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月九章》 001剑南门 黄昏,苟史运翘着二郎腿,哼着口诀,独坐大厅浅酌慢饮。正宗的剑南烧,宫廷御酒啊!除了皇帝佬儿、王公大臣,谁能肆意享用?他提起酒葫芦,又咕噜了一口,好喝,真他姥姥滴好喝! 大厅长三丈,宽六丈,中有活动屏风隔挡。 东厅北端高了一个台阶,居中摆着黄花梨太师椅和茶几,两侧同样摆设,却是小了一圈,阶下两侧,一长溜水曲柳木凳。 西厅墙壁挂满兵器,以剑为主,长剑、短剑、粗剑、细剑……展览一般,应有尽有,也挂了些刀枪斧钺,数目寒酸,供讲解使用。倚南窗,置了副丈把长的水曲柳条案,苟史运斜坐长凳,喝着小酒,督促徒弟们练功。他袒胸露背,胸毛乌黑,壮得铁塔一般,几缕尿骚胡飘着,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惬意模样。 夫人走来,劝道:“老爷,别老是干喝酒,让厨房备些小菜吧!” “吃啥子菜嘛,淡瓦瓦的,没味道,你老娘们不懂。” “那你坐好了喝噻,悬吊吊的,不稳妥。” “老子安逸得很!去去去,啰里啰嗦,惹毛了,也教你喝一壶。”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噻。”夫人笑骂而走,不再趣他。 “等等!”苟史运想起了什么,“教儿、理儿还没回吗?” “回来也是先见你,你倒问我噻——也是的,都四天三夜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哪里会?兴许说着说着就回了。” “就怕他俩冲壳壳,嘴上没毛假老练噻。” “说什么丧气话,他俩打秋风也不是一趟两趟了,哪里就翻舟子了哟!好啦,我瞅瞅去!” 院中弟子,有的独舞,有的对练......喊声师父,并不停止。苟史运或点点头,或指点一二,走到对着壁画,一招一式模仿的小胖墩面前,纠正了几个动作,道:“不要老想着吃,得用心,上山大半年喽,还是剑童,师兄们笑话你呢!看你小师妹火火,才六岁,小剑师了。”火火是他的幺女,机灵乖巧,讨人喜爱,苟史运最为自鸣得意。 这小胖墩,系山下财主景济仁的独子。景济仁有几百亩梯田,千亩果园,又有本族兄弟景棠沐县衙撑腰,浑身流油却为富不仁。苟史运有偿授徒,每年二两银子、三百斤米面,收他双份的,他乐呵呵地送来了。 小胖墩心里嘟囔,我哪能跟她比,她是您老的掌上明珠好不好?嘴上却说:“师父教训的是,我抓紧练,早日晋级!”装模作样地比划起来。 大院占地九亩,除主房建在平地,其余自北向南缓缓下坡,两排厢房亦错落有致。通往院外的主道,铺着青石板,两旁稀稀落落地栽着水杉、银杏。两扇铁铸大门,各半丈宽,嵌在石凿门柱里,也有几分宏伟壮观的意思,石柱上镌刻着斗大的门牌:剑南门。 他转了一圈,天色转暗,热气渐退,便挥挥手,让小胖墩撵着余晖赶路。 小胖墩挂好剑,说声“走啦师父”,脱缰野马往外跑。 苟史运忽觉右眼跳了跳,左眼也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也朝外走,边说:“慢一点,别摔着喽!”远眺山下,灰蒙蒙的了,一个鬼影也没有,不禁着实为两个儿子——苟不教和苟不理担忧起来...... 002圣泉 斗大的字,苟史运不识一箩筐,唯《三字经》滚瓜烂熟,为小孩起名,长子来自“苟不教性乃偏”,次子生下来忘词了,顺着叫起苟不理,教导不就为了明理吗?待到幺女,乳名火火,他灵光乍现,想到“苟不学曷为人”了,学又与雪同音,便起名苟不雪,不雪——火火,嘿嘿!妙啊!真他姥姥滴妙! 景府管家早侯在门外,施礼道:“苟掌门,我家少爷劳您费心了。”苟史运虚还一礼:“苟某不才,没让你家少爷长进。”景府管家道:“您也知道,我家老爷本不指望少爷成为武林高手,打啊杀啊的,身子骨硬朗就行了。”苟史运不太受用,呵呵一笑:“只要肯吃苦,高手不高手咱甭说,大剑师嘛,苟某再不才,没问题的。” “哎哟,瞧我这破嘴!一不留神就跑偏了!您苟掌门的功夫,全子乌县谁不佩服?”景府管家连连作揖,“时候不早了,告辞告辞。”苟史运懒得计较:“哪里哪里,走好走好。”目送他们回圣泉村。 圣泉村得名于圣泉。相传,这里山高千丈,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何时,一股泉水冒了出来,吊桶下去,百桶千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且喜夏季清凉,冬季温润。一景姓猎户最先发现这里,跪了三天三夜,取名圣泉,逢年过节祭拜,并安居下来,繁衍生息数百年,后代也达到了数百人。 圣泉村往下不远,便是泉下村。一些落魄逃难之人,知道了这么个好去处,过来赖着不走了,圣泉村鄙夷不收,只许泉下二里安家,久而久之,也形成了村落。再后来,官府又发配贬诋来一些人,泉下村的人口,反比圣泉村多了两成。 他从前也栖身在泉下村,成为大剑客后,自创了剑南门,广收徒弟,吃水也迎刃而解了。他对景氏族人不感冒,待外人全他姥姥滴大爷一般,没几个好东西——村长景德震嘛,嗯,还算不错…… 正胡思乱想,一句娇声“爹爹吃饭啦”,跑来一个动若狡兔的小姑娘,正是他的小公主火火。火火张着小手:“爹爹抱抱!”苟史运蹲下身,右臂抱起。火火凑近嘴巴,亲了一口:“爹爹,火火求你件事儿,你一定得答应啊!” “什么事嘛,你不说爹答应什么嘛。”苟史运笑呵呵的。 火火说:“学堂新来个同学,我叫他笨笨,你教他练剑好不好?不许收他钱!”这年头,读书、学剑都是奢侈的事,也有望子成龙、勒紧裤带供应的,但两处供应,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说,拜师学艺,得人家主动来拜,哪有热脸贴人家屁股的?还不许收他钱—— 正待推脱,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叫声:“苟掌门!大事不好了!苟掌门!” 苟史运心头一紧,抱着女儿就往下迎,听声音,来人正是景德震。火火揪耳朵:“爹爹,你答应我嘛!管他好啦不好啦滴!”苟史运拨开小手:“宝贝乖乖滴,不闹!你伯伯这么晚上山,一准有急事。”火火嘟起小嘴:“哼!不理你啦!我要下去!我要下去!”苟史运心急火燎的,轻拍后背哄道:“好啦宝贝,别闹腾,爹答应你。” “不许耍赖!”火火又补了一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话间,景德震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断断续续道:“苟、苟掌门,大事不、不好了!”苟史运嘴里安慰:“别急别急,你喘口气,慢慢说。”景德震喘息几口:“两位公子,让人押过来了!” 003兵戈相见 苟史运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上,听清人没事,方强作镇静:“你慢慢说,有老子在,天塌不下来!”一旁放下火火,嘱咐道:“快去击鼓!” 景德震说,一盏茶前,他在村头闲逛,发现一帮武师奔圣泉村而来,稍近瞧见,竟绑着苟不教和苟不理!苟不教还嚷嚷:“绑得太紧了,给老子松松!”苟不理跟着起哄:“胳膊绑坏了,老婆都抱不动啦!松一松,喝酒多一盅;紧一紧,趴到站不稳。”一女声娇叱:“把嘴巴闭上!再多嘴多舌,勒死你”......幸亏他道熟,先行一步。 正说着,山道拐弯处,冒出一支火把,渐行渐近。剑南门聚将鼓也“咚咚咚”响了起来,松油火把燃了几十支,红彤彤的,亮如白昼。 苟史运退至大门,执起重剑,一夫当关屹然而立。弟子们赶来,半月环立,刀剑出鞘。 来人瞧这阵势,稍作迟疑,依旧前行,一灰衣人越众而出,径直问道:“你就是史运贤侄吧?”其面色红润,腰板笔挺,亦是壮汉猛男一枚。 苟史运怒目而视:“哪来的狂徒?敢占老子的便宜!” 苟不教嚷道:“爹,他也占我便宜,非让老子喊他叔爷!” 苟不理也嚷嚷:“快把老子放了!不是说送老子回来吗?还不放?又不请我吃九斗碗,又不陪我练剑——爹,快来救我!” 灰衣人呵呵一笑:“娃娃甭急!说开了,再放你不迟。”扭脸问苟史运:“你爹叫苟富贵,你爷爷名讳童古贤,是也不是?” 苟史运蒙了,自家来历,极为隐秘。爷爷童古贤进士出身,精于理算,原是国子监太常博士,因牵涉谋反大罪,腰斩于市,姓氏贬诋以犬马论,改称苟,全家流放剑南道松潘府。因水土不服,缺医少药,除父亲苟富贵幸免外,余者或病或灾,悉数离世。父亲在泉下村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娶了逃荒要饭快饿死的娘亲,生下他一根独苗,苦撑了十几年,也先后撒手人寰了。或先祖庇佑,他走了狗屎运,救下一位重伤避难的武者,学了一身本领,自立门户娶妻生子......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灰衣人焉会知道? 忽然,他心中一亮,指着俩儿子骂道:“狗东西,谁说出去的?” 苟不教道:“不说,他们就打死老子——他也说了。” 苟不理道:“你不说,我哪里会说?你龟儿子见了美女姑姑装舅子,人模狗样充大头,老爷爷当过什么鸟官,也值得吹嘘一番,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唉哟!别勒别勒,痛!” 那绿衣劲装女子叱骂:“再胡说八道,真勒死你!” 苟不教道:“爹,别听他浑球说,老子还没认呢!” 苟史运青筋暴涨:“不成器的东西!刀架在脖子上,照样不能说!” 灰衣人呵呵一笑,右手扇形一挥:“不要训啦!多亏报了童古贤名讳,不然,一剑宰了,哪儿买后悔药去?你爷爷系童氏一族长门长子,我乃末门所出童仁堂,与你爹是叔伯兄弟——史运侄儿,你可听明白了?” 苟史运哪里肯信,分明套了浑小子的话,胡编乱造,讨便宜来了!话又说回来,他童仁堂姓童断不会假,武林人谁会自卖姓氏?既如此,又为何绑着俩儿子呢?左思右想犯迷糊,敌意最终占了上风,一使眼色,弟子们包抄过去,这才抱拳道:“多谢童大侠手下留情,就请放了犬子,苟某恭送诸位下山!天晚多有不便,明日再叙不迟,不然——” “不然怎样?”童仁堂不乐意了,山羊胡翘了翘。 苟史运冷笑:“你瞧瞧走得出去吗?” 童仁堂勃然大怒,看不清如何动作,一柄长剑甩在手上,向前一指跨了两步:“今天,我倒要教训你个目无尊长、不知好歹的东西!” 苟史运倒吸一口凉气,这剑非同寻常,中间厚重两侧成棱,少说也有百十斤。当下被骂得狗血喷头,哪肯示弱,亦挺起重剑迎了上去。 童仁堂一招仙人指路,直刺苟史运右臂。苟史运闪身避开,还一招小鬼推磨。两剑相碰,均觉对方力大剑沉。童仁堂再一招孙猴摘桃,苟史运应以二郎担山......一时间,“砰砰砰”斗了几十个来回,苟史运渐感不支。 童仁堂忽跳到圈外,朗声问:“你怎么会武夷派功夫?这套刹阳剑法跟谁学的?” 004说渊源 刹阳剑法,乃武夷剑派前辈高人,从采茶插秧中悟出,以快、准、狠出名,非本派弟子,习不得刹阳剑法。 童仁堂沉吟道:“跟铁罗汉师叔学的吧?!”师祖四弟子,分别是师父大红袍,二师叔铁罗汉,三师叔是女的,白鸡冠,四师叔水金龟,往下师兄弟十几号人,他门儿清,唯铁罗汉失踪后,收徒与否不得而知,而苟史运剑沉力猛,颇具铁罗汉之风。 苟史运顾虑尽消,铁罗汉的名头,当地唯他知晓,断无泄漏嫌疑,当即化敌为友,一揖及地道:“家师正是铁罗汉!足下是……” “我师父大红袍真人!”童仁堂并不还礼,只吩咐放了苟不教、苟不理。 苟不教说:“早教你们放人,老子不承这份情!” 苟不理说:“脱裤子放屁呗!这回真巧了,巧的爹遇见巧的娘了,美女姑姑又成美女师姐了。” 绿衣女子骂道:“真该撕了你的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不愧叫狗不理,狗都不想搭理你。” 童仁堂制止:“圆儿,不可无礼!” 苟史运不介意:“骂得好!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还贫嘴贫舌,待会儿老子扒了他们的皮!”又冲童仁堂:“家门来历,恕在下一时难以决断,暂称足下师兄,可否?” 童仁堂一笑置之:“先这样吧。” 苟史运伸手引路:“师兄里面请!” 童仁堂道:“你也请!” 两人哈哈大笑,并肩拾阶而上。 苟史运吩咐:“快去安排厨房,准备上等酒席——老子要大醉一场!” 童仁堂斜了一眼。苟史运觉悟:“打嘴打嘴!师兄莫怪,这臭毛病改不了啦!” 一时到了东厅,苟史运请童仁堂坐东客座,又请景德震西座相陪,方坐了主位。来客以绿衣劲装女子为首,依次坐在台下东侧;火火三兄妹及辈分高的弟子坐在西侧,余者垂手而立。 童仁堂先开口:“师叔他老人家安在?我须先行请安!他老人家六十一高龄了吧?” 毫厘不爽,铁罗汉三十九岁去世,整好二十二年。苟史运抱拳:“先师被人所害,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了。” 童仁堂问:“可查访到仇人,报仇了吗?” 苟史运还真大意了,答道:“在下委实不知。遇到先师那会儿,他老人家已伤势沉重了,并未吐露片言只语。”报仇?尽瞎扯淡,他的功夫,还不及铁罗汉。 童仁堂一脸沉重:“待我们查访到仇人,定与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苟史运点头,重申报仇之语,既罢,隆重介绍了土皇帝景德震,又介绍了儿女及重要弟子,方知,苟不教二十,苟不理十八。童仁堂与景德震寒暄罢,也做了介绍。 孰料到,童仁堂竟是扬州四通镖局的总镖头,保的不定镖,人货、路线不限,全国设有八处分号,连同总号,合了九州之数。那绿衣劲装女子,系其长女童心圆,芳年十九,已名花有主,未婚夫乃兰陵萧氏子弟,其余为麾下镖师。 苟史运粗中有细:“师兄此番前来剑南,定有重大干系。” 童仁堂道:“剑南指挥使五十大寿,扬州将军备了份厚礼,恐有闪失,特意亲自护送——上天眷顾,竟能遇到教儿、理儿!” “想必两个狗东西鲁莽,冲撞了师兄。” 苟不教插嘴:“老子成有功之臣了!” 苟不理不甘落后:“就是就是!还绑我,美女师姐姑姑还打我,不打不亲不亲不打,打出亲戚来了……” 童心圆又怒目而视了。她身材修长,容貌秀丽,绿色劲装下透着一股英霸之气。 苟史运忙喝令住嘴。 童仁堂瞅瞅对面的景德震,不肯多说,打哈哈道:“他俩嘛,还算机灵——咱们本宗本家,这一层却不能含糊!”便追根溯源,细说扬州童氏一族来历。 这支童氏,乃西晋丹阳侯童景谈之后,为躲避战乱,南渡迁至徽州,东晋末年又辗转迁至扬州。童仁堂的祖父,正是苟古贤的父亲、苟史运的曾祖。苟古贤入仕后,孤身一人在外做官,合族众人仍在扬州。 如此详尽透彻,苟史运装不得糊涂了。先祖为侯,家族显赫,童仁堂那么大名头,没来由占他便宜,遂起身跪拜,认下叔父—— 此际一更将尽,厨房传话,饭菜备好,摆在东厅还是餐厅? 005煮酒论剑 请童仁堂定夺,童仁堂说客随主便,热热闹闹便好。 苟史运安排挪椅合桌,与童仁堂、景德震坐了中间茶案,童心圆及镖师坐了东案,苟不教兄妹等坐了西案...... 不大会儿,杯碗盘碟流水般端上。苟史运教人搬来一尊铜火炉,燃着木炭把酒温上,偏又等不及,讪笑两声,将冷酒倒上,清清嗓子道:“诸位,今晚老子双喜临门,认祖归宗又跻身武夷剑派,大慰平生!来!来!来!咱们吃九斗碗,喝剑南烧,一醉方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众人附和,纷纷干了。 二次满上,敬童仁堂。童仁堂微微一笑,仰脖喝了。又敬景德震,景德震说:“恭喜!恭喜!你坐着喝啊,屁股一抬,喝了重来!”苟史运笑了:“扭骚了不是?屁股一动,那是尊重,快喝了吧!这阵子不摆龙门阵。”景德震戏谑几句,方喝下。苟史运走开,去敬童心圆及镖师。 景德震取来温酒,倒满一碗,敬童仁堂道:“总镖头,今遇您这么大贵人,三生有幸!在下借花献佛,敬您三碗。”童仁堂谦逊两句,喝了,谈论些风俗、收成,他对大鱼大肉不稀罕,直夸山肴鲜美,野蔌难得。一时觥筹交错,热闹喧哗。 酒酣耳热之际,童仁堂问苟史运:“师叔传授你武功,可曾传过武学?”苟史运顿觉被看扁了:“略知一二,先让火火报报各大门派、剑术分级吧,您指点指点,可好?” 未等童仁堂发话,火火站起来,稚声稚气道: “天下武功,剑术为首;万般兵器,以剑为准!东西南北中,五大剑派:东北长白剑派,东南武夷剑派,西南峨眉剑派,西北天山剑派,中原少林不以习剑为主,却倡导剑术分级,也是一大剑派。 “第一级是剑童,一星一环,初次学剑,无论长幼,都是剑童; “第二级是剑士,下剑士两星一环,上剑士两环; “第三级是小剑师,助剑师三星一环,陪练剑师两环,侯补剑师三环; “第四级是大剑师,初级大剑师四星一环,中级两环,高级三环,超级四环; “第五级是剑客,平地剑客五星一环,草原剑客两环,山地剑客三环,森林剑客四环,险峰剑客五环; “第六级是大剑客,剑庄主六星一环,剑寨主两环,定镖掌门人三环,护法四环,不定镖掌门人五环,大护法六环; “第七级是剑灵,水滴剑灵七星一环,泉剑灵两环,溪剑灵三环,湖剑灵四环,江剑灵五环,海剑灵六环,洋剑灵七环——往下火火就不知道了,爹爹没有教。” 苟史运说:“我也不甚清楚,叔父久在师门,可否传授一些?” 童仁堂也不客气,朗声补充道: “第八级,正派称剑王,邪派称剑霸,按草木石铁铜银金玉排序,草剑王八星一环......一旦成为剑王,飞花、树叶皆可作剑。据我所知,本朝除了大仁、大义两位皇帝,几十年来,再没别的剑王了,师祖穷极一生,才达到洋剑灵啊! “第九级,正派称剑圣,邪派称剑魔,依翡翠美玉划分九等,白花、青花、紫花、金沙、瑞雪、水银剑、寒冰、清水,最高是玻璃剑圣,九星九环——修炼到剑圣,声音气息,均可杀敌于无形,此乃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 众人一片嘘嘘, 火火拍手:“爷爷好厉害!懂得真多!火火要当剑圣小魔女!”童仁堂笑应:“火火真有志气!好啊,你哪一级啦?”火火颇自豪:“三星两环小剑师啦!”童仁堂竖大拇指:“小小年纪,难得难得!” 火火问:“爷爷,你几级啊?”童仁堂捋捋山羊胡,笑呵呵地:“爷爷是总镖头,你猜猜。” 006夜话劫镖 “六星五环,对不对?”见童仁堂颔首,火火笑了。 交叉询问罢,方知苟史运比肩定镖掌门人,苟不教超级大剑师,苟不理高级大剑师,弟子中,外派的不计,留守的大剑师五人;童心圆平地剑客,镖师也以剑客居多......弟子们以东道主姿态向镖师敬酒,发展到后来双方斗酒,斗到兴处互不服输,又言语相激次日比剑,灯光灿灿,人影熙熙。 两更灯残,景德震说你们一家人慢慢叙谈,自己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苟史运送至门外,递上一支火把,回头接着喝。童仁堂说散了吧,奔波一天了,想早些歇息。 苟史运不便拂逆,即行撤席安排住宿,火火拉走童心圆,镖师们去厢房打通铺,苟史运领童仁堂去了客房。 客房是个套间,外间一张桌子四只方凳,里间两张木床。苟史运命人摆上四个果盘,一壶酒一壶茶,陪童仁堂唠嗑。 开始或酒或茶,东拉西扯,武夷剑派、江湖传闻等。童仁堂问,剑南门大剑师、剑客在哪里定的级?苟史运答,按铁罗汉讲的标准,自己定的。童仁堂说这不正规,前三级属于起步,大小门派均可自定;中间三级已行走江湖,要经大剑派考核;再往上,均是武林成名人物,须五大剑派汇聚,由顶尖高手共同考核。就要求苟史运带领弟子,尽快去武夷剑派,并入师门...... 渐次移至童氏家史,童仁堂不厌其烦,又详加讲解一番,并说,扬州老家,与苟史运同辈的二十多人,一大家子连同丫鬟小厮,好几百呢。苟史运听得兴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尿骚胡也跟着闪光,两条根,两条根他都找到了,还真他姥姥滴狗屎运!他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握着童仁堂不放。童仁堂便问何日认祖归宗、祭扫陵墓,苟史运答,朝廷禁令没除,不敢明目张胆,即便来年清明祭祖,也只能偷偷地去悄悄地回,以他的心情,恨不能身生双翅,即刻飞回扬州老家—— 童仁堂说,几十年的老账了,还没赦免?安慰几句,便让述说当年经过。 苟史运从苟富贵口中得知,大仁皇帝开国之初,国号定为大德,分封功臣,有一异性兄弟战功卓著,被封剑南王兼领剑南道大都督,人心不足蛇吞象,心生异志举兵谋反,结果行事不密,被大仁皇帝察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致使叛军内讧,部将袭杀了剑南王。大仁皇帝又假报仇之名,顺势派来骄兵悍将,击杀无数,生俘数万,交有司衙门严刑拷问,凡积极参加者尽数屠戮,从者充军岭南或流放松潘府。苟古贤精于理算,本不参与政事,只因剑南王举事前,找苟古贤测算黄道吉日,苟古贤不明就里,挑了个万事大吉的日子,孰料正是该日起兵…… 童仁堂说:“冤枉啊,分明是受蒙蔽,受牵连!” 苟史运说:“皇帝佬儿才不管那么多,什么大仁大义,狗屁!假仁假义!” 童仁堂说:“公平而论,大仁皇帝还算仁厚,没有株连三族九族。一场大乱,审得毫末清楚,原本不能……” 苟史运顿生嫌隙,没有株连你们,就替皇帝佬儿开脱啊!也不让酒,自顾自喝了一大口:“冤杀爷爷,老子就是不服!纵然不能报仇,老子一辈子也不认他狗屁皇帝!” 童仁堂觉得说不清,向亲不占理,占理失亲戚,岔开话题道:“你的功夫已属上乘,是一直呆在山上呢,还是另有打算?镖局在益州有分号,要不你考虑考虑。” 苟史运摇头:“侄儿呆在这里挺好的,教儿、理儿倒不妨去一个,跟您历练历练——对了,他俩咋回事儿?” “俩兔崽子劫镖呢。”童仁堂权当笑话讲了经过。 苟不教先是拦路,镖师们举起四通镖局的旗子,苟不理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试试功夫再说。亮剑一战,十招败退,护镖的人,只要货物安全,不愿杀人伤人的。俩小子抄近路前方埋伏,二次拦路,苟不教问官货民货,答曰官货,苟不理说官货不义之财,还得劫,不然留下美女镖师陪他练剑。童心圆红颜大怒,率人将他俩生擒活捉,藤条抽打后,审出童古贤三个字来…… 苟史运醉眼惺忪,心道,俩小子哪是劫镖,找抽去了,看来,得赶快托人说媒了。 童仁堂打哈欠,说歇息吧。苟史运亦觉天晚,吹了蜡烛,分床而卧。 刚合眼,骤听外面喧哗震天、嘈杂一片—— 007午夜惊魂 耳听“师父”、“师父”......焦灼而凄厉。苟史运酒醒大半,困意全无,一骨碌爬起,衣服一披,执剑而出。 火光熊熊,一眼望见,对面墙头趴着一排人,张弓搭箭,厢房顶一样的阵势,装束像官兵。直觉告诉他,主房顶也有人,迈出去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廊檐下、房门口,弟子们没头苍蝇一样,乱喊乱窜。 子乌县守备,与他交往已久,若领兵前来,总该打声招呼。心中惊惶,疑窦丛生,高声喝问:“何方神圣,夤夜犯我剑南门!张网以待,意欲何为?” 粗犷浑厚的声音由大门传来:“尔等听着!我乃指挥使麾下游击将军,特来捉拿强盗!尔等已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以同谋论,统统缉拿!” 指挥使?游击将军?捉拿强盗……苟史运看向童仁堂,仿佛受了天大欺骗,以手指着,哆嗦着:“官兵是你引来的?你、你......为何演戏,戏耍老子?” “侄儿,你听我解释。” 苟史运气急败坏:“谁是你侄儿?老子是人祖宗!” 童仁堂扔掉剑,背起双手:“先把我绑了吧!若我勾结官兵,谋害至亲,愿杀愿剐,任由与你!” 苟史运愣了一下,抱拳鞠躬:“叔父息怒!愚侄急怒攻心,口不择言,请叔父降罪!”当前形势,错综复杂,双方携手,放开一搏,击溃官兵或非难事,但那样与造反无异.......如果童仁堂是伪装的,情况就更糟了,即便不伪装,听他的口吻,会对抗官兵吗?更兼官兵有备而来,强弓劲弩,蓄势待发——不战,难道任由官兵带走苟不教、苟不理? 无论如何,与童仁堂反目都是下策,他弯腰拾剑,捧过去道:“生死存亡,全凭叔父做主!” 童仁堂高喝:“大家收剑!打开大门,我来问个究竟!”说罢昂首前行。童心圆随后紧跟,镖师全要跟上,被童仁堂挡了。 苟史运原本担忧,童仁堂一行全部撤走,官兵放箭全无顾忌,对剑南门那是大大不利,若用火攻,秋高气燥外加缺水,必将瓦砾难存;而童仁堂里应外合,对剑南门亦是不利——胡思乱想无果,见如此安排,疑心病方去大半,一拍大腿,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腿快的弟子开了大门,满脸络腮胡子、一身横肉的武官端坐马上,两翼官兵,手执利刃助威。 童仁堂发一声喏:“这不是石墩将军吗?那股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武官一惊,打量后下马施礼:“原来是总镖头,失敬失敬!” “惭愧惭愧!”童仁堂象征性地还了一礼。 石墩又道:“奉有司之命,捉拿强盗,不知总镖头在此,多有冒犯。” 童仁堂大包大揽:“嗨,我当什么呢!小事一桩,包在童某身上。咱进去喝杯茶,我教他们大厅集合,任凭将军查验,走脱一个,童某以项上人头顶罪。” 不阻碍拿人,石墩须卖一个人情:“总镖头发下话来,末将遵命便是。”带了两名护兵,坦然而进。 童仁堂请石墩上坐,石墩坚辞,自选了客座。苟史运自觉去了西座,恭请童仁堂正座。 童仁堂命人上茶上酒,寒暄已毕,方问:“石将军,这是我侄儿家,究竟缉拿何人,所为何事,还请告知一二。” 石墩起身抱拳:“总镖头,真得罪了!无奈末将职责在身,不敢徇私。” 去年松潘府两个富户报案,称被人强索一笔银子;春天益州府也有个富户报案,被人强索金银、玉器若干。衙门久未破案,原不稀奇,争奈指挥使与后者有些交情,叱令严查力缉。可巧,前几天童仁堂到府上,石墩与镖师喝酒闲话,扯出劫镖一节趣事来。当时未在意,事后一琢磨,找到失主一问,身材长相对上了,有心请童仁堂交人,童仁堂刚走,这才马不停蹄一路追寻,到此封了山寨。 “总镖头,那俩强盗来没来大厅?” 008山重水复 嘴里问着,目光在人群里搜寻,锁定了苟不教、苟不理,指了指:“正是他俩!” 两人这次没显摆,一开始就躲在后面,指认出来,便不装熊了,往前站了站。 苟不教道:“是老子做的,要杀要剐由你,皱皱眉头,不算好汉!” 苟不理道:“有这回事儿不假,可老子没做强盗!老子讲讲道理,要普济那些讨口子的,要积德行善修桥铺路,那龟儿子求着老子,替他做善事,转脸却把老子告了,净他姥姥滴狗屁瞎话!老子也不想杀呀剐呀的,老子还小,老婆还没娶呢。” “呔!尔等还如此嚣张!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墩叱罢,问童仁堂:“总镖头,这俩人,末将可带得吗?” 苟史运不满地瞪向童仁堂,闹了半天,官兵还是你们招来的,怎么收场吧?真要逮走两个儿子,就断了老子后路了,莫怪老子翻脸! 童心圆道:“别那么凶!兔崽子原是我捉住的,我的气还没出够呢,你带走了,我找谁撒气去?”说着,恨恨地剜了苟不理一眼。 童仁堂瞄苟史运一眼,笑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事儿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转向石墩:“童某说过,任由将军拿人,决不改口!不过,这俩孩子,乃是童某的侄孙,将军可否想想主意,通融通融?” “末将吃着朝廷俸禄,当差不自由啊!末将自会网开一面,只拿正犯,从者不问——若空手而归,如何向指挥使大人复命?您的侄孙么,这、这……”石墩显得颇为作难。 俩护兵机灵过了头,一心替长官解脱,掏出绳索,来到苟不教、苟不理跟前,就要捆绑——拿住了人,往下就好说了,省得整那些没用的。 “且慢!”童仁堂一掌拍凹茶案,大喝一声,“将军还没下令,你们两个,犯上夺权不成?”又转向石墩:“石将军,人情准与不准,童某决不怪罪!军爷如此放肆,哪把咱俩放眼里了?” 石墩也是暴喝:“还不滚回来,找死吗?”俩护兵手脚哆嗦,乖乖退回。 石墩不傻,童仁堂如此发威,醉翁之意不在酒。凭他石墩,借个胆儿也不敢与童仁堂为敌,甭说武夷剑派,单单四通镖局的能量,摆布他小小的游击将军,也易如反掌。不过,他占一个理字,占一个法字,背后有指挥使,童仁堂也奈何他不得,遂满脸堆笑道:“总镖头息怒!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回去抽他五十马鞭!今日唯总镖头马首是瞻,您说咋办就咋办,只要大人那头过得了关,末将一切好说。” “那还不容易,你抽军爷五十马鞭,掌门伯伯也抽大哥哥五十马鞭,一拍两散,岂不万事大吉?”一个童音清脆悦耳,铿锵有力。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瘦弱的男童站在最后,正仰着头说话。 石墩制止道:“小娃娃不要说笑!大人在办正事。” “我没有说笑!大哥哥劫富济贫,是行侠仗义,你不能抓他!”那男童面不改色,掷地有声。 “小娃娃,谁教你的?你可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的法度,岂能视同儿戏?”石墩说给男童,也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 “笨笨,你怎么来啦?”刚睡醒的火火,欢快跑到男童面前,拉起了小手。所谓的笨笨,正是她向爹爹推荐、免费学剑的韩傻儿。 “我起来撒尿呢,碰到村长了……”听景德震扯几句大侠斗剑,韩傻儿兴奋异常,没再睡着,恰赶上大群官兵上山,便偷偷跟在后面瞧热闹,这会儿不平则鸣了。 “小娃娃胆子不小哇!劫富济贫虽是侠义之举,与朝廷法度却不合。那汉高祖刘邦,入关咸阳后约法三章,才换得天下大治,四海升平啊!”童仁堂顺着石墩点评罢,又问:“两个小辈年轻不知轻重,索人财物自谓行侠仗义,于私童某也要家法惩治——不知,他们可背人命吗?” “人命案倒是没有。”石墩据实而答。 “那就好办一些——有失单吧?” “松潘府两户共四百二十两,益州府那户折银四百三十两。”如此江洋大盗,谅你童仁堂面儿再大,总不能说放就放吧? 童仁堂提议:“这样可好,童某出一千两,失单照赔,外加安抚之意,请苦主撤回首告;童某再去益州,求指挥使大人销号……” “这、这个么——”石墩沉吟,“容末将想想。” “火火,那些座上客,与你家没渊源啊?非抓你哥哥不可啊?”韩傻儿新学渊源一词,用了出来。 “你怎么不喊姐姐?我让爹爹教你学剑,不喊姐姐也得喊师姐!算啦,等会儿再跟你算账——中间那个,说是我叔爷,可厉害啦,有渊源;东边那个,大胡子伯伯,我没见过,没渊源。” 渊源?一语点醒梦中人,苟史运失声道:“石将军,有位老前辈,石磙将军石大人,与阁下可有渊源?” 009柳暗花明 “苟掌门见过先父?”石墩颇感意外。 苟史运老实作答:“在下无缘拜见石前辈,家祖童古贤,倒与石前辈有忘年之交,家父在世时,常常提起......” 石磙本是长安破落子弟,父母双亡,成年后靠打短工糊口,攒得一些零碎银子,雄心勃勃,立志创一番家业。他天生蛮力又肯吃苦,吃喝嫖赌一样不沾,可叹时运不济,贩猪猪贱贩羊羊贱,贩了雨伞不下雨,贩了西瓜连阴天,运气坏到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打脚后跟,攒了几次银子全打了水漂,二十五岁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甘心一生一世受穷,买了礼品托人引荐,求四品大员童古贤帮他算一卦,指条明路。童古贤一见,连连摇头,不肯吐一个字。石磙当即跪倒,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哀求童古贤直说无碍,哪怕第二天大限到了,他也绝无怨言。童古贤连连叹气,说他天庭虚阔,印堂发暗,下巴骨收尖,耳跟上翘如被人提起,一副破败之相,且面相显示,寿命只剩一年。带路的很同情,央求童古贤转转运气,童古贤说四方无运,唯东南尚有一线生机,若上天垂怜,兴许性命可保。言罢,也不收卦金,催他们赶快离开。石磙万念俱灰,差点喝药上吊,在人劝说下,关了栖身的小小院落,边行边找零工,一路逶迤,奔东南扬州而去。 一日走到睢阳府地界,天降大雨,低洼之处泥流成河。趟水之时忽踩到一硬物,不似寻常砖头瓦块,捞起一看,是一香囊。打开香囊,脑袋轰的一声,里面竟有一个玉蟾蜍,一个金马驹儿,十几两碎银——久在京城厮混,眼力界还是有的,两个物件价值不菲,可抵白银万两。天赐之财,有心留下,又想童古贤只说活命,没说横财,打定主意遇到失主,原物奉还。隔日到了亳州府,一客栈掌柜请他清理杂物,结算工钱后管了晚饭,允他廊下歇息一晚。穷汉怀璧,睡不着,闻得房内女子啜泣,渐哭渐弱,忽听凳子倒地声音,一戳窗户纸,竟见那女子影影绰绰正悬梁自尽。他运力推开房门,将女子轻放床上,重回廊下。 女子片刻点了灯,轻喊大哥,让他进去。石磙想,都要死的人了,莫死守虚礼罢,劝一劝也是好的。进得房来,女子劈脸两巴掌。石磙惊惶,问大妹子,我救了你,为何打我?女子说,我自寻死,与你何干?多管闲事!又嘤嘤啜泣。石磙先把遭遇讲了,说自己想活命也活不成,大妹子你不能更苦吧,为何非寻短见呢?女子说,她已身无分文,替换的衣服也抵了房钱了,接下去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债主卖到青楼,不如死了干净。石磙说,他有的是力气,不如结拜成兄妹,他挣饭吃饿不着,只是他死以后,顾她不得了。女子说,那样也不能活——她乃扬州三品武官、云麾将军孤女,爹爹遭人诬陷,被大都督投进死牢,娘亲让她带了传家宝物,赴京城找老主人大义亲王鸣冤,不料宝物连同盘缠,一并丢了,她返程仔细寻找,一无所获,又饿又累,沦落到这家客栈——不能鸣冤,爹爹必死,娘亲难活,她岂能苟且偷生? 石磙暗道好巧,细细问了,那女子竟能说准银子数目,遂将香囊完璧归赵。女子抱住石磙,梆地亲了一口,又手抚打过的地方,连连告罪。石磙又欲离开,被女子拉住了,说大哥你久在京城,街道熟悉,我一弱女子,路上也不太平,不如拜了兄妹,同去可好?石磙本为寻一线生机,怎奈女子温言软语,求得恳切,未忍推拒。 月余回到长安,将女子安顿在自家小院,另寻住处歇脚。幸喜大义亲王顾念旧情,全案复查,不日昭雪。女子敬佩石磙,心生爱慕,以身相许,石磙因命不久长,毅然拒绝。云麾将军派人捉他到扬州,认了义子,一年过去,竟毫发无损,云麾将军遂命两人拜了天地。次年生了石墩,又让石磙补了七品武官之缺,五年后上奏请辞,由石磙袭了本职。 军队换防,石磙携家眷回到长安,翌日备下厚礼,专程拜谢童古贤。见了童古贤,也不说话,连连磕头,长跪不起。童古贤见三品将军跪拜自己,说不可如此,折煞下官了!石磙说,一家人性命,都是拜您所赐,这大礼您当得起!曲曲折折,叙述一遍。 童古贤听罢,向石磙还礼,说你救人性命、归还重金、不欺暗室、助人伸冤四桩大德之举,得到了福报。再看面相,破败之兆踪迹皆无,石磙这才踏实。 两人互相敬重,遂做了忘年之交,可惜好景不长,童古贤便获罪了。 010天道有常 苟史运清楚记得,老爹在世时,衣食难以为继,常发牢骚,抱怨石磙忘恩负义——没胆求情也罢了,钱米油粮,不该接济一把吗?多年过去了,还怕引火烧身吗?他当时颇觉老爹好笑,堪比怨妇,人家大德获报,跟咱多大关系?直至老爹临终说出一篇话来,才惊诧不已,将信将疑。 苟古贤大决之前,朝廷恩允家人探监,交待后事。苟富贵进得牢房,苟古贤叮嘱最要紧的,就是命他丢弃半生不熟的占卜之术,说天意不可测,可测不可为。天道,说深奥也浅显,冬天冷夏天便热,北方冷南方便热;冬天过去接着春天,白天过去接着黑夜;有高山便有大河,有新生便有死亡……看似不平衡,实则天道平衡,看似无常,实则天道有常!你纵知道,又能奈何?前有大山,你搬不走,有大海,你填不平!再简单些,挖个坑,旁边就多一堆土,而世界之大,有无数个坑,有无数堆土......临行扼腕浩叹,悔不该恻隐之心大发,点了石磙一线天机,那石磙何其幸也,获得天意之外一堆土,而多的这堆土,势必相应多个坑—— 苟史运直直盯着石墩不放,你家得福,我家招祸,这笔账,该怎么算? 石墩双目微闭,陷入沉思。父亲乾坤大挪移转运之后,愈加低调,逢人赔笑脸,遇事让三分,从不越雷池一步。苟古贤获罪不敢相帮,也是夙夜浩叹,寝食难安,要么整日劳碌,要么酩酊大醉,刚满三十八,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也曾嘱咐他,日后留意恩人家眷,可松潘府那么大,流放的那么多,能留意到哪里去?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寻访吧?再说也不情愿,年纪轻轻世荫了七品武官,一心奔个好前程......朝廷却不待见,累计升迁,不过游击将军,更气恼年近半百,一妻两妾,只生五个丫头片子,渐渐有所懊悔,迷信起善恶有报来—— 便问:“如此说来,你便是世侄了,富贵大哥一向可好?” 苟史运没好气:“安逸着呢,坟上的树很巴实,都能做大梁了!” 石墩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苟不教插话:“今天真是奇了,又一个爷爷辈的,老子吃大亏了!” 苟不理忙不迭抢过:“就是就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老子今天喊人爷爷,明天找十个八个孙子赚回来——不不不,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大堆儿子赚……” “嘴不贱你会死啊!”童心圆又开骂了。苟不理一吐舌头,脑袋一缩,不吭气了。 苟史运一脸无奈:“这俩东西,嘴上没把门的,惯坏了。” 石墩久在行伍,各色莽汉见得多了,不以为怪,反倒有些喜欢,摆手道:“无妨,无妨。” 童仁堂笑吟吟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石将军,这俩兔崽子,你还带走么?失主损失,小弟答应赔偿,自然言出即随,不令石兄为难。” “总镖头,你不是骂我吗?哪有爷爷逮孙子的?”大恩未报,天意已示薄惩,人是不能抓了,年纪一大把,也快告老了。再说,破案缉凶,原系衙门捕快职责,若非沾点指挥使的边,他才懒得管呢!就刚才,童仁堂许以千金,他已八分动摇了。益州府那户得了赔偿,哪里还会嚷嚷?至于松潘府两户,去他娘滴,吓唬两句也就完了。故作沉吟为难,无非追加些银两,以便指挥使大人做寿,封他个大大的红包——算啦,另外想辙吧!遂呵呵一笑,问苟史运:“他俩是世侄的令郎,必是富贵大哥的贤孙了?!” 这不废话吗?你儿子不是你爹的孙子啊?苟史运又好气又好笑,还是点点头:“不错!” “好好好!”石墩哈哈大笑,指着苟不教、苟不理,“来来来,乖孩子,让爷爷瞧瞧!” 苟不教往前挪了挪,瓮声瓮气道:“不怕你看,刚才要抓,老子也没怕。” 苟不理跟着,嘴里乱扯:“有啥好瞧滴?大老爷们一个,又不是花姑娘,你又不帮我找老婆,瞧也是白瞧——”瞥见童心圆又瞪他,半截话咽回去了。 石墩嘿嘿而笑:“那可不一定。”转向苟史运,“两位令郎,可曾婚配,定亲与否?” 苟史运答:“尚未定亲,何谈婚配?” 石墩点头:“嗯!好,那就好!”转向童仁堂,“末将四女、五女尚未许人,年貌相当,就请总镖头作伐,好也不好?” 011秦晋之好 好个屁!这不瞎扯淡乱弹琴吗?童仁堂面有难色:“怕是不妥吧,错着辈分呢!” 石墩哈哈大笑:“总镖头,你怎么也拘泥不化、小家子气了?童前辈与先父只是忘年交,又没拜把子——你倒说说,四丫头、五丫头,能配这俩小子不能?” 两个姑娘,童仁堂见过,说不上国色天香,中上之姿吧,便点了点头。 苟不教面露喜色:“您说的是真的?”见石墩点头,又接道:“哈哈,这回不用喊你爷爷了,只喊岳父大人,老子长了一辈。” 石墩道:“对对对!合老子的脾气——你也一样,长了一辈。”转眼看苟不理。 苟不理瞅一眼童心圆,道:“我嘛,我还小……再说了,老子喊了苟不教一辈子哥哥,难不成还喊他姐夫?”童心圆没骂他,也没趣他,脸扭向了一边。 “去去去!拖泥带水,不爽快,老子不喜欢!四丫头、五丫头,都许配老大好了,合老子的胃口。” 石墩的做派,名门望族准会笑掉大牙,而他与苟史运俱为军旅江湖草莽,穷斯文瞎讲究屁事儿不算,双方联姻,上不违天理,下不违人伦,现成儿干戈化玉帛,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童仁堂瞬间想得明明白白,紧接道:“石将军千金下嫁,结百年秦晋之好,乃我家门之幸,儿孙之福——史运侄儿,你意下如何?” 苟史运起身作答:“喜从天降,侄儿自当求之不得——不过,儿女婚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却由他不得!”指向苟不理。 苟不理嘟囔:“人家都说不喜欢了,你还逼我……” 苟史运正要发脾气,石墩忙阻止:“算啦算啦,老子不要这个女婿,四丫头、五丫头都嫁给老大!有句话咱得撂在前头:四丫头所出,随夫家之姓;五丫头所出,随石家之姓——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这个么……”童仁堂犯起难来。石墩出的题,打破了常规,普通嫁娶不必说,入赘的也不必说,两女嫁一夫的虽稀少,也有,而这是半嫁娶半入赘啊,石墩算盘打得不差!遂说:“石将军宝刀未老,三姨太青春鼎盛,老来得子再寻常不过,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早了?” “哈哈哈……老来得子!总镖头,你这句话老子爱听。借你吉言,老来得子,刚才那话就当放屁,不作数喽,统统随夫家姓,统统随你家姓。”石墩说着,以手化刀,朝外一挥。 “如此甚好!只是我这媒人,颇有不妥。”童仁堂笑着摇头。 “有什么不妥?你又不是亲爷爷,富贵大哥的亲兄弟都算不上,甭拖泥带水的了,不爽快!” “好好好!”童仁堂笑吟吟地,“史运侄儿,备信物吧!” 苟史运点头称是,起身离开。 “笨笨,秦晋之好,什么意思?”火火一直拉着韩傻儿,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大人说话。 男童答:“就是你哥哥跟人好、一对儿的意思呗。” “我俩也秦晋之好,好不好?” “不好!”男童断然拒绝,“你爱欺负人——哎哟,别揪我耳朵!” “死笨笨!坏笨笨!喊姐姐,和姐姐秦晋之好,就饶了你。”火火气嘟嘟的,一厅人哑然失笑。 “不喊!我挠你痒痒!”韩傻儿说着真挠了,趁机挣脱。 “哪里跑?”火火追上去,不一会儿逮住了,又揪起耳朵,“服不服?还跑不跑?” “不服!老子是好男不跟女斗。” “别跟苟不理学坏话,什么狗嘴象牙的!” 童仁堂憋着笑,正想下去劝开,苟史运回来了,哄开两个小不点,递过一对微型碧玉剑:“穷山僻壤,没有贵重之物,聊表信物之意,还请笑纳!” 剑体碧绿通透,没丁点杂质,实属珍稀之物。石墩满意地点头:“信者定也,回去我把生辰八字,信物一并备好,交与总镖头,你再择日下聘,双方择日完婚,岂不爽快?省得啰里啰嗦!好啦,大事已毕,我该撤了,也乏了。”说着打个哈欠。 乖乖!天已微明,报晓的公鸡怎么没叫呢,偷懒了? 苟史运挽留,说宰鸡烹酒,以示祝贺。石墩道:“拉倒,你省省吧!几百口子,你弄不够。我抓紧下山,到巴掌镇再吃不迟。”起身便走。 苟史运没再坚持,童仁堂将一千两银票硬塞进石墩腰里,一同送出大门。乖乖,南墙跟鸡棚旁边,军士正架火烤鸡吃呢!石墩尴尬地笑笑,摇摇头—— 子乌县守备带人横过来:“大人,强盗捉住没有?” 石墩打哈哈:“哪有什么强盗?误会,误会!” 012节外生枝 守备说:“怎能误会,大人?军士们打听得清清楚楚,两个强盗分明进了这座院子。”他是六品武官,统管本县和邻县的防务,这次孤身领路,临时负会儿责。 石墩耐心解释:“确实误会,三家失主,都是扯犊子报假案,假惺惺做慈善,又反悔了,银子退还他们,销号便了,至于劫镖那档子事,人家自己人耍着玩罢了——你也甭强盗强盗的吆喝了,老大已定为本将的东床快婿,没什么事喽,撤,都撤吧!” 守备愈发狐疑:“大人,您可不要受蒙蔽啊!这家以前乃朝廷钦犯,末将观其安分守己,才外松内紧,并不时时监视,这次又做强盗,分明贼心不死,合该剿灭!” 石墩眼一瞪:“你当本将三岁娃子吗?你当本将吃饭的家伙,装的狗屎牛粪不成?什么朝廷钦犯,几十年前的旧账了,苟掌门尚没出生,更甭说两个娃子,岂能乱扯?所谓强盗,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本将已查得清清楚楚,问得明明白白,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本将自会上报指挥使大人,子乌县守备勤于职守,忠勇可嘉,应予嘉奖,以备升迁。” 苟史运自忖有些交情,抱拳行礼:“守备大人别来无恙!犬子行事荒唐,闹了些笑话,劳您奔波一趟,大人随石将军暂回,在下改日定登门拜谢。” “一边去!本将自与大人说话,哪个让你多嘴?”守备一改往日辞色,“幕后主使,你也脱不了干系!” 苟史运霎时脸若猪肝,嘴巴张几张,说不出一个字。 守备又冲石墩:“大人,本地防务治安,乃末将职责所系,务请缉拿归案,免得养虎为患!” 石墩大笑:“嗬嗬,你不把本将放眼里了吗?” 守备作谦恭状:“末将岂敢?勤于职守而已。”他还真不怕石墩,游击将军高半格,也是指挥使的偏将,他实职实权,若立此大功,直升正五品的州府守备,也说不准。 石墩面沉似水:“你是铁了心刁难,与本将作对了?” “大人息怒,末将惶恐之至!”守备招手,让押来两个蒙面人,“大人您说,这俩恶棍放得放不得?”来路上,石墩让人打探,偶闻呼救,发现两名采花大盗,掳了女子正于客店凌辱,顺手缉拿了,押在队中。 “当然放不得!俩贼恶贯满盈,罪该枭首示众。” “那么,那俩强盗就放得么?”守备咄咄逼人。 “哪里有什么强盗,不可理喻!”石墩吩咐护兵,“集合队伍,打道回府,莫理他了,猪脑壳!” 守备可不是猪脑壳,账算得很清楚,脖子一梗道:“大人若不缉拿,末将自行缉拿;今日缉拿不下,来日照样缉拿——恐怕到时对大人不利。” “混账东西!公然恐吓本将,来人,给我绑了!”石墩真恼了。 “绑我?也没那么容易!”守备一甩外袍,亦是劲装打扮,腰带上,赫赫然六星四环!他退几步,高呼道:“弟兄们!游击将军一时糊涂,徇私枉法,定会害了大伙儿!大伙儿听我指挥,捉拿强盗,邀功领赏!” “作死!”童仁堂低喝一声,一剑将两个采花大盗结果了。 “放肆!他俩虽是重犯,自有刽子手砍头,哪里轮得到你?”守备不认识,轻蔑地呵斥。 “还有你!”童仁堂执剑上前。 “造反了!连你一块拿了!”守备哗啦啦亮出兵器,是一把鬼头大刀。 童仁堂不答话,跃起疾冲,劈头就是猴子摘桃,直取守备右目。守备与苟史运有过切磋,知道下一式乃仙女甩练,脑袋一甩,不待变招,鬼头大刀一伸,猛扑来个黑虎掏心——但听“咔”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地下,守备晃了晃,噗通栽倒。 现场木鸡一片! 这招必杀,乃童仁堂的成名绝技,不知多少剑客、大剑客丧身剑下——刺的时候多走空,他别出心裁,妙用兵刃加了辅助,即行拧腕下削,可怜守备漏算,脖子紧挨,那叫一个正点...... 童仁堂慷慨激昂:“诸位军爷,这个败类,乃采花大盗的保护伞,不让杀,实乃今天放不了,日后伺机再放。更可恶的是,他陷害你们将军,准备告黑状、打闷棍,此等恶贼,死有余辜!” 石墩可没跟着慷慨激昂,呆愣愣的,半天喘不过气来,六品守备,朝廷命官,你童仁堂说杀就杀了,可怎么得了哟? 013瞒天过海 童仁堂在守备身上蹭了蹭剑,挎于背后,面不改色道:“石将军,童某鲁莽了。” 石墩长叹一声:“嗐——说什么都晚了,上司追查下来,我等俱要大祸临头!” 苟不教说:“这龟儿子就是欠揍!狼羔子咬肉——不撒嘴了!早知道这么粑希希的,老子也一剑把他宰了!” 苟不理撇嘴:“你拉倒吧!冲壳壳也不看看,天大亮喽!人家护法大剑客好不好?瓜兮兮的,不要让老子喊哥哥了!你老丈人也老鼠胆儿,什么大祸临头,一黑夜闹三回了,老子毛也没得掉一根,就是睡觉没睡巴实——这龟儿子以后倒巴实了,吃嘛嘛香,喝嘛嘛甜,想嘛也甭想了……” 苟不教眼一瞪:“你骂老子瓜娃子?老子揍你个龟儿子!”说着就要动手,老丈人面前,不能掉价儿。 “不要打嘴仗了!”童仁堂一声喝止,俩家伙立马闭嘴蔫了。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这尊神也不嚷嚷,瞬间宰了三个,还大气不出,一脸平静,可不要惹他,惹毛了,上来白揍一顿,不是好玩滴。 童仁堂既保不定镖,护送的货物,不乏整车金银,护送的人物,不乏王公大臣,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说鲁莽不过自谦之辞,实已成竹在胸,当下对石墩耳语一番...... 石墩眉头舒展,连连点头,跳上墙头,高声说道:“弟兄们!咱都是共过生死的,我石墩要是有对不住哪位的地方,现在就把我宰了,决无二话!”底下纷纷表忠心,又清清嗓子,接着道:“那就好,以后咱还一个锅里吃饭,同生共死!今天的事儿大伙看到了,人家要置我石墩于死地——咱回去后,就上报指挥使大人,子乌县守备身先士卒,力战强敌,不幸殉职,当记大功,抚恤家人;两个强盗穷途末路,被咱合力击杀......” 军士齐声说好。一护兵小心提醒:“恐怕模样不合,露出破绽。” 石墩沉吟间,韩傻儿耳朵尖,接话道:“什么破绽,好办得很!”拉着火火,要过小剑,挑开采花大盗的蒙面,一剑一剑地划拉:“大花脸儿,狗屁模样!”火火害怕,蒙住双眼,偷偷从指缝间瞧。 童仁堂一凛,小不点胆大得很呐!《道德经》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勇若怯......这小小娃儿,嬉笑之间,并不以为勇敢,实乃天生敢于杀伐决断,只怕将来......他走近前,和颜悦色道:“小朋友,还不很像,老哥哥帮帮你。”接剑捣鼓几下,致命伤都有了。 童仁堂又掏一千两银票,递给护兵:“军爷们辛苦一夜了,好好吃顿饭,喝点酒,解解乏。” 护兵仿佛受了惊吓,战战兢兢不敢接。童仁堂说:“让你收下,收下便是!”护兵腿打哆嗦,连说“不敢”...... 石墩倒也爽快:“收下吧!他是大财主,咱弟兄吃他,是帮他、帮他花钱——哈哈哈!”护兵才接了。 “这次,真要告辞了!”有了银票,上头说话更好使,石墩吩咐打扫战场,集合开拔。 童仁堂紧握他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苟史运也说着热乎话,常来常往啦,恭候光临啦,有空拜访啦...... 石墩呵呵一笑:“都成亲家了,客套话说多,就见外喽!”率队浩浩荡荡下山,须臾消失在拐弯处。 此际,红日高照,碧空如洗,晨鸟唱情,秋叶滴露…… 小胖墩冒出来,怯怯地问:“师父,军爷都走了,还得练剑吧?” 苟史运皱皱眉头:“又睡懒觉啦?”打个哈欠:“自去练吧!”招呼童仁堂:“叔父,再歇息一下吧,补补觉,年岁不饶人啊!” 火火拉着苟史运:“爹爹,笨笨来了,不教他练剑啦?你答应过的!” 苟史运不胜其烦:“宝贝,让爹安逸一会儿好不好?” 火火噘起小嘴:“不好!大话我都说了,不作数,学堂我怎么当大姐?” 嗬!才床腿高,还大姐!苟史运困得老合眼,敷衍道:“要教你教,反正爹今天不教。” “君子一言——你不当君子啦?”火火记着那句话呢。 童仁堂解围:“乖孩子,你爹爹累一夜了,让他歇歇吧!” 火火这才饶过,拉起韩傻儿去大院练武场,小胖墩后面跟着。 火火道:“笨笨,今天你要么喊姐姐,要么喊师父,不然,我可得好好教你怎么练剑啦!”一脸你不答应我揍扁你的神情。 韩傻儿甩手躲开了:“哪个也不喊,你是小幺女!” 火火又要追去拧耳朵—— 韩傻儿忽然掏出小弹弓,捡个石子射向树梢,一只麻雀应声落地。“你再试一试!”他掐腰说道。 014两小无猜 火火一撇嘴,哇地哭起来,揉眼睛抹眼泪。 韩傻儿貌似叹口气,收了弹弓,近前几步,哄道:“火火莫哭,我又不真打你,谁让你老揪我耳朵!” 火火还是哭,声音小了,嘤嘤啜泣:“坏笨笨!石子打身上痛滴很!” “不是没打嘛!”韩傻儿嘴犟开脱。 “打身上就晚了!吓死我了!不行,你得赔我,让我饶过来!呜呜呜……” “好好好!饶过来,拧吧!”韩傻儿缴械投降。 火火破涕为笑,上前拧住了:“让你吓唬我!不行,得喊姐姐,我才饶你。” “我二月二龙抬头出生,你五月端午好不好?女孩子讲道理才好看。” “什么?你说我不讲道理?说我不好看?就你讲道理!”火火气嘟嘟地,手上一用劲,韩傻儿“哎哟”一声:“你放手!” “不放!”火火美美地执拗,“喊姐姐!” “那就别怪我啦!”韩傻儿抬起手,使劲儿把火火小手掰开了。 火火抬腿一脚,踢在韩傻儿小腿上,两只小粉拳挥舞,胡乱招呼。 韩傻儿躲避,躲不开,还手,够不着,彻底无语了,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云彩就下雨!也是气了,不躲了,瞅准拳头过来,伸把抓牢,一手搂住小细腰,脚下一绊,全身用力,“啪”的一声,把火火摔地下,抬脚就溜。 火火又哇哇大哭起来,韩傻儿学精了,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讲“道理”,不往前凑。 练剑场空荡荡的,唯一的小胖墩走过来,哄道:“火火别哭了!他不让着你,别跟他玩。我让着你,要不就打我吧。” “一边去!不关你事儿。”火火气咻咻地,待小胖墩讪讪离开,却慢慢站起,抽出了小剑。 妈呀!韩傻儿拔腿就跑,动真家伙,可不是闹着玩滴! 火火掂着剑,不疾不慢地跟着,也不着急逮住,只形成强大的威慑,边叫板:“有胆你别跑!” “我就跑,有胆你别追!”韩傻儿还击着,边跑边瞅后面,瞅墙上。 练剑场出现一道奇特的风景,沿着大院内墙,韩傻儿前面跑,火火后面追,后面快了,前面就快一点,后面慢了,前面也慢了,不大会儿就转了三、四圈。 火火没睡好,渐渐累了,喊道:“笨笨,别跑啦,我又不真杀你,看你,也像苟不理说的,老鼠胆儿!” 韩傻儿可是后半夜才起的,精力充沛着呢,他不信这么轻易善罢甘休,问:“咱俩扯平了?” “想得美!”火火却也停住,不追了,“你得让我摔一跤,才算扯平。” 被人提剑追着的滋味不好受,韩傻儿妥协了:“只摔一跤,说话算数?” “骗人是小狗!”火火发了誓。 “好吧。”韩傻儿回走数步,后腰留给火火。 火火上前,手脚麻利、干净利落摔倒,要不是双手支撑快,韩傻儿一准摔个狗啃屎。火火又咯咯笑了,地点,恰好在主房附近。 “火火,干啥子噻?又胡闹,欺负人是不是?屁股又痒痒了噻?”夫人走出来,边训边去察看韩傻儿,“摔疼没有,乖娃子?” 韩傻儿拍拍手,笑道:“没事儿,婆婆。” 夫人愣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习惯。 “娘——”,火火拉长声调带拐弯,“他先摔的我,你看见没?你幺女吃亏了好不好?” “你吃亏噻?”夫人笑笑,故作惊讶。别人吃亏她信,女儿吃亏,她是不信滴。 火火又噘小嘴,拉起韩傻儿:“走,咱俩练剑去,不理她了!” 夫人含笑望着,不言语。 到西墙根,韩傻儿向火火要了剑,照着图像,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基本功二十八式,竟模仿得有板有眼了。 火火发怔,问:“你以前练过?跟谁学滴?” “没得学。”韩傻儿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学得真快!”火火有心夸赞两句,自尊心作祟,“不过,再快,两年也赶不上我。” “赶不上就不赶呗。”韩傻儿格外大度。 “你看着!”火火要过剑,缓慢演示一遍,又递过去。韩傻儿再次操练,比前一遍更像回事了。 “这回,得喊师姐了吧?”火火得意道。 “火火名字多好听啊!又热烈,又靓丽!” “好吧,喊火火也行。”小妞儿喝迷糊汤了。 小胖墩羡慕,凑过来说:“小师姐,你也教教我呗!”苟史运让喊小师妹,他可不敢。 火火说:“去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呢!” 小胖墩咕咕哝哝走开。 韩傻儿提议:“时候不早了,咱去学堂吧!”出来老半天了,家里人该急坏了。 “好!”火火答应,貌似不那么乏了,“你等我一会儿!”很快返回,拿来两个肉包子,自己留一个,递给韩傻儿一个,扯手道:“走吧!” 小胖墩只有眼馋的份,咽咽唾沫,也不去厨房拿包子,跟着走了。家里有的是肉包子,犯不着耽搁落了单。 出得大门,火火说:“笨笨,我好累,你背背我吧!” “好嘞!”韩傻儿弯下腰,待火火趴上直起,“哎哟”叫唤一声...... 015不测风云 小腿挨了一脚,当时未留意,此时负重吃力,痛了起来。火火蹲下,捋裤腿一看,红肿一块,有些心疼,却说:“还逞能不?看看,肿了吧,你打不过我的。” 韩傻儿揉了揉,说:“没事儿,没伤着骨头,回家让我爹活活血就好啦。” 火火站起来,扶着韩傻儿:“咱慢慢走吧。” 小胖墩说:“要不我背你吧,火火。” 火火没好脸色:“不许喊我小名,也不许喊苟不雪,只许喊小师姐——你要背,背笨笨吧!” 小胖墩面有难色:“我没吃早饭,没劲儿。” 火火哼一声:“那你快走,别跟我们一块儿。” 小胖墩吞吞吐吐,没说出囫囵话。 韩傻儿说:“算啦,我自己能走。” 二里山路,平日蹦蹦跳跳,也就一刻钟多点,这次慢了许多。 这段山路,是苟史运带领徒弟们修整的,拐个弯,往下紧挨一道小山梁,便到了圣泉村西头的学堂。 学堂是两大间石屋,面东背西,是景德震召集族人,为子孙后代出人头地,共同修建的。南面那间是启蒙班,学生基本在十岁以下,北面那间是高级班,归大一点的孩子使用,说大也不过十六、七岁,过了这个年龄,没有起色,也就歇菜了。统共只一位教书先生,正在北屋授课。 班里孩子,暂停背书,叽叽喳喳发问: “韩奔月,你咋滴来晚了?”、“韩奔月,你咋跟苟不雪一块来滴?”…… 韩傻儿咧嘴笑笑,也不解释,来到座位,诵起《千字文》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小点声!聒耳朵。”一个声音霸气地命令。 韩傻儿循声望去,没见过,那个孩子很嚣张地坐在石桌上,拍打着。 “你是谁?”火火眉毛一挑,站起来。 “老子是谁,你不用管,以后喊大哥就行!” “他叫景天志,他爹是县丞老爷。”小胖墩认识,走近小声告诉火火。 “嗬!县丞的娃子,就很了不起吗?”火火不懂,县丞是多大的东东,“你给我下来!”她一向是班里的大姐大,文的一面被韩傻儿后来居上,郁闷好久了,现在,竟有人挑战她武的一面,正是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呦呵!小丫头片子,能死你啦!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这是谁的地盘?”景天志换个姿势,一脚踏石凳一脚踏石桌,威风凛凛。 火火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桌子,挥拳就打:“打死你个贼娃子,惹你小姑奶奶!” 景天志瞬间吃了两拳,又羞又恼,挥拳还击,火火灵巧躲开了,返身又揍了一拳。景天志也算壮实,可人家火火玩的是运动战。 景天志看出门道来了,这样打吃亏,树立不了权威反遭戏耍,便提议说:“停停停,咱们文打,不武打了!” “怎么个文打法子?不行趁早认输,喊大姐,以后也罩着你。”火火一副优胜者姿态。 景天志不恼了,反倒有些欣赏火火,笑着说出方案:“咱们分两队,你一队,我一队,车轮战,你们队输了,喊我大哥,我们队输了,喊你大姐,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韩傻儿提醒:“别上当,比蛮力,你没他劲儿大。” 火火说:“不怕,你劲儿也不小,今天就让他心服口服!” “好吧,我们家的一队,你们外姓的一队。”景姓十二人,其他共十人。 “这不公平!”火火说,“愿意跟着我的,一队,愿意跟着你的,一队。” “好,就依你!我们姓景的,不会跟你一队!”景天志强调两个阵营。 “我跟小师姐一队。”小胖墩说,“每队十一。” “景阳刚,你投敌叛变,不姓景了吗?”景天志扣了个大帽子。 小胖墩悻悻回到景姓一队。 韩傻儿说:“咱少俩人。” 火火说:“不怕,咱就以少胜多!我先上!” 韩傻儿说:“我先上——哎,你们谁先来?” 景天志推小胖墩出战:“你差点投敌叛变,戴罪立功吧!” 016旦夕祸福 小胖墩捋捋袖子,与韩傻儿扭在一起。他来来回回上山下山,长了不少力气,也有心与韩傻儿一战,在火火跟前挽挽面子。以他的实力,同龄孩子中不至于垫底,对付小几岁的嘛,嘿嘿,小菜一碟——谁想韩傻儿看似瘦弱,力道却出奇地大,一时半会竟奈何不得。 这间大石屋,东西一丈五,南北三丈多,讲台设在北面,往南四排石桌,留下一片空地。有个孩子机灵,悄悄把门关了。 两人羊抵架一般,双手扒着对方转动。韩傻儿趁小胖墩换脚,发力一甩,将小胖墩甩了个趔趄。小胖墩将计就计,顺势去抱韩傻儿后腰。韩傻儿背后像长了眼睛,猛转九十度,缩头弯腰,撅腚朝小胖墩撞去。小胖墩手上走空,脚底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下。 “哪个再来?”韩傻儿双手掐腰。 对面孩子都在七、八岁上下,见小胖墩败北,多少有点发怵。韩傻儿越战越勇,越战越老练,不到两刻钟,对方全军覆没,只剩一个坐镇的光杆司令。 “看我的!”景天志出场了。他自信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拿下韩傻儿,再搞定火火,就大功告成了。以他的观察,其余八个孩子,实力不行,胆量更差,唬也唬倒了。 韩傻儿抖擞余威,竭尽全力死磕。景天志想速战速决,韩傻儿不肯服输,想方设法周旋,闪跃腾挪,连挠咯吱窝的损招都用上了,仍处于被动。 “笨笨,你败了吧!我上,不然没人啦!”火火看韩傻儿吃力,摩拳擦掌要替换。出风头,享受最后的胜利,她是很乐意滴。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退后几步,自觉坐于地下,两手扶地,吭哧吭哧喘粗气。 火火上前,虚晃一掌,绕到景天志背后,伸脚朝腿弯蹬去,景天志一踉跄,火火不留一线机会,急急绊住另一只脚......兔起鹘落,把景天志打发了。 “服不服?”火火一只脚踏在背上,“喊大姐!” 景天志挣扎:“不服!你搭的顺风车,单打独斗,老子摔得你满地找牙!”他在县城学堂,也是称王称霸的人物,喊小丫头片子大姐,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服再战!”火火移开了脚......这次,她拧住耳朵,三下五除二,又把企图扳回一局的景天志撂倒了。 韩傻儿拍手称快,其他孩子也附和。景天志起来,恶恶地瞪一眼,还要三战,忽见大伙儿各回各座——先生推门进来了。 先生有些耳背,发现有的孩子身上沾土,有的脸上淤青,发火问明缘由,命景天志、景阳刚、苟不雪、韩奔月伸出手心,各打一戒尺,严令不许打斗,下不为例。 整顿过秩序,先生开始讲述《六艺》,要想成为上流阶层的士大夫,四书五经外,《六艺》不可不习。他对礼仪、书法、算术还算通晓,乐舞、射箭、骑驾也是门外汉,照本宣科,让孩子们有所了解、广泛涉猎也好。 临近中午,景府管家过来,延请先生赴宴——景德震回请童仁堂、苟史运,以攀交情,县丞景棠沐回老家,正好一举两得。陪客人选,拟定了景济仁、医生韩春旺,以及教书先生。事到临头,景济仁说童仁堂威名赫赫,景棠沐又是八品县丞,景德震家里不够敞亮,不如宴设景府。景德震略一迟疑同意了,配酒配菜,用景济仁家的场地,由是,景府管家跑腿请客。两人站在门外,说了几句闲话,先生准备放学—— 屋里出大事了! 先生前脚刚出去,景天志后脚就神秘兮兮喊火火,要告诉她一惊天秘密。火火也是好奇心重,跟到了后面,景天志趁她没戒备,拦腰抱住,仰天摔倒,这还不算,又趴上去骑住,按住双手,得意地问:“服不服?老子说过,单打独斗你不行的!喊大哥!喊大哥便饶了你。” 他可不怕惹祸。在县城学堂,也是突发奇想,骗清真派学生吃大肉,触犯众怒,引发骚乱。县令急忙安抚,命学堂开除景天志,勒令景棠沐遣送回老家,赔礼道歉,方得以平息——那么大的事儿,他景衙内毫发无损,小小的圣泉村,能耐他何? “你耍赖!你耍赖!”火火呜呜呜哭起来。 韩傻儿正当好学生,闻言回头,起身救援—— 小胖墩早了一步。他本就坐在后排,见景天志如此作为,不干了,此举犯了他的大忌,欺凌小女神,那还了得?“去你姥姥滴!死去吧!”他一头撞了过去。 景天志猝不及防,猛地被撞出,脑袋磕在了石凳上。 017世家医术 额头刚好触到棱角,红嘟嘟的血汩汩外冒,一歪没了反应。 “流血了”、“他死了”、“睡着了”、“咋滴死了”、“不喊痛啊”、“不牛逼了”……一群小不点没什么概念,七嘴八舌,唯小胖墩怔在原地,呆若木鸡。 “先生!先生快来!”韩傻儿跑向门口,撞在先生肚子上。 教书先生慌了神,忙不迭抱起景天志,两步并一步跑向韩家。县丞刚把儿子送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怎么得了哟! 幸喜韩家不远,学堂东南几十步,只隔一户人家。人们选择住处,讲究庭院深深深几许,景姓人家,都住在圣泉周围的中心区域,村头路边,容易招灾惹祸,最不被看好。 韩春旺正准备赴宴,见教书先生抱来个孩子,手捂着额角,渗着血,衣服上沾不少,不敢怠慢,取了白首乌,分开教书先生的手,快速敷上。 景府管家早去报信了,学堂学生、几位赴宴者、近门亲友,一窝蜂涌到韩家,瞬间挤满了。 韩家不大,坐北朝南三间主房,西边一间小厨屋,没垒院墙。主房东间,北墙一张红漆桐木大床,归韩春旺夫妇,带着两岁多的仲月和刚满生的冷月使用,南窗一张小木床,是韩傻儿的卧榻;中间用作招待客人,靠北一张木案,其上悬挂药神岐伯画像,中心一张四方石桌,散放了几只木凳子,门旁一个米缸;西间相当于药铺,几只木架上摆满中草药。 景棠沐不与任何人寒暄,一头扎进西间,急急察看伤情,见血止住了,方松口气,谢过韩春旺,便问教书先生来龙去脉。教书先生当时正与管家说话,不明就里,同到院里问究竟。 小胖墩“哇”地哭了,说不出囫囵话。火火说:“他欺负我——”卡壳了。韩傻儿接过,完完整整说一遍。有个孩子多嘴,把车轮战也说了,教书先生的脸色,便很难堪。 景棠沐弄明白了,安慰小胖墩两句,重回西屋察看。景天志还在昏迷,面色蜡黄,不带一丝血色。景棠沐忽觉不妙,连喊数声,没有丁点反应,慌了神,问:“韩先生,有无大碍?” 韩春旺二十七、八岁,身材欣长,面容消瘦,眼神慵懒。他说,白首乌是止血消炎良药,应该没问题,倘若父亲在世,针灸一番,更无需担忧了。景棠沐说你也针灸一下吧,韩春旺摇头说没习针灸——除去白首乌,血已凝结了,温毛巾擦干净,重又换上新药。 景棠沐晓得,韩春旺之父韩修草,当年乃三品御医总管,针灸草药手术,无所不精,天下疑难杂症,一经其手,无不手到病除。最精妙的是四十九式小圣针法,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八年前,大义皇帝驾崩,新皇贞吉力行怪其救治不力,予以贬黜,亦发配到松潘府。老先生到了泉下村,不问贫贱,不计资费,治好了不少病人,被礼请到圣泉村居住。三年前,因郁闷沉结,水土不服,花甲之年驾鹤西去了...... 景天志仍没有醒来,没有转危为安的迹象,景棠沐又怕又急,问:“韩先生,还有没有好法子?” 韩春旺尽得草药真传,手术危险,轻易也不操作,欲习针灸之术,父亲断然不允,说,你先天不足,乃阴柔体质,小圣针法须阳刚之体,配合以内功,始能卓见成效,强行练习,只怕性命堪忧——轻抚了一下景天志额头,探了探鼻息,有呼吸,道:“料无大碍,自愈最好。”又说,世间最高明的法子,往往是最简单的法子,时人曾问其父养生之道,其父答曰,饿了便吃,渴了便喝,困了便睡—— 童仁堂也凑前观察,道:“脑袋瓜子,最为金贵,切莫碰到里面的脑浆神经吧?”景棠沐白了一眼,没接话,用眼光询问韩春旺。韩春旺说:“万一碰着了,也没好法子,只好求上天发慈悲了。”童仁堂问:“不能手术吗?”韩春旺答:“额头受伤,并无异物入内,正是因为脑袋瓜子金贵,才不可轻易动刀。”童仁堂内心耻笑,山村医生,不过如此——景棠沐喃喃自语:“可惜老先生不在了......” 韩春旺忽然说:“非要针灸,去巴掌镇一趟吧!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在下的岳丈,贾郝仁医生,学了大部小圣针法,针灸一下,总是有益无害。” 018人心难测 不能提贾郝仁,一提到他,韩傻儿就怒火中烧。 记事那年,他们一家四口还过着幸福的生活,爷爷行医,爹爹协助,娘亲江采莲管家,互敬互爱,其乐融融。 就在那年暮春,爷爷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没几个月,娘亲也病了,腹胀如鼓,各种草药无效,爹爹只好找贾郝仁换方子。 后来方知,爷爷初来时,治病救人,神乎其技,贾郝仁非常崇拜,常常虚心求教,侍奉甚为恭敬,爷爷最终收为弟子,悉心传授,即便小圣针法,除了衣钵绝技,也传了三十六式。 贾郝仁说,至亲不医,你下药还是轻了,依症状看来,已形成囊肿,非手术不可。韩春旺不同意,说妻子没多少并发症,手术风险太大,建议选择针灸,保守治疗。贾郝仁说,若得老先生全部真传,针灸一番,或能立竿见影。说话间,不时扫描韩春旺,韩春旺却不提针谱。贾郝仁见状,仍坚持手术,信誓旦旦咱们什么关系,你放心,你领个大活人过来,还你个大活人就是了。韩春旺执拗不过,默许了,用了麻沸散,在腹部划出两寸刀口,一柱香功夫,取出鸡蛋大三块黑紫囊肿——缝合刀口时,突发变故,腹内鲜血汹涌而出,白首乌止不住,也无处可止。 眼睁睁地,江采莲断气了,没有喊叫,没有痛苦。贾郝仁对着黯然伤魂的韩春旺连连作揖,说天意如此,不必悲伤,囊肿若不摘除,结果一样的......并不食言,将十八岁的女儿,如花似玉的贾九妹赔给了韩春旺。 于是,韩傻儿有了二娘,一年后有了弟弟仲月,次年又有了妹妹冰月...... 童仁堂瞧了瞧慵懒之色的韩春旺,胡须并不“春旺”,又瞥了眼年轻许多的贾九妹,心说老夫少妻,过于放纵了吧...... 景棠沐回老宅牵来坐骑,抱起景天志跨坐上去,景济仁自然要跟着,韩春旺收下一两碎银,随行照应。景德震等也要同去,景棠沐拱了拱手:“谢谢诸位了!人多派不上用场。”再无聒絮,策马南行,奔向巴掌镇。 镇子在山脚下。从学堂出发,经由泉下村,弯曲十数里出大山,一路荒无人烟。山下不远,有条忽明忽暗的阴阳溪,宽阔处,聚居了一千多人,形成远近闻名的巴掌镇。这巴掌镇,可不是巴掌大一块地方,而是一条马路,东通百里外的县城,五条羊肠小道,连着五处偏僻村落,形似巴掌——镇子虽小,得益于位置优越,百工买卖,吃喝玩乐,五脏俱全。 韩傻儿想跟去开眼界,贾九妹喊住了,说冰月醒了哭闹,要他抱着哄哄,她做午饭。火火不黏苟史运,也不想回家,便帮着逗弄冰月,带仲月一起玩耍。贾九妹见火火机灵,满心欢喜,并不在乎多一个小人儿的饭。 众人散去。景德震请叔侄俩和教书先生去了自己家,事发突然,景府管家早安排厨子停了火,一应菜品,此际送还,另加了青菜豆腐。 景德震家,一溜五间大瓦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客厅齐整,枣木八仙桌,配八把方凳。 凉菜上桌,四人边喝边聊。 童仁堂道:“今天这事儿,恐怕县丞不会善罢甘休。”他观察到,景棠沐的情绪,是极力克制的。 景德震道:“旁人不好说,他两家倒好商量,棠沐与济仁,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景家传了十几代,早有了远门近门之分,两人同一个高祖,自幼一起玩耍,私交笃厚。景棠沐中举后,再也上不去了,遇朝廷恩允捐官,便贱卖百余亩梯田和三百亩果园,以换乌纱——外地无人问津,村里没谁掏得起大笔银子,反求了景济仁。景济仁按行情算了差额,另掏一笔银子,作为赞助,支持景棠沐光宗耀祖。 童仁堂捋捋山羊胡子,笑道:“原来如此,景济仁不简单嘛。”苟史运接:“猪脑壳也做不了财主!”童仁堂也无聊,操心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来,又问两人几位公子。景德震答,都是独生儿子。童仁堂说:“不妙啊!万一县丞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两家反目成仇,也说不准。” 景德震有些不悦:“哪会呢,天志有呼吸,无大碍——不说了,喝酒喝酒。”苟史运说:“还是慢慢喝吧,等着他们,老子酒量大,提前喝你个底朝天,你面皮须不好看。”景德震笑骂:“你个酒桶!寒碜我不是?放心,酒管够。” 酒过三巡,童仁堂忽然说:“那个叫韩傻儿的男童,一点也不傻嘛!摔跤打架,也是一把好手!” 019傻儿不傻 说到韩傻儿,教书先生兴致高涨:“岂止不傻?老朽当孩子王二十矣,教过几百人,教出一位举人、两位秀才,就他们的天资,也差得远!”苟史运插嘴:“怪不得火火爱跟他一块玩儿!” “那,为何叫韩傻儿呢?韩傻儿,憨傻儿,不通,不通!”童仁堂摇摇头,八卦起来。 教书先生道:“学名韩奔月。”苟史运说:“怪不得火火喊他笨笨,原来有个奔字。”景德震说:“乡下娃子,为了好养活,都爱起贱名,憨子啦,狗剩啦、毛蛋啦......这娃儿也叫这名,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韩修草初来时,只有父子俩,一年之后,江采莲才抱着韩傻儿赶过来。邻居爱东家长、西家短打听事儿,江采莲说娘家生产的,过完月子才来团聚。 教书先生说:“路途颠簸,不利生产,岂为怪哉?”童仁堂说:“我瞧着,这孩子有股虎劲儿,比韩先生霸气得多。” “就是,这小子打架确实厉害,火火让收徒弟,老子收喽!”苟史运自饮一杯,空杯重重放到八仙桌上。又提打架,教书先生面色不好看:“都怪老朽无方,老朽汗颜,该卷铺盖了。”景德震劝住:“不关先生的事!先生来好几年了,一直安安稳稳的不是?也怪天志这小子,一来就捣蛋。”催促饮了一圈酒。 “快到镇上了吧?”教书先生依然不安。景德震答:“嗯,差不多了。依我看,贾医生不见得比韩先生高明——韩先生是门里出身,他不过跟御医总管学了两年,道行还浅。” “哪来的御医总管?”童仁堂有些吃惊。“就是韩傻儿的爷爷啊!”景德震讲了韩修草被贬黜的大概。 童仁堂一听,眼珠子掉到地上。事儿他也知道,只不知,第一御医流放这里来了,幸亏没在韩家大放厥词,否则,丢人丢姥姥家了。 苟史运发恨声:“皇帝佬儿,都不是好东西!害苦这么多人,真该宰了。”景德震劝止:“老伙计,这等大话,不说为好!不晓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吗?来,碰一杯!”他对贬黜的官员后人,都很优待,相处很好,苟史运便喝酒缄口,不予争执了。 童仁堂说:“一人难趁百人意,举国上下,千千万万人,皇帝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遭兵荒马乱,不流离失所,便是圣明贤君了。大德开国五十年来,大仁、大义乃至当今力行皇帝,都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吧......” 教书先生对童仁堂刮目相看了。作为苟古贤的后世子侄,不抨击朝廷,有公允之论,实属难得!便附和道:“大仁皇帝,马上得了天下,下马礼敬孔孟,休养生息,实万民之福也!” “马上得的天下,武功一定很高了?”苟史运有了新的关注点。童仁堂答:“大仁皇帝殡天时五十来岁,已达八星三环石剑王,大义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修到了铁剑王。”苟史运发感慨:“谁的武功高,谁就可以称王称霸喽!”童仁堂纠正:“非也!五大剑派,高手还少吗?能当好将军宰相吗?武道,不过王道的辅助。” 苟史运不爱听,瞅景德震道:“刚才你说韩傻儿娘亲撵来的,他怎么喊二娘?”这些年,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剑南烧了。 景德震把治不好赔老婆那节讲了。 苟史运快人快语:“老子怎么觉得,那贾郝仁不是啥子好东西呢。”童仁堂更进一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江湖中人,要么重义。要么重利,贾郝仁是重义呢还是重利?治不好陪老婆,笑话,他有几个女儿?教书先生敬重韩修草,对贾郝仁也生了诽词:“医者仁心,若存心不良,天理难容了。” 景德震制止:“疏不间亲!他们一家人了,咱们甭操闲心,喝酒才是正道!总镖头是稀客,下次不知猴年马月了。”自敬了童仁堂一杯,又动员教书先生、苟史运敬。童仁堂明知灌他酒,难得主人一片诚心,也不点破,仗着酒量好,又回敬了。喝过又扯闲话,说来说去,仍围绕韩傻儿,以及景天志受伤、预测能否医好等。 日头西移,教书先生说,他得先行告退,学生们该上课了。 020人小鬼大 景德震说:“后晌别上了吧?总镖头见多识广,须先生才能陪好;天志还没消息,上课也不踏实。”教书先生从善如流,去学堂宣布放半天假,孩子们欢呼雀跃,藏猫猫,掏鸟窝去了。 火火不屑参与,拉了韩傻儿来找爹爹,要他酒席结束教练剑。苟史运说,明天再练不晚,着什么急嘛,你俩玩会儿吧。 景德震拿俩鸡腿,两人不好意思了,躲到院子里,商量做游戏玩儿。火火说:“咱学戏台上的人,演练礼仪吧!”韩傻儿说好。火火琢磨,吉礼、冠礼用的人多,玩不了,就选了义礼。嘀咕一阵,双双跪下,火火开场白:“义结金兰,现在开始!”韩傻儿说“我韩奔月”,火火说“我苟不雪”,同声说:“愿与火火(笨笨)结为生死兄弟......”火火喊:“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装模作样抱拳:“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韩傻儿也抱拳:“贤弟免礼!”火火咯咯咯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你得喊我大姐,我才够本儿!”韩傻儿嘿嘿笑,不置可否。 苟史运瞧见两个小人儿磕头,以为学人家拜天地呢,就出来想管管,童仁堂也瞧见了,笑着提示:“小孩子过家家呢!” 火火小跑相迎,笑意未断,问:“爹爹,咱这就回去?”苟史运绷着脸:“你俩捣啥子鬼呢?小小娃儿,不学好!”火火又笑弯了腰:“爹爹,我和笨笨拜把子呢,好玩得很!”又抱拳比划:“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嘻嘻嘻……”苟史运笑了,难得幺女这么开心,江湖儿女嘛,这个可以有。 童仁堂心一沉,隐约感到,青梅竹马的俩小人儿,前景难料,呵呵一笑道:“俩小不点成精了,先生教过,就会比葫芦画瓢了。” 教书先生甚为自得,唯一的女弟子火火,亦可引以为傲。 景德震说:“先生《六艺》教得好!其它的不打紧,唯独这礼仪,太有必要了!眼下的人,周礼快丢到爪哇国了。”童仁堂赞成:“不错,咱华夏自古就是礼仪之邦,皇家有登基大典、这庆典那庆典的,民间吉礼、拜师礼、开业礼、奠基礼......数不胜数,要是没了礼仪,一辈子就像你们说的,淡瓦瓦的。”苟史运总结:“无酒不成宴,无礼不成事。”语毕,暗暗为自己这句口才叫好。 童仁堂又俯下身,招手韩傻儿:“小朋友,来,让老哥哥看看。”韩傻儿大大方方近前,童仁堂摸摸按按,自言自语着:“骨骼刚健——”瞳孔瞬间放大:“啊,你是板肋?”火火问:“爷爷,什么叫板肋?”童仁堂喜不自禁:“板肋嘛,就是我们的肋骨,都一条一条的,他长成了一大块。”火火又问:“板肋有用处吗?”童仁堂加重了语气:“大了去了!凡人能举二百斤,他能举六百斤!要是练功,更不得了!”苟史运懂行:“天生一个习武的好苗子!”童仁堂点头:“不错!万里挑一!” 火火听大人只夸韩傻儿,不夸自己,颇为不悦,歪头想想,又释然了。韩傻儿也不懂什么板肋不板肋的,夸他有力气,原本不错,又夸他适合习武练剑,心里更美滋滋的。 正说着,韩春旺与景济仁回来了,景德震忙引到客厅叙话。童仁堂没动:“你们先聊,我稍停就过去。” 021弹无虚发 又蹲下,和颜悦色地问韩傻儿:“练过什么武功不曾?”韩傻儿老实答:“没练过。” “骗人!”火火立马揭露,“早上还练剑呢,我教的。还有,他弹弓打得可准了,能把麻雀打下来。” 童仁堂来了兴趣:“真的?”韩傻儿嗯了一声,算是认可。火火揭老底:“还拿弹弓吓唬我呢!” 童仁堂好笑,这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笑问:“我不信,能让老哥哥开开眼吗?” 韩傻儿掏出小弹弓,指了指树梢一颗红枣说:“打它吧!”七月十五枣红尖,八月十五枣半干,季节在山区的脚步缓慢一些,这颗红枣,挂在高处,收枣时逃过一劫,红嘟嘟的,分外惹眼。 童仁堂点点头,韩傻儿一石子过去,红枣应声而落。火火捡起来,擦干净,与韩傻儿分吃了,不用说,还真甜! 童仁堂心道,红枣是死物,比不得麻雀,而红枣比麻雀小许多,小家伙也不瞄准,随手就拉弹弓,如此神射,匪夷所思! “那个——”童仁堂起身,指了指离树的虎斑山鸫,继续考证,“能把它打下来么?”虎斑山鸫受到惊吓,“噶”的一声鸣叫,正找地方落脚。 “好嘞!”韩傻儿一拉弹弓,虎斑山鸫直愣愣跌落下来。 童仁堂更惊诧了,随心所欲就能射落飞鸟,武功练成了,使用暗器的话,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 “老哥哥教你武功好不好?”童仁堂放长线钓大鱼。第一御医的孙子,将来发达了,他做师父的,名头更响了。 “你不走了吗?”韩傻儿颇费踌躇。这老头儿清晨凌厉一击,令他心生崇拜,不过嘛,这老头儿是外地人,难不成跟他走?上学咋办? “不好!”火火断然否决。她可舍不得韩傻儿,再说了,韩傻儿当了叔爷的徒弟,自己矮了一辈,还当什么师姐? 童仁堂不接茬了,丢下那么大的生意,窝在山旮旯里授徒,损失太大了——乐呵呵弯下腰,一手抱起一个,往客厅走。 火火挣脱,挤进苟史运怀里咬耳朵,韩傻儿也依偎到韩春旺身边。 韩春旺与景济仁歇口气,补了入场酒,后者喜形于色地说开了。 他们到了巴掌镇,贾郝仁一把脉,说保准能醒过来,如果早送一会儿,更好了,又说你们得感谢韩医生,若不及时止血消炎,命就保不住了。针灸一刻钟,景天志慢慢睁开眼睛,发出“啊啊”的叫痛声,景棠沐喊了两声,景天志也“嗯嗯”答应。贾郝仁说,回家歇息调养几天,也就是了。收下景济仁十两白银,送他们出了诊堂...... 童仁堂觉得,贾郝仁对韩春旺明褒实贬,韩春旺是听不出来呢,还是装糊涂?贾郝仁的医术,来源于韩家,又能高明到哪里去——算了,莫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景济仁犹觉侥幸:“去时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全好了,要不然,我和苟掌门,须脱不了关系……” “跟我们有什么瓜葛?”童仁堂冷冷地打断,“欺负火火,没找他算账,够便宜他了!”在扬州,五品、六品还得望他的脸说话,八品县丞算根俅毛! 景济仁半截话没说完,生生噎在那儿—— “总镖头,你说的不对!胖墩是为了救火火。”韩傻儿挺了挺小胸膛,韩春旺忙呵斥不得乱说。 童仁堂闹了个大红脸,讪笑几声掩饰,道:“小朋友说得对,老哥哥酒喝多啦。”吩咐苟史运拿钱。 众人惊诧不已,眼高于顶的童仁堂,竟对小孩子身段放这么低。 苟史运倒也实在,掏出十一两银子,递给景济仁:“出诊金,应该,应该的!”景济仁连连摆手,毅然拒绝:“苟掌门说哪里话?小瞧济仁了不是?济仁是后怕。” 推脱间,一名剑南门弟子匆匆赶来,冲众人抱了抱拳,对苟史运说:“师父,快回去吧!打起来啦!” 022孰强孰弱 苟史运问:“谁打起来了?”来人答:“咱们和镖局的人。“童仁堂忙问:“人伤着没有?”来人不吭气了。苟史运站起来,连说告辞告辞,扔下银子,风风火火而去。童仁堂说着失陪失陪,随后紧跟。 火火拉起韩傻儿,韩傻儿却拐个弯,从家里摸了一包白首乌,跑步追赶。 路上,苟史运问怎么回事,报信弟子才详细汇报。 午饭后不久,剑南门大剑师和镖师对练,外派的师兄们回来了,说是庆贺师娘次日四十大寿。他们看到师弟很狼狈,有的还挂破了衣服,觉得丢了本门的脸,遂自告奋勇予以替换,未曾想也取胜不了,后来便恼了,各使出看家本领,由切磋便成了斗狠。跨入草原剑客的大师兄,与一名镖师实力相当,直斗得天昏地暗,相互发了狠声,不分高低决不罢手...... 苟史运问:“苟不教呢?”报信弟子答:“他也参加了。”苟史运又问:“苟不理呢?”童仁堂也问:“童心圆呢?”报信弟子答:“没见着,有人说上山了。”童仁堂道:“原来如此!圆儿在,打不起来。” 飞奔进院,但见人影晃动,剑花飞舞,十余人激斗正酣,多数已经挂了彩——童仁堂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闻令而停,唯大弟子不肯罢休继续缠斗,对战的镖师也不敢撤手,恐一分神,便有不虞之忧。 苟史运上前,“当”、“当”两剑将两人架开。 顾不上惩治发落,先察看伤势,幸喜只是争强斗狠,并非性命相搏,破了些皮肉,没伤筋动骨。取了金创药,欲挨个敷上,也巧了,剑南门一向无战事,金创药过期失效了。 韩傻儿与火火紧追慢赶赶到,白首乌正好派上用场。 童仁堂将镖师狠狠训斥一通,大意是出门在外,不可置闲气,保镖保得好才是正道,欺负自己人算什么能耐?又打算代苟史运教训弟子—— “您这话老子就不爱听了!”大弟子表示不服,童仁堂的话,分明将他归入弱者范畴,“都是靠本事吃饭,哪里说上欺负不欺负的?” “呦呵,小子挺狂啊!”童仁堂不容他犯上,“说不得你啦?便是你师父,我也说得!按师门你得喊师伯,按家门,你得随苟不教喊爷爷!” 大弟子气焰明显下降:“我不管那么多!想让我服气,总得露两手。” 童仁堂好笑,又一个愣头青,三十多了还愣头青!遂说道:“好吧,只要在我手里过三招,就恕你不敬之罪。” 大弟子咧嘴一笑,这哪门子师伯?三招?太狂妄自大了!提剑冲了上去。 童仁堂用了分花拂柳,“唰!唰!”两剑,将来剑震到一边,一剑直指,抵住大弟子咽喉。 “再来!”大弟子不服,二次冲上。 这次更快,童仁堂用了玉扇逐蜂,直接将来剑击落,剑尖再指咽喉。 大弟子服了,刹阳剑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自然是本门前辈,趋前两步,双膝跪地,磕头说道:“晚辈见过师伯,听凭责罚!” 不轻易低头,又能愿赌服输,算条汉子吧!膝下之人,童仁堂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责罚云云,也就免了。 外派弟子与童仁堂见礼罢,齐去了东大厅。大弟子等了解到,师父乃铁罗汉关门弟子,铁罗汉又与大红袍、白鸡冠,水金龟齐名,合称江东四侠,俱已跻身剑灵,剑南门本就隶属武夷剑派......无不欢欣鼓舞,激动异常,于是,又讨论何时拜见师祖叔伯、正式考核定级等,说得眉飞色舞,口角流沫。 值班弟子报信,童心圆扶着受伤的苟不理,从山上下来了。 023美女心事 闹腾一夜,童心圆也没睡好,补回笼觉起来,百无聊赖。 她十六岁那年,许给了兰陵萧氏萧云笙。 昔年萧氏称帝,雄霸江东数十栽,后期内忧外患,被迫禅让。新帝念其禅让之功,不仅没赶尽杀绝,反多加恩宠。几百年来,萧氏一族英杰辈出,高官巨贾屡见不鲜,时至今日,人口已达几十万,田产数十万顷,把持着扬州、金陵、苏州、杭州的工商经营,朝中亦不乏显贵......饶是如此,仍赶不上巅峰时期。 萧氏族人深恐没落,倍加重视人才培养,办学校、养剑派,令子弟打小习文练武,希冀后来者青出于蓝,重现昔日辉煌,与人交游,多有拉拢之举。童氏家族在扬州,与萧氏相比,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但童仁堂创立四通镖局以来,有武夷剑派支持,保镖保得顺风顺水,结交达官贵人无数,成为一支新生力量,萧氏有意联姻,作为援手。 萧云笙年方弱冠,风流倜傥文武全才,堪称后起之秀。 她感觉,准公婆还算不错,萧云笙却颇为冷淡,一副可有可无的姿态,不经意听人说起,萧云笙垂青的是大家闺秀,对抛头露面的小家碧玉并不感冒。后又听说,萧云笙依仗豪门公子名头,到处留情,青楼馆舍,亦时常光顾。心下苦恼,暗怨老爹心比天高,沾沾自喜攀上萧氏一族,浑不为女儿设身处地着想。苦恼之下,茶饭不香,脾气也一日不如一日。 苟不理见她郁郁寡欢,便寻思逗她开心,涎了脸过去:“美女师姐,你教我练剑呗——你衣服绿莹莹的,真好看!孔雀开屏,也没你好看!” 童心圆没好气儿:“滚滚滚!一边去——你喊我什么?”苟不理嬉皮笑脸:“美女师姐,怎么啦?你不是美女吗?!”童心圆杏眼一瞪:“抽死你!我是你姑姑。”苟不理耍赖:“你才大一岁,凭什么喊你姑姑?” 不可理喻!“你爷爷是我爹爹的大堂兄,你说,凭什么喊我姑姑?” 苟不理不认账:“你爹我知道,厉害,杀人不眨眼!我爷爷你见过?我都没见过!什么大堂兄小堂弟的,他们说他们的,老子——打嘴打嘴,我可不愿意那么多爷爷,我还想给人当爷呢。” 童心圆正色道:“苟不理!咱是一家人,我和你爹是一辈的,不可乱了辈分。” 苟不理装糊涂:“我自姓苟,你姓童,怎么就一家人了?多年的老黄历,谁说得清?也没个把证人,凭什么我就矮你一辈儿?我看姓苟挺好的,没准儿我的大名,也流芳千古呢!” 童心圆不气反笑:“贫嘴的毛病,打得轻,你是改不了啦!若是邻里乡亲,师门为重,喊师姐也罢了,本家本宗的,岂可乱喊?要不然姑姑割了你舌头!” 苟不理忙告饶:“别呀!喊你姑姑便了,可别割我舌头,那样,吃饭可就不嘛嘛香,喝水也不嘛嘛甜了——你这么小,喊姑姑嘛,心圆姑姑?别嘴,小姑姑?俗气,也没见大姑姑啊!师姐姑姑?你得教我练剑啊,师姐、姑姑的,不能白喊。” 童心圆见他服软了,道:“不然就喊圆姑吧!” 苟不理笑嘻嘻地:“好的,好的,圆姑,圆圆鼓鼓......” 童心圆柳眉一竖:“再编排,真割你舌头!” “不敢了!”苟不理头一缩,又死皮赖脸:“你得教我练剑了吧?我可喊你圆姑了,矮一辈吃亏的事儿,苟不教打死也不干的。” 童心圆笑道:“想得美!我又不当你师父。”忽觉轻松不少,苟不理的贫嘴,也没那么讨厌了。心事浮现,问道:“你是哄姑姑开心,还是真觉得姑姑好看?” 苟不理说:“老天在上,圆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若说瞎话,你割我舌头便是!” 童心圆幽幽叹息一声:“别人未必觉得——好了,咱练剑去。” 苟不理喜出望外:“真的?” 童心圆挖苦道:“不练就算啦!十八岁了,还没到超级大剑师,只会耍嘴皮子。” 苟不理挠挠头:“大伙都差不多,哪能跟你比啊!你放心,我起早贪黑练他个仨月俩月,打他个苟不教满地找牙。” 童心圆提剑走向练剑场,苟不理见人多,转转眼珠道:“圆姑,咱去后山上练吧,不比这儿乱哄哄的。” 童心圆也不想闷在院子里,问:“山上有什么新奇?” 苟不理觉得有门,撺掇道:“上面可好玩了,有好多古树,好多红叶,还有绿的、黄的、花的好多鸟,没准还能碰到猴子、小鹿什么的,你功夫高,打个野味来,吃着更是嘛嘛香......” 童心圆大觉有趣,让苟不理别再啰嗦,赶紧带路。 024天月山 出大门折转向北,道路便没了,只能寻迹逶迤而上,好在山势并不陡峭,攀援起来并不吃力。在一开阔地带,层林尽染,风景宜人,童心圆停下来,敷衍苟不理,对练一会儿剑,又继续登山,观景散心。 随着地势升高,阔叶树让位与针叶树,樟子松、云杉互相交杂,一片一片的。一种叫不上名的树很有意思,树叶细尖,红透的犹如朝天椒,红中泛黄的跟红蜻蜓差不多。偶有一簇簇的竹丛,散落于针叶林之间,竹身半青不黄的,竹叶尚青。鸟类以麻雀、斑鸠居多,红隼、白琶鹭等,或惊鸿一现,或躲进树丛里。地面野兔乱窜,偶见单个吃草的马鹿、羚羊,远远发现动静,一溜烟没影儿了。 再往上,针叶树也没了,只有散散落落的灌木丛。蓝天如穹,艳阳高照,清风相嬉,白云缭绕,令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 到了山顶,童心圆暗暗吃惊,北麓竟是悬崖峭壁!透过稀薄的云层下瞰,深不可测,依稀瞧见一大块苍翠,苍翠中间,一座孤山拔地而起,越往上越显大。这座孤山,比所站位置尚高许多,下部与苍翠融为一体,无从辨别,上部貌似褐色岩石,看不到一丝绿意。 苟不理殷勤介绍,那座孤山,只有秋高气爽才瞧得真切,其它季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早晨、傍晚,但见霞光辉映,烟云缭绕,愈显飘飘渺渺,气象万千。逢阴天下雨,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这座孤山,名为天月山,相传某个月朗星稀之夜,几位武功甚高的前辈,相约南山顶峰论剑,无意中发现,孤山在月光照耀下反光,活生生一轮上弦月!接下来,他们又到另外三面登顶观察,也像一轮上弦月,遂以天月山名之,相应地,四周群山分别唤作月东山、月西山、月南山、月北山,其下山谷,称作天月山谷...... 童心圆听得入了神,暗想,这天月山如此神秘,莫非有神仙居住?“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天月山,虚无缥缈,却是山中之山,观其陡峭如柱,无可攀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莫非因此而起?若有一对神仙眷侣,上摘星辰,下瞰群山,该是多么逍遥快活! 想了想,饶有兴致问:“天月山下,都有些什么?” 苟不理答:“不晓得。绿嘟嘟的,树林子吧?没人进去过,四周几百里,没一个口子。” 童心圆一哆嗦,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山顶温度低许多,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残留着积雪。 苟不理解掉外袍,给她披上:“圆姑,这儿太冷,咱回去吧,别伤风感冒了,你爹那么凶,我可担待不起。” 童心圆柔声说,想再呆一会儿。苟不理求之不得,便陪着东指西看,若有问询,搜肠刮肚予以解答。 阳光金色转橙,童心圆仍无下山的意思,或许还想看夕阳西下时,天月山羞答答的风采,乃至月光笼罩下,如梦如幻的神秘吧? 苟不理不干了,再三催促,说姑奶奶,得下山了,日头西坠,山上会冻死人的!一旦夜幕降临,妖魔鬼怪、凶禽猛兽啥子的,也该出动了。 童心圆取笑他:“整天冲壳壳说大话,胆子这么小!” 苟不理急急辩白:“谁胆子小啦?你先下去,我在这儿呆一夜,看什么凶神恶煞,敢把老子吃喽?” 童心圆想想也是,不可贪恋美景拖得太晚,大伙儿担心不提,出意外的话,好说不好听啊!若换作萧云笙,这次旅程,该是多么美妙!不禁悻悻然,趣味大减,喟叹一声,缓步下山。 走到半途,蓦然发现一只大熊猫,正扒竹根找吃的,胖乎乎的,煞是可爱。苟不理见多不怪,童心圆可是头一遭,稀罕得不行不行的,童心大发,去找大熊猫说话,大熊猫不搭理她,依旧我行我素,专心致志找美味。童心圆见大熊猫性情温驯,欲上前触摸,大熊猫也不是好脾气的,一头顶了过来。苟不理眼疾手快,伸把将她拽到一边,大熊猫正眼也不瞧她,迈着八字步,满不在乎地走了。苟不理知道,大熊猫不跟她一般见识,不然,那双利爪可不是闹着玩的。 童心圆没觉害怕,喊着苟不理一路尾随。大熊猫这片林子转进那片林子,消失不见了。 树下,一只肥嫩的羚羊正低头吃草。两人一直蹑手蹑脚的,未被发现,想起打野味的说笑来,对视一眼,点点头,悄悄抽出剑,分别掷去,一剑中了脖子,一剑中了肚子,羚羊晃几晃,倒下了。 正要收获战利品,忽听“吼”的一声,一只斑斓猛虎现身了...... 025人虎相争 这只老虎,垂涎肥羚好久了,一直默默潜伏,寻机痛下杀手,大快朵颐。两人偷袭成功,想把羚羊弄走,老虎不干了——瞧你俩小样儿,敢抢老子的猎物,不知道本大王的厉害吗? 两人俱惊出一身冷汗,苟不理有经验,说不能跑,跑是跑不过老虎的,背后一扑,小命就交待了。拔下剑来,双手紧握,胆战心惊地与老虎对峙。 老虎不屑地瞟一眼,鼻孔发出一声轻吼,慢慢踱着,朝猎物逼近。童心圆心砰砰乱跳,快跳出来了——这只老虎,不下四百斤,体型庞大,威严无比,凭两人的功夫,降服这山林之王,没有一丁点把握。 老虎的意思,也不打算捕杀他俩,瘦胳膊瘦腿的,不见得比羚羊好吃,吓唬跑就完了。可两人不识抬举,守着猎物不撤,老虎便生气了,踱着踱着转换了角度。两人紧张地盯着,剑朝前指,随着虎头相应调整。 老虎瞧这阵势,不肯两败俱伤,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大吼一声——童心圆心胆欲裂,就在这时,虎尾斜刺里扫了过来。 苟不理眼盯老虎,心系童心圆,眼睁睁要扫住腰,霎时弃了剑,抬掌推去,正推在胸口,童心圆噔噔噔连退数步,躲过一劫,苟不理就惨了,屁股被尾巴尖儿扫住,瞬间一阵剥皮剜心的疼痛。 情急之下,童心圆潜能爆发,一跃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腾身落于树上,两腿夹住,倒挂金钩,把苟不理捞了上去。 老虎大获全胜,轻蔑地瞧瞧他俩,拖起肥羚,大摇大摆而去。 童心圆惊魂甫定,见苟不理龇牙咧嘴,忙问伤着哪儿了,重不重。 苟不理夸张地“唉哟”,说痛也真痛,咬牙不叫唤也能做到——那双掌,结结实实地推在鼓鼓的胸脯上,以她惯常做派,非打呀杀呀的不可。 童心圆一丝羞赧,兔崽子嘴贫了点,真遇到事儿,也是不含糊的。 又过一会儿,苟不理让放他下去,试着走了两步,又痛得五官挪位。童心圆跳下,见屁股隆起一溜,殷出几道血痕,判断伤得不轻,搀扶了,蹒跚下山。 跟踪大熊猫偏离了原来路线,找了一阵才找到印记,回到剑南门,天已擦黑了。 苟史运着人扶苟不理回卧室,敷了白首乌,幸亏屁股皮糙肉厚,没伤着骨头——安置罢,重回东厅议事。童心圆安慰几句,随后离开了。 当前有几件事必须尽快落实,首要的是捕猎老虎。想想都后怕,火火见天上上下下,万一哪天老虎发了神经,下来觅食也说不准,既然发现了,隐患一日不可再留。其次须购买、配制红伤药,还要制作一块武夷剑派的门匾,夫人寿诞,也需采购部分物品。 童仁堂本打算透透口风,明日一早告辞的,闻得打虎和侄媳寿诞两件事,不便启齿了,想了想提议说,夜间老虎活动频繁,较白天容易发现,莫如晚上吃饱喝足,前去捕猎 苟史运依言而行,吩咐厨房大锅炖菜,多加腊肉,又嘱咐韩傻儿、小胖墩吃住在剑南门,不得回家。几盆炖菜和馒头端上,又吩咐开了几坛酒......须臾,众人酒足饭饱,磨拳霍霍,准备大显神通,力缚猛虎。 童仁堂嫌人多碍事,徒增累赘,挑了挑,决定由他、苟史运及大弟子、两名山地剑客镖师,外加童心圆带路,一共六人,也就足够了。镖师到西厅,一人取了三尖叉,一人取了钩镰枪,大弟子取了捆绳子,预备了火把等物,集结出发了。 童仁堂走了一段路,察觉有异,一回头,发现一个小黑点,几十步外默声不响地跟着,停下来一看,是韩傻儿,便问:“小朋友,你怎么跟来了?” “看打老虎。” “那你怎么不言语一声?” “言语一声,该不让我去了。” “你不怕老虎吗?” “不怕!你们都不怕。”他听爷爷讲过老虎、豹子,至于是什么东东,没见过。 童仁堂赏识小孩子胆大,又好笑:“打老虎很危险,我们都是练武的——你还是回去吧!” 韩傻儿说,现在回去更危险,老虎要是溜过来呢? 026猎虎行动 耍滑头!童仁堂有意考验道:“你可想好了,待会儿发现老虎,谁也顾不得你。” 韩傻儿求证:“这么说,是同意带我啦?”见点头,又问:“碰到老虎,你们都跑吗?” 童仁堂哑然失笑:“我们去逮老虎,哪里会跑?” 韩傻儿嬉笑:“那不就结啦!我躲在后面,老虎要吃人,你们个子大,吃饱了,也就不吃我啦!” 小屁孩也涮人!童仁堂趣他:“没准儿老虎就喜欢吃小孩呢,小孩的肉嫩,香!” 韩傻儿满不在乎地:“让它吃我好啦,你们躲后面,我用弹弓打它!” 童仁堂瘪了嘴,一时找不着词儿挽回,便说:“咱们快走吧,别掉了队。” “好嘞!”韩傻儿应着,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前面。 众人沿童心圆指引的路径搜寻,一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正打退堂鼓,忽闻下方几十丈外一声低低的虎吼。童仁堂吩咐熄灭火把,分成两拨,他与韩傻儿、童心圆、一名镖师一拨,其余人一拨,东西包抄。又叮嘱童心圆、韩傻儿,待会儿动起手来,往后躲躲,能爬树就爬树。童心圆是群胆,也有报仇之心,“嗯”了一下权作应付。韩傻儿又一声“好嘞”——童仁堂一拦住老虎去路,他便“噌噌噌”爬上了树。 这只大猫,吃得肚皮溜圆,打了个盹,正精力充沛,划地盘呢,它悠闲地踱着步,走一段撒上一泡尿,宣示主权。傍晚与人一战,轻松取胜,胆儿更肥了,又将地盘扩展一节,猛然间有人拦住去路,令它很费解,这些小人儿,不堪一击,来送死不成?正好,本大王打打牙祭。 童仁堂命点亮火把,给野兽以震慑,握剑在手——不管剑尖剑刃,挨上老虎,都够它喝一壶的。镖师擎起钩镰枪,准备老虎前扑时,先给它点颜色瞧瞧。 老虎也不傻,对钩镰枪那玩意有点怵,钩到哪儿都不爽,还是不触霉头的好,咬死个把人啊鹿啊的,不算什么,伤到自己就不好玩了,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确保无虞,寻机再战。 苟史运发一声喊,大弟子咋呼得更响,三尖叉招呼了过去! 老虎想想不妙啊,围追堵截,前后夹击啊!形势不利,走为上计!发起虎威来,这几个人不足挂齿,趟狼群尚如平地,他们比狼群还厉害么?不过,干倒一群狼,不值得炫耀,让狼叮一口,就有损百兽之王的美誉啦! 老虎往一旁走,人便往一旁挪,眼看被围在中心,不好突围,老虎急了,吼叫一声,朝苟史运扑去。 苟史运急忙后退——老虎的习性,一扑一击一扫,招式并不多,先磨磨它的心性,挫挫它的锐气,再猎杀就相对容易些——后悔没喊几个猎户同来,弓箭招呼几下,岂不省力?净他姥姥的艺高人胆大了! 老虎前扑,身后镖师快速偷袭,使出了钩镰枪,急忙中钩不准,只擦到后腿一侧,见血了! 老虎一痛,顺势打了个翻滚,这次真怒了,我靠!要杀本大王啊!它抖抖身躯,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朝童仁堂奔去,突然跃起,高达两三丈,要把偷袭者碾成齑粉。高处看清童心圆——小样儿,认识啊,上次饶你不死,这回送嘴里来啦! 童心圆胆战心惊,不觉又退十几步。 童仁堂与镖师避开正面攻击,一侧一个,擎起了宝剑,举起了钩镰枪!老虎高处看得真切,左右各一掌,雷霆万钧之势,将两件兵刃震落于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韩傻儿瞧得更真切,他弹弓在手,一颗三角石子“嗖”地一声,飞向铜铃一般的眼珠,眼浆迸裂!又一颗石子过去,偏差毫末,另只虎眼也瞎了! 老虎剧痛难忍,连连晃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它什么也不顾了,拔腿就窜。 苟史运不放它,拦住去路,虎口余生的童仁堂和镖师强压心悸,火速增援。老虎闻着人的气息,狼奔豕突,发疯一般攻击,四周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幸亏双眼尽瞎,找不准目标,钩镰枪、三尖叉派上了用场,最终,伤痕累累的老虎被苟史运重剑拍中头部,童仁堂一剑割破了喉管。混战中,大弟子雪上加霜,被虎爪挂住小腿,生生带走一块肉去。 赶紧包扎了。砍两棵小树,削成木棍,四人抬起死虎,童心圆搀扶大弟子,领着韩傻儿,一起回剑南门。大伙兴致都不高,今夜惨烈一战,童仁堂都险些葬身虎口,方信虎为百兽之王,不是白叫的。 到了东大厅,也不喊人,喘息片刻,找块毡布铺上,七手八脚把老虎肢解了。老虎全身都是宝,虎皮、虎骨、虎鞭尤为贵重,虎胆、虎心、虎肉,也无处购买。 童仁堂问韩傻儿要什么,韩傻儿摆手说什么也不要,老虎有劲儿,吃它的肉准能长力气。苟史运将虎皮孝敬童仁堂,自留了虎鞭,虎骨用作配制跌打药…… 韩傻儿的话提醒了大伙,肚子咕咕叫了。三更半夜不想吵吵,苟史运割了一大块虎肉,乱刀剁碎了,扔到锅里,悄悄放小半截虎鞭,加上佐料,木柴大火煮熟,偷吃了虎鞭,盛了虎肉,托板托到东大厅,开了一坛酒,痛吃豪饮起来。 既罢,安排韩傻儿随童仁堂去客房,自回卧室歇息。 夫人灯下纳鞋底玩儿,还没睡,见苟史运回来,寒暄两句,笑问:“老爷,明天我过生噻,你不送点啥子么?”苟史运坏笑:“老子送你个棒槌!”夫人笑骂捶了一拳,便熄了灯…… 027树静风起 日上三竿,夫人才起床,她粗通文墨,想起“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句子,这哪里是描写出浴,分明嘿咻爽过头了嘛。还有什么“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老娘到碧霄嘛! 院子里,镖师、弟子在中央区域,“嗨”呀“嘿”呀地晨练。童仁堂在西墙跟,指导韩傻儿练基本功。基本动作并不难学,刺挑扎劈削而已,就像初学练字写点横竖撇捺一般,但基本功扎实不扎实,行家一眼便能瞧破,越到后来,差别越大。 童仁堂将木棍削成一柄小剑,让韩傻儿演练一遍,找出差距,一处一处校正,又亲自演示一遍,让韩傻儿参照。韩傻儿默记于心,一招一式不敢走样,演练三遍,做得分毫不差。童仁堂知他天赋异禀,并不惊奇。韩傻儿说,有的招式感觉没用完劲儿,不畅快。童仁堂教导,劲儿没用完就留着,不可随意发挥,到了剑客以上,尽情发挥,才能威力无穷。 韩傻儿大大咧咧地:“我这样,再练个几十遍,就能过剑童了吧?” 童仁堂不愿他自骄,从严要求道:“还差得远!熟练、力道都不够!须再练仨月,练上千遍,闭着眼,想也不想,便能使出地道的招式,才算过关。” 小胖墩在旁边偷学,童仁堂不干涉,也不趣他。有的本领,不是想学就能学到家的。 火火走过来,直喊爷爷偏心,只教笨笨不教她。 童仁堂笑笑,让火火演练一遍,找出几处毛病,逐一校正,说她灵动有余,力道不足。 火火嘟起小嘴:“人家是女孩嘛!”爹爹夸她小神童的好不好! 童仁堂笑笑:“就是,火火要是男孩,又有力气,准能成为一流大高手!” 火火不好意思了,说:“爷爷,往后我也练力气。你忘啦,我要当剑圣小魔女的。” 用过早饭,苟史运给韩傻儿带了十斤虎肉,让他交给父母,又叮嘱说以后随时来练剑,吃住不用操心。 命二弟子率领三名师弟,牵了四匹快马,去巴掌镇办理相关事宜。童仁堂一行的快马,都寄养在了巴掌镇,让他们顺道看看养得怎么样。 又安排夫人,外配两名徒弟,照顾被老虎亲热过的苟不理和大弟子。 诸事停当,苟史运陪童仁堂及镖师,一起登月南山顶峰,观赏山区风光。 在山顶,童仁堂也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听到群山得名源于山顶论剑,又感慨,拿这座山相比,两人的武功,还不到剑南门啊,从剑童到玻璃剑圣,说是九级,其中却有四十五个台阶,一级比一级细,一级比一级难,想达到剑圣境界,实比登天还难!苟史运感同身受,四十多岁,才六星三环,练到老死,能挤进剑灵堆里就不错了,剑王想也甭想...... 中午时分,几拨人纷纷返回。红伤药采购完备;门匾改了方案,按铁匠铺的说法,铁片焊成“武夷剑派”四个大字,铜皮包裹,再用拱形铁架一固定,更为气派;寿诞用品也置齐了。 苟史运以下,向夫人拜了寿,老风俗,摆寿宴,喝寿酒。苟史运一家五口,童仁堂父女,外带韩傻儿,独享宴客厅,其余人等,皆东大厅就座。 既罢,童仁堂起身告辞,说镖局事务多,及早返程才是。苟史运不舍,拉住不让走,说不在乎半天吧?他还没摆饯行酒呢!童心圆说,总镖局的信鸽到了,太平无事。 盛情难却,又捱到了晚上。其间,大门上的金色大字安好了,别有一番宏伟景象。苟史运请了教书先生、景德震陪客饯行。两人便宜怪,说夫人寿诞也不打声招呼,见外了不是?苟史运嘿嘿笑,说婆娘的福分小,不敢添麻烦…… 次日早起,童仁堂一行收拾停当,决意告辞。苟史运率人殷殷相送,苟不理也步履艰难紧紧跟随,童心圆有意无意不时回头瞅一眼。到了大门口,童仁堂停住,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吧!苟史运不依,坚持要送到巴掌镇,看他们骑上马—— 争执间,两匹马驮着一老一少,缓缓来到门外。 老者老鼠眼瞅瞅,发出一声咦,喃喃自语:“这么多人,干啥子呢?武夷剑派?裤裆没烂,哪里冒出个武夷剑派来?” 028势力范围 童仁堂闻听,受不住了,跨前一步,冷冷道:“老哥请了!不知尊驾哪位,还请漱漱口再来说话!” 老者睥睨一眼:“你是说我老人家嘴臭吗?我老人家尊驾哪位,非得禀报你吗?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咦——两个小娃子,没谁穿开裆裤啊!我老人家瞅着不爽,怎么滴吧?你是那个啥子假把式掌门人吗?快麻溜溜拆下来,省得我老人家发脾气,踏了你的破剑南门,捣烂你的鸟窝窝!” 童仁堂脸都绿了,青筋暴涨,山羊胡撅起来,怒道:“太阳还没升起来,你狂吠什么?也不怕风大,把你舌头卷了!如此放肆,莫非长了两个脑袋瓜子?” 苟史运也撑不住了,尿骚胡直竖,暴喝一声:“哪里来的老巴子?撒野也不看看地方!老子便是这儿的掌门!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帮帮你,送你个讨口子去西天!” “瓜爷爷,他俩都骂你呢!那个红脸的骂你是狗,这个黑脸的骂你糟老头、叫花子,还要杀了你,嘻嘻!”年少的那个,一身黑衣黑帽,像是老者的孙子,声音却细嫩。 老者歪头瞧瞧,笑嗔道:“乖孙女,你变着法儿编排我老人家呢!不挑挑灯,不拨拨火,就不爽啊!杀人很好玩么?我老人家才不上你的当。再说啦,杀两个半截老头儿,有啥子好玩?要杀就杀年轻的,让你找不着婆家。” 年少的原来是个姑娘,她又嘻嘻一笑:“随你杀好啦,瓜娃子多的是,累死你也杀不完!没准儿哪个哭天抹泪的,非俺不娶呢——气死你个糟老头!嘻嘻1” 一老一少斗花嘴,旁若无人。 童仁堂鼻孔里“哼”了一声:“要杀人,也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童某此番来剑南,算是开了眼了,正经人物未见,净冲壳壳、装舅子的了!” 老者转过头,问童仁堂:“你很有能耐么?剑南道地面上,没听说你这号人物嘛——哦,你是武夷剑派的,跑到这里干啥子?杀人?抢地盘?我老人家一身老骨头,百八十斤,你倒来个不冲壳壳滴,弄走腌了吃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对苟史运道:“哦,你才是假把式掌门人!我老人家得说道说道你,你瞧你,黑塔壮汉一枚,也像个人物,遇到事儿怎么满脑子浆糊呢!你爷爷苟古贤,何等学贯古今、通晓天地的人物!被狗皇帝说杀就杀了,难道你就没一点血性?还美滋滋地当大德王朝的奴才不成?武夷剑派,就是当今朝廷的哈巴狗!峨眉剑派,向来不与朝廷合作,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了吗?真让我老人家笑掉大牙!” 童仁堂见他策反苟史运,不悦道:“休得搬弄是非!剑南门乃我师叔铁罗汉门下,掌门人乃我童氏一族至亲骨肉!当今皇上敬天保民,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也!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再提有何意义?老家伙就不要鼓唇弄舌了!” 老者仍不搭理他,继续游说苟史运:“你可想清楚了!峨眉剑派上下,乃剑南王故人,尊祖苟古贤老先生,乃剑南王故人,在这大德王朝,岂有你出头之日?难道你要做数典忘祖的小人?” 老者的话杀伤力太大,信息量爆棚,苟史运一时无法甄别,不知何去何从。 老者继续加料:“杀祖之仇,与眼前富贵,君子有所取,小人亦有所取,我老人家最敬佩快意恩仇的好汉!” 童仁堂说:“苟古贤前辈,乃童氏长门童古贤,家族渊源,早已叙述明白,老家伙不要挑拨离间了吧?!” 老者又睥睨一眼:“不搭理你,你来劲了不是?聒聒噪噪,好不烦人!我老人家且问你,峨眉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其它剑派去你武夷山抢地盘不曾?你自称武夷剑派弟子,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五大剑派各有所属吗?在我老人家面前充大个,你的毛还嫩了些。” 一番话,说得童仁堂哑口无言。不成文的规矩,五大剑派各有势力范围,少林剑派最为重要,雄据中原,包括京畿道、关内道、河南道等地,辐射三千多万人;长白剑派,占据东北,包括燕山道、山海道和两家都护府,辐射近千万人;武夷剑派,占据东南,包括淮南道,江南道、闽江道等地,辐射两千多万人;峨眉剑派,占据西南,包括剑南道、岭南道、康凉道等地,区域内不足两千万人;天山剑派,囊括大西北,地域广袤,人口稀少,约五、六百万人。中小剑派,多依附于大剑派,否则,甭说考核定级,能不能生存都成问题。苟史运的剑南门,山高路远,名不见经传,大剑派遗忘的角落罢了。 童仁堂嗫喏道:“各大剑派,并没有商定,不能去别的地方收徒,不能去别的地方发展。即便在扬州城,也有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朝廷难道驱逐他们不成?” 老者呵呵一笑:“你这套诡辩,糊弄别人还成,糊弄我老人家,就打错了算盘,我且问你,那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小人国的人,还把他们国的招牌悬挂起来不曾?还把他们国的律法,大肆施行不曾?一国之中不容有国,一派之中,岂有再生一派的道理?” 童仁堂道:“难不成,今日非动手不可?” 老者轻蔑地一笑:“就你?就那啥子破插秧剑法?” 029先公后私 童仁堂冷冷道:“亮招吧!童某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未听说过,谁敢小觑剎阳剑法,小觑的,都去见阎王了!”他执剑在手,准备雷霆一击。 “且慢!”老者出声制止,“我老人家话还没说完——那是你没碰到我老人家,不然,你那剑法只配插秧——等等!你行走江湖数十年,了不起啦?报个名来,省得武夷山的牛鼻子老道挑理,杀了他们的徒儿,连名字也不问,阿猫阿狗还有名呢。” “某便是四通镖局童仁堂!老家伙休要耍嘴皮子,有能耐与童某战上百个回合!” “莫急!莫急!又不抢着投胎,不在乎几句话——嗯,四通镖局童仁堂?嗯,是有这么个镖头——我老人家且问你,子乌县守备,可是你杀的?我老人家放眼望去,他们的功夫全粑希希的,奈何不了六星四环护法。” 童仁堂心虚三分:“守备大人捉拿强盗,不幸以身殉职,指挥使衙门已经具结,怎么能和童某扯上?” 老者微微一笑:“官面文章,瓜娃子都会做,瞒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老人家。我且问你,一剑封喉,那两个所谓强盗,满身肥膘,有那个本事?使刀的,也不用猜,那守备本是鬼头刀高手,遇到强敌,自会小心趋避,掉只胳膊断条腿,再被割去脑袋,我老人家相信,先掉脑袋,哼哼,我不信!唯有你,独门兵刃,剑刀两用,最有可能出其不意,事儿又出在此地,怎么滴,敢做不敢当吗?” 老者的分析鞭辟入里,童仁堂不想抵赖,也不愿痛痛快快地承认,虚与委蛇道:“即便为童某所杀,缺乏人证物证,你想栽赃,也是痴心妄想。” 老者鄙夷地看一眼,慢条斯理道:“笑话!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一样滴!我老人家又不与你打官司,要啥子人证物证?峨眉剑派在剑南道地面上,同谁打过官司?” 苟史运不耐烦了:“老家伙,你是寻我剑南门的晦气,还是为那狗官报仇,能不能痛快些?要打就打,要杀便杀,啰里啰嗦,憋坏老子了!” “呵呵!让你多活一会儿,还急不可耐了!”老者对苟史运不屑一顾,“我老人家先公后私好不好?武夷剑派来西南占地盘,那是公事;守备的事儿嘛,是我大刀门的私事儿。你长个大脑袋瓜子,这也分不清,怪不得峨眉剑派不待见你呢!这阵子又猪油蒙了心,投靠武夷剑派,算不清大小多少,咳咳,蠢材呀蠢材!” “您、您……您是鬼手?大刀门的郝掌门?”苟史运惊出一身冷汗,结巴了。老者又矮又瘦的身材,和大刀门联系起来,不是鬼手是谁?鬼手一把刀使得神出鬼没,早已晋级六星六环大护法,又带艺拜师,归附于峨眉剑派,学得白眉拳、白眉剑,融会贯通,赫赫然七星一环水滴剑灵!不要小看只一个台阶,那是中级到高级的分水岭,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质的飞跃! 郝老头悠闲地一笑,逗苟史运:“还打吗?还杀吗?你一发虎狼之威,我老人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苟史运不吭气了。 童仁堂不买账:“呵呵!原来是郝掌门,失敬,失敬!不过,你自诩峨眉一派,不与朝廷合作,怎么与守备沆瀣一气,岂不笑掉大牙?挑武夷剑派的理,你占了五分;替守备报仇,哼哼!不自己打嘴吗?”大刀门他有所耳闻,但自己乃武夷剑派嫡传弟子,岂能畏惧峨眉剑派的依附弟子? 郝老头“嗯”了一声表示赞许,鄙夷之色渐失:“不愧为走南闯北的镖头,会说话!那守备原是我老人家的一半师弟,一半弟子,不听我老人家的话,非得投靠官府,我老人家很是不爽。不过,我老人家打得、骂得、杀得,却不容你杀——这个账怎么算呢?你磕头求我,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的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剑南门挂牌武夷剑派,却是万万不可!我老人家恩允,峨眉剑派那些羽衣真人也不会恩允。” 童仁堂哼哼冷笑:“童某自卸一只胳膊?还得求你?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童某自忖没有取胜的把握,卸一只胳膊嘛,你也得掂量掂量。” 那姑娘听得泼烦:“糟老头,你有完没完?光说不练假把式,人家叫阵两次了,你当缩头乌龟啊?嘻嘻,看我滴!” 说着,一抽绣绒钢刀,马上跃起,直取童仁堂。 童仁堂自恃身份,不屑与小女孩动手,移脚躲开。 童心圆一抖长剑,迎了上去,花刀秀剑,纠缠在一起,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十个回合过去,童心圆渐处下风,疲于招架无力还手—— 苟不理心急火燎想去帮忙,一用力,屁股又痛得他龇牙咧嘴,只好用分心术了:“男人婆,丑八怪!不要伤了我圆姑!糟老头说你找不到婆家,不男不女的,又爱打架,老子我打光棍,也不娶你!就是找个猪八戒,生个娃子也没腚眼……” 那姑娘气极:“瞎眼的东西!说我郝宝宝丑八怪,割了你瓜娃子舌头!”便要舍童心圆,去攻苟不理。童心圆哪肯放过,趁对手心神散乱,抓住机会,又成了半斤八两的局面。 郝老头拍手叫道:“好好好!说得好!这幺女子净气我老人家了,这回可遇上克星啦!” 030变脸 苟不理说:“你叫好宝宝?咋不叫乖宝宝呢?乖宝宝别闹了,妈妈搂着睡觉了;东摇摇,西摇摇,睡着就不闹人了;猫睡了,狗睡了,鸡儿鸭儿也睡了……” 郝宝宝边打边还嘴:“糟老头夸你脸白,你还凑灯底下啦!敌我不分,俩人穿一条裤子,合起伙来欺负我——嘻嘻!本姑娘不上当!待会儿把你心肝宝贝划个大花脸,天天看着起鸡皮疙瘩,让你骂我丑八怪。” 童心圆忽听要划她个大花脸,一激灵,慢了半拍,左臂袖子被划破了,露出白生生一节胳膊来,犹如一节嫩藕,活色生香。心里一惊,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边骂道:“小娼妇休要胡说八道,满嘴臭气,苟不理乃是晚辈,我是他姑姑。” 郝宝宝又“嘻嘻”两声:“说痛你啦?啥子时候流行老少恋啦?你当姑姑的,也老牛吃嫩草啦?骂本姑娘小娼妇,嘻嘻!等着瞧,先把你衣服全挑破,再抹个大花脸,看谁小娼妇!”说话间,剑花飞舞,瞅个破绽,将耷拉下来的袖子削去了,童心圆整条左胳膊都裸露了。 童心圆又羞又怒,柳眉倒竖,杏眼喷火,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招招致人要害,边骂:“姑奶奶就是死了,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将你小娼妇大卸八块!” 苟不理帮腔:“对头!大卸八块,四块喂王八,四块喂螃蟹——哎呦喂,螃蟹要不吃呢,那么丑,肉也不香,老子我还得加佐料,加佐料得花钱,老子可没有闲银子,花给丑八怪……” 郝宝宝又气了:“你、你、你,你喊我丑八怪,你看清本姑娘了吗?” 苟不理气死人不偿命:“蒙着个破纱布,谁看得清你?老子也懒得看,不是丑八怪,蒙纱布干啥子?树上掉块皮,必是车碰滴!不是车碰的,咋能掉块皮?丑得不敢见人了吧,要不,糟老头咋说没婆家要你呢?” “我要杀了你!”郝宝宝猛刺几剑,一闪身,冲苟不理奔去。 童心圆哪里肯让,横剑拦住,两人又纠缠在一起。童心圆见郝宝宝不怕骂小娼妇,怕骂丑八怪,便丑八怪长、丑八怪短地喊个不停。 郝宝宝气急而乐:“好好好!丑八怪!嘻嘻——”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黑又长的驴脸呈现在众人面前,“丑吗?嘻嘻——”又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又横又肥的猪脸出现了,“这张丑八怪吗?嘻嘻——”再一扭脸,一回头,一张凶神恶煞的女鬼脸露出来,“这张丑八怪吗?嘻嘻——” 童心圆心神大变,恐惧不已,以为郝宝宝是妖怪。苟不理忙喊:“圆姑莫怕!她是变脸,唱戏用的。” 郝宝宝叱喝:“你打架时变变看!小样儿!”说完,又一张,却是西施一般的面庞,“这张还丑八怪么?嘻嘻——”紧接着,把王昭君、貂蝉、杨贵妃一般的面庞挨个呈现,挨个问“这张丑八怪么?” 苟不理不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只觉得或清新脱俗、或风情万种,全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漂亮得盖了帽了,美得睁不开眼了,怔怔地发痴发呆。 童心圆适应不了,自顾不暇,争斗间,右胳膊袖子又被挑落。郝宝宝继续吓唬:“让你骂我——我要挑你的后背,挑你的胸衣,还有裤子……”童心圆发了疯,俊脸变得凶狠起来,招招与敌同归于尽。往后,她怎么见人啊?传到萧云笙耳朵里,什么后果啊?郝宝宝不与她拼命,腾挪闪跃游走,瞅准机会再寻便宜。 童仁堂撑不住了,女儿的名节一旦有损,他的面皮不说,跟兰陵萧氏如何交代?江湖规矩,两人单打独斗,外人不得插手——顾不得了,一扬眉,冲镖师们喊道:“还不快帮帮心圆?敌人势大,咱们联手克敌!”走镖中,也发生过类似情形,合力把人宰了,谁知道?去他娘的江湖规矩。 镖师们大面上是讲规矩的,静观两个小姑娘斗剑斗嘴,有的心性不纯,乐得一睹香艳。童仁堂发下话来,一名山地剑客挺身而出,欲英雄救美。 “我看谁敢?!”郝老头从马上跃起,兔起鹘落,一眨眼横在中间,一对小眼珠,一柄柳叶刀,寒光闪闪,“不要脸不要命的尽管过来,我老人家不在乎多宰一个!” 镖师迟疑间,童仁堂仗剑欺了过去,苟史运知他不敌,执起重剑从另一侧强攻。 郝老头身体如猿猴一般灵敏,力道却如猛虎一般,十几个回合下来,越战越勇,游刃有余。童仁堂的成名绝技“猴子摘桃”夹捎带,根本发挥不出来,在剑灵面前,他成了“神马都是浮云”。苟史运更惨,大力相抗之后,气喘吁吁。 郝老头的刀法,融合了峨眉派驰名天下的白眉剑法,轻灵快捷,变化多端。他瞅准一个空挡,发一声喊,刀背磕在苟史运重剑前端,刀虽小,力道却奇大。苟史运虎口一麻,重剑生生被震落,当下羞愧无言,败退一旁。 童心圆的形势愈加狼狈,后背的衣服已被划了条口子。苟不理忘了疼痛,硬着头皮冲进去,与童心圆背对背,迎战郝宝宝。四星三环的剑师,岂放在五星两环的草原剑客眼里?没几下,苟不理就手忙脚乱,顾头顾不了腚了。 郝老头喊:“宝宝,别杀了他!小子嘴上功夫不错,又有种,我老人家喜欢。” 031谁厉害 “不杀,给你留着啊?合伙欺负我啊?糟老头,收起你的鬼花样吧!”郝宝宝剑划拉一道弧线,作势要杀苟不理。 “等等!”郝老头制止,“我老人家要收徒孙,你杀了,我老人家哪里找这么好的坯子去?” 郝宝宝嘻嘻一笑:“好坯子?你干嘛不收徒弟啊?”剑拐了个弯,苟不理强撑住,差点没尿裤子。 “傻丫头,我收他当徒弟,你不得喊师叔吗?再做孙女婿可不妙了,乱辈分的事儿,我老人家是不干滴。” “糟老头,阴险地很呢,嘻嘻!”郝宝宝转了转眼珠,“不过嘛,你的提议,倒蛮有趣滴!让她骂我,先抢了再说,不好玩了,再杀了做花肥,不让她老牛吃嫩草。” 一老一少浑不忌口,众人皆腹诽之,可人家拿你当空气,又能咋滴? 郝宝宝顺势朝苟不理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痛苦不堪滚落一旁,然后又猫捉老鼠,玩起童心圆来。 “狗不理,你看看!”郝宝宝以为是狗不理,“我厉害还是你心肝宝贝厉害?嘻嘻——”边做鬼脸吐舌头“啵啵啵……” 苟不理强忍疼痛,还嘴道:“你厉害又能怎么滴?又凶又丑八怪,圆姑比你强多了,又好看又善良。” 郝宝宝从容不迫扔了帽子,一头乌发飘泻下来,面纱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甜甜的娃娃脸,白净中透着顽皮。“亮瞎你狗眼了吧?你才丑八怪,你全家丑八怪,嘻嘻!你心肝宝贝也丑八怪!” 苟不理的狗眼真亮瞎了,乖乖!小美女呀! 童心圆也一愣神,喊了半天小娼妇、丑八怪,原来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惜心性太邪毒了。 胜负早已分晓,郝宝宝终于踢飞了童心圆的剑,绣着花穗的钢刀架在脖子上:“还骂不骂?” 童心圆不屈服:“骂就骂了,小娼妇!” “嘻嘻!我小娼妇,你不大娼妇吗?连自家娃儿都勾——你说吧,是先挑光衣服,划个大花脸,再杀你呢?还是先杀了,再划个大花脸,挑光衣服?” 童心圆不甘受辱,伸手抓住钢刀,朝脖子抹去。郝宝宝没想到她如此刚烈,眼疾手快,右手收刀,左手拍击童心圆的手腕,伸脚将她朝外瞪,一气呵成。 童心圆跌坐地下,羞愤难当。苟不理挣扎着爬过去,将外袍罩在童心圆身上,求道:“女侠,你高抬贵手,放过圆姑吧,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来世?嘻嘻,来世是啥子东东?甭学糟老头,花花肠子,我好哄啊?你今世当牛做马,本姑娘还考虑考虑——你说,我是丑八怪么?” “不不不!”苟不理忙不迭地说,“你是大美女,天下第一的美女侠!只要你放过圆姑,当牛做马,啥子老子都答应你。你一笑倾城二百里,美呆啦,不会划呀杀呀的,对不对?” 郝宝宝不表态:“夸!接着夸!本姑娘听着舒服。” 苟不理又要编排好听的词儿,童心圆骂道:“苟不理,你个软骨病!要杀便杀,求她个妖女做什么?”小娼妇、丑八怪都不对号,她又喊起了妖女 郝宝宝讥笑道:“嘻嘻,怎么啦?吃醋啦?他不拿你当心肝宝贝啦?妖女怎么滴啦?狐狸精不妖吗?不美吗?”又冲苟不理,“你说当牛做马,算数不算数?” 苟不理点头如捣蒜:“算数!算数!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十六匹马拉不回。” 郝宝宝示威似地对童心圆:“听到了吧?以后他就归我了,你就省省吧!嘻嘻!” 那边,童仁堂与郝老头的战斗也到了尾声,如出一辙,童仁堂的宝剑撒手了,柳叶钢刀横在了脖子上。父女俩彻底栽了! 郝老头问:“是杀了你呢,还是求我老人家,自卸一只胳膊?我老人家有好生之德,你一条胳膊,换了六品守备一条小命,你是赚大发了。” 童仁堂威武不屈:“败在你手,要杀便杀!让童某跪下求饶,万万不能!这笔账,我武夷剑派一定会找你算!” 郝老头鼻孔哼哼:“属鸭子的啊!你二师叔铁罗汉的账,算过了吗?还恐吓我老人家!今日是你自寻死路,我老人家成全你便了!”扬起柳叶刀,要试试童仁堂何等英雄—— 只听“噗”的一声,一个石子飞来,正中郝老头右手腕大陵穴,又痛又麻,顿时起了个红疙瘩,柳叶钢刀“咣当”一声掉落地下。 郝老头看清拿着弹弓的韩傻儿,左手抄起柳叶钢刀,阴沉着脸就要过去。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射你眼珠!”韩傻儿大喝一声,手腕一抖,一只麻雀脑浆迸裂,直愣愣从树顶跌落。心想,这老头儿太厉害,过来就不好玩了。 郝老头不自觉停住了,喝问道:“谁家的娃娃,这么大口气,不怕死吗?” 韩傻儿面无惧色:“老虎的眼珠,我射了一对,你比老虎还厉害吗?” 郝老头不怕老虎,忌惮韩傻儿的神射。以他剑灵的武功,躲避暗器不难,但韩傻儿的射击,随心所欲,防无可防,万一再射伤个什么,丢不起那人。 火火说:“他叫韩傻儿,我喊他笨笨,你别那么凶!他爹爹是先生,给你抹了药就不痛了。” 郝宝宝搞定童心圆、苟不理,趁大伙儿注意力转移,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韩傻儿近旁,一手抓住,一手举起刀,说:“糟老头,把他的手剁了吧!为你出出气。” 郝老头急急喊道:“快放开他!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032秘密 郝宝宝放开手,嘟囔道:“他又不是贾九妹的亲儿子,我吓上一吓有什么当紧?你糟老头管得也忒宽了。” 郝老头不理孙女,问韩傻儿:“你喊韩春旺爹爹,江采莲娘亲,贾九妹二娘、贾郝仁姥爷,是也不是?” 韩傻儿机械的“嗯”了一声,忙又纠正:“我喊他锤子姥爷?我喊他龟儿子!”贾郝仁治死娘亲,小小少年,心里有仇恨,有怒火。停了停,反问道:“糟老——爷子,你认识我娘亲?” 郝老头仰天长叹:“小娃娃,你也不要喊他龟儿子,他毕竟是你二娘的爹爹,便是你娘亲,也不能全怪他,你娘亲中的是虫毒,他没本事治好,谁也治不好。”言毕,连连叹气。 郝老头年近古稀,心中有太多的秘密,难以道出。 贾郝仁,又名贾仁,其父贾郑京乃关内道洛阳府人氏,以木匠为业,因形容猥琐先天有病,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活干得好,人又能说会道,花钱不大手大脚,倒攒得一笔银子。那一年冬天出奇地冷,虚有州罕见地下起了暴风雪,贾郑京在郝老头姐姐家做完一张木床、两个立柜,结过工钱,只待风雪停歇便另寻主顾。姐夫仗着祖上几亩薄产,好吃懒做,家道日渐消薄。那晚屋内烤火,喝劣质烧酒,却令姐姐外出取柴。姐姐因结婚数年,没添子嗣,自觉矮了半截,忍气吞声去院外抱柴。白皑皑的雪地里,忽见一人躺在路旁,浑身僵硬,一探手,尚有微弱呼吸,忙拼尽全力,背进家中。 温汤灌过,热布擦过,那人悠悠然醒来。此人乃游方郎中,贪恋赶路,遭遇风雪肆虐,一口气没跟上,晕倒在路旁。 第二天,游方郎中千恩万谢,扯起闲话来,问起令郎令爱时,姐姐羞赧不语,姐夫说家里有只不下蛋的母鸡。游方郎中听罢,说不孕不育,他略懂一二,诊断看看吧!一把姐姐的脉,经血旺盛,经络通畅;再把姐夫的脉,游方郎中脸色凝滞了——犹豫半晌,终下了决心,说大妹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一味药,可令你生儿育女,不绝子孙祭祀。言毕,剥开一层又一层红布,取出被中药煨得半干的一条虎鞭,介绍了方子,嘱咐姐夫按方服用,可保药到病除。 第三天,雪过天晴,游方郎中又去赶路了。姐姐感激游方郎中能让她扬眉吐气,过正常人的生活,直送了二里路才回,回到家中,她肺都气炸了。姐夫听得贾郑京同样毛病,哄下三百两银子,将虎鞭卖给了他。姐姐据理力争,反挨了一巴掌,说游方郎中骗人的话你也信?分明是你不生,哪里赖得着男人?姐姐再分辩,又遭毒打,忍无可忍,随贾郑京私奔了。 贾郑京回到故乡,成家立业,生下了贾仁。可巧,游方郎中是关内道南阳府人氏,山不转水转又遇见了,贾郑京亦感激游方郎中,令贾仁拜了干爹。那贾仁逐渐成年,嫌弃木匠活吃苦受累,学了游方郎中的本领,开始行医。 贾仁虽比贾郑京长得齐整,大帅哥还算不上,偏心比天高,只爱俊俏女子,婚事一再蹉跎,二十大多,勾搭上一位樵夫的妻子。那樵夫高大英俊,妻子娇美可人,而樵夫读了几篇孔孟文章,自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三试不中,浩叹千里马未遇伯乐,借酒浇愁,书也读得少了,柴也砍得少了,日渐清贫。那娘子受不了粗茶淡饭、破衣烂衫,给了贾仁可乘之机,甜言蜜语,得手后拐跑了。 事情败露,樵夫家人打上门来。贾郑京年轻时掏力过重,本身有病,连气加辱,一命呜呼了。贾仁携了樵夫娘子和老母亲,逃奔姥姥家,贾仁改作了郝仁,哀求舅舅为他做主,对付樵夫家人。 郝老头那时武功才六星四环,对外甥的行止很不齿,说这样做事会得罪很多人,舅舅再会武功,能把那些人杀完吗?训归训,外甥归外甥,还是安排他到松潘府人迹稀少的山区避仇躲祸, 郝仁先在泉下村呆两年,又在圣泉村住几年,渐渐风平浪静,才搬到巴掌镇,为遮掩众人视听,名字改作了贾郝仁。樵夫娘子做了他老婆,当年生下贾九妹,五年后生下儿子贾九智,行医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日子也过得滋润。贾郝仁跟韩修草学医,治疗江采莲,赔嫁贾九妹,郝老头都清楚—— 而江采莲的秘密,峨眉剑派高层人士,无不噤若寒蝉,讳莫如深。 033灭口 三年前,郝老头无意中获知,关内道移文剑南道,着虚有州查访十八年前的拐骗人妻案,心中觉病,便来告诫贾郝仁多加注意,最好勾兑一下,把陈年旧事压下去。 行至巴掌镇郊外,看到两个男人,正纠缠一名女子,喊她江采莲。江采莲面容姣好,眼睛“风含情水含笑”,甭提多甜美了。两男反复劝说、威胁、恐吓,要她交出一样啥子东西。江采莲莺声燕语,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给,两男便动了手。 那时,他还是六星六环大护法,隐蔽处冷眼观察——江湖中人更爱看热闹,遇见比武打架的事儿,脚底安了磁盘,挪是挪不动的。 他惊奇地发现,年轻的江采莲,竟是五星五环险峰剑客,轻功尤其好,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两男武功虽高于江采莲,畏手畏脚,不敢痛下杀手,江采莲飘忽不定,看似柔弱,出剑却快捷凌厉,许久过去,两男并未得逞。 不知哪里,冒出了三位剑灵,轻而易举将两男杀了,也要挟持江采莲。对方赶到三人增援,也是剑灵,一语不发,便死命争斗起来,从下午杀到晚上,晚上杀到半夜——其间,江采莲趁无人顾及,溜之大吉,一位剑灵发出一枚萤火虫光亮的暗器,江采莲晃一晃,反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半夜,战场死一般寂静下来,他现身察看,六位剑灵互中对手,均绝气身亡。查看遗物,一方身着羽衣,怀揣白猿玉牌,乃峨眉剑派羽衣真人;一方穿着打扮,像中原武林人士——至于哪是前一拨,哪是后一拨,早混混沌沌分不清了。 见过外甥,勾兑完官司,郝老头登上了峨眉山凌虚洞。一献玉牌,第一大执事、客堂堂主亲自接待了他,并领他进了密室,去见凌虚子道长和圣虚子监院。问了玉牌来历,凌虚子静坐不语,圣虚子叮嘱他,所见所闻全当未见,一字不得泄露。末了,圣虚子收他做了外家弟子,传授了享誉天下的白眉拳和白眉剑。 半年后,郝老头突破了剑灵。他百思不得其解,挟制江采莲目的何在?为何施放暗器?杀人灭口吗?为一女子,以至六位剑灵同时丧命,值得吗?许久过去,仍感到恐怖,心有余悸。 而韩傻儿正是江采莲的儿子!烫手山芋,远离为妙,郝老头招呼:“乖孙女,咱们走!” 郝宝宝说:“糟老头,咱兴师问罪来滴,这就走啦?” 郝老头说:“来日方长!”冲苟史运:“苟掌门,我老人家劝你,武夷剑派的牌子,不挂为好!麻烦不断,也不是你希望的!不挂牌子,随你练啥子剑法,终无大碍。我老人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苟史运不答,闷头思索。 郝老头又冲童仁堂:“你这笔账,暂且挂那儿吧!宝宝,咱们走!” 郝宝宝一把拽起苟不理,横丢在马鞍前,嘻嘻道:“饶一个,抓一个,够本儿!” 苟史运跨前一步,又收了回去——抢人白给!郝老头的语气,也不像要杀人,万一真愿意教苟不理一招半式,没准是好事儿。 童心圆喊:“苟不理,你不能去,她会杀了你!不杀也会折磨死你。” 苟不理伸长脖子道:“大丈夫一言,八匹马拉不回!” 童心圆骂道:“狗屁大丈夫,被这妖女鬼迷心窍了吧!” 郝宝宝道:“我就是妖女,专门勾引小鲜肉,怎么滴吧?气死你!嘻嘻!”跃身上马,一拍苟不理的屁股:“别搭理她,再搭理我用劲儿!嘻嘻!”纵马追上,问:“糟老头,那男娃子怪厉害么?为啥子不让我吓唬他?” 郝老头正色道:“乖孙女,你记住了,以后不准为难他,更不能杀他!别人杀他,也不得干涉!总之,明白要这样做,不明白也要这样做!” 郝宝宝不吭了。一老两少,一前两后,缓缓下山...... 苟史运怔了一怔,道:“叔父,从长计议吧!这一阵子折腾,没少费力气,您歇口气,用过早饭再走吧!” 童仁堂点头,率先朝大院里走。众人陆陆续续回撤。 童仁堂走了几步,猛然回头:“那老怪物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山道空荡荡的,哪有郝老头的影子! 就在这时,童仁堂拔出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斩断了五名镖师的脖子。 一名镖师远一步,惊恐万状地问:“总镖头,这、这……这是为何?”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急跃两步,一剑刺进了最后一名镖师的胸膛。 034侠客 六名镖师,六名剑客,顷刻间被童仁堂杀得干干净净! 事发突然,众弟子惶急地亮出兵刃,高度戒备。 苟史运惊惶之下,也挚起了重剑,心道叔父莫非发疯了吧? 童仁堂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紧张,也甭误会!童某乃四通镖局总镖头,属下不服号令,依照镖局规矩,必须斩首!这笔账,要记就记在鬼手头上,没有他恃强凌弱欺上门来,他们岂会畏惧不前?” 苟史运不以为然,这是哪门子规矩?人家镖师是卖艺给镖局,又不是卖身,你总镖头焉能说杀就杀? 童仁堂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今天惨败如斯,镖局的威望会一落千丈,江湖上的名声也大大受损,更为关键的,镖师与扬州地面上的人多有接触,若嘴不严实,说出童心圆破衣露体一节来,根本无法向兰陵萧氏交待。镖师死了,回头只说护镖身亡,多给抚恤银子,摆平家属也就罢了。 “你这样做不对!”韩傻儿公然指责,“滥杀无辜,非大侠所为!” 苟史运愣住了,心里直冒凉气。火火伸手捂住韩傻儿的嘴:“我爷爷好凶,好笨笨,咱不乱说!” 童仁堂也楞了,韩傻儿从鬼手刀下救了自己,而且鬼手不敢惹——旋即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道:“小朋友说得对,老哥哥也是被逼无奈呀!” 语毕,瞧众人面色仍然不善,一时化解不了,便拱了拱手,说声告辞,又喊童心圆:“我们走吧!” 童心圆似有话对苟史运说,又想与爹爹分辩,终忍住了,随着下山。 苟史运也拱了拱手:“叔父,妹子,一路走好!” 童心圆与童仁堂到巴掌镇,卖掉多余的马匹,回益州府。到了益州,童心圆挂念苟不理,托词照看分号的生意,不肯同回。童仁堂以为连杀六名镖师,女儿寒心了,一时过不去这道坎,便叮嘱别误了腊月的婚期,自回了扬州。 却说当时,韩傻儿对火火说:“你爷爷杀人不眨眼,不是啥子大侠!” 火火反问:“你不是很崇拜他的武功吗?” 韩傻儿说:“两回事儿。武功高,干坏事,不是侠客;武功低,行侠仗义,也是侠客。” 火火说:“你不懂,没有武功怎么行侠仗义?去救人,上去就被人家打死了,行啥子侠仗啥子义?” 韩傻儿说:“武功高是好事儿,看啥人武功高。好人武功高,就是大侠客;坏人武功高,就是大坏蛋!武功就像一把剑,好人用来帮助人,坏人用来害人。” 火火说:“你绕来绕去的,就是武功高才能帮助人——让爹爹评评理!” 苟史运好笑,小小人儿,也有一篇大道理,蹲下问韩傻儿:“笨笨,你说说,帮助人就是侠客吗?杀人就是坏蛋吗?” 韩傻儿说:“可不是嘛。我爷爷、爹爹只救人,没杀过人。” 苟史运又问:“要是帮助坏人呢?还是侠客吗?如果杀的是坏蛋,也是坏蛋吗?” 韩傻儿挠挠头:“那倒也不是。” 苟史运接着问:“还有,失火了救火是帮助人,如果人家专意点火,灭火还是侠客吗?坏人受伤了,侠客是救他呢,还是任他死掉呢?再有,坏人改过自新了,还是坏人吗?好人变坏了,还是好人吗?” 韩傻儿不吭了,苦苦思索起来,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比所想绕得多。 火火说:“不牛掰了吧?我说不过你,爹爹可比我们懂得多。” 其实,这些道理,苟史运自己也搞不透彻。大千世界,许许多多人,许许多多事,有说好的,有说歹的,众口难调——他听过一个笑话,老父亲和小儿子,牵着毛驴赶集,儿子骑毛驴,路人指责儿子不尊老;父亲骑毛驴,路人指责父亲不爱幼;俩人都骑毛驴,路人指责虐待牲口;父子都徒步,路人又笑话大傻瓜——侠客?究竟怎样算侠客,谁能说得清? 忽然,躺在血泊中的镖师轻轻呻吟一声,细弱蚊蚁。 韩傻儿眼尖耳朵也灵,跑过去说:“这个人没死,还喘热气呢!” 这是最后一名镖师,剑刺胸膛,偏了头发丝那么一点点,没能彻底穿透心肺,年轻气壮生命力顽强,慢慢苏醒了。他用微弱的目光,恳求苟史运不要杀他。 苟史运当然不愿杀与他无冤无仇的人,至于救不救,颇费踌躇。 韩傻儿说:“掌门伯伯,你先帮他包扎止血,我去喊爹爹!” 035救治 两盏茶之后,韩春旺背着药箱匆匆上来了,韩傻儿喘着粗气跟着。 韩春旺身材高大而消瘦,面色云淡风轻,不够红润,甚至有几许苍白,眼窝微陷,眼光迷离,时而聚神。 他察看罢镖师伤口,还是老办法,敷上一把白首乌,然后,让苟史运弄来一副门板,两个弟子抬着,平放到西厅的条案上。又让苟史运倒来一碗烧酒,清除掉白首乌,仔细将伤口擦洗一遍,点燃蜡烛,取一根针,烧酒浸泡消毒后,烧红针尖,将伤口缝合了。镖师的现状,不适合服麻沸散,生些疼痛,对其生命力恢复大有裨益。内脏有贯通伤,却不能手术,二次伤害,小命即时玩完。医理而论,人体自我修复功能强大,外涂内服中草药,兴许痊愈,不失为最佳治疗方案。 又敷上白首乌,审视一遍,韩春旺满意地点点头。 苟史运问:“治好了?”消炎缝合,就能将濒临死亡的人拉回来? 韩春旺摇摇头,开了两副方子,第一个是桃红四补汤,用来消肿生血,活血化瘀,具体是:桃仁三钱、当归两钱、熟地三钱、红花两钱、赤芍两钱、枳壳三钱、紫草根两钱、川穹两钱、丹参三钱、黑豆五钱,加五碗水煎煮,剩一碗水时服用。一日一副,需服用半个月。 第二个方子是逍遥散,用来生血益气,强筋壮骨,具体是:紫胡两钱、当归三钱、白芍两钱半、白术两钱半、茯苓两钱、生姜两钱、薄荷两钱、炙甘草一钱半、骨碎补三钱,续断两钱半,半个月后服用。 韩春旺又叮嘱,忌食生冷,开始只能吞服流食,如面汤、豆粥、米粥等,三天后,可进食鸡蛋汤、肉汤、鱼汤等,七天后,正常进食。 苟史运看不懂药方,待韩春旺念出来,不禁暗暗称赞,跟县城的老中医用药差不多,换了两三味,价钱更便宜了。 忙完了,韩春旺坐在一旁喝茶,等着收诊金。收费再便宜,缝合消炎、两副方子,二两银子是不能少的,放在贾郝仁手里,二十两银子都打不住。 苟史运更费踌躇了。他与镖师素昧平生,危急相助,已尽侠义本分,若再付诊金,按方抓药,与自家病人有何区别?做人好到那种程度,麻烦就源源不断了。何况,三十副药,得花不少银子。另外,镖师如何安置?谁煎汤熬药伺候?童仁堂知道了会如何想…… 韩傻儿瞧瞧爹爹,瞧瞧苟史运,貌似明白了,就将前因后果,向韩春旺说了一遍。 韩春旺眉头皱了起来——苟史运的架势,镖师剩一口气,是你儿子发现的,跟他苟史运搭不上关系,他纯粹帮忙罢了——而这镖师,是你叔父带到剑南门的,又是你叔父杀的,跟你苟史运没有关系?自己作为医生,还能自掏腰包救治病人?义诊也就罢了,难道接到自己家里,倒贴草药伺候? 韩傻儿拉拉韩春旺衣袖,轻声说:“爹爹,咱救人就到底吧!六个呢,就活他一个。” 见死不救,枉称先生!但是,也不能这么个救法吧?如果自己是观音菩萨,或者药物不费工夫不费钱,普度众生也无妨。自己家里,还有老婆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许久,韩春旺抬起眼来,问:“苟掌门,你看,如何打算?” 苟史运摊摊手:“全凭韩先生安排。” 韩春旺叹口气:“这样吧,草药我出!不过,家里狭窄,贱内缠着两个吃奶的娃娃,煎汤熬药原是不能,还得苟掌门费心!再说,病人生命垂危,不宜挪动。” 说的是实情,剑南门有地方,人手也多,苟史运不能再装老鳖一了,点点头:“嗯,听先生的。” 韩春旺起身告辞,草药让韩傻儿一天带来一副就成。 时候不早了,火火从厨房拿来葱油饼,和韩傻儿分吃了,双双去学堂。 中午,两个孩子上山一趟,送来了草药。苟史运吩咐弟子煎了头遍喂镖师服下,晚上再煎第二遍。到了晚上,夫人说她也病了,老爷你白天救治旁人,夜里须帮奴家治一治。苟史运忙问哪儿不舒服,夫人朝羞处指了指…… 036母女各姝 夫人前夜大得趣味,回味了一天,又憧憬了一天,发现丈夫偷藏的虎鞭,宝贝得如见了活龙,不舍得一次炖完,也不肯细水长流,取了小半截与虎肉一起炖了,盛菜时放入苟史运的碗里,还殷勤多倒了一碗烧酒。 麻烦接二连三,苟史运浑身燥热,以为胸中烦躁所致,看了夫人羞涩又几分狡猾的眼神,恍然大悟:“贼婆娘,会给老子下套了,非整死你不可!” 夫人粉面含春,嗲声道:“老爷你整死我呀,奴家正不想活了。” 苟史运虎威大发。他很郁闷,憋了一肚子火,他生鬼手的气,欺上门来,勒令不许挂武夷剑派的牌匾,而鬼手无功高强,他惹不起也躲不起;也生童仁堂的气,你知道苟不教、苟不理系童氏子孙,放了就完了,牵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把镖师杀了!可他又能怎么着?苟不理凶吉未卜……好久未练沙袋了,捶上半天,大汗淋漓,出口闷气也是好的...... 次日,死猪般睡了一夜的苟史运精神焕发,督导三个小不点练剑,小胖墩受了刺激,练剑分外用功。 韩傻儿用的木剑,招式熟练,力道不够,用火火的小剑,也觉得轻,用大人的剑,轻重正好,他身高又不够,找一柄合适的剑,成了难题,这么小的娃子,总不能专门锻造一柄小重剑吧? 火火仍习练初级剑法,作为陪练小剑师,熟能生巧是最重要的,力量随着年龄和锻炼可以增强,发展顺利的话,十三、四岁达到剑客水准,放眼武林,也是万从绿中一点红了。 待苟史运离开,三个小家伙练上一阵,休息间隙嘀咕开了。 火火说:“胖墩哥哥,你越来越进步了,爹爹夸你呢,很快就是剑士了。” 小胖墩被称哥哥,心里老美了,看来,实力能够赢得尊重,一点也不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小师姐——以后我也喊你火火吧——跟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好!以后喊我小名儿。”火火爽快地答应了。小胖墩奋力一顶,力挫景天志,让火火的看法改变了,态度也变了。想了想,又说:“你跟你爹爹说说,以后晚上别走了,多练一会儿,进步就更快了!我、笨笨和你,仨人一块儿练剑,一块儿上学,多好!” 小胖墩如闻天籁之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回去就跟爹爹说,老是回家,耽误我练剑,没精神劲儿,学也上不好!爹爹一准会答应,不答应的话,哼!我学也不上了。” 韩傻儿估计景济仁会答应,求上进的事儿,自己爹爹是一万个都答应的。多了小胖墩,组成三人团,再好不过了,火火再耍刁蛮公主脾气,也多个回旋余地,便拍手道:“太好啦!以后咱仨,你当老大,到学堂,火火再当大姐。” 小胖墩更不好意思了:“我哪有资格当大哥?火火武功高得多,你也厉害,力战群雄,打老虎!听说把鬼手剑灵的手都给打红了!我向你俩学习,笨鸟先飞!” 韩傻儿说:“你也厉害嘛,景天志那么嚣张,让你一发神威,差点送他姥姥家啦!” 提到景天志,小胖墩仍惴惴不安,说:“以后我好好练功,打架不使蛮力了,有准头有分寸,才不至于误伤人命。” 火火原以为小胖墩加入,韩傻儿会不乐意,没承想,他先与小胖墩打成一片了,有些失落,说:“笨笨,胖墩哥哥比咱俩大,咱俩都把他当大哥就行了。” 韩傻儿接:“好嘞!他当大哥,我当二哥,你当三妹。” 小胖墩受宠若惊。 火火一撇嘴:“去你的吧!我才不当什么三妹!我当你大姐!” 韩傻儿嘻嘻道:“不许赖账啊,咱俩拜过把子滴,你喊过了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滴!” 小胖墩惊讶地瞪大眼珠,羡慕得不能行。 火火要拧耳朵,韩傻儿跑开了,气得牙根子发痒:“坏笨笨!还记着呐——哎,对啦,我是女孩家,称小弟就是演戏嘛,作不得数滴。” 037不是不理 韩傻儿说:“不作数拉倒,不作数也不跟你秦晋之好。” 火火小脸一绷:“你敢?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跟苟不理一样,一挨板凳,哎呦——”夸张地做了个疼痛的表情。 韩傻儿也夸张地蹲在地下,双手抱肩缩成一团:“好怕!饶了我吧!你要当了剑圣小魔女,还不吃人啊!” 火火噗嗤笑了:“妖怪才吃人,我又不当妖怪。”停了停,觉得刚才太凶了,柔声细语道:“咱俩之间,你当你的大哥,我当我的大姐,好不好?” “好吧!”韩傻儿站起来,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又问:“你哥哥苟不理,还没回来呀?那鬼手老爷爷,武功太高了,比你爹爹,还有那个啥子总镖头,都厉害。” 火火亲眼目睹了那场剧烈争斗,记忆犹新,嘴上却不肯示弱:“有啥子厉害?我爹爹要是练到那把年纪,比他厉害,他还敢抓苟不理?抓了也得八抬大轿、乖乖地送回来。”对哥哥,她还是挂念的,又无可奈何,爹爹阻止不了的事儿,她能怎么着? 小胖墩只参与了救治镖师的行动,不明就里,道:“那鬼手老怪物太凶恶了,杀了六个人,要是你叔爷不走,他抓不了你哥哥,也杀不了那么多人。” “六个人是她叔爷杀的,不赖人家鬼手。”韩傻儿脱口而出。 “嘘——”火火急忙制止。爹爹交待过,童仁堂杀镖师的事,不要乱说。 韩傻儿也想起来了,话撵话,抛诸脑后了,遂讪讪地转移话题遮掩:“你哥哥苟不理,可不是没人理,你姑姑爱理他,郝宝宝也爱理他。” 火火生气了:“不许编排苟不理!也不许学苟不理贫嘴滑舌!!” 韩傻儿耍赖:“不怪我啊,要怪就怪郝宝宝,她编排滴。” 火火更气了:“说了还不敢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没出息!” 韩傻儿挠挠头,嘿嘿笑了。火火见他嬉皮笑脸,非君子坦荡荡的做派,又要拧耳朵施以惩戒。 小胖墩劝说:“好啦火火,你让让他,也该上学了。”自觉无趣,也很沮丧,人家使小性子,打打闹闹,小两口似的,自己倒像局外人。 火火瞪一眼:“以后再与你算账!”说罢,一起去了厨房,拿了包子,作伴朝学堂走去。一路上,火火和小胖墩有说有笑,故意冷落韩傻儿。韩傻儿浑不在意,没肝没肺似的。 此后,三个小不点晨晚练剑,按时上学,风雨无阻。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 金秋十月,颗粒归仓。韩傻儿与小胖墩入门剑术二十八式,已经练得无可挑剔,双双踏入两星一环下剑士行列,开始学习初级剑法。火火很高兴,也抓紧练功,朝三星三环准剑师努力。镖师的伤情逐渐好转,已能借助外力下地。苟不教等人的皮外伤,早好利索了。大弟子小腿被虎爪挂住,重一些,也基本痊愈了。 苟史运着手筹划苟不理的事儿,召集门下弟子,共同商讨。大弟子刚好在虚有州做事,正派上用场。 苟不教瓮声瓮气先开口了:“依老子的脾气,杀上门去,他不交也得交!” 苟史运稳坐不语。 大弟子说:“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功夫超过郝老怪,大丈夫快意恩仇,自当杀他个痛快!眼下还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师弟的性命当紧,须得智取!” 苟史运问:“怎么个智取法?” 大弟子说:“弟子愚昧,还没想出万全之策。” 苟不教说:“要不,告诉我老丈人,带兵剿了他狗日的!” 苟史运正想开口,韩傻儿插话了:“这样子不妥!郝老头在剑南门并未杀人,也没说杀不理哥哥,官兵不一定出动,就是出动了,弄成生死对头,不理哥哥的性命就危险了。” 苟史运点点头,认为有理 苟不教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跪下求他不成?老子最做不出这种事!就是求了,求不来脸往哪儿搁?” “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苟史运发话了。能救苟不理,受些委屈是值得的——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能屈能伸,全是应景儿为自己找借口的。 韩傻儿迟疑后坚定语气说:“不挂武夷剑派的牌子了,跟郝老头,一准讲得通!” 大弟子呵斥:“小师弟休得胡言!”小小年纪,胆儿也太肥了!挂牌这等大事,也敢大放厥词。呵斥完,朝上抱拳:“挂牌是师父您定下来的,名正才能言顺。” 韩傻儿说:“大师兄太墨守成规了!有的剑客,并不显摆武功几星几环,别人偷去他武功不成?再说了,不挂牌,我们就不属于武夷剑派了吗?” 大弟子刚想驳斥,苟不教说话了:“挂个天下第一的牌子,有鸟用?武夷剑派,也不出头救人啊!” 038各为其子 “都静一静!老子说两句。”苟史运咳嗽一声,接着道:“师父我是大老粗,讲不出多少道道来。老子觉得,挂牌武夷剑派跟认亲爹差不多——亲爹生了你,扔给别人,不管不问,你长大了,需要盖房子,娶老婆,生孩子,亲爹顾不了你,跟人闹别扭,打官司,亲爹也帮不了你,只是找到你,要你认亲爹,改姓氏,而你吃喝拉撒,全在养父家里,认了亲爹,养父便与你翻脸,让你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这亲爹,是认呢?还是不认?你翅膀硬了,啥子都好说,翅膀不硬,怎么办?当然喽,不认亲爹,不改姓氏,也不是说要忘了生养之恩......”他的心里,自苟不理被抢走、童仁堂袭杀镖师后,对武夷剑派和童氏宗族便热情骤减,不那么感冒了。 苟史运的喻义,就是打算拆去武夷剑派的牌子,师父铁罗汉的授业之恩,亦铭记在心。 大弟子道:“师父的话,没谁敢不听。只有一样,咱考核定级怎么办?” 苟史运叹口气:“老子要是剑圣,谁受这窝囊气!咱们这么些年,没参加考核定级,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再说了,武夷山,万里遥远的,折腾个来回,得大半年——你们要是怕影响前程,峨眉剑派考核定级,也是行得通的。” 大弟子双手垂立:“一切全凭师父做主!” 第二天一早,由大弟子带路,苟史运便出发了,赴虚无州拜会郝老头...... 中午放学,火火被小胖墩邀去吃饭了,韩傻儿独自回家。家里来了人,正跟韩春旺说话。韩傻儿哄着冷月和仲月玩,一旁只听不语,稍停想起来了,来人是景天志的爹爹,八品县丞景棠沐。 景棠沐问:“韩先生,您给犬子用的药,对脑瓜没啥子妨碍吧?”二十多天过去,景天志醒是醒了,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眼睛直勾勾的,什么事情都记不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让他吃他便吃,让他停他才停,经常嘿嘿呵呵地笑。景棠沐害怕了,儿子被撞傻了,还是治傻了?询问贾郝仁,贾郝仁说也许时间短,没恢复过来,等一段看看。二次询问,贾郝仁说县丞老爷,我只保醒过来,没许其它啊,要不你问问韩先生吧。依他的考虑,要么撞坏神经了,要么贾郝仁扎针碰扎坏了,既然贾郝仁那么说,也想多方查找症结,便寻韩春旺来了。 韩春旺听完景棠沐介绍,疑他有兴师问罪之意,解释道:“县丞大人,当时您在场,我只用了白首乌止血消肿,没做其它任何处置。您也知道,咱们这儿,白首乌消炎止血效果最佳,没有任何副作用,因为伤在头部,也不宜过多处置。” 韩傻儿很想辩解几句,爹爹面前,不敢造次。 贾九妹也听出了大概,回堂屋取面时插话:“县丞老爷,在这巴掌镇,就是全子乌县,没谁比我爹爹和相公更会看病了......” 韩春旺摆手,不让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用!怕景棠沐不明白,进一步解释道:“头部受重伤,如果没破,淤塞的血液凝固,会压迫神经,导致您描述的那些症状,那样的话,须做开颅手术,据我所知,全天下医生,除了先父,当今无人能做,无人敢做!而令郎头部流血了,不仅没淤塞,血液本身也有一定消毒作用,再用白首乌止血消肿,可保无虞。我岳父贾先生用针,可刺激、唤醒神经,不用针,长时间恢复,醒来也是有的。再不然,当时神经就磕坏了——老年人骨骼硬化,伤着神经不足为奇,而令郎年幼,骨骼没定型,一般不至于。咱这是山区,小孩子磕磕碰碰时有发生,从前先父也是白首乌止血消肿......” 景棠沐听完,直后悔当时心急,催促让儿子尽快醒来,适得其反了。天下第一御医的儿子,说得面面俱到,通俗易懂,不容人不信服。问题八成出在贾郝仁身上,自诩神医弟子,妙手回春,见效快,他的针灸,焉能与韩修草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景棠沐陪着小心道:“韩先生,您想一想,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令尊老大人在时,多少疑难杂症都治好了。” 韩春旺无奈道:“先父用针灸,确实治好过不少瞎子聋子——我的医术,本就不及先父,令郎的病,恐怕无能为力了。眼下的法子,只有静养,等待奇迹发生。如果真损坏了神经,二十多天了,除非医神岐伯降世,真没有好法子,越折腾越糟糕……” 景棠沐心里哇凉哇凉的,医神岐伯降世?甭妄想了,那岐伯编撰《黄帝内经》,早已登天为神,岂肯为自己的儿子下界? 039秋后算账 埋怨无济于事,纠缠纯属无理取闹,目前,他还不想得罪韩春旺,三品御医总管的儿子,根基总是有的,虽说韩修草获了罪,救治过的人数以千计,若哪个高官显贵怀念旧恩,替韩春旺出头,随便伸个小拇指,捏死他八品县丞还不像捏死只蚂蚁?再说了,人总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得罪了他,再想求他可就难了,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韩修草衣钵传人。恨只恨,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的贾郝仁,眼里只有银子了!恨只恨,景济仁的儿子小胖墩,景天志跟火火疯打疯闹,管你啥子事啊?一头撞得头破血流! 魔魔怔怔地想着,不顾韩春旺挽留,哑然走开。八品县丞,虽说是县令大人的属官,子乌县中,谁不礼敬三分?自己的儿子,向来欺负别人,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行,如果一根独苗成了傻子,自己后半生靠谁去?谁传宗接代?你贾郝仁有儿有女,能那么轻易过去吗?你景济仁有小胖墩,虽说关系不错,你的儿子等于杀了我的儿子,杀子之仇,什么关系也不顶用。 深秋十月,景棠沐心里,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悲凉,有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的愁,还有满眼萦绕、挥之不去的仇恨。十年寒窗,又捐了全部家产,才谋得八品县丞,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儿子,儿子废了,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头懵懵的,魂魄似乎飞出了身体,他拐到景济仁家,直嚷嚷说景天志不行了,要小胖墩抵命。正吃饭的景济仁吓了一跳,拉景棠沐客厅用餐,从容说话,边吩咐厨子再加几个菜。景棠沐木呆呆的,看到火火和小胖墩,阴霾的脸上不觉淌下泪来,说你们都好好的,天志却完了!也不吃饭,也不说告辞,挣脱景济仁,转身冲出去,院外牵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也没觉得饿,回到寓所,看到咧嘴笑着的景天志,泪不听使唤地淌不止。景天志拍手笑,说下、下、下雨啦!景棠沐更伤心了,正堂摆上香炉,上了三炷香,不顾景天志挣扎,拉了一起跪下,不住地磕头,请菩萨保佑,保佑景天志早日康复…… 圣泉村景府。小胖墩被景棠沐阴沉的凶相吓坏了,哇哇大哭。景济仁一把搂进怀里,说乖乖你别怕,天塌下来,有爹爹呢,哪怕倾家荡产,也不让你少根汗毛。火火也安慰:“不怕!他搞偷袭,欺负人,不是啥子好东西!你是见义勇为,要抵他命,我爹爹也不会答应!” 小胖墩听罢,稍微放心。后晌放学路上,三个小不点商量开了。 韩傻儿说:“县丞也到我家去了,让爹爹说走了。能治好就罢,治不好,也怪不得谁,谁让他装牛逼,充大爷来着?充不了,还使阴谋诡计,暗算火火,卑鄙小人一个!这样也好,成大傻蛋了,省得再当祸害。” 火火说:“就是!光明正大,他根本不是对手,净会使阴招下绊子,与邪派人物一个样,长大也不是啥子好东西!胖墩哥哥别管他,全当为民除害了。” 小胖墩畏畏缩缩地:“他爹是县丞老爷,他自以为小衙内,仗势欺人惯了,输不起!揍是该揍,只是我少使点力气就好了,只摔个大狗刨,别弄成大傻蛋——成了大傻蛋,他爹爹哪会善罢甘休?”民不与官斗,钱不与权斗,景济仁长期灌输的观念一直影响着他。 韩傻儿说:“不就八品小官吗?火火的叔爷,多大的官都不怕!火火大哥哥的老岳父,五品官呢!你怕他个俅毛?咱都学文练武了,将来也做大事,现在就软蛋了,还不等着人欺负?”他不赞成恃强凌弱,也不赞成畏敌如虎,更不赞成童仁堂滥杀无辜,像郝老头,说话狠狠的,下手却不重,其实蛮可爱滴。 火火说:“笨笨说得对!老百姓怕官府,咱们要当武林高手,行侠仗义的,怕他干啥子?碰到贪官、坏官,宰了就罢了。他要来硬的,我就告诉爹爹,带领师兄们,打他个大坏蛋!” 韩傻儿说:“对!打他个大坏蛋,我先给他一弹弓!” 小胖墩不无担心地说:“他是衙门的人,吃皇粮的,打他犯法,吃官司的。县令老爷有衙役,还有官兵,能不帮着县丞老爷?不都说官官相护吗?” 其实,韩傻儿和火火,对衙门啊、官司啊、皇粮啊啥子的,也不甚了了,只是给小胖墩壮胆而已。 惴惴不安中,小胖墩熬过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韩傻儿带火火放学回家,见到了姥爷——不,仲月的姥爷贾郝仁。 040小圣针法 贾郝仁四十七、八,中等身材,白净面皮,栖栖遑遑的样子。他说,景棠沐带领衙役将医馆砸了,还打了人,骂他庸医害人,勒令即时滚出巴掌镇,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不得在子乌县任何地方行医,啥时候发现啥时候砸—— 贾九妹就指责韩春旺:“你跟县丞说那么多干啥子?这下好了,医馆砸了,爹爹行不得医,往后可怎么办?” 韩春旺解释:“行医治病,释疑解惑,本属正常,哪承想他乱了心窍,把气撒在你爹头上了?天下医生,哪个不想把病看好?他这是滥发淫威,难不成把咱家也砸了?” 贾郝仁懊恼地说:“早知道,不给他针灸了,管他是死是活——也怪我,没学全亲家的小圣针法,扎偏了也是有的,不能全怨县丞。寻常人家,一个儿子都当宝贝蛋,何况当官的!县丞三女一子,原本待得娇惯,突兀里让咱翁婿俩治傻了,急怒攻心,找麻烦也在情理之中——纵有些过分,在这子乌县,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奈何?我想好了,先回虚无州避一避,有你舅爷在,他不敢去寻晦气。只是这一走,没办法照应你们了……”打开话匣子,刹不住车了。 韩春旺几次想打断,孩子在身边,不便驳老丈人的脸皮。第一是小圣针法,家传绝学,向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岂能传与外人?父亲潦倒之际,一时迷糊也是有的,收他做关门弟子,用意也在于福泽当地苍生。而贾郝仁侥幸学得三十六式小圣针法,自当珍惜,却以嫡传自居,夸技逞强,妄言诊断生死,牟取暴利,早已犯了医家大忌,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若其潜心修炼,安心行医,成为一代名医应当不难,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酿出事端,罪魁祸首在于没习得全部小圣针法,就差直言索取了! 第二件,什么“突兀里让咱翁婿俩治傻了”?八岁的娃娃,头骨没硬化,又是小孩子相撞,脑浆神经撞坏不成?白首乌止血消炎,百利而无一害,能沾着我啥事?你贾郝仁急功近利,夸海口立马醒来,轻率用针刺激其它神经,拔苗助长,造成恶果,还想捆作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成? 第三件,什么“不能照应你们了”?这些年,你照应得还少吗?你贾郝仁不是第一御医的嫡传吗?我韩春旺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吗?你最想照应的是针谱吧? 这些话,韩春旺说不得,说了就撕破脸皮了。他想了想,让韩傻儿带着冷月、仲月,与火火一起去学堂附近玩耍。大人拌嘴抬杠,别带坏了孩子。 韩傻儿拖拖拉拉外外走,耳听贾九妹说:“啥劳什子小圣针法,宝贝得跟金元宝似的,你又不习练,针谱不如交给爹爹,挣更多的银子,谁跟银子也没有仇。” 贾郝仁说:“韩家的东西,哪能白要呢?多少银子都使得,三个孩子读书、盖房、婚嫁,一个铜板都不能缺。” 韩傻儿装作胳膊酸了,让冷月下来,换只胳膊,拖延一会儿,隐约听韩春旺说:“岳丈大人,您的好意心领了!针谱虽不值钱,但万金易得,一针难求!您会的这些,已是先父弟子中最多的了!也没有什么针谱,先父敝帚自珍,都是口传心授,我练不得,须留给孩子们。” 韩傻儿还想支起耳朵听,韩春旺指指他,又朝外指了指,韩傻儿便麻利地走远了。学堂东北角有棵大树,他们便去捡树叶,折蜻蜓飞着玩。 火火问:“你爹爹、二娘说的小圣针法,真那么稀罕吗?比我家的剎阳剑法还珍贵吗?” 韩傻儿自豪地:“剎阳剑法,虽说威震四方,但你爹爹会,你哥哥会,你叔爷会,武夷剑派好多人都会,没啥子稀罕!我家小圣针法,世代单传,活死人,医白骨,独一无二,神鬼莫测,要不然,咋能成天下第一御医呢?我大了,练会武功,爹爹会教我的。” 火火有些羡慕:“那么牛掰啊!要不这样,我让爹爹把剑法都教给你,你学会小圣针法,也教给我,好不好?” 韩傻儿嘿嘿笑了:“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儿——唉哟,你松手。” 火火气嘟嘟地:“一个换一个,又不占你家便宜,怎么啦?我是女孩儿家,啥子做梦娶媳妇?” 041换儿子 火火揪韩傻儿耳朵,仲月就蹦起来拉火火的手,冰月才会走,支棱着身去够火火的耳朵,乱得不可开交。 仲月蹦起时,火火抬高了手腕,没够着,下滑的时候,一下子把火火的练功腰带拽开了,火火手忙脚乱,松了韩傻儿,弯身系腰带。这当儿,冰月够着了火火的耳朵,粉嫩小手抓着,吃吃笑。 火火生气了,拨开冰月粉嘟嘟的嫩手问:“小仲月,姐姐对你好不好?” 仲月傻傻地笑着,不作回答。 火火又说:“再这样,以后不带你玩了,捉小鸟,摸知了,逮兔兔,都不带你,哼!” 仲月不好意思了,自顾自跑到一边,捡个树叶,折叠一下,朝天上扔。 火火又问冰月:“姐姐好不好?” 冰月奶声奶气地答:“好!” “那你还揪姐姐耳朵?” 冰月看她一眼,又看韩傻儿一眼,字正腔圆地答:“哥哥!” 火火气不打一处来:“两个小白眼狼啊!姐姐净给你们好吃滴好玩滴啦,紧要关头,都叛变了!以后啊——” 韩傻儿截住:“以后啊还得一块儿玩!苟不教、苟不理,不帮着你啊?哎——你别生气,你老揪我耳朵,他俩帮你才怪呢,还是我受拥护吧?” “拥护个鬼!不跟你们玩了,小气鬼,一窝儿!” 火火说着,作势往路上走——遽然发现,景棠沐带着一名衙役,牵着马,正慢吞吞地走来。“笨笨!县丞过来了!小胖墩——” 韩傻儿说:“来就来呗,我爹爹不怕,敢砸我家试试,弹弓招呼他——不好!你快去喊胖墩哥哥,咱去剑南门,快快快!” 火火动如脱兔,话音未落已朝村里飞奔而去。 不大会儿,景棠沐经过,绕开韩傻儿家,朝景府走去。 火火打了个时间差,领着小胖墩从村后悄悄出来,到大树附近,隐蔽在一处灌木丛后,朝韩傻儿招了招手,示意大功告成。 韩傻儿示意他们藏着别动。将仲月、冰月送回家,说有事儿,拿了三个杂面窝头,又溜了出来,到火火、小胖墩藏身处,一人给了一个。 窝窝头混合了杂面和野菜,系韩春旺配制的营养餐,香气扑鼻很好吃,小胖墩先是皱眉,一口下去,舒展了,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起来。 韩傻儿的计划调整了,想偷偷爬上景府的房顶,听景棠沐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再想对策。三人中,火火最为轻盈敏捷,韩傻儿爬树上房也不在话下,小胖墩块大体沉,多有不便。按说,探听消息,火火为最佳人选,而火火胆气不足。最终,韩傻儿决定自己学老猫爬房顶,火火停会儿找教书先生告假,小胖墩隐藏不动,汇合后再一起上剑南门。 分派已毕,韩傻儿潜行至景府房后,爬上一颗树,攀着一根树枝,落在房顶,房顶恰好有一处树叶遮掩,足以罩住一个小人儿。他趴在红瓦上,一动不动,凝神谛听。红瓦被晒得温乎乎的,贴在肚子上老舒服了。 耳听景棠沐的声音:“济仁兄,咱俩交往多年,旁的事情就算了,这件嘛——我想过了,也不难为你,小胖墩归我,天志归你,咱俩换一换——都是景氏子孙,也不错辈分。” “这、这、这么......”景济仁为难得结巴了。 沉吟间,景棠沐接着说:“我做叔父的,总不能让小胖墩也摔得跟天志一个样子吧?!” 景济仁抗争:“县丞大人——不不,棠沐贤弟,你容我想想。天志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受,也想不到——都赖贾郝仁那个混蛋,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哪如人家韩先生!要是自然恢复,断不会出啥子后遗症!这样吧,请德震叔过来,咱们一块合计合计。” 不多时,景府管家请来了村长景德震。 耳听景济仁的声音:“德震叔,您老大驾光临,侄儿已感激不尽了,还拿什么酒啊?” 景德震道:“事情出来了,都甭急,急也不在一时半会儿!咱爷仨边喝边聊,天大的事,总得有个法子解决。” 景棠沐道:“德震叔,我哪有心思喝酒?” “不喝酒,如果能让天志好了,我老头子打今儿起,滴酒不沾!”景德震只年长十几岁,仗辈分倚老卖老,“才三十多,有妻有妾的,哭丧着脸干啥?喝酒,喝酒!” 景棠沐没再出反对的声音。景济仁与他一样,一妻一妾,只少个女儿。 景济仁说:“棠沐贤弟,既来之则安之吧!叔父出面了,一定会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耳听摆放酒杯、餐具的声音,景济仁又吩咐管家安排厨房加菜。 景德震又说:“我老头子说句打嘴的话,你俩正当年,二房还要小一些,再生个带把儿的有何难处?天塌下来似的!来,喝酒,我老头子先干了。” 往下声音渐渐小了,太阳温煦地照着,肚皮挨着的地方温乎乎的,四肢也暖洋洋的,韩傻儿几乎快睡着了。 干什么来了?可不能睡着!他一掐大腿,困意骤减,继续凝神谛听—— 042契约 景德震两杯酒下肚,说起家史来,老祖宗当年如何打猎,如何缺水受穷,又如何发现的圣泉,如何发家致富,传了多少代,都是一个老祖宗,等等,劝两人宗族为重,不要同室操戈,让外人看笑话。 景济仁不停地附和。 景棠沐闷头喝酒,不接茬。 景德震又东家比、西家论,反复阐述同室操戈的危害,即便两姓争斗,两败俱伤的也比比皆是,总之,以和为贵。 景棠沐说:“德震叔,我读了多年书,又在外面闯荡了些日子,大理还是分得清的。天志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说法吧?我也没难为济仁,只是跟小胖墩互换一下——您刚才说了,咱是嫡亲一家,小胖墩跟着我,受不了委屈,天志跟着济仁,也不缺吃不缺穿,都是景家的孩子,都祭祀咱景家的祖宗。再不然,济仁治好了天志,再换回来也成……” 说得轻巧,调换了,小胖墩就得奉景棠沐为父亲,将来入祖坟也随着景棠沐。还有一样,景天志跟着自己,等于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家业,将来景棠沐也可以操纵。更重要的,父子情深,深到骨髓里,怎舍得将小胖墩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景济仁说话了:“德震叔,我有个主意,您帮棠沐合计合计。不如这样,小胖墩跟着我,天志也跟着我,吃穿都不愁,我求医问药,尽力将天志的病看好,再送还棠沐——大千世界,奇人异士很多,说不定就对症了——万一治不好,我也把天志照顾得好好的,不给棠沐添麻烦,就是大了,有穷人家贪财,娶上一房媳妇也是有的,生了男孩,自然是棠沐的孙子。还有,棠沐比我年轻两岁,大弟妹青春尚在,二弟妹更年轻,不愁添男丁……” 景棠沐鼻孔不住冒冷气,哼哼,你景济仁忽悠吧,说破大天,没用!我好端端的儿子被撞成傻瓜,心里啥子滋味你能想到吗?治好,我不想治好啊?韩先生都束手无策了,还能治好?什么什么,小胖墩、天志都跟你?我不成孤家寡人了吗?还给天志娶媳妇,猴年马月的事儿!何等人家的女娃,会嫁给天志?还孙子,我呸!上不了你的当!指望我太太、侍妾再生儿子,我不指望啊?可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 待景济仁说完,景棠沐连连摇头,将自己的想法添枝加叶陈述一遍,末了还说景济仁也是一妻一妾,不愁多子多福,怎么不舍得小胖墩? 局面就僵在了那儿。 景德震讲了泉下村一桩旧事。一对夫妻一儿一女,女大外嫁,儿子新婚大喜之日酒喝多了,烂醉如泥浑身火炭,急着降温解酒,就喂了伤风感冒的药,结果不对路,把新郎脑瓜烧坏了,不谙人事了。几年没抱上孙子,老两口着急,看了先生吃了不少药,无济于事,本来就穷,更穷了。婆婆有主见,即怕老来无依又怕断了香火,竟然出馊主意,牵线搭桥,主动劝儿媳,让公公扒灰。儿媳久旷,竟也同意了,第二年便生了胖“孙子”。婆婆觉得反正自家的种,家丑不外扬,一家五口倒也相安无事。不料想,儿媳得了甜头,依然找公公行云布雨,公公还在壮年,黄脸婆换娇娃,乐不可支,自然来者不拒,第三年,儿媳又生了个胖小子。公公儿媳烈火干柴似的,苦了婆婆,婆婆屡禁不止,一恼火,诉苦说出去了。外人只当笑话传播,没谁管这等闲事。 景棠沐听明白了,嗤之以鼻。景德震借它山之石,不过讽喻子嗣之事,可这仅仅是子嗣的事情吗?年纪不老,倒糊涂了。自己与景济仁,都能再纳小妾,用得着自毁名节扒灰?咳嗽一声道:“德震叔,您老说家规在行,可咱大德王朝,也有国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花钱可以买刑,我说得没错吧?” 景德震一激灵,方弄懂景棠沐打了两面旗,明说子嗣暗索赔偿。 景济仁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不让小胖墩相抵,由景棠沐开价。 绕了一大圈,才步入正题。在景德震撮合下,两人最终达成了契约:第一、景棠沐继续为景天志治疗,费用由景济仁承担,三个月为限;第二、三个月后,景天志仍不见好转,景济仁退还景棠沐原来的家产,约合景济仁家产的一半;第三、景济仁赔偿景棠沐一半家产后,小胖墩撞伤景天志之事案结事了,双方再无瓜葛。具结是实。 然后,一式三份,双方签字画押。景德震作为中人,也签字画押,保留一份。 既毕,景棠沐起身告辞。 韩傻儿也攀住树枝,溜了下去。 043管你咋滴 韩傻儿跑到小胖墩、火火隐身处,学声鹌鹑叫,招呼两人出来,按预定计划上剑南门。 路上,韩傻儿说,事情已经谈妥了,小胖墩换给景棠沐做儿子,不找他麻烦了。 火火说:“胖墩哥哥,这下你成小衙内了,不许学景天志欺负人啊!” 小胖墩急得抓耳挠腮:“谁当小衙内?谁跟他当儿子?打死我也不去!我得跟你俩一块儿读书练剑。爹爹也是胆小鬼,说过保我的,还是怕了县丞老爷。” 韩傻儿说:“啥子县丞老爷?他以前是你叔父,以后成爹爹了,你到了县城,又开眼界又威风,多牛掰!” 小胖墩急得快哭了,半道要折回,找景济仁问明白,怎么出尔反尔、断了父子情分? 火火也怂恿小胖墩去找爹爹,让其改弦更张,小胖墩除了好吃懒做,并无恶习,现在又步入正轨,还真舍不得。 两人转身,韩傻儿忙拦住,说逗着玩呢,景棠沐原要小胖墩当儿子,景济仁死活没答应,用一半家产赔偿了...... 小胖墩山呼万岁,就是嘛,自己在爹爹心目中的份量,远远超过一半家产滴。 火火晴转多云了:“笨笨,有啥子说啥子,不带捉弄人滴,连我都捉弄,差点上你当了!你这样子,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想让我竖大拇指,没门!” 韩傻儿无趣地笑笑:“先忧后喜,胖墩哥哥高兴不是?耍着玩呢,你怎么又翻脸啦?” 火火正色教正:“啥子耍着玩呢?大丈夫坐得端,行得正,你前一套,后一套,快成跳梁小丑了,谁信得过你?还有,咱习文练武要做大事,鸡鸣狗盗的事莫做了,自轻自贱,将来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韩傻儿胡乱辩解:“真名士自风流也!百里奚值五张羊皮,我当一张羊皮好了;东方朔滑稽妙趣横生,叫花子唱戏也自得其乐!哪能整天板着脸儿,一脸关云长似的?胖墩哥哥都不当真了,你还揪着不放呀?得嘞,我以后正襟危坐,坐如钟行如风好了吧?你一个女孩儿家,管得也忒宽了。” 火火蛮横地:“就管你咋滴!别人我还懒得管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值一张羊皮好啦,等明儿我拿两张羊皮交给韩先生,把你买回来,不听话,天天用羊皮鞭揍。羊皮鞭打羊皮,皮开肉绽——” “木柴火烧木柴,柴尽灰出——咋样,对得不赖吧?“韩傻儿半截腰抢过话头,不愿听火火数落,整天人横狗样地端着,还不累死呀!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便是教导人不要死脑筋、有取舍的。 火火很气愤韩傻儿打断她,词儿都整忘了。人不自重无人敬,做大事的人,如果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与贩浆者流称兄道弟,干些溜墙角,钻狗洞的勾当,依爹娘的教导,人前何以立威,何以立德? 斗嘴间进了剑南门。 火火气鼓鼓地:“强词狡辩,歪理胡说!走,咱们去练剑场!” 韩傻儿小剑士,比火火差了一个大级,如何能是对手?火火也刻了木剑,几个回合下来,戳中韩傻儿肩膀屁股四、五下,稍微用了点力,戳得生疼。 韩傻儿情知火火拿他撒气,技不如人,活该吗?嘿嘿,差不多啦,咱脚底抹油,不奉陪了。 “不许逃跑!“火火拦住,“逃跑不是大丈夫!“ “我就跑!我是小剑士,不是大丈夫。“韩傻儿让火火的激将轻飘飘地落在棉花上。 “认输不认?服不服?”火火动作快,韩傻儿没躲掉。 “输也认得,服却不服。”韩傻儿还在啾机会找空档。 火火严防死守,不给对方逃窜之机。“不服?你跑啊!跑啊,跑两步试试。” “苟不雪,你太暴力了,谁也不敢跟你秦晋之好。”韩傻儿左冲右突不得脱,说了孬话。 “嘻嘻嘻!“火火找到了郝宝宝捉弄童心圆的感觉。“不服,就让你尝尝本大姐的厉害!管他啥子秦好晋好的,不好就揍,揍到服为止。跑呀,没事跑两步。” “火火一一”韩傻儿压低声音道,“这样子会嫁不出去滴。瞧,你爹爹回来了!” 火火一回头,韩傻儿猎豹一般猛扑过去,将火火摔倒,又嘻嘻哈哈跑开了。 “骗子!使下三滥的招,不学好,跟景天志一个样,将来也成个大傻子!”火火没哭,起来又追,扮可怜那招时灵时不灵的,干脆弃之不用。 小胖墩知道火火的心思,不敢相帮也不敢偏袒,这会儿觉得火火的话过于刻毒了,劝道;“火火,你说话太重了!笨笨是自己人,怎么拿小衙内咒他?” 火火一愣,嘴强道:“就咒他!韩傻儿,大傻子,大傻瓜一一还有,你以后不许喊他笨笨,我起的名儿,只能我一个人喊。”一副娇蛮无礼的神情。 044学箭 故伎重演,火火又拿着小剑不急不慢地追赶韩傻儿,威慑的乐趣,远远超过捉住的乐趣。 韩傻儿跑了一圈,不跑了,此番不同那天早晨,好多师兄停下练剑,瞧热闹呢。 “火火,咱和解了吧?”韩傻儿放下骄傲,陪着笑脸央求。 “和解?做梦娶媳妇——想得美!”火火将韩傻儿讥笑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了过去。 “要不然这样,明天咱们早起,我让你摔两跤。”韩傻儿大方地开出和解条件。 “明天?明天是个啥子东东?小本生意,概不赊欠!”火火崇拜郝宝宝的飒爽英姿,着意模仿。她随大人去过巴掌镇,小商小贩的口头禅,用在了这里。 “好吧,让你现在摔,饶本儿。”韩傻儿的经验之谈,火火但凡在他手里吃了亏,不饶本儿决不肯鸣金收兵的。丢个把人,比闹得不可收拾强,该让步时且让步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韩傻儿自我安慰着,伸长脖子等火火发落。也是经验之谈,火火不会拿他怎样滴,消消气,转眼就会和好如初,依旧铁哥们儿。 火火提防有诈,搬来郝宝宝那一套,将小剑架在韩傻儿肩膀上,问:“服不服?” 韩傻儿瞅瞅周围,学苟不理的腔调小声说:“女侠饶命!女侠剑法高超,美若天仙。” 火火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也有今天啊——不行,敷衍了事,不认真,重新夸!” 韩傻儿暗暗叫苦,奉承话上瘾啊!搜肠刮肚胡乱编排:“剑法高超嘛,有泰山压顶之威力,变幻莫测之诡异,分毫不差之精准,行云流水之从容——美若天仙嘛,眼若西施望穿秋水,鼻若昭君鸿雁不去,眉如貂蝉举首望月,面如玉环百花不开……” “嘻嘻!你笨笨也学会拍马屁啦——不行,夸不到正题上,还得重来,本女侠没听够呢!” 韩傻儿老实说:“没词了。” 火火启发他:“咱们仨人,谁跑得最快?谁最轻灵?” “火火学剑最快,最轻盈灵敏!”几步外,小胖墩以为问话呢,忙不迭代为回答。 火火白了一眼,没发作,放过韩傻儿,道:“今天不摔你一跤了,先存着,再惹我不高兴,老账新账一起算!”为啥子口角,为啥子斗架,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边走来俩人,是夫人和镖师。 夫人远远望见火火将小剑架在韩傻儿脖子边,忙赶来管束制止,到跟前剑撤过了,仍训了一句:“火火,刚才干啥子噻?多学几天功夫,老调皮捣蛋,耍横使强噻!” 韩傻儿忙回说闹着玩呢,不碍事儿。 火火噘起小嘴:“娘亲,我是你女儿好不好?胳膊肘老往外拐,他又不是你儿子!” “呦呵,还胳膊肘往外拐噻?不是秦晋之好嘛,一个女婿半个儿,还拜了把子,跟儿子差不多噻。”夫人打趣。 火火闹了个大红脸。她已知秦晋之好的来历,自己说了也没啥子,别人一重复,味儿就变了——嘴强道:“谁秦晋之好啦?哪拜把子啦?演戏呢!哪有说女孩儿调皮捣蛋的,说男孩子的好不好?” “呦,害臊了噻?还学会挑理了!”夫人笑吟吟地,“爬房上树,你比男孩子干得少噻?好好好,咱是乖女子,不调皮不捣蛋。” “不理你啦!”火火一跺脚,走了。 夫人笑笑,也走了。 镖师没走,冲韩傻儿一抱拳:“小恩公!一向可好?” 韩傻儿回礼:“我好着呢!你快好了吧?” 镖师点点头。三十副药,只剩两副了,已基本痊愈,只是不便练习,功力没恢复。 “小恩公,你弹弓射得那么准,学过射箭不曾?”韩傻儿射郝老头那一石子,镖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因他有一项本领,射箭射得特别准,可昼射铜钱夜射蜡烛,才多此一问。 韩傻儿诚实作答:“没学过,弹弓只是玩耍,心里也没准气儿,可能是巧了。” 镖师一惊一喜,这是天生的神箭手啊!心里没准气儿,偏能射得那么准!便问:“小恩公,打算学箭么?” 傻儿说:“想啊!村上有猎户,打野兽有时射中身子,有时射中头,一般般,不想跟他学。” “小恩公,在下对射箭还算通门,不嫌弃的话,咱们试上一试。”镖师打定主意,教韩傻儿学射箭。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韩傻儿有此天赋,也是缘分。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就去做准备,找些木棍、柴草,在西墙跟搭个人形架子。 火火与小胖墩也来帮忙。 镖师取来自己的弓和狼牙箭,先详细分解了动作要领,然后实练。他尝试拉弓,气力不足,没拉开。 火火去西大厅,取来用作摆设的弓。这张弓,只需百斤之力,比镖师的轻了一半。 镖师轻展猿臂,将箭射了出去,狼牙箭与弓不配套,有些偏,第二箭调整了力度,才射中眉骨位置。 弓箭交与韩傻儿,让他先练习动作要领,将来大了,长了力气,再拉弓。 “嗨!”韩傻儿搭上箭,发一声喊,竟然把弓拉开了! 镖师的眼珠,从脸上掉到腰里,又从腰里掉到脚底下——韩傻儿瞬间射出了箭,那箭不偏不倚,直中木头人头颅! 045送别 韩傻儿还想拉第二次,努了努,没拉开。 小胖墩眼馋,也想试试,接过弓,搭上箭,努得吭吭哧哧的,只拉了七分开,一松手,箭噗地飞了,讪讪笑笑,交出了弓。 火火接过,也要试试,小脸憋得通红,弓才半开,箭没射出去,拍了几下弓,悻悻退到一旁。 韩傻儿接着练习,喘息一阵子拉一次,越来越有准头了。 一个时辰过去,韩傻儿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镖师拱了拱手:“小恩公,先练到这儿吧,循序渐进,效果才好。” “甭喊小恩公啦,怪别扭滴,你教我射箭,我喊你师父才是。”韩傻儿诚恳地说。 “使不得,使不得,毫末技艺,焉敢为师?”镖师坚辞不受,交谈几句,便回去了。 接下来两天,韩傻儿正常上学,交叉练习剑法和射箭,中午哄冰月、仲月时,也顺便熟悉自家的药草。 六天了,苟史运仍没有回来。 镖师服完逍遥散,康复了,归心似箭,向夫人辞行。 一个月来,夫人照顾镖师,费了不少心。虽有弟子熬药喂药,男人粗手粗脚,常出偏差,夫人还得操心,有时亲自动手。 镖师身上没多少银子,出门护镖,吃喝拉撒睡,皆由童仁堂一总支应——随身一个玉坠,两次拿出来,欲作酬谢,夫人均推辞了。 镖师刚苏醒时,躺在条案上不能动弹,夫人也无聊郁闷,常与苟史运一起,陪镖师聊天,江湖的恩恩怨怨,天南海北的见闻,各处的风土人情,扬州的花花世界等。夫人最感兴趣的,还是扬州的风土人物,尤其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弄玉和萧史,双萧合奏,夫妻同仙的传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泸沽酒、白头兴怨的佳话;元稹和薛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缠绵……这些老黄历,耳朵磨出了茧子,没甚趣味了。镖师讲述的,像“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像“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无不充满新鲜感。 镖师三十多岁,经多历广,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文采口才俱佳,人物也生得齐整。夫人足不出户,常见的无非家人和弟子,循规蹈矩的,没有一丝生气,苟史运除了使枪弄棒,也是个无趣之人。镖师的到来,犹如一股清风,吹散了夫人的郁闷,如一股甘泉,浇灌了夫人的干涸,喜欢得不能行,照顾起来分外用心。镖师感激苟史运的宽宏大量,不忌惮童仁堂施以援手,又感激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只把夫人当姐姐相敬。 镖师辞行,夫人百般挽留,无果,便在餐厅摆酒饯行,参加的,有火火和苟不教,韩傻儿和韩春旺。 夫人代表苟史运先敬酒,殷殷祝镖师一路顺风,早日同家人团聚;镖师口称姐姐回敬,祝夫人慈体安康,青春永驻。 韩春旺敬酒,劝镖师过去事过去了,另谋高就,奔个好前程;镖师回敬,称大恩不言谢,有生之年,但凡相召,无不从命...... 轮到韩傻儿,恭恭敬敬地双手擎杯,谢镖师三天教导学箭;镖师回敬,亦双手举杯,感激救命之恩。 接着便是侃大山,侃到哪儿算哪儿,中间插花喝酒。夫人仗着姐姐的名头,与镖师说话倍儿亲热。 夜深席散。韩春旺醉醺醺的,韩傻儿怕路上有闪失,便跟着下山,长个眼;苟不教喝酒实在,酩酊大醉,蹒跚回到卧室,倒头便睡;火火的瞌睡虫早早找来,入梦见周公去了;镖师酒量不错,奈何他是主角,众人轮番相敬,偏喝许多,躺到西大厅条案上,也昏昏沉沉地深睡了。 夫人喝了不少酒,心头燥热,回到空荡荡的卧室,不免有些空虚有些伤感,钻进被窝,心头还是燥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点支蜡烛,对着铜镜,不觉顾影自怜......六天不见丈夫了,想起虎鞭来,想起那一夜的快活来,身上就起痒,挠也挠不掉,口中就起渴,喝过水还是唇干舌燥...... 神使鬼差,夫人罩上宽大的外袍,倒了杯温水,吹灭蜡烛,朝大厅走去,轻呼:“阿弟,渴不渴噻,喝口水吧!” 镖师轻微地打着鼾......夫人幽幽一叹,将茶杯放到一侧,抬臀坐到案上,醉眼迷离道:“阿弟,你醒醒噻,姐姐给你送水来了,解解酒。” 046家内家外 镖师发出一声梦呓,从侧卧变成仰卧,接着沉睡。 羞月笼罩西楼,弯如钩,寂寞秋花,春意赛浓酒。剪不断,赶不走,枉渴求,无限滋味在心头。秋花忍不住,愈发胆大妄为,矜持不见了,羞涩也不见了,只有惊险,只有偷偷的愉悦…… 镖师半醉半醒间,茫然忘了身在何处,仿佛在那云深间……飒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受人大恩,懵然间有了苟且之事,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平日是不是不检点了?是不是曲意奉承讨欢心了……一旦败露,死无葬身之地啊!而多日来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柔如水的体贴,令他怎生辜负,怎生拂了一番美意? 没有话语,没有声响,只有浓浓的春意,在深秋的夜里弥漫……月儿时而害羞,躲进云里,时而好奇,探进窗户偷窥。夫人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仿佛看到,自己的脸红扑扑的,灿若桃花...... 门“吱”地开了!朦胧月光下,苟史运看到了活色生香的一幕—— 六天前,他和大弟子去了虚有州。 大刀门不在虚有州城内,而在东南七十里群山中。大弟子不熟悉路径,第二天打听了许多人,问到一家开武馆的,才详细指引了路线。 第三天,骑马走了五十里官道,进入崎岖不平的山路,翻过一道山梁,中午才摸到大刀门。 递上帖子,客气地请门卫通报,说松潘府剑南门苟史运前来拜山。 不大会儿,郝宝宝出来了,笑嘻嘻地抱拳行礼:“苟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拜山就免啦,糟老头——我爷爷不在,您回吧!” 苟史运跑了几百里,哪肯空手而归,尿骚胡盈着笑意道:“姑娘言重了,小小剑南门,哪里比得上贵派?姑娘念我远道而来,一片至诚,进去向老爷子行个礼,说上几句话可好?” 郝宝宝的娃娃脸丰富起来:“苟掌门不相信我啦?我爷爷真外出办事了,骗你是小狗!你想啊,他也不怕你,为啥躲你呀?嘻嘻,为苟不理来的吧?说得蛮好听滴!” 苟史运尴尬起来:“姑娘说得没错!拜会老爷子是真,为犬子求情也是真,还请姑娘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我可不是大人,我才十七,也没有大量,心眼小得很呢!嘻嘻,客套话就免了吧——你拜会我爷爷,他不在;你替苟不理求情——我抓的,自然要听我的,我不放,你回去好啦——我打不过你,你不会抢人吧?嘻嘻!” 鲁莽大汉难得的好脾气:“姑娘说笑了,苟某恳请姑娘行个方便,犬子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郝宝宝一乐:“我不行方便,求也没用——嘻嘻,还是我求你吧,郝某恳请苟掌门行个方便,放过我吧!苟不理这么大啦,又不吃奶啦,这儿好吃好喝的,你寻他干啥呀?我抓个逗乐解闷子的,容易吗?你寻他,他会跟你走吗?他说过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的!” 好说歹说,郝宝宝就是不松口,正理歪理一套一套的。苟史运没了脾气,走了不甘心,留下难进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了那儿。 大弟子涎下脸来,作揖陪笑:“郝姑娘,我们走了一路,累坏了也饿坏了,江湖救急,讨口饭吃行不?” 苟史运瞪他一眼,怎可如此说话?没气节!转念一想罢了,寻苟不理是正经。 047智斗 大弟子跑江湖,算老油条了,经验比师父还丰富,十五字箴言“软硬刁憨精,吓诈胡撸抨,一溜鬼吹灯”,他运用得轻车熟路。今天用的是软招,软到极致,触及对方道德底线,往往有出乎预料的效果。 其实,苟史运行囊中不仅有干粮,还有牛肉干和一葫芦剑南烧,三天也饿不着,大弟子的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既然说了,静观其变吧。 还甭说,大弟子的招真制住了郝宝宝。 郝宝宝原打定主意拒之门外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任你磨破嘴皮子,我不松口你能怎么滴?还敢硬闯不成? 但装可怜不好对付,人若不要脸,神仙躲得远。据她所知,楚汉战争中,项羽捉住了刘帮的老爹,扬言扔锅里煮,威胁刘帮投降,刘帮不要脸,说咱俩拜过把子滴,煮我老爹就是煮你老爹,煮熟了分我一碗肉吃,弄得项羽没下去手。还有三国时的刘备,也是个不要脸的,到处抹泪装可怜,同宗兄弟刘表的荆州让他哭手里了,刘璋的益州也让他哭手里了。 今天也碰到不要脸的了——又累又渴又饿,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鬼呢!老江湖了,外出不带干粮啊?来的终是客,总不能搜身,揭穿他的鬼把戏吧?再往外赶人,说不通了,传到江湖上,添油加醋一嚷嚷,大刀门的名声就臭了。 郝宝宝无计可施,只好放两人进门,放话说管吃管喝,吃饱喝足赶路,天黑前不误回到虚有州。 正赶上饭时,吃饭的百余口子,大师傅做了四盆菜,腊肉豆芽粉条大白菜。郝宝宝着人各盛一盘,另做了兔子肉和辣子鸡,三荤三素,端进小餐厅,并搬来一坛烧酒。 虽然剑南门跟大刀门差得远,名分却是一样的,礼数上平起平坐,一方掌门人驾到,另一方掌门人作陪是惯例,郝老头不在,起码二号人物作陪。郝宝宝只请了一位师伯,没让位居第二的小师爷出场,故意气苟史运——拜山没让你进,自然无须掌门人之礼,不是又累又渴又饿吗?我弄了六个菜,一坛酒,看你怎么说? 苟史运饭菜无味,闷头喝酒,心想,自己进来,儿子应该知道了,怎么还不过来?难道被拘禁了?或者出了意外?郝宝宝说过,不好玩,宰了做花肥的——按捺不住,停杯问道:“郝姑娘,犬子怎么样了?要是还惹你生气,我教训教训他。” 郝宝宝嗤地笑了:“吃饱啦喝足啦?那就上路吧!他惹我生气,我会揍他,不劳你大驾了——嘻嘻,亲爹爹教训亲儿子,怪伤感情滴。” 苟史运神色庄重道:“郝姑娘,终须见上一面,才得安心——纵有个三长两短,仇报不了,落个明白,也胜似做个糊涂鬼吧?” 郝宝宝不理苟史运,侧脸问:“师伯,我是杀人魔头吗?”答曰:“咱宝宝杀鸡都害怕,更没胆儿杀人。” “听见了吧?咱可是杀鸡都害怕,胆儿小量也小,你怀疑我杀人,吓死宝宝啦!”郝宝宝说着,做了个小鹿受惊的表情,“再说了,我杀他干啥子?死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逗乐,有啥子好玩滴?嘻嘻,你诈我,想让我领过来,连哄带骗把人弄走——嘻嘻,这样一来,你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本宝宝不上你的当。” 苟史运哭笑不得,这丫头刁钻还能装,拍胸脯道:“姑娘放心!苟某年纪都能做你爹爹了,哪会诈你?只需见上一面,决不勉强——他愿意在这儿,随他;他想走,你不乐意,随你!不听话,老子揍他个龟儿子!” “此话当真?” “决无戏言!” “说话算数?”郝宝宝又加强一句。 “言而无信,天诛地灭!”苟史运发了重誓。只要儿子安然无恙,神马都是浮云,领走不领走的,无所谓了。看郝宝宝的样子,对苟不理蛮重视的,难不成郝老头一句戏言,郝宝宝当真了?两个活宝凑成一对儿,再美不过了,简直是天设地造,好得不能再好了。 “姜还是老的辣!你赢啦,阴谋诡计得逞啦,嘻嘻!”郝宝宝到门口,喊人耳语一阵,又回来静笑不语,似蒙娜丽莎高深莫测的微笑。 两刻钟后,苟不理到了,黑不溜秋的,壮实了,精气神很也足。苟史运见了,不仅没心疼,反而高兴,长吁出一口气,踏实了。 “爹!你来了啊!”苟不理先喊一嗓子,“想我了吧?郝宝宝说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好你个郝宝宝,跟老子玩这套!啥子正午练功,阳气倍生!啥子偷懒不练,永远笨蛋……还会调虎离山了!豆芽儿上天,带尾巴的能豆,能耐死你啦!” 048如何处置 郝宝宝反唇相讥:“你才带尾巴的能豆!猪尾巴、狗尾巴、牛尾巴!拖个大尾巴上天,让老鹰叼——呦,你尾巴尖儿好了,就上天了,老虎尾巴够不着了咋滴?嘻嘻,敢冲本宝宝吹胡子瞪眼,赶明儿让你真长个大尾巴……” 正东拉西扯,尾巴长尾巴短贬损苟不理,忽然脸儿一红,不说了。想起添小孩一节来,街坊邻居问询:“恭喜恭喜!男娃女娃?”添男孩的喜滋滋地应曰:“同喜同喜!添个带尾巴滴!”连生女孩的则垂头丧气:“免了免了,又是个没尾巴的,唉!”外患或者内乱,家家户户免不了兵役徭役,女孩派不上用场,还得老爹赤膊上阵。 苟不理瞧郝宝宝脸红,也恍然大悟,哎呀,多好的歇后语,用错了对象!讪讪一笑,道:“好吧,老子说错了,你不是豆芽子上天,你是料豆子上天,没尾巴的香豆,行了吧?香喷喷的能豆,啥子时候学的兵法?前堵后藏的,诡计多端!” 这不一样吗?骂人是东西、不是东西,翻过来吊过去,总不是好话。 郝宝宝投桃报李:“你才诡计多端!你们都诡计多端!你答应当牛做马,鞭子不抽,尥蹶子上天了,你龙马啊?嘻嘻,你香,你香豆子咋还狗不理呢?你老爹包袱鼓囊囊的,还又渴又饿滴,都是兵法,诡计多端——再欺负本宝宝,让你掉尾巴,也做个没尾巴的香豆,哼!” 那师伯见怪不怪,悠悠哉哉吃菜喝酒。 大弟子因虎爪所伤,没能领略两人昔日风采,憋着笑,喝酒掩饰,呛住了,连连咳嗽。 苟史运的身份,决定了只能正襟危坐,本色表演不苟言笑,郝宝宝的不忌口,他早领教过。说起来,苟不理平日贫嘴贫舌的,多少有点讨厌,这阵子,反倒悦耳了。 那师伯嘻嘻哈哈打圆场:“算啦算啦,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让他爷俩唠唠嗑吧。” “有啥好唠滴?除了训我,还是训我——当儿子的就这一点不美,当爹的想训你,翻山越岭也找得到。”苟不理嘴里说着,搬把椅子坐在下首。 苟史运认作儿子故意说混账话,也不能说自己挂念儿子了,便道:“二十七天了,你娘亲想你了,啥子时候回去,爹好捎个话。” 苟不理瞅瞅郝宝宝,说:“我答应郝宝宝了,当牛做马——那是不算数滴,老子要是君子,天下没小人了,对不对,郝宝宝?不过嘛,三十个回合不败,五十个回合不被捉住,还是有希望滴!那时我便走了,你哭鼻子去吧!” 郝宝宝说:“谁哭鼻子还不一定!你那臭粑希希的功夫,只怕一辈子也出不去。不服,练练去!” 苟不理说:“服了就不练了吗?你想虐我就直说,我心肠好,有求必应,让我往东我不撵鸡,让我打狗我不往西。”也不装怂包,抽剑跟郝宝宝走到开阔地上。 大家随着走了出去,一旁观看。 郝宝宝刀法精妙,不拘一格,灵活多变。苟不理力气稍占上风,但力量与剑法的结合还不娴熟,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没二十个回合,郝宝宝的刀就抵住了苟不理的脖子。 苟史运大慰,苟不理没少下苦功,现在的身手,四星四环超级大剑师,不远了。 大弟子心头痒痒,连声赞叹,恳请郝宝宝切磋一下。 郝宝宝却不买账,嘻嘻道:“你想以大欺小,替他出气对不对?哼!偏不跟你练!” 大弟子碰了一鼻子灰,脸没地儿搁,很难堪。 那师伯又打圆场:“宝宝累了,让她歇歇吧!她爱打趣,不必在意——要不,我陪你师父比划比划吧?” 苟史运足感盛情,拔出重剑,与鬼手的弟子战在一处。 那师伯的武功,与子乌县守备伯仲之间,也是六星四环护法级别的大剑客。 只见刀剑来来往往,罕有相撞之声,点到为止,已知余意。那师伯不露痕迹,着意相让,显得不相上下,精彩纷呈。 半个时辰结束,双方互相抱拳行礼。 大弟子还想再开口,鬼手回来了,只得作罢。 郝老头将师徒两人请到大厅,待之以礼。开始比较冷淡,待大弟子说罢招牌拆除之事,变得热情起来,盛情挽留,设宴招待。 苟史运盘桓到第五天,苟不理没有回去的打算,便听之任之了。 第六天,苟史运经虚有州到松潘府,再经子乌县到巴掌镇,回到剑南门,已经后半夜了。星光黯淡,月影朦胧,怕打扰众人,只轻手轻脚进院,并未声张。 夫人与镖师情到浓处,两个火球熊熊燃烧到一起,销魂失魄,物我两忘,世界似乎不存在了…… 049以命相抵 或许,苟史运早来半天,哪怕早半个时辰,这段风流韵事便不会发生。寂寞、醉酒、燥热、渴望、侥幸……所有的因子,似乎注定了,暖昧的秋夜里,上演了春夜的激情。 苟史运的重剑,毫不留情地拍向条案——好心救人,落得个引狼入室!盛怒之下,他要将其辗成齑粉,化成灰烬!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头!周公制礼以来,历朝历代,官绅士民,无不奉为金科玉律。《大德律疏》规定,夤夜入室奸淫良家妇女者,杖一百,斩监侯;斗杀恶徒者,免其罪。和奸者,杖四十,徒三年;本夫斗杀者,依和奸减一等议处。所谓减一等,不过脊杖二十、徒一年,形同虚设而已。脊杖时,衙役不肯用力,往往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跟挠痒痒差不多;至于徒一年,附近挖河修路均可,更有一些父母官,德化为上,只遣本夫衙门、库房、驿站帮工,与其说是惩罚,反倒风光了。 于情于理于法,苟史运都可除之而后快! 镖师魂飞魄散,本能地歪身一躲,躲过致命一击,重剑仍擦着了后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人心胆俱裂,刹那间套上外袍,从条案滚落,跪于地下。镖师裹上被子,也翻身滚落,双膝着地。 苟史运的重剑,横在了镖师的脖颈上,一手拽起夫人的头发,低喝道:“畜生!你两个还有何说?” 夫人低声涰泣,一个字也不肯露。 镖师心知,这场大祸无可逃避。可叹自己,初为童仁堂袭杀,被人救活,还得再次被杀。难道自己的命,注定丧在这子乌县剑南门?突然迷信起来,自己名字乃子建,子乌剑南莫非子无建男?三国名士,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庞统,号凤雏,不是殒命于落凤坡么?既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强求吧!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求何用?自己一死,若能挽救夫人,平息事端,也是值得的。既便禀告其中曲折,苦苦哀求,活命与否也只占五成,夫人可就遭殃了。想夫人待自已恩深情重,和盘托出,岂是人子所为?事到临头当缩头乌龟,还是不是男人?若苟史运不信,愈发自取其辱,更害了夫人,里子面子都丢了。 想到这里,镖师痛下决心,磕了两个头,低声道:“一为谢恩,二为赔罪!在下亏了行止,污了夫人清誉,罪无可恕,唯有以命相抵!”说着,抓住剑刃一抹喉管,气绝身亡。 夫人见镖师死了,不禁骇然,抱住苟史运大腿,哭泣道;“老爷,把奴家也杀了吧!奴家闺门不严,失了贞操,不如死了......”无尽的燥热,汹涌的春意,忘我的醉迷,早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可辩解,不如不辩。 苟史运呆楞楞的。暴怒之下,宰了也就宰了,一击无果,镖师也不反抗,也不哀求,直接自刎了,令他不禁震憾。没有二次击杀,已经犹豫了,毕竟是花费心血救活的,卸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也算罪罚相当了;或者慈悲为怀,将两人一并逐出,眼不见心不烦,也未尝不可—— 镖师既死,他抓夫人头发的手也松了。夫人求死,并非真意,墙上刀剑应有尽有,何不自刎?石墙石柱比比皆是,何不自撞?夫人的话,他只信三分,什么奴家闺门不严?孤零零的一件外袍,不会说话罢了。 既未杀镖师,何须再杀夫人,枉背一条人命?他挥挥手,让夫人先回卧室。想了片刻,给镖师穿上衣服,插好镖师的剑与弓箭,单手携了,也不走大门,运足气力,翻跃院墙而出,来到埋葬五名镖师的乱石堆,重剑侧挖一个坑,合葬了。 折转回房,夫人战战兢兢立于床畔,烛光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050 鞭打 “老爷!”夫人盈盈万福,作势又要跪倒,平起平坐的夫人,成了小妾模样。 苟史运一摆手:“罢了!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杀你,明天请学堂先生写了文书,送你回娘家便了。” 夫人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请学堂先生写文书,这是要休她啊!爹爹是穷秀才,当年见苟史运耿直、憨厚,又会武功,将她许配了。说实在的,二十多年来,苟史运待她不薄,又护又疼,吃穿不愁,很少家务劳作。同龄的村妇,富的浑身臃肿,满脸横肉;穷的更甭说了,全身黑瘦,脸生褶皱,再穿上灰褂灰裤,早成老太太了。 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唯觉得单调无趣。与丈夫熟得不能再熟,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吃菜没放盐,淡瓦瓦的,饿不死而已。镖师若不出现,日子再无味,仍能过下去,而镖师充满了新鲜有趣,触动了内心的柔软细腻,按捺不禁,呼之欲出...... 如果休了自己,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老爹,一准没脸活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终会弄得人尽皆知,到时,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戳脊梁骨,活着比死了都难。 思前想后,夫人横下心来,决绝道:“老爷,奴家对不住你,罪该一死,求老爷念在两儿一女的份上,还是把我杀了吧,就不要羞辱我老爹了!” 苟史运黑着脸坐在床尾,一语不发。他也深知厉害,休书一出,两家必将势同水火,世代为仇。而绿帽子戴在头上,他枉为掌门人,枉为大剑客!杀了她,此时却下不了手,想想苟不教、苟不理和火火,翻江倒海一般,虎目里流下泪来,无尽的悲哀和愤怒…… 四更将尽,苟史运拿木棍将门顶死,拽小鸡一般,一把拽过夫人,剥开外袍,两手捆了,光溜溜吊于梁上,找出软鞭,朝背上抽起来。 夫人任其施暴,丝毫不反抗,挨顿毒打,兴许大祸可免——鞭子落在背上,疼痛难忍,她硬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几十鞭子下去,夫人雪白的背上,布满数条血痕……苟史运将其放下,解开绳子,俯放在床上,取出金疮药,涂抹一遍,盖上被子,自己除掉外衣,一旁侧卧,扭脸朝外。 抹上金疮药,有些蜇,一时更痛,夫人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哎呦着,恰似偷偷叫床的声调。苟史运按捺不禁,刚要有所动作,心头猛一寒,啪地自搧一掌,起身穿衣,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星光黯淡,今夜月色凄惨,今夜寒风乍起,今夜黄叶遍地……苟史运如同受伤的雄狮,暴怒着,躁动着,简直想撕开自己的胸膛!他在练武场里,一拳又一拳砸向粗大的木桩……五更了,没有人醒来,大地沉睡着,人也沉睡着。 他走出大门,执勤的弟子穿着棉衣,靠墙睡着了。 “啪!啪!”,两耳光下去,弟子惊醒,本能地就要还手,惺忪的眼认出人来,忙恭敬地问候:“师父,您回来啦,家里平安无事。” 苟史运沉着脸,并不搭理,继续朝外走,瞧着两棵小树不顺眼,呼呼两拳,树便拦腰折断了。 值班弟子惊惧,揉揉眼睛,笔直地站好,往远处观察。 苟史运失魂落魄,朝山下走去。经过第一个拐角,又走了几百步,到了第二个拐角,没等拐弯,声音传了过来,由远及近。 一个细声说:“不远了,前面就是剑南门。” 一个粗声说:“跑这么远的山路,恐怕还得无功而返!那么多地方,都扑空了。” 那个细声分析:“不一定!兴许这次就成功了!江采莲来的子乌县,板上钉钉的事了!也打听清楚了,上一拨人就是巴掌镇失踪的,县里的武馆,咱查过了,剩下的就这剑南门了——她想安全,必然找又偏僻又能提供保护的地方躲藏,这破剑南门倒是不错的选择。” 那个粗声提醒:“宗主交待,江采莲会武功,剑南门里也有练家子,据说是江东四侠铁罗汉的徒弟,他们人手多。” 细声的激将:“害怕了不是?害怕了你就回去!那江采莲不过险峰剑客,铁罗汉重伤之后能教出什么徒弟来?瞧你吓的!我一个人立功,你不要眼馋。” 粗声的反驳:“我哪里害怕了?大敌当前,鲁莽不得,轻敌是要吃亏的。” 细声的说:“什么鲁莽?纵有劲敌,也不足为虑!咱悄悄的,先用熏香将他们迷倒,一个一个捆了,严刑拷问,不行就宰几个,杀鸡骇猴,不信他们不招——啊!谁?” 苟史运紧贴山石,屏声静气,一个字也没拉下,待听到熏香、宰人等字眼,肺已经炸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偏有人送上门来了,细声的刚一露头,他便先下手为强—— 051恶战 细声的那位,固然也够警觉,做梦也想不到,石壁后面藏着人。急切间闪躲,头过去了,左肩生生受了一重剑,锁子骨碎了一节,慌忙退后几步,右手抽出镇山棍,向身后砸出。 粗声的那位也骇然,一抖通天锤,却没有目标,厉声骂道:“有种的站出来!偷偷摸摸,算什么东西?!” 苟史运也不答话,斜刺里冲出,直取细声的左眼。他用了剎阳剑法的猴子摘桃,明取左眼,暗刺右肩,只要把细声的右肩挑了,丧失战斗力,剩下以一敌一,就轻松多了。 细声的虽瘦高,却不是善茬,缩肩后仰躲避,镇山棍朝苟史运下盘招呼,同时甩掉外袍,亮出自己的腰带,赫赫然六星四环大剑客! 粗声的是个矮子,比苟史运还矮半头,趁机抡起通天锤,朝苟史运腰间横扫,也显示了自己的武功级别,六星三环大剑客! 苟史运发一声虎啸,跃起两人多高,躲过合击。此后,他躲避着通天锤,紧紧咬住细声瘦子,将剎阳剑法的仙女甩练、女娲补天、神龙三探等招式源源不断地使出。 细声瘦子左肩受了伤,力量大减,镇山棍只发出七成威力,难以抗衡苟史运不要命的进攻。他瞧得出来,苟史运是在拼命,但立功心切,又仗着两人联手,一心清除拦路虎,再踏平剑南门,压根没有撤退的意思。 粗声矮子,所使通天锤以力量见长,但遇到暴怒、同样力量见长的苟史运,重剑下未讨得半分便宜,还稍稍落在下风。 重剑、镇山棍、通天锤交织在一起,瞬间十几个回合过去了,大招之中隐藏着小招,力量之下蕴含着技巧…… 杀!杀!杀! 苟史运心中,有无数个杀字,他要杀人,唯有鲜血和头颅,才能平息心头的邪火。 砰!重器相撞,在黎明的前夜,是那么刺耳,那么震撼! 苟史运潜意识里,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不如痛痛快快地死,管他什么绿帽子,管他什么功名利禄,管他什么妻子儿女…… 剑南门里,隐约传来了鼓声——对了,他还要保护剑南门,保护女儿,保护儿子,保护韩傻儿和众多的弟子! “嗨!”苟史运骤起千钧之力,向细声瘦子雷霆一击! 镇山棍不敌重剑,细声瘦子左腿被撩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重剑紧跟再至,眼睁睁就要命丧黄泉—— 粗声矮子的通天锤走空,急转掉头,砸向苟史运的脑袋。 苟史运突然打了个滚,借用猛虎搏杀的技能,重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出其不意地刺向了粗声矮子的胸膛! 粗声矮子后撤,通天锤伺机待发。苟史运紧紧咬住,如影随形,重剑刺得更深——与此同时,细声瘦子不顾疼痛,拼尽全身之力,棍头捣向苟史运的膝盖—— 一切发生在电光雷火之间。顾此失彼,凶险更大,重剑在粗声矮子的胸膛里一抖,抽了出来,双目喷火,射向了细声瘦子。 细声瘦子看到血泊中的同伴,不寒而栗,全身的热汗凝固了,他感到了寒意,一股北风萧萧雪花飘飘的寒意,一股冰彻入骨的寒意! 他们只是为了找到江采莲,向宗主邀功领赏,他们没想到要拼命,在陌生的地方,在狭窄的山道里,与不知底细的人拼命...... 苟史运执着重剑,瘸着腿向他走来—— 左肩左腿受伤的人,同膝盖受伤的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血液不是尿液,流出去的多了,健全的胳膊和腿,都是软的,细声瘦子斗志涣散,先乱了方寸,重剑划向脖子的时候,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看到了褐色的山峦,看到了地狱死神的招手...... 苟史运心力交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众弟子呼啦啦赶来了。 他们看到了战后的惨状,看到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山道上的鲜血,与朝霞相辉映,血色黎明,摄人心魄,惶恐而惊惧。 年幼的弟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将敌人的尸体扔进山沟,去喂秃鹰、去喂野兽,他们抬着自己的师父,满怀悲痛,安静地,缓慢地向山上进发,不少人满噙泪水…… 大门前,苟不教在那儿,火火在那儿,夫人双目呆滞,也在那儿。 旭日的光,从地平线向外映射,金色中带着殷红,满地的落叶,结了一层白霜。 052疗伤 火火抓住胳膊,使劲摇晃:“爹爹!爹爹你醒醒!爹爹……” 苟史运倏然醒来,诧异地问:“咋回事?你们怎么啦?” 哗!众人炸开了锅,他们将苟史运抛向天空,接住又抛:“师父神勇”、“师父无敌”......喊声一片,沸反盈天。 苟史运止住狂欢,就要下地,脚刚挨着,便摔了个趔趄——他的左膝盖,仿佛不在了。 苟不教与一名弟子架着,搀到东大厅坐下,换掉血衣,察看伤势,抹上金疮药。 韩傻儿到了,他早早起床,想见镖师最后一面的,沿途见几滩干涸的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到剑南门,见苟史运受伤了,问候一声,扭头回家喊爹爹。 苟史运叫住他,拉进怀里,另差成年弟子去请。他一手拉着韩傻儿,一手拉着火火,询问两人的功课和练剑。 火火汇报:“开春笨笨就上高级班了,他把启蒙班的课程学完了——他跟爷爷、爹爹认了不少字,哪像你,大文盲一个——我加把劲,下半年也进高级班。” 韩傻儿抢过话头:“火火也厉害,初级剑法练完了,该晋升三星三环准剑师了,就差您评定了。” 苟史运欣慰地笑了,疼痛似乎减弱了。 “笨笨还学了射箭,射得可准了,力气也比我大——我再长两岁,也学射箭。”火火有些不情愿,还是照实说了。 “咦——射箭?跟谁学的?”苟史运来了兴趣,他知道韩傻儿弹弓射得准,如果学了射箭,不亚于如虎添翼。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战场上,弓箭往往先发制人。 “跟那个镖师学的呀!”火火快人快语。 苟史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韩傻儿便问:“镖师还没起啊!他今天就走了,我得谢谢他!” 苟史运心里摔破五味瓶,撒谎道:“镖师急着赶路,早早出发了,师父送他,返回途中,跟人干了一架。” “嗯……”韩傻儿有些失落。 火火赞道:“爹爹好厉害!一个人干掉两个大坏蛋。” 说话间,韩春旺到了,他将金疮药洗去,察看膝盖的伤势,面色十分沉重。左膝盖骨全部粉碎,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无力。 “韩先生,医得医不得,您直说!”苟史运不喜欢藏着掖着。 “这个嘛”,韩春旺吞吞吐吐,“恐怕苟掌门需要定制一柄趁手的拐杖——外皮包着,看不出,里面全碎了,再好的药,再好的缝合,都是煎水作冰,劳而无功。” “您是说,我爹的左腿废了?”苟不教粗门大嗓。 韩春旺点了点头。 “呜呜……”火火哭了起来,“哪个龟儿子害的爹爹,把他剁碎了喂狗!” “王八蛋!死了倒便宜他们了!”苟不教攥紧了拳头。 “老爷,奴家当你的拐杖。”夫人抽抽搭搭的,“你放心,奴家一定伺候好你。”也许,若非自己不安于室,丈夫便不会负气离家,便不会与人恶战...... “都别说了!也别哭了!不就瘸条腿吗?又死不了!”苟史运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盘算伤势,以后只能金鸡独立,武功大打折扣,有些黯然,却不肯灭了志气。 韩春旺重新用烧酒清洗一遍,拿白首乌敷上伤口,加了一些新研制的红药,仔细包扎了。叮嘱减少活动,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好卧床休息,万不得已,也不要让左腿吃力。 苟史运让众弟子散了,又拉了一会儿家常。 夫人要扶去休息,苟史运却要他们回避,他有话跟韩春旺说。 厅里只剩两人,韩春旺方道:“苟掌门,治疗方面,确实别无良策了,缘木求鱼的事儿,咱们可不要干。” 苟史运笑了:“韩先生不要误会,我自己的伤,心里有数。” “那?”韩春旺一头雾水。 苟史运低了声音:“在下冒昧,有些话不知问得问不得?” “苟掌门不用见外,直说无妨,春旺洗耳恭听” 苟史运略一迟疑,问道:“尊夫人——哦,先生前妻的名讳可是江采莲?” “你怎么知道的?”韩春旺满脸诧异,江采莲的名字,没对外提过,女人有姓无名,千篇一律,称江氏便可。 苟史运见他承认了,接着道:“江夫人娘家哪里人?是否结过大仇家?还请先生告知一二。” 韩春旺呈万难之色,“您见谅!确实不便奉告——人走三年多了,不提她罢。” 苟史运愈发起疑,缓了缓,说道:“先生不要误会,我也不是爱打听闲事那号人——先生不知道,我膝盖上的伤,便与此有关,在下好意提醒,以免再出事端。”便从头至尾,将山道拐角那场恶战讲了。 韩春旺波澜不惊,似陷入沉思…… 053娃娃亲 良久,韩春旺仿佛从遥远的过去回到了现在,他摇摇头,喃喃地:“不,不……她已经走了,他们不该再打扰她。苟掌门,你受苦了!这份恩德,春旺没齿难忘。” 苟史运试探地问:“江夫人的仇家,是不是来头很大?那两个人,武功都不弱,他们还说,江夫人是险峰剑客。” 韩春旺长叹一声:“唉!说来话长。她本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又做了江东四侠白鸡冠师太的关门弟子。其襁褓之时,江父曾与同行定了娃娃亲,其后江父生意败走麦城,欠了一屁股债,亲家不仅没帮衬,反虚托他人,趁债主索债之机低价盘了店铺。江父背井离乡,远赴京城长安,十年后东山再起,衣锦还乡,于一年一度的行业公会之际,愤然解除了婚约。对方声名狼藉,视为奇耻大辱,咬牙切齿,纠缠不断。春旺承蒙父荫,幸结连理,比翼双飞。先父在朝时,他们惹不起,获罪后威名犹在,仍畏惧三分,去世才几年,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兴风作浪了!他们死不足惜,连累你身负重伤,真是对不住了!嗐,人既被你杀了,线就断了,不必理会了。” 苟史运呆了一呆。江东四侠白鸡冠?那是师父铁罗汉的三师妹!这天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韩傻儿的娘亲,竟是自己的同门小师妹!稳定一下情绪,便将师门渊源对韩春旺复述一遍。 韩春旺也很意外,也隐约听韩傻儿提起过,剑南门与武夷剑派有些渊源,孰料苟史运竟是江采莲二师伯的弟子!便改口以师兄呼之。 苟史运又试探着说:“贤弟,既如此,不如将师妹仙逝的消息散播出去,仇家风闻,岂会再找麻烦?” 韩春旺连连摆手:“师兄不可,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得讯的更多了,不尴不尬的人赶来,没太平日子了。” 苟史运大着胆子猜测:“是不是跟傻儿也有关?” 韩春旺脸色大变:“大人的恩恩怨怨,关孩子什么事?” 苟史运看着傻大憨粗,脑袋瓜却一点也不笨,从韩春旺话里话外,他听出一半是实,一半是虚。暗想,莫非小师妹与未婚夫藕断丝连、珠胎暗结,迫于父命,才嫁给韩春旺?而韩春旺羞于启齿,不愿道破?对方也是大户人家,为子嗣不惜重金聘请高手,万里搜寻?也不对呀,倘若如此,韩春旺岂肯娶下小师妹?小师妹再美,韩家虽丢了官职,医术仍在,不至于迎娶不洁不净的女子——那么,韩傻儿便是韩春旺与小师妹的儿子了,仇家专为小师妹而来?而小师妹已死,仇家没了目标,自当歇手,韩春旺为何隐而不宣呢?仇家不至于跟韩家也结下血海深仇吧?而来人并未说找韩春旺的霉头啊!说什么宗主,说什么立功,难不成,小师妹偷了大户人家的儿子?韩春旺交还也就罢了,犯不着养来养去养成仇…… 不通,不通啊,苟史运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贤弟,你甭误会!老哥是想,两人来路不明,恐怕再生事端,老子又受了伤,咱们商量对策,及早防范才是。” 韩春旺面现犹疑,顿了顿,还是坚定地说道:“师兄放心,他们不敢对傻儿胡来的,你安心休养便是。” 苟史运不安心,自己坏条腿,成果来之不易,便提议道:“要不这样,咱悄悄把傻儿和火火送到大刀门,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提高剑术,鬼手的功夫远高于我,万一有啥子风吹草动,保护起来更为方便......” 韩春旺端起茶杯喝水,一语不发。 苟史运以为动心了,进一步补充道:“鬼手说话刁狠,心肠却极好,又是贤弟现任夫人的舅爷,想来不会推辞。鬼手系峨眉剑派外家弟子,自身也是剑灵......” “啪!”韩春旺一放茶杯,断然否决:“不行!绝对不行!傻儿还得读书、学医,不能因为学剑荒废主业。” 主业?难道练剑成了副业?苟史运颇为不悦,脸忽现猪肝色。 韩春旺察觉失言,回旋道:“难得师兄操心!傻儿怪罪贾先生治死娘亲,决不会答应的!火火也要读书不是?大刀门又没学堂,耽误了总不好。我瞧他俩一起读书,一起练剑,形影不离,挺好的,犯不着大动干戈,不如维持现状,等等看吧。” 人家的事,自己做不得主,苟史运只好顺水推舟:“还是贤弟考虑得周到,就依贤弟,维持现状吧。”顿了顿,心念一动,又道:“贤弟,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妥否?” 韩春旺笑道:“师兄吩咐便是,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苟史运想了想,方道:“贤弟刚才提起,两个孩子一起读书,一起练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跟傻儿的娘亲又是同门师兄妹——老哥就想,咱定个娃娃亲,亲上加亲,可好?” “这我可做不了主!”韩春旺脱口而出。 苟史运脸色一冷:“莫非老哥高攀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贤弟有何做不了主?若想推辞,不妨直说。” 054婚约 韩春旺激动地站起来:“师兄说哪里话?你我俱是犯官之后,门当户对,何谈高攀?只是,这里有个缘由——”说着又坐下来:“娃娃亲弊端太多,孩子年幼,心性未定,万一性情有变,父母硬做主,反不美了。还有一节,世道多变,世事难料,万一有个山高水低,伤了和气,更不美了,你师妹就是教训啊!” 苟史运呵呵一笑:“如此,贤弟不必担心了!依老哥看来,两个小家伙知进知退,和气着呢——即便将来,贤弟重返朝廷,做了御医,变了卦,老哥不怪便了。” 韩春旺神色庄重道:“师兄太小瞧春旺了!春旺也盼着师兄早回庙堂,再披紫衣!春旺此生,不敢奢求,毫末医术,造福苍生,足矣!功名利禄,如浮云尓!咱不如这样,只当君子之约,不立文书,待他们大了,三媒六聘便是。” 苟史运思忖,有学问的人,不是讲究“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吗?韩春旺不主张婚约文书,意欲何为?好在他是草莽之人,重诺轻物,不在乎那一竹一帛,便站起抱拳道:“贤弟,今后咱们便是亲家了!切莫忘记今日之约,万勿再择良配!” 韩春旺也起身行礼:“师兄休要取笑,春旺有诺必践,今生绝不为傻儿另行婚配!若违誓言,如同此杯!”茶杯摔在脚下,粉碎一地。 苟史运疑虑尽消,对韩春旺添了几分敬重,遂招呼其他人进去。 拉着火火和韩傻儿的手,放到一处,苟史运叮嘱:“你俩读书、练剑,不可一日荒废,要多亲多近,互帮互学,紧要关头,不离不弃。” 两个小人儿觉得好笑,我俩铁着呢,还用你嘱咐?莫非不让打打闹闹了?吃吃笑着,也不答话,另只手也扯在一起,摇着。 又对苟不教道:“今后待傻儿,要像亲弟弟一样。” 苟不教闷声应了。 瞅了瞅夫人,心中酸苦,仍道:“待傻儿要像火火一样,当成自家的孩子。”又叮嘱火火:“今后待韩先生,要像对爹爹一样敬重。” 夫人起初,如坠五里雾里,丈夫怎么啦,安排后事似的?末尾才明白,是替两个孩子定娃娃亲了。虽然她喜欢韩傻儿,这么大的事,没同她商量,未免不爽,一想自己理亏,便哑口了,默默点了点头。 韩春旺要韩傻儿向苟史运行礼,感谢教导之恩——本意要跪拜的,韩傻儿只行抱拳礼:“谢苟师父大恩!您等着,将来我学成神医,一定将您的腿治好!”转脸央求韩春旺:“爹爹,您教我针灸吧,我要治苟师父的腿!” 韩春旺苦笑着摇头:“不行啊,你还小,成为剑客之后,才能习练小圣针法,你有孝心,你师父高兴着呢。” 火火问:“叔叔,我快成大剑师了,能学针灸吗?” 韩春旺眉头一蹙,笑笑道:“女孩儿哪有学医的?很多病人,都是又脏又臭,这个行当,又苦又累,咱不学罢。” 苟史运理解,家传绝技,岂肯传与外人?甭说儿媳,女儿也不行!女儿有婆家,儿媳有娘家,一旦会了,顶不住压力,外人都会了——便哄火火:“宝贝,你不是要当剑圣小魔女吗?惩凶除恶,照样能帮助人的。” 火火歪头想想,说:“好吧,我想学,让笨笨教好了,只给干干净净的人扎针。” 大人只当小孩子说话异想天开,不以为意,又闲聊几句,一起吃了早餐,便各忙各的了。 旬日后,韩春旺去泉下村出诊时,发现新来四位壮汉,口称边关作战不力,被朝廷治罪流放,但言谈举止,似武将又不全像武将,经常靠路边,观察来往行人。韩春旺心里,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表面上仍云淡风轻,不露声色,去巴掌镇买药时,拐进驿站,往外寄了一封信。 又几日后,两名镖师进了剑南门,面见苟史运,呈上童仁堂的书信和一个红木盒子。 苟史运拆了书信,看不懂,唤夫人过来,令其读上一遍。以前,他金屋藏娇,夫人轻易不见外人,半月来,支东使西,常抛头露面。 信里也没什么隐密,主要说他在扬州,路途遥远,做媒人多有不便,苟不教与四姑娘、五姑娘的婚约,推荐由景德震落实,他已与石墩言明,特遣益州分号的镖师送来信物和生辰八字。 苟史运想了一会,腹诽童仁堂轻诺寡信,那石墩不免有巴结之意,岂不因此凉了心? 一名镖师问:“苟掌门,您的腿怎么了?” 苟史运瞧瞧膝盖上的绷带,爽朗地笑笑:“不碍事儿,与人干了一架,让龟儿子叮了一口。” 另一镖师疑惑地问:“苟掌门,这儿够偏僻了,怎么还有人查路引?” 苟史运并不惊讶,他听韩春旺提过新近发生的变化,打哈哈说,那四人获罪前,可能是关隘的守将,盘查行人,养成了职业病,敷衍一下也就罢了。 两名镖师喝口水,谢绝挽留,即刻返程,赶回益州分号复命。 苟史运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金马驹,一只玉蟾蜍,恰是石墩之父当年所拾之物,足见石墩的重视和诚意。另有两块红帛,分别记载了两个姑娘的生辰八字。 苟史运合上木盒,吩咐弟子准备滑竿,他下山找景德震和教书先生,商量婚约践行事宜。 055佳期 周公制礼,其中就有婚嫁一项,俗称六礼。第一步纳采,男方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答应后,男方备礼前去求婚;第二步问名,女方答应后,男方请媒人问女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第三步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生辰八字取回后,在祖庙占卜;第四步纳征,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礼;第五步请期,男方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第六步亲迎,男方准备轿子车马、锣鼓丝竹去女方家娶亲。 周室没落后,历经动荡,礼乐废弃,婚嫁六礼逐年失准。苟不教的婚事,纳采、问名两项已经完成,第三项纳吉,演变成只是合八字。 教书先生深谙此道,将红帛上的生辰八字与苟不教的一合算,两个都是中吉,推算婚期,腊月二十六即是三人共同佳期。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石墩家行聘,并告知佳期,请其准时发嫁。 佳期太近,只剩下五十多天了,须抓紧操办。苟史运请村长和教书先生出马,完成送聘礼和定佳期两个关健步骤。 景德震满口应允,这等大事,他当村长的义不容辞。教书先生说,他乐意效劳,只是几十名娃儿怎么办?景德震说,放几天假吧,佳期推定,先生不去须说不透彻。 教书先生诺诺。大家商量,宜早不宜晚,当天准备,次日出发。苟史运计划六匹快马,派四名弟子随行照顾,凑足六人吉利之数。 诸事商定,苟史运打道回府。佳期已请教书先生写好,红帛包了,唯独聘礼,颇费踌躇。双方信物,皆为贵重,聘礼少了,不相适宜,多了他也没有。想石墩既为五品游击将军,当无敛财之理,不外乎图个脸面。 晚间与景德震和教书先生摆酒饯行,苟史运又征求了两人的意见。最后商定,每个姑娘,六百六十六两银子,六对金耳环,六匹蜀锦,六坛剑南烧春,六头猪,六只羊。不方便携带的,到益州府采办,遇到难题,可请四通镖局益州分号协助。 第二天,最德震一行策马去了。 韩傻儿与火火放了假,练剑时间更充裕了。火火自加压力,除了练习剑谱,还练习梅花桩,腾挪跳跃,稳定下盘。韩傻儿力气虽大,剑术和轻功刚刚起步,仍在下剑士环节拼搏着。小胖墩受两人感染,亦勤学苦练,虽赶不上韩傻儿,跟从前相比,已经一日千里了。 休息间隙,韩傻儿说了那次猎虎行动,想上山玩儿,顺便练习翻山越岭,火火和小胖墩兴致盎然,也想去山上察看究竟,怕大人不放行,谎称累了,去圣泉村找伙伴做游戏、玩躲猫猫去。文武之道,一张一驰,苟史运同意了。 穿上夹衣,三个小不点偷偷乐着,往山下做做样子,一转身,拐弯朝山顶进发。 冬初万物肃杀,地势愈高,生命迹象愈稀。 阔叶树全部落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孤零零地落寞;针叶树的叶子,变得又暗又黄,浑无春夏的泼辣绿意;灌木丛也半枯了,难得几许绿色,点缀在枯黄的枝条之间,惭愧得不敢见人似的。 地面仍有野免,机警地觅食,一有动静撒丫子便跑。天上雁阵成行,不知从哪里来,到哪儿去。稍下,有只孤独的秃鹰盘旋,突然,利箭一般冲向一只野兔,野免没来得及反抗,便被秃鹰带向空中,成了美餐了。 三个小不点到达猎杀老虎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不免失望。举目望去,满眼秃山衰草,萧萧寒风中,透着无际的萧条。 玩耍一阵子,小胖墩便要回去。韩傻儿兴致不减,提议去登山顶。火火听苟不理讲过天月山、天月山谷,也撺掇着登山。小胖墩不敢拂了火火,只好一路同行。 好在经常爬上爬下,三个小不点费了些力气,终于登上月南山极顶。正当中午,和煦的阳光抚照着,有几分暖洋洋的。 他们攀着石头,向天月山眺望,向山谷眺望。万里无云,能见度很高,天月山高上一大截,什么也看不到,山谷深不可测,隐隐约约的,仍有大片绿色,仿佛绘画时随意涂抹的油彩。 山口风大,看久了,便觉得寒风刺骨。三个小不点下来,避在巨石后面,活动一下手脚,练上一套剑法,浑身又热乎乎的了。火火开口,说起武林老前辈山顶论剑来,她没有苟不理讲得生动,大概意思还算明白。 “将来,咱们也来个山顶论剑!”韩傻儿热血沸腾。 小胖墩也捋袖子道:“我们年龄小,练上十几年,一定超越他们!” 说话间,一只天鹅从天月山飞来,来回盘旋。这只天鹅,还未成年,雪白的羽尾,雪白的翅膀,翅膀下的羽毛,呈淡淡的青灰色。淡淡的青灰色,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不影响她的高雅。 韩傻儿心有灵犀,感觉天鹅在跟他对视,满含柔情。 韩傻儿招招手,天鹅又低了一些,却不肯降落,只发出几声婉转的鸣叫,仿佛在说:“你是在招我吗?” 火火也看到了,颇为不爽,说:“笨笨,天鹅喜欢你呢,你要喜欢,用弹弓把它打下来,炖了吃——嘻嘻,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啰!” 韩傻儿摇摇头:“不能打!你看她多美,以前见的鸟儿,大雁小燕,白鸽画眉,加在一块,也不及她一只翅膀。” 056谁亲谁近 小胖墩说:“现在打鸟没啥子当紧,春天不能打,先生说,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 火火说:“笨笨,你瞄得准,打下来嘛。” 韩傻儿果断地摇头:“不打!” 天鹅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翅膀一扇,从火火的头顶掠过,差点擦着头发,然后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火火虚惊一场,恨恨地说:“该死的天鹅!我学会射箭,非打下你不可!还有你,笨笨,爹爹要我们互相帮助的,你怎么不打它?” 韩傻儿说:“打她干嘛?这么美的天鹅,保护还来不及呢。” 火火生气了:“好你个笨笨!它再好看,有我好看吗?为了一只鸟,你竟然不管我!它用爪子挠我好不好?!” 小胖墩插话:“它没火火好看——甭说鸟儿了,人也没火火好看。” 韩傻儿瞪小胖墩一眼,添乱!拍马屁也不拣时候。转脸对火火说:“鸟兽都是通人性的,你要打她,她才吓唬你,又没伤一根头发,算了吧,犯不着睚眦必报嘛。” 火火跺脚:“你说我小心眼?你说我跟一只鸟斗气?不就一只鸟吗?你拿它跟我比!还拿它压我,它是你心肝宝贝咋滴?哼!” 小题大作,不可理喻!韩傻儿不悦了,说:“天鹅通灵,比有的人还懂事呢。” 讽刺挖苦,人鸟不分!火火气极:“你混蛋!“倏然出手,揪住韩傻儿耳朵,“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改不改?!” “改了。”韩傻儿退避三舍,息事宁人。 火火不依不饶:“怎么改?为啥子改?” 韩傻儿嬉皮笑脸:“你厉害呗,你是剑圣小魔女嘛。” “不乱说啦?不牛掰啦?”剑圣小魔女,火火喜欢,虽不解气,也松开了拧耳朵的手。 韩傻儿赶忙躲得远远的。 火火说:“不打你了,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躲那么远干啥子?” 韩傻儿哆嗦装胆怯:“怕了你啦,剑圣小魔女,比老虎厉害。” “没出息的样!“火火噗嗤笑了,“以后听话,让你打它你就打它,我才不舍得拧你呢,爹爹要我们互亲互近的。” “不打!”韩傻儿斩钉截铁,一丁点也不含糊。 “你哪里改了?出尔反尔!算了,不理你啦!胖墩哥哥,咱们走!” 小胖墩做了半天电灯泡,正无趣,附和道:“好的,也该走啦,饿了。” 突然,那只天鹅不知何处返回,俯冲而过,啄走了火火一个蝴蝶结,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发散了一半,哇地一声哭了。 小胖墩急忙拉她,韩傻儿也三步并两步奔跳而至,扯起她另一只手。 火火使劲甩韩傻儿的手,呜呜大哭:“不要你管!死笨笨,坏笨笨!让一只鸟欺负我,你跟谁亲、跟谁近?糊涂鬼,大傻瓜!呜呜呜……” 韩傻儿自作多情,恍恍惚惚地想,莫非,这只美丽的天鹅,前世便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看火火拧了自己的耳朵,便来讨公道?自己与火火,也亲也近,跟冰月差不多吧——还是让着她吧,她有两个哥哥,在家让惯了,自己不也让着仲月、冰月么? 想到这儿,韩傻儿和颜悦色道;“哎呀,这天鹅,胆儿也太肥了,连剑圣小魔女也敢惹,下次见了我劝劝她,你们做好朋友——没准儿她是想和你交朋友呢,小美女见小美女也想攀交情呗,拿你个蝴蝶结,没准儿当信物呢!” 火火心道,美女与美女,谁真心做好朋友啊?是竞争对手好不好?白读书了,连这点道道也不懂!什么什么,小美女——哭声停了,站起来责问道:“你瞎说!你怎么知道,它是雌的,是雄的?还小美女!一只鸟儿罢了,看你稀罕滴,跟仙女似的!我才不跟它做朋友,我要煮了它,吃了它,死天鹅,敢欺负小姑奶奶!” 小胖墩小心翼翼地劝:“咱走吧,火火,天鹅别再来了,把另支蝴蝶结也叼走。” 火火横一眼:“去去去!你向着谁呢?我能怕它?再来,我把它翅膀斩了!”抽出小剑,做一级战备状。 韩傻儿陪笑说:“凡是漂亮的,美丽的,好看的,都是女的雌的;凡是粗鲁的,野蛮的,难看的,都是男的雄的——好了吧?” 火火多云转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夸它了,一只鸟罢了。” 总算平息了风波,韩傻儿挺胸答道:“好嘞!”再不肯多说。 三个小不点循着踪迹迤逦而下。 小胖墩忽然说::“笨笨说的不全对!孔雀就是雄的漂亮,一开屏,绿光粼粼,色彩斑斓,甭提多漂亮啦!” 韩傻儿心道,不说话你会死啊!便问道:“胖墩哥哥,你还饿吗?” “饿!”小胖墩诚实作答。 “越说话越饿,说话费力气,瞧我,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小胖墩喉咙咕哝一句,不吭了。 火火刚想驳斥小胖墩,听了韩傻儿的话,抿嘴乐了。 057新朋友 幸喜苟史运粗心,小不点们的行动没有暴露。 韩傻儿借口换衣服,傍晚回家了。第二天鸡叫头遍,他早早起床,借口晨练,搭着夜色上山了,绕过剑南门,直奔山顶而去。 黎明前出奇的冷,他慢跑着,到达山顶时,已经微热了。 他有个愿望,就是再见到天鹅。潜意识里,前世今生,那只天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他感到了柔情,感到了亲意,萌生了浓浓的强烈期盼。 大阳从东方的山坳里,露出了羞答答的面庞,群峰红妆金裹,瑰丽而妖娆,像垂立的胭脂侍女,恭候黄金主人的降临。天地一色,嫣红中生长着金黄,嫣红搂抱着金黄,金黄飞快地成长着,分分秒秒挣脱嫣红的怀抱。 在旭日的宠爱里,在清风的凛冽下,他甩掉了夹袄,取出木剑,练起了初级剑法。这套剑法,是入门剑法的组合和提高,譬如练字,基本笔画点横竖撇捺会了,接着便是横钩、横折、竖弯钩等,融会贯通,并能写一些简单的字。剑术练到中级,犹如会写很多字,可以排列出一篇文章来。练到高级,称作书法,资质不同,功力不同,水平参差不齐,风格各异,最受推崇的,莫过于王義之的《兰亭序》,不仅书法艺术冠绝古今,更兼文采飞扬,追八千年,撵十万里,仍无人望其项背。剑术若达到此种境界,必能成为凌霸天下笑傲江湖的无敌剑圣。 他从一块石头跳跃到另一块石头上,不停变换方向和角度,木剑舞得呼呼生风,与吹来的风儿相激相和,发出箜篌之音。他腾挪,他跳跃,他仰身,他倒立……刺出一剑又一剑,劈中带钩,穿中带挑,扫中隐锋,白虹贯日,金龙摆尾…… 美丽的天鹅,扇动着白金翅膀,翩翩而来。她左右盘旋,上下翻飞,表演着天上人间最为优美的舞蹈,是霓裳羽衣?是仙袂飘飘?是凤凰展翅,是嫦娥下凡…… 她欢快地鸣叫着,展示着醉人的歌喉,如佛界梵歌罄音,如天界仙乐神曲,是远古的九歌,是今世的传奇……天籁之音,轻拂着人的心扉,慰藉着人的灵魂。他的心里,安逸着,愉悦着,空明纯净,像大雨洗过的碧蓝天空,像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涟漪的湖水。 霞光、云影、鹅舞、剑花……组成了天地间最美的图画,美得摄人魂魄,美得百鸟侧目……风声、鹅鸣、剑音,组成了千古未闻的乐章,美得醉人心脾,美得万物寂寂…… 韩傻儿累了,他停下来,张开双臂,欢迎他的舞伴。舞伴落落大方,优雅地停在他的面前。 她是一只雏鹅,很多绒毛,还留着淡淡的胎儿黄,或者叫嫩叶青。她很高大,翅膀与韩傻儿平肩。 韩傻儿又爱又怕,伸出手,怯怯地,想抚摸又不知抚摸哪儿。 天鹅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伸出喙,在他的手心里摩挲。韩傻儿胆儿大了,轻抚她的脖颈,轻抚她的翅膀,热切地说:“我们做朋友吧!好不好?” 她用喙在他手心里点点,扬起来,用冠部轻抚他的额头,又抚了脸颊。 “那你答应啦!”韩傻儿跳起来,喜不自禁地搂抱她的脖子。 天鹅让他搂一下,抽出脖领,用目光和他对视,温情地靠在韩傻儿胸前,犹如默契已久的情侣,静静地享受着二人世界。 “以后,我来看你,你也来看我,好不好?”韩傻儿满怀期待地发问。娘亲去世后,他再也感受不到女性的关爱和柔情了。爹爹在家时,二娘还好,背过爹爹,他感到了二娘的冷漠,冰月跟他亲昵久了,二娘会抱走冰月……至于火火,是同窗?是哥们儿?是妺妹?酸甜苦辣的,他也说不清楚。 天鹅用头部在他脸上磨蹭,离他更近了。 韩傻儿的泪流了出来,好久好久,无论多苦多累,他都没流过眼泪了。 忽然,天鹅轻轻啄起他的衣领,朝外推。韩傻儿不解,用手梳理着羽毛,轻声问:“天鹅妹妹,你怎么啦?” 天鹅不趣他,又啄起袖子,往山下拉。 韩傻儿明白了,天鹅在赶他下山。这时,他觉察到了凉意,练剑停下来,热气逐渐退了,穿上夹祆,扔抵御不过寒风。 一步三回头,韩傻儿离开了山顶,直待他走远,天鹅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韩傻儿将喜悦和眷恋压在心底,时而缓慢,时而轻快地回到了剑南门。今晨之行,他交了一个美丽、通灵、温柔、细腻的新朋友,收获太大了! 火火见韩傻儿来晚了,责备说,既练了剑,就不能学从前的胖墩哥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浪废时间等于耽误自已,慢性自杀。韩傻儿诺诺,应付过去了。 早饭后练剑,韩傻儿阴死阳活、少气无力的样子,令火火大为光火—— 058代价 “大伙儿早都起来了,你看你,晚来半个时辰不说,还偷懒耍滑!总有一天,胖墩哥哥会甩下你!”她气咻咻地,一副严师模样。 小胖墩瞅着不像,探手一摸,韩傻儿的脑门像着了火,滚烫滚烫的。“发烧了!感冒啦?”他问道。 火火也去摸额头,果真烫手:“昨晚没好好睡,蹬被子啦?” 韩傻儿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坚持练习蹲桩。蹲桩是练习拳脚的基本功,也是练剑的基本功,如果武器都掉了,总不能让对手一拳揍飞吧?身体发软,脑袋晕乎乎的,喉咙有些干。 火火告诉了爹爹。苟史运在大厅,让韩傻儿过去,关切几句,吩咐苟不教送回家。 韩春旺在给人瞧病,仲月一旁玩耍,贾九妹带着冰月,去景济仁家串门子了。 病人主诉咽喉肿痛,牙龈出血。韩春旺察看,脸色微黄,双目微赤,牙龈红肿,咽喉处有个花生大小的肿块;嗅了嗅,有股腥味;问是否心烦,腰酸不酸,腹胀不胀,背痛不痛?病人说话艰难,连说带比划......韩春旺判断,该症状由重度胃热引起,非阴虚引起,不放心,又把了脉搏。随后开了药方:生石膏、生地黄、连翘、黄连、升麻、当归各三钱,仙鹤草、仙茅根各六钱,水煮煎服,一天一副,三副可愈。同时嘱咐病人多喝绿豆汤,也可以竹叶熬茶喝。 三副药,每副只要三十个铜板,病人死活留下一百个,千恩万谢地走了。 韩傻儿筋骨强健,脉搏旺盛,韩春旺便不肯用药,取了一块生姜,切成薄片,另取十颗红枣,半勺红糖,倒锅里一瓢水,烧开后,一齐放入,熬得只剩下一碗,凉一凉让韩傻儿喝了,盖上被子,蒙头捂汗。 中午,韩春旺拿毛巾把汗擦了,另换了干衣,让韩傻儿悠着劲下地。 除了有点小疲乏,韩傻儿觉得好利索了,要回剑南门,韩春旺不允,说还须巩固,量减一半,又熬姜糖茶喝了。 贾九妹带冰月、仲月出去玩了。韩傻儿半躺半坐在床上,百无聊赖,便要看书。 书籍是韩家的财富,多是帛绢医书。韩傻儿要来《千金方》,熟悉药材的品名、数量和药理,默记于心,慢慢消化。看了五六个药方,不知不觉睡着了......前半夜有些失眠,又翻阅了《吕氏春秋》,后半夜困意袭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感觉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便恢复了训练。 假期只剩一天了,先生回来,诸事便不从容了,在此之前,须见天鹅一面才好。 五更天,韩傻儿又起了个大早,带了件薄袄,打成布包,背在后面。 月南山顶,奇异的一幕再次上演,这一次,天鹅只翩翩起舞,不再展示优美的歌喉。 一遍剑练下来,韩傻儿又出汗了,没等他伸手,天鹅把布包衔了过来,亲昵一会,又用肢体语言,催赶韩傻儿下山。这次,天鹅俏立在一块突兀的尖石上,目送他离开。 走了一段,天鹅还在,又走了一段,天鹅仍在,直到化作一个反射金光的亮点。 前面有了树林,几片针叶树林。 突然,一只金钱豹,从不远处冒了出来,嗅了嗅,迅速奔向韩傻儿。 韩傻儿吓得魂飞天外,拔腿就跑,拼命跑向最近一棵树,噌噌几下,爬到树上。他清醒地知道,金钱豹矫健敏捷,凶残狡诈,比狼还难对付,弹弓再准,打眼珠也没有五成把握,与其对抗,必死无疑。 金钱豹速度更快,风驰电挚,韩傻儿前脚刚上树,它后脚就到了,望一望,一扭身,四爪抓树,飞速向上攀爬。 韩傻儿吓惨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急切间抱住树枝,快似猿猴往上爬,几乎快到树梢了。 金钱豹也向树枝攀爬,树枝摇摇晃晃,几欲折断,它又退下去,换了另外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动,只要接近,它的跳跃能力足可以捕杀猎物。 相距不过五、六尺,金钱豹猛地放大瞳孔与韩傻儿对视,威慑猎物放弃抵抗,它积蓄力量,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韩傻儿双腿夹紧树枝,抽出弹弓,一颗石子激射而出。 金钱豹头一摇,石子击中面部,它痛叫一声,眯起眼睛,不待第二颗石子发出,凌厉地发动了进攻—— 一道白光闪电般疾射而至! 059三年之约 天鹅犹如利箭,她的喙,直刺金钱豹的眼珠。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快得不可思议,快得雷电失色。 金钱豹直觉到了危险,前扑转为上扑——胆敢向它挑战的鸟儿,还未出生呢! 韩傻儿第二颗石子得以发出,不偏不倚,正中金钱豹右眼,白光掠过,啄中了金钱豹的左眼。 金钱豹的爪子,勾下了一根雪白的羽翅,却没能扑到对面,就像一个断线的风筝,挣扎着,朝下坠落—— 啪!坚硬的石面,以亘古不变的方式,迎接了高空的不速之客,金钱豹的四肢,展开了。 韩傻儿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真的!白光哪儿去了?举目四望,没有天鹅的影子。他做了个深呼吸,下了树枝,停在树杈间,进一步观察。 金钱豹一动不动,脑袋变了形,嘴角淌出了血。 确信无误,韩傻儿溜下树,执着木剑,这儿捣捣,那儿挑挑,金钱豹跟一只死狗,没什么两样。他掰开金钱豹的爪刃,取下那根洁白的羽翅,羽翅根部,有一丝红色的血痕。他将羽翅揣入胸口,仰天高呼:“天鹅妹妹!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呢!阿奔!”飘飘渺渺的声音,如高楼上渺茫的音乐。 “啊!”韩傻儿惊呆了!美丽的天鹅,就在他刚才躲身的树枝上! “不要再上山了!三年后,你练成剑客,能打倒猎豹,娥儿在山顶等你。”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响过之后,天鹅——不,娥儿飞走了,留下一道幻影。 韩傻儿傻了,呆了,懵了!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痛,不是梦!她是天鹅?是精灵?是仙子?她会说话,她喊自己阿奔,自己学名韩奔月,她怎么知道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她叫娥儿,对,她自称娥儿!那么,她从哪里来的?从天上,从天月山?天上有凌霄殿,天月山有什么?不让自己上山,是怕豺狼虎豹吃了吧?三年,剑客?是了,自己苦练三年,一定能练成剑客,保护自己——不,先保护好娥儿,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了。 掏出那根带血的羽翅看了看,心里隐隐作痛,自己无能,连累娥儿受了伤......憧憬着,思考着,拖起金钱豹的尸体,找到一处土质松软的灌木丛,掘个坑胡乱埋了,迈着坚定的步伐,下山疾行。 剑南门东北角,有一堆乱石岗,被杀的镖师就埋在那儿。韩傻儿想,他们客死他乡,家人老小,也没人保护了。隔着百十步,特意多望了几眼,兀地发现,有一个石子,莹莹发光,近前一瞧,是个翡翠玉坠。玉坠可是贵重玩意,小胖墩的娘亲,就穿金戴玉,二娘贾九妹,也有两件玉首饰——谁掉的呢?除了夫人,别的女子也到不了这儿啊!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他把玉坠揣怀里,打算择机还给夫人。 这次迟到,火火没责怪,还关切感冒好透没有。韩傻儿看火火的目光也变了,觉得刁蛮、耍公主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计较便了...... 傍晚,景德震和教书先生返回,苟史运在东厅为二人接风洗尘,韩傻儿,火火,苟不教也一同入席。 行聘非常顺利,石墩还嫌他们啰嗦破费,婚期也定了,女方请风水先生验证,佳期也是腊月二十六,婚礼地点定在剑南门,要迎亲队伍二十一便出发,保障不误佳期吉时。为此,石墩还写了文书,延请沿途驿站照顾,提供方便。 这是一个大好的消息,还有一个不好的——四通镖局益州分号接到驿站文书,兰陵萧氏以童心圆行为不谨,女德不淑,解除了婚约! 060当前之计 边喝酒边分析,两圈酒没喝完,苟不理回来了! 没等谁招呼,自搬了凳子,挨着苟不教坐下,也不说话,也不饮酒,闷头吃起来,不一会儿,两个盘子见了底。 火火轻拍苟不理后背:“慢点吃,饿老虎似的,没谁跟你抢。”倒了碗水,递过去,道:“给你,别噎着了!” 苟不理嘿嘿笑着,抱了抱火火,抹了抹嘴,咕嘟把水喝了,长吁一口气,道:“饿死我了!” 苟史运又高兴又惊讶,问:“怎么回来的?郝姑娘放行了?”才二十天,苟不理或许拥有超级大剑师的实力,但要在草原剑客郝宝宝手里过三十个回合,依然希望渺茫,跟小鸡捉老鹰差不多。 苟不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老子把她打败了——用的智取,跟我比,她毛还嫩着呢!”便得意地吹嘘起来。 原来,苟不理刻苦练功,希冀真刀真枪,破了郝宝宝的戒约,哪曾想,他进一步,郝宝宝也进一步,长此以往,遥遥无期了。近日思乡心切,又挂念童心圆,想偷偷溜走,偏郝宝宝好像多长了双眼睛,几次精心策划,全泡汤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花言巧语,又哄又激,要郝宝宝与他酒后比剑——阴谋得逞了!第一次,他喝两碗,郝宝宝喝一碗。郝宝宝二十五个回合胜;第二次,加了量,喝四碗,郝宝宝喝两碗,郝宝宝二十四个回合胜;第三次,再加量,他喝六碗,郝宝宝喝三碗,乖乖!这是要比醉剑啊!这一次,苟不理玩起了花花肠子,借口小解,到茅房抠嗓子,把酒吐了。好嘛,二十个回合过去,他越战越勇,三十个回合安然无恙,还把东摇西晃的郝宝宝杀得疲于应付,说声“我赢了”,丢下一楞一楞的郝宝宝,牵匹马,大摇大摆地走了。没有盘缠,蹭了一顿,饿了两顿了。 “啧啧!”苟不教拍苟不理的肩膀,“老弟牛掰啊!快赶上老子了!丫头片子,就不能惯着。” 火火冲苟不教吐舌头:“呸呸!你是小子片子!” 苟不理鼻孔哼了一声:“赶上你?冲壳壳差不多,你能想出这主意,母猪上树狗会飞!别扒我肩膀!” “呦呵,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来试试,长能耐没?”苟不教说着,攥住了苟不理的手,往常他一使劲,苟不理都得五官挪位,乖乖就范。 这次打错了算盘,苟不理毫不退缩,两只手握在一起,暗暗较劲,竟不相上下。 韩傻儿说:“你这是使诡计,胜之不武!郝宝宝鬼精鬼精的,一准反应过来,还得找你算账,打不过她,还得受虐!” 苟不理正当过五关斩六将显摆呢,韩傻儿预言他走麦城,不乐意了:“去去去,小不点,郝老头要找你算账呢,那一石子,得打十八下屁股,才饶得回来。” 韩傻儿大大咧咧地:“让他找我好啦,我不怕他!” “嘻嘻!家里又多个冲壳壳滴!”苟不理嗤之以鼻。跟郝宝宝混久了,臭味相投,好毛病坏毛病全染上了。 “不许这么说笨笨!”火火挺身维护,“爹爹说了,笨笨以后就是你弟弟。” “呦呵!啥子弟弟?这么小,当你小相公还差不多!看你护的,亲哥哥也不要了。” “苟不理!臭嘴!狗嘴!”火火脸红了,大声叱责,“郝宝宝咋没把你屁股踢八瓣?心圆姑姑咋没割掉你舌头?!” “别闹啦!好好吃饭!”外人还在呢,成何体统!苟史运又对苟不理道:“歇一天,收拾收拾,快回去吧!咱武功不如人家,信义一节,别再让人瞧扁了!” 苟不理点头:“嗯,明天我就回。”去益州的弟子,有人嘴快,碰见苟不理,统共三句话,一句是寒暄,一句是苟不教亲事已定,一句便是童心圆婚约解除。此刻,他最忧心的便是童心圆,解除婚约,乃奇耻大辱,逢人矮三分,再嫁降一等,万一想不开,再投江跳楼——必须火速赶赴益州。 苟史运边劝景德震和教书先生喝酒,边商讨婚礼逐个事项的大纲。苟不教很上心,苟不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长途跋涉,旅途劳累,一更天,便曲终人散了。 次日一早,苟不理带好盘缠,心急火燎地上路了,谎称回大刀门,松潘府拐向东北,奔益州府而去。 沿途没有风景,两天路程,一天半便赶到了。 天府之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川俊秀犹如锦缎,而驰名天下的益州,便是这匹锦缎上最璀璨的明珠。 汉朝几百年的治理,加上蜀国定都,又避开了北方连绵不断的战乱,益州府的富庶,可谓西南半壁江山之冠,时张水部诗云:“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天下四大名城,益州稳居其一。四、五十万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店铺陈列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冬天已经到了,这里红红火火,依然一副秋天的景象。 苟不理什么也顾不上,打听到四通镖局益州分号,即在对面客栈住下,等待童心圆出来。 061难得一见 镖局临街,背南面北一幢两层木楼,朱漆大门,上方一块黑匾,横书四通镖局四个鎏金大字,下跟益州分号一行小字。楼房出檐,六个朱漆廊柱,挨门廊柱镌刻一副对联:“四座四时四美益,通南通北通九州。”看似朴实,却别有深意,宾朋满座,可称四座;四时,春夏秋冬也;四美,乃引自《滕王阁序》“四美具”。上联极力奉承雇主,下联展示镖局实力,又把四通和益州嵌入进去,可谓别具匠心了。门柱外侧,是一对威武的石狮子,一名镖师,背挎宝剑肃立门端,对过往行人车辆,视若无物。 进出的人不多,苟不理观察良久,没见童心圆露面,心急火燎的,不等了,整理一下衣冠,挺着肚子,迈着方步朝大门走去。 “东家里面请!”守门镖师一抱拳——对于雇主或潜在雇主,镖局习惯称为东家——兀地觉得不像,改口道:“客官且慢!客官有何贵干?” 苟不理放缓脚步,头也不扭,答道:“老子不是客官,老子是少镖头——少镖头的朋友!”摆谱,就要摆足,童仁堂是总镖头,童心圆该是少镖头吧? “等等!”守门的伸手拦住了,“少镖头的朋友,在下都认识,客官不要冒认,还是哪儿来哪儿去吧。”蒙吃蒙喝的,镖局不欢迎。 苟不理很生气:“老子说的是总号!你啥子时候从扬州来的啊?”这个家伙狗眼看人低,八成当成分号的少镖头了。 “哈哈!”守门的冷笑,他还真当成分号了,不过——“你算蒙对人了!我家总镖头的少爷,少镖头童心锁,才十二,什么时候与客官交的朋友?客官请便吧,不要让在下为难。” “你咋那么死脑筋呢?老子说的是童心圆!怪不得看门,门也看不好——撵老子走?瞧你一对大眼珠,灯笼似滴,就是没放蜡烛。”苟不理不耐烦了,要往里闯—— “大胆狂徒,给老子站住!”童心圆虽被兰陵萧氏解除了婚约,可还是总镖头的千金,怎能让人随便亵渎?她一个大姑娘,跟你哪门子的朋友?守门的一抖长剑,拦住去路,二次喝道:“拿我们小姐搬嘴,你是活腻味了!” “呦呵,想打架啊?嘿嘿,老子没工夫,老子得找童心圆——圆姑,圆姑!你出来!” “无耻鼠辈!招打!”守门的抡拳就揍。 苟不理躲过,挥拳招架,嘴不闲着:“端我家的碗,吃我家的饭,打起老子来了,两个大眼珠子,长裤裆里啦?” 守门的误作武林高手踢馆来了,嬉笑怒骂,拿童心圆开涮讨便宜,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一交手,不像,便有心教训苟不理—— “谁在这里喧哗?”门口吵吵闹闹,大打出手,早惊动了里面的人。分号镖头脸型瘦削恍如刀刻,身材枯直势若竹竿,叱喝先至尔后出现。 “这娃子胡扯八诌,讨便宜来了。”看门的如实回报。 瘦竹竿镖头鼻孔哼哼两声:“招摇撞骗之徒,酒囊饭袋尔!也算个事儿?乱棍赶出便了,轻点,别伤了他。” 几个人拾起打狗棍,就要驱赶苟不理—— “等一下!”童心圆高声喝止,她听着像苟不理的声音,出来察看究竟,“哦——大伙儿住手吧,他是我侄子!没事了,散吧!”童心圆边遣散众人,边骂苟不理,“浑球!又装神弄鬼,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了吧?说清楚不就结了?!” 苟不理与郝宝宝打嘴仗有劲儿,脑袋瓜还灵光,见了童心圆,那些警醒话都躲地下了,扒半天也扒不出来,只傻笑。 守门的暗骂活宝,差点把自己坑了,怕苟不理小人记过,趁早溜回自己的岗位上。所幸童心圆不怪,苟不理还说:“哪怪我啊,那位守门大哥,太较真了!”瘦竹竿打声哈哈,与大伙儿各自散了。 童心圆领苟不理去了一间小客厅。 四目相对,不知说什么,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苟不理与郝宝宝的纠葛,是说呢,是不说呢,还是不说呢?童心圆与萧云笙解除婚约,是喜呢是忧呢?是不入火坑呢是颜面扫地呢?是恢复自由呢是误了大局呢……兰陵萧氏言辞凿凿,有鼻子有眼的,童心圆光天化日之下,袒肩露背,破衣出丑——风声如何走漏的呢?镖师们死了,剑南门的人?大刀门的人...... 童心圆不会追查,更不会报复,她清醒地知道,自从爹爹将她许配与萧云笙,她的悲剧就注定了。萧云笙的滥情,萧云笙的放浪形骸,萧云笙的盛气凌人,萧云笙的不屑一顾……也许,爹爹不摸底细,摸底细也不以为然,横向联合,做强做大才是他的目标,不是说过昭君出塞吗?不是说过文成公主入藏吗? 062满腹潇湘 童心圆可不情愿做昭君,而且,嫁入兰陵萧氏,别人也不认为她牺牲,而是嫁入豪门,从此成为呼奴使仆的萧家少奶奶,吃有山珍海味,穿有绫罗绸缎,住有暖阁锦帐,行有香车软轿……而外表潇洒行事风流的萧云笙,也不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们嫉妒她,恨不能取而代之,她不受宠若惊,不引以为荣,在她们看来,未免太矫揉做作了。 而她理想的婚姻,是萧玉的琴瑟相和,是梁鸿与孟光的举案齐眉,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当泸沽酒……再不然,做一对花间对酌的酒朋诗侣;再不然,做一对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儿女;再不然,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农家夫妻……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你心疼我,我心疼你;你有柔情,我有蜜意;你耕田,我织布……如那比翼鸟双宿双飞,如那连理枝枝干相连,如那比目鱼脉脉相望,如那并蒂莲一世缠绵…… 她跟萧云笙没有未来,她看不惯萧云笙的孟浪,萧云笙也没把她放眼里,她枉背个贪图富贵的名誉,终会沦为怨妇。“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讲的是心爱女子被迫嫁入豪门,痴情公子恋恋不舍所发的感慨,而她名副其实的“萧郎”,却是侯门中的路人。两相比较,云壤之别,徒幽怨慨叹耳!几多红颜薄命,几多佳人遁空?奋力抗争者,无不头破血流,坊间传闻,贵为当今皇后的王痴涵,当初自谦陋质,婉辞上告,最后不也乖乖地入了宫? 虽如此,解除婚约,也是不光彩的事,比休妻强不到哪儿,爹爹童仁堂的“大业”,少了条通天大道,家族的脸面也剥了层皮,怪谁呢?自己也不想啊,打不过人家,不带挖脸咬耳朵的。再说了,不就是露点儿肩膀吗?不就是露点儿后背吗?有什么当紧?要命地儿一点也没露,萧家他姥姥的,太他大爷的门规森严了,太他大爷的尖酸刻薄了……还有该死的郝宝宝,耍死人不偿命,你当我是你啊?露屁股权当露个脸,说荤话权当放个屁,没人管没人问——咒死你,一辈子找不着男人,或者十八个男人把你压死…… 咒死也没用,今后怎么办?不回扬州了?一辈子不嫁人了?遁入空门当尼姑去? 童心圆心里不平静,苟不理的脑袋瓜也没闲着。童心圆的事儿,谁会泄露宣扬呢?郝老头,郝宝宝,大师兄……筛查了一遍,不得要领。 四目相对,有矜持,有掩饰,也有热切和思念。几十天前,他们还是互相陌生的少男少女,陌生的少男少女,就怕王八瞪绿豆,看对眼,就怕那个“人群里多看你一眼”,烈火干柴的年纪,不压制着,火苗子都噌噌往外窜。 童心圆率先打破沉默:“苟不理,你不是让郝宝宝捉去了吗?那小妖精没剁吧剁吧当花肥啊?怎么跑出来了?” “好你个圆姑!你想让我死了啊?为了你才被捉的好不好?没良心!”苟不理心想,心情不好,吵吵架,兴许能冲淡一些。 “还不如杀了,省得活受罪!谁让你多此一举?不领情!”童心圆撇嘴。 “我是猴儿戳蜂窝,叫花子要黄连——自讨苦吃行了吧?黄盖掂着棍找挨打,心甘情愿的,怪不得你。”苟不理装委屈。 “嗬嗬!你是老黄盖,谁是周瑜?我瞅着你咋像刘皇叔下江东,乐不思蜀了呢!小妖精把你养得壮壮的,有力气没地儿使,跟看门人捋袖子打架——你说说,讨了什么苦吃,受了什么洋罪?”童心圆借题发挥。 刘皇叔下江东,指的是刘备娶孙尚香,龙凤呈祥的故事。苟不理一想,旋觉好笑,便道:“啥子乐不思蜀?这儿就是蜀国好不好?刘皇叔下江东,从荆州出发滴,没有啥子蜀国。乐不思蜀,说的是他儿子阿斗……”三国故事,说书唱戏的口口相传,他记得准着呢。 “好你个苟不理!猴崽子嫌酸——会挑理(梨)了!我且问你,见天与小妖精朝夕相处,早忘了姑姑了吧?” “天地良心,我要忘了你,不得好死!这不,一跑出来,就来找你了。”苟不理指天发誓。 “呸呸呸!发什么誓?大风刮跑了!”童心圆心里一暖,慌忙阻止。苟不理的眼神,和初见她时一样,傻子也能瞧出来,那是一个少年对少女火辣辣的眼神——脸色一红,作势道:“好!还算有良心,姑姑以后好好疼你。” “你甭一口一个姑姑的,老子还没认呢!小姑娘家家的,老是占我便宜——哎,好好疼我,咋疼法,说来听听,我爱听……” “滚!死皮赖脸的,滚一边去!”童心圆啐了一口。本意装正经的,却显得暧昧了,只有那小情侣,小两口打情骂俏,才能说出这等话来,喊“死鬼”、“贼婆娘”的,多半是老夫老妻了。 话既出口,童心圆察觉到了亲昵,脸儿更红了,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063凤求凰 苟不理看得痴痴呆呆的。 童心圆顿觉不妙,暧昧失态,是要闹笑话出丑的!她理了理头发,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起如何从大刀门脱身来。 苟不理添油加醋吹嘘了一番,再三申明他跟郝宝宝非敌非友的关系。 童心圆未加点评,亦未细说退婚始末,夜幕降临,安排人退了客房,将苟不理与镖师安置在一起...... 第二天,两人逛街。 衣服、化妆品、梳子镜子、头花什么的,童心圆兴趣浓厚,盘桓了几家店铺,买了一些,让苟不理当脚夫。 苟不理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像蜀香楼、栖凤苑、天府大赌场等等,还没去过呢!当然,去这些高档场所开开眼界,他也不敢提,提了也白提,除了招致一顿打骂,没有第二种可能。 作为犒劳,童心圆领苟不理逛了风景名胜。 武侯祠内,殿宇宏伟,古柏森森,却不合小资们的胃口;杜甫草堂,茅草屋周围,苍竹潇潇,不过老头儿的诗情画意;文君井,据说是司马相如、卓文君当泸沽酒所用的水井,一口井而已——还想逛妙园塔、青羊宫,童心圆却累了,也到饭时了。 两人要了铜火锅,头脸冒汗吃着,忽听一阵锣响。文君井对面,有家戏院,伙计扯嗓子吆喝,两位名角出演《凤求凰》,午时一过,准时开演。 童心圆怦然心动,匆匆吃完,擦了擦汗,喊苟不理一同进了戏院。 戏院不售门票,观众购买茶点即可,价格比街面上贵三成。不成文的规矩,好位置,买的茶点多些,花的钱多些;偏远位置,买把瓜子花生也行。戏班的进项,茶点分成是小头,大头是观众的赏钱,名角有人捧,财大气粗的一出手,不知高出茶水钱多少倍。 五间通透的大房子内,靠东一个戏台,下面十几排长椅。苟不理看第一排有空位,还带小茶桌,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伙计唱着贵宾两位,端来了一壶铁观音,一个茶盘,茶盘内四个碟子,分别盛着红枣、炒花生、桂圆、瓜子。苟不理心道,这戏院真他姥姥的孝顺,管听戏,还管吃喝。 伙计弓着腰,托盘举在头顶,唱喏道:“小的谢公子赏!” 苟不理挥手笑道:“你不用谢,老子也不用赏。” 伙计道:“公子不要耍小的了!您是贵宾,小的伺候着您!” 后排窃窃私语,低低笑了起来。 苟不理还要分辩,童心圆好像明白了,取了两钱碎银,放进托盘里。 伙计谢过,放下两具茶杯,倒了八分茶水,说茶水随时可续,有需要吆喝他...... 大戏按时开幕。 序幕:临邛县令王吉迎来好友司马相如,相如客馆高卧,谢绝来访。 第一折:琴挑。临邛富豪卓王孙,屈身攀交,备下羊羔美酒,恭请相如;相如姗姗来迟,及至,与众宾高谈阔论;卓家新寡极品美女文君,侧门掀开布幔偷瞧;王吉送琴与相如,恭请弹奏,相如抚琴高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文君精通音律,颇知雅意,布幔后听得如醉如痴。 第二折:夜奔。宴罢,相如的书童贿赂卓文君的丫鬟,转达爱慕之意;文君大喜过望,连夜奔至客馆,与相如幽会,诉说衷肠。 第三折:当泸。文君随相如逃回益州的穷家破院;卓王孙大发雷霆,誓不接济一文钱;文君当泸沽酒,相如当伙计。 第四折:分离。相如长安求官,客居数年,遇美色才女一枚,有纳妾之意,写信与文君,换来了文君的千古绝唱: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尾声:相如献《子虚赋》、《上林赋》,武帝大为赏识,授其中郎之职,持节安抚蜀地官民;相如峨冠博带,香车宝马,前呼后拥,携凤冠霞帔的文君过升仙桥,益州新太守王吉与万民代表卓王孙率众迎接…… 064戏外有戏 整出戏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精彩之处,不时有人叫好。叮叮当当,伙计的托盘里,便落下不少碎银铜板。文君的扮演者,扮相俊俏,音色优美,尤其那段数字诗,更是唱得哀婉动人。相如的扮演者,神韵差些,大才子的洒脱气度,也演出了五分。谢幕时,掌声就劈哩哗啦响了好一阵。 散场了,童心圆还沉浸在剧情中,心潮起伏,久久回味。点心没吃完,苟不理装布袋带走,边装边说:“红枣、桂圆剩得多……”后走的观众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童心圆一激灵,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合起来不是早生贵子吗?戏院的伙计,瞎眼了吧?怎把结婚用的点心,用在听戏场合,用在她和苟不理身上?这不羞辱人吗?一拍茶桌,气冲冲地叱喝:“叫你们班主过来!” 班主是位中年胖子,慈眉善目,逢人笑呵呵的,他快步来到,打躬作揖笑问:“姑娘有何吩咐?是唱大戏呢还是堂会?敝班活儿好,最讲信誉,保您满意。” 唱你奶奶个头!童心圆不接茬,指着点心,冷冷地问:“这是何意?” 班主串场子、跑码头,眼里多有水啊!心里埋怨,不是小两口,听什么情戏嘛!仍笑呵呵地:“姑娘莫怪,敝班不敢得罪姑娘,伙计都是戏院的——” 童心圆柳眉一竖:“戏院老板呢?” 闲人围拢,来看热闹。 “东家不在,我是掌柜的。姑娘有何吩咐?”一位身穿长袍文质彬彬的人后台出来。 童心圆仍不答话,冷冷地指着点心。 不算个事儿啊,装个糊涂就完了,掌柜的却招来伙计,一脚踹向屁股,取出二钱银子,恭恭敬敬地递来:“他没长眼,姑娘多担待!姑娘是四通镖局的吧?总镖头他老人家,我见过。” 童心圆傲然而答:“不错,算你有眼力!下次再犯浑,休怪姑奶奶不客气。” 掌柜的连称不敢,勒令伙计下跪赔罪。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伙计懊悔不迭,当真跪下磕头赔礼,总镖头的千金,总之是得罪不起的。 苟不理扯扯童心圆袖子:“算了吧,他们不是故意的,也没啥子坏心眼。” 这一幕被后台的人看在眼里,冷笑了几声——兰陵萧氏有位东家,从事娱乐业的,几十处青楼戏院,文君井这处,不过小生意罢了。他是东家的帮手,负责各处巡察,地位相当于大掌柜。 萧云笙的父亲解除婚约,童仁堂大怒,正打苦情牌,联合不少江湖同道、官场朋友,给兰陵萧氏施压,要说法,说白了,就是索取巨额赔偿,挽回颜面。童心圆系打斗拼杀出乖露丑,解除婚约确实难以服众。而兰陵萧氏作为天下望族,几百年来一向礼法森严,女眷破衣露体,就是伤风败俗,若遭欺凌,更是死路一条。可笑童仁堂,蚍蜉撼树,跟兰陵萧氏要说法,咋不找皇帝佬儿讨个三品官当当呢? 他叫过保镖等人,安排一番,众人会心而去,这才躺进太师椅里,露出玩味的微笑…… 童心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见好就收了,太阳落到树顶,须尽快赶回镖局。街上来来往往的,也是忙了一天,急着回家的人。 迎面走来一拨人,大约二十多个,看似很匆忙,后面也跟来一拨人,也是二十多个。街道不算狭窄,可这些人不靠一边走,而是平排朝前拥,人们就互相躲闪避让,拥堵成一窝蜂。 有个年轻女子,外穿皮草小袄,内穿束身小衣,酥胸半露,恰恰与苟不理走个照面,苟不理左躲她左躲,苟不理右闪她也右闪,结果脸对脸撞在一处。 “非礼啦!”年轻女子抓住苟不理的手,脸上胸上留下微痕,喊叫起来。 众人哗啦一下让开一片空地,将三人围在中间。 年轻女子掩面抽泣:“不能活啦,夫君非打死不可!” 众人劝慰年轻女子,纷纷指责,光天化日之下,猥亵良家妇女,捉了报官。几个壮汉朝前靠拢,要扭送苟不理。 苟不理脸红脖子粗地辩解,他没有动手,是女子自己动的手。 众人嗤嗤冷笑,七嘴八舌: “这话哄瓜娃子呢!”、“没有婆娘吧?见了女人手就痒痒!”、“做就做喽,还不承认,手印儿还在人家身上呢!”、“幸亏当场抓住,转眼就赖账,背地里坏事儿一准没少做!” 女子也不撒泼,抽抽搭搭让人看印儿。 苟不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童心圆躲闪众人,没看真切,恍惚觉得两人的手纠缠住了。苟不理喜欢漂亮女孩她信,色胆包天,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她不信;而且,苟不理对她的炙热她有数,她在旁边,不可能!那个女子,也不像良家女子。 065不伦之恋 十有八九,苟不理被算计了,难道戏院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的不行,来暗的了? 她越前一步,冲四周抱了抱拳,高声道:“姑娘可能有所误会,大伙儿都误会了,我敢担保,这位少侠,不是登徒子那样的好色之徒!” 众人议论纷纷: “她谁啊?她能担保?”“少侠?哪儿像少侠啊?”“这位小姐更俊,跟他一起的,也许不会。”“是啊,有这么俊的娘子,谁还伸咸猪手啊!”“就是,娘子在身边,谁也不敢啊!”“不会她自己抓的吧?相中少侠了,粘住他!”…… 僵持间,冲进来一个后生,抓住那女子,劈哩哗啦,雷声大雨点小一顿揍:“让你撩骚!让你撩骚!” 童心圆急忙阻止:“大哥住手!有话好好说!这是一场误会。” 后生脸也不扭:“我打自家婆娘,与你何干?啥子误会?”冲众人:“各位街坊,做个见证,咱们一同见官!几位大哥,帮个忙,别让强人跑了!” 几个壮汉上前去摁苟不理,苟不理试图反抗,一搭手,都带着功夫呢,被迫就范。 童心圆急眼了:“放开他!我是四通镖局的!” 后生奇怪道:“镖局不是保镖的吗?这事儿跟你有啥子关系?仗势欺人啊!” 童心圆剑抽半截又放了回去,和颜悦色道:“大哥,确实误会了,人多拥挤误撞的,甭冤枉了好人,也甭冤枉了你家娘子。” 后生打量着童心圆,犹豫道:“你俩要是一对儿,说出来倒有几分可信——唉!小姐别多管闲事了,还是报官吧!” 见官,轻则二十大板,重则徒三年,红口白牙的,谁能说清楚?童心圆盘算,说苟不理是侄子,没人肯信,说是相公或者未婚夫,危局可解,但羞死人,张不开嘴啊!又想,苟不理为自己被老虎伤过,被郝宝宝虐待过,又奔自己来的,眼睁睁看他被诬陷,蹲大牢,自己也太冷血了!管他呢,谁也不认识,以后也见不着,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横心一咬牙,道:“大哥看我长得如何?” 后生道:“美若天仙。” 童心圆道:“既然如此,大哥应该相信我了吧!我是他未婚妻——有我在,吓死他也不敢!” 后生点头:“那倒是,那倒是......” 众人也三言两语地附和。 苟不理暗喜,却力争道:“圆姑,甭求他,见官就见官,老子不惧!” “圆姑?”后生疑问道。 童心圆答:“那是我闺名。”挥开壮汉,拉过苟不理。 后生仍有些犹疑:“千万别忽悠我,你俩亲近一下,我才确信!就像这样——”抱住穿皮草的女子,又搂又亲。 九十九步都走了,哪差一哆嗦?可别再起反复,童心圆便轻拥苟不理,脸颊上亲了一口,猛然发现,苟不理其实挺英俊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微黑的脸膛,新增了隐隐的剑气。 苟不理像叫花子捡到金元宝,又惊又喜,傻乎乎笑着,断片了。 后生拉起穿皮草的女子,走了,众人都散了。 苟不理来拉童心圆,童心圆甩开手,自顾自先行…… 晚饭后,苟不理借口讨教招式,进了童心圆的房间,二话不说,抱住“梆”地亲了一口。 童心圆猝不及防,“啪!”一个大耳刮子就过去了。 苟不理“唉哟”一声蹲到地上:“我的牙!” 半边脸都肿了!童心圆发觉下手太重了,拉他起来,察看哪颗牙掉了。 苟不理回脚把门带上,紧紧抱住,凑嘴去亲。 童心圆又羞涩又气恼,又惊讶又刺激,五味杂陈,却不敢出声,挣脱开,抬手再打—— 苟不理伸把攥住了,攥得牢牢的,低低说:“你亲我了,我才亲你,这叫饶本儿。” 无赖!童心圆暗骂一句,也低低叱责道:“那是救你,懂不懂?不知好歹!”却也不耍横了。 苟不理搂着她,附耳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字假了,老天打雷把我劈死!你要生气,想打就打吧。”松开手,有些哽咽。 童心圆坐回椅子里,眼泪簌簌落下来…… 苟不理慌了,抬手要抽自己嘴巴。 童心圆拦住了,拉近让他蹲下,抚着脸问:“还痛吗?恼我吧?” 苟不理答:“不痛——我哪会恼你?打死我,我想的还是你。” 童心圆找来消炎药,轻柔地涂抹上去,抹好了,催促苟不理快走,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 苟不理指了指脸:“他们问起来,我说啥子?” 童心圆想了想说:“蝎子蛰的。” “哪有蝎子?”蝎子喜暗怕光、昼伏夜出不假,但蝎子已入蛰冬眠,来年惊蛰以后才出蛰。 “撞门上了。” “撞门上了?撞半拉脸?我二傻子啊?” 也倒是,童心圆托腮想辙。 苟不理献计:“我出门跟人打一架吧?” “不行!”童心圆断然否决。镖局戒律,不可惹是生非。“他们睡觉前,都干些啥?”她问道。 “打打牌,下下棋。” “这样吧,咱俩去后院练剑,晚一些回来,他们睡了,便没事了。” 066亡命天涯 后院还算开阔,摆放有梅花桩和一长溜沙袋,四周挂满刀枪剑戟。 说练就练,童心圆走开十来步,一招仙人指路直取苟不理;苟不理往下一缩,还了个灵猿献书。童心圆又使第二招孙猴摘桃,苟不理以白鹤亮翅相对…… 童心圆喊“停停停”,收了剑,责问道:“哪里学的旁门左道?” 苟不理所使,不是剎阳剑法的小鬼推磨和二郎担山,似是而非,大大地变了味,虽说足以抗衡,却不属于正宗套路。 苟不理挠挠头:“从大刀门借来的——抓老子过去,不捞点外快,太便宜他们了!”说是受虐,锯葫芦劈葫芦,异曲同工,得到的都是瓢!融合了白眉剑法的几十路精妙刀法,他目睹了上百遍,不知不觉就借鉴吸收了。 童心圆猜想,准是跟郝宝宝那个小妖精学的!一股无名老陈醋泛涌上来,喊道:“你过来!” 苟不理顺从地前行了八、九步。 童心圆一个粉拳捶了过去! 苟不理唉哟一声:“打我干啥子?老子又没干坏事儿。” “谁让你学的外派功夫?师祖知道了,要逐出本派的!” 苟不理嘟囔:“我又没专门学,自己就会了,有啥法子?逐出本派,我算哪个门派的啊?师祖他老人家也没给个名分啊!也没给仨核桃俩枣啊!老子干嘛非得认一大堆祖宗?” “满嘴胡说!又犯贫了,招打!”童心圆粉拳捣向胸口。 苟不理佯装趔趄,攥住了小手:“还打我?从小到大,没谁动老子一根指头!再这样,我就不客气啦!” “你要怎样?”童心圆怀疑听错了。 “打你呀!”苟不理一把揽进怀里,后背轻拍了两巴掌。 童心圆心里一暖,任由抱了,双手也扶住苟不理的腰。 苟不理低头去亲,童心圆脸扭一边:“快松开!让人瞧见,活不活了?” 黑灯瞎火的,后院哪会有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人偷瞧,真没脸活了! 苟不理不敢勉强,放开了,又耍赖央求:“我脸痛,你帮我揉揉!” 童心圆过意不去,便揉了几下,情景过于亲昵,再这样下去,不好控制了,使劲儿推开道:“重来,好好打一场!今天随便你用招。” 苟不理也想落个好印象,男人嘛,强大才是硬道理,于是抖擞精神,力战童心圆。 他的水平,两月来突飞猛进,三十个回合,童心圆没占上风,六十个回合,仍没落下风...... 童心圆暗暗欣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照此发展,苟不理的前途,不可限量,人聪明,又肯干,才十八,这是潜力股啊!也许,爹爹讲的,没啥子真凭实据,几十年没来往了,谁说得清…… 整套剑法练完,两人大汗淋漓,又乏又困,各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苟不理脸上的肿,果真消了。两人再次逛街游览,碰到说书、打把势的,也听一听,瞧一瞧。一连数日,除了晨晚练剑,朝出暮归,乐此不疲,说的热乎话,比十几年加起来都多,避人处,也搂搂抱抱,亲热一番。苟不理如得了夜明珠,宝贝得不能行,天天像打了鸡血,亢奋异常。童心圆心里的冰,渐渐融化,变温柔了,也会小鸟依人了,也会发嗔撒娇了…… 冬天里生盆炭火,让人感到无比温暖,而天地的寒冷,并未因此而去。分号镖头瘦竹竿,单独将童心圆请进小会客室,告知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兰陵萧氏,不仅没给童仁堂面子,反而倒打一耙,指责童心圆闺门不严女德沦丧,早已与人私通心曲,往名门望族脸上泼脏水,兰陵萧氏解除婚约,乃是伸张礼教的大义之举,甭说赔偿女方,女方还应该赔偿男方——振振有词,时间地点人物,一清二楚!童仁堂激烈抗辩后,决定亲自带人,来益州调查处理,若系捕风捉影,栽赃陷害,不惜与兰陵萧氏撕破脸皮,鱼死网破。 “小姐,按规矩,属下不该将飞鸽传书泄露——小姐心地善良,你委屈大伙儿都难受,你高兴大伙儿都高兴,不过,你得拿定主意啊!属下浅见,小姐躲躲吧!总镖头一时气急,啥子事情都做得出来,过一阵子,气就消了……” 童心圆眼前惊现炫目的光,耳里传来隆隆的雷声! 她与苟不理在街上的一幕,被兰陵萧氏抓住了,并小题大做!按说,解除婚约后,自己爱咋着咋着,与兰陵萧氏无关,可那样的言行,很容易让人朝以前联想—— 跟苟不理的关系,自己还沾沾自喜没暴露呢,大伙儿全瞧破了,只是不说,装聋作哑罢了。 爹爹在剑南门,眼皮也不眨,瞬间宰了六名镖师,自己与苟不理,私情是实,凶多吉少—— 眼前只有一条路,亡命天涯…… 067千里追杀 瘦竹竿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童心圆,说是大家的心意。 童心圆推辞:“大家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两银子都不容易,我还有几十两,一时半会用不着。” 瘦竹竿佯装生气:“看不起我们咋滴?江湖漂泊,没钱寸步难行,小姐就不要见外了!” 却之不恭,童心圆接住了。平日里,她没少为镖师们说情打掩护,大伙儿心存感激,危急相助也是有的。“今天就得走吗?”她探询地问。 “走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瘦竹竿盘算,等童仁堂过来,他可以推脱人先走的,飞鸽传书后到的。以他的经验,童仁堂向来雷厉风行,飞鸽放飞,人多半已在路上了,几千里路程,沿途分号快马接应,也就五、六天的工夫。他曾随童仁堂,马歇人不歇,一天一夜赶了一千多里,手刃偷镖贼,夺回失物。 童心圆更熟知爹爹的秉性,她谢过瘦竹竿,默然打点行装...... 第二天一早,益州衙门接到报案,戏班班主、戏院掌柜耳朵被割了,巡察掌柜吃窝边草——与脱了皮草的女子翻云覆雨时,双双毙命,一时青楼震动,客人惊悚,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受害方怀疑蒙面人系童心圆和苟不理,却不肯供述其中原委。捉贼要赃,捉奸要双,非仇杀,非情杀,衙门岂肯轻易拿人?稳妥起见,密令捕快们乔装打扮,暗中监视,而两人踪迹皆无,仿佛人间蒸发了…… 几日后,童仁堂率领十名镖师,风尘仆仆赶到益州,听了瘦竹竿的汇报和衙门里的消息,他默默然,一语不发,独自闷在屋里,饮了一夜酒。清晨,双目红肿、头发变得花白的童仁堂做了一个决定,命人晓谕各处:将童心圆驱出童家,驱出四通镖局,驱出武夷剑派,生死存亡,再无干系! 余怒未消,又迁怒于苟不理,这不是一般的败坏门风,这是乱伦!兰陵萧氏做梦都会笑醒,童氏一族再也抬不起头!为大局计,最好手刃两人,清理门户,对家族来说,两人死了,比活着好!能逃到哪儿呢?逃回剑南门吗?逃到天涯海角,也须追杀!主意打定,遂昼夜兼程杀向松潘府子乌县。 次日上午,在巴掌镇通往圣泉村路口,一群石匠正在打石头。童仁堂事事留心,多问了句,石匠答曰,有个主顾相中这块风水宝地,雇人备石料木料,来年开春建客栈酒楼。 童仁堂不禁惊奇,这块风水宝地?除了圣泉村、泉下村、剑南门七、八百号人必经之外,一年到头,外来人口,掰着脚趾头都能算出来,建客栈酒楼,还不喝西北风? 这些议论,他是不会发的,打个问号,牵马率众而上。 泉下村头,四个慵懒的汉子晒着太阳,用树枝、石子摆摆放放,捣鼓着什么,见童仁堂一行上来,住了手,拦住道:“路引?” “路引?”童仁堂重复着,差点掉了下巴。四人穿着褪了色的武官服装,胡子拉碴的,跟流浪汉差不多,别他娘的神经病吧?鸟不拉屎的地方,查什么路引? “这儿是城门啊还是边关?”童仁堂扬着山羊胡问,“童某走州过府,还没遇过如此查路引的。” 一人笑呵呵地说:“今天偏让你遇到了。” “查路引,恐怕诸位没有资格!”让这几个人盘查,童仁堂觉得大丢身份。 “哥几个是帮官府的忙,保一方平安的——军中退下来,闲着也是闲着——你就不要挑理了,拿出来吧!”另一人懒洋洋的。 “不让尔等查验,看来过不去了?”童仁堂冷森森地。 “朋友说哪里话来?火药味好浓啊!”“你是想打架吗?哎呦,怕你啦!”“我们怀疑你,对圣泉图谋不轨行不行啊?”“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看看有啥子当紧嘛!” 红脸白脸全唱上了,四人的眼神,刹那间露出精光,显示功夫都不弱,当在大剑客之列。 童仁堂的脸色,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天,阴天转晴天。据他所知,大剑客以上,全国不过数百人,五成分布在各大剑派,四成为朝廷所用,一成散落在民间。小小的子乌县,子乌县小小的泉下村,汇聚了四位大剑客,匪夷所思啊! 这个变数,比山底建客栈酒楼更突兀!什么人,什么事,导致了如此惊人的变化?泉下村藏龙卧虎不假,扒过来想过去,貌似没有重量级的人物,能让四大高手一同守护,流放至此的,最高也就正三品——蓦然想起韩傻儿,这小小人儿,虽非池中之物,与四大高手相联系,仍然不匹配。 晦涩不明,深浅难测,切莫趟浑水吧!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维护童氏的千年大业,追杀童心园和苟不理,旁枝末节,不计较也罢,于是出示了路引,顺利通过。 四人又恢复了慵懒装,一个说:“韩先生的医术,高明得紧,你们谁要受伤了,快找他诊治,可别耽误了。” 068虎不食子 童仁堂门儿清,这是投石问路,装糊涂答:“我们没人受伤,不找啥子韩先生。”暗想,莫非真与韩傻儿有关?这么个小不点,难道还有背景?爷爷韩修草通天,孙子也通天? 山道弯弯,过了圣泉村,须臾来到剑南门,远远望见,武夷剑派那个铜皮大招牌不见了。 童仁堂一挥手,八名镖师分成四组,迅速行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包抄了大院。只要童心圆、苟不理在剑南门,插翅难逃,即便苟史运作梗,也是螳臂当车。 门岗要去通报,童仁堂说不必了,带着余下镖师迈步而进。门岗认识童仁堂,放松了警惕,待看势头不对,已经晚了,封锁前门的两名镖师拖住了他。 苟史运膝盖伤势已经稳定,不用拐杖,借助重剑完全可以行走。重剑把手稍作改装,正好一物两用,对敌时,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此刻,他正坐在西大厅墙外晒太阳,边监督弟子练剑。厅内的条案,劈成柴禾烧火了,另做了宽敞的连椅。连椅放在厅外,可坐可躺,也是一物两用。 见童仁堂进院,他起身迎接,老远就问候。 童仁堂也不废话,上来就问:“童心圆、苟不理在哪里?” 苟史运一头雾水:“叔父说啥子?” 童仁堂瞧神情不是装的,仍追问道:“童心圆、苟不理没回来?” 苟史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据实而答:“理儿半个月前倒是回来过,又回大刀门了;心圆妹妹,压根没见过影儿。” 童仁堂摆手让镖师退下,让苟史运单独到东大厅。苟史运见他一脸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要说苟不理惹祸,不能够啊! 听完讲述,苟史运尿骚胡乱颤,一拍茶案道:“混账!作死!把老子骗了!”便将有关苟不理的情况通报了,又道:“郝姑娘对这个兔崽子挺上心的,按说不应该啊!不合逻辑嘛。” “你怀疑我说的不实?萧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分号的人也默认了,益州衙门还立了案,说他们有暗杀萧家大掌柜的嫌疑。” “不不不!”苟史运连连摇头,童仁堂愁得花白的头发,不容他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你的意思,他俩让人摆布了,才弄假成真?”童仁堂气昏了头,满心想着清理门户,洗刷耻辱,一经提醒,脑洞立时大开,捋着山羊胡沉吟起来。 “我也是瞎猜。萧家人退婚,萧家先发现的隐情,萧家又死个大掌柜,咋那么寸呢?” “萧家人包藏祸心,设计构陷?”童仁堂豁然开朗。退婚风波,他也有责任,不该强做主订婚——萧家人希望童心圆深居简出,做个略知女红熟悉琴棋书画的安静女子,而童心圆打小排斥女红,琴棋书画没一刻钟耐心,就喜欢刀剑,喜欢仗剑走天涯;另外,他逼萧家人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苟史运探询道:“叔父作何打算?” 童仁堂咬牙切齿:“与萧家的账,回头再算,此仇不报,无颜苟活!眼下当紧的,杀了两个孽障,挽回家族名誉。” 杀了两个孽障,挽回家族名誉?苟史运满心不赞同,你杀女儿我管不着,杀苟不理就过分了,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没拍巴掌,退婚能避免吗?乱伦或许不假,至于杀掉吗?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声,杀掉自家骨肉值吗?我统共只有两个儿子,你杀一个,他杀一个,当小猫小狗啊!我们生死夹缝才存活下来,你要杀,爷爷泉下有知,会答应吗? 心里如是想,嘴里却不敢反驳,大是大非上,他不能犯浑。绞尽脑汁,竭尽毕生所学。深思熟虑后,方道:“侄儿有个愚见,叔父合计合计。侄儿暂不认祖归宗,对外,我们只以师兄弟相称——同门同宗的事儿,回头只说有误,认错了。如此一来,咱们童氏家族在扬州的名声没有大碍,只说心圆妹妹的师弟,看不惯兰陵萧氏欺负人,主动追求的师姐——这是一节;第二节,逐出家门也就罢了,罪名便是不敬父母、擅自私奔,犯不着兴师动众千里追杀,一追杀,反而授人以口实;第三节,与兰陵萧氏的仇恨,并非不共戴天,已经杀人家一个了,先稳住为上策,慢慢筹划,静待时机,不宜以卵击石。” 童仁堂沉默了,细细品味,苟史运的方案,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大为中肯可行。追杀童心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剜心地痛。平生一帆风顺,强势惯了,没经历过人在屋檐下的日子,苟史运那套,他想不来。 069君子协定 确实,当前与兰陵萧氏公开为敌,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而人海茫茫,追杀童心圆和苟不理,不亚于大海捞针——唉,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权衡利弊后,童仁堂决定暂且收手,遂道:“就依贤侄所见,留两个孽障多活几日吧!我该走了,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对萧家,也须未雨绸缪——哦,你腿怎么回事儿?” 苟史运道:“这事儿正要与您商量。”方将那场恶战讲述一遍,又补充道:“韩医生说,韩傻儿的娘亲江采莲,是三师叔白鸡冠的弟子。” “江采莲?江采莲……”童仁堂重复着这个名字,大脑飞速搜素——对了!他一拍脑门,终于想起,十八年前,白鸡冠收过一个叫莲儿的女孩,苏州人,当时跟火火大小差不多,一年后,莲儿便举家外迁,没了音讯,姓江不姓江倒不确切,既然韩春旺知根知底,应该是江采莲吧—— 苟史运继续提醒:“韩医生还说,小师妹跟人订过娃娃亲,后来闹僵了,也解除了婚约,是在啥子行业公会。”另一层用意,也是借它山之石,开导童仁堂看开些。 “不错!”童仁堂依稀记得,八年前,苏州丝绸商人年度公会上,一位江姓客商与萧氏客商解除了婚约——坊间传闻,江姓客商靠上了一棵大树,与亲王扯上了关系,女儿或许进宫了。 “咱这位小师妹可能大有来头!”童仁堂清醒了,开始分析:“首先,鬼手对她讳莫如深;其次,你斗杀的两名大剑客,不知道她已死了,还在找她;第三,泉下村有四名大剑客查路引;还有,巴掌镇通往这里的路口,有人准备建客栈酒楼。” “建客栈酒楼?”这个信息,苟史运才听说,养伤养的,消息闭塞了。客栈酒楼,图的是赚钱,山路岔口,没钱可赚,必然另有目的。 童仁堂点点头:“今后,你也须多加留意,不至于事到临头,乱了手脚。另外,对韩傻儿这孩子,多加亲近才好。” 苟史运“嗯”了一声,又说:“不瞒叔父,侄儿跟韩医生也订了娃娃亲。” 童仁堂意外地“咦”了一声,想了想,脸色有些沉重,叮嘱道:“订婚之事,权当君子协定吧!当真固然好,不当真,也甭勉强,嗐——教训呐!” 苟史运应道:“叔父放心,侄儿心里有数——咱出外走走吧,晌午了,我安排做饭。” “也好!”童仁堂没客气,打声呼哨,六名镖师从三个方向翻墙进院,苟史运的脸色便很难看。 南面的镖师怎么不听号令?不想干了吗?疑惑间,只听大门外叮叮当当响起了刀剑声—— 一名镖师正与郝宝宝争斗,招架不住对方的凌厉攻势,手忙脚乱,另名镖师见状,便要相帮。 童仁堂立马喝道:“都住手!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孩子,成何体统?!” 郝宝宝撤剑跳出圈外,嘻嘻笑道:“不愧为总镖头,你让他俩借坡下驴呢!” 童仁堂佯装没听见,未作搭理。 苟史运和颜悦色地:“郝姑娘,那股香风把你吹来了?怎么跟人干起来啦?” 郝宝宝哼一声:“我要进去,他们拦着不让!”旋又扮作一副可怜状:“苟掌门,小女子又渴又饿又累,求求你,行行好,给口水喝吧!” 童仁堂哑然失笑,这丫头,怎么来这套? 苟史运有苦难言,苦着脸道:“姑娘请吧!不要闹了。” 郝宝宝笑道:“嘻嘻!生气啦?这样吧,你教苟不理出来,我们去镇上吃,给你省一顿。” 苟史运早猜出她为何而来,只好说道:“姑娘要喝酒吃菜,苟某管够,要找那个混账东西,就得失望了。” “怎么?他藏起来啦?嘻嘻,我找出来,揍他一顿,你可别拦着——我俩是有君子协定滴,他耍赖了!” 苟史运道:“姑娘进来再说吧!随便你找,随便你翻——甭说你,我想找也找不到。” “我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郝宝宝说着,跟着望里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东瞅瞅,西望望。 苟史运不忍心,劝道:“姑娘甭费心了!瞧见没?他们都是找那个混账东西的,四面合围也没见影子。” 童仁堂听出苟史运满腹怨气,非常尴尬,却不能认错。 “你们把他怎么啦?”郝宝宝知道苟史运不打诳语,立时信了,差点掉眼泪,责问童仁堂,“你们不是同门同宗吗?干嘛合围他?我欺负你宝贝女儿了,你把我捉走抵罪好了,不要难为他!” 童仁堂断定,这又是一个痴情女子——苟史运真有狗屎运,两个活宝一般的儿子,自己就没拿正眼瞧过,没想到,石墩将四女、五女许配给了老大,老二被郝宝宝盯上了,自己的死丫头童心圆,不顾伦理纲常,竟然一同私奔了...... 070也是错辈 郝宝宝说拿她抵罪,抵什么罪?是了,如果她不搞得童心圆狼狈出丑,也许兰陵萧氏不会解除婚约——也许,只是也许罢了,若肖云笙存心赖婚,总能挑出别的毛病的。再说了,刀剑无情,纵使死了伤了,也是常有的事,两个女孩子之间,挑破衣服,并非大奸大恶之举,拿不到台面上,睚眦必报的话,气量反狭窄了,鬼手也不会答应。 童仁堂瞬间有了主意,道:“郝姑娘,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与苟掌门上代虽有渊源,但童心圆与她师弟苟不理犯了师门重戒,已双双被逐,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只管自行解决,武夷剑派再不干涉。”女子痴情,一定会寻苟不理,借郝宝宝之口,宣扬两人的师姐弟关系,效果更佳。倘若郝宝宝寻到了,争风吃醋杀了童心圆,童氏一族的声誉便彻底消除了隐患,杀不了也无所谓,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借刀杀人!苟史运再次惊诧童仁堂的狡诈狠毒和冷酷无情。 “犯了啥子师门重戒?莫非苟不理学了几式峨眉剑派的功夫,也要严惩?”郝宝宝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较真起来。 童仁堂抱拳:“敝派内部的事,恕不便向贵派通报。” “好好好!待我杀了那个扫帚星——这可是你说的,跟武夷剑派没屁点儿关系!”郝宝宝既要抢回苟不理,也不能引起两大剑派大动干戈,搞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 “不错!是我说的。”童仁堂掷地有声,担心不够咸,又加了一把盐,“姑娘自行珍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须怪不得武夷剑派,童某提醒过你了。” “嘻嘻!心放狗肚里好啦!小女子包你满意!”郝宝宝恢复一贯风格,这才注意到苟史运的腿,问:“苟伯伯,您的腿,是不是他们害的?加入峨眉剑派吧,我们为您报仇!” 苟史运苦笑着摇头:“姑娘切莫乱说!我们是师兄弟,岂会互相加害?膝盖之伤,另有其人,姑娘就不要打听了。” 说话间进了东大厅。酒菜摆上,童仁堂决意打道回府,只吃饭不饮酒,苟史运劝了几劝,只得自斟自饮。郝宝宝嫌弃一帮陌生汉子臭烘烘的,盛了饭菜,端到院里站着吃。 韩傻儿与火火回来了。 火火甜甜地喊:“宝姐姐!你来啦!我哥哥呢?”郝宝宝可是她的心中偶像,时隔数日,仍一眼认了出来,喊宝姐姐,比郝姐姐更亲近。 “火妹子呀!你哥哥——”郝宝宝答不下去了,眼眶里有滴泪,悬着没落下来。 “宝姐姐,你怎么哭了?”韩傻儿也喊姐姐。 “傻儿啊——你不能喊姐姐!”郝宝宝记起起爷爷的嘱咐,格外友善。 “为啥子?”两个小不点异口同声。 “你二娘是我表姐,你得喊我姨娘。” “这样子啊!”韩傻儿挠挠头。二娘固然不疼他不爱他,管他吃管他穿,比外人强好多,二娘的表妹,的确该喊姨娘。 “不行!不能喊姨娘!”火火强烈反对,姑啊舅啊姨啊,这堂那表的,她分辨不准,只是有一点,她认定自己跟韩傻儿一对儿,不能错了辈分。 郝宝宝很奇怪:“为啥子嘛?姐姐跟他二娘一辈儿的。” 火火强词夺理:“我不管,反正我喊啥子,他喊啥子——要不,我也喊你宝姨娘吧?” “不行!”郝宝宝一口否决。她要与苟不理成鸳鸯,火火喊她姨娘,岂不天大笑话?心里更奇怪,这么点的小人儿,莫非早熟,也要比翼双飞?“姐姐跟你哥哥一辈儿的,你喊姐姐才对。” “我俩也是一辈儿的!”火火毫不让步,事关她跟韩傻儿,对谁也不能退让。 这下子难了。郝宝宝想说各亲各叫——呸!不要脸!还没成亲呢,脸皮不能厚到那个份上! “这样吧”,韩傻儿想出折衷方案,“我们都喊你郝女侠。” “好吧!女侠就女侠。”对这个新称呼,郝宝宝还是很乐意滴。 火火也赞成,拍手道:“太好啦!你当大女侠,我当小女侠,大了再当剑圣小魔女。” 郝宝宝套火火的话:“剑圣小魔女,你哥哥去哪儿啦?他打不过我,吓得躲起来了吧?” “他不是找你去了嘛!你还问我!他一回来,爹爹就训他,要光明正大,不要鸡鸣狗盗,打不过你,就好好练——嘻嘻,笨笨也打不过我。” “嗯!八成又瞎游逛去啦!逮住得好好练练。”郝宝宝敷衍过去,又问,“笨笨打不过你,谁是笨笨?” “他!”火火一指韩傻儿,“我专用的名儿——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女孩儿比他们男孩子厉害,是不是,郝女侠?” “嗯!是我们厉害。”郝宝宝深以为然,对女侠的称呼也挺受用。 071何必当初 “笨笨,你说呢?”火火要韩傻儿亲口承认,才过瘾。 韩傻儿说:“你俩长发飘飘,头发都蛮长滴,长发好看。” 火火说:“长发有啥子稀罕?尼姑才光头——不好意思承认拉倒,不就弓箭射得准嘛。” 郝宝宝一口饭忙咽下去:“打住!好你个猴崽子!会拐着弯儿编排人啦!嘴巴比苟不理还损!” 火火迟疑着问:“夸你长发美女呢,咋编排啦?” 郝宝宝一撇嘴:“瓜妹滴,他说咱们女侠见识短……” 韩傻儿抬腿走开了:“你俩嘚瑟吧,吃饭去喽!” “你站住!”火火追了上来。 韩傻儿到苟史运那儿,吃吃傻笑。 “火火又欺负人啦?不是让你俩好好玩儿吗?”苟史运笑呵呵,一手拉住一个,让人去厨房盛热饭热菜。 “他欺负我!”火火气呼呼地,“说我和郝宝宝,头发长见识短。” 苟不教说:“就爱告状!” 苟史运好笑,哄道:“咱幺女子才不呢,头发也长,见识也长,比男娃子聪明伶俐多啦!” “听见没?爹爹说的!”火火得意了。 “我说长发飘飘好看,你听她郝宝宝挑拨离间呢!”韩傻儿一副无辜状。 “还有一句,头发都蛮长滴!”火火戳穿韩傻儿的西洋镜。 噗!一名镖师没忍住,一口汤喷了出来,苟史运呵呵而笑,一群大老爷们都笑了。 火火跺脚:“你们笑啥子?” 苟史运说:“笑傻儿呢,敢和郝姑娘斗嘴,鲁班门前抡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火火不吭气了。 这当儿,夫人亲自端来了两碗白米饭,满满盖着菜。 韩傻儿早瞧见了童仁堂,反感他狠辣,就没打招呼,刚才火火说他弓箭射得准,想起教箭的镖师来,便问道:“总镖头,我那弓箭师父没来啊?他还好吧?” 夫人用筷子捯起一大块肉,塞进韩傻儿嘴里:“乖娃儿,好好吃饭噻,吃完再说。” 童仁堂满腹狐疑:“什么弓箭师父?” 苟史运遮掩道:“他学了几天弓箭,以为练武功的,都跟四通镖局沾边儿。”边用眼神暗示童仁堂。 童仁堂何等机敏,接茬讲起弓箭来,讲起弓箭在战斗中的威力来,讲起战争中弓箭手、盾牌手、长枪手来……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移了。 韩傻儿见夫人堵嘴,苟史运避实就虚,童仁堂王顾左右而言他,情知事有蹊跷,要堵塞众人耳目,遂缄口吃饭,只与火火斗表情。 郝宝宝来辞行:“苟伯伯,你家的饭挺好吃滴!我走啦——找着苟不理,我先打个屁股桃花开,嘻嘻,您可不能护短啊!” 苟史运端坐不动:“姑娘好走!你最好把他腿敲断,看他还乱跑不!”指派苟不教、火火、韩傻儿相送。 “好滴!全听伯伯的——用狗链子把他腿拴住。”郝宝宝心里一暖,连姓也不带了。 出门上马,郝宝宝踏上了寻找苟不理的漫漫征程…… 用餐结束,众人喝茶。苟史运借口商量苟不教的婚事,将童仁堂单独引到客房,坐定后,从发现那名镖师还剩一口气开始,将韩春旺救治、韩傻儿学箭、镖师再次死亡等,有选择有变通地讲了,中间隐去夫人红杏出墙,将山道拐角恶战放在前面,怀疑镖师与来人有勾结,镖师辩解不清,急怒下自刎明志—— 童仁堂听得心惊肉跳,心咚咚地,几次提到嗓子眼上,最后才长出一口气。后怕、庆幸、懊悔,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果那名镖师活着走了出去,他袭杀部下的恶名必然昭彰天下,四通镖局顷刻间就会一哄而散,镖师的父子兄弟、师门至交,准会寻仇报复——他除得干干净净,也是彻底封口——当时只想着兰陵萧氏与家族大业,脑子走窄了。还好,那名镖师最终没能走出剑南门,这桩公案,永远沉于地下了,关键时刻,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侄子,把屁股擦干净了。唉!口也没封住,兰陵萧氏还是得到了消息,还是解除了婚约,弄成了糟糕透顶的局面,六名镖师也白白地死了,得不偿失啊!什么得不偿失?得到什么了?全是损失!即便六名镖师,也是镖局的财富......若知今日,何必当初?童仁堂肠子都悔青了!路走错了,可以折回来重走,人杀了,却不能复生!唯有多照顾一下孤儿寡母,尽量赎回些罪业吧。 萧萧寒风中,童仁堂走了,他的身影,没了凌霸之气,似乎有些佝偻,即便山羊胡子,也是耷拉的。 韩傻儿没有相送,拖带着火火也没有相送,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射箭师父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发了一会儿呆,捶了几十拳沙袋,才去学堂。 夫人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童仁堂的到来,再次勾起她的愧疚。前一段,韩傻儿交给她玉坠,她一眼便认出系镖师之物,锁进旧衣服的底层,再不翻动,但那些念头,总挥之不去,是她害了镖师,镖师因她丧命的,悔不当初啊! 072前景未卜 夫人起夜,受了一股穿堂风,病倒了。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她觉得热,敞开棉衣领口,冷风吹拂,才好受一些;室内生着炭火,温暖如春,她觉得冷,盖上棉被,牙齿仍不住打颤。 前两天,苟史运以为着凉了,用姜红糖的土方子,没有效果。 韩春旺上山诊治,望闻问切罢,不禁锁起了眉头。 夫人的面色,热时潮红,冷时苍白;舌苔微黄,未见红绛;瞳仁散神,偶放异彩;香辣无味,饮食减半;呼吸平缓,时而急促;精神萎靡,夜有惊厥;四肢乏力,脉象虚滑…… 这是一个怪病! 韩春旺将苟史运拉到一边,询问夫人大小解的次数,小解是否发黄,大解是否赤白黏连,等等;又问是否受过惊吓,是否去过坟地或其它容易招致邪魅的地方…… 苟史运一一作答,唯有那段羞于启齿的事,打死也不肯说。 韩春旺推断是寒热病,俗称“打摆子”。“打摆子”多由痢疾引起,春末至秋初高发,冬季极为罕见…… 韩春旺开方,以“连理汤”治疗,药材选了人参、白术、干姜、甘草、黄连、木香、槟榔、枳实、当归等,仍不放心,又加了避邪的艾草,并嘱咐苟史运在家门口悬挂些艾草或桃木。世上有无鬼神,韩春旺未见过,但中医讲究治病也治心,历代有传承。 此后几日,夫人的病情得到遏制,没有恶化,也没能好转。恍恍惚惚间,镖师走进了她的梦中,连说苦也,苦也……换个画面,苟史运的重剑架着,镖师一把抹了脖子……她时常惊悚而醒,半宿半宿睡不着觉。 苟史运大约瞧破是心病和邪病,再高明的医生,哪怕韩修草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心中气恼,夫人或偷偷去过坟地,招致邪魅,虽煎汤熬药,宽慰的话却不肯多说,也无从开口。 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传道授业不可耽误,苟不教的婚事,新房、车马、酒席、请柬、唢呐、鞭炮等等,也忙得焦头烂额。但凡闲暇,又担忧起苟不理来,到哪里去了?有危险没?一颗心掰成几瓣,只恨分身无术。 火火除了上学和完成练剑科目,更多时间陪伴娘亲。 韩傻儿的剑术,一刻也没拉下,他牢记三年之约,昼夜勤学苦练,不敢松懈。大后年的十一月十一,他必须达到剑客,才能见到心爱的娥儿,才能开始习练小圣针法,为师父和更多的人治病疗伤...... 这日,教书先生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学生们,宣布放假两日。 韩傻儿本想陪火火回剑南门的,三个泉下村的孩子找他下土棋,要报一箭之仇,想想剑也练过了,火火最近老大没趣,便与小胖墩一起,愉快地接受了挑战。 所谓土棋,指用不同的石子或小树棍,分别代表一头大象、两只老虎、三只猎豹、四匹狼、五只狐狸,六只老鼠,互相追杀,排序在前的只能杀死在后相邻的,两只老鼠夹击大象,喻示钻进大象的鼻孔里,可以杀死大象,杀光对方动物者为胜。为此,设计有线路和四个堡垒,堡垒里是安全的,但外面的动物死完了,躲藏的动物必须出来活动。 这种土棋,韩傻儿保持着不败战绩,学堂里堪称王者。 今天出幺蛾子了! 第一局,战斗在一刻钟内结束,韩傻儿惨败!第二局,韩傻儿苦苦支撑,两刻钟后大象被杀,对方老虎发威,风卷残云!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三局不用下了,韩傻儿问向哪位高手拜师学艺了,对方保持着胜利者的微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小胖墩道:“不说是吧?装大象是吧?咱土棋比完了,该比比摔跤了!你们三个,我们两个,来!” 摔跤?谁摔得过你们啊!牛逼哄哄的景天志,说完就玩儿完了,你俩又练仨月了,明摆着要揍人嘛。一个孩子见势不妙,招供道:“摔不过你们——不知道吧?村口新来四位军爷,大神啊!不要大象,我们都杀不过。” 四位军爷?韩傻儿有所耳闻,功夫相当厉害,没想到土棋也这么牛掰。一时来了兴致,拉起小胖墩道:“走!咱俩会会去!” 小胖墩自然响应,让泉下村三个孩子领路,一同前往。 二里山路,说到就到了。 四位大剑客,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单调却不失兴趣的娱乐活动。 见五个孩子过来,一人懒洋洋地说:“还想学呀?那些招数,学堂够用的啦!” “他们也想学。”刚刚对弈的孩子说。 “谁呀?”那人眼神扫了过来。 “他俩——圣泉村的,一个叫景阳刚,爹爹是大财主;一个叫韩奔月,爹爹是菩萨医生。”招供的孩子,嘴巴快半拍,抢先答道。 “韩傻儿!”那位大剑客失声喊了出来,手里的玩意儿停下了。 “不错,是我!”韩傻儿跨前一步,昂首而应。 073老鼠大象 四人分别长着国字脸、猪腰子脸、梨形脸、锥子脸,眼神交流后,最先说话的国字脸,貌似领头的,对韩傻儿道:“小少爷,你想玩土棋?” “嗯!”韩傻儿点了下头,第一次被人称作少爷,怪不适应的,有些腼腆。 猪腰子脸说:“毫末技艺,登不了大雅之堂,不学罢。” 锥子脸说:“我们可不敢教你。” 对弈的孩子以为军爷不轻易外传,颇为自得,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韩傻儿也以为不愿教,说道:“你们玩儿,我看看就行。” 四人又用眼神交流了一圈,国字脸说:“好吧!”便与梨形脸对弈起来。 第一局,稳扎稳打,国字脸胜;第二局,梨形脸破釜沉舟,用狐狸口中幸存的两只老鼠,杀死了对方的大象,险胜;第三局又开始了...... 韩傻儿总结:首先,自己的动物尽可能接近对手下一级动物,尽可能远离对手上一级动物;其次,充分发挥老鼠的作用,关键时刻组成敢死队。 于是,他跃跃欲试,要求对弈,锥子脸满足了他。 开局,韩傻儿应顾不暇,丢盔卸甲,最终败北;紧接一局,双方和了,原来,杀光对方某个级别的动物,形成断档,纵对方实力再强大,自己下一个级别的动物也能幸存,依照规则,只能握手言和。韩傻儿不过瘾,还要再战...... 日头微微偏西,小胖墩说:“后晌再玩吧!饿了。” 韩傻儿说:“努一会儿,就一局。” 锥子脸不配合了:“小少爷,回去吃饭吧!甭学我们,玩物丧志。” 韩傻儿放弃死缠烂打,由衷地赞道:“厉害!高手!佩服!” 国字脸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韩傻儿抱拳,说声叨扰,与小胖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韩春旺不免询问,半天野哪儿去了,韩傻儿据实回答,将四位大剑客的土棋水平夸了又夸。 韩春旺深知,人要成才,多些阅历和历练,总是不错的,七岁不到的孩子,不知道玩耍,那是呆子,而四位大剑客,敌友未明......便说道:“傻儿,以后离他们远些,没事儿别往泉下村跑。” “为啥子嘛?”韩傻儿不解。 “不为啥子,总之,少招惹是非”韩春旺全凭直觉,真列不出具体理由来。 “好嘞!”韩傻儿不顶撞,“我不招惹是非便了。” 答应得挺好,就是不长记性,次日练过两轮剑,脚底像安了磁铁,又被吸引过去了。 这次博弈,韩傻儿突飞猛进,取得了一负一平一胜的骄人战绩,泉下村的孩子,再次被他甩在身后,围观看热闹的小孩更多了。 泉下村的孩子啧啧,圣泉村的孩子扬眉吐气,英雄般的礼遇,总是让人陶醉的。 鬼手郝老头一人一骑缓缓走了上来! “路引?”锥子脸拦住,淡然相问。 “狗屁路引,我老人家便是路引。”郝老头并不下马,睥睨的眼神游走了一遍。 “老爷子,口气不小哇!”国字脸靠了过去。 郝老头呵呵一笑:“我老人家,一向低调得很呐!你们来剑南道时间不长吧?眼生得很呐!剑南道里,谁查我老人家的路引?” 国字脸道:“那是没遇到我们。” 郝老头不耐烦了:“去去去,一边去!我老人家正不高兴,别惹我发火!才几年不打屁股,便充大个不敬老人了!” “哼哼!嘴巴还挺损!老子倒要瞧一瞧——你下马吧!”猪腰子脸说着,冷不丁去拽郝老头。 郝老头端坐着,马鞭一拂,将猪腰子脸震退数步。 四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亮出兵器,齐声喝道:“下马!出示路引!不然,休想过去!” 郝老头骤然变得冷森森的:“不打你们,你们便狂吠!你们算哪家的看门狗?”柳叶小刀刷地抽了出来。 “老巴子骂人,看家伙吧!” 四人料知劲敌,不敢大意,遂围住群战。 郝老头马上得势,前抵后挡,左冲右击—— 轰!梨形脸被击退了,砰!锥子脸的长剑被磕飞了。 这样打可不行!国字脸一努嘴,与猪腰子脸缠住鬼手,梨形脸与锥子脸不甘言败,冲过去砍马腿。 马的后肢被砍断了! “卑鄙鼠辈!赔我马来!”郝老头身形晃动,早跃出丈外,他发了脾气,施展开绝学——融合白眉剑法的鬼手十三式! “不错,我们便是老鼠,也要啃翻你这头大象!”国字脸指挥排兵布阵,分击合围。四人甩掉棉衣,露出真章来,国字脸五星四环,锥子脸和猪腰子脸五星三环,梨形脸五星两环。 郝老头不屑地嘲笑:“呵呵,真是四只老鼠!可我老人家不是大象,是猫,专门逮老鼠滴!” 自喻为猫,确实贴切,鬼手十三式,比猫的攻击还凌厉。七星一环的剑灵,人刀合一,身形鬼魅,刀法鬼魅! 梨形脸被踢飞了!锥子脸被刀柄击中肩部!猪腰子脸被欺近身,腹部挨了一肘!柳叶飞刀眼看就要架在国字脸的脖子上! 国字脸突然跳了出去,喊道:“且慢!” 郝老头收刀:“怎么啦?不看路引啦?我老人家的手还痒痒呢!” 国字脸施礼道:“前辈可是大刀门鬼手?” 郝老头笑道:“怎么滴?认出来啦?晚了!” 国字脸道:“前辈请进!您的鬼手十三式便是路引。” 郝老头不依:“说得轻巧,我老人家的马呢?你们把腿接上吧!” 074千里马 国字脸说:“我们哪有那能耐?前辈不要取笑了!普通的马三两,我们赔四两好了。” 那匹马后腿被跺,血流如注,前腿跪在地上,不住嘶鸣。郝老头长叹一声,抚了抚马的脖子和鬃毛,右掌运力,拍在了马头上。马头骨碎裂,侧身翻倒,没了声息。 混战一开始,十几个孩子就躲得远远的,胆小的回家了,胆大的看热闹,并拉着架势随时后撤,防止战火蔓延到自己跟前。战事一结束,又围拢了过来。 韩傻儿许诺爹爹不招惹是非,压制着情绪,一语不发,暗想,四位大剑客以众对寡,算不算英雄好汉?锥子脸与梨形脸偷砍马腿,算不算正人君子?郝老头以一胜四,算不算孤胆英雄?打死伤马,是残忍呢还是仁慈?那匹马包扎一番,活是能活,成废物了—— 国字脸收集一人一两银子,递到郝老头面前。 郝老头不接,指着马道:“你们看看,那是负重拉车的马吗?” 马的用途广泛,农人用它帮犁,乘客用它拉车,驿差骑它送信,马帮用它驮货,牧民骑它放牧,将士骑它打仗……不同品种,不同用途,善于驰骋的,比出力干活的贵许多。 国字脸懂,每人又收了一两,总共八两,一匹战马的身价,总够了吧? 郝老头仍然不接:“瞧清楚了,它可是宝马,一天能跑六百里!最当紧的,它陪我老人家十年了,是老伙计了——我老人家也不讹人,照顾照顾你们,马马虎虎,八百两吧。” 八百两?乖乖!还不讹人?!国字脸差点跌坐地上。 锥子脸说:“也不像宝马嘛。” 梨形脸说:“要是乌骓马、赤兔马,砍它也砍不到啊!” 乌雅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坐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主人兵败垓下、乌江自刎后,它也跳江了......除了貂蝉,赤兔是吕布的最爱,“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传颂了几百年…… 郝老头问梨形脸:“今天风大吗?” 梨形脸答道:“不大呀,没风。” 郝老头道:“那你咋闪了舌头?乌骓马、赤兔马——八百两银子?我老人家呸!八千两,八万两,你小子连根马毛也捞不着!” 梨形脸还要分辩,国字脸制止了他。 猪腰子脸道:“八百两,不管讹不讹,照顾不照顾,我们真没有。” 郝老头轻描淡写地:“那个容易!把他俩的后腿砍了,算抵账了。” 锥子脸与梨形脸惶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 又恫吓又骂人,猪腰子脸不悦了:“不要以为我们怕了你!要不是认出你来,休想轻易过去!纵使踏着我们的尸体,你也不会毫发无损!” 郝老头眯眼看向他:“哼哼!你以为我老人家不敢吗?” 国字脸忙道:“前辈,您的鬼手十三式,有圣虚子监院白眉剑法的影子,敢问您是?” 这是行家——郝老头不能回避,不能让人误解偷学了白眉剑法,遂答道:“白眉剑法,确为圣虚子师父传授。” 国字脸眼前一亮,圣虚子师父!鬼手是圣虚子的徒弟呀,那就好办了,便说道:“我们师父,跟圣虚子师伯既是义兄弟,也是师兄弟——” 郝老头打断:“甭套近乎!我老人家没听说过你们。” 国字脸道:“不敢欺瞒!我们是剑阁门的,师父玉虚子二十年前跟圣虚子师伯拜了金兰,又到峨眉剑派带艺拜师,由师祖亲自传授……” 剑阁峥嵘而崔嵬,剑阁门郝老头听说过,玉虚子也耳闻过,确是带艺拜师,功力已达七星三环溪剑灵,而圣虚子三年前便是七星六环海剑灵,可惜自己老了。“此话当真?”他正色问道。 “若有虚言,马革裹尸!圣虚子师伯,我们都见过,方脸膛,长胡须……”国字脸尽可能多地透露信息,以取信于人。 “废话少说!你们将白眉剑法演示一遍!”郝老头命令道。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国字脸发了话:“练吧!八百两银子的表演费,哪里也挣不到。”随即开始了演示。 郝老头熟悉这套剑法,再次确信,最上乘的武功,峨眉剑派是不传外家弟子的。 “这回行了吧?自家人,银子好说,随你开口。”猪腰子脸以进为退。 郝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锥子脸与梨形脸神情放松了,不担心砍腿的事儿了,一个说道:“既然同门,便是师兄了!”一个说:“啥子师兄?他入门晚,我们才是师兄。” 郝老头皱眉道:“再说一遍?”锥子脸与梨形脸缄口了。 国字脸忙以师兄呼之,功夫、年纪、授业师父综合而论,喊师兄不亏。 郝老头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匹马,我老人家训练十年,八百两也是不卖的!既然这样,八两就八两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们须把韩荆州的《马说》背一遍,今后也知道爱惜。” 四人大眼瞪小眼,啥子韩荆州马说? 韩傻儿见僵住了,主动说:“老爷爷,我和他们是棋友,替他们背行不行?” 郝老头点了点头。 韩傻儿朗声而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075鬼手讨债 抑扬顿挫,背得一字不差。 郝老头道:“瞧瞧,连小娃娃也不如,真该打屁股!” 国字脸赧然道:“咱们是粗人,谁弄那玩意。” 郝老头道:“非也!练武之人,更应该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砍马蹄儿,乃下三滥的招数,吾辈不为也!再说了,马通人性,残害马,要遭报应的——算啦,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国字脸心道,能正招胜敌,谁使歪招儿?不宜辩驳,垂手应道:“师兄教训的是,我们记下了。” 郝老头想起了重点,问道:“你们不好好呆在剑阁门,大老远的,跑这里查什么路引?吃饱了撑的?” 国字脸答道:“师兄有所不知,我们四个,前几年投军,可惜没有大的战事,立不了军功,七品芝麻官儿也没混上,家师相招,便退伍了......” 郝老头打断道:“玉虚子让你们查路引的?不对嘛,剑阁门手那么长,伸到松潘府了?荒山野岭的,犯得着吗?你们说说,有啥子玄机?” 国字脸面露难色“恕难奉告!内情我们也不甚清楚——师兄来此,有何贵干?” 韩傻儿接茬了:“老爷爷,您是找郝女侠的吧?” 郝老头没反应过来:“啥子郝女侠?” 韩傻儿答:“就是郝宝宝啊,我们改称她女侠了。她七天前来过剑南门,找苟不理的,苟不理不在,她又走了。” 郝老头看看韩傻儿,目光转移到四个外撇子师弟脸上,挨个盯,势必盯出些什么来。 国字脸应道:“不错!倒数第八天,有位背刀的小姑娘上去过,午后就下来了——十天内,外来的人就两拨,还是同一天,我们查过路引,记得分毫不差。” 郝老头信了,不理会他,问韩傻儿:“苟不理那小子呢?他哪儿去啦?” “总镖头说的意思,苟不理没回大刀门,去益州府找童女侠了。”韩傻儿观察出来了,郝老头说话唬人,做事却心慈手软,是个好人。 “总镖头,是那个四通镖局的童仁堂吗?”郝老头问道。 “是四通镖局的!同行的还有十名镖师,随后也下山了。”国字脸先答道。明目张胆地查路引,不能只作聋子的耳朵——摆设吧? 郝老头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招韩傻儿道:“小娃娃,上次你打我老人家一弹弓,我老人家忘了讨债了,听说你也练剑,须得表演一番,抵账才好!” 打鬼手一弹弓?四位大剑客愣了,面面相觑。 韩傻儿一听这么个讨债法,乐了,嘿嘿,这不是让我显摆嘛!说声“好嘞”,有模有样地演示起来。 两刻钟练完了,小胖墩连连叫好,其他孩子瞧着还没有打把势卖艺的耍得精彩,跟着叫了几声好,并不卖力。四位大剑客竖起大拇指,郝老头脸上,却“无风水面琉璃滑”。 “小娃娃,你可知道,诗在诗外,画在画外?当年书圣王羲之练字,看鹅舞,看练剑,为了啥子?” 韩傻儿似懂非懂,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您是说,剑在剑外吧?剎阳剑法,本来自于插秧采茶;白眉剑法,源于白猿的互相搏击。” 好有悟性的孩子!“鬼手十三式,你想学吗?”郝老头抛出了“绣球”。 国字脸四人又艳羡,又困惑。 韩傻儿却摇了摇头:“苟师父教导,要练好基本功,拙可胜巧。” 是这么个理!郝老头暗暗赞许,苟史运武功虽然不高,教导徒弟,无疑是位良师。 “他还会射箭呢!”小胖墩不失时机地为小伙伴长脸。 “哦,是吗?”郝老头兴趣盎然,冲国字脸四人道:“你们谁有弓箭,借来一用!” 从过军的人,即便不担任弓箭手,弓箭也要练一练的。锥子脸去了不大一会儿,取来一副弓箭,交到郝老头手里。 郝老头一试,足有三百斤的分量,说道:“这么点的小娃娃,怎么拉得开?” 国字脸四人表示,他们用的弓箭,这是力量最小的。 郝老头问:“这个可以吗?” 韩傻儿道:“我试试吧!”接过弓,搭上狼牙箭,“嗨”地一声发力,只拉了大半开,箭“嗖”地射了出去,飞过几十步远,“噗”地钻进了一棵细树的树干。 人人睁大了眼珠,弓没拉开,箭射得这么准,匪夷所思。 蒙的吧?郝老头怀疑,让韩傻儿射第二箭。 第二支狼牙箭,不偏不倚,射在了相同的位置,并将第一支箭挤歪了。 郝老头不淡定了,这孩子,是天生神力,天生的神箭手!一个中医世家,怎么生出了天赋异禀的武坯子? 冲着四人,郝老头自言自语道:“伯乐不常有,千里马也不常有!我老人家说过,伤害马的人,会遭报应的……” 076馊主意 国字脸装糊涂应道:“师兄高见,我等谨记,日后爱惜宝马便了。” 郝老头揣了八两银子,下山自去...... 四人栽了跟头,遭了奚落,互相取笑几句,伸伸腰,又恢复了慵懒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孩们见其吃了瘪,恐触霉头,也不缠着玩了,三三两两全散了。 韩傻儿和小胖墩也撤了,吃午饭太早,去剑南门太晚,两个小不点嘀咕一阵,馊主意出来了,去偷儿坳捣捣鬼。 泉下村四百多口人,除了逃荒要饭的、避仇躲债的、被发配的官员及眷属外,还有一小撮,居住在西南角的洼地,俗称偷儿坳。 偷儿坳也叫八大坳,八户人家,八个姓氏,四十多口人,男人以溜门撬锁、顺手牵羊为生,当地人称贼娃子,但泉下村外来人口占绝对优势,各色人等杂居,形成了京城长安杂坊街一般的小气候,皆以偷儿名之。偷儿们有个好处,只在子乌县以外的地方搞创收,不祸害当地人,因此无人举报,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偷儿坳的男人外出营生,女人在家也不闲着,串门时,临走捎带一根针、一条线,一个纽扣......总之,决不贵重,也决不走空,日子久了难免败露,弄个灰头土脸,女人气了,发明一个新法儿:偷人。偷人的妙处大了,男偷儿常年不在家,偷来的人总是不小心,掉下少许碎银或一些铜板来,若女偷儿年轻有姿色,甚至有扛着粮食,主动要求被偷的。 男偷儿见怪不怪,发展到后来,习惯成自然了。偷儿坳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男偷儿回家,先“梆梆梆”敲上一阵门,再走开溜一圈,二次正式进家——什么朝廷法度啊,孔孟教化啊,滚他瘪犊子的,先填饱肚皮再说。 这是一个春风吹不到的角落,景德镇对景济仁、景棠沐所讲的,公公帮助儿媳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角落里。儿媳妇的娘家因瘟疫绝户了,即便想挺直腰杆,也得有腰杆啊!而且,儿媳妇过了公公那一关,成红粉将军了。公公本是老偷儿,五十多岁了,除了送钱,决不回家,老胳膊老腿的,保住老命当紧。老偷儿的两个“孙子”,一个十岁,一个九岁,既不学文,也不练武,或许等着继承祖业呢。 俩小伙伴的馊主意,便和这两个“孙子”有关。 小胖墩从佃户家里借来两只壮山羊,一人一只,牵到偷儿坳山沟那儿,玩跳沟比赛。两人用秸秆编成草鞭子,赶马一般吆喝着“驾驾”,放长缰绳,驱赶着山羊跳沟。跳过去了,再比哪一只跳得远,跳不过去也没关系,沟儿浅,摔不死山羊。 果然,三个赛程没结束,居住不远的两个“孙子”,钻狗洞和爬墙头被吸引过来了。他们家没有山羊,只有一条黑狗。看跳山羊比赛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馋得不能行,眼巴巴地,请求玩上一把。小胖墩不答应,吆喝得更响了,故意馋死他们。钻狗洞和爬墙头无趣,让那只黑狗在沟上跳来跳去,并提议带狗参加比赛。 小胖墩撇撇嘴:“你俩咋不抱只公鸡呢?” 钻狗洞自谓激将道:“不敢比吧?一比你们准输!” 小胖墩道:“好吧!你俩等着,老子回家牵大狼狗去!” 韩傻儿拦住道:“比就比呗,来回折腾耽误事儿。”却宣布了比赛规则:第一局,羊狗比赛,第二局,人比赛跳远,输的一方,学自己爹爹,学得不像,管对方叫爹爹。 黑狗跳沟胜过山羊,韩傻儿年龄小,傻瓜最好学,钻狗洞和爬墙头胜券在握,喜滋滋地同意了。 第一局正如预料,韩傻儿与小胖墩输了。韩傻儿学韩春旺把脉、开药方,小胖墩学景济仁翻账本、打算盘,惟妙惟肖的,过关了。 第二局,出乎钻狗洞和爬墙头的预料,韩傻儿跳得最远,小胖墩第二名。前有车后有辙,钻狗洞和爬墙头只得学自己“爹爹”,拍着手,“嘿嘿嘿”傻笑。韩傻儿和小胖墩也拍着手,“嘿嘿嘿”傻笑...... “你俩不能学!占我们便宜!”钻狗洞可不傻,慌忙阻止。 韩傻儿道:“你俩学得不像嘛!你俩脑袋瓜多灵,爹爹怎么只嘿嘿嘿呢?” 爬墙头不服气道:“不嘿嘿嘿——你俩有能耐,学了看看。”被夸脑袋瓜灵光,忘了北了。 077惹祸受罚 韩傻儿手搭凉蓬,四处张望,折转回身,牵了山羊,步履蹒跚往一旁走。 爬墙头道:“不对!你学的是俺爷爷。” 小胖墩直冒坏水,比划着说:“乖娃儿,你的馒头......香喷喷的真好吃!” 这段话,是旁人听房听来的。任谁家结婚,洞房花烛夜,总少不了听房的人,房门口,窗户下,男女老幼扎成一堆,屏声静气,支起耳朵,专等新郎新娘上床说话儿。新婚夫妇,情知有听房的,熬到后半夜才宽衣就寝。哪曾想,偏有陪着熬到后半夜的,私密话儿流传出去,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阵子。老偷儿的老伴自曝家丑之后,众人听房便有了新节目...... 钻狗洞情知不是好话,反唇相讥没话柄,打也打不过,半红半白了脸,道:“你的大财主爹爹,也爱吃馒头!” “谁要吃馒头?”一语未必,钻狗洞和爬墙头的娘亲到了近前。她身穿大红袄,墨绿色的棉裤,脸上涂了胭脂,走路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风摆荷叶似的。“小少爷呀!饿了吧?来来来,这儿有好吃的,管你吃个饱。”一手搂住小胖墩的脖子,一手解大红袄的扣子,架势要强喂小胖墩—— 小胖墩陶醉于表演,一个没留神,被逮了个正着,他使劲往下蹲,企图挣脱,被那媳妇紧紧箍住,挣脱不开,又羞又怕,哇的一声哭了。 韩傻儿眼尖,见势不妙,早牵了山羊走出老远,耳闻小胖墩的哭声,瞥见成了俘虏,便取出弹弓,捡个松球,随手弹了出去。 “哎哟!”那媳妇松了手,小胖墩撒丫子便跑。 “有种别跑!欺负老娘的娃儿,教你老爹也吃老娘的馒头!天杀的,不学好!赶明儿也成个大傻子......”那媳妇叉着腰,双脚跳起来,冲着背影骂。 两个小家伙牵着羊落荒而逃,还嘻嘻哈哈的—— 噗!韩傻儿与迎面的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是韩春旺! 泉下村有人得了病,卧床不起,韩春旺前去诊治,既罢,顺路拐了那佃户家一趟。月余前,佃户咽喉肿痛,拿过药的,韩春旺属于例常走访。隐约听那媳妇骂街,佃户将两个小不点借走山羊、去偷儿坳玩耍说了,韩春旺忙去寻找,刚拐过弯,便碰着了。 韩春旺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声色俱厉地喝斥韩傻儿,立刻、马上、即时回家! 韩傻儿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回到家中,按照命令,面向中堂的岐伯画像跪下。小胖墩没敢开溜,陪着韩傻儿罚跪。 韩春旺虎着脸,问咋回事儿。 小胖墩不会撒谎,一五一十地招了。 韩春旺拿来一个竹片,照着韩傻儿屁股就抽,先十板,撒谎!再十板,不务正业!又十板,干坏事儿! 韩傻儿屁股吃痛,咬着牙,一声不吭,咎由自取,谁让自己玩着玩着玩野了。 韩春旺只打韩傻儿,不打小胖墩。七岁、八岁万人烦,不调皮捣蛋,不干坏事儿,就不叫万人烦了,谁家这么大的男孩,腼腆得像大姑娘一样,爹娘又该担心了。但树木长歪杈,应该修剪,教导不力,便是他的过错了。 小胖墩听着噼啪声,心里也一紧一痛的,每打一下,就一咯噔。 接着,韩春旺让韩傻儿背诵《大学》,错一个字,一竹板,错两个,加两竹板,错三个,加三竹板......摆手让小胖墩自回,小胖墩不愿小伙伴独自领责,甘愿陪着受罚。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韩傻儿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还好,只有“缗蛮黄鸟,止于丘隅”中的缗字读白了,韩春旺打了一竹板,纠正了。 仲月、冰月见韩傻儿受罚,就拉衣角,让他起来,韩春旺一瞪眼,两个更小的小不点一害怕,也陪着跪下了。贾九妹忙着做好了饭,把仲月、冰月抱走了。 韩春旺留小胖墩一起吃饭,小胖墩想着到家保不齐也挨顿揍,能躲一时是一时,顺水推舟答应了。 韩春旺绷着脸,一顿饭吃得也比较压抑。饭后,韩春旺命韩傻儿抄写五遍《千金方》中的十个药方。小胖墩开春也要离开启蒙班,进高级班正式学习举业,便借了《大学》的帛书预习。 申时过半,韩傻儿抄写完毕,韩春旺检查一遍,无误,督促两人去剑南门练剑,严令不得再阳奉阴违,旁生枝节。 出了韩家,小胖墩像出笼的鸟儿,撒起了欢,陪韩傻儿半晌,憋坏了,再跟韩傻儿商量捣蛋计划,韩傻儿摇头道:“明天该上课了,收收心,安稳一阵子吧!” 小胖墩道:“挨顿揍,就吓破胆儿了呀?” 韩傻儿问:“咱们两队玩躲猫猫、玩斗鸡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胖墩脱口而出:“不怕神一级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答完醒悟了,韩傻儿是在骂他,被那婆娘抓住了,还不会编瞎话。 078小伙伴 “她在我背后,没留神嘛!”小胖墩辩解。 “你还是偷西瓜在行。”韩傻儿“夸赞”道。 这里有个小插曲。夏末秋初,秋西瓜成熟,在家吃着不甜,小胖墩撺掇火火、韩傻儿偷他家的西瓜,三个小家伙便趁看瓜人不注意,从玉米地溜进瓜园。瓜园的瓜确实好吃,又新鲜又脆甜,偷瓜本身也很刺激。仨人正趴地下吃呢,看瓜人有意无意地巡查过来了,地里有野草,一尺多高,能隐住人,但看瓜人走近,就露馅了。韩傻儿与火火“嗖嗖嗖”匍匐而去,钻进茂密的玉米地里,隐没了身影。小胖墩那时是名副其实的小胖墩,爬起来“吭哧吭哧”很费力,屁股还一撅一撅的,说是匍匐,早暴露了,看瓜人没多远了,便趴在草丛里,不动了,跟鸵鸟差不多。看瓜人也挺逗,自言自语:“咿——刚才有个西瓜滚动,怎么不动啦?”转身走了。韩傻儿、火火在玉米地里,瞧得一清二楚,乐得直捂嘴。 这一壶开没开甭说,冒水汽了,提得也是时候,小胖墩谦虚道:“他也许迷眼了,发现也没啥子,发现了我们就敞开了吃。” 说着偷西瓜的趣事,进了剑南门。天上彤云密布,落下几片雪花来。明天,该喝腊八粥了。 大院里,师兄们喊着“嗨”、“嘿”、“哈”,热气腾腾在练功。 两人先去看望夫人,苟史运披着狐皮大衣,坐在廊下的长椅里,关注着现场,打了招呼,两人进了房间。 夫人的面色,红润渐褪,苍白中透着腊黄,精神大不如前。火火也在,见状挪了挪,腾地方让两人坐,俩人不坐,只问好,也不会说关心的话儿。夫人握了他们的手,虚弱地说:“傻儿、小胖墩,以后啊,你俩要多照顾火火妹妹噻,她脾气小性儿,别跟她一样噻。” 两人诺诺。 火火说:“娘亲,他俩都喊我小师姐的,我得照顾、罩着他俩。” 夫人苦笑了笑:“女孩儿,太逞强了不好噻!都是男孩子大了做官,上疆场、做买卖,女孩儿在家享清福就好,看你心圆姑姑噻,四处闯荡,婚约都解除了噻——唉,不知他们漂到哪儿了。” 火火唱反调:“不也有女王、女将军、女侠客么?女孩儿有了本领,就能自己闯天下,就不用看男孩子脸色了。” 夫人道:“哪能那么简单噻——好啦,你们都出去练剑吧,我歇一会儿。” 三人来到大院里,分别练了起来。火火已进入三星三环准剑师行列,韩傻儿进展神速,高标准跨入两星两环上剑士,小胖墩奋发图强,快超越两星一环下剑士了。 冬天天短,很快黑了,那雪仍是几片几片地落,间或停歇。担心夜里下大了,韩傻儿和小胖墩就留在了剑南门,省得多跑一趟,路上再滑,不安全。 次日早上,喝了腊八粥。那雪仍拖拖拉拉,既不爽快地下,也不停,飘落后,挨地即化,几乎留不下痕迹。 韩傻儿、火火、小胖墩又正常上了一天学。 夜里,刮起了北风,越刮越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早起,院里白得刺眼,积雪半尺多厚,到处银装素裹,松树、柏树上挂满了雪球儿,落叶树孤零零的树杈上,也开起了雪花。 大伙儿的第一件事,仍是练剑,雪地里练剑,别有风味,也能尝试不同环境下的拼杀。 雪停了还得上学,三个小不点吃过早饭,深一脚浅一脚,观着雪景,打着雪仗,闹腾着下山了。 “哎——笨笨、胖墩哥哥,咱们作下雪的诗吧?”火火想起去年下雪,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诗,一冲动,兴冲冲提出建议。 “要作你俩作,我可不会。”这类活动,小胖墩最不热衷。 “哼!不想跟我玩儿啦?要不,你背一首也行。”火火威胁。 “好吧,可不许笑话我。”小胖墩妥协了。 火火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若柳絮因风起,恰似仙女带剑来。昨夜北窗朔风紧,漫山遍野梨花开。” 小胖墩念道:“大山一笼统,泉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该韩傻儿了,他笑道:“我也会打油——白雪妹妹装害羞,千呼万唤露小手。北风大哥拉着耍,耍着耍着白了头。” 079大吉大凶 火火连声夸好,白雪妹妹、北风大哥,蛮生动形象滴。 二里山路,费了平日三倍力气,进学堂时,已迟到了。后晌放学,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了,师兄们上下取水,需保持道路畅通。 过了腊八节,日子过得更快,转眼间,十九了。 担心天气无常,一旦下第二场雪,路途遥远泥雪难行,误了佳期就坏大事了。苟史运与人商量,变更计划,决定教书先生带队,迎亲队伍提前出发。新郎苟不教外,执事人员二十四人,包括吹唢呐的、提灯的、提蓝的、抬箱的、赶车的等等,于巴掌镇雇了六辆马车,两辆花车迎娶新娘,四辆拉嫁妆,另备快马二十匹。总计二十六人,二十六匹马,既吉利,又暗合腊月二十六的佳期。马车上不了山,在巴掌镇预定了两乘四人抬大轿。 景德震坐镇总指挥,可巧,景棠沐回圣泉村有其它事,毛遂自荐做了主婚人,景济仁担任证婚人,韩春旺担任账房,兼职副司仪,一切准备停当。 而夫人的病,愈来愈沉重了,面黄肌瘦,米汤都难以下咽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恍恍惚惚间,镖师来看她了,拉着她流泪,去世多年的爷爷奶奶也来看她了…… 苟史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恳求韩春旺,无论如何,要让夫人撑过佳期。韩春旺望脸色,已无血色;闻气息,气若游丝;问话,十不答一;把脉,极度微弱......心下凄然,回说缺乏十足把握,尽力而为吧。 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二十五迎玉皇,迎接玉皇大帝“下界保平安”,人们着手办年货、购年画、剪窗花…… 当天,下了一场中雪。 夫人精神突然有所好转,喝了大半碗粥油。 苟史运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撑过去了。 晚上,灶下的劈柴火苗乱窜,勾勒出火花来;蜡烛的火焰忽大忽小,描绘出烛花来—— 苟不理带童心圆回来了! 苟史运坐在东大厅黄花梨太师椅里,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和恼火,一语不发,苟不理向他磕头时,他受了,童心圆向他行礼时,他头扭向了一边。相隔三个多月,童心圆前后判若两人,上一次,她是远一门的小堂妹,这一次,她成了没过门、也许永远不能过门的准儿媳,让他情何以堪? 掏出仅有的八十两银票,他让苟不理马上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口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官府追查他们,兰陵萧氏也会追查,童仁堂未必罢手,而苟不教的婚事,是公开的,那些人准会推测,大喜之日,苟不理会露面,到时拿起人来,一逮一个准,还把婚礼弄得乱糟糟的,他眼睁睁看着不说,以后怎么见人?如何向石墩交待? 苟不理心知肚明,他挑这个日子,也是精确计算的,如果前几天有人监视,今天也会松懈,一准判断,今天来了,为的便是参加明天的婚礼,而他跟苟史运的想法一样,连夜走,来这一趟,就是见爹娘一面,让家人安心。 又拉童心圆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去看夫人。一见娘亲病入膏肓,苟不理的眼泪哗哗淌下来,双双跪在床前,磕了仨头。不到一个月,吃少拉多,夫人已骨瘦如柴,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脸,又摸了摸童心圆的脸,似乎有一丝寛慰。她看着苟不理,用手指了指箱子,吃力地说:“打、打——开。” 箱子有两个,苟不理背过身,打开一个,里面是夫人的旧衣服,他拿出几件,夫人无力地扭下巴、摆手,他往里掏,摸出那个玉坠来,交给娘亲。夫人眼神一亮,又黯淡了下去,顽强地指着另一只箱子。箱子打开,第一层便是红布垫着的一对和田玉手镯,夫人伸手要,苟不理便递了过去。夫人抓童心圆的手,想给她戴上一只,却力不从心。童心圆的眼泪,也默默地流下来,夫人的举动,是承认她了。 火火出去一会儿,听说苟不理回来了,追到主卧,喊了声“二哥哥”,不知如何称呼童心圆。 夫人招她近前,抓她小手,放在另一只手镯上。火火和童心圆理解了夫人的意思,和田玉手镯,她俩一人一只。 火火见童心圆一直与苟不理并肩跪着,终于改了口,偎近说:“圆姐姐,郝宝宝找你俩呢,你打她不过,可要当心些……” 夫人又摸苟不理和童心圆的手,指指门外“走……走吧!” 苟不理带着哭腔道:“娘亲,我不走,我陪着你,让狗日的抓老子好了。” 夫人坚定地指着门外:“走、走……” 苟史运进来了,轻叱中伴着伤感:“还不快滚!滚吧!” 两人又磕了三个头,才起来。童心圆抱了火火,到大门口才放下,与苟不理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后半夜,夫人呼吸骤然急促,一口气没上来,没了声息。 苟史运泥塑一般僵住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080冰与火 夫人好转,他满心欢喜,而夫人却倒在了最要命的关口,回头想想,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夫人安静地躺着,两个月的冷眼,两个月的愧疚,两个月的惊恐,两个月的煎熬……终于过去了。她瘦弱的脸上,非常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留恋……唯有眉宇间的轮廓,依稀可见她当年的清丽。 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也曾花容月貌,也曾知书达理,也曾含辛茹苦养儿育女——她是一个坏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鬼迷心窍、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事来。为此,他失去了一个膝盖——不不不,或许,没有那一出,他如常酣睡,会被两个恶贼偷袭得手,剑南门全体遭殃——从某个角度说,夫人反而救了他,救了众人的命,难道一切都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愧疚了,她觉悟了,以生命的代价,以如日中天的芳华,救赎了自己——她本质上是个好女人,只是受外界的诱惑,才一时迷失了自己,如果真是坏女人,如偷儿坳那婆娘无所谓羞耻,活得没心没肺,没皮没脸,自然不会死。唉!一切都是命运啊!假如,苟不理不遇到童心圆,假如郝老头不前来问罪,童仁堂便不会袭杀镖师,也不存在救治那个幸存者了……假如,只能是假如,事已至此,无可更改。 想着夫人的好,想着过去的风风雨雨,苟史运心中酸楚,眼角不觉湿润了。 火火在哭泣,喊着娘亲,声音沙哑,每一声,都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一众弟子也在哭。 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哭干眼泪也不能把人哭活,也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佳期已至,喜帖已发出,迎娶新娘的车队兴许已到了巴掌镇,能取消婚礼吗?如何解决?火烧眉毛,迫在眉睫! 苟史运立即派两名老成稳重的弟子,速去请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前来商量,其他弟子大厅等待,随时听候差遣。 屋里空落落的了,他猛然瞥见,夫人枕边绿莹莹,有一块玉坠,这块玉坠,是那该死的镖师的!这个劳什子,难道是他们偷欢的定情之物?想到这里,又恨起夫人来。他一把抓过玉坠,走到院里,放在一块青石上,重剑猛地砸去。玉坠破碎,七零八落,一丝若有若无的光,飘向了远方…… 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上来了,韩傻儿、小胖墩也上来了。 韩春旺探了探夫人的鼻息,又检验了瞳孔,确定已经死亡。 韩傻儿、小胖墩跪下磕头,其他人默哀行礼。 没商量几句话,景德震一锤定音,先办喜事,后办丧事。反之,孝子身份,无法举行婚礼,更甭说婚礼气氛、喜庆色彩了。他吩咐:第一、封锁消息,所有人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蛛丝马迹;第二、将夫人用黄纸蒙脸,白布单裹身,转移至柴房里,封门;第三、新郎、新娘等人询问,就说不便受新人跪拜之礼,暂在别处治疗;第四、人人要强颜欢笑,婚礼按原计划进行;第五、腊月二十七一早,喜庆之物全撤,大红喜字换白奠字,红灯笼换白灯笼,吉服换孝服…… 众人诺诺,景德震当村长,实至名归。 上午,圣泉村、泉下村贺喜的,陆陆续续到了;稍停,巴掌镇的朋友,附近弟子的家人,也到了;随后,远道的武林至交、夫人的娘家人,也到了;童仁堂寄来书信,不亲自贺喜了,委托益州分号的镖头代劳,随送亲队伍一同前来……向夫人娘家人解释,实在心虚捏把汗,费了不少口舌,总算蒙骗过去了。 剑南门内外,大红灯笼高高挂,七色彩旗随风飘,门上贴了吉祥婚联,窗上嵌入红双喜窗花……两、三百口人,欢聚一堂,大厅坐不下,廊上也摆了桌子。大家说着喜庆的话,互相攀谈,无不满面春风,喜气洋洋……整个剑南门,洋溢着漫天的喜庆,到处是欢声笑语。 正午时分,欢乐的唢呐由远及近,人们涌到大门口,争先恐后,一睹一位新郎迎娶两位新娘的风采。 苟不教穿着红色外袍,胸配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上来了!随后,两乘花轿一颠一颠,也上来了!唢呐手卖力地吹着,执事们撒着红纸花屑,撒着花生和喜糖……整个剑南门,成了欢乐的海洋。 而此刻的夫人,正孤零零地躺在柴房里。 火火蜷缩在自己房间,默默地伤心流泪,她没有娘亲了,没有人再事事关心她了,也没有人再慈爱地训她了,没有人会像娘亲那样疼她爱她了……火火泪眼婆娑,对默默陪着的韩傻儿说:“笨笨,我没娘亲了……”同病相怜,韩傻儿也哭了:“我也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拥抱在一起,眼泪像珍珠一般滚落。可他们,还不敢失声痛哭,不敢让哭声传出去,影响新婚大喜的气氛。 081婚礼 热热闹闹的婚礼进行中。 入得大门,放了炮,新郎下马,新娘下轿。喧天锣鼓中,父母双全、子女双全的景德震夫人、景济仁夫人担任喜娘,搀扶着新娘落脚在红绸轿墩上,步入红地毯。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评头论足,小孩子捣蛋,喜娘和执事笑骂着驱赶,一小拨一小拨的,烘托着喜庆。 新郎前行,两位新娘随后。新娘身穿大红吉服,头插金簪和珠花,蒙着红绸盖头,由喜娘导引着,小心翼翼地跨火盆,寓意未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整唱婚礼,从正午新娘进门,到黄昏新人入洞房,繁文缛节,需用两、三个时辰。入洞房太早了,大白天的,也不便脱衣服睡觉啊! 酒席的设置,也有讲究。中午准备的,有茶水、花生瓜子糖、各色糕点等,客人饿了,尽可以充饥。小孩子多撑不住,糖啊糕点的吃得饱饱的,有经验的一定少吃,等待后晌的大餐。 半个时辰的前置程序后,正礼才开始。 一拜天地,须往香炉上三次香,三跪九叩,祈请天地赐福,既往不咎,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人拜堂,寻常不遇,捧场的、看热闹的,男女老幼,万头攒动,唢呐声声,笑语不断。一拜天地完毕,已近申时,凉菜上桌了,客人可以开怀畅饮了,厅内的无所谓,外面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大伙儿瞧稀奇,都围拢着,挤着头继续观礼。 二拜高堂,先拜新郎的宗庙,或者象征宗庙的标志,然后再拜新郎的父母、祖父母、叔伯宗亲等。拜也不是白拜的,受拜的人要掏红包滴——贺礼是贺礼,拜礼是拜礼,换言之,至亲尊长,要掏两次腰包滴。 前两个环节,苟不教居中,新娘分在两侧,倒也从容。夫妻对拜有些滑稽了,一个大红绸缎的同心结,苟不教一个彩球,新娘各一个彩球,相拜时,苟不教身上分出两条彩带,蜘蛛吐丝似的,众人嘻嘻哈哈,喧闹一片。 拜堂仪式结束,进入尾声也是高潮的入洞房环节,大约需要两刻钟。 两个小丫头捧龙凤花烛导行,苟不教执彩球绸带,领新娘前行。在他们前方,铺下了棕榈垫和麻袋,各五只,新人须踏在棕榈垫和麻袋上行走,走过一只,喜娘又捡起来,递传于前接铺于道,寓意传宗接代、五代见面等......外面的节目完了,洞房还有节目。 洞房设计成三间,中置桌椅,两侧角门通向两个卧室,各置一个花床及鸳鸯被。至于新郎、新娘如何安排,洞房花烛,新郎是否左拥右偎,新娘是否争风吃醋,猜是猜不透的。 新娘入洞房后,被分别引进卧室,喜娘用秤杆微叩一下头部,而后挑去盖头篷,象征称心如意。此时,两位新娘,才真是又累又饿又渴。景德震夫人经多历广,向厨房讨来汤面,解急救困。 整场婚礼在景德震的策划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得以完成。景棠沐作为主婚人,景济仁作为证婚人,表达了衷心的祝贺和美好的祝愿。韩春旺作为帐房,完成职责后,将款项和帐簿交给苟史运,接替了教书先生的司仪工作。所收贺礼,合银约一千二百两,童仁堂代表童氏家族二百两,苟不教姥姥家族一百六十两,其余依亲疏远近,多少不等。 贺喜的客人中,四通镖局益州分号的瘦竹竿及随从是生面孔,泉下村的四位大剑客每人随了二两份子,也算生面孔,此外,还有几个生面孔,也随了二两份子,只标注武林朋友,不登记姓名,口音有剑南道的,也有明显江南味儿的。苟史运怀疑是益州府街或兰陵萧氏的人,暗自庆幸,撵走苟不理和童心圆,多么英明!遂冷眼观望,密令功夫好的弟子外松内紧,保持戒备,以防不测。 送嫁的喜客六人,除新娘舅舅外,其余皆为石墩的军中兄弟。景德震安排他们在内餐厅就座,瘦竹竿及随从代表男方,与景棠沐、景济仁、新郎舅舅和子乌县武馆馆主,也是六人,对座相陪。苟史运曾想提示一下,左思右想后作罢,陌生人未露端睨,犯不着风声鹤唳,弄得气氛紧张反不好了。 二拜高堂时,苟史运猛然瞥见,郝宝宝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来,掐准苟不理、童心圆在新婚庆典中出现的,大有人在啊!他不便说话,对苟不理与童心圆、郝宝宝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没个头绪,暗想,小儿子也会一夫两妻么—— 一转眼,郝宝宝不见了。那边夫妻对拜,未等苟史运寻找,郝宝宝神色慌张地找来了,扯住袖子就往外拽,离开走廊十几步,急匆匆地说:“伯伯,我找苟不理,去柴房了……“ 苟史运忙去捂嘴一一 082纸不包火 郝宝宝退后几步,警觉地问:“你干啥子?” 苟史运快疯掉了,央求道:“小姑奶奶,你小点声,咱外面说。” 客人都在关注夫妻对拜,没几个留意他俩。苟史运到大门外,吩咐执勤弟子去吃喜酒,他来值班。郝宝宝疑团满腹也相随而至。 苟史运五味杂陈,叹口气道:“郝姑娘,你千万别惊讶,也别见怪!夫人患了重度寒热,邪气内侵,已入沉疴,虽百般救治,仍于夜间不幸身亡。长子今日大婚,万般无奈,只得先喜后丧......” 郝宝宝眼珠转几转,这种事儿,她也是头一次听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遂神色凝重道:“伯伯节哀顺变!” 苟史运点点头,叮嘱道:“万万不可说出去!还在张罗大礼、款待喜客呢。” 郝宝宝表示她懂,不过,夫人病逝,不是她最关心的,因问:“哥哥大婚,娘亲去世,苟不理不知道吗?” 苟史运洞悉她的意图,答道:“不瞒姑娘,昨晚他回来过,被我撵走了。夫人当时只病重,谁也没想到走得这么快——姑娘去过益州了吧?想必知道,他犯了事,一刻也不能停留,不少人盯着呐!” 郝宝宝着急道:“为何不让他去大刀门?我们保护他,保护不了,还有峨眉剑派呢!” 苟史运苦笑着不言语。 郝宝宝慧心突悟:“是不是跟童心圆一起回来的?她不是苟不理的姑姑吗?伤风败俗人神共愤啊!伯伯为啥子不制止?”连珠箭似地发难。礼教这玩意,她也未必遵守,但妨碍了她,也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苟史运实话实说:“不错,姑娘猜中了,是一起回来的。不过,我们姓苟,他们姓童,错些辈分,原无大碍的——苟不教的岳父石墩将军,跟先父当年也是兄弟相称的。” “这么说,伯伯是赞成的了,我怎么办啊?”想自己风餐露宿找得好苦,仍形单影只,又想到扔在柴房里、无人问津的夫人,郝宝宝伤心不止,眼圈一红,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苟史运忙劝道:“姑娘莫哭!你与理儿的事,伯伯是支持的!这不,还未来得及上门提亲,就出事儿了吗?姻缘天定,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夺也夺不来——他激愤之下杀了人,你找他,你爷爷会同意吗?” 郝宝宝擦擦眼泪,道:“我这就回去,跟爷爷说,让他想办法——伯伯,再见了他,你要告诉宝宝啊!” “宝宝放心,伯伯一定捎信!”再见到苟不理,不知猴年马月了。 郝宝宝说走就走,树上解了马缰,须臾不见。 苟史运刚喘口气,院里炸开了锅! 夫人有个娘家侄子怕冷,想取些劈柴烤火,白天柴房紧锁,众人忙碌不便麻烦,只得作罢,黄昏愈冷,忽见柴门锁链断了,便去开门取柴,扑面一具尸体,登时吓得半死,惊呼惨叫起来。众人,尤其夫人娘家人,一窝蜂跑向柴房,一眼认出夫人来。顿时,娘家人哭天抢地,恸哭一片,还夹杂着骂声,有的娘家人扯红灯笼、撕对联……整个剑南门,风格突变,那边猜拳行令、喜气洋洋,这边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苟史运飞速奔回,刚要解释,几个年长的妇人抓住他,又打又骂,骂他害死了夫人,骂他无情无义,骂他为了娶儿媳、不管结发妻,骂他狼心狗肺,骂他不知礼义廉耻、忘了古人停尸不娶,骂他良心让狗吃了……苟史运任打任骂,一不还手,二不还口。 景德震、韩春旺、景济仁及执事们惊闻巨变,全来了,送嫁的喜客也来了。 苟不教闻听哭声,情知不妙,除了吉服,换上黑袄,跑了出来,柴房内寻根麻绳,系在腰里,面向夫人,噗通跪下,以头触地,额头磕出血来。 两位新娘热汤面没吃完,拔下头花,打开箱子,取出平常衣服换上,疾步走出,在苟不理身旁跪下,也磕头。 景德震请韩春旺解释,请女执事拉开夫人娘家人,同时宣布:第一、西厅桌椅立即挪至廊下,速将夫人尸身抬至正堂!第二、与婚庆有关的物标识,全部撤下!第三、立即改奏哀曲!第四、速去巴掌镇取来一应丧葬用品!第五、先搭个简易灵棚,孝子、孝女入位...... 一天水米没沾牙的火火,走进灵棚,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哭了几声,头一歪,昏了过去,可把苟史运吓死了!韩春旺急忙诊治,一把脉,没事儿,冻饿悲所致,米汤里加上生姜红糖,睡一觉就好。苟史运全天忙得顾头不顾腚,步步惊心,忽略了心肝女儿,愧疚不已。 083曲终人散 火火晕倒,韩傻儿刚好赶到——他外出练剑了。 在院里或大门口,都不合时宜,他悄悄溜到北墙外去练,这儿离乱坟岗近,僻静,恐沾惹邪气,众人皆避而远之。练完初级剑法,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乱坟岗上,突丌丌开了一枝腊梅,不畏严寒,傲然绽放!这枝腊梅,开了两朵,一朵红艳艳的,艳得热烈,艳得奔放,如丹顶鹤头上的红点,如童仁堂袭杀镖师喷射的一滴鲜血……另一朵粉红,欲语还羞,羞得含蓄,羞得婉约,如三月新桃的嫩粉,如少女粉面含春,或者,似朝霞笼罩着的二月梨花……不不不,都不贴切,它们就是一红一粉、无可比拟的两朵梅花。韩傻儿忽然忆起,他从乱坟岗捡到玉坠,交还夫人时,夫人脸色有些异样,当时便想,夫人缘何去的乱坟岗——夫人之死,难道与乱石岗的邪魅有牵涉?一股阴风乍起,腊梅摇曳,小石块发出声响,似有模糊影子晃动。韩傻儿不惧邪,提着木剑就过去了,说也奇怪,风立马息了,腊梅也不摇了,什么影子也没有——哧溜!一只大老鼠,贼溜溜望几眼,窜了。轻松一笑,他来个就地十八翻,坐下运了会儿气息,呼吸吐纳之间,疲劳消失了,第二遍剑练完,夕阳西下,恰逢院内沸反盈天...... 当天夜里,丧葬用品采办齐备,正式灵棚搭起来了,白灯笼扎起来了,招魂白幡立起来了......女人们连夜赶制孝服,将夫人沐浴、更衣、入殓;男人们忙活棺椁、墓地。除了不用报丧,其它一样不缺,还提高了规格,以安抚娘家人。三十里外一座小庙,一老两小三个和尚,也被弟子们半拉半抬弄上山来,念经超度。 隆重的葬礼,天亮后正式举行。剑南门内,笼罩着白色的肃杀,与昨日的大红,形成刺眼的对比。火火和苟不教夫妇,披麻戴孝,全身缟素,守灵、烧麻纸、叩谢吊唁、祭奠的亲友。 当天是腊月二十七,经反复交涉、商量,娘家人同意后晌下葬。当地有个讲究,夫妻先去世的一方,宜择单日下葬,后去世的一方,选双日下葬。再等两天,便是腊月二十九,因没有年三十,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除夕下葬,太不吉利了。历法推算,腊月二十七也适合,便将二十五夜里也算作一天,两头挂,凑够三天之数,入土为安。 四位大剑客,去去又来了。几个陌生面孔,须臾不离,眼睛院内院外搜索,没有放弃的迹象。苟史运佯装不知,早向瘦竹竿等人打听过了,暗暗做了布置,只待异动,合力擒拿。而陌生人例行吊唁,并未轻举妄动。 瘦竹竿只受托贺喜,但事发突然,遂见机行事,封了一百两的祭奠之礼。六位送客,感念苟史运安排得当,自觉代表石墩吊唁,也封了一百两。其他亲友,吊孝、哭丧,随礼各异。 黑漆棺椁,在一片哀哀痛哭中缓缓抬出,苟不教扛着招魂幡,在搀扶下朝墓地进发。苟史运的爹娘,葬在泉下村西边,墓地就设在那儿。四里山路,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剑南门青壮多,众人出于自身考虑也帮衬,轮流发力,棺椁始终未沾地,一气呵成,直达目的地...... 下葬后,几个陌生人率先消失了,益州来宾就地告辞,夫人娘家人、其他亲友亦先后告辞。 剑南门,经历了大喜和大悲,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喧闹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最大的变化,就是少了夫人和苟不理,多了四儿和五儿两位新娘。 苟史运身心俱疲,吩咐置酒,酬谢景德震、韩春旺、教书先生、景济仁等出大力流大汗帮大忙的人,他要一醉方休,以示诚意。两件大事,吉凶冲突,能办到圆满收场,谢天谢地了,喝些酒,无大碍的。 他们及苟不教一桌,弟子们拼了几桌,四儿、五儿、韩傻儿、火火、小胖墩、景德震夫人、景济仁夫人、贾九妹等,在餐厅坐了一桌。贾九妹缠着仲月、冰月,没能担任喜娘,前前后后也操了不少心,干了不少活。 韩傻儿、小胖墩,一左一右,守护着火火,劝她多吃饭,养力气,明早一同练剑。火火泪痕犹在,勉强着往嘴里塞...... 这场答谢宴,喜也不是,悲也不是,气氛有些闷,大家拉拉家常,很快就散了。 住宿有些麻烦,苟不教热孝未除,不能圆房,四儿、五儿初来乍到,陌生环境害怕,竟要韩傻儿、火火陪她们壮胆。 084此伏彼起 四儿、五儿同父异母,相貌、心性有所不同。石墩一心抱儿子,对连生的丫头心生厌烦,名儿也懒得起,一直四儿、五儿的叫着。她俩没打算久住,除了细软,笨重嫁妆悉数未带,丫鬟也未带,想剑南门一个剑派,少不了人侍候。现在颇为后悔,许多细琐事儿,须亲力亲为。婆婆新亡,纵带了丫鬟,壮胆儿也不济事。 若无丧葬恐怖,正常圆房,害怕一说无从谈起,即便一鸾二凤,羞是羞人的,总比提心吊胆强百倍。壮胆的,首选小男孩,阳气足能驱邪,无奈最佳人选韩傻儿作怪,不愿意陪四儿或五儿睡觉,小胖墩倒是愿意,胖胖的,比韩傻儿、火火高半头,让人错觉偏大,不适宜。不相干的小男孩,总不能硬拉来吧?脏兮兮的,也不能上新娘的床啊! 不知为何,火火十分排斥两位新娘,嫂嫂也不喊,生分的紧。她叫火火,又练剑,小姑陪嫂嫂壮胆,也是不错的选择。抱歉,提议一出,她小脑瓜一摇,回自己卧室闭门不出了。 天地有何玄妙,韩傻儿不晓得,女人身体凉,他是晓得的。两年前的冬天,冰月还未出生,爹爹外出未归,二娘让他睡大床,老是搂他这个小火球,他是有印象的。火火都不愿意陪嫂嫂,自己——嘿嘿,恕不奉陪了,要是郝宝宝、童心圆那样的美女剑客相求,或许可以通融,自我委屈一下。 陪新娘子睡觉,多好的差事!谁家小孩子不屁颠屁颠的,这俩孩子准吃错药了!万事总得想个法子,迁就迁就,让苟不教睡东间,两位新娘睡西间,言明利害,君子守正,总不坏大规矩的—— 夜里,刮起了北风,窗户纸呼呼啦啦的,光影摇动,仿佛鬼怪翩迁,令人毛骨悚然——四儿、五儿本就害怕,愈发胆战心惊,魂飞魄散,争着跑到东间,钻进被窝里,死死抱住苟不教不放...... 春节,除了剑南门,家家户户与往年大同小异,贴对联、吃饺子、放鞭炮、拜年、串亲友……纵有些趣味,跟剑南门一夫二妻和先喜后丧比起来,也味同嚼蜡了。 大年初四,苟不教赶着马车,带四儿、五儿回门。初九,苟不教孤身一人回来了,四儿、五儿坚持穷乡僻壤住不惯,要他兑现承诺,一同留在益州发展。苟不教也想留在益州,机会多,前景好,但重孝在身,须先守孝后求名利。石墩对苟不教的想法非常赞成,同意他守够三个年头,中间须来回走动。 元宵节一过,学堂开学,韩傻儿、小胖墩进了高级班,正式学习道德文章、济世方略,火火仍在初级班,继续接受启蒙教育。 风平浪静没几天,剑南门的余波尚未消散,景棠沐拿着墨迹已风干的《契约》,来找景德震了。 期限已满,景天志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整个冬天,景棠沐南里北里请了不少先生,抓了不少药,正方、偏方都试了,终不见起色。景天志整天乐呵呵的,鼻涕流下来也不知道擤,除了吃睡,还是吃睡。 景德震听罢,从木匣里找出作为中人的那份,两相对照后,将自己的收起锁好,领景棠沐一同去找景济仁。 景济仁倒也爽快,满口答应履行《契约》,不过,他有个不情之请,探望景天志一趟,以表达歉疚之意、关怀之情。 景棠沐明白,景济仁说得好听,实为“验货”,查证景天志病情究竟有无好转,心里有些恼,却不露声色,连声称谢,无不照允。 景济仁又请苟史运一同前往—— 苟史运无意蹚景氏家族的浑水,但景济仁托词探望,就躲不过去了。景济仁、景棠沐都帮了自己大忙,还随了重礼,景德震的面子也非同小可,而且,小胖墩致景天志受伤,确实与火火有关。 四人纵马去了县城。 此行系景济仁临时起意,打景棠沐个措手不及的,及见了景天志,再无话可说了。景天志口水直流,不认人了,说话就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铁”、“喝啡”、“喝馍馍”......吐字不清,黑白颠倒。 景济仁如约,返回圣泉村即归还景棠沐的田产——地契移交完毕后,满以为两讫了。 085得陇望蜀 景棠沐却指着《契约》,语气平静地说:“还不够,不止这些!” 景济仁心道,够了呀!你以前的家产,统算起来,不就一百多亩梯田,三百多亩果园吗?他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景棠沐,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初购买这些田产,耗去了他两千六百两银子。山区的地块小,沟沟壑壑,耕作费力,也不易吸储雨水,梯田十两银子一亩,更贫瘠的果园五两银子一亩,均为良心价。他贱买的不假,接着又赠银三百两,补足差价了嘛!赔偿这笔巨财,让他心疼肝疼肾疼肺疼,但景天志确实不中用了,两家多年亲近,一家伤人,一家破财,损失共担吧。 景德震也不解,问:“棠沐,还有啥子?不就这些吗?”当年卖地买地,也是他经的手。 景棠沐摇摇头,仍指着《契约》,不疾不缓道:“德震叔,您老请看,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相当于一半家产——侄儿虽然愚鲁,济仁的一半家产,不止这些吧?” 景德震皱起了眉头,景济仁倒吸一口凉气。 山里人说话,从不咬文嚼字,家家户户,不开作坊不买卖的,总习惯把田产、家产混为一谈。日常言辞,多经不起推敲,女婿也称姑爷,并非他是老丈人的姑爷,而是老丈人借用仆人的称呼以示尊重,夫妻间互称老爷、太太,也是一样的道理。风俗如此,故景堂沐起草《契约》时,景济仁并未多想。景棠沐当年田产,与自家田产相当,基本各占一半,这么些年,自己起早贪黑,挖空心思,田产有所增加,难不成,增加的部分,景棠沐也要分一半? 于是,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景德震,希望他主持公道。 景德震轻咳两声,对景棠沐道:“你当初的家产,不就这些田产吗?济仁悉数退还了,我看可以了,不可太贪心,老祖宗怎么说的?吃饭只吃八分饱,两分防备饥和寒;对人只使七分智,三分余地惠儿孙......”同宗同族的人,良心买卖,玩什么文字游戏? 景棠沐脸色微窘,却不退缩:“德震叔,您老德高望重一一天志什么样,您老也瞧见了一一既订了《契约》,还是按《契约》办吧!《大德律疏》上说,家产包括田产、房屋、店铺、作坊、票据、金银细软......咱们家都是遵纪守法的人,遵不遵《大德律疏》呢?” 苟史运仇视大德王朝,也排斥《大德律疏》,插话道:“朝廷法度都是收拾老百姓的,这儿不是官府,你们两家的私事,按家规也能商量好。” 景棠沐道:“苟掌门,您对朝廷有意见,棠沐能理解!您是大侠,守江湖规矩,忽视朝廷法度,也能理解——我们俱非江湖中人,自当遵守朝廷法度,景氏家规里,也没有哪一条反对朝廷法度,还有,依您看,是朝廷法度大呢,还是江湖规矩、家规大呢?” 这篇话,暗中弹压着景德震,以大帽子提示其自觉就范。景德震是族长,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甭说八品县丞,纵使官再大些,公然忤逆、侮辱族长,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便彻底完蛋了。 苟史运憋堵得黑红了脸,起身道:“苟某一个外人,本不该多嘴,告辞!”欲趁机逃之夭夭。 景德震伸把拉住:“老伙计,稍安勿躁!没谁拿你当外人。景氏一族行事,上不得违天理,下不得坏人心!你且坐一坐,也做个见证。” 苟史运拗不过,又坐了回去。 景济仁揶揄道:“家里两条大狼狗,是不是也分一条?” 景棠沐道:“济仁不必如此!有道是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你放心,当年你让过我,我也会让的——再不然,咱《契约》作废,天志跟小胖墩调换,你看如何?” 泰山压顶,步步紧逼,苟史运很为景济仁捏把汗。他再次确认,重大利益面前,亲近如景棠沐、景济仁者,也是不肯让步的。古往今来,多少父子兄弟,为了争皇位,互相杀戳,便好理解了,不怪乎剑南王被诛,祖父受牵连......公平而论,景济仁为富不仁,却并非坏人,财不吝不聚,他吝啬些,只是不大方,不舍财罢了,并不伤谁害谁—— 景济仁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好吧,新开的两百亩果园瓜田,也分给堂沐一半!其它的也值不了几个钱。” 景棠沐不露声色,这才三千多两,景济仁的家底,应该不下一万两。 086打官司 他内心冷笑,景济仁啊景济仁,说你悭吝,果然不虚!银子可以再挣,人不中用了,多少钱能弥补得了? 景德震再次劝道:“棠沐,见好就收吧!你看,济仁也算高姿态了。” 景棠沐未置可否,却道:“德震叔,我还有个疑问,第二条说是退还一半家产,第三条说是赔偿一半家产——”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俱惊呆了,这景棠沐,剑指景济仁全部家产啊! 景德震沉了脸:“啥意思?你再说一遍!” 景棠沐深知,欲得其中求其上,欲得其上求其上上,便道:“侄儿不敢有自己的意思,《大德律疏》规定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如果能协商好,官府也不强行过问民间财物纠纷。” 这是赤裸裸的讹诈!那意思,景济仁按一半家产退赔就算了,否则,他拿退还和赔偿各是各的,追索另一半家产,由官府审断。 景德震恼了,一拍桌子道:“这是啥子混帐话!退还就是赔偿,不作赔偿,何需退还?不要扯犊子了,就是一码事!我做主了,济仁退还棠沐田产,外加一百亩瓜果园,不得再持异议!即便公断,也不见得会多!” 景棠沐忙道:“德震叔,您且息怒,消消火,听侄儿分辩——即便那一百亩瓜果园,侄儿也不敢要,无凭无据的,只怕落个讹人财物的罪名——以侄儿浅见,还是公断吧,移送邻县审理也行……“ 景德震打断他:“你想打官司就打吧!老叔私断不作数,收回!不过,到了堂上,老叔这个中人,公道话是要说的!” 景济仁胆怯:“我没打过官司——” 景德震道:“又不是杀人放火!争讼财产,有什么好怕的?” 景棠沐道:“多谢叔父体谅!济仁也不要误会,咱只是让官府评评理,学生考试,不也是考官评卷吗?考生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好啦,说多了,告辞!” 说得轻巧,忽悠傻瓜呢!景济仁淡然道:“请便!” 景德震道:“且慢!既打官司,你把帐册、地契先留下!” 景棠沐犹疑一下,照办了。 一场协商会不欢而散。 数日后,子乌县来了两名衙役,传景济仁隔日县衙应诉。衙役暗示要送礼,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景济仁哂然一笑,只送了百十文跑腿钱。 第三天,景济仁、景德震、苟史运准时来到大堂。 邻县不肯越俎代庖,景棠沐是当事人也回避不了,对百姓来说他是官,对县令来说仍是吏,什么回避不回避的? 县令迈着四方步,晃悠悠地上堂了。他的名字很有意思,尤礼华,真是滴,油里焉能不滑? 衙役喊过堂威,尤礼华正式开审。景棠沐有功名,免跪;为了一视同仁,景济仁也免了跪。 尤礼华宣读状子,标题“为伤子赔偿争讼家产事”,以下叙述过程及要求。 尤礼华暗道惭愧,景天志变傻,竟是这么一档子事!这孩子踢树苗砸窗户,打这个骂那个,经常惹是生非,到处造孽闯祸,那次往清真派学生碗里放大肉,差点酿成骚乱,按说,都怪景棠沐惯的。变傻了,对景棠沐是天大的祸事,对县城的百姓来说,出不了幺蛾子了,未必不是好事儿,不然,将来大了,还不欺男霸女? 想是如此想,景棠沐毕竟是自己幕僚,多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赔偿上照顾一把,安抚安抚,也是人之常情。当然,大面上得过得去,证据得扎实,上下能交代,自毁乌纱帽的事儿,呵呵,不好意思,咱老尤不干。 宣读完毕,问景济仁有何辩解,一句不实,板子伺候。 景济仁战战兢兢,想一句说一句,半天才把意思表达完整。其一、景天志欺负旁人在先,小胖墩碰倒景天志系误伤;其二、赔偿景棠沐,本意只是退还他以前的田产,不存在全部家产抵偿之说,否则,《契约》上写一条就够了,犯不着分成两条。 合情合理,尤礼华七分信了,问:“原告可有凭证?” 景棠沐将《契约》呈上。 又问:“被告可有凭证?” 景济仁答:“误伤一节没凭证据,赔偿之事有文书、证人。”也把《契约》呈上。 087峰回路转 尤礼华拿诉状比对,剖析道:“退还一半家产,即含赔偿之意,两处所指,皆为一物,岂能叠加?原告诉请,实属无稽——景棠沐,你有何话说?” 景棠沐垂首而答:“下官不敢分辩,但凭大人公断!” “文书两处载明,为一半家产,《大德律疏》第三百六十条勘定,家产包括房屋、土地、作坊、店铺、牲畜、存银......第三百六十二条规定,契约一经订立,不得反悔,须身体力行——景济仁,你有何辩解?” 景济仁初时很高兴——高兴得太早了,忙躬身作答:“《契约》的本意,是归还景棠沐以前的田产,至于一半家产,不过作为补充。而且,草民的一半家产,不等于草民全家的一半家产!太爷请想,夫人结婚时带的陪嫁,贵重首饰,岂能算草民的家产?草民继承的祖业,只是经手,将来还要传给后人,岂能算草民一人的家产?草民所挣来的产业,其中一半,远远不及景棠沐以前的田产......” 这篇说辞,可不是他一人想出来的,而是集中了众人的智慧。苟史运过意不去,暗施援手,赶到益州,面见石墩,花了二十两银子,专门请教了大衙门的讼师。 尤礼华听得头大,怫然不悦,一拍惊堂木,喝到:“住嘴!家产家产,即是一家之产!你们又未分家,论什么你的我的?你乃一家之主,你的家产,自然指全家之产!夫人陪嫁,也拿来说话?子尚年幼,何言传给后人?大胆刁民,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糊弄本官!来人呐,重责十板,以示薄惩!” 景济仁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忽听衙门外一通锣响,差官喊报:“华大人驾到!” 一位身穿蓝绸官服的中年官员昂首迈进大堂,官阶显示为五品,乃松潘府专司审案的按察同知。 尤礼华忙离座迎接,堂口深躬,道:“不知按察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大堂哗啦啦跪倒一片。 华大人搀起尤礼华:“贵县免礼!众人请起!” 尤礼华将华大人往正座迎,边问:“大人驾到,不知有何训示?” 华大人瞧眼下情形,便不肯坐正堂,去了书办对面的侧案,边道:“华某不日调任,行前特意巡察一番,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贵县请便,华某旁观便是。” 尤礼华连连打躬作揖:“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确切消息,华大人即将升任虚有州知州,官阶未变,但主政一方,属于提拔重用。 再三谦让,华大人不允,尤礼华只得继续审案。打人的竹签尚未掷出,上官莅临,动辄用刑官声不好,遂自找台阶,道:“按察大人有体恤之德,且寄下板子,再敢信口雌黄,一并惩治——景济仁,还有何辩解,从实讲来!” 景济仁见来了上官,心思活泛开了,联想苟史运去过益州,亲家又是将军,莫非暗通了关节?便减了惧意,磕头道:“谢太爷兔责之恩!青天大老爷,《契约》签订,实非所愿!县丞——县丞之子受伤,飞扬跋扈在前,欺凌弱女在后,实乃咎由自取!嗣后,县丞以换子勒逼,签订了《契约》,草民一惧官威,二顾宗亲,实不得已耳!今县丞霸田夺产,欺人太甚,草民冤枉啊!”特意将县丞两字强调再强调。 这架势,要全盘翻案啊!尤礼华勃然大怒:“大胆刁民!狡辩不罚,竟矢口抵赖了!既订《契约》,妄扯前因!既有中人,何言勒逼?看来,不打不成了!来呀,给我重责二十大板!” 华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尤礼华停止掷签,恭问道:“大人有何见教?” 华大人面沉似水:“贵县,告状之人,既是本县县丞,为何不移送他县?莫非——” 尤礼华甚为惶恐,华大人的隐意,莫非怀疑他贪赃枉法了?急忙离座,躬身道:“启禀大人!案转邻县,邻县不接!下官发誓,皇天厚土,决不敢徇私枉法!刚刚,下官已将县丞训导,驳斥了他索赔全部家产的痴心妄想......” 华大人沉吟道:“既如此,贵县接着打吧——本案未经回避,须全案复核,出了漏子,华某岂能顺利调任?” 尤礼华叫苦不迭,华大人将案子跟调任挂钩,非同小可!战战兢兢,趋前咕咚跪倒,双手举过诉状、《契约》,祈告道:“按察大人明察!下官愚钝,险铸大错,大人既驾临,祈请大人不辞劳苦,亲自审理,伏乞!伏乞!” 华大人接过文书,点头道:“也好,难得贵县自觉避嫌,殊能可贵,免礼吧!” 尤礼华起身,再次拱手:“多谢大人,下官惭愧。” 按察大人坐了正堂,一拍惊堂木:“来呀!升堂!” 088明察秋毫 按察衙门的差官替换掉衙役,手按刀柄,齐喊堂威。 “原告何在?” “下官在此!” “因何不跪?” “下官薄有功名!” “打跪!” 差官上去就是两棍,扑哧扑哧,打在腘窝里,立马跪了。 按察大人喝道:“混帐!那是你无知!在我按察衙门,但凡告状,甭说你八品小吏,便是从五品下,哪个不跪?” 景棠沐叩首:“多谢大人教诲!” “你便是原告、子乌县丞景棠沐?” “正是!” 华大人道:“不打官司,过府公干、喝茶,虚礼原本可免——你可听清了?” “下官谨记!” 华大人移开眼睛,问道:“被告何在?” 景济仁一直跪着,规规矩矩地答道:“草民在!” “报上名来!” “草民景济仁,本县巴掌镇圣泉村农户。” “中人何在?” 景德震趋前一步,跪在两人中间,答道:“草民景德镇,本县巴掌镇圣泉村村长,景氏家族族长。” “还有无证人?” 无人搭话。 华大人手指苟史运、韩春旺:“尔等上堂有何贵干?” 苟史运、韩春旺拱手行礼:“我等在圣泉村居住,受伤、订约事体,均未亲见,不敢作证!特来听堂观审,请大人俯允!” 华大人沉吟道:“居住?” 景德震道:“草民愿回禀!” “讲!” “持剑的这位,乃剑南门掌门苟史运,其祖为先朝太常博士苟古贤;挎药箱的这位,乃韩春旺先生,其父为先朝御医总管韩修草。两位受先人连累,现在圣泉村居住。” 这些事儿,孤陋寡闻的话,官就当白瞎了!华大人一摆手:“罢了!尽可听堂观审,切莫喧哗公堂。” 两人应诺。 华大人道:“景棠沐,你将来龙去脉,从头讲来,不可遗漏!” 景棠沐口称“遵命”,将发现景天志受伤、韩春旺、贾郝仁医治、景天志变傻、与景济仁订立《契约》、又多方延医无效等,从头到尾讲了,言辞间大诉苦衷。 华大人问:“既未亲见,怎断定为被告之子所伤?” 景棠沐双手伏地:“学堂小学生众口一词,伏乞大人明鉴!” 华大人“嗯”了一声,轻拂胡须道:“小孩子打架,再寻常不过——医生救治不力也是有的,为何不一并索赔?” 景棠沐答道:“韩先生医术高超,菩萨心肠,下官无怨;贾郝仁滥施针灸——此人奸诈,许诺尽快醒来,醒来却失了神志——庸医害人,患者家人向来只是吵闹,并无索赔之说,下官气不过,也砸了他的医馆,请大人治罪!” 华大人“哦”着点了下头:“其情可原,其悲可悯,恕你无罪。”看向韩春旺:“韩先生,本官不懂医术,想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韩春旺拱手施礼:“大人尽管垂询,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大人问道:“景天志所受何伤?医得医不得?后遗症如何?请韩先生不吝赐教!” 韩春旺连称不敢,道:“头碰石块,为撞击伤。轻伤无大碍,重伤须医治。当时头破血流,止血、止痛、消炎,为第一要务,辅助以汤药,轻微脑震荡旬日可愈,重度的用时较长,须以月计,或留下后遗症,智力有所减退——学生看来,儿童骨骼软,纵碰到要害,不至于损坏根本,当时昏迷不醒,县丞大人急切,方转至贾先生医馆针灸,若针灸得当,总是有益无害,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惭愧,惭愧!” 华大人不住点头,因问:“景棠沐,当时你心急如焚、催促来着,是也不是?” 景棠沐肠子都悔青了,答道:“总是下官过于操切,愿受责罚!” 华大人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也怪不得你。” 尤礼华张张嘴,几次想说话,忍住了。 华大人不睬他,继续问:“韩先生,风闻令尊针灸,一套小圣针法横冠天下,为何转给贾医生针灸?” 韩春旺连道惭愧,将自己虚寒不能练习、贾郝仁殷勤学得大部等情况,如实说了。 华大人感叹道:“先生医者仁心,令尊大人深谋远虑啊!” 韩春旺谦辞道:“大人过奖,学生愧不敢当!” 华大人又问:“景棠沐,贾医生针灸失手后,你便砸了医馆,找景济仁换儿子、签《契约》,是也不是?” 景棠沐磕头如捣蒜:“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再无分辩。” 华大人再问:“你从前的田产,一共多少?” 景棠沐答:“梯田一百零五亩,果园三百一十亩。” “还有什么遗漏的?接着说!” “就这些了,下官不敢隐瞒。” “那好,画供吧!”按察大人一出口,书办忙离座,让景棠沐签字画押。 “景济仁,方才景棠沐所讲,是否属实?” “回大人,基本属实!唯有受伤一节,虽为犬子误伤,但县丞公子挑起事端在前,欺凌幼女在后——事出有因,犬子乃侠义之举。” “你未亲眼目睹,如何得知?” 景济仁答:“回大人!确未亲见,也是学堂小学生讲的,众目睽睽,料不会错。” “景棠沐找你签约,为何不分辩、不拒绝?” “回大人!景棠沐要求换儿子,草民不舍得,便签约了。一来,确为犬子误伤;二来,我俩本是同宗兄弟,不忍他一人独受损失;三来,自古民不与官斗。” “景棠沐是否以官势勒逼于你?” 景济仁冒了冷汗:“回禀大人,草民一时气愤,夸大其词了,请大人责罚!” “罢了——”华大人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立变,“且慢!你们所讲的贾郝仁贾医生,可曾叫过贾仁?关内道人氏?” 089微服私访 景氏三人均答不知。 韩春旺道:“确是关内道洛阳府人氏,因舅家姓郝,也曾叫过郝仁,是否叫过贾仁,学生也不知详情。” 华大人自言自语:“是了,是了。”接着问道:“这贾郝仁,仍在巴掌镇行医?” 景棠沐答:“下官砸了他的医馆,本地没脸呆了,据说又回虚有州了。” 华大人忽然伸个懒腰,打哈欠道:“本官倦了,今日先审到这里,明日再审吧!来人呐,将涉案人等安置在驿馆,好生招待,不得外出——退堂!” 衙役过来,将景氏三人带走了。韩春旺、苟史运欲走,被华大人喊住了。 尤礼华拱手问:“大人,下官一事不明,可否赐教?” “讲!” “本案既有《契约》,大人何须如此辛苦?” 华大人略作沉思,道:“贵县熟谙《大德律疏》,当知契约分商贾契约与和事契约,商贾契约从其约,和事契约牵涉死伤淫盗,一经报官,须审查幽曲,律疏第二百三十六条有细勘一语,并非单纯细勘契约文字,对此,尚书省、刑部均有行文,贵县可否接到?” 尤礼华一拍脑袋:“下官疏忽了,多谢大人教诲!下官才疏学浅,幸得大人亲审。” 华大人吩咐:“准备便服干粮,本官路上使用。” 尤礼华问:“大人要到哪里?何妨用过午餐?” “外出察看,贵县勿须多问。” 尤礼华及时缄口,依命准备。 少时,华大人换了便服,带了两名得力干将,招呼韩春旺、苟史运同行,乘快马而去。 一个多时辰,到了巴掌镇。贾郝仁的医馆,早已改头换面,新开的是棺材铺。 华大人审视良久,默然不语,喊过同老板搭讪的韩春旺、苟史运,请其带路,朝圣泉村进发。 学堂正在上课,华大人怕吓着了孩子们,请韩春旺先行联络。 教书先生见面就要下跪,华大人止住了。一时让韩傻儿、小胖墩暂回启蒙班,华大人让教书先生陪同,拣个石凳坐下,与围拢来的小学生们聊会儿功课、游戏,渐次问起景天志受伤的事儿来。 韩傻儿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华大人见他从容自若,用词准确,不禁暗暗称奇,随口考了考,亦对答如流,更惊奇了,这哪是七岁娃儿?分明是个小大人嘛! 火火又将细节补充了,末了道:“他耍赖,不使孬招,根本打不过我!” 华大人亦惊奇火火的巾帼英气,顺便夸了几句。 小胖墩不晓得打官司的事儿,心中胆怯,怔怔不发言。 华大人和蔼地问:“你就是小胖墩吧?为什么撞他呀?当时怎么想的?不用害怕,你年龄小,没事儿。” “他欺负火火,就是不行!”小胖墩害怕还是有的,眼泪转几转,嘴撇了撇,忍住了,壮着胆儿,理直气壮地答道。 华大人心中明了,又问问其他孩子,完全相同。谢过教书先生,令其照常上课,然后,顺便拐到韩家,略坐一会儿。 前来路上,华大人已知贾郝仁与韩春旺系翁婿关系,并未责怪。韩春旺以为,华大人屈驾光临,乃因父亲曾是御医总管的缘故,不觉得奇怪,当官的都这样。 家中来了生人,贾九妹一般避一避的,这次觉得亲切,主动端茶倒水。华大人端详了好几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春旺心中不悦,贾九妹美貌,华大人直勾勾地观看,还叹气,莫非遗憾未能收入囊中?看似道貌岸然,竟然也是好色之徒!不对呀,五品官员,家中能缺了娇妻美妾?再一看,不由得暗吃一惊—— 贾九妹与华大人的鼻子眼睛,竟有七、八分相像! 一团疑云涌上心头,贾九妹能与华大人有什么关联——莫胡思乱想吧,天下人太多了,偶然巧合也是有的,这华大人,兴许见她像自己女儿,才多看了几眼。韩春旺放下心来,宾主相谈甚洽,美中不足的,华大人高兴不起来,一副心事重重又掩饰的样子。 一旁相陪的苟史运,请华大人剑南门做客,祖父苟古贤,当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华大人道:“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了!天色不早,本官该告辞了——两位还去不去观堂审?” 苟史运老大没趣,便说不去了。 韩春旺判断,华大人能微服私访,断案定然不差,跟自己干系也不大,也说不去了。 华大人本意请两人领路,路既领了,去不去无所谓,便让他们留步,吩咐差官备马—— 韩傻儿放学了,回家放书包,火火随后跟着,小胖墩怕掉了队,也跟着。 见了两名差官,韩傻儿笑嘻嘻地对华大人道:“你是当官的啊!” “口无遮拦……”韩春旺出言制止。 华大人示意不必,止住脚步,饶有兴趣地问:“娃娃眼力不差!何以见得?” 韩傻儿指了指差官:“两名大护卫,一位博学鸿儒,你说呢?” 090断案不易 华大人呵呵而笑,对贾九妹道:“九妹啊,你养个好娃儿啊!” 贾九妹闹个大红脸,自己才二十二,哪有这么大的娃儿? 韩傻儿纠正:“她是我二娘!” 华大人脸色凝重起来,却无从说话。 苟史运吩咐小不点:“还不拜见华大人?!” 小胖墩咕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头。 韩傻儿道:“你是华大人啊!幸会,幸会!” 他不跪,火火弯下腰又挺直了。 两位差官过来:“小娃娃,不得无礼,见了大人因何不跪?” 韩傻儿不尿他们,随口答道:“先生教过,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没讲跪当官的嘛。” 华大人含笑道:“对皇上,对长辈,也要跪的。” 差官虎视眈眈。 韩春旺急忙道:“学生情愿代跪!傻儿桀骜不驯,不肯跪人,请大人宽宥!” 华大人“哦”了一声,眉头紧蹙。 两位差官未等发话,抽出棍子,意欲打跪—— 苟史运刚要阻止,两道人影倏忽而至,逼得差官连连后退,他重剑在手,准备迎敌,定睛一看,是查路引的国字脸和锥子脸—— 华大人喝问:“尔等何人,敢对差官动手?” 国字脸笑道:“在下是这位小少爷的棋友,他不愿意跪,谁敢逼迫?甭说州府,道上的官员,恐怕也不敢相强。” “此话怎讲?” “恕在下无可奉告!” 华大人审时度势:“诸位大侠,不要误会!本官岂能为难御医总管的嫡孙?属下唐突,自当责罚——过来,向小朋友赔礼!” 差官躬身抱拳,道声“得罪”,退到一旁。 华大人再次叮嘱:“九妹啊,愈不是亲生,愈要善待啊!” 贾九妹连连应承,眼前的华大人,温和如慈父。 华大人又对小胖墩道:“你磕一个头,我送你一句话:儿时的朋友,是一生的财富,要以你爹爹和景棠沐为戒啊!” 小胖墩下跪,答曰:“谢大老爷,我记住了!”又要磕头。 华大人笑着阻止:“不要再磕了,没什么好送你了。”跨上马,抓紧赶路...... 第二天,子乌县衙,二次堂审。 华大人发问:“景棠沐,你还有何要说?” “任凭大人公断,下官无话可说。” “景济仁,你还有何要说?” “回大人,草民冤枉!事儿全说了,只求公断!” “证人,他俩所讲是否属实?” 景德震答:“回大人,基本属实。” “你有何息诉良策?” “既到公堂,全凭大人裁处!” “那好,今日本官便与尔等审清判明!差官——” “有!”差官甲将对景天志的调查结果讲了,紧接着,差官乙讲了微服私访,差官丙大致说了景济仁口碑,差官丁说了景天志现状 “众人听判!”华大人一拍惊堂木,景氏三人齐刷刷跪倒。 “景棠沐,你可知罪?” “请大人责罚!”景棠沐感觉成了砧板上的肉。 “尔教子无方,纵容胡作非为在前;亵渎官声,谋取宗亲家产在后!凭这两宗,本官便可以摘掉尔小小的乌纱!念尔——嗐!念你伤子之痛,放你一马,但尔一夜反思,仍执迷不悟,实乃可恨!来人呐,给我重责二十,以儆效尤!” 差官噼里啪啦地打着,景棠沐忍痛不叫,心里还念着阿弥陀佛。 “景济仁,你可知罪?” “请大人责罚!”景济仁做好了挨二十板子的准备,县丞都挨了,自己算哪根葱? “尔为富不仁,不受责罚!但以恶对恶,狡辩抵赖,妄称官逼,混淆视听,实乃可恶!本官要打你十板子,服也不服?” “草民甘愿领罚!”景济仁喜滋滋地伸出屁股,迎接板子…… 华大人清清嗓子,朗声道:“《契约》一事,本官另有剖析。景棠沐以前田产,是定数;景济仁约一半家产,是不确定的,三个月里,景济仁突发横财,或大破其财,又当如何计算?第三条所云,乃善后之意。故,当择定数,尔等可听清了?” 091在案难逃 俱答听清了。 华大人遂判景济仁归还景棠沐原来的田产,作为对景天志的赔偿,具结结案。 景棠沐服判,没治罪已经烧高香了,懊悔不迭,比景德震的调处,反而少了一百亩果园。 景济仁喜出望外,挨了十板子,省了五百两银子,值,太他奶奶滴值了! 景德震称颂,国法与家规,宗旨是相通的,都是为了维护公平,弘扬正义。 县令尤礼华拜服,打了板子,双方都满意,难得,太难得了! 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华大人飘然离去...... 月余,虚有州按察衙门的差役鹰拿雁捉,将贾郝仁锁拿归案,六品按察同知核定身份后,不由分说,先揍了二十大板,直揍得屁股开花。 贾郝仁叫屈,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先打板子的?不住地嚷嚷:“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告吧告吧!”堂官鼻孔冒着冷气,开始列举他的劣行,列一桩,问一桩,不招便打,然后再出示人证物证。八十大板揍过,贾郝仁的后背,也皮开肉绽了,干脆学乖,干过的坏事儿,一股脑地全招了。 堂官抛出拐骗人妻案来—— 贾郝仁瘫倒在地...... 堂官拟判:数罪并罚,斩监侯!待三堂会审即行定案,报刑部核准,秋后处决。 身体瘫倒的贾郝仁,神志也近乎瘫了,景天志、江采莲、樵夫娘子......一件一件,堂官如数家珍,如同自己的影子,难道他是阎王殿的判官投生? 差役拖死狗一般拖走了他,打入死囚牢...... 贾郝仁十六岁的儿子贾九智,惊闻噩耗,六神无主了。差役来封医馆,才禀告娘亲,遣散两名伙计,关闭前厅,只在后堂说话。 贾妻也没甚主意,只命贾九智连夜向鬼手求救。贾郝仁系单传,自身被娘家扫地出门,指望不上谁。 鬼手正为宝贝孙女伤脑筋,打破盆要盆,摔破罐要罐,非苟不理不可了。大德王朝疆域万里,人口万万,大刀门算个屁?一叶浮萍归大海,哪里寻苟不理去?苦恼数日,郝宝宝又离家出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郝仁个龟儿子又惹大祸了!日他奶奶滴,不管还不行,谁让仙逝的老姐姐就一根独苗呢!遂赴虚有州打探消息,筹划对策。出乎意料,按察衙门滴水不漏,奔波一天,除了堂审细节,没得一句内幕口风。 鬼手恼了,晚间跳入堂官的后堂,拐骗人妻一案,四年前他勾兑过了,怎么又翻了出来?堂官还是从前的堂官,为何翻脸不认人了?还他奶奶滴躲着不见! 堂官似乎预料到了,既不惊惶,亦不声张,将鬼手引进书房,捧出十两金子来,道:“老伯,您收好!法度森严,恕晚辈无能为力,见谅,见谅!” 夜里出太阳了!千里做官只为财,一个个见钱眼开,什么时候两袖清风了?还他奶奶滴退金子——不能接,一接路就堵死了,龟儿子的小命就完蛋了!心中盘算,这堂官退金子,一准遇到了更大压力,又害怕大刀门报复,只得按潜规则行事,遂说:“大人放宽心,我老头子不是来要金子的,更不会动刀动枪,只求大人相告,为何突然抓老朽的外甥?为何翻出陈年旧账?” 堂官二次将金子朝外递:“老伯恕罪!晚辈无可奉告!” 鬼手岂会低三下四地哀求?他眼露精光,微微一笑,又掏出十两金子,加在上面,反手推回。 堂官怔了怔,道:“晚辈拟判过了,更改要蹲大狱的——重罪重案,须州牧大人把关,老伯去求求看——无功不受禄,您收回吧!” 鬼手捕捉到动作犹豫,笑道:“千金能买一笑,千金难买一言!多谢大人,告辞了!”径出房门,悄无声息,飞鸟般跃出后院。 三堂会审在三月初一,还剩七天。这七天里,重中之重,须打探到州牧大人的底细,通上关节,其次,聘请一位讼师,找出理由来,方便通融。这些事项,贾九智母子俩白搭,还得他老胳膊老腿上阵。 剑灵的消息渠道很灵通,两日后,访得新任州牧华大人乃关内道洛阳府人氏,又三日后,飞鸽传书传来华大人中举前,乃洛阳龙门山区的樵夫—— 开水结冰,凉透了!戏班子拆戏台,玩完了!屙屎屙在鞋页巴上,没法提了! 这是一个死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五品州牧收拾一个不成器的医生,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何况那么多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龟儿子呃,你是作到头了,找不到老婆咋滴?非得拐骗人家娘子?老天也不公,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混蛋外甥! 怨气归怨气,总得试试,死结能不能松动些。 092闭门羹 无奈之下,鬼手将实情告知了贾妻,希望前去忏悔,祈请宽宥,华大人若发慈悲,贾郝仁的小命,兴许能捡回来。 贾妻懵懵地听着,脸色逐渐发窘,坐立不稳,歪倒在床铺上,掩面啜泣,良久起身,翻出一条白绫,朝梁上抛去。 鬼手劝阻:“刘家三姐,这是为何?使不得!”刘家三姐,是对贾妻的尊称,贾妻姓刘,行三。 贾妻噙泪答:“羞煞人也!不当人子!有何面目见华郎?不如死了!” 鬼手道:“非也!倘若甘于贫贱,沉浸在温柔乡里,华大人不发愤,焉有今日之飞黄腾达?三姐虽辜负了他,也成就了他。”世事洞察皆学问,鬼手冷眼看来,少年潜力,受打击更易爆发。两位人品、才貌相当的秀才,争聘一位娇女,多以得聘者落第,失聘者高中,颠倒过来也是如此,总之,娇女嫁人总也嫁不对。华大人与刘家三姐的姻缘,或许命中无定,华刘——两人滑溜能长久么? “话虽如此,终非良训!节妇烈妇,唾弃不齿也!”贾妻哭着,仍要寻短见。 贾九智抱着腿:“娘!娘!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不怪你啊,都是贾郝仁骗了你!让他死吧,咱去找爹爹磕头,求他宽恕......”他的心里,发生了惊天逆转,娘亲美艳超群,贾郝仁相貌平平,以为一切发生在襁褓之时——自己原来是湮没已久的衙内啊! 鬼手一鞭子抽在屁股上:“狗东西!龟孙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跟人家华大人哪一点像了?贾郝仁再孬,再坏,也是你亲爹!哪有儿子盼着亲爹死了,好认人家当爹的?我打死你!” 贾妻哭着求情:“别打啦,听舅爷的便了。” 贾九智躲到远处,嚎啕大哭...... 鬼手又道:“刘家三姐,不是我老人家说你——错就错了,后悔也来不及!郝仁再不济,你们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怎忍心见死不救?你便寻了短见,又有何益?权当华大人没有发迹,你求一求,他若顾念旧情,放郝仁一马,你们一家人得以保全——纵不念旧情,大不了郝仁还是个死,还能坏到哪儿去?你守着儿子过便是,犯不着寻短见哪!” 贾妻收泪答:“全依舅爷!奴家暂且忍辱苟活。” 贾妻答应不死,贾九智也不哭了,娘亲能和华大人破镜重圆,自己当个二衙内也不错...... 早晨,贾妻重盘云鬓,再描峨眉,淡搽胭脂,轻含唇红,穿上节日的盛装,找回当年刘家三姐的感觉,雇了轿子,在鬼手、贾九智远远相随下,奔知州衙门而去。 下了轿子,刘家三姐轻移莲步,款款到门官处,道了万福:“烦请军爷通报,洛阳府龙门山落花溪故人求见!” 门官见妇人美艳,穿戴华丽,忙去通报。 不多时,门官返回,双手端了一个托盘,红绸垫底,其上十两白银,递过道:“回夫人!大人言讲,离乡多年,本无故交;乡亲有难,义当资助;十两白银,权做盘缠;公务繁忙,恕不亲见!” 刘家三姐傻眼了,暗藏的侥幸、喜悦、冲动,消散了大半。落花溪,是她和华郎定情的地方,是他俩流连忘返的地方,是旁人不曾光顾的地方。暮春,山花片片,吹落在溪水里,与鱼儿相嬉,要多美有多美!他砍柴休憩,也曾吟诗作赋,她情窦初开,也曾浅咏低唱...... “大人真这样讲的?”刘家三姐不甘心。 “千真万确!”门官一脸实诚。 “那,再辛苦军爷通报,就说刘家三姐到了。” 门官估不透,又快步而去。 很快,门官返回,有些恼怒和惊恐,盯着美艳妇人的脚、影子看:“夫人快走吧!大人训斥了,刘家三姐几十年前便没了,再胡言乱语打板子!你不要再冒充了,难为我们当差的。” 满腔热望,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刘家三姐又还原成贾妻,垂头丧气回到轿子,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又羞又委屈,进了后堂,一头趴在床上,蒙头大哭起来。 鬼手等她哭完,又出言相劝,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她与华大人昔年有无联络方式,有无记忆深刻的桥段—— 这一提醒,贾妻还真想起来了,华郎会吹笛子,会吹《杨柳曲》,用树叶也能吹,她吹柳笛,便是华郎教的。 能通心意就好办,正值杨柳青青,用柳笛联络,再美妙不过了。鬼手打定主意,说服贾妻实施他的计划...... 白天的喧闹过去,迎来了夜晚的安静,州牧后衙附近,若有若无地响起了柳笛声。一曲既终,袅袅浮浮的吟唱又麻酥酥地入人耳际: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093马前泼水 这首歌,是她和华郎爱唱的,唱过三个春天,他一定不会忘记。 后衙的门紧紧闭着。悠扬的柳笛声响起,也是那首《杨柳曲》,曲终,浑厚、苍凉的歌声传了出来: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声音老了,味儿没变,抚今追昔,贾妻心中大恸,不由得热泪盈眶。华郎的歌意,那落花溪的桃花流水,窅然已去,昔日情缘不再——能回应,终未恩断义绝,她哽咽着,唱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首《杨柳枝词》,为她的宗亲刘禹锡所作,传唱甚广。她读书不多,要紧的也会那么几首。 苍凉的歌声又起,夹带着叹息:“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这首她不熟悉,好像是责怪之意。她虽有错,贫贱夫妻百事哀,能全怨她吗?别那么绝情好吧?遂接唱道: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回应的歌声,已经有了怒气:“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分明怪她猪八戒倒打一耙,告诫她断了非分之想——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又唱道: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院内回道:“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依然是诫勉之意,贾妻呆愣愣,无计可施。 后衙忽然灯笼齐明,偏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护卫分立,一位高挑的少女打着灯笼,于门外驻足,娇叱道:“何人在此聒噪,扰人清梦,还不退去!” 贾妻趋步前行,数步外道了万福:“烦请小姐通禀,刘氏三姐求见大人!” 少女“嗤”了一声:“想得美!夤夜之时,我家老爷岂会见你一陌生女子?还不速退!” 贾妻急忙道:“贱妾乃——老爷从未休过贱妾,何论夤夜?贱妾求见老爷!” 少女清丽的面庞上淌下两滴清泪,冷冰冰地说:“既如此,你进来吧!” 鬼手和贾九智冒出来,也要进。 少女冷冷地问:“尔等何人?” 鬼手道:“三姐亲友。” 少女吩咐:“去械!搜身!” 两名护卫上前履职,鬼手顺从照办。贾九智已是高级大剑师,不肯撤剑:“那人是我娘,明日老子便是衙内,谁敢搜身?” 少女冷哼一声退去:“关门!” 贾九智道:“这么矮的院墙,能挡住老子吗?” 少女头也不回:“皇宫大内也有院墙,只要你有种!” 门“啪”地合上了,两人在外干瞪眼。 少女引着贾妻,经花圃、游廊来到客厅。华大人端坐在中堂主座,客座空着;西侧一个桌案,坐着师爷;东侧无桌案,侍妾、书童垂手而立。 少女领贾妻去客座,贾妻不敢,望着不怒而威、丰神俊朗的昔日华郎,噗通跪倒,以头触地,哭道:“贱妾百身莫赎,没脸见老爷,求老爷惩治!” 华大人沙着嗓子问:“你是何人?何谈惩治?” “贱妾便是刘家三儿,乳名朵儿,贱妾犯了家法,求老爷责罚,打死无怨!” “刘朵儿,你好能躲啊!你躲了二十二年!你躲了十万八千里!我……”华大人说不下去了,热泪横流。少女、侍妾啜泣,师爷、书童也落泪,一厅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华大人无力地说:“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你说没有休书,补你一张便是。” 刘朵儿连连触地:“老爷不要!老爷不要!贱妾不是讨休书的!贱妾求老爷收留,任凭处置!” 华大人叹气道:“你起来吧!过去事过去了吧!” “老爷不答应,贱妾跪死在这儿。” “刘朵儿,你听过戏,知道《马前泼水》吧?甭跪了,没用的。” “老爷,崔氏已改嫁他人,贱妾还是老爷的——” “嘟!住口!”华大人勃然变色,一拍桌子,“你比崔氏更可恶!” 刘朵儿额头已有血丝:“老爷,贱妾怀了你的骨肉,生了女儿九妹,一直瞒着——看在女儿的份儿上,你就饶过贱妾吧!” 华大人喟然长叹:“九妹真是我的女儿?” “千真万确!老爷,那个春天,贱妾爱发火,老是吵架,才让人骗走的啊!年底便有了九妹——贱妾年轻不懂事,贱妾才十九啊……” 华大人默然流泪。不错,那个春天,刘朵儿爱吃辣椒,脾气也火爆......现在看来,她怀孕了,自己应该多多谦让,或不至于让贾郝仁趁虚而入—— 覆水难收啊!华大人道:“明天便带我去看九妹——至于你,既往不咎也就罢了,休书总要补的——大黑山的观音阁道观、凉山的白云庵道观,我都去过,清静有灵气,风景也挺好的。” 刘朵儿沉思间,鬼手和贾九智闯了进来。 094刀斩乱麻 师爷喝问:“来着何人?敢闯后衙?” 鬼手施礼道:“大刀门鬼手、郝成双拜见!事情紧急,请多多海涵!” 师爷喝叫护卫,华大人忙制止,对鬼手道:“郝成双,本官知道你会来,你一大把年纪了,只会翻墙头吗?” 鬼手讪讪道:“我老——老头子本能进来的,让这个小东西搅坏了。” 贾九智跪在刘朵儿旁边磕头:“孩儿拜见!” 华大人不睬他,继续对鬼手道:“翻墙越院,依律应当问罪,念你一大把年纪,大刀门一向安分守己,饶你一次,去吧!” 鬼手可是松潘府、虚有州的最高武者,何曾被人如此轻视?倨傲而答:“剑南道上的官员,也卖我老人家三分薄面!大人缘何见面即逐?” 贾九智拉他裤管:“舅爷,别逞强了!”又磕头高呼:“孩儿拜见父亲大人!孩儿给您磕头了!” 华大人咦了一声:“谁家孩子?乱认官亲可要治罪的!还不快滚!” 贾九智恭恭敬敬答道:“我是娘亲的儿子,娘亲是您贱妾,我不也是您儿子吗?” 华大人好笑道:“一个野孩子,这么没羞没臊!奇了怪了,景棠沐要认别人家儿子,你是要认别人当爹——你想替贾郝仁减轻罪责,何不去认景棠沐,也好弥补一下。” 贾九智当了真:“他才八品县丞……” 华大人怒喝:“冲你娘亲的贱面,许你跪在院子里,滚出去!别脏了客厅的地板。” 贾九智乖极了,狗不颠跪于门外。 鬼手不高兴了,华大人没接他茬,骂贾九智没羞没臊也罢了,怎么骂起野孩子来?遂道:“大人——” 华大人摆手:“本官给足你面子了,免了擅闯官衙之罪,又免了跪拜之礼,够意思了!你走吧,今天的事儿跟你没一文钱关系。” 小不忍则乱大谋,鬼手强忍着不快,拱手施礼:“大人,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 华大人又截住了:“郝成双啊郝成双,你一大把年纪了,历经沧桑,非得逼本官说透吗?你觉得,你大驾光临,于事有补吗?要站你就站一会儿,本官处理完家事,再送你不迟。” 鬼手自拍脑袋,糊涂!教贾妻使苦情计祈请宽宥的,自己伸嘴去喝热稀饭,真老糊涂了! 华大人对刘朵儿道:“贱人,为九妹日后认你当娘亲,先打你二十鞭子,你可愿领?” “愿领愿领!”刘朵儿忙不迭地,“贱妾死有余辜,老爷你多打几鞭子!” 少女拿了鞭子,正欲抽打—— 鬼手伸手阻止:“大人,贾郝仁有罪,他妻子无罪,为何施刑?” “混账!本官施家法,哪个容你多嘴?给脸不要脸,你也滚出去!” 鬼手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刚才忍了,这却忍不得,不由自主地去摸柳叶刀—— 侍妾幽灵般闪至,啪!啪!抽了两个大耳刮子,娇叱道:“大胆郝成双!敢在我家老爷面前出刀,你活腻味了!” 鬼手惊惶,侍妾不过三十,武功惊悚地达到七星二环泉剑灵!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侍妾还不算完,冷喝道:“跪下!” 鬼手不甘屈服,欲冒死一搏—— 侍妾掏出白猿玉牌,沉着脸道:“怎么?本小姐跪得,你跪不得?你不想在峨眉剑派呆了?” 鬼手一见玉牌,低下了头,不情愿地跪倒在侍妾脚下。这个玉牌,比巴掌镇那三个还高级,侍妾自称小姐,必凌虚子道长的幼女无疑! 华大人朝外挥挥手:“罢了,你起来吧!一大把年纪,不知礼义廉耻,奸夫荡妇,妄论夫妻,原本你的不是。” 鬼手脸刷地红到耳根,确实老糊涂了,把两人当真夫妻了,二十多年了,早淡化了私奔。 刘朵儿欢欢喜喜地挨了鞭子,被少女领到偏房抹药歇息。 鬼手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头,讪讪而立。 华大人温和地说:“你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回去吧!你放心,拐骗人妻一案,念他没伤害刘朵儿,养大了九妹,不追究了。” 鬼手深呼吸两口,涎着脸道:“大人,江采莲一案,另有蹊跷——” 华大人打断道:“后衙只论家事,不谈公案,有何辩解,公堂上说吧。” “回大人!公堂之上不便讲。” “哦?还有这等事?”华大人感到匪夷所思,“你说说看!” 鬼手瞅瞅众人,欲言又止。 华大人挥挥手,让少女、书童、师爷回避了。 鬼手方将巴掌镇的见闻讲了。 华大人沉吟道:“你的意思,贾郝仁不是为了韩家的小圣针法,故意谋害的江采莲?” 鬼手点点头:“这龟儿子坏我知道,但没坏到那个份上,也没有那个种!韩老先生毕竟是他的恩师。老朽看来,江采莲中虫毒十有八九,她趁乱逃走时,我亲眼看到有人向她发射暗器……” “姑且如此,判他个庸医害人不为过吧?虫毒医不好不为过,冒险开刀,妄自取舍,致人立亡,就过了!譬如,一个人奄奄一息,明知活不久,即便相求,谁也不会补上一刀,涉嫌杀人之罪。” 鬼手拜服,出外拉贾九智离去。 华大人陷入沉思,九妹当如何安置? 095父女相认 天麻麻亮,华大人与侍妾骑马,书童赶着马车,拉着刘朵儿,出城朝西北出发,两百里官道过松潘府,再转向西南。 春天真的来了,漫山遍野绿油油的,浓泼的绿,在惠风吹拂下,犹如浩瀚大海的波涛。含笑、海棠、桃花、芍药、紫荆、风信子、虞美人......还有无数叫不上名儿的野花,争先恐后地开了,争春姑娘的宠,诠释春的绚丽。连绵不断的绿毯,绣着姹紫嫣红,有莺歌燕舞,潺潺流水,有彩蝶翩翩,玉蜂嗡嗡…… 也是放学时分,也是云间春阳西逝的时候,韩傻儿出学堂门,两男两女进自家院。 他稍显壮实了,几个月的苦练,他踏入了小剑师的门槛,不好玩的是,乳牙正挨个掉,说话漏风。火火也成了豁牙子,丧母之痛,令她有些消瘦,看人的美眸,添了些许辣味。小胖墩不甘落后,奋起直追,成了两星两环上剑士,超出了预期。 火火扯衣服:“笨笨,你家又来客啦,还去吗?直接练剑得啦!” 韩傻儿不从:“不急!看看哪路神仙!”掰火火拽衣服的手。 火火甩手,赌气道:“不理你啦!胖墩哥哥,咱们走!” 小胖墩犹记华大人的教诲,劝道:“小师姐,玩会儿怕啥子嘛,瞧瞧热闹呗!” “那你瞧吧!你俩穿一条裤子吧!”火火自顾自走了。小胖墩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韩傻儿不在乎,一眨眼便到家了。 那边韩春旺正意外,岳母贵足罕踏贱地,华大人更是稀客,怎么一起来了? 贾九妹眼里只有刘朵儿,迎上前抱住,喜极而泣:“娘,你咋来啦!走半年了,想死我了!” 刘朵儿百感交集:“娘也想你!” 韩春旺招呼进屋,坐了石桌的主座,华大人坐了客座,刘朵儿、贾九妹挨着坐,侍妾立于华大人身畔,书童西间参观药草,韩傻儿放下书包,立于韩春旺身后,仲月看几眼,接着玩自个的,冰月被刘朵儿抱进怀里。 “九妹,你受苦了!你爹——贾郝仁个老东西,非得让你留在山旮旯里。”贾郝仁嫁贾九妹有三条理由,一是医死了江采莲,二是报恩,三是不忘圣泉村这个本。这门亲事,刘朵儿是不赞成的,可惜她妇人做不得主。 “娘,您甭担心,我在这儿挺好滴!我家相公,可受人待见啦!全村上下,没谁不陪笑脸的。”贾九妹报喜不报忧,说的也是实情。 又拉了几句家常,贾九妹才抱歉地笑笑:“光顾着亲热了,怠慢大人您了,我这就沏茶去!” 刘朵儿拉住:“九妹,以后甭喊大人了,他是你父亲,亲爹爹,娘就是为这来的。” 韩家人无不瞠目结舌,连仲月也暂停了玩耍。兀地冒出个亲爹来,贾九妹一时难以适应,只满腹疑团地望着刘朵儿。 刘朵儿羞愧地低下头,反正事也做了丑也出了,一咬牙,将早年龌龊作了讲述,责任全推给贾郝仁。 韩傻儿大眼珠看向华大人:“你才是仲月的姥爷啊!我说呢,贾郝仁那个龟儿子,老混蛋,哪配当仲月的姥爷?” 华大人领教过一次了,含笑道:“仲月、冰月的姥爷,不也是你姥爷吗?” “那倒也是”,韩傻儿尴尬地笑笑,“我给你面子便是——不过,你博学鸿儒,须教我两篇文章,我才乐意。” “这个不难!”华大人乐呵呵地,“明儿中了状元榜眼的,莫忘了我两篇文章的功劳。” 九妹害羞护口,一时改不了嘴。 韩春旺熟知礼仪,不亚于教书先生,见状收拾桌案,欲主持仪式,让九妹正式拜见父亲。无奈房间狭窄,石桌不易移动,岳父大人也不能坐正堂,西间堆满药草,人只能站。想了想,院里举行吧,老丈人再是州牧,也是外人。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岳父宜背西面东。一时放了竹椅,置了红毡,九妹三跪九叩,行了大礼,以父亲呼之,更名华九妹。韩春旺行了三拜之礼,改口称岳父大人。 轮到仲月、冰月了。华大人笑吟吟地看着韩傻儿,道:“我这当姥爷的,可受得你跪拜之礼吗?” 韩傻儿尚未答话,斜刺里声音传来:“怎么,又来这套了?”国字脸与梨形脸出现了。 正要呵斥,侍妾飞移数步,附在耳边,轻语了几句,华大人神色一凛,平静地受了仲月、冰月的礼。 侍妾燕子般掠去,给国字脸、梨形脸一人一个大耳刮子,娇叱道:“傻儿不跪,你俩跪!” 096谁家少主 两人那个气啊,堂堂大剑客,被人直接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抖长剑,要与侍妾争个高低。 侍妾仍如雨燕翻飞,啪!啪!又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娇喝道:“去剑!” 两人儿童捉黄蝶,影儿没挨着,眼花缭乱间,剑就脱手了。士可杀不可辱,两人气炸了肺,欲舍命肉搏。 侍妾掏出了白猿玉牌—— 两人老实了,面服心却不服,道:“属下执行师命,上师缘何责罚?” 侍妾道:“打你在我家老爷面前舞刀弄枪,有话不能好好说?” 两人气鼓鼓地,好好说?黄花菜都凉了! 侍妾将白猿玉牌翻过来,上面一个醒目的“令”字。 白猿令牌,犹如凌虚子道长亲临,国字脸、梨形脸咕咚跪倒,低头及地:“拜见仙姑!任凭驱使!”道家修炼为的是成神成仙,呼道长的爱女为仙姑,应该不错。 侍妾令他们向华大人磕头谢罪,韩傻儿不干了,掐腰指道:“你是哪门子仙姑,敢在我家肆意妄为、颐指气使?信不信我射你一弹!”说着掏出弹弓,搭上石子。 华九妹、刘朵儿、书童俱惊呆了,国字脸和梨形脸也一脸茫然,这小人儿,敢对仙姑发威! 孰料,侍妾就地跪下了,柔声道:“少主息怒!奴婢不敢了!” 韩傻儿道:“饶你便了——且慢!为何称我少主?” 侍妾正要回答,华大人抢先一步道:“她家祖上,原跟你爷爷当差,少主称得的。”侍妾刚告诉他一个机密,韩傻儿乃本朝开国第二号人物、剑南王的嫡孙,她的父辈,乃剑南王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侍妾慌了,他不能慌。 韩春旺惊恐的神色趋于缓和,怀里的钻天猴报警烟花,仅摸了摸。两位大剑客见机,也识趣地撤了。 韩傻儿拉起侍妾,道:“这样子啊,以后不用了,我爷爷过世了,早不当官了——对啦,你功夫好厉害,教我两招好不好?我喊你姑姑,神仙姑姑。”侍妾也是天生丽质,风姿绰约又英气逼人,年龄跟爹爹差不多,喊姑姑吧。 “使不得!少主——”侍妾急忙又改口,“傻儿,要不,你喊姐姐吧!” “好嘞!姐姐就姐姐!”韩傻儿屁颠儿答应了。苟不理、苟不教爱攀辈儿,谁不爱攀辈儿? 乱了,全乱了,乱得一塌糊涂!依着华大人,华九妹须称呼侍妾姨娘——可父亲、丈夫没干涉,华九妹也没法计较了。 众人又回到了屋内。 华大人谈起贾郝仁的案件,征求女婿的意见。 韩春旺叹道:“人死不能复生,果如郝老爷子所言,当不得谋财害命之罪,还是罪刑相当吧!” 侍妾道:“郝成双不敢撒谎,以囊肿黑紫判断,确实疑似虫毒。” 华九妹道:“他养了女儿十八年,固然觊觎我家相公的针谱,还是网开一面、刀下留人吧!” 韩傻儿坚决反对:“不可网开一面!这个老混蛋心全黑了,只会祸害好人!”想起娘亲临终前的苦涩笑容,他不禁泪湿衣衫。 华大人推断,江采莲为韩傻儿丧的命,也戚戚然,劝道:“小朋友莫悲伤了,我一定重重惩治他!不过,朝廷有法度,杀他不杀他,律疏说了算。” “嗯!”韩傻儿懂事地点点头。 华九妹取下堂屋挂着的腊肉、粉条,着手做饭,刘朵儿跟去帮厨。 这当儿,景德震、景济仁闻讯赶来了。 景济仁见面就磕头,感谢华大人的大恩大德。华大人提醒,景棠沐这次吃了瘪,未必彻底绝了念头,多加谨慎才是。景济仁告知,已经和好了,应景棠沐要求,他筹银两千六百两,交割完毕了,还一起喝了酒,共同起誓,既往不咎。 景德震证实了景济仁所言非虚。 景济仁恭请华大人去景府用晚宴,让他略尽心意。瓜田李下,华大人岂肯俯就?在女儿、女婿家吃饭,心里踏实些,再说,第一顿饭,也没有别家吃的道理。 少顷,六个大盘子端了上来,两人忙不迭地告辞了。刘朵儿感慨万千,如果自己不忘初心,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可惜,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追…… 吃饭因陋就简,住宿不好迁就。正头疼,可巧,苟史运也得到讯儿,专程相请了。华大人心道,苟史运上次未遂所愿,愤愤然面有不平,这次嘛,会会奇人苟古贤的后辈也不错…… 097收获满满 刘朵儿与侍妾,被安排进了新房,华大人领书童去了客房。 随后,华大人与苟史运或茶或酒,攀谈了半个时辰。韩傻儿缠着侍妾,呼之神仙大姐姐,夜色中请教了几路剑法。 “大姐姐,你认识我娘亲吗?”韩傻儿露出了狐狸尾巴。 “认识呀,你娘亲可好看了,武功也高强。”江采莲的美,是甜美,如一朵笑莲,安静而迷人,男的喜欢,女的也喜欢。京城长安初见,都还青涩未褪,她六星二环大剑客,江采莲五星五环险峰剑客,她为爹爹凌虚子亲手所教,江采莲为江东四侠白鸡冠的爱徒,颠倒过来,孰高孰低还未可知。 “你说我娘亲中了虫毒,是真的吗?”这才是韩傻儿最想问的。 “真的,是虫毒!”侍妾非常肯定。鬼手对囊肿描述过,确为虫毒无疑。 “那,大姐姐,你知道谁下的毒吗?”韩傻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哦,大概是长白剑派的吧,我也说不准——你想报仇是么?他们全死翘翘了!想找长白剑派算账,也得等长大了,到时候自会有人帮你。”苗疆的人擅长用毒,长白剑派的一个支派也善于用毒,跟峨眉剑派三位剑灵对搏的,应该不是苗疆的,苗疆的武功没那么强悍,而对付长白剑派,决非韩傻儿一人可以做到。 “不!我要亲手报仇!踏平长白剑派!”韩傻儿豪气干云。 “好!少主志向恢宏,来日相招,奴婢甘愿鞍前马后!”侍妾一激动,又说漏嘴了。 “大姐姐,说过不喊少主啦,怪别扭滴!打仗是我们男子汉的事儿,你们安享太平好啦!”韩傻儿大大咧咧,过早地怜香惜玉了。 “好吧,好吧!”侍妾应和着,打了个哈欠。 韩傻儿见状,即送她回房,边走边问:“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知道名儿,找你也好找啊!” “我道号雨燕子,晓得的人不多。”侍妾名字叫雨燕,附加一个子,标明剑灵身份,至于姓氏,还不便公开。 “雨燕子,蛮好听滴!”韩傻儿拍过马屁,指了房门,转身又去缠华大人,他精力还旺盛着呢。 华大人与苟史运聊过一阵,也乏了,强打精神,就《大学》、《中庸》的难点、疑点,倾力做了辅导和解答,直到眼皮打架,韩傻儿才识趣放过他。 又练了一遍剑,韩傻儿才去睡觉。 第二天,华大人一行告辞。经过反复考量,决定华九妹现状不变,究其根本,维持韩傻儿的现状,才是重点。如果搬到虚有州,生出惊天巨变,担不起干系。 经过两天两夜的翻来覆去,刘朵儿也想开了,与其覆水难收,不如及早放手,兴许还可留下念想。返程后便接了休书,远赴观音阁出家修道。 又几日后,雨燕子带着少女作伴,再登圣泉村探望韩傻儿一家。贾郝仁被处徒十五年、流三千里,抄没家产,除赔偿受害人家属外,悉数纳入官库。韩春旺、景棠沐各得赔偿白银六百两,雨燕子正是专程送银而来。 这笔赔偿,略显尴尬,赔偿韩春旺,等于也赔给了华九妹,贾郝仁作为父亲时,平日何曾出过六两?既然官府三堂会审公断的,韩春旺心安理得地受领了,他有些事情要办,也缺银子。他感到,新岳父更老奸巨猾,短了协商时景棠沐的一百亩果园,给他找回来六百两,自可绝了他的忌恨。 第一件事情,翻盖房子。三个娃儿一天天大了,挤在一间屋里,不方便。景府那样的大院子,没必要,景德震家那样的就行,大概百十两吧。第二件,为韩傻儿打造一把趁手的剑,订制一张适宜的弓,老是练木剑,分量、准头会失真。剑与弓,他是外行,听听苟史运的意见再说;第三件,绘华九妹添置衣服首饰,现在妻子成州牧家的千金了,见人的行头不能不讲究。余下的钱,视情况再购置一些药草。 韩春旺提到铸剑,雨燕子让同来的少女解下佩剑,交予韩春旺。她的佩剑,看似也不大,却为玄铁用峨眉剑派秘方、经过九九八十一天锻造而成,暗含金光,声如钟磬,重达五百斤,是驰名武林的天金磬音宝剑。少女的佩剑,为她年幼时获赠,也是宝剑,本为两柄,一雄一雌,拟为定情之物,结果没用到。少女为华大人平反冤狱所救孤儿,死心塌地做了侍女,后来才跟她亲近,她也传授了不少功夫。两柄小剑,渐渐落到了侍女手中,而侍女,似乎与众不同,就喜欢佩戴这柄雄性宝剑,不爱那柄雌性的。 098投桃报李 少女原名喜鹊,雨燕子改作了蜻蜓,称呼鹊儿不雅,还是蜓儿,既亲昵又顺口,跟她也暗合尊卑之分。 蜓儿名为侍女,受华大人娇宠,与养女无异。她芳年十七,姿容秀丽,只对华大人一心一意,余者多不屑,是有名的冷美人。对雨燕子还算客气,论主仆么?抱歉,还差得远。雨燕子曾热心撮合她和书童的婚事,哪料想碰了一鼻子灰,回说喜鹊一辈子侍候老爷,不嫁人。雨燕子明白,她不称蜓儿时,便表示跟自己生分了。 蜓儿恋恋不舍地解下佩剑,道:“燕姐姐,给他那把雌剑不好吗?” 雨燕子道:“蜓儿真会说笑,你一个女孩儿家,用雄剑;小男子汉一枚,用雌剑,岂不滑稽?” 韩春旺忙道:“君子不夺人之爱,我们再铸一把便了。” 雨燕子道:“你哪里铸去?剑南道大大小小的铁匠铺,谁能锻造出来?这柄剑不敢说削铁如泥,却也是短剑中的极品,傻儿现在用,再合适不过了。” 韩春旺还要推辞,雨燕子道:“一家人见什么外?即便这柄天音剑,傻儿用得着,也决无二话!” 说着韩傻儿,韩傻儿就到了。 雨燕子说到那份儿上了,蜓儿只好将佩剑献出,乍见韩傻儿龙骧虎步,风骨不凡,也添了几分情愿。 韩傻儿接过剑,演练了一遍,啧啧称赞:“好剑!好剑!” 韩春旺提示:“姑娘的心爱之物,确是好剑!” 韩傻儿憨笑道:“剑是好剑,可惜我不稀罕。”一旁递予随来的火火:“剑圣小魔女,你试试!” 雨燕子问道:“练剑之人莫不喜欢宝剑,傻儿何出此言?” 韩傻儿答道:“我又不跟人斗剑,要宝剑什么用?那个姓童的总镖头说,到剑王一级,飞花、树叶均可作剑,啥子宝剑不宝剑滴!” 剑王?好大的口气!几十年来,剑王在江湖上绝迹了。 雨燕子喜不自胜,她瞧出火火已达初级大剑师水准,心念一动,有了打算。火火轻盈敏捷,最适宜练她的功夫,且是个美人坯子,眼里有股辣味。 她走近蜓儿说:“好妹妹,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两把剑都让出来好不好?” 蜓儿茫然:“燕姐姐不让我练剑了?” 雨燕子笑道:“哪儿会呢?你瞧两个金童玉女——姐姐不亏待你,明儿就飞鸽传书,让我们的大师傅,比照天音剑的样式,打造一个二百多斤的,作你的专属佩剑。” 蜓儿犹豫不决,这对袖珍宝剑,她太喜欢了。 雨燕子加大了砝码,咬耳朵说:“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心思,回去就跟老爷说,收了你,总成了吧?” 蜓儿霎时羞红如枫叶,小胳膊连推:“去你的!净胡说!两把剑有啥子当紧?再取笑我,告诉老爷去!” 雨燕子知道答应了,却说:“妹妹别告了,姐姐不敢了。”一面叫住火火:“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火火答:“我叫火火——学名苟不雪!” “嗯!”雨燕子点头,“好名字!苟不雪——雪儿,雪花飘飘——我问你,想跟我学功夫吗?” 火火睁大眼睛:“跟你学功夫?”心道,什么来头,是个人就想当师父啊! 韩傻儿忙拽她:“快跪下!拜师父!牛掰,超级牛掰!” 雨燕子脚底生风,拔地而起,演示了一招天女散花,火火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麻利儿跪下,口称:“徒儿火火,拜见师父!” 雨燕子笑着拉起:“今后,为师便喊你雪儿,可好?袖珍宝剑,还有一把,下次便带给你。” 火火连连点头:“雪儿听师父的!”与雨燕子比,郝宝宝、童心圆什么的,都弱爆了。 小胖墩馋的直流口水。 收过徒弟,雨燕子寻思在哪里传授武功,去剑南门是否显得打人家脸了? 韩春旺却赶小不点们先去练剑,其它事儿稍后再说。他请雨燕子到屋里,开门见山地说:“姨娘太破费了!春旺无以为报,替姨娘把把脉吧!” 雨燕子一激灵,她当侍妾十年了,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求过医,未见好转。 韩春旺眉头紧蹙,细细把脉,一炷香过去,才露出微笑。“姨娘在水里练过功吧?!”他肯定地说。 雨燕子点头,御医总管的传人,神乎其技真不是吹的。她年少时要强,只要不结冰,经常在水里练。 “月事期间,最忌生冷!”韩春旺坦然相告。 雨燕子脸一红,与大老爷们说月事、怀孕,怪不好意思滴,但生孩子对她至关重要,能否上位,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便尽量平静地说:“请先生施以援手,对症下药,感激不尽!” 韩春旺淡然道:“不用感激!君赠我以桃李,我报君以琼瑶,两讫了。”说完便开药方。这个药方,须用不少名贵药材,相当烧钱。 华九妹心理比较复杂。治疗雨燕子,让父亲添儿添女,延续香火,无疑是功德一件,另一方面,雨燕子有了子嗣,升了正牌夫人,娘亲刘朵儿想要破镜重圆,可就难上加难了。 099飞来横祸 韩春旺将药配好,分三十包,叮嘱每天煎一包,一月后再来,视情况进行第二个疗程。春天万物新生,蓬勃向上,是治疗不孕不育最好的季节。 当晚是上弦月,借着月色,雨燕子指点了韩傻儿、火火的剑术,小胖墩旁观,也获益匪浅…… 次日,雨燕子、蜓儿前脚走,景棠沐、贾九智后脚便上山了。景棠沐兴冲冲地禀告景德震,贾九智自愿做他的嗣子,改名景九智,跟踪治疗景天志,将功赎罪,请求举行入宗仪式,确立名分。 景氏家族接纳贾郝仁的儿子,景德震老大不情愿,但景棠沐枯苗望雨,渴望得不能行,只好勉为其难了,知会了些本族有名望的人,张罗着拜圣泉,拜宗祠,上宗谱。 华九妹从景济仁夫人那里得到讯儿,扔下冰月就去找贾九智,说贾郝仁终会刑满释放,贾九智作为独子,理应支撑门户,养老送终,劝他不要背叛祖宗,认人作父。 贾九智一堆话等着她,你攀高枝了,认了州牧大人爹爹,成华府千金大小姐了,我怎么办?贾郝仁流三千里,娘亲出家修道了,你的州牧爹爹撵狗一样撵我,我怎么办?生存才是硬道理,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官(冠),认景棠沐当爹,有什么不好? 歪理正理好几套,华九妹说不动他,终归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又许诺跟着韩春旺行医,帮他娶妻生子,他反而白眼相讥:“切!就他那样,抱着金饭碗讨饭吃,一辈子穷酸,跟谁也不跟他。” 华九妹气坏了,抹了眼泪,她也有一大家子要操心,干脆由他了,野地里跑驴,不知好人歹(逮),贫富贵贱、凶吉祸福,须怪她不得,她当姐姐的尽心了。 此后,贾九智更名景九智,随景棠沐做了名正言不顺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衙内...... 多姿多彩的春天很快过去了,火辣辣的夏季来临了。五月端午是火火的生日,这一日,经苟史运严格评定,她成了初级大剑师,韩傻儿冲击陪练小剑师,小胖墩的上剑士技能也日臻成熟,三人虽刻苦,晋级节奏却明显放缓了。 小胖墩自跟韩傻儿、火火结成死党,改掉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学业、武功均有质的飞跃。景济仁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渐渐以儿子为骄傲,言谈举止间,掩藏不住地自豪。两千六百两银子,保住了有出息、有前途的儿子,值,太他姥姥的值了。眼下,他有两百多亩粮田,八百多亩瓜果园,存粮几万斤,牛马成群,布匹若干,家产还在八千两上下,虽告贷七百两,逢着好行情,出售些粮食、布匹也就平账了,构不成负担,滋润的富翁日子一如既往—— 松潘府来了差官,控制住景济仁,押到西瓜地里,半天刨出一坛金银来。经清点,金三十两,银三百两,一金十银,合银六百两。即时起了赃物,封了仓库,铁锁链一套,如狼似虎,将景济仁押解走了。 天塌了!管家、佣人慌了,小老婆也慌了,老爷明为财主,暗里竟然通着江洋大盗? 景济仁的夫人封氏临危不乱,稳住家人后,亲自出马,请来景德震拿主意。家中收支,她心里有数,平地里冒出一坛金银来,极为蹊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笃信丈夫能够说清楚,洗刷嫌疑,平安归来。 景德震首先想到景棠沐,两家握手言和了,景氏的人出了事,被官府错误抓捕,他有义务打听情况、斡旋勾兑。其次想到华大人,但非亲非故,人家又调任虚有州了,岂肯多管闲事? 事不宜迟,景德震说走就走。家中正缺现银,封夫人将两支金钗、一个金项链,交与景德震,让他兑换了,便宜行事。景德震推了,说自己带有百两银票,几两碎银,打探案情,足够应付,一切等景济仁出来再说。封夫人千恩万谢,吩咐管家备了马,恭送景德震启程。 不日,景德震、景棠沐双双返还,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五雷轰顶。 松潘府的捕快们捉到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严刑拷打之下,招供赃物存放于子乌县巴掌镇圣泉村景济仁处,地点、数目全对上了,衙门拟以共犯论处。 飞来横祸!天真的要塌了! 封夫人坚信,自己的丈夫绝不会跟强盗有勾结,那么,谁会构陷自己的丈夫呢?景棠沐吗?应该不会,他得了自家两千六百两银子,又得了贾郝仁六百两赔偿,还收了贾九智,早信誓旦旦,尽释前嫌了——此外,景济仁虽抠门,除对租户刻薄了些、对告贷的铁公鸡外,没逼过谁家卖儿卖女啊!跟外界的人交往也少,怎能结下如此深的仇怨?难不成,强盗们酷刑之下受不了,胡乱指认的?也不像啊,强盗们何曾见过丈夫,指认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封夫人挖空心思,想不出所以然,找不到症结。 景德震定下大政方针,最高目标,消除嫌疑,无罪释放;最低目标,保住景济仁的性命。 100救夫心切 景棠沐分析,按《大德律疏》,与强盗通谋者,以同罪论,处腰斩之刑;事前不知,事后隐匿财物者,以窝赃论,处流放或罚金之刑。以他的判断,景济仁生性胆小,做事谨慎,断不敢与强盗通谋,但经纪财物唯利是图,若不知强盗底细,见钱眼开,被蒙蔽的可能性或许存在。就当前形势看,洗清罪名平安归来,固然是上策,但强盗们一口咬死,又对上了赃银数量,无事一身轻也是万难。不管不问,结局必然糟糕,花些银两,打通关节,免除通谋之罪,希望还是有的。 他的推断,有理有据,入木三分,与景德震不谋而合。 封夫人内心深处,是笃信夫君清白的,但两人一席话,动摇了她,景氏家族柱石般的人物,总比她妇道人家有见识,也许,景济仁怕她担惊受怕,背地里接了不尴不尬的生意——背着她的时候还是有的,泉下村传过闲话,说他曾跟爬墙头、钻狗洞的娘亲打情骂俏来着—— 景棠沐自告奋勇,愿竭力相帮,此前闹些不愉快,全怪他,无妄之灾下心神错乱,此际,兄弟身陷囹圄,正是他将功补过的时候。 封夫人没有更好的选择,景棠沐的肺腑之言也打动了她。早年,两人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关系老铁了,景济仁危难之下,景棠沐施以援手,也在情理之中、义气之内。于是,对景德震、景棠沐再三感恩戴德,答应尽快筹措银子,早早救丈夫出狱。景棠沐说,他手里有现银,可以先垫上。封夫人不同意,说你费心操办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能再让你垫钱,这才作罢。 当天后晌,封夫人放低身段,四处告贷。家族成员,多哭穷告急,面露难色,到得后来,只有闺蜜华九妹拆出三百两,苟史运上一个官司借出了七百两,所剩无几,勉为其难又挤出了三百两;景德震打探消息花掉一百两,又添了一百两,算借给二百两。其它人等,有几个三两、五两的,封夫人心寒,一律没接。 统共只有七百两现银,办理生死攸关的大事,哪儿够啊?封夫人将自己的金银首饰,约合四百两,包裹包了,拟兑换银票,合在一处打点使用。当晚,她召集小妾、管家,通报一声。管家双手赞成,小妾也不反对,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有些担忧景棠沐包藏祸心。封夫人责她主观臆断,内心却提高了戒备。 景棠沐住在景德震家没走。第二天早晨,封夫人将一千多两金银器物交与景德震,抹眼泪说,如果夫君出不来,欠下那么多债,自己也没法活了。 景棠沐拍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如果救不出景济仁,他情愿双倍奉还,并请景德震作证。 封夫人忙以好言相敬,称自己一介女流,承受不了大事,哪能不信自家人?请勿见怪,全部拜托了,云云。 两人走后,封夫人前思后想,仍不踏实,咬咬牙,拿出自己的传家宝——一块价值三百余两的和田籽料美玉,去找华九妹,请她去求华大人,关照一下。 华九妹爽快地答应了,能帮闺蜜大忙,脸上也光彩。这块和田美玉,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她一见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封夫人命管家带了碎银,备马、租车,让小妾陪同,抱了冰月,亲送华九妹下山…… 第四天,华九妹返回,面有愧色地告诉封夫人,她被父亲训了——华大人讲,他已经调任,无权插手松潘府的诉讼,朝廷明令,严禁官员之间私通幽曲,一经发现,轻则革职罢官,重则锒铛入狱。因此,景济仁的案件,他爱莫能助,请多多海涵。 封夫人黯然无语。潜意识里,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夫君景济仁,恐怕凶多吉少。望着偌大的院子,望着似乎变瘦的美人蕉,望着连日缺水,有些蔫蔫的花花草草,大祸临头的感觉,总挥之不去。华九妹忘了还她美玉,她也懒得提,算了,能抵账先抵账吧。 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儿子怎么办?自己怎么办?小妾怎么办?小妾生的两个女娃怎么办?家中还有地,还有粮食牲畜,再不济,卖掉一半还债、打点,总能支撑。小妾年轻守不住,随她吧,自己守着小胖墩,总有翻身的那一天。夫君被谁所害,中了谁的圈套,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须告诉小胖墩牢记父仇——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还不能告诉小胖墩。景棠沐积极帮忙,眼前还存一线曙光,哪怕他又当巫婆又当神,得了好处,总该放景济仁一条生路吧? 胡思乱想着,景德震、景棠沐带来了期盼已久的喜讯。 几经勾兑,松潘府按察衙门的属官许诺帮忙讲情,尽力排除与强盗通谋的嫌疑,并引荐了新任按察大人。按察大人也许诺,景济仁可以跟强盗区别对待,不过眼下还不能出监,须三堂会审定案后才能保释。 太守大人、布政大人那儿,免不了也得意思意思...... 101大难临头 七月流火,被羁押数日的景济仁释放还家。他瘦骨嶙峋,浑身疤痕,神情呆滞,看了空荡荡的仓库、马厩、牛棚,一头撞在了廊柱上。 两天前,松藩府的官差,拉走了所有的粮食、布匹和牛马,拍卖了全部田产——县里一位客商,以五千两银子的底价纳入囊中;粮食、布匹,悉数没入官库;牛马或作耕牛变卖,或进了屠宰场......只剩两条大黄狗,铁链子拴着,伸着舌头呼着热气,貌似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官府振振有词,对胆敢与强盗勾结者,就要罚他个倾家荡产,罚他个永世不得翻身! 景济仁死了,死时眼珠大大的,仿佛看不懂世间万象,走前再瞪一眼——追赃、罚金、保释金,榨干了他全身每一块肉,每一滴血,深至骨髓...... 烈日炎炎下,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 小胖墩披麻戴孝,送走了被灾难吞噬的爹爹,曾经大腹便便的爹爹,瘦得像芦柴棒一样——怒火在胸中升起,熊熊燃烧,冷雨中,他的头,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炙热的,他的嘴巴,几乎也变了形...... 丧事既毕,封夫人聚拢众人安排善后。家里还剩些值钱的器具,连同两只大狼狗,分配给管家、仆人,充当工钱,让他们另寻主顾。 小妾也得活命,封夫人嘱她将两个女娃带着,回娘家,或守或嫁,悉由娘家人做主。小妾或许还藏些私房钱,数目一定不多,几支头花,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封夫人抠下现戴的金耳坠,交与小妾,跪下求她,再苦再难,一定将两个女娃养大,哪怕跟人家当丫鬟,千万不可卖与人牙子——小妾跪下,喊着姐姐,抱头痛哭。 送走了众人,封夫人颓然坐下,不敢想象自己的明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不能飞,她有小胖墩,她有夫君的仇,她有未清的债...... 一夜无眠。雨打芭蕉人心凄,风吹孤灯猿声悲。 晨起喝些米粥,封夫人将自己的绫罗绸缎拢成一堆,欲一把火烧了,终于未忍,领了小胖墩,到泉下村佃户家里,挨家送上一件,让他们的女人裁剪使用,并让小胖墩跪下磕头,说主顾一场,平日亏待的地方,多多担待——家里残留些粗用家什、锅碗瓢盆等,若不嫌弃,也拿去分分吧。 后晌,娘俩将院子打扫干净,抬出两袋压缸的口粮面,置于院外,锁了大门,到景德震家里,去交钥匙。 景德震不解:“胖礅他娘,这是何意?” 封夫人道:“恳求叔父,恩允以房抵债!房是好房,您家人口多,儿孙满堂,将来用得着。侄媳无能,实在还不起银子了。” 景德震连呼不成,道:“你们娘儿俩只管住,慢慢谋个营生,我想办法帮你,欠银日后再说。济仁垮了,你得挺住了,待小胖墩长大,终会苦尽甘来!” 封夫人铁了心,说她跟小胖墩不需要那么大的院子,欠着债,心里压块石头喘不了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跪求景德震收下钥匙。 景德震见她傲骨铿锵,不忍拂逆,便应允了,又关切地询问栖身哪里,做何打算,或可助一臂之力。 封夫人成竹在胸,只说叔父勿虑,一不会寻短见,二不会露宿街头…… 交割完毕,娘俩抬起一袋面粉,走一段放下,返身再抬另一袋,蚂蚁搬家般,朝剑南门挪动。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到得剑南门口,执勤弟子接过来,领去见苟史运。 封夫人拉小胖墩一同跪下了,求苟史运收留。 封夫人道,她欠了苟掌门巨款,不敢撇下逃走,人在债在,情愿为奴为仆,养育大小胖墩,盼着将来出人头地,还上这笔巨款。她和小胖礅不卖身,卖身也值不了几个钱,缝补洗涮她全会干,她不要工钱,只求苟老爷容身,继续教小胖墩练剑...... 苟史运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原先很鄙视景济仁,也不乐意传授小胖墩武功,才故意多收他一倍学费,中间因孩子的事,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人还算靠谱,态度才有所转变。去年年尾,他喜事丧事赶一块时,景济仁帮了不少忙,还拿出五百两银票备用。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景济仁赔偿景棠沐时,他豪爽地借出七百两;景济仁身陷囹圄,封夫人救急救命时,又抠出三百两。原想景济仁家大业大,一千两银子不成问题,转眼间人财两空,不免懊悔叹气。还钱是指望不上了,要说工钱代偿,一辈子也不够,等小胖墩有出息,希望渺茫,成大器瞧不出一丁点端睨——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三头猪两只羊! 可又能怎么着?昔日圣泉村首富,今日一贫如洗,纵杀了她,也逼不出百八十两银子来。唉!认倒霉吧!小胖礅长大,兴许能派些用场。自己夫人去世后,剑南门也缺个女人,能缝缝补补当然好,只不过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能否吃得了苦,受得了罪? 102蜕变 封夫人穿着粗布裙钗,表明已完成了角色转换。 以前双方平等相待,如今为仆为奴,如何使得?苟史运命小胖墩拉起娘亲,说他答应便了,不过,从前咋样还咋样,封夫人只是帮工,勿论主仆名分。 吃穿不成问题,住宿有些犯难。空房倒有,儿子的老住处闲着,若让封夫人住,与主卧挨得太近,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定会让人戳脊梁骨,若让苟不教搬回来住,帮工的住新房,又相当离谱。 封夫人早有主意,说她甘愿住柴房,冬天暖和,并声明,以后不要再称呼她夫人,喊胖墩娘或本姓封氏即可。 小胖墩当即表示反对,郑重宣布,以后任谁也不许呼他小胖墩,他大了,他叫景阳刚!小胖墩的名字,从此成为过去!师长可以喊他阳刚,也可以顺着称呼娘亲—— 剧烈的反应,让苟史运很意外,封氏也很惊讶。 此刻的景阳刚,神色凝重,一脸庄严,他的眼睛,有股火焰;他的眉头,微微有些皱;他的嘴唇,是紧紧抿着的…… 十一岁的景阳刚,爆发了他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叛逆! 苟史运心头一震,他熟悉老虎、猎豹和狼,景阳刚的眼神,有股野兽的光,多少剑客未能超越,就是缺乏这种光!有了这种光,再练到收缩内敛,必能达到大剑客甚至剑灵一级的高度。 苟史运以“阳刚”呼之,并打算晨练时公开宣布,对景阳刚的娘亲,则称之为封家妹子,剑南门弟子,一律尊其为长辈。 名分定下,一切顺理成章。 景阳刚发了愤,刻苦练功,拼命三郎劲头无人可比,公鸡未叫时,他在练;人家中午休息时,他在练;晚饭后不久,他又去练……就像不要命似的。韩傻儿要踏平长白剑派,揪出谋害娘亲背后的凶手,还有三年之约,小圣针法……这一切,令他跟景阳刚一样努力。火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三人的距离,正一步步缩短,她的优势,也一步步丧失…… 封夫人,不,封氏确实改头换面了,她起早贪黑,缝洗衣服,帮忙做饭,干杂活,从不等人支派,吃苦受累,也从无怨言。她不再是景府的夫人、富态的太太,不停的劳作,使她身上的赘肉一点点消失,身体硬朗了,身材也变好了,脸上的白胖,变作透着红润的小麦色。 中秋节。天上月圆,世间人缺。 外地弟子照例回剑南门,进行一年一度的团圆。四儿、五儿怀孕了,不能前来,苟不理、童心圆音讯皆无,团圆的机率微乎其微...... 火火的娘亲去世未满周年,娱乐活动不能搞,大家聚一聚,吃月饼、喝酒、赏月,还是可以的。 对韩傻儿、火火、景阳刚武功突飞猛进的说法,外派的弟子将信将疑——月光下,院里又挂起了桔黄色的灯笼,苟史运亲自主持,共同评定。 火火的剑术,得到了雨燕子的真传,雪花飘忽,空灵奇异,比四星一环初级大剑师还要高些;韩傻儿剑法略逊一筹,力道和准度更高,三星两环陪练剑师,只怕委屈了他;景阳刚石破天惊,跃进了三星一环助剑师行列,过两级剑士的时间,比过一级剑童的时间还短! 优异的成绩,炫目的光彩,在剑南门历史上无人超越! 外派的弟子,尤其大弟子,难以置信,下场以实战考核,结果他信了,他服了。 大伙儿开怀畅饮,五大坛酒都见了底。一大坛顶级剑南烧春十斤,三十两银子,苟史运眼下可管不起,后四坛都是次等的烈酒,三成的价格,劲儿更大。 大伙儿全喝得醉醺醺的,分头去睡觉,不久便鼾声如雷。 大弟子有些莫名的激动和嫉妒,辗转反侧睡不着,酒水喝多了,有了尿意,便脚步踉跄起夜。解决完,发现与茅房相隔不远的柴房有亮光,好奇心大发,摇摇晃晃摸了过去。趴门缝一瞧,乐坏了,里面居然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美轮美奂的大美女! 封氏在灯下,大弟子在月下,又醉了酒,透过月光,朦朦胧胧,甭提有多美。 大弟子心道,这美女住在柴房,非奴即仆,活该是自己的艳福,以自己的身份能耐,美女必乐于投怀送抱。酒壮色胆,遂用力推开了柴门。 封氏正在赶针线活,女红她是一把好手,苟史运、火火、苟不教和儿子的衣服,都亲手做。听到推门声,头也不抬责备道:“阳刚,不会喊一声啊?毛手毛脚的!” 103新起点 “美、美人儿,是、是我!”大弟子秃噜着舌头。 封氏一听不对,扭脸看是这里的大师兄,忙起身招呼:“大兄弟,有啥子事儿没?这儿乱,可不是你呆的地儿。” “不、不乱,美、美人儿能呆,我、我也能呆。”大弟子说着,就去搂封氏。 封氏急用手推:“大兄弟,你喝多啦,有事儿天亮再说吧!” 推了个趔趄—— “看、看不出,你、你,劲儿不小啊!”趁着趔趄,大弟子腾挪转身,从背后抱住了封氏,又亲又摸。 封氏羞恼,体谅醉酒,不跟他一般见识,使劲往外扳臭嘴,道:“大兄弟,你真醉了!让人瞧见了,还活人不?” 女人都是脸皮薄的人,推拒的话不可当真。大弟子只作煮熟的鸭子,不能放飞了,动作不停,并道:“美、美人儿,老子、老子知道你不水性杨花,好、好了吧?老子稀、稀罕你!日后娶、娶了你,成了吧?老子、老子是武师头儿,一年二、二百两,跟了老子,吃香的,喝、喝辣、辣的!” 封氏被箍得不能动弹,怒道:“灌点猫尿,怎么成禽兽了?!快住手!不然我喊人啦!” 大弟子窥见了一抹香艳,愈发昏了头,哪肯住手...... “来人啊!救命啊!”寂静的夜里,响起了凄厉的呼喊。 大弟子用手捂嘴——柴门被踢开了! 韩傻儿、景阳刚闯了进来!一声不吭,对着大弟子抡拳就揍——月色皎洁,两人练功很晚,觉得不妙,收剑便跑了过来。 “熊、熊孩子,滚远、远点!”大弟子一拨楞,将两人拨得退后十几步。 “胖墩,用剑!”急切里,韩傻儿忘了称景阳刚。 两人仗剑直刺大弟子屁股。 大弟子头也不回,连起两脚,后发先至,将两个菜鸟踢飞了. “狗杂种!老子跟你拼了!”景阳刚发了狠声,挣扎着欲二次进攻,却没能站起来。 “打你个龟儿子!”韩傻儿拽出弹弓,抬手就射。 石子击中腮帮,登时一个血疙瘩。 “兔崽子!坏老子的好事儿,去死吧!”大弟子彻底昏了头,抽剑要杀韩傻儿—— “住手!”随着一声暴喝,苟史运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能挤出半斤水来...... 剑南门响起了鼓声,震天动地!灯笼、火把亮起来了,衬托得月色也黯淡了。 五花大绑的大弟子被押来,跪在地下,不跪也不成,他的两条小腿,被师父踢断了。 宣读了罪状,苟史运怒声沉喝:“你知罪吗?” “弟子知罪!”他酒全醒了。 “可有怨言?” “没有怨言——只求恩师放一条生路,情愿当牛做马!” “做梦!”苟史运既狠且冷。正宗剑派的人,最痛恨强暴良家妇女,杀人或许可免,这一条,断无可恕之理。 封氏求情道:“老爷,念他初犯,腿也断了,饶他一条狗命吧!”她是来做仆的,奉行与人为善,不想因此绝了多年的师徒情分。 “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儿!”苟史运耍起了掌门威风。华大人办案的做派,他深为折服,即时沉喝命令:“景阳刚,行刑!” 景阳刚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刺出了剑——他第一次杀人,双手哆嗦却毫不退缩,即便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剑颤抖着没入胸膛!大弟子发出瘆人的惨叫。 抽出剑,尸首脸朝地栽倒了。汩汩的鲜血,敲响了血淋淋的警钟!一众弟子,无不噤若寒蝉,色戒,千千万万不能犯! “我杀人了,杀人了。”景阳刚喃喃自语。亲手杀人的恐惧和血腥的画面,在小小少年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韩傻儿紧握景阳刚的手,给予安慰。他参与过猎虎行动,而将活生生的人宰了,还未曾想过。杀是该杀,如果宽恕了坏人,就会对不住好人,回想白天还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如今成了一具尸首,七岁的韩傻儿,萌生了对生命的感慨。 行刑的时候,火火一直捂着眼。江湖,少不了打打杀杀,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而景阳刚这么小,就动手杀人了,将来呢?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两年后,韩傻儿、火火并肩成为五星一环平地剑客,景阳刚成了超级大剑师——放眼子乌县乃至松潘府,都是空前绝后的,即便五大剑派,也未必有此等少儿英豪——他们是剑南门的骄傲,更是苟史运的骄傲! 三年一度的剑南道青少年武林大会,依例在八月份举行,本届的东道主是虚有州。 届时,整个剑南道练武的青少年,将汇聚一堂,切磋较量…… 104文考武赛 第一次出远门,三个小家伙都兴奋异常,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的阵容,相当强大。苟史运带队,韩春旺、封氏陪同,带了十几名弟子。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男女掌柜,跟随看热闹。 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三年一度的院试,也称童子试,也定在八月份举行。 朝廷选拔官员,有着严格的程序。第一年是童子试,由州府主持,参加者无论八岁孩童还是七十老翁,一律称作童生,通过者录为秀才。秀才没有俸禄,地位却不低,见了县官不用磕头,还可称兄道弟。第二年八月,进行乡试,也是三年一度,应试者为秀才,富贵人家的童生拿钱买资格,俗称监生,也被允许参试。乡试由道里主持,被录者成为举人,放榜次日,节度使设鹿鸣宴庆贺,歌鹿鸣诗。第三年二月,在京城长安举行全国会试,由礼部主持,应试者为举人,通过者成为贡士。紧接着,三月举行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贡士中选拔几十位进士,前三甲分称状元、榜眼、探花。 韩傻儿、火火、景阳刚先去松潘府参加童子试。童子试是敞开的,检查并不严格,火火女扮男装,骗过了老学究。辰初开卷,午末收卷,三个时辰搞定,他们即转移战场,兵发虚有州。 虚有州迎来各州府的参赛队伍,迎来兄弟道的观礼者,以及观看比赛的吃瓜群众,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次日辰时,各处比赛同时开锣。 依照定例,每州府必须出一只参赛队伍,少儿组、少年组、青年组齐全;剑派、武馆,允许以自己的名义参赛,不须三组齐全。少儿组队员,界定在十四岁以下;少年组队员,界定在二十岁、弱冠之前;青年组队员,为尚未三十而立者。女子参加比赛,参照男性年龄,不以十六岁及笄作分水岭。 本届,十一个州府十一支代表队,峨眉剑派单独组队,剑南门名不见经传,以少儿组挂帅,拼凑了其他两组,独立参赛。 这样,就有了十三支代表队。峨眉剑派是历届冠军,当之无愧的种子队,决赛才出场。 擂台摆了九处,每组各三处,分别比赛。 少儿组每届都是新面孔,有新鲜感,有太多的不可知性,观众也喜欢看。 比赛顺序,先进行预赛,十二支代表队分作三擂,每擂四支,进行残酷的淘汰,直到选出最强的三支代表队,再与峨眉剑派进入决赛。预赛和决赛之间有复活赛,即每擂第二强队,有权向另一擂的出线者挑战,获胜则取而代之。 剑南门与益州府、广元州、阿坝州分为一擂。 规则是,每队三名选手,先与对方单打独斗,然后进行团体作战,落下擂台或趴到起不来,就算败了。个人胜记一分,团体胜记三分,总分高者获胜。四支队两两对决,获胜者再对决,胜者出线。 激烈的角逐正式拉开了帷幕。 益州府三个男孩,年龄约莫十三上下,跃上擂台,掐着腰问道:“你们,哪个先来?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滴!打趴你们,我们还得玩儿。” 无人应声。看得出,他们的功夫都不弱。韩傻儿第一次参加比赛,也想观察观察。 “没人应战,就算你们认输了!报告裁判,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提前出线。” 阿坝州的孩子不干了,他们打猎、摔跤都是一把好手,与野兽打交道都不怕,打架能怕了城里孩子?摩拳擦掌,登上了擂台。 第一个用的是钢叉,皮肤黝黑,身形矫健,一套叉法既准且狠,却被对方轻易躲过。一刻钟,被对方的红缨枪追逼,被迫跳下擂台。 第二个五大三粗,益州府代表队用刚猛队员应战,最后双方弃了兵刃肉搏,也是一刻钟,阿坝州队员被倒提双足,扔下了擂台。 105黑马横空 第三个孩子也败了。 团体赛虽然顽强拼搏,依然输了。 六比零! 益州府选手愈发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叫阵道:“广元州的,剑南门的,你们两家还比吗?比也没有用!干脆认输算了,老子好溜达玩儿。” 广元州队员商量一下,又请示了教练,决定放弃出线之战。他们的水平,与阿坝州选手伯仲之间,甭自找受虐了,阿坝州选手抹了红伤药,还痛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呢。 “我们弃权了,你们走吧!我们跟剑南门的比划着玩儿。”剑南门只有一个劲敌,余下两个小不点儿,不值一提,比划一下,是为了荣誉而战,免得垫底儿丢人。 “算你们识相!你们欺负小孩儿,意思意思就得啦,别伤了他们,不然,老子得揍人!”益州府选手说着,跳下了擂台。 火火急得差点跳起来,韩傻儿拉她衣袖,示意别出声,笑嘻嘻道:“牛掰,好牛掰!你们玩儿去吧,下午别忘了来!” “下午别忘了来——什么?你们不弃权?!”益州府一名选手听出了味儿,难以置信。 “我说弃权了吗?”韩傻儿一脸认真。 “嗬嗬!老子关照你们,你们竟然不识趣,不识抬举!好吧,你们自找的,老子成全你们——不给点颜色瞧瞧,你们就不知道钉是铁打的!”益州府选手返身跳上擂台,不在乎再耗费两刻钟,练练手。 “还是下午再比吧!晚痛一会儿是一会儿。”韩傻儿很天真的样子。 “呦嗬!等到下午,屁股就不痛了吗?识相些,乖乖投降吧!哈哈哈……”那名选手觉得太搞笑了。 广元州队员面上不好看,也尴尬地附和。 “笨笨是说你们呢!大傻瓜!不害臊!”火火乐得合不拢嘴,脚下用力,一个燕子翻身,飞上擂台。 “说我们?哈哈哈!搞笑,太搞笑了!嘴巴真大!你、你——”那名选手指着火火,舌头不听使唤了。 景阳刚也跳上擂台。 韩傻儿磨磨蹭蹭地扒着高半头的擂台,试着爬墙头一般爬上去,边道:“我们得守规矩,你们首场赢了,后晌挨揍才合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关照我们,我们也照顾你们。” “别装了,快点上来!”益州府选手气炸了肺。 韩傻儿憨憨地笑着,冲景阳刚伸手。 景阳刚将他拉上去,揶揄道:“装!你就装吧!” 韩傻儿笑而不语...... 火火首战出马。她衣袂飘飘,倏忽不定,只揍人,人挨不到她,半刻钟抓住破绽,连连用脚朝对手背部发力,直接踢下擂台。 景阳刚第二出场,他剑法刚猛,拳法刚猛,半刻钟,将对手推下擂台。 形势对益州府相当严峻。选手们嘀咕一下,研究战术,认为拿下最弱的韩傻儿,团体赛时照搬,最后以三敌二,仍可翻盘,不影响出线。 结果大相径庭,跌破了众人的眼球! 韩傻儿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跟对手周旋,将近一刻钟,发生了咄咄怪事,他犹如神助,双手托住对方的屁股和脖子,举了起来,轻轻丢下擂台。 观众瞠目结舌,韩傻儿就像举一只托盘,哪是百斤重的人? 三比零!益州府三名选手醒过神来,不服气还要进行团体赛,被领队和教练止住了,签字认输。 广元州认输更快,更彻底。 黑马横空出世! 哗!观众炸开了锅,剑南门参加的少儿场,是本届比赛的最大看点。 后排,头戴黑斗篷的雨燕子欣慰地笑了。她生了一儿一女,晋升为如夫人,距夫人仅一步之遥。连续两年,华大人的考核均为功绩卓著,再有五个月任期圆满,擢升四品板上钉钉。 时间还早,观众散去,找热闹处观看第二场比赛。 少年组,虚有州跟松潘府的比赛吸引不少人,不是多精彩,而是虚有州清一色三个大美女。郝宝宝未满二十,五星五环险峰剑客,她搜遍大半个华夏,未寻到苟不理,越发赌气上劲儿,这次借武林大会之机,想多方捕捉讯息,正好被鬼手派来参赛。蜻蜓十九,五星四环森林剑客,技痒难耐,顺理成章加入大刀门的参赛阵营。她也是一根筋,痴心不改,华大人无奈,新近才收为侍妾。还有一位,底细不详,鹅蛋脸儿,千娇百媚。因此,这个擂台的观众人满为患,相当火爆。 景阳刚爱热闹,撺掇韩傻儿、火火钻人群瞧端倪。反正比赛完了,信马由缰地玩儿也好,韩傻儿、火火随他了。两人落后几步,被跟来的雨燕子分别捉住一只手,诧异欲挣脱,雨燕子面纱飘了起来,冲他俩笑笑,示意别出声,一只胳膊托起一个,让他们看。 两人认识郝宝宝,起初挺崇拜的,眼下不稀罕了。蜓儿待人生硬,他们不喜欢,两柄袖珍宝剑,只感谢雨燕子便了。看了一小会儿,索然无味,便示意下来,换地方。 去哪儿呢?青年组的比赛水平更高些,两人喊景阳刚,人声喧哗,没回应。 106各有所图 往青年组擂台没走出多远,苟不教满世界找来了,闷声闷气道,他来武林大会执勤,观众传出了花儿,才知道自家人参赛了——四儿、五儿生孩子后,他守孝满周年,即被父亲赶去益州,小家庭团聚、三宿三飞了。石敦安排他从底层做起,当了九品的小队长,相当于县城守城门的芝麻粒官儿,执勤职责是守护一个擂台,别出歪门邪道的事儿。 本次武林大会,剑南道派了一位正四品学政主特,另派了刚刚荣升从四品武官的石敦协助,率领一千兵马,负责维持赛场秩序,处理突发事件。其三姨太果然争气,生了一个带把儿的,乐得他整天合不拢嘴,老来得子,干劲倍增,剿匪连立大功两件,加官进爵了。 说话间,景阳刚黑着脸找来了。苟不教领了三人,去见石敦显摆,他二十三岁五星一环平地剑客不咋的,剑南门后起之秀,可是神童级滴! 三位大员在大堂喝茶,听取汇报,下达指令。石敦见过参赛名单,觉得剑南门不过来见世面的,恐怕一场不胜就打回老家了,不吭声为好,免得丢面儿,忽闻少儿组出线,欣喜不已,浓墨重彩地夸过三个小英雄,又眉开眼笑,将剑南门掌门、亲家苟史运吹嘘了一番。脸也不那么黑了,红光满面,呈紫色,红得发紫,便是他的写照。 华大人知雨燕子借收火火为徒之名,传了韩傻儿不少上乘功夫,如今一鸣惊人,亦感欣慰,与苟史运算借宿之交,附合石敦美言了几句。 学政官员闻苟史运乃理算大家苟古贤的后人、石敦的亲家,又闻韩春旺乃前御医总管韩修草之子、州牧的女婿,遂见机行事,提议共进午餐,见上一见,混个脸熟。 午时已到,九个擂台赛事已毕,学政大人,华大人,石敦翁婿,苟史运父女,韩春旺父子,景阳刚,九人一桌会餐,谈论些三山五岳的武林趣事,因下午还有赛事,全场禁了酒。封氏作为景阳刚的娘亲,被雨燕子、蜓儿破例招待,将郝宝宝、鹅蛋脸美女也拐来了。封氏、雨燕子丰韵正盛,三位年轻美女姿色各异,皆为尤物,恰如五朵金花。后衙大小两间餐厅相挨,学政大人内急去过一次茅房后,不久又第二次、第三次内急了...... 下午,韩傻儿、火火、景阳刚没什么事儿,专意观看了青年组的出线之战,学习借鉴。 三个擂台,以阿坝州与剑阁府的比赛最为惨烈。剑阁府大剑客两人险峰剑客一人,阿坝州大剑客一人险峰剑客两人,但阿坝州选手野蛮、拼命,团体赛时不惜同归于尽,最终取得惨胜。 晚上,华大人作为东道主,摆酒设宴招待各州府的领队、京畿道、淮南道等地的观礼者,因峨眉剑派的缘故,少林剑派,武夷剑派前来观礼,也受到隆重邀请。贵宾三十余位,外加特邀嘉宾,州衙包下当地最高档酒店六张八仙桌,尽情畅饮。 其间发生了一件趣事。松藩府连续五届未出线了,带队的六品学政,要求苟史运解散剑南门代表队,并入松藩府,为全体官民争光,说是商量,就差强迫命令了。苟史运当然不干,这是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是发扬光大剑南门的机会,是在江湖扬名立万的机会,明着拒绝,又怕官府给小鞋穿,瞅个空档,私下跟石墩说了。 石墩不喜拐弯抹角,唤过松藩府学政,道:“十三支参赛队,按察使衙门、指挥使大帐均已造册备案,冒名顶替,犯欺瞒上官之罪,如何使得?老夫年纪大了,不然,替贵府上阵可好?”学政辩解:“回将军大人,子乌县剑南门本属松藩府......”知情人拉过,告知石墩与苟史运的亲家关系,学政出了冷汗,忙不迭地认错告罪。 次日上午复活赛,只有两场,一是少儿组,益州府挑战预定出线的虚有州;二是青年组,剑阁府挑战预定出线的益州府。 益州府人才济济,少儿组还留了一个杀手锏,打算决赛时上场,此时万不得已,雪藏的队员提前上阵了。虚有州的大刀门,老一辈英杰辈出,少儿组有些青黄不接,稍显薄弱。经过苦战,虚有州败北。 而剑阁府青年组落败,让玉虚子老脸都掉皮了,急令四大剑客中的梨形脸披挂上阵。梨形脸差几天满三十,刚好符合参赛条件。大剑客级的高手,益州府地方上就短缺了,军中虽有,却不允许参加比赛。最终,剑阁府胜出。 下午,最激烈、最精彩、最吸人眼球的决赛,拉开了帷幕! 决赛需要抽签,以便最终确定冠、亚、季军。 少儿组抽签,益州府疏通剑南道学政,让剑南门开局便遭遇峨眉剑派,自己捡漏,稳居亚军之席。 两个擂台同时开战,剑南门对阵峨眉剑派,益州府对阵剑阁府。观众心里明白,剑南门与峨眉剑派,说是半决赛,其实就是冠亚军决赛,呼啦啦全围过去,水泄不通。另一个擂台,则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107力挫峨眉 激烈的角逐开始了! 火火一身银白打头阵,对方一名黄衫女童上场。但见:玉蝶飞入梨花丛,仙姿翩翩无处寻。忽起狂风暗相助,柳絮如箭影无痕。又见:黄衫女童一画眉,箭儿未响已绝尘。猿猱跳跃人前后,声在东西人在云。她们俩,风格相近,都以灵动敏捷见长,忽如两朵云纠缠在一起,忽如惊鸟两处分飞,旋又追风逐电攻向对方,来来回回一百多次,不分上下难解难分。 火火久战不下,便寻思以绝招取胜,她佯装体力不支,且战且退,距擂台边缘不远,扮出决不放弃的架势,迅速向一侧转移,企图再返回中场。黄衫女童果然上当,势如破竹之下,快剑紧追,势将火火赶下擂台——突然眼前一道光,急忙仗剑隔挡,脚面一痛,晃动一下,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近落下擂台…… 景阳刚第二个上场,峨眉剑派以男选手应对,两人风格也接近,俱是力量型的。足见峨眉剑派自信心爆棚,摆出一副尊者的姿态,以长治长,欲赢得对手心服口服, 双方展开狮虎大战。老虎森林之王,神威之下,百兽莫不惊骇;狮子称雄草原,磨牙霍霍,大象亦为所噬。景阳刚跟铁罗汉、苟史运一脉相承,体壮力猛,剑重势沉,虎虎生风;对方练过通臂拳,也是铜筋铁骨,白眉剑法雄浑刚猛,却不失白猿的灵活。 景阳刚的战术缺乏变幻,敌不过对方的沉着老练,最终被逼摔下擂台,惜败。 韩傻儿上场了,迎来那名紫衫女童。女童扎了好多小辫,黑眼珠水汪汪的,爱笑,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上来不动手,先通报姓名:“我叫韩灵儿,小弟弟,你叫什么呀?” 韩傻儿答:“我叫韩傻儿,学名韩奔月——你多大啦,喊我弟弟?” 紫衫女童抿嘴,吃吃笑了,道:“咋样?姐姐能未卜先知吧?!韩灵儿,韩傻儿——我都十一啦,当然是姐姐啦!” “我也十一啦!生日比你大,我是大哥哥!”韩傻儿不惜撒谎,拒绝接受这来路不明的姐姐。不过,韩灵儿长得甜,声音也甜,他喜欢。 “小不点,说大话!”韩灵儿吃吃又笑了,“姐姐不跟你打了,你打不过姐姐的,乖乖下去,好不好?” 笑里藏刀啊!差点被迷惑了!“好嘞!我下去——你先乖乖认输,好不好?”韩傻儿欢迎心理战、麻痹战。 “还真打呀?”韩灵儿笑吟吟地,已准备就绪,“要是好,大让小,姐姐只打你屁股,不会伤你要害滴!” 韩傻儿也蓄势待发:“要讲礼,男让女,我是男子汉,只划你花脸儿,不会割你耳朵滴——没了耳朵,成小怪物了,谁跟你玩儿啊!” 韩灵儿没存住气,先动了手,边笑说:“好吧!姐姐给你挠挠痒儿,让你嘴巴有事儿干!” 狠毒啊!想让老子吃痛叫唤呢。韩傻儿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好嘞!我帮你扎几朵花儿,好让你描眉搽粉儿!” 说话嬉闹取笑,下手一个比一个凌厉。一交手,韩傻儿察觉韩灵儿剑术不输火火,力道却增加三成,显然为他量身定做的,不敢大意,遂将实力绵绵不断地展现出来。 人影绰绰,剑音锵锵。黑衣男童与紫衫女童战在一处,时而如鹰隼搏击,时而如猎豹跳跃,时而如游龙穿梭……刚中带柔,柔中带刚,说激烈不如说精彩,说精彩不如说奇迹!观众张大了嘴巴,鸦雀无声,眼睛眨也不眨,紧张地注视着。 比较而言,韩灵儿剑法娴熟,刚柔相济;韩傻儿根基深厚,精准毫巅。外行看热闹,黑衣男童略处下风,反替他捏把汗;内行看门道,紫衫女童招数花哨,没占到半分便宜。 韩傻儿暗暗提力凝聚在袖珍宝剑上——两把剑相撞,韩灵儿突觉虎口一麻,失去了控制,没等回过神,屁股吃了一脚,整个人弹出擂台。 二比一!剑南门占优。 团体赛,谁赢了谁就参加最后的决赛,或者说,谁赢了谁就是冠军。峨眉剑派压力山大,破天荒研究起战法来,个人赛,倘若以韩灵儿对阵火火,比分将改写,团体赛调整战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田忌赛马的故事,韩傻儿耳熟能详,阵势一展开,他便瞧破端倪,遂舍了黄衫女童,去替换景阳刚。景阳刚仍然不敌黄衫女童,火火在韩灵儿的大力攻击下方寸微乱,形势对剑南门相当不利。若让对方最后三打一,自己也死翘翘了,紧要关头,韩傻儿骤然发力,排山倒海般压向对手,又骤然收力,乘对手失重,疾转飞脚踹向屁股,踹倒在地。那男孩飞剑掷向韩傻儿裆部,被躲开了,正要再出暗器—— 半空中雨燕子亮出白猿令牌,叱喝道:“峨眉剑派弟子听令!违反禁忌者,杀无赦!” 108赛场风云 韩傻儿已恼了,凌空疾驰滑行,双脚如锤,砰!砰!踹皮球般将对方踹出擂台。 局面旋即改观,紫衫女童、黄衫女童无心恋战,抵挡一阵后跳跃而下。 五比一,剑南门获胜。观众群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那边,益州府也胜出了,稳保亚军,向冠军发起冲击。 益州府调整了选手,那名杀手锏连胜两场,士气正旺;而剑南门的气场,更强大,凌傲沧海、所向披靡…… 火烧云起来了,火火换了一身火红,霞光下英姿飒爽,宛如一只火鸟,她越战越勇,三下五除二,首战告捷。 景阳刚依然第二个出场,益州府派出杀手锏,扳回一局...... 双方进入团体赛。团体赛可以浑水摸鱼,门道太多了。 韩傻儿咬住杀手锏不放,剎阳剑法的功底,白眉飞剑的巧妙运用,霸气的力道,直压得“杀手锏”喘不过气来,他要以王者之态,折服对手。 “不打啦!不打啦!”上身已悬在擂台外,杀手锏发声了。 韩傻儿一抱拳:“承让!”兀觉白光倏至,急忙仰卧,慢了半拍,射向眼睛的两支袖箭躲过去了,射向腿根的袖箭穿过一层皮肉,扎在了板肋上——我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啊!大意失荆州的韩傻儿惊出了冷汗,石子随手弹了出去。 “哈哈哈!兵不厌诈,我可没说认输啊!”大笑中,杀手锏洋洋自得,欲反守为攻——笑声未停,“啊”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住眼睛,打起滚来。其同伴大骇,瞬间被火火、景阳刚踢下擂台。 益州府的领队、师父们跳上擂台,察看伤势。杀手锏右眼珠迸裂,废了。有人上药,有人拿着剑逼向韩傻儿:“格老子滴!小龟儿子,暗箭伤人,还我徒儿眼来!” 苟史运重剑一擎,挡了过去,骂道:“老龟儿子,你他姥姥滴先出的黑手!” 观众也喊:“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益州府又几名大汉上前了,要群殴苟史运。在剑南道,益州府是老大,甭说小小的剑南门,便是松潘府,也得礼让三分,不敢龇牙挑事儿。 岔路口酒店男掌柜,斜刺里抢过韩傻儿,交韩春旺诊治。袖箭无毒,没伤着骨头,拔掉捂把药,无大碍。 益州府一群人人,压向苟史运,要夺回韩傻儿惩治。 苟史运孤掌难鸣——国字脸等人,看到雨燕子的手势,齐刷刷前去助阵。 男女掌柜冷眼瞧着,静站在韩傻儿旁边。 益州府有人发了一声喊,又围来十几个。 大刀门、剑阁门的人无声地排在了苟史运身后。 剑拔弩张,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大战一触即发,只差一个火星。 益州府学政也来了,见势不妙,下令道:“快快禀报石将军,有人要造反!” “他奶奶滴,谁敢造反?!”石墩远远喝喊着,大队官兵举着火把,跑步将闹事区包围,搭上了弓箭。 百名官兵上前,俩人拉一个,将对峙的人分开了,就地控制。 剑南道学政和华大人也赶到现场。 谋反干系太大,众官腿都打哆嗦,经过初议,一致推举华大人当场审理。华大人是承办方主官,又担任过按察同知,是处置该起风波的不二人选。 华大人当仁不让,询问过双方队员、裁判、现场观众、执勤官兵等,稍加甄别,一会儿便水落石出,判道:“益州府少儿组选手,技不如人,诈败用计,并不违规;但阴险刻毒,取人要害,实属可恶!念其年幼,一目致残,不予追究,着归家养伤。剑南门少儿组选手,危急关头,奋力自卫,九岁童儿,何罪之有?益州府教练,急火攻心,方寸大乱,堂堂丈夫,竟向童儿耍横,以致挑起事端,引发骚乱,破坏比赛盛事,惊扰官民不安,若不严惩,法威何在?着脊杖四十,徒三年,以儆效尤!剑南门掌门,护犊之心,且殷且怜,可感可叹!但私力救济,迟延报官,萌芽未除,以至蔓延,着具结悔过,禁足一年!首犯既惩,从者不问。益州府学政,临危慌乱,处置不力,致上官惊悚,将军狼烟!请有司议处,本官止言。此判。” 剑南道学政带头称颂,众官一片欢腾。举办个武林比赛,弄出谋反来,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惩罚两个教练,弹劾一位学政,把大伙儿全救了。 杀手锏的师父也后悔了,更恨益州府学政危言耸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益州府学政自认倒霉,他可不敢与大小官员为敌...... 危机消除,千人解散,或回寓所,或回客栈。 裁判组将决赛结果报给三位主官:青年组,冠军峨眉剑派,亚军剑阁府,季军阿坝州;少年组,冠军峨眉剑派,亚军虚有州,季军益州府;少儿组,冠军剑南门,亚军益州府,季军峨眉剑派。 明天是武林大会的尾声,由冠军队夸擂半日。 109阳极生阴 夸擂,说白了就是炫耀,跟中状元披红挂彩游街一个味,不同的是,夸擂还要接受挑战,以示冠军货真价实,并非暗箱操作浪得虚名。 少儿组的夸擂,成了小不点们促进友谊的娱乐活动。峨眉剑派的三名选手,挑未对过阵的,象征性比划一番,心里大致有了谱:韩傻儿第一,韩灵儿次之,火火第三,男选手第四,黄衫女童第五,景阳刚垫了底儿。益州府的没露面,剑阁府、虚有州的,也凑趣玩了一阵子。观礼的少林剑派、武夷剑派各一名男童,分别与韩灵儿、火火进行了友情切磋…… 尔后发了奖牌,伴之以锣鼓喧天、笙歌蝶舞、红花彩带、欢笑喝彩…… 浮华渐去,剑南门满载而归。 当晚住在了松潘府。饭后特意转悠,发现大小衙门均放了喜榜,全府八县一州,录用了三十五名秀才,九岁的韩傻儿,赫然名列第九。 报子几日后会报喜,他们正常返回便了。到巴掌镇岔路口酒店,两掌柜客气一番,伸个懒腰,歇息去了。经泉下村,四位大剑客也长吁一口气,回住处了。一户人家生病,眼巴巴拦了韩春旺,请去医治。 韩傻儿自回。因冰月夜里蹬被子感冒了,不然,全家都去虚有州了。 奇怪,太阳还在树梢上,大门怎么关了呢?为方便病人求医,寻常是不关大门的,即便父子俩外出,二娘胆小,也该等到晚上啊!推了推,里面栓住了,倒退数步,助跑跃进院里。 房门也是闭着的。 华九妹的声音传来:“你快逃走吧!让人逮住,你就死定了。我不告发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想得美!害得我跟死了差不多,还怕你告发?你是千金大小姐,满世界嚷嚷呗,看谁丢人!”一个沙哑的声音,辨别不了是谁。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喊了你二十多年爹爹,父女一场,官府要杀你,女儿还为你求情来着......” 怎么会是贾郝仁?他怎么逃出来的?难道他要报仇,将对华大人的仇恨,发泄在二娘身上? 耳听贾郝仁道:“还说呢!那该死的刘朵儿骗我,说颠沛流离早产,害我白白养了十八年!让你套取针谱,几年了,连根针毛儿也没得!” 华九妹道:“女儿也问过,没有针谱,都在相公肚子里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便不是爹爹,也是养父,女儿也报你的恩……” “甭说了!这招儿没用!你亲爹是华清驰——狗官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哪儿娶不到老婆?反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不得好死!”贾郝仁义愤填膺。 华九妹未作反驳。 贾郝仁继续:“我冒死逃出来,就是要出恶气!让你生下娃儿,看能不能得到小圣针法?我的儿子,做狗官的外孙!哈哈哈……” “你畜生!救命啊!” 韩傻儿一脚踹开房门,快剑朝贾郝仁刺去—— 贾郝仁站在床边,正一手摁住华九妹,一手胡乱撕扯,嘴里还说:“你喊!喊啊——”门响剑至,他随手抓起华九妹,挡了过去。 剑势太猛,韩傻儿惊遽收力,仍然扎进了华九妹的后背,顿时愣住了。 贾郝仁一不做二不休,丢下华九妹,双掌朝韩傻儿击去。 韩傻儿没料他敢出手,愣怔间被重力击倒,脑袋斜撞在堆放杂物的石桌上,没了声息。 贾郝仁见华九妹趴在地上,插把短剑,韩傻儿侧卧,鬓角渗血,慌了神,忙往外逃。 他开大门,韩春旺也在敲门。贾郝仁支吾一声,跟着返回,心道,既然暴露了,不如...... 韩春旺见到血泊中的妻儿,竟波澜不惊道:“贾先生,你酷爱小圣针法多年了,难得初心不改,今天你磕下仨头,师兄便将余谱传你,一起救人,如何?” 贾郝仁攥着的拳头松了,小圣针法,太有诱惑了,即便将来死了,子子孙孙均可成为医术大家......韩春旺不以翁婿论,而以师门论,倒有几分可信——管他呢,如果耍他,再动手也不迟,遂跪在地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师弟请起!”韩春旺泰然而受,“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韩家内传弟子,小圣针法的正式传人!来,咱们先治疗傻儿。”说着抱起,平放在木桌子上,用白首乌涂抹一遍,白酒冲洗了,二次抹上,又道:“伤口处理过程,你瞧仔细了!下面,听我口诀,依次施针!喏,这套金针也送与你。”递过一个檀木盒子,盒内铺着红绸,红绸上五十根金针。 韩春旺口诵:“龙行当阳,龟伏鹤张;凤凰百会,驭气翱翔;麒麟千变,神归太阳;丝竹箜篌,余音绕梁……” 贾郝仁按穴位行针,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110插翅难逃 一个说,小圣针法是无价之宝,应当救醒韩傻儿;一个说,他醒了,准会揭露自己的卑行。一个说,坏事不可做绝,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一个说,他不醒,自家小圣针法可以称霸…… 他打定主意,通的地方滞了,合的地方开了......将余谱传给儿子后,远走高飞吧,天竺、大食、波斯、突厥、契丹,都可以谋生—— “妥了,睡一觉,明天就会醒来。”贾郝仁收了针。 “有劳师弟了!咱们接着医九妹!”韩春旺将华九妹抱起,脸色一沉,胸衣已经裂了,左乳露了半边。 贾郝仁脸扭向一边,道:“这个小畜生不学好,调戏他二娘,还用剑杀人,我推了他一把,便摔倒了,真不该救他!” 韩春旺道:“救归救,罚归罚!好了也饶不了他,至少打断一条腿,长长记性!” 夜长梦多,贾郝仁道:“九妹须宽衣治疗,父女名分已失,愚弟多有不便,先行一步了。” “师弟一路走好!恕不相送了。” 贾郝仁连说“你忙你忙”,出得大门,疾行而去,巴掌镇搞匹马,快马加鞭奔向子乌县。 韩春旺将九妹上衣除去,用白酒清洗伤口附近,涂上药,轻拍两掌,拔出剑,任存血喷射而出,拢附近的药掩上。剑入肉寸许,并无危险,多半是吓晕了。 安置好九妹,韩春旺端起韩傻儿,送他回自己的房间。那间房里,仲月、冰月都被捆着,堵了嘴。放开后,俩孩子哇哇大哭,痛骂贾郝仁不止。 韩春旺到得院里,取出钻天猴,火镰点了,窜向天空,一声爆炸,烟花四散。 旋即,他朝山下跑去,小半道迎到岔路口酒店男掌柜,只说了两句话:“傻儿重伤了,贾郝仁干的!” 两人也放了钻天猴,飞驰下山。岔路口酒店响起钻天猴,巴掌镇里响起了钻天猴…… 四位大剑客在村头候着韩春旺,齐问:“韩先生,出啥子事了?” 韩春旺道:“傻儿重伤了,贾郝仁干的!” 国字脸摇晃几下,差点摔倒——最安全的时候,出了最大的漏子! “贾郝仁在哪?” “下山了!” 国字脸四人放出鸽子,一改慵懒状,双目如炬,杀气腾腾地冲下去…… 晚间,贾郝仁翻入景棠沐寓所,找到儿子,复述了两遍余谱,忽听战马嘶鸣,惊魂欲裂,即换了皂衣,趁着夜色,策马潜行,过了松潘府,再转向虚有州,进大刀门,就比较安全了。由大刀门翻山,取道南召,逃亡天竺,便溜之大吉了。 景棠沐寓所,几十匹快马团团包围,举着火把,张着劲弩,大力砸门—— 景棠沐喝问:“什么人?夤夜侵犯官寓,不怕王法吗?” 大门被撞开了,十几匹马横冲直撞。 “哪里的毛贼?找死吗?吹号!”景棠沐下令报警捉匪。 “狗娘养的,闭上你的臭嘴!”男掌柜劈头一马鞭,出示一张方牌:“认识这个吗?” 景棠沐噗通跪倒:“大人饶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贾郝仁在这吗?” “下官委实不知!” “狗娘养的!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干的好事,别当人不知道!” “大人饶命——问九智!” 景天志流着鼻涕,拍着手:“饶命!饶命!饶命......” 那边把景九智押来,刀架在脖子上。 男掌柜问:“狗东西,你狗爹来过吗?” “回大人,我现在叫景九智,我爹是景棠沐。” “宰了!” “大人饶命!贾郝仁往松潘府跑了!” “先押起来!”男掌柜命令,“追!” 快马如风,狼烟滚动,驰向东北...... 上午,大刀门外,鬼手推说未见贾郝仁,率人拦住男掌柜的人马,不让搜查。男掌柜下令:“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雨燕子率领两位羽衣真人凌空而至。 鬼手大喜过望,孰料——雨燕子冷冷地说:“郝成双!当舅舅怪不得你,教出天良丧尽的徒弟,却不清理门户,难辞其咎!” 人家是坑爹,贾郝仁是坑舅!鬼手道:“我老头子原佩服峨眉剑派不与官府合作,既然如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了。” 两位羽衣真人突然雷霆袭击,将鬼手的武功废了! 刀剑指向大刀门所有的人—— “交人!”鬼手忍着剧痛,苍白无力地下令。 须臾,贾郝仁被捆绑而至,众目睽睽之下,被砍几十刀,成了肉酱…… 韩傻儿醒来,目光呆滞,问啥都摇头,一句话说不出。 多天过去,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韩傻儿,真成了傻儿! 韩春旺欲哭无泪,想起来就拍自己的头,他太低估贾郝仁的坏了! 他翻遍医书,找出父亲的老药方,精心调理,盼望奇迹发生。 每天早中晚,他和韩傻儿一起跪拜岐伯画像,祈祷药神能托梦给他。 韩傻儿不认字了!不上学堂了!草药分不清了!也不会练剑了! 学堂东北角有棵百年古树,韩傻儿大多时间,要么坐在裸露的树根上,要么钻进树洞,要么胡乱搬石块,堆积在古树周围,建他自己的城堡。 约定的日子,十一月十一到了!美丽的天鹅,绕树盘旋,发出长长的无尽的悲鸣…… 111暴风雨 天鹅落下来,用喙去亲近,韩傻儿怯怯地退后,掏出心口窝那根羽毛,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往外走,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不知道路,不知道要去哪儿……天鹅流下泪来,红莹莹的泪,犹如杜鹃啼血……韩傻儿不怯了,任天鹅挨得好近,目光依然呆滞,一滴泪也流不出。 除了吃饭睡觉,韩傻儿就知道搬石头,搬完近的搬远的,古树周边,逐渐隆起一圈围墙。 火火上学来回,爱在那里呆一会儿,对韩傻儿说话,常常落泪,有时还大哭。这颗古树,与学堂、韩家呈三角形分布,他们树下没少玩儿。忽然忆起,三年前,带仲月、冰月在这里折蜻蜓,韩傻儿偷听了景棠沐、景济仁的对话,戏耍景阳刚时,她骂他大傻子来着——真该死!自己咋那么刻毒呢!难不成咒他了……捶胸顿足,暗暗懊悔不迭。 韩傻儿对火火和景阳刚很冷漠,他们帮忙垒石头,也不领情,总挪掉再重新垒上。 渐渐地,火火泄气了…… 天鹅早早地飞来,厮守一阵子,但凡有动静,就会飞走或藏起来。冬去春来,天鹅也不见了。 韩傻儿依旧乐此不疲地垒围墙。刮风的时候,会吹来好多尘土,一部分滞留在石头缝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下,无名的野草、野花冒出来了,织就一枚绿锦绣花的石环。 夏季,狂风暴雨由上至下冲来更多的泥土,将下半坡的石墙淤塞了,半亩圆塘,存住了水,病恹恹的古树,焕发出勃勃生机,枝叶如擎如盖,浓泼茂盛。 仲月、冰月先后上学了,他们课间或拉哥哥吃饭时,会陪着多玩一会儿,挠咯吱窝、蒙眼睛逗他。韩傻儿憨笑两声,再无下文。华九妹无怨无悔,精心照顾着吃喝拉撒睡。韩春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研制药物上,任何名贵的药材,只要他需要,岔路口酒店都会送来。服药并辅助按摩,韩傻儿的眼神,渐渐不那么呆滞了。 教书先生、苟史运、景德震等人,一瞥见韩傻儿,便长吁短叹,惋惜不止。 泉下村四位大剑客,每人失去了左臂,不再查路引,外人上山,两位负责领路,负责送出,离韩家近了,另两位便在附近转悠。 华大人升任了益州府正四品按察同知,雨燕子探望华九妹时,对韩傻儿狐悲不已,也无心指点火火了。 火火晋级山地剑客、景阳刚晋级草原剑客后,都遇到了上升瓶颈,苟史运惆怅万分,最终率领弟子,沿衡阳、浮梁一线去了武夷山。 ............ 大德五十六年深秋,力行皇帝驾崩,朝野震荡,暗流涌动,江湖飘摇,乱云飞渡——暴风雨,暴风雨来了! 泉下村四位大剑客接到飞鸽传书:少主有误,即行诛杀! 韩傻儿已恢复了部分知觉,好像对国字脸有印象,崩出几个字来:“你们、找、我?” 国字脸道:“对不住了!奉上峰命令,送小朋友上路!你到了那边,不要忌恨我们。” “上路?”韩傻儿重复着,不知所云。 国字脸不忍他做个糊涂鬼,道:“他们不让你活了,我们也没办法。” “上路?杀我?”韩傻儿貌似明白了。 国字脸点点头,执剑上前:“我下手会很轻的,没有痛苦。” 韩傻儿返身往树洞跑,还丢出一块小石头。大树洞里还套个小树洞,仅容他一人存身。 造化弄人啊!国字脸可叹又可笑,打个手势,两侧包围树洞—— 嗖!嗖......几支袖箭和飞镖射过来了! 岔路口酒店的掌柜、伙计,三十多人疾驰而至! “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男掌柜高声喝道。 锥子脸擅长偷袭,欲先结果韩傻儿,再与来人拼死一搏。刚迈一步,“噗噗”两支袖箭钻入小腿肚子。 国字脸一声喝令,四人与酒店伙计战在一处。堂堂大剑客,岂能对付不了一群扫地端盘子的? 哪料想,扫地端盘子的功夫都不弱,最低也在剑客以上,尤其男掌柜,更惊骇地达到六星六环大护法! 大掌柜雷霆手段,几个回合便将锥子脸撂倒了,“噗”地一刀,砍下了头颅。 轰!轰!轰!余下三位大剑客寡不敌众,被分别刺伤砍倒,割去头颅。 大掌柜率众齐刷刷跪倒,高声道:“请少主起驾,即刻还京!” “少主?”韩傻儿喃喃着,似有印象…… 时值大中午,听到动静的华九妹赶来,刚要发声,韩春旺捂了她嘴,拽回家了。 “不好了!大掌柜!他们上来了!”一名伙计报告。 一、二百黑衣蒙面人,黑压压地、乌云般压了过来—— 112命悬一线 “撒!”大掌柜下令。 撤,往哪儿撤?黑衣人呈拱月形推进,下山的路全封死了。无可选择,大掌柜只得护着韩傻儿,且战且退,往山上撤,只有撤退,才能赢得时间。 黑衣人狂追不舍,气势汹汹,恶如群狼。 多亏山路狭窄,减缓了追击的势头。然儿,黑衣人中不乏高手,紧紧咬住不放,几名断后的伙计,先后殒命。 派人喊话,得到的回答只有刀剑,几个黑衣人还沿着两侧的石壁追击,他们踏着同伙的尸体,马蜂蜇人一样,不死不休…… 大掌柜带韩傻儿退到了剑南门。剑南门内,人去房空——苟史运最终决定,带火火、景阳刚去武夷剑派深造,全部弟子、还有封氏随行,一路游山玩水,沿衡阳、浮梁一线东去了。 剑南门没构筑堡垒,不具备战略价值,若让对方来个瓮中捉鳖,就全交待了。没奈何,大掌柜从西北跃出,继续后撤。一路上,不断有伙计断后,也不断有伙计倒下,退到山顶,已减员逾半,弓箭也用完了。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用上石块,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 黑衣人死伤更多,但人多势众,仍然保持压倒性优势。 惨烈的战斗继续着,夕阳西下,殷红的鲜血与晚霞相互映衬,绘成一幅美得令人心悸的血腥画面。光秃秃的山顶,因他们的到来,有了生命的迹象,而他们的目的,却是要对方灭亡。 韩傻儿义无反顾地站到大掌柜一边,他捡起石子,朝敌人投去,不时传来惨叫声,他的绝技,依然拥有强大的威力。 大掌柜腾出手来,加入一线的战斗,他冷冷地喝道:“尔等不怕死,也不怕抄家灭族吗?”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应道:“大护法,你我心知肚明,何需废话?”他的功力,俨然在剑灵之列。 大掌柜继续恫吓:“尔等犯的是灭九族的大罪!皇后娘娘有好生之德,尔等速速退下,可保一家老小!” 对方桀桀怪笑:“大护法,你忽悠错人了!成功了,本尊才能活!失败了,家人无一幸免!” 大掌柜道:“可惜了一身好功夫,却是个没眼光的!尔等痴心妄想,休想得逞!” 又是一阵桀桀怪笑:“不占地利,你们早完蛋了!八、九个残兵败将,能撑多长时间?两刻钟?半个时辰?何必困兽犹斗!不如放下兵器,给你们个痛快,留个全尸。” 不用看,幸存的伙计无不伤痕累累,血汗浸透了衣衫,但他们仍拼尽全力,苦苦支撑着…… 山下传来了鼓声,亮起了红光,隐隐约约有呐喊声—— “弟兄们!王都督到了!坚持住!人人大功!”大掌柜高呼着,抖擞神威,死磕剑灵。他的背上、腿上,划开了口子,血流不止。 剑灵一凛,脊柱发冷,心中直冒凉气,王都督,真的假的?他娘的也忒快了吧!不可能!但那鼓声,那火光—— “所有人听令!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再慢一步,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畏战者死!退后者死!” 黑衣人展开了同归于尽的残酷进攻。 剩余的伙计,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一旦倒下,遂被乱刃分尸…… 113绝处逢生 阵地丢失了,部下全部捐躯,大掌柜携起韩傻儿,朝悬崖边一块巨石撤退,依据天险做最后的抗争。 黑衣人三面围拢来,密密麻麻,将退路堵得密不透风,凶神恶煞般,露出了獠牙。。 剑灵跨前一步:“大护法,看你忠于职守,宁死不屈的份上,本尊手下留情——你俩跳下去吧!” 这块巨石,伸出去两丈,下面深不见底—— 大掌柜哈哈大笑,笑声久久回荡,他放下韩傻儿,紧握长剑,返身踏出几步,守住出口,喝道:“不怕死的,不怕抄家的,放马过来吧!本护法在,尔等休想再进一步!”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而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即便溅上去几丝血迹。 “大言不惭!自不量力!”剑灵阴森森说出八个字,一摆手,乱剑飞刀掷了过去。大掌柜长剑连挥,将来袭兵器磕飞。剑灵趁机鬼魅般凌空斜跃,左侧一剑五刺,走空后,不留一丝余地,右侧再一剑六刺,如梅花乱点、苍蝇狂舞,招招诡异刁钻......死战十余合,终划破了大掌柜的脖子,一箭鲜血射出。 十几把刀剑又贯入胸膛和腹部,大掌柜整个成了血人,他怒视几眼,才轰然倒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该韩傻儿战斗了!他接连投出一把石子,无一遗漏被剑灵拨开,再投,没有了,他想骂,骂不出词儿。 “尊者,让我结果了他吧!”一名猥琐黑衣人执刀向前。 “混蛋!你算什么东西?滚!”剑灵喝斥罢,双膝跪了下去,恭敬道:“天数如此,不可违拗,您上路吧!” 跪我?杀我?上路便是杀人的意思,但下跪臣服的人,怎么又要杀自己?韩傻儿想不通,茫然看着他们。 鼓声激昂,愈来愈近,火把组成的火龙,一眼望不见尽头,呐喊声响彻云霄,如台风似海啸——朝廷禁卫大军,漫山遍野杀来了! 剑灵疾疾膝行两步,推出双掌,一股凌厉的劲风骤然而出,将韩傻儿从巨石上荡开,坠入万丈深渊...... 山顶激战一开始,娥儿便从天月山展翅飞来,她高高低低盘旋,寻找最佳时机。 韩傻儿像断线风筝一样下坠,娥儿俯冲过去,从下面托住了,而她的双翅,尚不足承载负荷,只能顺势朝东北滑翔,如果摔在谷底,或者撞在山壁,他俩都得重伤,除非娥儿放弃她的阿奔——那又怎么可能呢? 月东山探出一棵大树,粗干虬枝,树冠方圆几十丈,是最理想的降落地点。 茂密重叠的枝叶,接纳了他俩,第一波枝叶被荡开,第二波才稳住,娥儿太累了,喘息几口,很快昏睡过去…… 韩傻儿昏迷中,恍觉腾云驾雾了,撞到树冠一刹那,彻底昏死过去。过了一夜多,阳光从月南山顶斜射过来,他才迷糊醒来,恍惚有个白衣女孩在旁边的,去哪儿了呢?他攀着树枝前后左右到处找,奇怪,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这一找,却有了新发现。 114三个果子 树冠深处,浓密树叶层层包裹着三个苹果大小的果子,红彤彤的,像苹果,又像大枣,又像柿子……不,不,都不像,像一个大头娃娃,通身火红火红的。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饿坏了渴坏了,伸手摘下,大口咀嚼,狼吞虎咽起来。第一个,只觉得好吃,没品出味儿来;第二个,如苹果的香甜,如香蕉的松软,如橙子的汁液……第三个也消灭了,咂咂嘴,没过瘾,还想吃,找遍整个树冠,没了,好遗憾好遗憾呐! 肚儿圆了,周身生暖,阳光温煦地照着,又舒服又乏力,困倦袭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傻儿醒了,冷痛醒的。 一个老头儿,正挥舞树枝抽打他。这老头儿,头发黑白相间,眉毛黑白相间,胡子黑白相间,衣服黑白相间,活像一匹斑马,面色却发嫩,婴儿般红扑扑的。他抽打几下,朝旁边一蹦老高,落下来捶胸顿足,嗷嗷大嚎一阵,又呜呜小哭一阵,再抄起树枝抽打。 韩傻儿想动弹,动弹不了,想喊“为何打我”,喊不出来,四周瞅瞅,发现躺在树下,旁边是个山洞,他正处于大树与洞口之间。身下是土?是石块?咋那么凉呢?冰块一样凉飕飕的,树枝落在身上,像冰条子一样,冷痛冷痛滴。再一瞧,我的天!自己怎么赤身裸体,光溜溜一丝不挂了?全身通红通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又像早晨或傍晚的太阳——我靠!咋滴啦?咋跟果子一个样了呢?难道吃过三个果子,自己也成果子啦? 老头儿发觉他醒了,边抽打边骂:“小东西!小坏蛋!小窃贼!你偷吃俺的果子!俺打死你!打死你!呜呜呜,呜呜呜!俺侍弄九百九十九年,就结三个果子,全让你吃了!呜呜呜!打死你!呜呜呜……” 树枝落在身上,冷痛主要是冷,疼痛并不明显。韩傻儿朦胧意识里,纳了闷了,从悬崖怎么到这儿了呢?几天了?这是哪儿啊?老头儿是谁?三个果子罢了,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又打又哭又闹的!仲月抢冰月好吃滴,冰月也没老头儿会哭会闹嘛! 老头儿哭一阵,打一阵,再哭一阵,将韩傻儿翻过来掉过去,不留死角,抽打数遍,仍不解气不解恨不消火,张牙舞爪对着韩傻儿:“你吃俺的果子,俺要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小树怪!你改吃肉啦?呵呵呵,天下奇闻!呵呵呵……”一个渺茫杳寥的声音传进韩傻儿耳朵。 “药神啊!您老不要操心这等小事了,他吃了俺的果子,俺要打他,吃了他!”老树怪遥遥拜了下去。 药神?是家里挂的画像吗?韩傻儿模模糊糊有几个印象,娘亲、娥儿、药神…… “呵呵呵,你打他,他又不痛;你吃他呀,吃吧吃吧!呵呵呵......”影随声到,世间最伟大的药神岐伯,飘然而至。 “药神啊!您老可怜可怜俺吧!吃这三个果子,俺就进仙班了,俺等了九百九十九年了!您帮帮俺,帮俺弄出来吧!小东西吃了糟蹋了啊!” “小树怪啊,你没见他全身变了吗?三个火人参,早跟他融为一体了!再说,三个火人参,本该属于他,不属于你嘛!”岐伯轻描淡写地否决了老头儿的提议。 韩傻儿发现,岐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比画像上更为超凡脱俗。 “药神啊!您老大慈大悲,指点迷津吧!”老树怪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 115玄天三针 岐伯道:“念你千年守候之功,不妨告知你一二。火参果树,雌雄两株,圣泉村那株是雄树,药神洞这株是雌树,雄树不旺雌树焉能结果?上天之意,本无你的果子,是傻儿守护雄树三年,雌树始得结果,物归其主,与你何干?你想得道成仙,须功德圆满,天降机缘,切莫错过了。” “小树怪不敢抱怨了,恭请药神明示!” “你自忖度。”岐伯说完,衣袖轻轻一摆,韩傻儿便站了起来,跟老树怪高矮差不多。 韩傻儿通体红透,兀自觉得冷,牙齿打战,缩成一团。奇怪,那些抽打他的树枝,怎么都枯了呢? “小树怪,能发现果子被吃了,你没老眼昏花嘛!”岐伯打趣。 “药神您看!”老树怪向树冠一指,结火参果那一片,树叶全枯萎了。 岐伯呵呵而笑,引着韩傻儿,进入洞内:“小树怪,有水缸吗?” 老树怪摇摇头,又指了指一处状如坛子的石头,道:“那儿可以盛水。” 岐伯颔首,近前一看,石头被掏空了,成为一个椭圆形的石瓮,非常理想。 “取水来!装满!”岐伯吩咐。 洞内有泉眼,也有滴水汇成细流,老树怪用铜盆汲水,半天才弄小半瓮。岐伯嫌慢,手指一点,泉水涌出,如箭般射入石瓮内。他将韩傻儿放了进去,不一会儿,水冒起热气。 老树怪大惊失色:“药神,您要煮熟吃了他?” 岐伯呵呵大笑:“小树怪,想歪了吧?我岐伯只是医人,何曾伤过人?” “那,您是?”老树怪百思不得其解。 “你就削尖了脑袋,可着劲儿想吧!” 水咕嘟咕嘟冒起泡,沸腾了! 韩傻儿不冷了,浑身舒泰,非常享受。 岐伯问:“小树怪,你知道泉水因何而沸吗?” 老树怪答:“自然是您老法力无边——不会煮熟了吧?” 岐伯又问:“火参果树的叶子,因何枯萎?” “哦!”老树怪恍然大悟,“您老是说,这小东西身体发热,把水烧开了?” “不错!”岐伯颔首而笑,“告诉你也无妨,一个火参果,就是一个小太阳,威力全部释放出来,比火山喷发还恐怖!幸亏你没吃,吃了它,你化成灰烬,岂不成仙了?” 老树怪跪倒叩拜:“多谢您老指点,俺只以为人参果能提高功力,长生不老,哪知如此厉害,差点死翘翘了!” “非也!”岐伯道,“火参果乃天光地火而就,不同于地仙之树所结的人参果,提高功力倒有一说,长生不老嘛,痴人说梦!” 石瓮的水沸腾着,冒了蒸汽,不久,石头也炙热了,起了烟气,烟雾缭绕,如人间仙境。韩傻儿的汗往外淌着,油往外流着,皮里的肉里的骨髓里的污垢往外排着,散发出浓浓的腥臭之气。他欢快地叫着,玩着水,蹲下将头也浸入,憋口气再出来,头发随即脱落了。 岐伯将他提出,脏水泼了,另换了清水,长袖一抖,撒入些许白色粉末。什么桑拿浴、温泉浴,都弱爆了,老子洗的是沸泉浴,药神亲手换泉水,老子身体烧开的——水面浮现一层薄薄的油脂,飘出淡淡的腥气。 岐伯打趣道:“小树怪,还得感谢你哪,抽打几遍活泛了筋骨,省却不少事儿呢!” 老树怪赧然无语。世上的事就那么奇妙,有人好心办坏事,有人存心不良却成人之美。 此刻的韩傻儿,活脱脱一个大火参果,周身红亮,肌肤透明。 岐伯审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着手实行第三步。石瓮再次水雾弥漫,他轻挥衣袖,扇进红色药粉。不久,水面发红了,异香扑鼻,水不再沸腾了,水雾也袅袅浮浮地散了。 岐伯扶住韩傻儿的头,叹了一口气,道:“傻儿啊,你若不进韩家,我老头子无缘受你跪拜,既然拜了,须耗费我老头子三年心血,赔大发啦!”拔出三根星星闪亮、细若游丝的神针,扎进了韩傻儿额头、左脑、右脑,虚空捻动,迅疾收针。 一箭黑紫脓血,从韩傻儿右脑激射而出,左脑渗出几点血丝,额头冒出一丝白气,又昏迷了。岐伯将他的脑袋浸入泉水清洗,然后抹上三点黄色药末,从石瓮里托了出来。 韩傻儿全身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再像红翡美玉,而像和田美玉中的籽料,晶莹剔透。 老树怪目瞪口呆,问道:“药神,您老是要做标本吗?” 岐伯哭笑不得,道:“小树怪,少见多怪了吧!听说过玄天三针吗?” 玄天三针?神话故事里听说过,便是一个骷髅头,也能复活了,安在脖子上,照常使用。岐伯虽是药神,玄天三针,也是损耗精神的。“他何德何能,让您老不惜血本?” 岐伯应道:“别好奇了,好奇害死猫!让他睡一觉,你瞧好便是了。”手一挥,平地冒出一块云锦,放韩傻儿躺在上面,罩上一顶薄如蝉翼的纱帐。 韩傻儿傻傻笑着,香香甜甜入梦。 晚上,娥儿飞到洞外,落地成为白衣飘飘、亭亭玉立的少女。 岐伯招呼道:“娥儿姑娘,你来啦!” 娥儿瞧见韩傻儿的模样,浅浅地笑了。 116娥儿茶 岐伯笑吟吟地问:“我老头子手艺如何?” 娥儿眉眼盈笑:“更帅了呀!就是变小和尚了,圆溜溜大肉球一个,怪逗人滴!” “老头子说治病呢,姑娘净想着帅了。” 娥儿微窘,娇嗔道:“您老是药神嘛,治病还不小菜一碟?也拿来说道,邀功买好呀!” “好好好,邀功买好便邀功买好,信不信?傻儿——你的阿奔更聪明、绝顶了!” 聪明就聪明呗,还绝顶,胡子成白头翁了,也拿光头逗趣儿。娥儿佯装生气,道:“您老要是冲壳壳,娥儿天天闹你的药神庙,闹你个心烦意乱,鸡犬不宁!” “呵呵,姑娘也会说冲壳壳啊!放心,老头子不吹牛,伤的半边好了,没伤的半边也开发了。” “娥儿入乡随俗嘛!哦,您老用了玄天三针呀!” “不错!要不姑娘检查检查!” “不用检查啦,您老万医之祖!”娥儿说着,害羞了,脸红扑扑的,指了指纱帐,“您老也是个懒省事的,什么也不盖。” “呵呵,害什么臊嘛!你俩前世一对儿,今生也是一对儿。”岐伯说着,仍挥了挥长袖,给纱帐罩上一团云雾,使之模糊不清,“捂上被子,效果就差了。” “娥儿懂了!您老劳苦功高,要不,娥儿陪您下盘棋,泡杯茶,略表谢意吧!” 老树怪心想,药神耗费心力,用玄天三针医好一个大活人,下下棋,喝喝茶,就算感谢了?谢意也忒轻了! 岐伯呵呵而笑,连说:“好呀!好呀!老头子有好茶,就等娥儿姑娘泡了。” 什么?连茶叶都自费!老树怪大跌眼镜,想起一个请客的轶事来,主人戏客人曰,凉水泡饼饼自带——洞里有泉水,娥儿连凉水都免了。怏怏不平,遂道:“药神,天下花草,您老均可熬药,泡的茶不更好喝吗?” “小树怪,这你就不懂了!”岐伯侃侃而谈,“药是药道,茶是茶道,药草认人,茶叶也认人,非其茶不得其味,非其水不得其味,非其器不得其味,非其火不得其味,非其人更不得其味......” “好啦好啦,您老甭长篇大论啦,小树怪要晕头转向啦!”娥儿莞尔一笑,轻启朱唇,“您老的茶以后再喝,尝尝天月山云霞岭的茶吧!不然,娥儿岂不太小气啦!” 岐伯道:“也好,换换口味。” 娥儿问:“您老有烧茶的壶吗?” 老树怪道:“俺有铜壶。”洞内好多铜盆、铜锅、铜壶、铜杯等青铜器皿,不知他哪儿搞来的。 娥儿摇头如拨浪鼓。 岐伯问:“金鍪可否?” 娥儿依然摇头。 岐伯道:“紫砂壶吧!待我买来!”手一抖,一锭金子飞出去了,很快回来两把上好的紫砂壶,一大一小。 娥儿说:“有金子啊,您老再买三只玉杯吧!”紫砂杯固然好,喝天月山云霞岭的茶,玉杯才最适宜。 收好绿玉夜光杯,娥儿亲手取水。泉水和溪水,温度灵性不同,溪水活力更佳,即拣活蹦乱跳的一段,盛满一大壶。 该动火了,娥儿命老树怪寻找些半干的竹子,于洞外垒了两块褐石,点燃起来,先用中火,冒气时改用大火,沸腾后,上面一层舀出泼了,再文火几分钟,泡茶的水便备好了。 第一道工序,洗壶,将小紫砂壶凉水洗一遍,热水洗两遍,将绿玉夜光杯也涮了;第二道工序,洗茶,娥儿纤纤玉手,衣包内摄出一小把茶来。那茶,绿叶婆娑,油光发亮,欲语欲飞,与活物无二。娥儿将茶放进壶内,倒入烧开的溪水少许,转一转,摇一摇,晃一晃,随即泼了;第三道工序,泡茶。娥儿二次倒水,将壶转三转,摇三摇,晃三晃,静候少顷,倒满三只玉杯。一股稚嫩的清香袭来,岐伯便要喝,娥儿将他手打开了,每只杯子细细洗过,又泼了。 老树怪大呼可惜,暴殄天物了,他生平未闻此等茶香也! 娥儿对岐伯道:“第一道生涩,稚气未脱。”轻拢衣袖,正式泡茶,水温刚好降下来,再适宜不过了。倒好水,合上壶盖,执壶把缓缓摇了摇,如抱着一个婴儿,走出洞外,或开或掩壶盖,四面八方扇扇合合,须臾封闭,柔柔拍着,回到洞中……揭开壶盖,异香扑鼻,盈满洞宇,似桂花清幽而无桂花,如灵芝馥郁而无灵芝......一时翻转玉腕,斟了三个七分杯。岐伯一看,茶色清澈透明,柳叶青杏儿黄;闭眼一嗅,愈发沁人心脾,缕缕不绝;入口奇佳,回味无穷,不觉大呼:“妙!妙!妙!” 诱人如斯,老树怪伸手也去端,三杯茶有他一杯吧? 娥儿却道:“小树怪,那一杯是阿奔的,没你的份儿。” 什么什么?没俺的份?老树怪真真忿忿不平了,这儿是俺的山洞——起码俺是守护药神别院的好不好?俺也拔竹子烧火了啊!那个臭小子,还酣睡呢好不好?再与你前世一对儿,也不该这般折损人吧?天鹅仙子又如何?俺老树怪也会成仙滴!俺一千三百多了,药神喊小树怪,你也喊小树怪啊!真不懂事儿,太不拿老怪当老怪了! 117见什么呀 娥儿道:“怎么办?一天只能三杯,多了就变味儿了。” 老树怪跳脚翻筋斗,表示抗议,后果很严重。 岐伯道:“小树怪,跳什么跳?甭说你,多少天神地仙,想饮杯娥儿茶,原不能够!老头子喝这杯茶,也是修来的——拿个铜杯来吧,茶根倒去,开水泡一泡,也算便宜了。” 老树怪方知娥儿非同一般,消停了,依言而行,茶香溢出,兀自欢喜,两只杯倒来倒去,尚有些烫,尝了一口,喜上眉梢,大呼小叫,一口气喝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脱口道:“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 娥儿与岐伯已端坐于新雕的石桌前,手谈起来。一位青涩少女,一位皓首老翁,别有意趣,犹如祖孙俩嬉戏对弈。 娥儿执黑先行,轻抿一口茶,右角星位落下一子,道:“没看出,小树怪蛮爱茶的嘛,只是,你一饮而尽,能品出什么味儿来?” 老树怪浑身不自在,道:“俺鹦鹉学舌,姑娘见笑了!” 岐伯执白应对,也浅啜一口,玉杯并不松手,于左角星位下了一手,道:“饮茶爱茶懂茶咏茶,文人墨客最好这一口,小树怪东施效颦,在娥儿姑娘跟前弄嘴,就贻笑大方了。《茶经》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知否知否?” 老树怪不做声。看那棋盘,松松散散,已布上三十余子,一老一少各占地盘,并不进攻。一心不可二用,他们聊着茶下着棋,能使出什么妙招来? 娥儿于交界处飞了一手,嫣然笑道:“您老真博闻强识!有首咏茶曲儿,也是绝好的,曲儿云: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小树怪,这是谁的曲儿?若答得出,那杯茶便赏与你,如何?” 岐伯不挡,只长了一手,催促道:“千载难逢,还不快谢过娥儿姑娘?” 老树怪的馋虫被无限度勾引上来,抓耳挠腮,想啊想,未得,因道:“俺树怪不喜曲儿,姑娘高抬贵手吧!俺听人赋诗一首,也是说茶的,念对了,姑娘便法外施恩,下赏香茗,不知使得使不得?” 娥儿爬了一手外逃,道:“你且念念看。” 老树怪喜上眉梢,诵道“活水还须活火煮,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娥儿下巴轻点:“嗯,使得,使得——只是,你不要牛饮了,枉费娥儿半天工夫。” 岐伯道:“娥儿姑娘一杯茶,胜似无数琼浆玉液,小树怪,叩头谢赏吧!夜光杯就甭用了,倒你铜杯里喝吧!” 老树怪很知足,欢欢喜喜换了铜杯,闭目浅酌慢饮起来。茶味绵绵,沁入心脾,毛孔舒畅,几欲茶醉。 棋也进入尾声,双方最后争打一劫,便不下了,数了数,各占地一百八十枚,依规则,娥儿先手,输了。 岐伯拈须而笑:“姑娘逗我老头子开心的,承让,承让!” 娥儿盈盈笑道:“药神棋高一着,娥儿甘拜下风!您老休息吧,娥儿告辞啦!” 岐伯问:“你不等傻儿醒来,见过再走?” 娥儿又害羞了,面生红晕道:“赤条条的,见什么呀!明晚娥儿再来便了。” 老树怪问:“姑娘何不白天来?” 娥儿答:“小树怪,以后我们一个屋檐下了,也不瞒你——辰时到申时,我们天鹅集体活动,其它时间才自由。” 老树怪又问:“姑娘不是仙子吗?还受那么多约束?” 岐伯止住道:“不要瞎打听了!知道多了不好。” 娥儿盈盈离去,洞外展开双翅,消失在星光云影中…… 后半夜,韩傻儿醒来,大大地诧异了。 从前的事儿,灵光乍现,点点滴滴全涌来了:爷爷背着自己给人瞧病、娘亲抱着自己哼唱吴越小调、跟爹爹学医、学堂上学……仲月、冰月、火火、小胖墩……也面目清晰起来。 只是,从碰到石棱那一刻起,往后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自己像一位天神大将军,修筑一个宏大的城堡,然后,有敌人进攻,自己一方被迫撤退……再后来,更模糊了,貌似去了天国,仙女一同遨游,吃蟠桃园的仙桃,老仆捶背,天河沐浴—— 不对啊!怎么到了这儿?这是哪儿?好像是个山洞,洞里光影斑驳,有两个老头儿歪着头睡觉。身下石床温如玉、褥子暖如锦——哎呀呀!怎么光溜溜的?衣服呢?自己才九岁半,一夜之间,个头长这么快!我靠!老子头发被谁剃了?怎么成小和尚了? 118来吃我吧 马上联想起妖魔鬼怪来,《山海经》和许多杂书都有记载。妖怪爱吃和尚,什么黄袍怪南山大王的,为吃唐僧肉,和孙悟空猪八戒打得不亦乐乎,小命都玩完了。老人们常说,妖怪爱吃小孩,童仁堂那家伙也说过,小孩的肉香——哎呀呀!不好了!洞里两个老头,八成是千年老妖吧?把自己弄成小和尚,还洗得这么干净,毛都褪光了——我靠!这是要吃老子啊!白天咋没吃呢?对了,凡人爱吃活鸡活鱼,肉鲜味美,妖怪也一样,嫌自己昏迷不好吃,晾一晾,等鲜活了再吃——哼!幸亏老子醒得早!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悄无声息地找衣服,没找到,又去找袖珍宝剑,也没找到,猛想起插在二娘背上了,杀敌利器弹弓也不见了……特别是那根天鹅羽毛,自己一直随身揣着的,也不见了!难道自己死了?被贾郝仁那个龟儿子杀死了,到了地府冥界?也不像啊!身体热乎乎的,有影子,掐着也痛—— 那么,从撞到石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算了,不想了!没有武器,自己决非千年老妖的对手,来日方长,悄悄逃离生天当紧。 出得洞口,远处一座石柱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四周俱是谷地,黑魆魆满目苍然。前行五丈许,已至崖畔,峭壁如墙,俯瞰深达百丈;朝左走,逐渐变窄,十余丈已至尽头,与大山融为一体;右边如出一辙——我靠!这是绝地,没有出路! 认真观察,他所在的位置,处于山腰下部,大山紧腰带时,没留意撇下了一段,如凿出的一般。这块地方,不太规则,如两个长三角拼接成一个扁三角,约一亩的样子。那棵古树,须几个人合抱,根部扎入山体,躯干倾斜扭着腰,树冠罩住了大部分空地。 避开树冠遮挡,仰望星空,寻找北斗七星,经辨别,自己位于东方,面前是西方。大脑高速旋转,石柱山莫非天月山?自己现处在月东山?是坠落下来的呢?还是被千年老妖捉来的? 凉风袭来,打了个冷颤。拖延下去凶多吉少,心动不如行动,先折根树枝吧,当武器差些,有总比没有强。 爬树是他的绝活,手搭上去,脚底板用力,噌噌噌几下,爬到树杈间。三根大枝伸向远处,中间留出一个小平台,躺着睡觉也够用。小平台已在谷地上方,尿意袭来,对着下面冲了一泡,左右甩了甩。 大枝仍有合抱之粗,攀一根继续爬,二级树枝也有大腿粗,不能用也弄不断。接着爬,这么多树枝,总有顺手的。顶端寻到小胳膊粗细的,长短大小正合适,轻轻一掰,断了,咦!自己长不少力气呢!将纤枝叶子清理掉,没舍得扔,梗叶相接相连,结成围裙系在腰间,把命根儿和屁股遮住。感觉树叶装挺酷挺拉风,又在旁的树枝上薅拽不少长条树叶,编作一串经腋下系在胸前。 棍剑制作好了,一头钝一头尖,扎谁一下也够受的,千年老妖不服的话,就来试试,不穿它个透心凉也刺个血窟窿。 回忆着招式,下得树来,于空旷处演练一番。千年老妖看见也不怕,不是流行秀肌肉吗?老子也秀一秀,也许,它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哈哈!想吃我,没门儿! 两刻钟过去,千年老妖仍未出洞,奇怪,练剑生热,该暖和啊,怎么又冷了?还是去树上,再搞些树叶穿上为妙。为提高安全悉数,又捡了一把石子,千年老妖过来,先打掉它的牙,没了牙,看它还吃不! 穿上两层树叶装,端坐于树杈间,闭目运起功来。内功法门,苟史运传授过,雨燕子也指导一些,不外乎气沉丹田,再尝试打通奇经八脉,其诀云: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他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顿觉气息充沛,热浪翻滚,蒸汽一般汹涌而出,霸道而凌厉地冲击各个穴道,任督二脉唰地被撞开了。同时,一股灼热焚烧着五脏六腑,肌肤却瞬间坠入冰窟,冷热剧烈交汇,内里膨胀又被紧紧箍着——“哎呀”一声大叫,昏厥过去。 时值黎明,岐伯睁眼,未见韩傻儿,以为晨起解手去了,忽听那声惨叫,疾忙飞出,跃于树杈间。看了气色,心下明了,伸手在全身各处拍打一遍,抱回放进石瓮里,注入泉水,撒入些粉色药末,搅动,连人一块儿搅动,须臾停下,在当阳、太阳、百会、凤池等各处穴道揉揉捏捏。 韩傻儿悠悠醒来,见自己站在石瓮里,又光溜溜的了,水温正好,水面飘着香气,心想在劫难逃,摆脱不了被吃的命运,索性不惧了,道:“妖怪,来吃我吧!撑死你!” “哪个要吃你了?”岐伯很诧异,“谁是妖怪?” “哼!调料都拌好了,甭装了!” “呵呵呵,呵呵呵……”岐伯大笑不止,“小树怪,你来听听!” 119拜神逗怪 小树怪?还是妖怪啊!嗯,还好,还好,貌似树怪、花怪、羊怪、鹿怪……都是不吃人滴。 老树怪听了对话,一个筋斗,侧翻过来,取笑道:“小和尚,你的肉很好吃吗?又没焚香祭拜,又没作贡品,哪个稀罕吃你?自作多情!“ “你才小和尚!”韩傻儿嘴里还击,心里在骂,你爹、你爷、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和尚!苟不理个大白痴,都见天嚷嚷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堆儿子,老子比他牛掰多了,怎么滴也得超过他吧?你喊老子小和尚,是咒老子断子绝孙吗? 什么什么?老子还得焚香,还得作贡品,求你吃?你算哪根葱!要不是还有个老妖怪,老子先摔你一跤,让你尝尝厉害! 老树怪个头不高,干瘦干瘦的,浑身斑马纹,韩傻儿并不惧他。“小斑马,你不吃草了吗?想吃肉,来呀,给你个脚丫子啃啃!”说着,将一只脚伸出,哈哈,反正树怪是不吃肉嘀! 好嘛,小树怪又成小班马了!一个娥儿,一个韩傻儿,怎么就不知道尊老敬老呢?老树怪气得哇哇大叫,翻个筋斗过去又翻个筋斗回来,张牙舞爪、吹胡子瞪眼道:“小和尚,俺是老树怪,老树怪!再没大没小,俺把你脚丫子嚼碎,喂蚂蚁!” “你就是小斑马嘛,不服来战!”韩傻儿一按石瓮边缘,跳了出来。 “呀呀呀!小和尚!气煞俺也——呦呵,小光腚啊,来呀,战啊!信不信俺把你小尾巴揪下来,让你真当小和尚?小鸡炖蘑菇,好香好香!” 拧小尾巴?我靠!不带这样耍赖滴好不好!韩傻儿不由自主地一手护住了,一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朝老树怪屁股弹去,喊道;“小班马,你招打吧!” 老树怪一个筋斗便躲过去了!乖乖,这树怪比鬼手厉害!韩傻儿刮目相看了,以静制动,待老树怪还击,以水泼之,与其游斗。 “呵呵呵……“岐伯笑得喘不过气来,摆手劝阻他们:“好喽好喽,你们两个,别闹了!说点正事。” “你是谁?”韩傻儿似曾相识。 “小和尚!睁大你的双眼!药神都不认识了吗?他老人家可耗费神力,救了你!”老树怪提醒示意。 “药神?”韩傻儿喃喃自语,似信非信。受伤前的事想起来了,近几天本就浑浑沌沌的,愈发恍恍惚惚了。 “你好好看看!拜了多年画像,见到真人,反倒陌生了。“岐伯笑眯眯地望着他。 真是药神岐伯!韩傻儿一拍大腿。画像上神态祥和,面前太鲜活了!眼睛眉毛啥的,愈显仙风道骨了!除了衣服不同,没一处不相像! “后生弟子韩奔月,拜见药神!您老人家福泽八方,千秋万代!”韩傻儿膝盖一软,跪下磕了个头。爹爹说过,要治愈景天志的病,除非药神再世,而自己受了同样的伤,若非药神下界相救,岂有康复之理? “呵呵呵,跟谁学滴,成马屁精了!”岐伯笑着拉起,“今后,不需再拜了,拜一次,我老头子又得多受累。“ “那我就天天拜,跟您老学医救人。“韩傻儿眨着眼睛接道。爷爷韩修草,那可是天下第一御医,也常拜药神的,不用说,药神的能耐,比爷爷牛掰!长在医道世家,普济苍生才是王道,如今万万分之一的机缘,不可错过了。 “孺子可教也!“老树怪凑趣,冒不失地插一句。 岐伯白他一眼:“不着调的话最好少说!” 老树怪碰了个没脸,讪讪地翻个筋斗,躲得远远的。 韩傻儿拍手笑道:“小斑马,不卖老了吧!咦,你那鬃毛,看起来蛮像胡子滴!” 岐伯又笑了:“你的嘴巴,也够人头疼滴!他那是真胡须,树根变的。” 真是老树怪啊!韩傻儿心道,有药神在,怕他个俅! 岐伯问:“饿不饿?“ 不问不饿,劲儿足着呢;一问便饿了,肚子咕咕叫呢。“饿!都忘了什么时候吃的饭了。” 哪是忘了,分明没记住嘛,岐伯吩咐道:“小树怪,你去搞点吃的,别忘了搞点肉,给傻儿补补。” 老树怪答应一声出洞了,往前直走,忽地没影儿了。 “他跳崖啦!“韩傻儿惊叫道。 “没事儿,摔不死。”岐伯云淡风轻。 摔不死?百丈悬崖摔不死?韩傻儿不确信,飞奔几步,挨近崖畔看究竟。 老树怪贴着峭壁翻筋斗,如履平地。 韩傻儿瞠目结舌,乖乖!太牛掰了!这轻功,雨燕子也得靠边站。 他去哪儿搞吃的呢?又不是和尚化缘,谁施舍给他呀?非偷即盗——偷盗也得有人家呀!苟史运说过,这天月山谷,四面悬崖峭壁,荒无人烟…… “傻儿回来!”岐伯洞内呼唤,令他坐于石凳,脑袋挨着石桌,右手轻轻抚上,口中念念有词:“何时去兮何时还,春花秋月若等闲。南山精灵通余意,飞传鸿音至樽前。”语罢,让韩傻儿闭上眼睛,安静坐着。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韩傻儿脑海里,一个场景紧接一个场景放映出来:韩春旺以小圣针法相许,诱导贾郝仁针灸;搬石块,为大树筑围墙;圣泉村、月南山顶的激战;娥儿吃力地载着滑翔,落在树冠…… 120大圣针法 韩傻儿大为感激,药神不仅医好了自己的伤,还招回了自己迷失的魂。如果头伤不愈,一生浑浑噩噩,跟行尸走肉没两样,治病救人、报仇雪恨云云,都成了一句空话;如果迷失的魂招不回,过去的三年永远成了人生的空白,很多事情理不顺,会非常痛苦,夙夜难宁。 他再次虔诚地跪拜药神,再造之恩,无以言表。他的脑海里,学过的东西异常清晰,记忆力似乎更强了。迷惑不解的是,雨燕子称自己少主,敬爱有加,而对雨燕子俯首帖耳、对白猿令牌奉若神明的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却一反常态,围杀自己!既然剑阁门隶属于峨眉剑派,那与峨眉剑派杀自己何异?难道峨眉剑派与剑南王有瓜葛、自己被动卷入了争权夺位?难道自己不是韩家的儿子,而是剑南王的后代?支持自己的一派在夺权中失败了,反对派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不对,不对!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的大掌柜又是哪一派?为何说迎接少主回京?他们的“京”在哪儿?难道在大德王朝之外?娘亲也是因此被害的吗……一团乱麻,百思千思万思,不得要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他们为何保护我,又要杀我?”韩傻儿终于发出了千古一问,药神无所不能,一定能解答他的疑惑。 “你,你的名字便是傻儿,你的身世,终会大白于天下,不过,一切得靠你自己!”岐伯隐约其词了,“还有,以后啊,你喊我药神,我喊你傻儿,两不相欠——我老头子可以教你,师徒的虚名,不要也罢!” 岐伯是神仙,自己是凡人,拜师过于高攀了,高攀得离谱——韩傻儿有些气馁,有些失落——还好,药神愿意教自己,够大慈大悲了。他对苟史运,教书先生,从未自称过徒儿,而对岐伯,心甘情愿执弟子之礼,又恐违拗了岐伯,遂道:“您老恩深似海,无以为报,但凡有命,傻儿万死不辞!” 岐伯慈爱地笑笑:“傻儿啊,说什么万死,咱一死也不死,不然,我老头子图个锤子?叫锤子药神?眼下嘛,有个要紧的事儿,那个蹩脚内功,不能再练了,会害了你!” 蹩脚内功?武夷剑派的心法,剑灵雨燕子的指导,都很蹩脚吗——药神说蹩脚,那就蹩脚吧。 “傻儿遵命!不练便了——爷爷传下来的,习小圣针法,须剑客以上功力。” “小圣针法?呵呵,韩修草,第一御医——我有大圣针法一套,你愿意学吗?” 什么什么,大圣针法?韩傻儿直怀疑耳朵听错了,忽然想起,那唐僧取经前讲的是小乘教法,取经取的是大乘教法——同样的道理,小圣针法相对大圣针法,乃丘陵之于高山,湖泊之于大海罢了。 “傻儿愿意学!愿意起五更睡半夜,愿意头悬梁锥刺股!”一连三个我愿意—— 岐伯却泼了冷水:“你现在还不能学!大圣针法,九九八十一式,非剑灵不可为也!纵是剑灵,不通医,不可为也!纵通医,悟性不到,亦不可为也!玄天三针,乃王冠上的钻石,三者具备,火候欠佳,仍不可为也!” 好嘛,四个不可为也! 韩傻儿脑袋瓜不够用了,岐伯的话里,明着要传自己大圣针法的,而大圣针法须具备剑灵的功力,却又禁止练习蹩脚内功,其它内功从头练起,得多少年才能达到剑灵?所谓大圣针法,不过空中楼阁罢了。 他磕了个头,拜道:“药神,傻儿愚笨,要让您失望了!傻儿剑客刚起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您老的要求。” 岐伯拉起他,颔首微笑:“勿须多虑!你要学不会,我老头子何苦空跑一趟?” 有道理呀,药神不会轻易下界的,也许自己真有过人之处,被药神挑中了,替他在人间悬壶济世——童仁堂那家伙,说过自己天赋异禀的,嘿嘿——他有些小得意,却不露声色:“您老空跑一趟,就大大冤枉了!别的神仙笑话您,您只说傻儿笨便了。” “呵呵呵,这才像你傻儿的本色,激将都带拐弯儿。”岐伯识破,并不生气,“从今儿开始,你每天早中晚,各将丹田之气放出三口,周身运行——记准!全天九口气,各个关节各个穴道,一口气通一遍,每天九遍。明儿起,我再教你神农药草,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大圣针法或可为也!” 乖乖!太刺激了!韩傻儿一蹦老高。两年,剑灵!一般剑客得二十年吧?雨燕子得天独厚,怎么滴也得十年吧?哈哈,药神说了,两年! 高兴过后,又陷入深深的担忧和迷惑,以前的内功心法,是气沉丹田再往外放,药神的方法邪门,只是放——丹田里哪那么多气啊!不虚脱才怪呢!得,还是问问吧。 未及开口,岐伯先发话了:“来!没事儿先放一口,放一口试试!” 韩傻儿一试惊骇了,刚驱动意念,丹田之气便如大海般浩瀚,微微起了波涛,控制住放出去一口,全身即游走了个遍。他惊奇地发现,任督二脉已经通了,经此运行,力气又稍稍增强了一些。 脑门上浮现了千百个问号。 121拉锯折磨 岐伯启发道:“吃过三个红果子,记得吧?” 韩傻儿点点头,三个红果子,味道不错,跟丹田之气有什么干系?人参仙果不成? “不要小瞧了它们!”岐伯继续道,“其乃天光地火所就,威力之大,世所罕有,一个果子蕴含的能量,百年剑圣也望尘莫及!你吃得太多了,我老头子晚来一步,你就爆炸了——嘭!烟花四散,没影儿啦!” 不带这样玩人滴好不好?韩傻儿一激灵,打个冷颤,但药神的描述,令他超级兴奋,乖乖!一个果子便超越百年剑圣的功力,老子吃了三个,那得多牛掰!牛掰的牛,牛掰的掰!哈哈,什么童仁堂鬼手雨燕子,什么剑王剑圣,统统不在话下——我靠!这也太强悍、太恐怖了吧! 岐伯瞧出了他的张狂,不急不慢道:“甭高兴得太早!你吃过果子,时刻便处在生死边缘,我老头子也不敢打包票。果子原始的能量,我已压缩在丹田里——记得全身如火球的模样吧?记得洗三遍澡吧?那算控制住了,一不留神,还会嘭——爆炸!早起练什么破内功,又害我老头子受两遍累。” 乖乖!身上绑着三包炸药啊,太吓人了!说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了,拉倒吧,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别再玩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循序渐进吧!高风险高收益的事儿,不干为妙—— 于是,很认真很慎重地说:“药神,您老不能化掉吗?留一点儿,够用的就行了。” “哈哈哈……”岐伯仰天大笑,“化掉?你确定?” 韩傻儿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谁知道化掉有没有更大的危险。 “不贪心,这一点不错!”岐伯端详着,好笑地问:“上天送你万两黄金,你也往海里扔喽?” “那倒不会!傻儿没那么败家,花不完,可以帮助别人嘛。” 岐伯道:“我老头子看来,你就是败家!那火参果,凡人尝一口,也是痴心妄想;小树怪眼巴眼望地,想入非非千年,被你全吃了,你倒好,要化掉!你不败家,天下便没有败家的人!” 乖乖!这么珍贵啊!韩傻儿不舍得了,遂道:“傻儿想错了,听您老的便是,您老神通广大,有您老在,嘭——嘭不了滴!” “小滑头,又拍马屁了!”岐伯笑骂过,话锋一转,“甭想得太美!自己做不好,谁也救不了你!” “您老放心,我一准做最好!”韩傻儿拍了胸脯。 “那好!两年内,你按我刚才讲的,每天练习九遍,每遍一刻钟,一丝不得多,一毫不可减,一日不得误!否则,你活一天,丹田之气便会长一分,最后还得嘭——没影儿啦!放出去太多,也不行,你的关节穴道,四肢百骸,就会被击碎,全身瘫痪,生不如死!” 太危言耸听了!韩傻儿抗议道:“您老一会冷一会热,一会生一会死,拉锯似的,变着法儿折磨我呢!嗯嗯,您老高兴就好。” 岐伯正色道:“不信你就试试!什么折磨你啊,你们读的书里,有一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吧?这才哪儿到哪儿!你想打退堂鼓,来得及!” 这老头儿,脾气还真琢磨不透,说严肃便严肃了!韩傻儿不敢再嬉皮,郑重其事地准备二次表决心—— 耳听“俺回来了”,老树怪从崖畔冒出,背后鼓鼓囊囊的。布袋倒空,摆满一石桌,有樱桃、番茄、杨桃、石榴、菠萝、油梨等水果,有红苕、萝卜和坚果一类的主食,最为意外的,不知哪儿搞到一坛酒。 “小斑马,挺能干嘛!哎呀,你裤裆没被石头刮破吧?”韩傻儿郁闷,有意逗他。 “呀呀呀!跟你说了,俺是老树怪!小和尚,小光腚!”老树怪果真瞅裤裆。 韩傻儿夸能干是真心的,负重上悬崖,真不简单!岐伯却不以为然,只淡淡地问:“没搞到肉?” 老树怪道:“您老不吃,俺也不吃,小和尚也吃素嘛!”边朝韩傻儿眨眼扬眉。 挟私报复啊!韩傻儿挥挥拳头,刚想挤兑两句,岐伯说话了:“红苕、萝卜煮熟,先凑合吃吧!吃饱再去搞,顺便弄半袋米——不可强取!”说着递过一锭金子。 老树怪诺诺应承了。 那边韩傻儿拔掉了酒塞,一股浓郁的果香酒气溢出,弥漫开来。 “这是猴儿酒!”老树怪得意地介绍一通。 猴儿酒,也称猢狲酒,为猴子采集山果酿造。人若想获取,常携带菜肴果品和酒壶,放在山里面,然后隐藏在附近。群猴见酒肴齐备,便欲享用,一倒没有酒,便将空壶带回山洞,装满自己贮藏的酒,重回原地享用。人便跑出来轰赶,群猴散去,人就骗得了猴儿酒。老树怪不用骗,奉行拿来主义,想拿便拿。 “给猴儿些东西,香蕉坚果的才好,不然,猴儿早晚会找你麻烦。”岐伯劝诫。 “是是是,俺下不为例。”老树怪又应承了。 “小斑马,你欺负猢狲,小心它们爷爷打你屁股。”韩傻儿趁机恐吓,跟两个老头儿在一起,太闷了,远赶不上跟火火、小胖墩一起玩儿。 老树怪道:“又没欺负你小和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斗嘴战绩不佳,便不多说,干活去了。 韩傻儿也不好坐享其成,自觉添柴烧火,边道:“谁说你没欺负过我?打了九百九十九下,小斑马,我可记着呢!这笔账,咱俩得好好算算!” 122何以解闷 老树怪不缺心眼,道:“小和尚,俺帮你活动筋骨呢!你迷迷糊糊的,知道活动多少下呀?药神他老人家说了,有助于舒筋松骨,你感谢俺才对。” 韩俊儿瞪着他,语气恶恶地:“好!我感谢你,小斑马!真有你滴,打罢了还卖乖!明儿我变成狮子精,专门吃小斑马!变成啄木鸟,专门啄小树怪!别忘了感谢我啊!我会说,不客气,应该做滴!” 老树怪惴惴不安,道:“你是人,成不了精的。”啄木鸟羊啊鹿啊的,啄树啃树皮,是草木的天敌,老树怪内心深处,仍有惧意。 韩傻儿抓住软肋,继续吓唬:“以前的事儿忘了,没准儿我也是妖怪,修练成人没几年,论脸儿比你老多了,起码得一千年,吃你啃你,都是定数。唉!可惜啦可惜啦!” 老树怪一楞一愣的,他是童颜,不长胡须的话,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被韩傻儿连唬带诈,没了主心骨,呆萌呆萌地说:“俺告药神去!没谁吃你,便得瑟了!还吓唬俺——哼!你也打不过俺,怕你个毛!” 韩傻儿道:“现在说不定,将来一准让你驴打滚儿,跪地求饶,你没什么能耐嘛,只会翻个破筋斗——这样吧,小斑马,你认我当大哥,报告一下翻筋斗攀悬崖的能耐咋练的,我一高兴,以后饶你便了。“ 我靠!无耻啊!露骨啊!想学翻筋斗的绝技,还要收人当小弟! 老树怪彻底无语了。 那边,岐伯啼笑皆非,挺享受一人一怪搬嘴弄舌。 韩傻儿又道:“你那破筋斗,没什么了不起嘛!管用的话,你早翻出大山了,还孤零零呆在这儿、一个人数着脚趾头混日子?” 蒙对了,老树怪能攀爬百丈悬崖,千丈的嘛,能力就不济了。当下不肯示弱,还嘴道:“那也比你小和尚强,你一点儿也不会,半截腰也到不了!” 韩傻儿道:“谁稀罕你那破筋斗,你欺负猢狲,他们爷爷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到时候有你好瞧!我要练,就直接踩着峭壁走下去,怎么样小斑马,嫉妒不嫉妒?服不服?” 好嘛,影儿没一撇,便问人家服不服了! 老树怪道:“好好好,你厉害,你牛逼,待会儿你下山弄肉吃吧!” 韩傻儿捬掌大笑:“明白了,明白了!你怕啦,你怕那些牛啊羊啊的,啃树皮吃你吧?老鼠胆不敢弄,就老实向药神他老人家磕头求饶,说什么大伙儿都不吃肉——哈哈哈!笑掉我的大牙!” 老树恨恨地:“行!俺说不过你,看有没人收拾你?等娥儿姑娘来了,看你还牛不牛,狂不狂?” 什么?娥儿姑娘......韩傻儿屈身问道:“老树怪,老树仙,你告诉我,娥儿真是姑娘吗?她何时来滴?” 老树怪见他发急的样子,心里老爽了。“告诉你吧,昨晚来的,小天仙一枚!小和尚,小光腚,羞不羞?哈哈,哈哈……” 韩傻儿大窘,一丝不挂、光溜溜滴让娥儿见了,太丢人了!臊得不能行,仍期待地问:“她还来吗?” “来呀,今晚还来,你得瑟吧!” 韩傻儿一溜烟跑去找岐伯:“药神,您老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把我衣服找回来吧!弄条裤衩也行啊!” “我哪儿给你找衣服去?你吃了果子,衣服全在树上烧糊了,你去树上看看,有没有剩下碎布条啥的,拼拼凑凑,看能不能弄条小裤衩。”岐伯也好笑,有心逗趣。 韩傻儿当了真,爬树去找衣服,一直找到那块烤糊的地方,树叶焦了,枝条枯萎了,衣服全烂成碎片,没法子拼接了。 意外之喜,他寻到了那片羽毛,雪白雪白的,泛着银光——奇怪呀,衣服树叶都糊了,羽毛怎么没焦呢? 又编了个树叶装,手心里握着羽毛,垂头丧气地见岐伯,道:“全碎了,只能这样凑合了。” 岐伯点点头:“蛮好滴嘛,节约、环保、拉风,春夏绿装,秋冬金装,多酷啊!” 这老头儿又涮人呢,韩傻儿腹诽,却不敢抗议,道:“萝卜煮熟了,您老用膳吧!”书中描述,老百姓吃饭,王侯将相都是用膳,岐伯是神仙,该说用膳。 岐伯呵呵一笑:“众生平等,用哪门子膳?吃饭便了。” 于是,大家围坐石桌前,饱餐红薯、萝卜和水果。 韩傻儿有个疑问:“神仙不是长生不老吗?不吃饭会啥样?能饿——瘪肚子吗?” 岐伯道:“傻儿,我考考你,看你功课如何——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魏无忌,长孙无忌,人无忌,我亦无忌。”韩傻儿答毕,意识到了,讪讪地闷头吃饭。 “我再问你,人不喝酒会死吗?” “不会!”韩傻儿似有所悟。 “那为何饮酒呢?”岐伯追问。 “为了美味,为了享受——傻儿懂了。” “好!好!明日咱们开讲!”岐伯擦嘴漱口。 时值正午,老树怪又下去搞吃食了,韩傻儿练习了一遍内功,精力愈加旺盛,欲去练剑,先谨慎地请示,练得练不得。 “那玩意儿,没什么大用,也没什么害处,想练就练呗!”岐伯不以为意,开了绿灯。 傍晚,娥儿羽衣翩翩,如期而至—— 123人生初见 她披着丹霞而来,丹霞为她笼上玫瑰的色彩;她驭着清风而至,清风为她荡去漂浮的尘埃。她的羽衣,随风神舞动;她的长发,如瀑布倾泻;她的面容,如月光般皎洁;她的眼睛,如宝石般闪亮...... 韩傻儿懵了傻了痴了醉了——这便是他三年之约六年未见的朋友,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片刻难忘的娥儿! 他多想冲上前去,表达他的感激他的关怀,倾诉他的思念他的眷恋——然而,他退了,步步后退,退到了石瓮后面,静静地躲藏。全身几片树叶子,原始人一样,怎么面对心爱的娥儿? 老树怪半喊半嘟囔:“小和尚,出来呀!干嘛躲起来了?怕了吧?怎么不牛了、不狂了?” 韩傻儿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个小树怪,真会选时机!等着瞧,老子有的是工夫,到时候加倍饶本儿。 忽然,身旁凭空掉下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心花怒放,小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一整套黑金色行头,大小正合适,麻利儿穿上,甭提多美多爽了。 那边,娥儿进得洞来,问道:“阿奔还没醒吗?” 老树怪抢答:“他小光腚,怕见人呗!” 岐伯笑呵呵道:“甭听他瞎胡扯!傻儿有衣服。” 娥儿目光搜寻着。这座称作药神别院的仙人洞,洞口上尖下团,状若樱桃;入内蜿蜒曲折,纵深数十丈;宽阔处可纳百人席坐,狭窄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头顶忽高忽低,或长颈鹿伸长脖子可及,或七尺男儿需要弓腰。洞内不冷不热,不干燥不潮湿,滴水、泉水汇聚成溪,不知流向何方。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姿态各异,猴子望月金鱼摆尾,鹰击长空老僧坐禅……色泽红如枫绿如韭,黄如铜紫若葡萄……搔首弄姿,千娇百媚,白天不显眼,夜晚发出若有若无的光,神秘而缥缈。世间最顽强的生命,莫过于草了,它们在溪旁、角落、石头缝里,想不到的旮旯里,都削尖脑袋,贪婪地捕捉每一缕光亮…… 而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梦想成真。美丽的天鹅,他最好的朋友,魂牵梦绕的朋友,果然是一位仙子,一位美丽的少女仙子!她修长的身材,圆圆的肩,圆圆的肩上,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印象中所有美丽的女性,机灵任性、俏丽泼辣的火火,青春靓丽、秀外慧中的童心圆,单纯顽皮、妩媚动人的郝宝宝,高贵优雅、风姿绰约的雨燕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蜓儿,含苞待放、聪敏可人的韩灵儿……无不黯然失色。 心咚咚跳着,韩傻儿从石瓮后迈出了步伐。这一刻,时间静止了,水滴不再滴落,溪水不再浅咏低唱,空气忘了流动——娥儿看到黑金盛装的少年,缓步映入她的眼帘。他气宇轩昂,面如冠玉;他神明俊朗,鼻直口方;他龙骧虎步,剑眉星目...... 这一刻,仿佛已等待了千年,千年的魂梦里,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未曾忘记...... 静静对望着,脉脉凝视着......她已泪眼朦胧,他已潸然泪下,彼此的眼神里,倾注着铭肌镂骨的思念,诠释着牵肠挂肚的关切…… 终于,他们朝对方跑去,左手抓住了右手,右手抓住了左手,四目相对,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晶莹的泪水—— 老树怪咳嗽了一声,心道,小儿女做派,也太煽情了吧!多大的事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相逢不是分别好不好,至于吗?这恩爱秀的,把旁人都当空气了!哪怕背地里拥抱亲嘴儿呢,也别大庭广众显摆嘛! 娥儿羞恼地瞪一眼,小树怪,你不懂爱! 韩傻儿醒过神来,傻傻一笑,憨憨地说:“娥儿,你真是天鹅仙子啊!” 废话!愚蠢!大活人一个站在你面前,不是仙女,是大鹅啊?老树怪满腹不屑,鄙夷韩傻儿的智商,直后悔自己没发挥好,否则斗嘴斗不过大傻子,没天理啊! 娥儿浅浅一笑,轻启朱唇,莺声燕语道:“阿奔,娥儿夜晚才是仙子,白天还是天鹅,你不嫌弃吧?” “让药神他老人家再把我变成大傻瓜好啦!”韩傻儿难得憨厚地笑了。 老树怪肚里又嘀咕了,人家问东你答西,可不就是大傻瓜吗?还用变? 娥儿开心地拍韩傻儿的手:“不许再发誓了!再发誓还打你!不用担心的,再过几年,娥儿就不当天鹅啦!” 韩傻儿不假思索地接道:“我白天也变成天鹅就好了,咱俩一块儿飞,一块儿玩。” 娥儿脸红扑扑的,乐开了花。 老树怪迷惑不解,娥儿姑娘咋跟人类一个德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打一会儿闹的,纯粹发神经! 岐伯撵他道:“小树怪,还没看够啊!该准备晚饭了,咱们小酌一场。” 124小酌怡情 老树怪悻悻去做炊夫。他采购的食材相当充足,有熏腊肉、岩羊肉、螺纹鸭、大口鲶鱼,还有豆芽、大白菜、蘑菇、水果、干果,以及油盐酱醋等,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绰绰有余。 这么多东西,老树怪一人忙不过来,韩傻儿、娥儿眼神笑笑,松开手,过去帮厨,舀水洗菜,添柴烧火......韩傻儿疑惑,老树怪的轻功,翻不过大山,林林总总的吃食,从哪儿搞来的?难道四面封闭的大山谷,是个世外桃源? 家伙事儿不够用,岐伯再次远程交易,买来一套炊具和餐具。韩傻儿犯嘀咕,既然岐伯手眼通天神力无边,又为何支派老树怪下崖上崖折腾? 铜锅支在洞外,娥儿不会烧锅,烟一冒,熏住眼了,淌眼泪,韩傻儿温存地翻起眼皮,轻轻吹吹,将她替换了。娥儿主动去切菜,要老树怪掌勺煎炒。岐伯怕她切了手,让她去泡茶,自己亲自当大厨。 一神一仙一人一怪,忙得不亦乐乎。 少顷,四荤四素端上了桌。世人请客设宴,常以六、九为吉祥,而神仙貌似更喜欢八,八仙过海、酒中八仙...... 是时,韩傻儿与娥儿,岐伯与老树怪相对而坐,老树怪开了猴儿酒,每人斟上一杯,讲解说蜜蜂采百花而酿蜜,猴儿摘百果而酿酒......韩傻儿嗅觉恢复,较前灵敏,闻得清香之气,与剑南烧春大为迥异,尝了尝,愈觉甘冽清爽,便一口喝下小半杯。酒入肠肚,后味浓郁,他尝过不同的酒,清香和浓郁本是对立的,而果酒两者兼容了。 大家敬岐伯,岐伯来者不拒,连称好口福,并征询意见,他老头子厨艺如何。韩傻儿吃过酒席,比较来说,先前的美味佳肴,相形见绌了,遂击节叫好;老树怪自然赞不绝口;娥儿酒添腮红,惊艳绝伦,浅浅一笑道:“您老的厨艺嘛,还行,只是浓香馥郁,略显腻味了!明儿我让小灵儿来烧菜,保管您吃了上顿想下顿,吃了今儿想明儿,小树怪舔干净盘子也是肯的。” 老树怪直翻白眼,心道,俺有那么不堪吗?怎么老是摧残俺呀? 岐伯呵呵而笑:“那敢情好,早听说小灵儿厨艺不凡,没有口福罢了,娥儿一提,把我老头子的馋虫勾出来了!”说着夹了一块鱼。 老树怪眼珠子瞪直了,药神吃肉,怎么可能?也不言语,眼神盯住那块鱼,随之移动。 岐伯正往嘴里放,见老树怪怔怔的,停顿下来道:“不吃肉,不杀生,那是佛家的清规戒律,我华夏神袛,自古无忌。” 老树怪不甘心道:“您老上午还说众生平等呢!” 岐伯道:“我老头子所谓的众生平等,指人与人平等,兽与兽平等,花与花平等,草与草平等......人与狼,怎么平等?狼与羊,怎么平等?羊与草,怎么平等?松树与枣树比赛结果子,怎么可能?便是你,不也修炼千年,才成人形的吗?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花鸟虫鱼,各有其道——给你也说不清楚,你慢慢想吧!”说完,放进嘴里,吐出鱼刺,悠然自得享用起来。 韩傻儿细细品味,岐伯的意思,平等只有同类事物才可以比较,不同种类的众生,比如猫和鼠,奢谈什么平等,就大谬特谬了。也许,天道有常,便包含先天这一层意思,天道无常,指的是后天的发展变化,如老树怪,便努力加机缘,越界到了人的层次。娥儿呢?也与老树怪一样么——一时也想不透,便不想了,找娥儿碰杯喝酒。 娥儿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呢,见韩傻儿相邀,嫣然一笑,端起酒杯久久碰在一起,小口抿了。韩傻儿便端详她,越端详越喜爱,越端详越愉悦。“傻样儿!”娥儿娇嗔一句,羞笑不语了。 韩傻儿愈觉二月新梨三月新桃的娇羞,千读万看,读不尽看不够,眼眼新鲜,永不厌倦。 老树怪入境太浅,小心脏受不了,装作喝酒呛着,连连咳嗽。 韩傻儿扫兴道:“小斑马,别喝那么急嘛!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抱着酒坛喝得啦!” 老树怪面红耳赤道:“别再喊俺小斑马!俺喝酒没那么抠门!” 娥儿含笑问:“小树怪,明天小灵儿来了,你们做朋友好不好?” 老树怪头摇得像货郎鼓:“不好,不好!俺不交女娃朋友!哭哭闹闹滴,烦死人!” 娥儿嫌他未通人性,又浅笑不语了。 韩傻儿蓦然发现,娥儿肩上的白裙,有一个绿豆粒大小的口子——呆呆一想,怀中掏出那根羽毛,离座跪在岐伯旁边,祈求药神相助。 霎时,娥儿热泪盈眶...... 岐伯问明缘由,接过羽毛,吹了一口,捂在手中,旋即张开—— 125开讲啦 羽毛变作一小绺白绸,附在掌上,在娥儿肩高三寸稍作停留,白绸飘下,落在那个小口子里,瞬间同羽衣融合为一。 韩傻儿再次拜谢。 岐伯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娥儿奉茶。这次的茶褐色透明,入口醇厚绵酥,较昨日之茶,另有一番滋味。岐伯闭着眼,浅酌慢饮。 娥儿犹豫一下,递给韩傻儿一杯,从自己杯中,分一半给了老树怪。 老树怪如获至宝。韩傻儿心思不住茶上,一口干了,横竖娥儿的东西,必是天底下最好的。 “小和尚,不会喝茶了吧?这么好的茶,让你糟蹋了!”老树怪也逮住一切机会,礼尚往来。 “下次我慢点喝好啦!”韩傻儿心情愉悦,大肚能容。 酒晕茶酣,体倦神乏,大睡一觉,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儿。 岐伯施展神通,一排溜置下五套紫檀床塌,上为幔帐,下为床体,四面设屏,一面是活屏,镂有壶门装饰,可供进出。云锦被褥,乃雨过天晴的蓝天颜色。 床位分配,岐伯居中,往里是娥儿以及给小灵儿预备的,往外是韩傻儿、老树怪。 云锦暖如裘柔如绸,神仙级的享受,韩傻儿黑黑甜甜睡了一觉,五更里起床了。他的老习惯,练剑,搬了三年石头,臂力长一大截,套路却生疏了。 舞罢树剑,依照岐伯吩咐,将丹田之气放出大约一个肺活量,运行于周身各处。 练完天才微亮,四顾茫茫,白露为霜。他拍拍老树怪的屏风,老树怪翻个身,重又进入梦乡,拉开娥儿的屏风门,轻喊:“小懒虫,起床啦——啊!” 蓦然发现,娥儿的嘴变长了,不禁失声,退后将门掩上了。 “坏啦坏啦!”娥儿惊醒,一骨碌爬起,头发不梳脸不洗,也不理韩傻儿,旋风般朝外跑,出洞便展开双翅,飞向天月山。 韩傻儿一头雾水,难道娥儿意识到出丑,难为情、生气了? 岐伯也醒了,见韩傻儿六神无主的样子,笑骂道:“傻小子,丢魂儿啦?你该早点喊醒她,怕是晚了。” 经此点拨,韩傻儿才醒过神来,娥儿并非怨自己,而是怕集会迟到了。 “晚了会受罚吗?”学堂迟到、捣乱,先生会打戒尺的。 “会的,天鹅也有自己的规矩。”岐伯答着,又望了望天色,“没事儿,不晚——猴儿酒的后劲可不小!” 原来如此!娥儿差点因酒误事了,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嘛! “谁能跟你比啊?”岐伯解释道,“三个果子,多少酒够它们化的!” “您老是说,我的酒量超级牛掰了!” 岐伯点点头,告诫道:“那也不可酗酒!” 韩傻儿应诺。 “走!咱们到外面去!”岐伯引韩傻儿到崖前,“今天咱们开讲医药之术——世人皆称,一个秀才半个医,何也?概因博古通今,看得懂医书,遇到疾病,可以按图索骥,但未知药理、病情之变化,只能医自身,不可为医尔!既要学医,学业须得过关。” 韩傻儿自信爆棚:“没问题,我九岁就中秀才了!” 岐伯严肃地:“那好,你说一下我华夏的历史。” 韩傻儿侃侃而谈,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尧舜禹,夏商周……一直说到大德王朝。 岐伯道:“其它都不错,只是我华夏建国,并非从夏启开始的,而是从炎黄开始的,第一个王朝也不是大夏,而是大华。” 观念完全被颠覆了!四书五经他倒背如流,《史记》等亦熟谙于心,无论哪一本,均未提及,遂双眼怔怔地望着—— 岐伯叹气道:“也怪不得你们,都是那个叫作嬴政的,焚书坑儒,贻害后人啊!当年,炎黄交兵,势均力敌,握手言和,联合建立了大华王朝。大华王朝一直实行禅让制,贤者上庸者下,历时一千多年,最后才是尧舜禹,可惜被大禹的儿子篡改了,变作了他们的家天下!后人自称炎黄子孙,疆域称作华夏,便是这个缘由。” 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韩傻儿认同了。 “天下学问,分作九章,农一章、药一章、道一章、文一章、武一章、工一章、政一章、易一章、杂一章。先有农,补之以渔猎;先有药,补之以医术;先有道,补之以礼法;先有文,补之以书画;先有武,补之以兵戈……” 韩傻儿如饥似渴地听着,脑洞大开,浑然不觉间,上午过去了,下午继续开讲。 “医药之术。医者,可通天地,可察细微,有小医、大医之论。小医如扁鹊者,又有上、中、下之论,其所称上医治未病,中医治已病,下医治大病,已得我老头子三味,名播华夏,位列庙堂,堪也!大医者,治国也,概一国之大,犹如一体之微;一国之昌盛,犹如一体之强盛——通血、强筋、健骨、醒脑,其理一也!尧舜禹汤者,皆为大医......” “岐黄之术,治病防病首要在于三通。初级境界,血通,血不通者,饮食起居失调,必病;中级境界,气通,心胸狭窄,或烦扰不断,气不通则血淤,亦病;高级境界,神通,神不通者,概人生大事心志不遂,气滞血瘀,难逃一病……” 韩傻儿听得入迷,时间流逝得飞快,夜幕降临时,娥儿带小灵儿来了—— 卧槽!小灵儿怎么会是韩灵儿! 126千面女郎 依然一袭紫衫,依然许多小辫儿,依然水汪汪的眼睛,依然两个小酒窝,依然两颗小虎牙,依然是女童——一成未变!怎么可能? “小灵儿,你是小妖精吧?”韩傻儿纳罕,率先发问。大战峨眉时,韩灵儿十一,如今该十四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才对,童颜未改,个头也未长,不是妖精是什么? “小弟弟呀!快喊姐姐!”韩灵儿装腔作势,那谱摆得,真姐姐似的。 “凭什么啊!你鼻涕妞一个,喊大哥哥才对!不然,我可喊你小妖精啦!”韩傻儿对女孩子,斗争为主,妥协为辅。 “不喊不喊就不喊!你才是小妖精,你是小屁孩!”韩灵儿嘟起小嘴,一副嗔怒的表情。 “好好好!小妖精,不长个儿,耍刁蛮,没人玩儿——不对不对,娥儿说了,让你跟小斑马做伴儿。”嘿嘿,天上掉下个小灵儿,枯燥无聊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姑娘,他欺负我,你打他!”韩灵儿楚楚可怜地告状。 娥儿笑吟吟地:“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打不相识嘛!往后呀,你喊他相公,他喊你灵儿,咱都不起外号,好不好?” “好嘞!”韩傻儿愉快地答应了,韩灵儿的名字喊过多次了,顺嘴,自己升格当了相公,心里挺美,美滋滋的。“小灵儿”,他又道,“按说你灵气差远了,本相公先将就着,你乖乖滴,好好听话,灵气会随本相公提升滴!” “切!就你?大言不惭!韩傻儿,又憨又笨又傻,还带我提升灵气,不带进沟里就烧高香啦——得,我喊你笨相公得啦!”小灵儿以牙还牙。 “好好好,咱走着瞧!你总有犯错的时候,到时打你屁股,不要说我挟私报复啊!反正你也打不过我。”韩傻儿心理优胜地嘿笑威胁。听娥儿的口吻,小灵儿大概是她的婢女——天鹅也分高低贵贱,有主有仆么? “踢我屁股一脚,我还没饶本儿呢,又吓唬我——姑娘,你可得帮我出气!”小灵儿又可怜兮兮的了。 娥儿附耳过去,细若蚊蝇说了几句,小灵儿变得羞答答的了:“笨相公,咱俩休战好不好?你待灵儿亲,灵儿待你亲上加亲,咱们一起玩,好不好嘛?”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甚至在发嗲了。 这一招效果奇佳,韩傻儿立马缴械投降:“好滴!你想饶本儿,踢我屁股两脚便了。” 娥儿与小灵儿都抿嘴笑了。 老树怪看在眼里,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小灵儿跟韩傻儿掰扯,可省却麻烦了,女娃子嬉嬉笑笑、哭哭闹闹,真够人头疼滴,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岐伯一直超然事外,悠闲自得地眯眼打盹,见闹腾够了,便招呼娥儿下棋。 小灵儿与老树怪生火做饭。 韩傻儿最忙,一会儿看棋,给娥儿支招儿,一会儿端水,帮小灵儿洗菜,脚不沾地,殷勤得小伙计似的。 “小灵儿,你以前叫韩灵儿,故意蒙我的吧?”有个谜团,老大不爽。 灵儿嘻嘻哈哈:“就当蒙你的吧!灵儿又漂亮又聪明又可爱,武功也比那个火火厉害,你不喜欢灵儿才怪呢!当你小姐姐,你就不会冒坏水了呀,就不会想入非非了呀,不然,姑娘要打我滴。” 韩傻儿佯装叹气道:“唉,天越来越冷了,想吃块西瓜也吃不成了——泉下村呀,有位王婆婆,逢人就夸她的西瓜又大又圆,又鲜又甜,哄人买呢,其实不咋滴!还是小胖墩家的西瓜好,就不吃她的,气死她!” 小灵儿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哼笑道:“行行行,笨相公,真有你滴!变着法儿编排灵儿呢!信不信我告诉姑娘,你讽刺我、挖苦我、戏谑我?” 老树怪心道,女娃子不可理喻,你刺激人家,人家说吃西瓜,你便要告黑状!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嗯,还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比较好。 韩傻儿道:“你告呗,将你欺骗我忽悠我魅惑我,一股脑儿全告了,看娥儿向着谁!我们上学堂的时候,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了,偷偷修理几次就好了。我跟娥儿、小树仙一伙儿,你自己一伙儿吧。” “相公——”小灵儿拖长音调,低眉顺眼了,“灵儿跟你逗着玩呢,告什么嘛!今后灵儿也跟你一伙儿,听你的,好不好嘛?” 老树怪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吧!”韩傻儿貌似大度地开恩了,“那你告诉我,你也是天鹅么?三年了,咋没变样儿?” “天机不可泄露!”小灵儿故弄玄虚,“没变样儿嘛,小时候长得太快了呀,歇一歇,等等你呗。对小屁孩,当姐姐好玩儿,对男子汉大豆腐,当妹妹才好玩。” 韩傻儿也是好奇,逗着玩儿,答案并不特别重要,也不深究。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好闻,尤其岩羊、刀鱼和蘑菇混合炖的汤,更为鲜美诱人,几欲垂涎欲滴了。 屁颠屁颠地,韩傻儿去报告预备开饭。 娥儿含笑问:“嘴仗打赢没?灵儿这丫头,鬼着呢,别被她的表面迷惑了。” 韩傻儿显摆道:“成功收服!” “好威武滴啊!”娥儿笑吟吟地,“悄悄告诉你,她最擅长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啦!” 127蜜儿甜 对弈已进入尾声,韩傻儿还支招儿,并道:“中盘听我的好啦,来个黑鹰扑地,局势就占优了。” 盘面上,黑棋右下角成活一片,周围全是白子,白棋的下法如出一辙,接壤处弯弯曲曲,犬牙交错,几乎拼成了太极图案。 娥儿纤纤玉手从棋罐中夹出一子,怂恿道:“你来下!” 岐伯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说着说着咋还动手了?” 韩傻儿打个劫,嬉笑道:“落子无悔大丈夫!两个对一个,您老怕了吧?” 岐伯收了一个官,正色道:“出外下棋,万万不可!会遭人诟病的。” 韩傻儿口称遵命,看下去,黑棋打过劫,白棋可以反打劫,必须再连一手,否则前功尽弃了。 岐伯又收了一个官…… 收秤统算,白棋占地一百八十一子,多黑棋一子,再根据贴子规则,大胜。 韩傻儿挠挠头,道:“不好意思,顾此失彼了。” 娥儿鼓励道:“没关系的,多弈几局,终有胜药神的时候。” 那边灵儿喊:“开饭啦!”韩傻儿又狗不颠地跑去端盘子,与灵儿逗两句乐,心情大好,又乐呵呵的了。 “小和尚,吃蜜蜂屎了吧?嘴都合不拢,忘了北啦,见色忘友的家伙!”老树怪也逮住一切机会讽刺挖苦,从娥儿、小灵儿来后,韩傻儿不爱搭理他了。 “小树怪,咋对我家相公说话呢?”灵儿横眉立目,“快道歉!不然的话——哼!” 反了天啦!连丫头都蹬鼻子上脸,不将老树怪放眼里了!真真气煞人也!“不道歉!俺又不用讨好你,俺老树怪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吃块肉瞧瞧!小斑马,这会儿说啥子见色忘友,晚了!翻个破筋斗,稀罕得成仙似滴!”韩傻儿炮轰完,侧脸竖大拇哥道:“小灵儿,太给力啦!来,香一个,馋死他!” “去你滴!厚脸皮!”灵儿满脸绯红,要捶韩傻儿—— “闹腾够了没?”娥儿走过来,搔一下灵儿胳肢窝,“啵”地在韩傻儿脸颊上亲一个。 老树怪一壁还在嚷嚷:“俺不馋,俺不馋——”现场直播且换了女主角,脑子短路瞠目结舌了。 假把式遇到真操练,韩傻儿便蔫了,端起盘子,逃也似的低头溜了。 “绣花枕头一包糠,有贼心没贼胆儿!”灵儿拍着手,笑得捂胸口。 娥儿没事人似的,浅浅笑着,也端个盘子走了。 大伙儿围坐吃饭,灵儿紧挨娥儿,与韩傻儿面对面,时不时挤眉弄眼羞他。韩傻儿装作看不见,闷头只管吃,吃完一抹嘴,洞外静坐,琢磨内功去了。 也甭说,灵儿做的菜,那叫一个字:好!两个字:好吃!三个字:真好吃!每道菜,鱼是鱼藕是藕,原汁原味,互不掺杂,清清爽爽的,没有一丝油腻,吃进嘴里,却又舌苔生津,满口留香。 娥儿出来,一旁陪练。洞内三人识趣儿,玩起掷骰子游戏。 次早,娥儿飞去,韩傻儿晨练罢,岐伯让他学习、巩固神农百草。 说是百草,何止万种?韩傻儿三岁学医,六年间熟知草药不下三千种,自以为家学渊博,功底深厚,到了药神面前,童子也不如。还有一样,动物昆虫均可入药,医生多敬佛修儒,以为残忍,未尝用也。岐伯制定计划,韩傻儿每天须掌握十种草药,五种虫药,上午学习,下午运用。 第一次的草药,分别是:火炭母、海凤藻、黄皮核、地桃花、假芫茜、鹰不怕、仙人掌、牛耳枫、榕树叶、扭肚藤;虫药分别是:蟾酥、蛤蚧、蜈蚣、鹿茸、熊胆。 放在从前,韩傻儿一天记住这么多是不可能的,现在,岐伯搞来样本,讲解名称、产地、性状、采集、药理、功效、运用、禁忌等长篇大论时,他竟能过耳不忘了。虫药的功用也挺大的:蟾酥,解毒止痛、开窍醒神;蛤蚧,补肺益肾、纳气定喘;蜈蚣,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鹿茸,益精血,强筋骨,调冲任,托疮毒;熊胆,清热解毒、清肝明目。 下午,岐伯变化出两只壮硕的岩羊,蹬着后蹄抵架,要韩傻儿拉开。岩羊是攀高爬低的能手,属野山羊中的佼佼者,危急时敢与豺狼对峙。韩傻儿自忖力气不小,两只胳膊用劲,把岩羊分开了,可岩羊拼命往前挣着,誓要一决雌雄,时间久了,胳膊麻了,两只岩羊又抵在一起。 岐伯摇摇头,启发道:“行医之人,靠的是力气吗?” 韩傻儿醒悟,闭眼一想,找遍洞里洞外、崖边石缝,凑够两大把青草,一个树枝绑一把,同时伸到岩羊嘴边,再慢慢两边分。岩羊盯着青草,蹄子不蹬了,头也随之移动,一个追逐一把青草,分到两处吃起来。 岐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灵儿甜甜地笑着:“笨相公,不笨嘛!”踮起脚尖,梆地在脑门上亲一口。 老树怪也表示佩服:“小和尚,脑瓜子不简单,一准能成小医生!” 学医,一靠灵气,二靠勤奋,三靠基础,灵儿、老树怪在旁,岐伯也不避讳,接着教草药、虫药的实际应用。 韩傻儿白天有灵儿相伴,夜晚娥儿也来相陪,学医练剑,快乐无限,日子像花儿一样,心情蜜儿甜...... 128讨剑之行 隆冬的夜晚,娥儿带回来一些不容乐观的消息。 韩傻儿见天练树剑,娥儿看在眼里,怜在心里,请求岐伯弄一把,岐伯总说练那玩意没什么用,不肯相帮。娥儿便扮作白衣少年模样,乘黄昏去韩家,豪掷二十两金子,求购那把袖珍宝剑。托词是,家为松潘府大户,酷爱练剑,风闻昔年武林大赛冠军韩奔月失踪,剑有天音之贵,堪追干将莫邪,丢弃不用,殊感可惜,希冀购得,自勉自励。 韩春旺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答曰,此乃傻儿之物,见剑如见人,敝扫自珍,千金不易......娥儿软磨硬泡,终未如愿。 娥儿发现,韩春旺在戴枷行医,罪名是“做事散漫,行医不谨”,期限为三年。那木枷虽属小号,亦有十五斤之重,戴在肩上,束缚脖子和手,望闻问切极为不便,开方尤为艰难,抓药只好让华九妹代劳,仲月、冰月也自告奋勇做小帮手。娥儿觉得,这个罪名,纯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意探询,韩春旺却不肯多说。 在韩家,娥儿还意外地见到了华清驰。华清驰在益州四品按察任上,因“为官失察,交结江湖”而获罪,被发配在泉下村。雨燕子撇下一儿一女,回峨眉剑派了,侍妾蜻蜓未生,却要照顾两个孩子。韩春旺人缘好,景德震印象也不错,便接他们韩家住了。华九妹酸甜苦辣,帮衬蜻蜓,照料比自己孩子还小的两个弟弟妹妹。教书先生饱学之士,发过浩叹“世事无常或有常,谁见暮夜出朝阳?门前流水曾西去,迂回向东奔海洋”,心下戚戚,辞了学堂,让与华清驰,告老还乡了...... 新年将至,苟史运一行返回剑南门。 没搞到雄剑,娥儿不甘心,又去打雌剑的主意。 依然白衣少年装扮,潇潇洒洒去拜山。守门弟子见她气质不俗,通报后请到了东大厅。叙礼罢,娥儿将那篇托辞略作变动,直说来意,请火火割爱,让与她那把雌性宝剑,她愿以三十两金子相酬,说着,大眼睛放电,与火火对视一眼,便移向别处,尽显清傲之气。 火火晋级为五星四环森林剑客,如梅花傲立冰霜,在玉树临风、貌赛潘安的“美少年”面前,她低下了头,方寸微乱。 苟史运鼻孔哼了一声——堂堂剑南门,纵是缺钱,岂有出售兵刃之理? 虎背熊腰的景阳刚,率先发声了:“剑是不卖的!三十两金子,区区三百两银子而已,不要羞辱了我们森林剑客!” 娥儿微微笑道:“景少侠休要误会!在下岂敢提买卖二字?因实在崇拜苟女侠的功夫,爱屋及乌......” 言来语去只两轮,火火竟解下了佩剑:“既然你那么稀罕,送与你便了,金子一分也不要——想练好功夫,宝剑不宝剑的不重要,阳刚哥哥勤学苦练,老厉害了!”在她心里,韩傻儿不在了,雌雄宝剑的象征意义荡然无存。 娥儿接过宝剑,抱拳言谢,并放下金子。火火生气,坚决推辞,眼里却有一丝柔情...... 返回山洞,娥儿汇报行程,将剑交予韩傻儿,乐不可支地调侃,那个火辣小美女苟不雪,如今爱上娥儿了呢,你看,定情信物都有啦! 对娥儿的调侃,韩傻儿静如止水,却恳请岐伯,帮一下韩春旺和华清驰,他俩都是好人,不该再遭罪了。 岐伯没答应,道:“好人歹人,肉眼岂能看出?好人歹人,半生岂能确定?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受苦受难,焉知不是积福?纵欲享乐,焉知不是种祸?人生轨迹各异,神仙岂可相帮?帮人一时,又岂能帮人一世?西北荒漠,能移到江南吗?秋末的无边萧木,能变作初春的欣欣向荣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只有一种滋味,人世便不成人世了!即便人,作为万物的主宰,对数不清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除了取用杀戮,又能帮多少呢?猫儿与狗儿打架,人是帮哪一个呢......” 不仅如此,岐伯还婆婆妈妈,问起娥儿细节来,明确表态:人心险恶,不可再轻易走动!韩傻儿的蛛丝马迹,还不宜暴露,最好悄悄把剑还回去。 不轻易走动,娥儿能理解,对于不暴露韩傻儿,娥儿有疑惑,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消除悲痛,不是善举一件么? 岐伯摇头:“世间万象,纷纭复杂,你以为好,未必好,你以为坏,也未必坏。总之,傻儿暂时隐匿,对他,对大家,有利无害。” 娥儿称善,允诺依言而行...... 129人各有志 娥儿出大厅,飘忽不见时,火火已惊愕了,她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白衣少年犹如夏日的一朵雪花,夜色便如广袤无垠的大地,一经挨上,霎时无影无踪。 当时便想,这白衣少年,莫非是妖精变的?什么妖精呢......是了,是了,天鹅!六年前,月南山顶,天鹅与韩傻儿腻腻歪歪,还叼走了她一个蝴蝶结,她拔剑要砍它来着,还要韩傻儿用弹弓打下来,炖天鹅肉吃。再后来,韩傻儿修筑“城堡“时,她发觉有影子神出鬼没,以为迷眼了,未成想,这家伙成精了,还敢主动送上门来!骗走宝剑是气人,可它骗宝剑干什么用呢?报复她?她只说句狠话,没怎么滴它嘛。要么,韩傻儿还活着?既然韩傻儿拿天鹅当好朋友,好朋友坠落悬崖,岂有不救之理?如此看来,韩傻儿九死一生,很可能幸存,幸存的话,会在哪儿呢?天月山吗?白衣少年,当是一只雄性天鹅——他们算什么关系?好朋友?好兄弟?人与鸟的伟大友谊?鸟前来讨剑,或是为了韩傻儿练习,既然能练剑,韩傻儿或许因祸得福了...... 乍见白衣少年,火火心底最柔软的情感被激起来了,小鹿乱撞,想到它是一只鸟,兀自羞赧不已。而两小无猜的伙伴,有可能活着,更激起了她的兴奋和热望,绵绵爱意,渐起渐浓,由朦胧走向清晰。她心里暖融融的,韩傻儿受伤后的失落,惊闻噩耗的绝望,正温柔地化解着。夜不能寐,想起学堂初次见面,看似瘦弱却牛哄哄的小男孩来;想起弹射飞鸟,震慑鬼手的小男子汉来;想起恶战益州府,绝地反击的小战友来;想起彼此相亲相爱和打打闹闹来……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她心里在喊,笨笨,你真活着吗?你在哪儿啊?我一定去找你,不管山高水深,不管刀山火海!郝宝宝能做到的,我火火全能做到,而且比她做得更好!我的小伙伴,我想你了!我的好朋友,你会想我吗?会恨我吗?会恨我没陪在你身边吗?原谅我吧,原谅我年幼不懂事儿…… 她被一团火燃烧着,不知疲倦,三更眯了一会儿眼,五更便精神抖擞起来晨炼。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柄袖珍宝剑,安安静静地插在练武场中央,隐隐闪着寒光! 火火的心思,又矛盾了,莫非自己异想天开了?那只天鹅妖精,或许只是为了戏耍自己?剑还回来了,说明不是韩傻儿需要用剑,幸存的概率降低了——不不不,无论如何,不能灰心,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要去探索,一探究竟...... 早饭后不久,韩春旺来找苟史运,提议解除君子之约,免得耽误了火火。苟史运模棱两可,说不着急,火火还小呢,心里算默许了——那韩傻儿再好,哪怕不变傻,落入万丈深渊,断无生还可能,阴阳两隔,婚约早背离了初衷。当前,他看好火火和景阳刚。 火火闻听后,闯了进去,态度鲜明地予以反对,说分别一年,生未见人死未见尸的,哪就断定摔没了?她要等他,便是等不来,不过十八岁,决不会另行谈婚论嫁的! 韩春旺苦笑了笑,予以劝解。苟史运也苦笑了笑,说:“那就等等吧!”便搁置了下来。 火火找到景阳刚,密谋了半天,然后恭请封氏也到东大厅,双双跪下,恳求苟史运和封氏,合两家为一家,结成连理,他俩既有爹又有妈,更圆满了,日后闯荡江湖,也少了后顾之忧。 少年夫妻老来伴,几年来,苟史运与封氏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本不论主仆名分。封氏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更难得气质沉稳,宠辱不惊,早赢得上上下下一致尊敬。苟史运大了九岁,满心欢喜又万分忐忑,紫胀了面皮,直说小孩子不要妄言大人的事,他一条腿残疾了云云。封氏却很爽快,说她非常敬重苟史运大哥,有个好归宿求之不得,待孩子们娶妻的娶妻、出阁的出阁,金花配了银瓜,他们老葫芦配老南瓜便了。 苟史运亦知封氏秉性,不便多说,唯有赞成。这件事也搁置了下来。 却说封氏,花费了不少心血,终于打听到,她家的地,名义是县里的富户买了,租金却最终流入景棠沐的腰包。泉下村出借山羊的那家佃户,感念封氏厚德,偷偷透露些风声,一再央求保密,别出卖了自己...... 130十年河西 封氏烂在肚里,对谁也不肯透露,更不敢跟儿子说。儿子练功刻苦,早拼尽全力,起步与火火差一大截,现在已经并驾齐驱了,用不着她督促激励。她唯有盼望,儿子长大点,再长大点...... 除夕之夜,景氏族人守岁,五更祠堂祭祖。景德震一家十几口搬进景府,原先的院子做了新祠堂,偏远的老祠堂被他改建成了一座砖窑。 景棠沐带着景九智也在祭祖的人中,唯恐景天志惹人耻笑,六年前便不领了。 往年祭祖,都是景德震领头,景济仁、景棠沐一左一右,自景济仁去世,领祭的只有景德震和景棠沐了。 景九智成为子乌县人尽皆知的名医,松潘府乃至剑南道,都有慕名求医的,名气远远超出了韩春旺。所开医馆,见天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又另开一家药铺,生意也好得不行。银子滚滚流入,数钱数得手发软,虽然景棠沐刻意低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家已悄然替代了子乌县首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父子俩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即便县令,也是高看一眼,礼让三分的。万般皆满意,唯有一事愁,景天志的病,总不见好转,吃过的药不下几麻袋,针灸不下数百次,仍无实质性进展。景棠沐的注意力,渐次转到景九智身上,生怕他变卦反悔了,认祖归宗,便百般亲近拉拢。就在谷雨节气,景九智二十出头,即挑了家境、相貌俱佳的姑娘,延请最有名望的士绅做媒、县令大人亲自主婚,于芒种节气做了景九智的老婆,若非长女未及笄,他亲上加亲的心思都有。 经过两代改良,景九智比爷爷贾政京、老爹贾郝仁齐整多了,论长相,眉目清秀;论能力,医界翘楚;论功夫,五星三环山地剑客......搁在哪儿,都是香饽饽一个,何况还是一棵摇钱树!景棠沐直感谢上苍,让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打心眼里愈发器重。本次祭祖,便跟景德震商讨,欲让景九智人前显贵,说景九智已经成家立业了,也是景氏家族青年一代领军人物,能否让其一起领祭? 景德震当然不乐意,那景九智再优秀,毕竟是嗣子,不根正苗红,还有一节话难以出口,贾郝仁心术不正,景棠沐居心叵测,景九智能好到哪儿去?景氏后人让其领军,可谓青龙白虎并行,凶吉全然难保,领到沟里就晚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医者豪富,非福音也,万一哪一天,贾郝仁的版本重演,景氏家族几百年的声誉就完了。 于是,作为族长,将自己的想法有保留地说了。 景棠沐道:“德震叔,您老的观念太保守了!九智既拜了祠堂,入了宗谱,便是我景家的人,有能耐光宗耀祖,也是光耀我景家的门庭,是好事儿,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何乐而不为呢?要不然,侄儿将位子让出,如何?”将了景德震一军。 景德震打翻五味瓶,淡然道:“这样吧,让大家公议一下吧!我这个族长,老喽,说话不中用了,还是议一议稳妥。” 景棠沐明白,他又刺跟景济仁调解那档子事儿,陪了笑脸道:“就依您,议一议也好。”鸟拣高枝人攀上,景九智的实力,没有问题。 汇集九位有头脸的在偏房一议,公论出来了,大家一致推举景阳刚参加领祭。这个位置,本是景济仁的,由景阳刚接替再合适不过了。论家业,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自不可与昔年同日而语;论影响力,固赶不上景九智,但跃升为剑南门首席弟子,非同一般;论人品,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堪为楷模......更重要的,他是景氏嫡系子孙。 景棠沐那个气呀,张罗半天,为他人做了嫁衣,直摆手说算啦算啦,以前咋着还咋着吧。 景德震不同意,道:“既然大家公议的,就按公议结果办吧。” 景棠沐极力反对,让他堂堂县丞,跟子侄辈的毛头小伙同等位置,还是撞傻儿子的景阳刚,不是一般的打脸。意见重复两遍,没人支持——邪了门了,外面多少事都能摆平,家里怎么搞不定呢?拗不过众人,退一步道,他服从公议便了,只是须让景九智顶替他的位置。 此言既出,大家闷抱葫芦不开瓢了。 有人偷听,消息传了出去,景九智便找到景阳刚说:“十年河东转河西,你家不是从前的光景了,他们故意把你架上去,等着看笑话呢!听哥哥的话,不上这个当。” 131得志猫儿 景阳刚嗤之以鼻:“你才来多久?景家的事情,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了?看啥子笑话?老少爷们抬举我!少鼓唇弄舌。” 景九智脸白了一下,嗐道:“老弟呀,你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你想想看,我这样的,都不许领祭,偏偏把你抬出来,明显要出你洋相嘛!济仁叔活着,他们虽有怨气,还不敢,现在不同了,明着是捧你,岂不知捧得高摔得响?你可想清楚了!” 有几分道理,老爹在世时,与族人和睦的少,有隔阂的多——不对呀,五年来,没谁落井下石嘛!这狗日的外来户,花花肠子还真不少!景阳刚想念起韩傻儿来,这家伙,喜欢开些不痛不痒、无伤大雅的玩笑,遇到正事儿,一点不迷糊,有他在,景九智的奇思妙想、歪理胡说,都是下脚料。 懒得缠嘴,直说道:“摔多响老子乐意,你甭操心了,听震爷爷的。” 知难不退,无可救药,景九智冷笑道:“这么小,便想着沽名钓誉了!大了还不欺世盗名,给我们景氏家族抹黑?你想领祭,过不了我这一关,做梦!” “揍你个狗日的!”景阳刚说着攥起了拳头。 “呦呵,还没领祭,就想在祭礼上耍横,大闹祠堂?你虽有外路的功夫,这一点却不能容你!”景九智也捋起了袖子。 眼看大打出手,得到报讯的景德震等人忙过来,喝止了。 景氏族人顽固地排外,却慑于父子俩的焰焰威势,原无人制止。族老们可不管这些,一人道:“棠沐,你认领的儿子,欺负咱家正宗的子孙,这话可怎么说?” 景九智跪下道:“爷爷冤枉我了!”换个角度,将大意报告一遍。角度一换,味儿就变了。若说官员筹划公务,边去青楼潇洒,那便是昏官;若说官员身在青楼,仍筹划着公务,则成了好官。善人原本是强盗,多为反面典型;强盗乐善好施,则成为闪光点。 景九智的话,无一句不实,自己成了关心景阳刚、为景氏大计着想的人,而景阳刚成了听不进话,只知耍蛮使横的莽小伙。 景阳刚被堵得有口难辩,青筋暴涨,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 景九智道:“爷爷您看,我没说错吧?” 景棠沐道:“看来是委屈九智了。” 景阳刚急了:“他刚才挑拨,说爷爷们故意架我,要害我。” 景九智一脸无辜:“我可没那样说,我是劝你别辜负了爷爷们的好意,稳扎稳打,防止爬得高摔得响。” 景德震瞧出端倪来了,和稀泥道:“阳刚心眼太直了,九智也是好意,算啦,各回各位,等着祭祖吧!” 景棠沐提议:“德震叔,您也看到了,九智这孩子,能识大体,顾大局,领祭的事儿,要不咱们再议议?” 景九智道:“爷爷们放心,我一定带咱们景家成为全县第一大户。” 景阳刚道:“他阴险!跟他爹贾郝仁一个样!一个外撇子,得了韩家的小圣针法,就想骑在咱们头上,没门!” 景德震喝道:“说啥子混账话?分什么内外?不听话了不是?” 景棠沐眼露笑意,目光游走了一圈,不作声。 景九智道:“没事儿,他还小,我不计较,即便日后头脑发热,在外面闯了祸,我也会帮着善后的。” 帮着善后?四个字刺痛了景阳刚的心,景棠沐就是帮着爹爹善后的,顿时爆发了冲天怒火,骂道:“狗娘养的!老子闯什么祸,用得着你善后?没安好心的东西!不教训你,老子这口气出不来。”说着就要动手,被旁边人拉住了。 景棠沐道:“阳刚有些过了啊,九智处处维护你,领情不领情不打紧,别再以怨报德嘛。” 景九智道:“我一再好言好语,你还要打我,再缩头就成乌龟了——咱去院里比试吧,功夫不如你,让你揍一顿便了,别在这里惊扰了先人。” 景阳刚就欲挣脱—— 女人们在旁屋守岁,一般不过问正事儿,这边动静大了,终惊动了封氏。她过来,扬手给景阳刚一个嘴巴:“真能耐你了,敢跟你九智哥犯浑,快滚回位上去!”撵回后,又向景棠沐、景九智赔礼,说你们担待些,大人大量,甭跟半大小子一般见识。 女人平息了风波,男人们都不便张口了。 问明原委,封氏跪下央求道:“请族老们收回成命!我们孤儿寡母的,能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他还是个孩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领祭?”一再表示,若不恩允,她便一直跪下去。 132脱毛凤凰 景德震略为思量,理解了封氏自保的本意,与其他族老稍作商量,应允道:“好吧,就依棠沐刚才的意思,老方子吧!” 景棠沐心道,我是不想为人作嫁,才退而求其次的好吧?反驳的话张不开嘴,遂默然以应。 祭祖罢,东方发白,景棠沐在老宅吃饺子,仍怏怏不快。 小妾葛氏问:“谁惹老爷不高兴了?爆竹除岁,新桃换旧符,喜笑颜开的才好。”她没资格参加祭祖,不了解发生的事,景九智便将领祭风波说了。 葛氏道:“奴家以为多大的事儿,就这呀!咱在城里美美的,这破地方,一趟不来也无妨,随他们谁领祭好了。咱吃过就回吧,夫人他们还在家等着呢。” “闭上你的贱嘴!”景棠沐沉喝道,“人家衣锦还乡,图的什么?不懂就少说,没人拿你当哑巴。” 葛氏无趣地笑笑,扭脸到院里抹了一把眼。 景九智谨小慎微道:“父亲不用闷闷不乐了,一只脱毛的凤凰,哪值得您发愁,这口气孩儿帮您出。即便将来您告老了,想做族长,原本不难,孩儿有法子。” 景棠沐训道:“这儿是本宗,比不得外面,歪门邪道,想都不要想!” 景九智道:“您放心,保准是正经法子。” 景棠沐便问有何妙计。 景九智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您瞧好吧!” 景棠沐便不问了,领景九智拣近门宗亲拜了年,叙些话。 正要回城,景九智提议去姐姐家坐坐,虽说大年初一不太合适,但也没有原则性忌讳,又同一个村,顺便看看省事了。景棠沐道:“也好,你的针灸绝技,本来源于韩家——带些礼品吧,显得懂礼数,知恩图报。” 封了六包果子,大模大样去了。 没多少亲友可访,韩春旺趁早,去剑南门与苟史运聊了一会,又拜会了景德震,已经在家接待感冒患者了。跨年夜,总有小孩子起早睡晚,不小心着凉。 华九妹客套了几句,接过礼品,将兄弟迎进中堂。她家的房子,又作了变动,韩傻儿那间和最西的药房打通一个门,由华清驰四口居住,东三间采用了老房子的做法,又盖了两间东厢房,让仲月、冰月一人一间。 蜻蜓哄着三、四岁的黄口小儿,正与华九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见景九智进来,抱起孩子欲回自己屋。 景九智咦道:“这不华府女管家吗?怎么也到山沟里来啦?这儿是我姐姐家,不是皇宫大院,我可不用翻墙头。” 蜻蜓脸红了红,没接腔,已到了门口。 华九妹道:“谁让你翻墙头啦?我爹他们受了冤枉,暂住一阵子,大伙都知道。瞧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景九智道:“老弟我孤陋寡闻,才听说,新鲜呐!果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年岁跟我差不多吧,老弟我才结婚,人家衙内都满地跑啦!” 蜻蜓止住步,冷冷道:“闭上你的臭嘴!不要以为在九妹家,老娘便不敢揍你!” 133浪子回头 景九智佯佯不睬:“我来祭个祖,净找挨揍了,景阳刚那小子要揍我,你也要揍我,可怜我爹没了,我娘被你们撵道观里了,谁想欺负就欺负!还老娘——哦,是了,跟我娘一个辈分,我娘生我养我,你又没抱过我喂过我,凭什么称你老娘?” 一开始说得可怜,华九妹眼圈都红了,听着听着听不下去了,制止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好歹是小姨娘,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 蜻蜓冷哼一声:“行,有你的!等着吧,早晚有一天老娘喂你吃个饱!”甩袖而去。 景九智朝门口走两步,还要回敬,韩春旺道:“贾大医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积点口德吧!”边教仲月取药、包药,让着凉的小孩随家长回去。 景九智随口道:“戴着木枷看病,真有你的!全天下的医生,恐怕找不到第二位。”一壁要抱冰月,冰月闪了:“舅舅坏,不让你抱!” 景九智讪讪道:“论起来,还是咱们亲一些嘛,我是看不惯她从前颐指气使的样。” 韩春旺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一本烂账,谁算得清楚?你既跟贾郝仁划清了界限,那些恩恩怨怨,还提它做甚?你医术高超,想着成为一代名医、一代宗师,才是正道。” 景九智打了个激灵,韩春旺一向没问罪于他,何来的小圣针法,算默认了,但有个前提,就是彻底与贾郝仁断绝关系。回想亲爹惨不忍睹的下场,他仍不寒而栗,那一股神秘势力,再牛逼也招惹不起。不过,随着韩傻儿消失,那股神秘势力貌似也消失了。 气焰收了收,放低身段道:“听姐夫的便了!明儿你也去县城吧,有你的草药之术,多难的病咱也瞧好了,银子争着往手里送,就像茅房的苍蝇,赶都赶不走,哪怕去益州开诊堂,咱也是蝎子拔尾——独(毒)一份。” 韩春旺苦笑道:“我能在这儿行医就不错了,哪敢妄想去府里道里!违了圣意,吃饭的家伙便没了。” 景九智道:“哪有那么严重,你是太过严于律己了!”边去瞧木枷。木枷上,赫然有大理寺的火漆印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人分三六九等,囚徒也分三六九等,大理寺的囚徒,不用说,是钦犯,寻常百姓,不过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没那个资格。 仔细瞧了两遍,还真瞧出门道来了,道:“姐夫,这火漆印封,对别人是难,对咱们,再容易不过了,用药水把它弄开,到时再合上,谁也瞧不破。平时取下来,该吃吃,该睡睡,到时完整交还便了,反正也没人跟着你。” 韩春旺再次苦笑:“你倒说得轻巧!旁门左道中用的话,那大理寺的官员,岂不成了白痴?火漆印封、木枷磨损的时间,他们都是精确计算的。” 景九智不屑道:“这有何难!咱把木枷卸下来,扣在猪脖子里、狗脖子里,他们如何得知?” 华九妹道:“九智,怎么说话呢?” 景九智连称打嘴:“我这也是为姐夫着想,没啥子恶意嘛。” 韩春旺道:“多谢兄弟的好意,欺上瞒下的事儿,你姐夫我做不来。” 景九智道:“也好,兄弟我最佩服你铮铮骨气!” 仲月道:“也不碍啥子事儿,睡觉后背垫高就行了,舅舅就甭操心了!说不定再过两年,我们重回京城长安呢。” 景九智心一紧,夸道:“有你个小帮手,帮了你爹大忙呢!除了学医,还学什么不曾?” 仲月满心骄傲道:“与奔月哥哥一个样,上学练剑,待我习练了小圣针法,能给人针灸了,跟着舅舅挣银子,好不?” 仲月也九岁了,传承衣钵是早晚的事,景九智眼里,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霎时有了打算,鼓励道:“仲月加油学,将来呀,舅舅给你打下手。”又对韩春旺道:“姐夫,草药之术,兄弟只懂个皮毛,你得空教教我吧!遇到疑难杂症,还得请你多指教,还得出手相助。” 华九妹眼见兄弟浪子回头,走上正道,打心眼里高兴,道:“公公连贾郝仁都教了,你姐夫教你,再自然不过了,放心吧!” 韩春旺道:“要说这银子啊,世人都爱,咱们行医之人,多了也没大用处。世人当官发财,不过图个受人尊敬,吃喝用度罢,与废铜烂铁无异。” 景九智表示佩服:“姐夫这话,说到根本上了。” 正聊着,华清驰从景德震家闲扯半天回来了。 134长远之计 跟九妹打声招呼,瞥见景九智在,转脚往住室走。 景九智追出,跪倒磕头,低声道:“父亲大人留步,孩儿给您拜年了!” 华清驰侧身不受,道:“快请起吧!华某既没生你,也没养你,承受不起。” 景九智仍低声道:“只要您不嫌弃,冲着娘亲,孩儿心甘情愿” 华清驰原想景九智会寻晦气,刻意躲避,今见如此恭敬,心下稍安,淡然一笑道:“华某一只脱毛的凤凰罢了,哪敢嫌弃你这大名鼎鼎的医生?以前话已挑明,却无改弦更张之理。”他官威虽失,轩昂气度仍在。 景九智恳求道:“您请中堂宽坐,孩儿细细禀告,您再推辞也不迟。” 这孩子跟了景棠沐几年,知书达理了,看来,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人都会变的,不能一棍子打死。华清驰想了想,应允了。 景九智再次跪倒:“孩儿确有私心!天天盼着娘亲与您破镜重圆,孩儿有了根,也不必像野狗似的,靠人家门头了。就刚才,觉得小姨娘碍了事儿,孩儿还冒犯了两句,请父亲大人责罚!” 原来这么回事儿,华九妹的误解消除了,弟弟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遂帮衬道:“爹爹多担待些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贾郝仁是贾郝仁,九智是九智......” 华清驰摆手笑道:“九妹的心肠,是最善最软的。”因道:“九智啊,你先起来吧!华某当年办过贾郝仁的案子,人家骂你认贼作父,对你的名声可大大有损哇!” 韩春旺一直冷眼观望。景九智心里发毛,更坚定了主意——连姐姐都一口一个贾郝仁的混叫了,自己须旗帜鲜明,便表态道:“孩儿已跟他断绝了关系,他是罪有应得,您当年办案,也是从宽处理的。虽说连着骨肉,但一味愚孝,便违背了大忠大义——孩儿收尸葬了他,每年清明让人烧刀麻纸,也不枉父子一场了。” 华清驰颔首:“不错,你有这番见识,正合了闻道有先后那句话,难能可贵!可惜世人有后爹后妈之说,无前爹前妈之说,不合礼法呀!” 景九智觉得有门,再次施礼道:“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儿情愿入嗣,不就一顺百顺了嘛。” 华清驰含笑问:“你认下景棠沐,拜过祠堂、入过宗谱了,这边若准了,那边可怎么办?” 景九智早有计较,道:“您收下孩儿,那边自当退出——孩儿当初也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呀!景氏族人老观念根深蒂固,心里并未接纳我,只当外撇子,低他们嫡系子孙一等。” 华清驰笑了笑:“我当前是犯官之身,景棠沐好歹是现任,在城里也能罩着你的生意嘛!这边若收下你,医馆、药铺还不得关门?” 景九智宽慰道:“父亲大人勿虑!孩儿的医术,不需要他罩着了,去哪儿都能开馆。” 华清驰皱了皱眉:“也不妥啊!景棠沐的儿子没康复,你再走了,可不把他闪到空里了?他急怒之下,岂会善罢甘休?” 景九智赞同:“还是父亲大人想得周到!要不先瞒住他,等您期限已满,咱们远走高飞便了。按说他砸过医馆,得了赔偿,孩儿又帮他挣了大笔银子,对起他绰绰有余,该心满意足了。” 华清驰释然道:“那就等几年再说吧,做什么事情,光明正大才好。”又不经意地打趣:“现在认下你,我也没什么好处嘛。” 景九智忙道:“好处大了去了!您在这里的用度,孩儿全孝敬,保证比俸禄还多!您喜欢教学生呢,就教,不喜欢呢,游览山景也不错。期满后,若朝廷重新起用,您上任便了,让孩儿跟着也行,不让跟着,我外地开医馆便了;朝廷若不起用,咱们回洛阳好了,孩儿盖一座大庄园,置下名贵花木,小桥流水,您做老太爷,和娘亲享清福多惬意!再不然,把姐姐一家也接过去,有人说话,不闷得慌。” 蓝图美如画!华清驰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笑问道:“便是亲儿子,也没你这般孝心!净付出了,也不图个啥子?” 景九智道:“父亲大人火眼金睛,什么心思也瞒不过您!孩儿是有所图的。最想的是,您与娘亲破镜重圆;其次,孩儿医术日长,若朝廷见召,也有个好出身;孩儿与姐姐同父同母,得姐夫亲传,外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核心只两点,一是漂白,二是出身,景九智目光够长远的,野心更大。华清驰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135乌鸦嘴 “九智胸怀鸿鹄之志,可喜可贺!做御医,医术之外,出身并不打紧,打紧的是须有人引荐,有大臣保荐。给皇上瞧病,出不得半点纰漏——华某恐怕无能为力了!往后啊,就不用喊父亲大人了,景棠沐听到了,咱俩都有麻烦,你若有心,喊叔父华某便知足了。” “好吧,孩儿听父——叔父大人您的!引荐并不犯难,姐夫德艺双馨,太后哪天想起韩家的好,说不定就让皇上下诏啦!咱可说定了,您俩一期满,孩儿便脱离景家。” “好好好,到时再定。”华清驰如蒙大赦,浑身轻松,顺口调侃,“春旺引荐你,能见皇上,也能见太后,郎舅俩成竞争对手了,还不争他的功?”忽瞧见韩春旺脸色蜡蜡地黄,快坐不稳了,忙收了口,温言相询:“上山灌冷风了?打不打紧?” 华九妹扶住肩,一探手:“有点烧,是吃药,还是喝姜糖?” 韩春旺摇摇头:“没事儿!你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倒碗白开水就行。” 景九智在解释:“我俩不是竞争对手,是合作伙伴,草药与针灸完美结合,我俩是好汉组合。” 华九妹叱责:“还吧啦吧啦的!没瞧见你姐夫不舒服吗?什么好汉组合?你那点能耐,都是我们韩家的。” 韩春旺躺好,吐口气道:“甭怪九智了,不碍他的事儿。” 景九智很无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妾葛氏出现在大门口:“大少爷,老爷催你回城。” 景九智应声“这就来”,低头弓腰道:“叔父大人,孩儿告辞了。” 华清驰说着“走好走好”,也起身回住室。 华九妹出来招呼:“葛姨太呀,进来坐会儿喝杯茶。” 葛氏笑答:“不麻烦啦,等着赶路呢。” 蜻蜓也到院里,看见华清驰,迎了两步。 景九智示威似的,倨傲地斜她一眼,迈步离开了。 蜻蜓打喷嚏:“啊嚏——啊呸!”一口吐沫吐到地下。 华清驰到屋里,说她:“你也是的,人跟狗置什么气?” 蜻蜓道:“是只狼牙利嘴的癞皮狗!”将景九智的放肆学了,尚有委屈。 “可恶!”华清驰骂罢,又劝:“只当乌鸦聒噪,别往心里搁。不是有句老话么?得志猫儿强似虎,落毛凤凰不如鸡,应付应付他,让他蹦跶吧。” “蜓儿受点委屈没有啥,胆敢惹老爷,打掉他门牙!” “蜓儿为我真豁得出去,我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华清驰哄罢,接着道,“倒没惹我,没一句大放厥词,还要认我当爹呢!”说了一遍,末了叹气:“我也是乌鸦嘴呀,讥讽他认景棠沐做爹,他竟真认了。” 蜻蜓道:“老爷才不是乌鸦嘴,老爷是寡诺重信,一言九鼎,才不会收他做儿子。咱有儿子,待明年蜓儿也为你生一个。” 华清驰突然怔住了——乌鸦嘴?自己真是乌鸦嘴吗?想起跟刘朵儿生气时,说你嫌穷,除了我,你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刘朵儿私奔了;说景济仁若突遭横祸,家产该怎么算?景济仁真遭祸了;说雨燕子成家后,还老管峨眉剑派的事,早晚会引火烧身,自己被罢官流放了...... 136压岁钱 蜻蜓摇他胳膊:“老爷你怎么啦?犯魔怔了?” 华清驰醒过神来,叹口气道:“嗐,不提它了。咱在任上时,也没周济过女儿女婿,落难反得了他们的济了,问心有愧呐!” 蜻蜓道:“他俩不是外人,也不贪图什么,老爷甭自责了。你接了学堂,管好仲月、冰月的学业,我得空儿带着练剑,可不好么?雨燕子姐姐回来,教练剑更好了,让仲月早日习练针灸,省得癞皮狗嘚瑟了。”扶着坐下,撒娇欲坐腿上。 俩小儿不干,一人拽一只袖子拉开,各霸占了一条腿。 华清驰揽住孩子点头,却道:“只怕她不会回来了。” 蜻蜓道:“亲生儿女都在,她会不回来?咱不做官了,她便舍了老爷,舍了孩子?雨燕子姐姐不像那样的人嘛!” 华清驰道:“她便想回来,也未必回得来?” 蜻蜓问:“为什么?朝廷没怎么滴她,峨眉剑派还限制她自由?” 华清驰道:“我也说不准,只是凭感觉。” 蜻蜓问:“她真和傻儿的事有关?傻儿究竟......” 华清驰抽开手,连连噤声的动作:“这些话,再也不敢提了。” 俩小儿机敏,脚落地,变坐为骑。蜻蜓便打住,哄小儿:“下来玩会儿,腿压麻了,三娘这儿有糖。” 冰月掀门帘进来了,问:“姥爷,开学我是喊你姥爷呀,还是喊先生?” 华清驰答:“随便你,小冰月爱咋喊咋喊。开学我先不教你,还是原来的先生。”他有个计较,与景德震也商量通了,准备将教书先生再请回来,扩大学堂规模。原先交学费的继续交,归教书先生,泉下村那些交不起学费的,也号召来读书,算他头上。 冰月道:“奔月哥哥说过,姥爷是博学鸿儒。” 华清驰道:“可别小瞧了先生,他可是老秀才了,启蒙教育,比姥爷在行——你有什么想问的,在家也能问呀!” 冰月道:“我想当女医生,也想学画儿,姥爷教我学画画吧!” 触到短板了,琴棋书画,就画画拙劣。华清驰道:“要不姥爷教你练字吧,学七弦琴也行。” 冰月眼里也有水,道:“不急,碰到画画的先生再学。” 对爱好偏执,这一点可不随刘朵儿和华九妹,像蜻蜓。华清驰便道:“水彩的姥爷画不好,素描还行,等暖和了,能伸手了,制个画板,先凑合吧!” 冰月拍手称好。 蜻蜓也喜欢冰月,又哄俩小儿:“下来呀,冰月找你俩玩呢。” 俩小儿下来,偎近冰月。冰月道:“我不跟小孩玩儿,闹人。” 蜻蜓就笑:“你才多大呀?还小孩!他俩小,姐姐是你姨娘,弟弟是你舅舅哩!哦,对了,你领他俩玩儿,让他俩给你发压岁钱,好不?”哄俩小儿,长辈过年要给晚辈发压岁钱。 弟弟傻乎乎的,将红线串着的一小串铜钱给了冰月,姐姐眼泪汪汪的:“我不给,我不当姨娘,我喊他姐姐好了!” 华清驰和蜻蜓都笑了。 冰月真将到手的铜钱给姐姐——蜻蜓忙笑着阻止:“使不得,使不得!”里屋又取了一小串,给了弟弟。 137鸽子引祸 冰月玩会儿,新衣服让那弟弟摸脏了,一气离开了。 中午,仲月放了鞭炮,韩春旺下了床,八口人围坐吃了饭。饭毕,仲月领着在院里玩沙包、弹石子。 没几日,景九智抱来一对鸽子,交给冰月,说喂一段放飞试试,需要红头绳之类的小玩意,就在鸽子腿上绑个纸条,舅舅给买。交待完,就药草问题,虚心向韩春旺做了讨教。 鸽子白白净净的,模样很可爱,冰月满心欢喜,买小玩意的法子也新鲜,对景九智也不那么讨厌了。 又几日,清晨放飞一只,两个多时辰飞回来,真带来一小绺彩绸,巴掌镇没有的。冰月乐不可支,喂养鸽子愈发尽心。此后,鸽子来来往往,渐次固定为韩家一只,景九智那儿一只。 正月十八,鸽子捎来信儿,医馆有个急诊,景九智拿不准,人命关天,请韩春旺火速出诊。 韩春旺巴掌镇租匹温驯快马,急驰处理了难症,当天便返程了,净得二两银子。 这个法子不错,既能救火,城里诊金也贵,一举双得。华九妹对自己弟弟,刮目相看了。景九智更殷勤,信中说姐夫骑马多有不便,租辆车好了,才几钱银子,算医馆的交通费开支,再不然,干脆买辆车好了,使不了几个钱,姐夫的身子金贵。 华九妹合计,买车比租车划算,韩春旺说:“买车你放哪儿?还得交人保管,操那个心呢!”便搁下了。 正月二十七,又一封急信,扬州一位富商,水土不服,突染重病,只求痊愈,不计诊金。 韩春旺有些不情愿,自己变相为景九智打工了。华九妹劝:“诊金多寡无所谓,人咱得救吧!”韩春旺道:“让他来好了,耽误山里人看病。”华九妹道:“怕是病人不能颠簸——相公你心气高,咱不顾九智,也得顾病人吧!让人客死他乡就惨了。” 韩春旺还是去了,到后被伙计请到医馆后堂。 医馆后堂,陈设与客厅无异。景九智紧挨景棠沐寓所,另置了宅子,吃住都在家里。 一位身着苏绣绿绸华服的男人客座端坐,中等微胖身材,容光焕发,无一丝病容。景九智在主位上也坐着,却是捆在座上的。 韩春旺顿觉不妙,转身想退,门啪地关上了,两个打手般的仆人立在了身后。 韩春旺淡然问:“这是何意?” 景九智哭丧着脸道:“他说是扬州经商的,要出一万两黄金购买小圣针法,我不敢,他们便打我,还搬出朝廷大官吓唬人,你看,嘴都肿了。”他的嘴唇,果真红一片。 韩春旺伸伸腰,晃晃胯,让坐骨放松一些,漠不关心道:“卖不卖是你的事,骗我来此何干?” 景九智一脸羞惭道:“我说小圣针法是偷学的,偏差甚多,他们便逼我,骗你来对照,挨打就罢了,刀架在脖子上,一点一点地割,说割到断气为止——老弟没撑住啊!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姐。” 韩春旺冷哼道:“逼你?这可在你地盘上,你赖好也是山地剑客,骗鬼呢!” 景九智急得哭腔都出来了:“姐夫,骗你不得好死!你身后俩人是大剑客级的,老弟被控制了,那名伙计也是他们的人,乔装改扮的。” 138没有针谱 绿绸男人道:“韩先生请了!韩先生不可全信,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一肚子弯弯绕,尽把人往沟里带,不给点颜色,怕是鬼话连篇。” 这可埋汰了景九智,大呼:“姐夫别中他圈套!”万两黄金,不动心哄鬼呢,生意再好,十年也攒不够,但他有宏图伟业,一旦成为御医,医术加权术,晋升总管甚至更高一步,皆有可能,万两黄金就轻了。他是想啥来啥,困了就来了枕头,看似祸事,其中却大有机遇,正好一箭三雕,化腐朽为神奇。来人出万两黄金换针谱是真的,他撒谎说偷学的、有缺欠,也是真话,往下嘛—— 韩春旺反倒倾向了他,道:“不要难为我内弟了,有什么冲着我来吧!” 绿绸男人欠身道:“韩先生!在下并无恶意,一套针法,令尊在朝时,或许昂贵无比,今潦倒之际,万两黄金,足堪大富大贵!放眼松潘府,家产谁能超过这个数?当安乐公多好!在下诚意相求,于先生亦无损,还请慷慨俯允。”打开五个枣木箱,都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块。 韩春旺道:“阁下出手阔绰,必是豪门巨室,要这毫末技艺何用?常言道,佛度有缘之人,若针法能造福苍生,一文不取又有何妨!若用来谋取暴利,压榨百姓,搬来座金山,对韩某又有何益!” 绿绸男人道:“韩先生勿须担心!在下的用途,也是治病救人,金子照样给您——我家大人一高兴,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提前解除您的轻枷也是可能的。” “你家大人?圣上?”韩春旺重复着,突然问:“你从扬州来的,当知道最大的医馆修草堂。” 绿绸男人答:“论店面他们最大,论瞧的病,论流水,不如我们行方堂。不瞒韩先生,在下正是行方堂二掌柜。” “行方堂?”韩春旺仍重复着,猛地目光如炬,“你家大人,莫非是袁行方?他派弟子在扬州开医馆,还真开大了!” “不错!”绿绸男人恭敬地答,“正是袁大人!他现任御医总管,也是武王爷跟前的红人。” 韩春旺问:“我家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袁行方,当年屈居父亲之后,面上恭谨,暗中无时无刻不在较劲。修草堂,乃父亲带了二十余年的徒弟所开,用来惠济吴越百姓。 “知道知道!”绿绸男人忙不迭地,“袁大人与令尊是至交,风闻令尊大人谢世十年,先生旧罪添新罪,不禁感慨,唇亡齿寒,愿赠重金,以惠先生,也使小圣针法发扬光大,普济苍生。” “哈哈哈!”韩春旺罕见地仰天大笑,“袁大人是认定,韩某此次获罪,再无出头之日了,才敢派你来的吧?唇亡齿寒,唉!好个唇亡齿寒哪!”叹息着,眼角竟湿润了。 “先生休要误会!”绿绸男人忙躬身施礼,“袁大人言辞恳切,一片至诚,视先生若子侄,满怀眷顾,绝无恶念。先生连遭不幸,心情低落,在下能理解。” “那好吧!小儿抱元宝走夜路,保也保不住。”韩春旺显得很无奈,“金子留下一箱,换成碎银,分发佃户,你们随我回圣泉村,拿走针谱便了。” 圣泉村有蜻蜓,还有苟史运。景九智忽道:“姐夫,针谱万万不能给他们——对了,贾郝仁说过,没有针谱,针法都在姐夫肚子里呢!哼,你们休想拿走!” 景九智一句大实话,彻底断送了韩春旺。 139姐夫走了 绿绸男人道:“袁大人也交待过,小圣针法一向口传心授,先生就不要消遣在下了。” 韩春旺冷峻而孤傲:“不错,是在我肚子里,又能如何?小圣针法,乃先皇大仁亲口赐名,尔等觊觎已久,奈天威凛凛,方缩头藏尾。今韩某所犯,罪在未测,尔等便如浅滩鱼虾,平阳犬彘,跳起来了,竟敢直言逼取!焉不知一旦圣意回转,尔等俱死无葬身之地!” 绿绸男人语气谦恭,神态不屑:“若几个月前,我家大人断不会出此下策!今大位已定,逝者已矣,先生大过无功,想要翻盘,也是痴人说梦!不如合作,各得其所,两全其美,何必固执己见?” 景九智插话:“姐夫,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咱不逞强、从了他们吧!咱也不掉皮不掉肉的,我姐和孩子还在家等你呢!” “没节气的东西!”韩春旺训斥罢,向绿绸男人:“还有什么招数,都抖露出来吧!自古艰难唯一死,生死之外无大事,阁下的白日梦,还是醒醒吧!” 绿绸男人慌忙道:“先生何必如此决绝?大好时光,佳人美酒,谁不留恋?先生若答应,黄金之外,再赠先生人间尤物两枚——”一拍手,侧房走出两名妙龄女子,水灵灵的,柔柔道了万福,吴歌侬语,声如黄鹂。绿绸男人继续道:“请先生安坐!在下亲手磨墨,一女捧帛,一女捶背,学那谪仙李太白,先生再动笔,如何?” “你家大人还真做足了功夫!”韩春旺嘲笑罢,一仰头,“韩某若不吃敬,会怎样?怎么个罚法?” “先生说哪里话呢?在下岂敢罚先生?”绿绸男人谦卑一笑,接着道,“我家大人安排了,将先生恭迎到扬州,好吃好喝、悦耳悦目地侍奉着,慢慢想,想好了再动笔也不迟。她俩自然供先生把玩,轻枷也解掉,免却先生贵体之苦。” “卑鄙!恶毒!”解掉轻枷,罪同越狱,再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了。韩春旺怒骂着,一头朝立柱撞去。 两仆手疾眼快,抢先拦住,韩春旺的意图落空了。 “去枷!缚绳!外罩锦袍!两女搀扶,登车!”绿绸男人简短有力地发布命令。他瞅了瞅景九智,却对韩春旺道:“也满足先生的心愿,留下一箱金子,换成碎银,周济穷苦。” 景九智喊道:“你们别抓我姐夫!我跟你们去好了,大不了是个死!强抢我们针法,老天会找你们的!” 绿绸男人冷声道:“你就省省吧!一个小人物,还想一步登天?在剑南老实呆着,出了岔子,贾郝仁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景九智垂头不语了。 不久,两辆屏风车驶出了子乌县...... 第二天一早,鸽子捎信来,问韩春旺缘何没回家。景九智回信说,姐夫已经走了。信又至,韩春旺仍没有到家。景九智回,也许路上拐弯了。信再至,出没出什么岔子?景九智再回,在医馆好好的,路上出不出岔子不好说了。 140喂饱你 隔日,蜻蜓找来了,劈头就问:“你把韩先生弄哪了?” 景九智答:“都说过走了,你还赖我——哎,你咋来了,我姐呢” 蜻蜓冷冷地:“你姐骑不了马,你那破嘴她也信不过,一准藏起来,给你挣黑心银子了。” 景九智道:“我姐夫那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想让他帮着挣黑心银子,他总得干哪!我藏他做什么?害他啊?我傻呀,害他不等于害我姐吗?” 蜻蜓道:“听你说话,蛮像个人似的,只不知良心坏了没有,我咋瞧你不像好人呢!” 景九智还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鹊巢鸠占!” 蜻蜓冷哼:“呦呵,不简单,还知道鹊巢鸠占!那你还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的?书读狗肚子里了?” 景九智撇嘴:“切!我娘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大,你一口也没喂过我,干嘛非得拿你当长辈?你才多大!在景家,我也是大少爷——你也没个好脸色,不跟你说了,我得瞧病去。你要不信,随便你找,随便你翻,去家里翻也行。”走出后堂,去前堂照看了。 蜻蜓被一席话堵得窝火,又无计可施,出门闲逛想辙。 医馆不远处有个馍店,生意红火,顾客排着队。蜻蜓想想,也加入进去。 这家的馒头,白白的,皮儿薄还泛着光,咬一口,筋道,原汁原味的小麦香!蜻蜓拿出一钱银子,买了六十个,店家送了一个布袋。 背着去了前堂,春风偎笑说:“景先生,走了呀!” 没有大病号,小病由聘请的医师瞧看就行了,景九智不太忙,州牧后门的场子算找回来了,心情大好,迎过去道:“不找了呀?习惯你冷冰冰的了,你这一笑,美是美,就是不适应。” 蜻蜓巧目流盼道:“信你啦!路上再找找看,你若得了信儿,抓紧告诉你姐——初次来县城,晕头转向啦,你有空送送没?别有人欺生。” 景九智屁颠儿答应了。 蜻蜓木桩上解下马,布袋放鞍上。 景九智问:“布袋里装的啥子?” 蜻蜓答:“馒头呀!城里的馒头真好,带回去给小孩吃。” 景九智主动要求牵马,蜻蜓将缰绳给了他。 走着,蜻蜓道:“以前年轻气盛,可不许记仇啊!也怪我,本是同龄人,托什么大!” 景九智反道:“礼面上还要讲的,我也有错!你放心,哪怕娘亲回来,我也不舍得你走的。” 蜻蜓眼中闪过一丝冷,又找其它话题聊。里把地,说说笑笑走完了。 出了城门,蜻蜓忽道:“哎呀,迎春花开了呀!梨花也出了花骨朵,真美!” 城门外是个野山岗,树木还秃着,花花草草的,先行释放了春的气息。 景九智心里,像春天一样,蠢蠢欲动了。 蜻蜓问:“那岗子上都有什么呀?益州几年,也没踏过青。” 景九智心道,你是勾引我呢,休怪我不懂礼义廉耻了,遂答:“上去就知道了呗。” 蜻蜓真拐上去了,采着迎春花,哼着小曲,有时还以梨花的花骨朵偎脸,问:“好看吗?” 景九智牵马紧跟,连称好看。心咚咚地跳起来了。他娘的,偷香窃玉的感觉,真他娘的刺激! 岗上是最高点,再走山势又降了。半坡处,有个亭子。 蜻蜓走走停停,奔向亭子,边招呼:“来呀!” 乖乖!外表冷美人,内里也太泼了吧!景九智魂被牵着,也到了亭子。 蜻蜓接过马,拴在柱子上,笑吟吟道:“这儿有点冷,咱活动活动吧!” 活动活动?景九智眼睛放出了光:“早说呀,医馆有床,多舒坦!” “放你娘的屁!”蜻蜓霎时俏脸生冷,抡拳就揍。 景九智早挨了一拳,半边脸成了猪脸。乖乖!真打呀!迷惑不解问“为何打我?” “打的就是你!外光里烂的东西!”蜻蜓骂着,接连出拳。 景九智只得招架还击,没几个回合,被踹倒在地,忙从背后抽剑。一摸是空的。 蜻蜓喝道:“起来!再活动活动!” 景九智原未防备,听言打起精神,沉着应战。 没多久,又被踹倒了...... 蜻蜓拖死狗一般拖过去,挥剑砍断缰绳,将景九智绑到柱子上。 那马也通人性,并不跑开。 “活动这么久,饿了吧?老娘就喂喂你,省得你挑理。”蜻蜓说着,布袋里掏出馒头,掰成几块,往景九智嘴里塞。一个塞完,又掰第二个,边塞边骂:“你个肮脏东西,不是说一口没喂过你吗?这次,老娘喂饱你!” 景九智吞下三个,再也不配合了。难不住,蜻蜓撬开嘴,硬塞进去,托着下巴,猛拍后背...... 141讯问 六、七个馒头下去,景九智直翻白眼,嘴里“啊啊”的,努出“水、水”来。 蜻蜓瞥见,亭外角落里掩埋一只破碗,便抖剑挑出来——这只粗瓷大腕,烂了个大豁子,存了半碗泥沙。碎剑剜出泥沙,在景九智背后略远,皮裙下接出温水,递到了嘴边。 景九智嗞嗞有声,一饮而尽,还咂咂嘴——“啊!什么味儿?怎么酸——你哪儿弄的水?” 蜻蜓冷笑道:“行啦!吃饱喝足了,该说正事了。” “你、你、你......你让我喝的尿?!”景九智气歪了鼻子。 蜻蜓哼道:“谁让你喝的?一滴不剩!这下好了,也喂你吃了,也喂你喝了,没啥可说了吧?” 景九智恼咻咻地:“好好好!有你的!等着瞧!” 蜻蜓二话不说,掰开一个馒头,又塞进他嘴里。还要再塞,景九智告饶了:“姑奶奶,我服你了,放过我吧!” “那好,你说,韩先生究竟弄哪儿了?”蜻蜓厉声喝问。 一听这话,景九智头耷拉了:“真走了。” “去哪儿了?是自己离开的还是抓到别的地方了,你说清楚!”蜻蜓掰着馒头吓唬。 景九智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我哪敢抓他?姑奶奶,真咽不下去了,再塞真撑死了!” “不说实话是吧?”蜻蜓如法炮制,又强塞半个馒头。 景九智一翻白眼,口吐白沫。 “嗬!啥都会啊!我让你装死!”蜻蜓伸出剑,蹭着脖子拉锯,“不说老娘真宰了你!” 景九智依然没反应。 蜻蜓玩着剑,这儿捣捣,那儿碰碰,落到腿根处,作势要划拉。 景九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不住点头:“姑奶奶饶命!我说我说。” “这不就结啦!”蜻蜓冷哼一声,撤了剑。 景九智无奈,只得将袁行方派绿绸男人绑走韩春旺的大概讲了,最后辩解:“他们不让说,说了便杀我。我想他们权势赫赫,说了也没用,权当失踪了。若我姐执意报仇要人,无济于事不说,反害了她和外甥——我是有苦闷肚里,有泪咽嘴里,忍辱负重啊!” “你忍辱负重?我呸——”蜻蜓非常鄙夷,“遇到正事儿,软骨头罢了!说说,跟你有关没?你拉托没,使坏没?” “不带这样糟践人的!他是我姐夫好不好?”景九智恨不得指天发誓。 蜻蜓想想也是,解开缰绳,将他放了。景九智站不稳,顺柱子往下缩,半躺半靠在上面,犹说:“我便称你小姨娘,你也是私设公堂,刑讯逼供,是犯法的。” 蜻蜓正接断口的缰绳,闻言“嗤啦”一声,拽开半边袖子,道:“好!你有种!咱这就见官去!” 景九智却没了回应。蜻蜓见他身子歪了,脸色煞白,半张着嘴,真怕闹出人命,忙平托了,整个人平放在马背上,缓缓返程。 到了岗下,扔在路旁,策马而去。 一路在想,该如何跟华九妹说,她以后跟仲月、冰月怎么办?华清驰有没有好主意...... 142谁家孩子 三品京官,即便华清驰在益州四品按察任上,也只能望京兴叹。京官外放通常攫升一级,原比同级外官优越,换言之,剑南道按察使,若进京面圣,朝堂排班,也远在御医总管之后。因此,华清驰闻听韩春旺被袁行方派人掠去,双眉紧蹙,久久未语。若在任上,或可恭请力士亲王过问一下,戴罪之身,恐怕王府大门也进不去;朝中御史,乏有交情笃厚者,谁肯去戳力武亲王身边的红人? 万般无奈,只好道:“等等看吧!” “瞒九妹不瞒?”蜻蜓问。 “唉!实话实说吧!猜测、推论的话,一个字休提——这景九智,信中支吾,为何肯说了呢?” 蜻蜓只讲逼供,小伎俩省略了。 华清驰自语:“要不沾他的事,为何藏着掖着呢?”猛然一拍大腿,“是了,根源还在小圣针法!” 蜻蜓不解:“他不是会了吗?犯不着害自家姐夫嘛!” “没那么简单!”华清驰分析,“他吃透了春旺的脾气,袁行方系韩修草老先生的宿敌,春旺断不肯拱手相让,亦难获自由——如此一来,他便成了天下唯一独享小圣针法的人!” “心机这么深吗?低估他了!”蜻蜓心犹不甘,“他不顾姐夫,也不顾亲姐姐、亲外甥啦?” “难说,等等看吧!”华清驰用一句无力的话结束了交谈。 华九妹获知丈夫生死难料,啜泣了半天,便要连夜租车,赴县城兴师问罪。 “九妹啊,听为父的话,甭去了,没用的,一准推得干干净净,还得向你诉委屈。”华清驰傍着女儿女婿客居,大小事不愿做主,今一家之主被掠,只得拿主意。“你照顾好仲月、冰月,便是对春旺最大的情分。” 华九妹仍抽抽搭搭,自从韩傻儿受伤,这些年就没太平过,灾祸一件接一件。 蜻蜓劝着她,探询韩傻儿究竟是谁家孩子,是韩春旺与江采莲生的,还是江采莲抱的别人家孩子,在韩家寄养的。 华九妹抹着泪说,她也不知根底,韩春旺没透露过,但那一次,泉下村四位大剑客要杀韩傻儿,巴掌镇岔路口酒店的大掌柜一帮人,眼也不眨,将他们统统斩首了,此后还有黑衣人,还有军队......真真把她吓傻了。 华清驰面色严峻。这韩傻儿,比他想象的还复杂,还深不可测,既非韩修草的嫡孙,又非雨燕子所讲,是剑南王的嫡孙——若是,峨眉剑派下属的剑阁门大剑客,打死也不敢对韩傻儿下手——往下不敢想了,难道与皇家,与力士亲王、力武亲王,或者殡天的力行皇帝有关? 这一切是理不顺的,是不合逻辑的,若系皇家血脉,自可养在深宫大院,饮食起居有宫女太监伺候,安全有皇家卫队保护,怎可能交与一位遭贬诋的三品大臣?又未封锁消息,招致危机丛生,最终不保——抑或出生有病,非韩修草无治——那也不对呀,将韩修草赦免,重新起用也就罢了,犯不着让皇室贵胄身犯险地啊! 143训练计划 多股势力参与其中,闹那么大动静,早该传得沸沸扬扬,令人不解的是,朝廷没下昭告,官场上也没任何小道消息,圣泉村民众,得到的说法是官军追踪剿匪,并被告诫,勿得以讹传讹。 华清驰确信,峨眉剑派涉足甚深,雨燕子难辞其咎,自己才获的罪,不然,新君登基之际,让年富力强,官声、政绩俱佳的官员下课,明君不为也。哪怕跟力士亲王站错了队,新君也须站稳脚跟,徐徐图而铲之...... 而随着韩傻儿坠崖殒命,这场风暴从此便水静无波、画上句号了,探寻无益,女婿失踪后,也无从探询了。 华清驰叮嘱九妹和蜻蜓,有关韩傻儿的群雄逐鹿,再勿与人议论。当前能做的,便是与苟史运、景德震、教书先生合计,借助童家在扬州的关系,打探韩春旺的下落,再尝试设法营救。 两女自然听从。次日,华清驰又安抚交待了仲月、冰月,才动身上剑南门。他还有个想法,就是劝景阳刚、火火重回学堂,女孩子不打紧,男孩子,终须以学业为重,士农工商,士是排在首位的。内心深处,隐隐感到好像亏欠了景济仁什么,也希望景阳刚挣个好前程。 对华清驰的求助,苟史运满口应允,即请当场修书,他签大名,派弟子快速下山,去巴掌镇驿站投寄。至于景阳刚、火火上学,说晚了,两位剑客已收拾行囊,踏上了征程。 火火制定了宏大的计划,她要踏遍天月山谷周围的群山,征服每一座山头,进行艰苦卓绝的训练。她的目标,一年过险峰剑客,三年成为六星两环剑寨主。爱女壮志凌云,苟史运完全支持,温室的花草,抵御不了寒风,冰雪中的红梅,才可傲冬领春。不用说,景阳刚积极响应,全程陪练。 第一站是月南山。他们打算,练上数日,再往西转移,实在过不去的悬崖峭壁,下山后,从另一端再上......经过月西山、月北山、月东山,最终回到原点。吃饭靠打猎解决,睡觉因地制宜,油毡背包中带有厚袍,过冬也无妨。 在山顶,他们看到了近百具无头白骨,几只秃鹫,徒劳地啄着骨头,希冀再叮出骨髓。发现有人来,饥肠辘辘的秃鹫眼里冒出幽光,试着向火火靠近—— 火火美眸露了寒光,她故意转身,将后背留给秃鹫,待秃鹫大张翅膀疾至,施展搏兔技能的一刹那,她猛一闪身,剑如长虹,将秃鹫的利爪连同脖子一起削落了。 其它秃鹫呼啦一下全飞了。 “再来惹小姑奶奶,宰光你们!”火火掣着剑,冲逃遁的秃鹫恶狠狠地喊道。 景阳刚道:“火妹妹,这回有吃的了。它们也不攻击我,不然多打一只。” 火火气哼哼地:“它们欺负姑奶奶没长高!” 景阳刚劝:“不置气了,跟鸟置什么气。有木柴就好了,烤熟肯定香。” 火火道:“它们能生吃,咱也来个生吃——干骨头能当柴,你烤去吧,我到那边转转。” 144艰难向西 景阳刚应声“好吧”,拾掇了一堆枯骨,又寻捡了几缕衰草、几绺烂布,于避风的石头后,打着火链,烧烤起秃鹫来。 火火换了几处地方,向悬崖下眺望。幽谷深深,笼罩了层层雾气,什么也望不见。韩傻儿从哪儿坠落的呢?天鹅能救他么?若救了他,该载到天月山了吧?进不了山谷,怎么也登不上天月山。 她来到那块凸出的巨石旁,眼前唰地一亮,巨石尽头,凹洼里卧着一副小小弹弓!这副弹弓,她认得太清了,正是她的小伙伴——不,她的未婚夫韩傻儿的利器!弹弓在此,表明这是他最后战斗的地方,这块绝地,干涸的血迹褐色斑斑——他经历了怎样的拼杀,经历了怎样的残忍和血腥,经历了怎样的恐怖啊! 泪啪嗒啪嗒地掉下,她收起弹弓,纳入怀中,喃喃呼唤:“笨笨,你还在吗?你在哪儿啊?” 没有响应,没有回声,只有料峭的春风,吹拂着娇小的身躯,吹拂着她的忧伤和热望,吹拂着无尽的荒凉。没有碧玉妆成一树高,没有万条垂下的绿丝绦,只有二月山顶的春风,不是剪刀,胜似剪刀,顽固地肆虐着残冬的余威。 良久,火火下来,秃鹫的肉也烤熟了。内脏已被清理,景阳刚又揭去外层皮囊,撒上盐巴,撕给火火一条大腿。火火也饿了,苦笑一下,接过大口开吃。肉外焦里嫩,浓香扑鼻,与竹木烧烤的野鸡、斑鸠的清香有所不同。吃完略一品味,有股淡淡的浊香,又好似药香。没吃饱,景阳刚将另外一条腿也递给了她。 这只秃鹫,体型庞大,烤熟的肉足足八、九斤,待火火消灭掉两只翅膀,打了饱嗝,景阳刚风卷残云,全部作了腹中之物。这一顿,足可支撑一天。景阳刚有些遗憾,要有壶酒,就更美了。吃罢感到渴,火火用铁罐收集些冻冰,烧开后分饮了。 他们的功力,已能抵御寒冷,吃饱喝足,更不在话下。一时背对而坐,互为警戒,运气练起内功来。半个时辰后,额头微微冒了白汽,略歇一歇,开始对练剎阳剑法和白眉飞剑。 夕阳西下,他们也一路向西,缓缓下山。满目旷野,没有路,处处障碍,下去四、五里,地势降低几百丈,一道山涧拦住去路,对面黑魆魆的,又一个稍矮的山头。 这道山涧,宽达十余丈,跳是跳不过去的,没有藤桥,无可逾越。夜幕降临,看下去模模糊糊的,扔块石头,片刻才听到闷响,没有水声。 只好在此宿营了,他们寻找一阵,没发现山洞,便栖身于一块如房檐伸出的山石下,预防夜里下雨。都裹上厚袍,准备入睡,火火忽然道:“阳刚哥,这样不行!万一来了野兽,咱俩刚吃了秃鹫,恐又被野兽吃了。” 景阳刚一惊,站起来:“那你睡吧,我给你放哨。” 火火道:“一夜不睡哪能行?这样吧,咱俩轮流放哨,我现在不困,前半夜我守着,后半夜你再起来。” 145不速之客 景阳刚应允了,后半夜才是最困的时候。他调匀气息,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火火剑放手边,变靠姿为盘腿而坐,深恐一松懈,迷瞪睡过去。 她仰望苍穹,深邃而澄净,星星比平日看到的要大,璀璨许多,似乎很近,伸手可捉。月亮怎么没出呢,对了,今天是初一,朔月是看不到的。她忽地打了个灵醒,明天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是韩傻儿的生日,他亲口告诉她的。 一想到韩傻儿,她心里便隐隐作痛,黯然伤魂。曾几何时,她与他形影不离;曾几何时,她与他耳鬓厮磨;曾几何时,她与他同哭同笑......自己心气高,爱求全责备,耍横刁难,他包容了自己,其实,他已经够努力、够优秀了。自打他受伤,自己的确有些冷落了,一次又一次的示好,换不到回应,失去耐心了——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疏远、同情的成分?扔下他不管,跑武夷山去了,跟放弃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她不免羞愧难当。 夜深沉,山睡了,风也睡了,天地都睡了,万物寂寂,只有星星眨着眼。从前没有危机感,每次经过,他总在那棵树下,随时都能见到,哪怕去镇上、县里回来,他依然在那儿,永远不曾失去。潜意识里,也觉得韩先生终会治愈儿子的病,那时,他还是她的笨笨。可是,这次回来,一切都变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边运功调息,边默默冥想。韩傻儿看到她了,从天月山走下,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她也进了山谷,来到山脚下。俩人扑向对方,他拥着她,她轻轻拧着他的耳朵,笑脸盈着泪花,对了,要不要亲一口呢...... 忽闻窸窸窣窣的声音,猛一惊醒,困意全无。几丈开外,来了不速之客——两只大鸟伸头朝着他们,貌似虎视眈眈,不觉“啊”了一声。秃鹫这杂毛鸟,难道还会寻仇?吃它们一只,便追踪袭击来了? 景阳刚也醒了,看星星,刚过三更。 两人仗剑而立。那俩鸟,既不进攻,也不退缩,成心对峙。 俩人知道,秃鹫是大型猛禽,饿极了,敢对中小动物痛下杀手,不管食草还是食肉的。当它获胜得到食物时,原本暗褐色的面部、铅蓝色的脖子,就会呈现鲜艳的红色。现在对峙,或者不敢,或者不饿,或者不舍。 如果出击,有两种结果,一是秃鹫畏惧逃遁,二是搏击。两人的功夫,斗过两只猛禽轻而易举,但夜里能见度低,处于劣势,稍有疏漏,让尖嘴利爪碰破哪儿,便得不偿失了。 几刻钟过去,两只大鸟仍无罢手的迹象。 景阳刚道:“火妹妹,你睡一会吧!我盯着,没事儿!” 火火不放心:“别左右夹击,你应付不了。” 景阳刚给出定心丸:“安心睡吧!用分花拂柳,一招搞定!” 火火有些昏沉,眼皮倦涩,依言半倚在景阳刚背后的石上,打迷瞪眼。 不知过了多久,火火揉了揉惺忪的眼,天刚好微微亮了。 两只大鸟,羽毛渐现模糊的金黄色,不是斑驳的杂色——不是秃鹫,是两只金雕! 再仰头一瞅,头顶两石夹角,有个尺把宽的石洞——乖乖,是金雕的巢穴吧? 原来,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146藤蔓作桥 金雕窝里,或许有鸟蛋,幸亏天晚没发现,若偷吃了,金雕非拼命不可。 东方破晓,火火一拽景阳刚袖子,匆忙脱离险境。金雕警惕地侦查,又迅疾跃出,确信没有陷阱,才冲进窝里,分别裹挟一枚鸟蛋,飞向远方。 两人又来到涧边,往下俯瞰。那口子越收越窄,到底部,只剩下一条缝,难测深浅。 出家门才一天,就被生生拦断去路——打退堂鼓?笑话!什么也甭干了,做农妇算了。火火恨不能化作一只飞鸟,飞向对岸,最好俯冲到涧底,看能不能进入大山谷——咳咳,要是一只鸟,还去涧底干什么?直接飞天月山得了!此刻,她竟然有些羡慕天鹅了。 束手无策,景阳刚提议:“往下找找吧,说不定能过去。” 不错,山涧总有尽头,低洼处,办法总会多些。 沿着山涧,两人顺势奔向西南,约莫六、七里的样子,劈面矗起一道石壁。这石壁,比月南山顶要低许多,但相对高度大,陡峭无可攀援——那山涧,没入石壁,不见了! 仍然过不去,想绕石壁,须崎岖朝东走,甚至还得经圣泉村那条路。 景阳刚垂头丧气,坐石上摇头打唉声。 火火也坐下小憩,眼望四周,忽地来了灵感。 他们脚下,与圣泉村大概在同一水平线上,缺水的缘故吧,高大乔木绝无,针叶树零零散散的,倒有那么几十株,灌木丛、藤藤蔓蔓的,满目都是。 火火过去,试着拽掉一条干藤,扯直了,有七、八丈长,遂兴奋地大呼小叫,招呼景阳刚也去拽。 景阳刚霎时领会了用意,踊跃响应,专挑大的、长的、粗的拽。 不多时,收集了几十根干藤,排在一处,长短不一,最长的达十几丈,短的只有四、五丈。火火挑出那根长的,一端固定在靠近山涧的树身上,一端绑块小石头,朝对岸扔。石头划根弧线,没抵达对岸,一步之差,堕入山涧了。 失败了,火火很纳罕,力气哪至于如此小嘛!又单找块稍大的石块,朝对岸掷。石块“嗖”地抛出,越过山涧,还超出老远。 仔细一想,明白了,石头受树身拉力,受藤条掣肘,跑不远。又去拉那根落下的藤条,太好啦,小石头还带着,藤条竟然没断,够结实的。 赶紧改进方法,短藤统统舍弃,只留长的,两根打死结接一处,都搞成二十丈左右。这回,让景阳刚扔,目标是对岸一棵树。 石头带着藤条,呼啸着飞向对岸,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树上,石头从树杈另侧,又垂了下去。 成功了!火火欢呼雀跃,景阳刚也开怀大笑。 又扔了一次,景阳刚明显感到乏力,是饿了。 火火让他歇着,自去找吃的。针叶树下,散落不少球状物,多数已被掏空了,应该是果实吧?鸟兽能吃,人也能吃。她用剑剜开一颗,瓣放嘴里,尚存淡淡的果木香,嗯,味道还行!搜集了几十颗,与景阳刚分而食之。 半饱也力壮,景阳刚接连投出,个别的偏了,没挂在树上。管用的共九条,作剑客的藤桥,应该差不多了。 147岩羊雪豹 景阳刚道:“我先过吧,试试结实不结实。” 火火反对:“不行!我先过,我比你轻盈。” 景阳刚听从了,他的块头,足足顶火火两个,安全系数偏低。他拉了拉藤条,点点头:“嗯,还行。” 藤桥两头翘,中间底,像一个超级大秋千。 火火施展梅花桩上练就的轻功,敏捷地朝对岸飞渡。大秋千荡着,踩到哪一根,哪一根就向下一滑,脚底猛一松。聪明的她,马上意识到了,对面并未固定,全靠石块的重力支撑,于是,她不停变换着,蜻蜓点水踩到一根,立刻换另一根,安全抵达,才长吁一口气。 喘息片刻,平复一下心情,她快跑几步,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华丽丽落到树上。她将藤条一根根拽紧,全部拴死在树干初始分杈处,方招了招手。 景阳刚踏着藤桥,轻松而过,径直走到树上。 折腾老半天,肚子又咕咕叫了,那些可怜的球果,早消耗得无影无踪了。景阳刚开始理解那些野兽,为何为争夺一口吃的而舍生忘死了。 这边的草啊树啊藤啊蔓啊的,貌似多了一些。正筹划如何充饥,忽见西方影子飞驰,稍近,才看清是一只雪豹,追逐两只岩羊。岩羊分头夺命,一只转向东南,去攀石壁,一只向他们奔来,快得像一阵风。雪豹放弃攀石壁那只,死死咬住这只不放。 岩羊疾逃而至,望了望藤桥,奋力一跃,落到了桥上,还想再跃,那藤桥剧烈晃动起来,左右只一颠,岩羊便被荡出,然后听到一声嚎叫。 那雪豹追到涧边,适时收住脚步,前爪尝试去抓藤条,那边晃动,岩羊跌落,它又悻悻地退了回来。望了望树,舔了舔嘴唇,眼里露出贪婪的光。景阳刚块头比它大,不爬树冒险为好。 “阳刚哥,不知豹肉好不好吃?”火火来了兴趣。想吃人的,人吃了它才妙。 景阳刚答:“没吃过,野生的肯定比家养的肉鲜。” “那咱把它捉住,尝尝呗。” 景阳刚道:“它刁着呢!咱俩拿剑下去,它一准窜。” 火火献计:“你脚挂树枝,头朝下垂,装死,我那边动手,你堵它后路就行。” 景阳刚不踏实:“别伤着了。” 火火来了豪情:“拿不下一只豹子,咱练剑白瞎了,瞧好吧!”剑藏袖中,装作未抓稳,抱着树干往下坠一半,又手忙脚乱往上爬。 雪豹跳跃,往上一扑,火火“哎呀”一声,吓得松开树干,像一片树叶飘落。雪豹不容喘息,悬空扑去,去咬脖子——未等接近,剑光先至,直刺左眼。雪豹痛得打了个滚,刚想逃窜,尾椎被拍了一剑,也够痛的。调转方向,火火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挺剑横在前,未容再转身,脊背右侧又挨了一脚。纵横山林的职业杀手,此际如一条土狗被肆意蹂躏。 雪豹突然面向火火,前膝着地,头伏地上,发出哀鸣。 这畜生也通人性!火火闪在一侧,剑挨脖颈,恻隐之心大发,竟不忍杀它了。 148大餐伤情 景阳刚问:“咋滴啦?” 火火答:“我想养着玩。” 景阳刚不赞成:“还是宰了吧!兽性难驯,一旦发作,危害大了。” 火火释疑:“爹爹说过,兽跟人不同,一旦臣服,不会再背叛的。” 景阳刚不松口:“那也不成!咱俩填饱肚子都难,哪有肉喂它?” 火火摆好处:“驯服了,可以帮我们打猎呀!走累了,还能当马骑......” 貌似捡了个大便宜,得宝贝似的。景阳刚坚持:“猎豹可不是猎狗!伤着了,后悔晚矣!” 火火不耐烦了:“婆婆妈妈的,还大男人呢!你怕伤着了,就回去吧,我一人能行。” 景阳刚张张嘴,没出声。他心甘情愿听从师父派遣,陪同保护她的,哪能就回去?心里暗骂:执拗!犟蹄子!却不得不妥协让步:“唉!非养不可,你就养着吧!可要时时留意,处处小心!” 火火高兴了:“行,听你的!你用剑对着它,我给它上药。” 雪豹眼眶还流着血,估计治好也成独眼豹了。景阳刚不舍得火火犯险,说着“还是我来吧”,腰里取出金创药,蹲下去抹。雪豹吃痛,摆头略显暴躁,火火的剑便朝脖颈压了压。 抹药完成,雪豹舒服些了,翻身仰卧,将肚皮露了出来。火火知道,野兽暴露最脆弱的地方,表示没有敌意,可以信赖。她捋了捋毛,雪豹看向她的,已是温驯的光。她扯了藤条,在雪豹脖子里打个扣,牵着。景阳刚也扯了藤条,却是制作了一条藤鞭。 忙时没顾上想,一闲下来,肚子又抗议了。火火道:“真饿了,潜心贴后背了。” 景阳刚有情绪:“我都眼冒金星了——还不是你,净出鲜点子。” 火火劝:“好啦,别气了,咱再想办法——阳刚哥,你快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景阳刚看到石壁上战战兢兢的岩羊——那石壁真的陡,岩羊急切里冲上一截,再登上不去了,下又下不来,悬在半腰,正绝望地咩咩。 “有吃的啦,大餐!”火火将雪豹拴牢在树上,“你拾柴火。我去去就来!”提气如飞,借助突出的石棱或灌木,爬高几十丈,先一剑拍晕,抓起后蹄,掼了下去。 景阳刚沿途拾柴,顺便接应,一手提了岩羊,一手提捆柴,返还落脚点。挥剑把皮剥了,开膛破肚,不由得证住了,浑身打颤。岩羊腹内,有三只已成形的胎羊! 火火拢了一抱干蔓草,准备引火,察觉异样,只扫一眼,默然垂了眼睑,喃喃道:“不知道啊!知道救它下来,不吃它了。” 景阳刚发浩叹:“掉入山涧的,必定是只公羊!” 火火奇怪:“你咋知道?能掐会算?” 景阳刚的语气,带了悲壮的色彩:“一样的,危机关头,男人也是保护女人和孩子的。” 火火省悟,公羊为了保护伴侣及未出生的后代,故意将雪豹往相对平坦的方向引诱。心下震撼,亦戚戚然。 景阳刚不忍卒视,蔓草卷了,走开去,另棵树下掘个坑,埋了。 149藤绳寻径 这边埋胎羊羔,那边雪豹在乱挣,发出低低的吼叫。绳索以两根藤条合成,挣久了,不至于断,有可能松动脱落,逃脱的话,心血枉费了。 火火抄起藤鞭,搂头照腚,暴抽一通,喝骂:“都怪你!都是你作的祸!” 景阳刚支起架子,点着火,动手烤全羊,说道:“它哪懂那么多?怕是饿了,内脏先给它吧。” 火火用木棍挑了心肝肺什么的,去喂雪豹,走两步改了主意,道:“还是烤熟,再让它吃吧。” 这一层想得细致,既要驯化,熟食比生食见效快。 小半个时辰,全羊烤熟了,香气四散。饿的时候,恨不能吞下一头牛,吃的时候稀松了,一条后腿便把两人打发了,撑得直打饱嗝儿,一步都懒得动。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慵懒犯困,位置也合适,风挡住了,又刚好避开石壁的阴影。火火坐在蔓草堆里,眼皮合上睁开,睁开合上,一歪身睡着了。景阳刚打开她背包,取出棉袍盖上,也困,却不敢睡,掐掐大腿,不济事,拔掉几根刚冒尖的胡须,才好一些。 雪豹也在打盹,四爪伏地,头懒洋洋地趴着。景阳刚苦笑,为火火放哨,替野兽也放哨了。又想,有雪豹在,一般野兽不敢近身——万一是老虎或棕熊呢?雪豹会发警报的——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大意吧。太饱不能练剑,也不能去找水和宿营地,还是运行调养气息...... 一只秃鹫前来偷食,景阳刚挥剑去赶,秃鹫“嘎呀”一声飞了。 火火惊醒,腾跃拔剑:“有情况?” 景阳刚笑着摆手:“没事儿,你接着睡。” 火火困意消失,自行练完整套剑法,又对练了一遍,渴了。 两人寻找许久,一无所获。缺喝的比缺吃的更严重,景阳刚的嘴唇,微微皲裂了。 火火来到涧边,灵机一动,道:“底下洼,兴许有水。” 景阳刚摇头:“那么深,没法下去。” 火火道:“咱接一条长绳吧!” 景阳刚也想到了,只是觉得太危险。挡不住火火认死理,终分工合作,结了一条十几根藤条相连的绳子。 接下来,只能是火火下涧,景阳刚续绳。火火腰里系了一道,腋下束了一道,长绳缚在背后,打了两个死结。临行前约定好,她第一次摇晃绳子,便是到底了,第二次摇晃,就提上来。 景阳刚连连应承,嘱托她小心再小心,一有危险,马上晃绳。 火火答应着,徐徐下坠...... 藤绳将尽,仍无晃动,景阳刚忙系牢在树上,又接了几根,继续缓缓朝下放,手里终于不紧了,同时感到轻微震动,该是到底了。平静了两刻钟,藤绳又晃动了,他匀速上提,重量跟下放差不多,想是火火找到水,上来了。 还剩两根藤条的距离,景阳刚看清了,那端绑着岩羊,挂着铁罐,没见火火! 急忙拉上来,咕嘟咕嘟灌一阵水,取下岩羊,将藤绳二次放出。他站在涧边,握紧绳子,等着晃动,一毫不敢松懈。 眼巴眼望地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任何动静。 150涧下乾坤 太阳要落西山坳,景阳刚焦躁耐不住了,他把手里的藤绳于树身盘牢,生岩羊放在距雪豹一尺远,熟岩羊劈下三条腿,装入行囊,羊身留给雪豹,又割下两小块羊皮,缠在手掌上,抓起藤绳,脚蹬涧壁借力,荡了下去。 手腕麻了,脚先触碰到松软的物什,尔后踏稳实地。仰头望天,唯见一线暮色,坐井观天之意,经验证是不错的,周围昏暗模糊不清,探手摸了摸,松软的东西是枯叶,想是乱风刮落的。 喊了几声“火妹子”,未闻应答,景阳刚的心,就一直往下沉。他打着火链,想观察一下地形,火苗一窜,枯叶“呼”地着了,瞬间燃烧。不禁又惊又恐,忙手脚并用踩火、扑火,却无济于事,那火追风逐电朝两端蔓延,烈火炎炎,浓烟滚滚!大骇之下,心道完了完了,白天烤了全羊,晚上要烤全人了!借着火光,他发现南端火龙很短,遂跨起大步,连跑带飞,发狂冲刺——尽头忽现小山洞,可容一人进出——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凶禽猛兽,顾不得了!进了洞,剑朝里指,口鼻被呛,连连咳嗽,张嘴喘着粗气,疾手拍打沾身上的火星,甭提多狼狈了。 惊魂甫定,回思琢磨,许是被风吹落的绒球、绒毛一类的易燃物,天干物燥,遇火引燃了。定睛观测洞内,火光映射处,隐约画着人的图像,其余仍黑咕隆咚,漆黑一片;转过身,那火渐渐熄了,一层枯叶碎枝,怕是化作灰烬了。有几处还冒着红光和黑烟,没窜火苗,想是粗树枝。他点跳过去,靴一挨炙热的地即行再跳,收集来当火把,用以照明。 最最关键的问题,火火哪去了?是在洞里遇害了,还是仍在涧内别的地方?若在涧里,不烧死,也得烧伤——疏忽啊!大意啊!罪过啊......他不停地谴责自己,追悔莫及,恨不能以身替之。 一手举火把,一手执剑,喊着“火妹子”,景阳刚在洞内搜查。洞很小,大约相当于他以前的家——景府院落的面积,也很规整,大致四方,偏椭圆,亦无隔隔挡挡,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有人凿就或改造的。 洞壁上,画着图像,他默数了数,一共二十四幅。若论画工,真的不咋的,线条粗犷拙劣,甭说栩栩如生,即便眼睛鼻子嘴巴等重要部位,也只画个大致轮廓,尤其是,人的体形,牛的面相,肩上还长一对翅膀,不伦不类,实在不敢恭维。要说牛的面相,隐约又像人,还很俊俏——去他娘的,母牛也不能这样画! 二十四幅图,主角完全一样,姿势不同,有的以手指着,有的用脚踢着,有的正着,有的凌空斜着......旁边还配着太阳、红花、秃树、雨点、雪花一类的辅助物,聊以点缀——再点缀,也不是什么好鸟画,跟剑南门墙壁上的图像差远了! 一想到剑南门图像,景阳刚猛然受到当头棒喝,脑洞大开——莫非,莫非这是武功图谱? “阳刚哥,你快拉啊!拉啊!”火火的喊声突然传入耳廓,带着哭腔。 151火龙抬头 “火妹子,我在这儿!”景阳刚狂奔而出,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火火一手绑着藤条,一手拽着,正悬空摇啊摇。 景阳刚暗自庆幸,多亏逃跑时挥剑斩断一截,否则,藤绳引着了,就困死涧里了。瞧见那小小身影,欣喜又心疼,丢了火把,揽腿抱住了,问:“咋停这么久,可把我吓死了!” 火火起初一惊,确定是同伴,解了藤条,双手环住脖子,哇哇大哭。哭了一阵,方道:“差点给烧死了!摇晃半天,你也不拉,以为把我丢这儿,不管了。” “哪能呢?”景阳刚好言安慰,抱着朝洞口走,怎么失的火,实在不便启齿。缩头弓腰进了洞,将人儿放下,重新点燃火把,道:“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上面也没好去处。” 火火盯着他拿火把的手,问:“阳刚哥,你手受伤了?” 景阳刚一愣,旋即会意,除掉羊皮,憨笑道:“没伤,防范用的——哎,你去哪儿了?” 火火说,她接过水,绑上岩羊,便顺着山涧朝北走了,想看看尽头啥样子。山势增高,山涧也随着增高,出口下方,仍然是万丈悬崖。她盘桓一会儿,正折返,火龙腾地扑上去了,吓得又往回跑,躲在一侧,紧抓石缝,才躲过一劫。说着,余悸未尽,颇有感触道:“二月二龙抬头,火龙倒抬头了!” 她的心思,景阳刚洞若观火,劝道:“千百年来,没谁进入过大山谷,难呐!” 火火不愿深谈,问:“有吃的吗?” 景阳刚拿出羊腿,割成小块,用照明备用的树枝烤热,分别充了饥。口渴了,因问:“哪儿能接水?没看见啊!” 火火拿起铁罐,走出洞口。景阳刚跟去,黑暗中见火火铁罐挨了石壁,但听水滴“啪嗒啪嗒”落入罐底,接的乃是岩石渗出的水。再想把水烧开,做不到了,没什么可烧了,浅啜几口冷水,各自睡了...... 晨曦的光映进山洞,火火先醒了,看向景阳刚,一副烟熏火燎的面容,衣服上还缀了几处小灰点。刚要喊他,忽觉下身有异,湿黏凉凉的,忙去洞外一角察看。一看衬裤浸道殷红的血迹,大惊而大骇,大骇而大恸,绝望地大哭起来。 “火妹子,哭啥呢?怎么啦?”景阳刚闻声而动,关切相询。见火火一脸烟灰,冲下两道泪痕,挺滑稽,想乐却不敢。 火火抽抽搭搭:“阳刚哥,我要死了。” 景阳刚温和地责备:“好好的,说什么胡话!” “真的,不骗你,我流了好多血,真要死了。”火火说着,更伤心了,眼泪哗哗地淌,“呜呜呜,我杀了怀宝宝的岩羊,老天派火龙惩罚我来了。” “不怕,哪儿流血了?赶紧包扎!”景阳刚打开行囊,找药。 火火却羞得不行,低头转身:“不能说!那个地方不能说!” 景阳刚一头雾水,联想杀了怀宝宝的岩羊那句话,貌似懵懵懂懂了,愈发温情相劝:“火妹子,别哭了,不碍事的,怕是你长大了。我娘亲也流过血,都是拿汗巾护理的,过几天便好了。” 152圣女心经 不错,自己娘亲也曾这样,火火恐惧消失,哭声停了。 碰到这事儿,半大爷们一筹莫展,说不得也帮不上,口不择言道:“穿上棉袍,换下衣服吧,我会洗。” “你还是先洗洗脸吧,灶底下爬出来似的。”死不了了,火火心情大好。 此言既出,景阳刚也放松了,趣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小花猫一个。” 火火掏出小铜镜一照,抢步到滴水处,捧水洗漱。 景阳刚有劲没地儿使,返入洞中,这儿捣捣,那儿捶捶,发泄郁闷。一处石面被捶得颤动,往后退了两寸。景阳刚大吃一惊,自己的功力,不会强悍如斯吧?运力推了推,石门竟开了,里面有个猫耳洞! 猫耳洞里,码着三个竹筐,依次搬到亮处,打开一看,第一层装的是绸服、黄绢白绫,还有一本百物画册;第二层装了一筐木炭;第三层,并列两个酒坛。顾不上细察,景阳刚拔腿跑到洞外,按捺不住地兴奋:“火妹子,你快来!有办法了。” 火火跟进,一见黄绢白绫,眼睛亮了,努努嘴,景阳刚自觉退出,去洗他的满面烟火。不多时,火火拿来衬裤清洗,景阳刚再回,架起木炭热羊腿。火火晾了衣服,凑着光亮翻书,看不懂画的啥意思,合上苦思冥想——或许不是什么画书,而是一本象形文字! 吃罢喝罢,两人集思广益,一块研究,掰扯半天,连猜加顺,大致弄懂了内容。该书为《圣女心经》,开篇云,蚩尤败于炎黄联手,隐遁南国,为九黎之祖,圣女得其真传,演化其功,融合二十四节气,束于地涧之阁,以待来者。随后,对二十四幅壁画,进行了动作拆解讲述。结语云,得见心经者,皆为有缘,非武者难至,非幸者难遇,非文者难解,日日演练,必有所成;然,唯贞洁处子,饮以天露之酒,方至化境。可袭衣钵,幸甚至哉,夫复何言? 景阳刚默然良久,方道:“火妹子,是你的机缘,练吧!” 火火不愿独享,道:“别是蒙的,咱一块练吧!碰着解不开的,也能商量。” 景阳刚想想,终是不舍,便说:“好吧,我陪你练。”照着壁画,一招一式地演练。 那招式看似平淡无奇,真用起来,妙不可言,皆是想人之所想而疏漏,攻人所必救而掣肘......火火喝了半罐酒,再看壁画,就像活了一般,吴带当风,曹衣出水。她进入状态,招招相应,如醉如痴...... 景阳刚眼见火火凌空虚动,神腿怪掌,无可不攻无所不守,忍不住喝下一罐酒。眼前景物,却依然故我,长叹一声,不再惦记了。 两人把招式记熟,第一层竹筐留下一坛酒。第二层留下大半筐木炭,第三层留下一个羊腿,闭了石门。出山洞,来到藤绳处,火火毫不费力地攀爬而上,尔后拉上景阳刚,收了藤绳,让雪豹托着东西,继续西行了...... 两人闹这么大动静,终引起了娥儿的注意。 153魂来何处 一见韩傻儿便道:“那个苟不雪,叫火火的,想进大山谷找你呢!” 韩傻儿笑笑:“不会吧?真摔下来,早成肉饼了,她何苦找肉饼?” 岐伯听见,不无担忧:“瞧瞧,让我老头子说着了吧?姑娘去一趟,给自己惹下不大不小的麻烦!她前世乃精灵跨界,一半是灵狐,一半是雄鸡,又聪颖又好斗。” 韩傻儿因问:“和尚们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迷了魂再托生,看来是真的啦?” 岐伯答:“佛家说轮回,我华夏神袛看来,不全是。肉身在,灵魂依附之;肉身亡,灵魂则消散。若土葬,肉身化水,化土;若火葬,肉身化灰;若水葬,肉身肥鱼虾;若天葬,肉身飨鹰隼——总之,转化为另一种存在。灵魂亦然,强者消散慢,或依附新生之人,或依附飞禽走兽;弱者消散快,或依附鳞介虫豸,或依附花草树木——总之,也转换成另一种存在。强者之中,原系心念至诚、纯良质朴,可世代为人,若至诚至善,坚如磐石,潜心一意,灵魂归一,终登神成仙;弱者之中,良莠纠结,内心煎熬,一世而终,若至阴至恶,无行无止,夙夜不宁,遇风雨雷电,必魂灭魄散。” 韩傻儿抛出一个疑问:“是这样吗?泉下村有个病人,昏迷中突然坐起,言辞铿锵,却是西邻刚死之人的腔调,隐私之事,唯其家人知晓,想来不是装的。” 岐伯微微一笑:“这样的事例,少而又少,概病人体衰而神弱,新亡之人必为青壮,魂魄强盛且有牵挂,趁机入侵,但难以久占客位,病人稍微恢复,元神则驱赶之。” 韩傻儿又问:“有的人,从来未见过某某人,未去过某某地方,却似见过去过的一般,不知何解?我也是,射得特别准,好像当过弓箭手——” 灵儿趣他:“笨相公问题真多,好幼稚!” 娥儿拍拍她,浅笑道:“好好听呗,勤学好问不好么?蛮有趣滴。” 岐伯讲述:“世间万千生命,皆有精灵,还有无可依附的精灵,飘荡在空中。新生之人,是众多精灵争相依附的对象——借助其它载体修炼为人,起码得上千年,小树怪便是例证。如此一来,若某个脱离元体的灵魂较为强盛,争得新的元体而依附,新环境下,印象已不确切,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有的;若缺乏强盛的灵魂竞争,分散的精灵争得元体而依附,合并形成新的灵魂,你说的那些便不存在了。” 韩傻儿颔首:“您老的意思我懂了,就是说,火火的灵魂是灵狐和公鸡的两个精灵合并的,那我们呢?” 岐伯支吾道:“小树怪嘛,你们都知道了,是洞外那棵几千年大树的精灵,修炼而成,小树也不能够啊!小灵儿嘛,你就想呗,什么才能称灵儿呢?至于你和娥儿姑娘,呵呵呵,前世当然是人啦1” 韩傻儿追问:“那娥儿怎么当天鹅了呢?” 灵儿就讥笑他:“喊你笨相公真不亏,姑娘不当天鹅,某个人真摔成肉饼了,八瓣肉饼。” 韩傻儿还击:“好你个小灵儿!哦,灵儿灵儿,你八成是小猴子吧?猴头燕窝挺好吃滴!小树怪抢你们猴儿酒,你有能耐,跟小树怪比赛翻筋斗去呀......” 娥儿笑吟吟拉开他:“咱不跟小丫头斗嘴,也不听药老弄玄虚啦!走,玩棋去!” 154西楚霸王 老树怪给灵儿点赞:“怼得好!再怼他两句,除了药老,他拿自个当老大了。” 灵儿翻白眼:“切!你插一杠子,我反不怼了,给他挠痒痒,巴结讨好去。”真走到韩傻儿身后,松肩捶背。 韩傻儿一副陶醉的神情,坏笑兮兮地向老树怪显摆。老树怪“哼”一声,两个筋斗翻到树上,去玩自己的修仙大法了。 娥儿笑嗔:“你们两个,老捉弄人家树怪呀!” 灵儿嬉笑道:“姑娘不心疼,咱捉弄捉弄他。”两手找着痒痒肉,轻悠悠一阵挠。 韩傻儿浑身麻痒,连喊:“停停停!要不我把你就地正法喽!” 灵儿脸一红,在肩上捶了几粉拳:“让你乱说!让你乱说——哼哼,你便想就地正法,也得经姑娘恩允啊!” 韩傻儿奇怪道:“我就地正法你,碍着娥儿什么啦?” 娥儿也娇面微羞:“哪儿学的坏话,还翻来覆去地说。” 韩傻儿愈发奇怪:“没啥子嘛!泉下村男女打闹,就爱说这个词,咋滴成坏话啦?” 娥儿眼珠转了转,道:“管它好话歹话,你爱说便说呗,咱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指使灵儿去陪岐伯唠嗑,省得捣蛋,下棋清静些才能进入状态。 灵儿故意拿酸做醋,噘了噘小嘴:“嫌我碍眼,我就走呗,你俩好说私房话儿。” 娥儿笑道:“就说私房话呢,偏不教你听。”低头去瞧棋局。 韩傻儿下棋,大开大合,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娥儿零打碎敲应对,这儿占一块,那儿挖一块,局面并不吃亏。 韩傻儿想起刚才的话题,问:“药老说的,都是真的?” 娥儿应道:“他天上人间看了几千年,应该不错。” 韩傻儿道:“你是仙子,你也知道啰。” 娥儿道:“我只关心你的事,其它不管。” 韩傻儿又问:“药老说咱俩前世一对儿,咱俩干什么来着?” 娥儿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道:“瞧你下棋的风格,是一位叱咤风云的霸主呗。” 韩傻儿脑海里,天神大将军的幻觉又浮现了,不好意思道:“垒个大树围墙,我当作筑城堡了,小惭愧。” 娥儿仿佛陷入沉思:“不,你曾做过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千余年前的西楚霸王?韩傻儿震惊了,自己的前世,竟然曾是西楚霸王!而霸王刚愎自用,乌江自刎,名声并不美,一时黯然伤魂。脑海里,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又隐隐约约地朝外冒。 娥儿眼角滴下一行清泪:“阿奔啊,娥儿便是你的虞姬——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那虞姬,与霸王同日所生,同日赴死,上下千千年,纵横万万里,无出其右者。韩傻儿悲恸不已,羞愧有加,星目中蕴满了泪水,硬是不想让它掉。狗屁的西楚霸王,没有保护好虞姬,没有保护好心爱的娥儿...... 娥儿收泪道:“阿奔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说的是和平时期。战乱一开,君子固守规则,小人浑然不顾,全无底线,你岂能不折戟?” 155不蹈覆辙 韩傻儿学了苟史运一句骂:“去他姥姥滴!他们不讲规矩,老子干嘛要死守?”他谙熟《史记》,知项羽出身楚地贵族,自幼厌文喜武,力能举鼎,神勇无二,待人亦谦和,然任人唯亲,鲜赏功罚过,失心于贤能,又怀妇人之仁,虽百战百胜,终败亡垓下,沦为千古慨叹。世人评述,多为诘责之言,如匹夫之勇,性情残暴,杀帝背盟,等等,不一而足——娥儿却以受困规则相论,不知根据何在,遂婉言求证。 娥儿道:“成王败寇姑且不论,司马公为汉朝太史令,能把他写好吗?霸王少年雄主,气度雍容,礼贤下士,岂知人性之贪,人心之恶?杀怀王,屠降卒,烧咸阳,又焉知不是他人嫁祸?阿奔啊,这一世,你在圣泉村长大,接了地气,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韩傻儿美滋滋地:“这么说,我比霸王还牛掰?” 娥儿点了点头:“当然。霸王阳谋万人敌,阴谋不屑为,你坏坏滴也能把大事平了。” 韩傻儿嘿笑道:“我就喜欢你配合我吹牛,要是那个苟不雪,早批驳得体无完肤了!也出不了大山谷,能牛掰到哪儿——哎,要不,我干脆一直呆这儿,守着你和小灵儿过得啦,彻底避免重蹈覆辙!” 娥儿甜甜一笑:“好呀,只要你呆得住。”棋风突变,开始攻城略地。 乍逢防守反击,韩傻儿挠了头,沉着应对,并坦言道:“真让你说准了,只怕咱不惹人家,人家老惹咱,我在圣泉村好好的,他们又是追又是杀的,老子得找他们问问清楚。” 娥儿莞尔一笑:“他们算什么?早化成枯骨游魂啦!即便他们主子,再见了你,也得乖乖滴!” 韩傻儿道:“好娥儿,雨燕子说我不信,你一说,我真飘飘然了。” 娥儿美美地看着他:“爱飘就飘呗,我的阿奔不飘,谁敢飘?飘了娥儿也把他掀下去。” 韩傻儿抓卿卿玉手,放在掌心:“好娥儿,别把我捧杀了,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辜负了你。”双目火辣辣地回望。 娥儿任由握了,柔声道:“这次不同了,人挡驱人,鬼挡逐鬼——过些时候,天暖和了,我还得去北方,娥儿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韩傻儿不舍:“非得去吗?我想你了咋办?” 娥儿惆怅:“秋后还会回来的,娥儿也不想分开——这样吧,我让灵儿留下来,不回峨眉剑派了,有她陪着,好得多。” 韩傻儿因问:“她在峨眉剑派做什么?峨眉剑派干嘛跟我先友后敌?” 娥儿答:“你问她呗——将来你便明白了。娥儿最喜欢你云淡风轻地耍酷,好迷人的。” 韩傻儿便琢磨,雨燕子称自己少主,华清驰以其父为韩修草仆人搪塞,其中必有蹊跷。泉下村四位大剑客和一帮黑衣人追杀自己,岔路口酒店大掌柜率众救护,双方应分属两个阵营。甚至娘亲的死,跟他们也少不了干系——想起便伤心不已,他努力克制着,尝试喜怒不形于色。 156忌近女色 春暖花开,又到草长莺飞季,娥儿与韩傻儿依依惜别,跟随大部队,向北国迁徙。 又学习锻炼了些日子,韩傻儿老觉得下体痒痒的,刺挠,白天避开人,去洞外南夹角撒尿时,低头仔细端详——好嘛,长了一层毛茸茸的东东!金色泛黑。他忙喊老树怪:“小斑马,快来!重大发现!” 老树怪对韩傻儿又爱又恨,可娥儿一般不搭理他,小灵儿三句话两句带刺,没法子,还得做伙伴。闻言嘟嘟囔囔朝外走:“你能有什么发现?又卖狗皮膏药吧!”说配药治他的斑马纹,屁效果没有,纯粹吹牛皮不上税。 韩傻儿掀开裤腰让他瞧:“看清了吧?你说你有胡子,年纪老,我这儿都长胡子了,比你老吧?服不服?” 老树怪气得哼哼的,讥笑道:“怪不得小灵儿喊你笨相公!俺的是胡子,你那是毛,鸟毛!长个毛也显摆显摆,恬不知耻!” “呦呵!小斑马,谁恬不知耻啦?你长鸟毛了吗?让我也瞧瞧,咱比一比。”韩傻儿觉得蛮好玩。 老树怪修炼成人形,细碎零件什么的,还真不样样具备,外强中干道:“无聊!要比咱就比轻功,谁跟你比那玩意?” 韩傻儿刺激他:“不敢比了吧?自惭形秽了吧?” “比什么呢?我来当裁判。”小灵儿的声音由远及近。 韩傻儿吓得忙束紧腰带,讪笑道:“离远点,不沾你事儿。” 小灵儿偏过来,一只胳膊拽一个:“走!你俩鬼鬼祟祟的,向药神老实交代去!” 老树怪刚要开口,岐伯摆手制止了他,支使他同小灵儿回避后,笑谓韩傻儿:“可喜可贺!以前你是小男孩,以后便是小男人了,再过几年,就成大男人了。” 韩傻儿顿悟,嘿嘿,这是成长的标志呢!欢欣鼓舞道:“您老的意思,傻儿已是男子汉了,不久的将来,便可以独闯天下了。” “不错!”岐伯予以肯定,话锋一转,“不过嘛,你学成医术,还须巩固三年,在此期间,不得沾染女色,切记,切记!” “啥是女色?”韩傻儿概念模糊,“您老是说不要跟其他女孩子好吧?您放心,我只跟娥儿好,跟小灵儿闹着玩,其他人,咱一律躲着走。” 岐伯摇头苦笑:“说什么好呢?这么说吧,不要与女孩子——任何女孩子,有肌肤之亲!” 韩傻儿犯了难,他的理解,与娥儿拉手、亲亲,与小灵儿勾肩搭背,都算肌肤之亲,一时沉默未应。 岐伯只得向他言明利害:“傻儿啊,你的丹田之气,本来就难控制,你现在初步成人了,一旦与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便无法控制,丹田之气汹涌而出,冲坏你的奇经八脉,也摧毁女子的四肢百骸......” 韩傻儿吓坏了,忙道:“您老别说了,我听您的,再也不跟娥儿拉手了,傻儿不能害娥儿!”一副难舍又毅然割弃的悲壮。 岐伯不解:“学堂先生没教你们周公之礼吗?” 韩傻儿答:“教了呀,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 岐伯问:“嘉礼中的婚礼呢?” 韩傻儿答:“也教啦,俗称六礼,纳采、问名......” 岐伯再问:“敦伦呢?婚嫁七礼,怎么成了六礼?” 韩傻儿蒙圈:“啥子敦伦?就六礼。” 157华夏精神 岐伯叹口气,道:“食色性也,这些老腐儒,畏之若猛虎!看来,人生启蒙一课,我老头子得替你补上了。”虚空一招,手上多了卷帛书,递给了韩傻儿。 韩傻儿观之,其名《黄帝御女图》,翻开浏览,顿时面红耳赤,慌忙合上交还,道:“傻儿懂了,您老收走吧!傻儿一定严守教诲,决不僭越!” 岐伯满意地点点头,又叹:“腐儒利皇权,却贻误我华夏族群啊!” 韩傻儿不苟同:“天下治理、传道授业解惑,不都是靠读书人吗?何言贻误?傻儿愚顽,请您老明示。” 岐伯问:“大丈夫何谓功成名就?” 韩傻儿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岐伯道:“这便是了,只因此等抱负,皇家便顺应举孝廉、设科举,给他们功名,给他们利禄,牢牢把读书人拴在手里。若散落在市井,没有希望,没有出头之日,第一等发牢骚的,便是他们,凶年兵荒,推波助澜的,也是他们。皇家分出一杯羹,他们便死心塌地、争先恐后地做了牧羊犬,治理地方,为皇家歌功颂德。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不见了,拒为楚相的庄周也不见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他们发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是他们发明的——如此一来,我华夏族群皆以儒家为正统,人人温良谦恭让,失了锐气,失了铮铮铁骨,贻害大了。” 韩傻儿道:“学堂先生说,西罗国人敬神,波斯国人朝圣,天竺国人拜佛,我华夏国人尊儒——举国之人若无信仰,便如人无灵魂,成行尸走肉了。” 岐伯道:“看似有理,实则谬矣!信仰有高下之分,有真伪之别——愚昧之人不明理,若信了异端邪说,为虎作伥,焉如不信?即便儒家,也非我华夏的正统信仰。盘古爷爷开天地以来,女娲娘娘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这些才是我华夏族群的精神所在!正是有了这种精神,我华夏一族才能克服重重困难,立于不败之地,发扬光大,薪火相传。换言之,它国人信奉的是神道,我大华夏信奉的是天道——锐意进取,永不言败!你看森林间的草木,为争得阳光,无不可着劲儿往上长;你看草原上的羊与狼,一代比一代进化得更快、更强......此所谓天道也!” 韩傻儿似有所悟:“武王伐纣后,尊敬商人,友爱土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遂得八百年基业。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强盛一时,慢慢便走了下坡路,华夏腹地,辙受外族侵扰。由是,儒术对外没半点用处,对内治理官绅士民,屡建奇功。皇家多疑,官民自保,都成了谦谦君子,失了霸者之气,失了悍然之气,歌舞不休,暖风沉醉,长此以往,殊殊堪忧,国将不国啊!” 岐伯颔首而笑:“这些便通着医术。咱们治病救人,首先在于强健其精神,其次在于强健其体魄,二者皆强,百邪莫侵。哀莫大于心死,一人如此,一国亦然。” 小灵儿走来嬉笑道:“姑娘有梯己话儿,不让听,老头子也那么多梯己话儿?撵我老半天了。” 158奇门遁甲 岐伯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好吧,该讲的讲完了,你们玩儿吧。”闭目打盹。 韩傻儿主动去烧锅,让灵儿做饭。柴米油盐,都是老树怪爬高坠低搞来的,再攀人家干活,有点不像话。 小灵儿也喜欢跟韩傻儿独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韩傻儿最纠结的,还是她缘何在峨眉剑派—— “笨相公,峨眉剑派跟你结下梁子,灵儿在峨眉剑派,你不至于怀疑灵儿也是敌人吧?”小灵儿噘嘴扬眉。 韩傻儿赔了笑脸:“哪会呢?灵儿最亲了,走到哪里,咱俩都是老铁——将来你一准成为天下第一美妾。” “这还差不多!算啦,看你殷勤的份儿上,还是告诉你吧,省得你猫爪抓心。”小灵儿开了禁口,“峨眉剑派,实在太大了,外围几十个门派不说,就峨眉山,凌虚洞为首,好多地方呢!有冶金坊、酿酒坊、成衣坊、集贤殿、群芳阁......即便凌虚洞,也分客堂、寮房、库房、帐房、经堂、典造、十方堂、号房——那么多人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韩傻儿断言:“你一定在群芳阁!” 小灵儿忽闪着眼珠:“你怎么知道?” 韩傻儿拊掌而笑:“能掐会算!怎么样,笨相公不笨吧?” 小灵儿撇嘴:“切!我长得好看,你蒙的呗。” 韩傻儿循循而诱:“那个黄衫女童,也是群芳阁的啦?群芳阁全是美女吗?我不信,总得有个把丑小鸭吧?” 小灵儿得意道:“这你就错啦!她们虽赶不上灵儿,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韩傻儿自言自语:“这些牛鼻子老道,哪里网罗这么多美女?干什么呢?” 小灵儿接:“你更想不到吧?有收留的孤儿,有买来的小丫头,也有峨眉剑派自家人的女儿,由专门的师父带领练剑,教诗书文章、琴棋书画,还练习说话、走路,以便大了嫁个好人家——人家做慈善呢。” 韩傻儿就趣:“你也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嘛!” 小灵儿俏眼一瞪:“去你的,没正行!六年前姑娘让我去那里玩儿,我便混进去了。” 韩傻儿问:“见过雨燕子没?她可是大美人,武功也高。” 小灵儿答:“以前见过两次,现在常驻群芳阁了,她本身就是教材。” 韩傻儿淡淡道:“当然,她武功比你高太多啦!你嘛,连我也打不过,做饭倒是蛮香滴,赞一个!” 小灵儿冷笑道:“笨相公门缝里瞧人,别把人瞧扁了!灵儿会地遁之术,她却不懂!” 韩傻儿大大惊讶了,他翻过家里的杂书,知奇门遁甲有九遁,包括:天遁、地遁、人遁、云遁、风遁、虎遁、龙遁、神遁、鬼遁。地遁者,开门与六乙日奇合,临地下六已,为地遁。假如阳遁一局,丙辛之日,日出时辛卯时,天冲为值符,加时干六辛,伤门值使临一宫,日奇临六已,于二宫是地遁也——但不知所云,更甭说实施了,乍闻小灵儿竟通地遁之术,真是掉了下巴——以前她偶然失踪小半天,还纳闷呢。 159野蛮女友 “若请你做信使,千山万水,眨眼便到,岂不秒杀飞鸽传书?”韩傻儿轻描淡写。 小灵儿眼珠骨碌碌转几转,忽道:“笨相公,我寻摸着,你貌似老奸巨猾、套我的话呢!” 韩傻儿笑道:“套了你的话,又能怎么滴?雕虫小技,相公我毫无兴趣。” 小灵儿笑眯眯地扒他的肩:“真的吗?相公你想学,灵儿愿意教的。” 决不能狐媚之下掉了份儿,韩傻儿正襟危坐而答:“不想学,想学你也教不会。” 小灵儿托着自己下巴盯他的眼:“笨相公,你会虚伪啦?脸皮又厚啦?好崇拜好崇拜!” 韩傻儿伸手去拍屁股蛋,小灵儿咯咯笑着躲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业余活动除了练剑、下棋,又添了偷偷玩《奇门遁甲》口诀,韩傻儿练习两个多月,已经能遁九丈,从洞中直接闪到树上。岐伯发现了,叮嘱他玩玩可以,切莫将鸡鸣狗盗之徒所用的《奇门遁甲》之术作为正经学问,韩傻儿诺诺应了。 平日间,老树怪能够上上下下,岐伯来无影去无踪,小灵儿也能外出逍遥一阵子,只苦了韩傻儿。六月酷暑的一天晚上,小灵儿终于答应偷偷带他出外玩一趟,可把他乐坏了,九个月,足足憋闷九个月了。 小灵儿贴住耳朵,一起默诵三遍口诀——还是跑偏了,韩傻儿原计划回圣泉村瞧一眼的,结果到了陌生的西南山麓,一处水塘附近。 银色月光下,景阳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了!劲装少女苟不雪,骑着雪豹也走来了!韩傻儿刚要喊,小灵儿捂住他嘴,一把按倒在草丛里。 但见景阳刚停下生火烤肉,苟不雪带着雪豹朝水塘而来,树后脱了裙装,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欢快地泼水、洗澡、游泳......两刻钟后,苟不雪芙蓉出水,拧干头发、晾着。她所处的位置,与景阳刚相背,与韩傻儿、小灵儿风景同框,一举一动,全落入眼底。韩傻儿捂眼,小灵儿偏给他掰开,咬耳朵说:“装啥呢?想看就看呗!有眼福不饱犯傻啊!”韩傻儿微闭了眼,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俩一个木盆里洗过澡,要看你看吧!” 忽见雪豹缓缓偎近,在屁股上嗅了几口,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苟不雪的身体突然僵直,打了个冷颤,发出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叫。尖叫声出口,寒光闪闪的利剑入手,雪豹的脖子,几乎同时断为两节,一节是豹头,一节是豹身。 “火妹子,怎么啦?”景阳刚远远问道。 “没大事儿!雪豹不老实,我把它宰了!”苟不雪俏脸红红地应着,穿好衣服离去。 景阳刚犹说:“宰就宰了吧,明儿再捉一个便了。” 韩傻儿低声道:“苟不雪更暴力了,还有些冷血。” 小灵儿趣道:“是你准老婆呢,恭喜恭喜,幸遇野蛮女友!” 韩傻儿道:“你也温柔不到哪儿——得,别绕我啦,我只爱娥儿一个。” 160兄台请了 小灵儿柔声道:“相公,你别把灵儿当奸细防着,灵儿才高兴,才待你更好,才领你去新地方玩儿。” 韩傻儿问:“娥儿没给你派任务?” 小灵儿答:“这你可冤枉了姑娘!姑娘对相公全心全意地好,要灵儿也全心全意地好。” 韩傻儿道:“逗你呢,咱回吧——要是把雪豹弄回去,药神一准能医活。” 小灵儿带韩傻儿出来,已拼尽全力,带猎豹是万万做不到的,因道:“相公你学医九个月了,不露一手试试?” 韩傻儿一合计,雪豹刚断为两截,身体是温热的,只要把筋骨、血管接上,起死回生的概率太大了。即时拔下一棵药草的根须,分成极细极细的线,金针穿了,将雪豹接在一处,置了药草,飞快地缝合,既罢,用草药将雪豹脖子一层又一层包住,手掌运气,催发生命之力——或许明天一早,苟不雪和景阳刚将大大惊讶呢。 忙乎完,两人悄无声息地撤了。又几日,借口找娥儿,小灵儿带韩傻儿遁向北方,功力不够,半道冒了出来,现身于洛阳一家大庄园。 庄园内,与花圃一墙之隔的漱香苑,住着主人家十四岁的掌上明珠——白天赤日炎炎,蒸笼一般,她让人将大水缸挑满,晚饭一过,夜幕降临,便吩咐丫鬟在外守了院门,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拿了小木瓢,肆意冲澡纳凉。 韩傻儿正点得不能再正点,与那美妞“扑”地面对面,不瞧都不成——忙扭头,转身而逃,没逃掉,门在外闩着。 美妞先是惊惶,扯衣披上,见是位小帅哥,伸把拽住,羞恼着低声叱问。“哪里来的顽徒?老实交代!不然把你眼珠剜了!” 手挺有劲儿,也是练家子吧?韩傻儿眉头一皱:“这位兄台请了!在下行路偏差,无意扰了尊驾,就请手下留情,放在下走吧!” “哼!想得美!行路偏差,偏到人家屋里?等等!兄台?什么兄台?我长得像臭男人吗?瞧你一对黑眼珠,乌泥捏的啊!” 韩傻儿叫苦不迭,真是傻女子,死心眼!装个糊涂,趁个台阶下就完了呗!只得道:“终是亵渎了芳颜,任凭小姐处置!” “处置什么呀?你看了人家,娶了人家便好!”韩傻儿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自是万里无二,那美妞早没了脾气,只有羞涩和喜悦,韩傻儿越侧身挣着躲,她越喜不自禁,垂了眼睑又道:“小哥哥,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小灵儿!小灵儿!”韩傻儿急得乱跺脚。 “相公,我来啦!啥事儿?”小灵儿出现了,那美妞惊得张大了嘴巴。 “快!掰开她手,咱们撤!”韩傻儿简短下达命令。 小灵儿咦道:“你这女子,扯着我家相公做什么?” 那美妞害羞却不扭捏:“穿衣见父,脱衣见夫,人家全身他瞧了个遍,不娶不许走!” 小灵儿道:“多大个事儿!”抬手将韩傻儿衣服划拉掉,“他看你,你也看他,两讫啦!” 161强大自己 美妞不认同,羞涩地低头,顽强地抗议:“他是男孩子,人家是女孩子......” 小灵儿撇撇嘴:“有什么嘛?哦,要权利时就喊男女平等,想便宜时就喊男女有别——得啦,我的也让你看,不让你吃亏。”横在中间,向美妞叫板,“看到了吧?我也有两只小白兔,比你的可爱——这下满意了吧?” 那美妞愣怔间不觉松开了手,小灵儿对韩傻儿附耳默诵口诀,两人霎时消失了,只剩那美妞呆在原地,一头凌乱,双目茫然...... “捣蛋丫头!调皮妮子!谁让你胡闹的?”岐伯见韩傻儿鼻孔有血迹,脉象有乱码,对小灵儿发了火。 小灵儿委屈道:“药老,灵儿帮他练心呢!切,就他这样滴,过不了娘子关,还能过万丈雄关?” 岐伯连连摇头:“丫头,你想当然耳!人分幼青壮老,季分春夏秋冬,你家相公的功力还在春天,你把狂风暴雨、大雪冰雹都兜给他——看你家姑娘能饶了你!” 小灵儿意识到犯了大错,忙告饶说不敢了,下不为例。 “还有什么破《奇门遁甲》,不要再带他瞎胡练了!没什么用。一个乞丐,你把他从益州一夜弄到长安,再一夜弄到扬州,他就不用做乞丐了吗?一位封疆大吏,他慢吞吞,几个月到任所,谁还能跑得快、抢去职位不成?像这些技艺,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等等,皆是旁门之学,非大道之学,你家相公做游戏玩儿也就罢了,岂需劳神费力?” 岐伯说落小灵儿,韩傻儿觉得不老美,推过揽功,岂非霸王之短?便道:“本是傻儿好奇,请小灵儿教的,不怪她——九遁之术,便有神仙天遁,也是旁门左道吗?” 岐伯笑道:“九遁之术,唯地遁可为奇人异士修炼,其它异想天开耳!人登临为神,不在某处而又无处不在,编撰者以天遁名之,天遁岂是练的?医药之术,可通天地浩瀚,可察蟪蛄之变,治国良策,统军之法,尽可出于斯门——强大自己,才是硬道理......” 有点大了吧?以前所讲,天下学问,分作九章,若医药一枝独秀,其它学问岂非形同虚设?兵法就流传了《太公兵法》、《孙子兵法》、《鬼谷兵法》、《孙膑兵法》、《吴起兵法》、《武侯兵法》等,若置于医术之下,岂能令人信服? 岐伯解惑:“万千兵法,分作奇正,正者,强大自己,终成大业;以奇术为正,多智而近妖者,胜敌百场、千场,自己日渐羸弱,终不免败亡。奇术一门,那鬼谷传与孙膑、庞涓,隔代又传与诸葛孔明,概莫能外。田忌赛马,胜了两场,万马奔腾,还能跑到前面吗?到了战场上,巧胜的马能追上人家的马吗?医术之根本,便在于强身,强军,强国!己方三通,而致敌方有所不通,假以时日,高下可判,胜负可定。” 韩傻儿拜谢:“傻儿明白了!傻儿一定谨遵您老教诲,重根本,轻奇术,强大自己!” 162孵化器 ............ 小无聊时,偶觉日子过得慢,一旦沉进去如饥似渴,光阴便从眼皮底下、手指缝间溜走了。三年期满,韩傻儿草药、虫药、手术、针灸了然于胸,君臣夫妻相生相克无数变化亦心中明了,揎拳捋袖,欲出山大干一番。 岐伯道:“你不仅要出山,还要出剑南——民谚云,蜀人不出川,耗子到处钻;蜀人出了川,飞龙跃上天——可惜,你出不去。” 韩傻儿道:“您老弹指一挥,不就出去了嘛?娥儿、小灵儿,都能把我弄出去。” 岐伯道:“出去的能耐都没有,出去做什么?等着被人打回来,咱一块丢人啊?” 这怪老头,不两头堵吗?又没教翻越大山之能,也不准练地遁之术,出山,出剑南,出个屁!韩傻儿满腹牢骚不便发作,只得道:“还是甭出去了,当川耗子算啦——丢了您老的人,就大大不妙啦!” 岐伯笑眯眯望着他,一语不发。 老树怪揶揄道:“你吃了俺的果子,不再陪俺玩几年,就想拍拍肚皮走人,嘿嘿,痴人说梦。” 小灵儿眼珠滴溜溜乱转,忽道:“笨相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小树怪解闷儿,他可抽过你几百下——” 娥儿笑着阻止:“别闹,稍安勿躁,听药神明示。” 岐伯却童心大发道:“听小灵儿的!你把小树怪捉住,我老头子便指你一条明路。” 打架老树怪不是对手,闻听两个筋斗没影儿了。 韩傻儿紧追,在崖畔略一迟疑,咬牙侧身一跃,脚登石壁而下。很久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有股飞翔的冲动,今日一试,果真身轻如燕,百丈悬崖,如履平地下去了! 回头上望,除了伸出的那棵古树,洞口什么的,压根瞧不见——岂止百丈之高?两百丈也打不住,谷底的大树,本身就高达几十丈。老树怪前头跑,韩傻儿心念一动,默念口诀,倏忽一下,竟逼近了九丈! 老树怪发现追兵速度暴长,改直线运动为曲线运动,那筋斗翻得眼花缭乱,神出鬼没。韩傻儿这才觉察,地遁术有缺陷,判断不准老树怪的方位,短时间内捉不到他,要么过了,要么方向错了,当然,也可以一直追,时间长了累瘫他。 不过,韩傻儿需要速战速决,完成岐伯交待的任务,以走出大山谷,不能跟老树怪耗时间。他施展以前的功法奔跑,速度虽大大提高,却依然追不上,干脆弃之不用,随心所欲地紧随不舍。 森林之中,地势仍忽高忽低,坑洼不平,两人转瞬之间,穿梭了二十多里......韩傻儿终于肩并肩,抓住了老树怪的胳膊。返回时,韩傻儿发现了房屋,听到了人声,欲查看究竟——忽闻号角声声,猎狗狂吠,箭如飞蝗,鸟惊四散。 老树怪劝道:“小医生,别节外生枝吧,见了药神他老人家再说。” 韩傻儿同意了,拼了拿手的树叶装掩护,林间穿行,回了山洞—— 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欢迎和祝贺,岐伯拥抱了他,娥儿和小灵儿也拥抱了他,并送上香喷喷的腮吻。 “大山谷,便是你的孵化器!”岐伯慈爱而庄重地宣称,“等你拿到山谷之王的王冠和九阴洞主的玉带,再回到药神洞,便可打开通向外界的金光大道。” 163初出茅庐 大山谷有居民,而且有位山谷之王,这一点毋庸置疑。老树怪瓶瓶罐罐的铜器皿,采购的食品,都有了来处。未曾想,四面封闭的天月山谷,或者称作天月盆地,竟是一个世外桃源!岐伯嘱咐获得王冠,借吗?哪位王者的王冠会借给别人?与虎谋皮差不离。还有九阴洞主,不知是什么东东,玉带又是什么玩意,好不好借到手—— 既然药神说了,千难万险,也须争取,草木为了生长,尚能顽强地追逐阳光,人岂能输与草木?韩傻儿鼓起勇气,决意凭自己的实力,独闯大山谷,拿到通往外界的钥匙。 三年的盛宴,以最后的晚餐划上了休止符。岐伯授业已毕,回了他的天街府邸;娥儿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小灵儿暂回峨眉剑派;老树怪继续他未完成的修炼。韩傻儿未感到分别的痛苦和惆怅,总觉得,不论多么遥远,犹在身边,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披着晨曦的光,踏上了未卜之旅...... 广袤的山谷,即便在深秋节气,依然绿草如茵,华叶如盖,与山上相比,完全是两重境天。连绵的森林一侧,高粱红了,谷子挂满沉甸甸的谷穗,稻米飘香,芝麻昂昂,蟋蟀低吟,田蛙欢唱......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出现了一处小小村落。 房屋的建筑布局,看起来迥异于圣泉村,都建在稍高的土台上,土石混合,茅草罩顶,不见砖瓦——五柳先生《桃花源记》描述,桃花源土著,自先祖避秦战乱,遁世隐居,遂与外界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儿的人,又来自何处,历经几朝几代了呢? 正想着,犬吠声引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幼十几口,聚在村头,瞧稀奇似的瞧着韩傻儿。韩傻儿观察,没有一个青壮,老翁也穿麻裙,衣袖尤其宽大——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发生在战国时期,这些人要么祖祖辈辈在大山谷,要么春秋时期就搬来了,一千几百年了啊!怎么搬来的呢? 未容多想,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跨出两步,右手放在左手上,按在左腿处,微躬身道:“子何人?何至焉?” 乖乖!真穿越到古代了!还好还好,韩傻儿听明白了,是问他什么人或哪里人,怎么到这儿来了。正欲抱拳拱手回礼,转念一想,老者的礼仪大有深意,束手表示没有敌意,忙照搬回敬:“老伯请了!小子山顶采药,不慎跌落,幸大树托护,得以活命。流落至斯,伏乞援手。” 老者与人嘀咕几句,方道:“原来是化外之人,无妨无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汝称我老爹可矣,非老伯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韩傻儿够谨小慎微的了,还是疏漏闹了笑话。伯叔礼季,古时用作兄弟排行,对父亲的兄弟,则应呼之大爹、二爹......渐次扩展至与父同辈的男性长者。爹者,父下一个多字,其意甚明;而自称为我,自古皆然,子为敬称、爱称,自称小子,非是自谦,而是托大了。遂道:“晚生初来乍到,未详礼仪,言辞鲁莽,伏乞宽宥。” 老者宽厚一笑,拉了韩傻儿的手,将他迎进村中。 164牛刀小试 村中的建筑,呈圆型,尖顶。 韩傻儿随老者进了他的家,房屋还算宽敞,半径约一丈五,用土坯墙和木柜子做了隔挡。 没有凳子,老者招呼韩傻儿在竹席上分宾主而坐,问道:“足下称采药坠崖,想必是医家了?” 韩傻儿谦恭而答:“不敢称医家,自幼随先人习医,略通一二。” 村口一群人都跟来了,陆续又来了几位,左右围站,一人道:“来了医家,令孙之疾,或可救矣。” 原来,老者的孙子刚满周岁,得痘症,用被子捂,小儿蹬被,用火熏,小儿大啼......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均无效果。痘若发不出来,小儿性命危在旦夕,一家人心悬在嗓子眼上,奶奶捶胸顿足,娘亲哭哭啼啼,眼如烂桃。老者遂大礼参拜,恳求施救。 韩傻儿低头沉思,痘无死症,春天容易发痘,夏天炎热,亦不难,冬天可热捂,深秋天凉,最为棘手。默想良久,方坦言道,若想保小儿性命,一切听他指挥,不可有一丝一毫违拗。 老者与老伴、儿媳全答应了。 韩傻儿让把猪圈里的猪牵走,铺上厚厚的麦秸,再垫一层麻布,将小儿赤身裸体放到上面,偷偷用针刺了哑穴、睡穴,然后又盖上柔软的稻草,吩咐只能在周边看护,不可近前观看...... 到了半夜,韩傻儿将小儿抱出——痘出得很好,一粒粒就象珠子一样饱满晶莹——猪圈里秋蚊子很厉害,叮咬小儿的皮肤,痘全发出来了! 一炮打响,老者一家人千恩万谢,以神医呼之。 第二天,外村抬来一个久治不愈、腹胀如鼓的病人,哀求施救。韩傻儿稍作诊断,取针在其下腹和大腿扎了几下,然后拿出一小包药粉撒在肚脐上——立竿见影,病人腹胀渐渐消退,呼吸趋于均匀,不久竟痊愈了! 小神医的名声不胫而走! 村里一位姑娘,蒙着面纱,畏畏缩缩地来了,见了韩傻儿,即匍匐于地,泣请救救她。韩傻儿问明缘由,令其揭开面纱,但见满脸长着黑褐色的赘瘤,十分难看。韩傻儿针灸催动罢,从药囊中取出红脚艾,搓成艾绒,用火点燃,轻轻在她脸上熏灼。两个时辰过去,疙瘩全部脱落,没留下一点疤痕,小脸红扑扑的,成了一位青春美少女!姑娘嚎啕大哭,跪请做奴做仆终身侍奉,韩傻儿谢绝了。 后晌与老者下棋,有个孕妇难产,勉强支撑着也来了。韩傻儿随便瞅了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对弈。孕妇流着眼泪,再三哀求——神医不是这做派啊!众人不忍心了,纷纷帮孕妇说话。韩傻儿却发了火,一推棋盘,棋子滚落得遍地都是,怒道:“急什么?还让人清静不?你又不付诊金,替我把棋子捡起来!”众人惊讶不已,孕妇迫于无奈,忍气吞声将棋子一个一个地捡起——韩傻儿忽然笑起来,对孕妇道:“你回吧,病已瞧好了。”那孕妇半信半疑地回家,后半夜果真顺利分娩了。 小神医的大名越传越邪乎。 165凌强护弱 一连三天,韩傻儿治愈了周围好多病人,片刻没得闲。其间问起历史传承、风土人物,老者语焉不详,只答千百年来居住于此。欲待细问,终因白天劳累,腰酸背痛,晚间酣睡,没能顾上。 第四天用过早饭,门外又排起了长队。 两位差官打马而来,挥鞭驱赶众人,命令韩傻儿即刻启程,随他们去侯府,为侯爷夫人瞧病。众人战战兢兢躲到一边,让开了通道。 韩傻儿毫不理会,继续诊治,安抚病人按原先顺序候着,一个一个来——都是看病,须有先有后。 差官骑着矮脚马,上身盔甲,下身也是麻裙,很搞笑。见状翻身下马,对韩傻儿行了一礼,道:“奉侯爷之命,请医家速至侯府,医好夫人,侯爷必有重赏。” 韩傻儿斥责道:“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夫人的病要治,他们的病就不治了吗?尔等无礼之至!一旁候着,瞧完了再去不迟。” 差官道:“医家莫怪,夫人乃千金之躯,他们不过平民,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请医家速速动身!” 韩傻儿不耐烦了:“休要聒噪!夫人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是命,再聒噪,我便不去了。” “这却由不得医家!”差官说着,欺身上前,一人拽住一只胳膊,要强行将韩傻儿带走。 孰料韩傻儿纹丝未动——他心里也暗暗纳罕,差官的功力,绝不输于大剑客! 两名差官更诧异,转而威胁老者:“尔招徕的医家,快快劝说随我等同去,不然,禀告侯爷,剥夺尔平民资格,贬为奴隶。” 老者吓得一哆嗦,求救的眼神望着韩傻儿。病人小声商量,犹豫不决,有的萌生了退意。 韩傻儿闪电出手,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单脚横扫膝盖,将差官放跪于地,骂道:“放肆!可恶!我乃上天派来的神医,谅你们侯爷也不敢相强!再口出恶言,废了尔等!” 差官大骇,脸色惨白,磕头道:“神医息怒!神医息怒!我二人交不了差,要受惩罚的!神医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们吧!” 出神的医术,强悍的功夫,霸道的胆气,惊呆了所有人。老者率众齐刷刷跪倒,恳求道:“神医明鉴,去吧!瞧好夫人,再来瞧我等,便是无上功德。” 韩傻儿淡然一笑道:“老爹请起!大家请起!有我在,勿须担心,谅他们侯爷不敢发难。”找出绳索,将差官绑于树上,命道:“老实呆一会,误不了你们夫人!” 言毕,接着瞧病,或针灸或草药,一个时辰全部处理完毕——其他病人风闻绑了差官,半道折回去了。 韩傻儿洗漱,整理衣冠,拜谢了老者的热情款待,着人放了差官,骑上空马,挥手告辞。 老者率众跪送,高呼:“神医便如再生父母,没齿难忘!恳请赐告尊姓大名,我等好常常祭拜。” 韩傻儿想,非常之地,不透露真名实姓为上,便道:“祭拜折寿,大可不必!下次再见,称我阿奔可矣。”心念一动,又叮嘱道:“若有急症病人,可去侯府门外等我。” 166寡人眼拙 差官不敢催促,恭敬地前方引路。 马蹄声声,踏着落叶,荡着浮土,在林间疾驰。平地过去是丘陵,丘陵又接着平地,令人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半个时辰过去,眼前出现巴掌镇大小的村落,约几百户人家。居中的圆型建筑较为宏大,门口摆两个石刻貔貅,昂头张口朝天,门头有石雕字,系钟鼎文,包含不少象形文字,韩傻儿认识,是东侯府。 差官向守门卫兵出示腰牌,说明情况,卫兵便去通报。少顷,一名门客模样的人出来,将韩傻儿单独迎了进去。 韩傻儿打量,这座大殿半径三丈许,约占半亩地,正中有榻,榻前摆着低条案,纯木无漆。榻上高坐一人,约莫四十许,全身绸缎,神情很是倨傲,身旁两名侍女垂立,下首两侧各三张小床榻,分坐五名门客。一张空着。 迎接的门客将韩傻儿领到中心竹席前,说声“医师请到”,自回了座位。东侯与门客停止了交谈,既未下来迎接,也未出言招呼,九人全瞅着韩傻儿,看猴似的。 韩傻儿瞧瞧竹席——乖乖!这是要行跪拜礼啊!内心冷冷一笑,偏以自己的方式拱了拱手,问:“病人在哪儿?且请出来诊治,我很忙的。” 六名门客面面相觑,一人道:“医师休要鲁莽,见了侯爷快快行礼!” 韩傻儿嘴角一抹嘲笑:“那是你们的侯爷,我神医降世以来,只受礼,不行礼。” 说话的门客要显摆忠心和能耐,凭空弹起,冲向韩傻儿,半空中直了身子,伸出两掌,按在韩傻儿肩头,欲使其跪倒于地。 韩傻儿瞧得明白,装傻,不躲不闪,也不出拳迎击,暗暗运气,生生接下两掌。 门客的手按在了铁肩上,没有一丝晃动,反将自己的手硌得发麻。韩傻儿脚下的地砖,凹下去两个深深的脚印。 满殿的人瞠目结舌!显摆的门客窘得只恨没条地缝钻下去,他讪讪笑着,右手搭左手,按在膝盖上向韩傻儿行了礼,转身对东侯道:“侯爷,果真是神医!神医!”夹着尾巴回了座位。 东侯哈哈大笑:“神医医术精湛,武功卓绝,寡人眼拙,失礼了!请请请,请客位落座,上酒!” 侍女好有力气,抬了一张榻放在矮条案西侧,与东侯相邻。 韩傻儿摆摆手:“东侯不必麻烦,瞧病当紧,医好夫人,酒才喝得痛快。” 东侯道:“无妨,天已午时,神医用过酒饭,才好有精神瞧病。” 韩傻儿应道:“酒先温好,待我手到病除,定不负东侯的美意,不耽误喝暖酒。”暗想,三国的关公温酒斩华雄,老子也露一手,来个温酒治大病。 东侯面有难色,低声吩咐一名侍女几句,方道:“恭敬不如从命,就依神医。” 侍女过来,道了万福,为韩傻儿引路。东侯与门客皆起身,目送韩傻儿。 大殿东北有门,通往后院。后院宽阔,广植花草,四座房子分布在不同方位,错落有致,其间有游廊相接。 侍女介绍夫人的病,支支吾吾的,犹自害羞护口。 167暗中放针 夫人屁股上,长了一个恶疮,日常能站不能坐,能趴不能躺。延请本地医师开药,涂抹后疼痛有所减缓,药一停,又外甥打灯笼——照旧。更兼医师无法临诊,用药多不对症;也请巫师施过法,没少闹腾,屁用没有。夫人见天在暖阁里,咬牙蹙眉,唉哟唉哟地呻吟,痛苦不堪言状。 夫人的寝殿位于北端最深处,比大殿小了三成,侍女将韩傻儿领到,与丫鬟们交接罢,自回了。 丫鬟请韩傻儿进去,细细述说一遍,问能否医好。韩傻儿超级自信:“见了症状,自可手到病除。” 粉衣丫鬟嗤地冷笑:“做梦!夫人那地方,岂容你窥视?你进不了暖阁,夫人也不便见人,你看着办吧!行就行,不行也配些消炎药,与侯爷交差便了——多少医师都没治愈,侯爷不会降罪与你。” 这小妞心肠不坏——韩傻儿犯了难,不让看,如何诊治?若见难而退,大话说出去了,岂不惹人耻笑?苦思须臾,胸中有了主意,吩咐丫鬟去弄一大盆黏土,加水和匀,像和面一样,既不能稀也不能硬。 丫鬟们半信半疑,还是照做了。韩傻儿令搬来一只方凳,将和好的黏土均匀铺上一层,约三寸厚,让她们抬进去,请夫人坐一坐,再抬出来。 丫鬟们懂了,疑虑顿消,心悦诚服全力配合...... 韩傻儿端详坐过的痕迹,凹下去的地方有鸭蛋大小,沾着几丝化脓的血渍,他取出精心配制的升级版地皮消,于该处敷好,令丫鬟们二次抬进,请夫人原样坐下,恶疮可愈,并安排准备热水毛巾—— 暖阁传来一声尖锐的凄叫,粉衣丫鬟怒冲冲而出,斥责道:“你不想活了?竟敢暗中放针,谋害夫人!快逃命去吧!” 韩傻儿淡然一笑:“抬出方凳吧!快用热水将伤口洗净,毛巾擦干,我这儿有凤凰窝药粉,再抹三天,保准你们侯爷见了夫人,心花怒放。” 粉衣丫鬟见其泰然自若,听夫人呻吟了两声,再无动静,不禁转惊为喜,忙依言照做。 方凳抬出,凹处一滩脓血,腥臭不可闻,韩傻儿挥手,让搬到室外。 暖阁传来平静却掩盖不住的欣喜:“阿奔神医,妾身身患恶疾,折磨数月,生不如死,今何其幸也,蒙神医妙手施救!感激之情,不可言表,待妾身复原,定当面拜谢!” 韩傻儿道:“夫人不必挂怀!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夫人若存感激,与东侯善待子民便了。” 夫人答:“神医教诲,妾身无不遵从。” 韩傻儿说声安心养病,便欲告辞。 东侯被惊动了,率门客、卫兵匆匆赶来,见了方凳上的脓血,听了粉衣丫鬟的简述,怒气方散,朝韩傻儿揖了一揖,进暖阁去瞧夫人。少顷出来,满面春风,携了韩傻儿,连呼神医,恭请到大殿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在大殿,推杯换盏、言来语去间,韩傻儿直感到,自己进了夜郎国。 168井底之蛙 史书记载,汉时西南方有个夜郎国,国土很小,百姓也少,物产匮乏。因相邻区域支离破碎,从没出过远门的国王便以为夜郎是天下最大的国家,他与部下巡视,指着前方问:“当今哪个国家最大啊?”部下迎合道:“当然是夜郎啰!”望着旁边的高山,他又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高的山吗?”部下答:“没有,这里便是顶峰了。”行至河畔,又赞:“我国的河流最长啊!”部下异口同声:“大王说得一点没错!”此后,国王更确信夜郎天下第一。汉使来到夜郎,国王问:“汉朝和我国哪个大啊?”汉使吓了一跳,没想郡县大的小国,竟自大到与汉朝相提并论。不久,汉军便把夜郎平了—— 东侯的语气,与夜郎王何其相似乃尔!他说,四周高山,乃是天边,太阳每天从东月山升起,西月山落下;中部天月山,便是擎天柱,没有天月山,天早就塌了。神医称山上采药坠崖,不过自谦耳,必是上天派来祛除大周臣民病痛的。 等等,等等!韩傻儿脑袋瓜不好使了,他清楚地记得,武王伐纣后,西周建立了全国性政权,至周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镐京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迁都洛阳,开始了东周,即春秋和战国,再后来,便是秦汉、魏晋......东侯所讲大周,从何而来?天月山谷,当得起大山谷,却当不得一个大周王朝。 东侯还在侃侃而谈。大周王朝,疆域几万里,人口几十万,不输于炎黄二帝。周王在此,分封诸侯,东为侯,食邑一万户;南为公,食邑一万两千户;西为伯,食邑八千户;北为王,自食邑三万户...... 韩傻儿窃笑,学堂先生讲过,大德王朝,纵横数千里,人口万万,单单剑南道,方圆几十万里,人口几百万——天月山谷,只怕赶不上一个松潘府,瞧东侯神气的样子,活脱脱又一个夜郎王! 不忍东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借助喝酒的轻松气氛,韩傻儿善意普及了地理学识,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 东侯一丁点也不信,说神医真能开玩笑,人世间再大,怎及神界的万分之一?神医来自天上,眼里见到的,自然非凡人可比。 韩傻儿忽忆起庄周的话,“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与井底之蛙谈大海,岂不是对牛弹琴?若坚持己见伤了和气,反不美了,此行的主旨是借王冠和玉带,尽快接近才好——遂闷头喝酒,躲不开时,才不咸不淡地敷衍几句。 他的酒量,千杯不醉,神仙难敌,与东侯、门客和后至的大臣拼酒,完全能够以一当百,不多时,便东倒西歪灌醉了一大片。席间有门客要讨教武功,韩傻儿索性耍耍,用跟小灵儿学来的地遁术,每次眨眼遁九丈,令别人衣角也够不着。这下,神医的名头彻底坐实了。 没忘上午的许诺,他说声“去去就来”,到侯府外,看有无撵来的急症病人。也甭说,真有三位,他眼望鼻闻口问手切,左右飞针,一刻钟料理完毕。 东侯率众跟出观看,结束时,挽了韩傻儿的手,紧握道:“眼前有一场小富贵,也许神医不在乎,却是小侯的一片心意。” 大周王后怀胎十五个月,一直未分娩,站立困难,平时都躺着。周王急在心里,昭告百官,若遇良医,及早推荐,若母子平安,后继有人,可封子爵,食邑五千户。 169大礼包 周王,当是岐伯所称的山谷之王,借助为王后诊治难产,求王冠一用,或许可行。至于食邑五千户,真不值得贪恋,哪怕拥有整个大山谷,难不成一辈子蛰伏于此,与外界隔绝吗?岐伯传授最上乘的医术,自然寄希望于普济天下苍生,岂可被一场小富贵阻住前进的步伐?何况还有杀母大仇未报,峨眉剑派的老账未算,长白剑派、巴掌镇大掌柜、禁军王都督等一系列谜底,也亟待破解,终老于此,一辈子白瞎了。 必须走出大山谷,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表现过于殷勤,过于急切,上杆子看病,难免被看轻,再出口求借王冠,就不好说了。王后的难产,也够他姥姥蹊跷滴,常言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怀十五个月的,莫非是怪胎吧? 他认真权衡,该如何抓住机会,如何增加成功几率——想那姜太公,空杆钓鱼渭水,终钓来文王姬昌,和衷共济成就大业;诸葛孔明,也是个善于自我推销的主,煞费心思设局,令刘备三顾茅庐,抬高身价才出山,借荆州、谋益州,三分天下——岐伯要求走大道,未完全排斥辅助以小伎俩啊,说地遁术可以玩儿,便是例证。 主意拿定,对东侯笑道:“小医来此,倍感与阁下投缘,咱们一起喝酒谈天,狩猎游玩,岂不妙哉?王后尊贵,所生王子亦尊贵,托塔天王李靖,夫人怀胎三年方生哪吒,周王何须担忧?真需医治,全凭阁下推荐,五千户食邑,当归于阁下。在此之前,小医愿医尽贵辖区有病之人,造福全境,代阁下广泽恩德。” 一席话,说得东侯容颜大悦,鼻尖子放光,拉着韩傻儿到主位并排而坐,擎了酒樽,礼敬道:“神医雅量,非小侯敢比,足感,足感!”增加五千户食邑,超过南公,从此不是东侯而是东公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这个大礼包,相当震撼。 韩傻儿口称“言重了,小意思”,对敬酒来者不拒。瞧那酒樽和各式餐具,清一色青铜器皿,放到古董玉器市场,都是值钱玩意。老者家中,多为陶器,平民和贵族,相差悬殊啊! 东侯下令,派二十名士兵,分赴各处,广而告之,患病的、残疾的,均可来侯府治疗,一律免费。 韩傻儿暗笑,这东侯,拿自己当冤大头了,若来个脚底抹油,让你没地儿哭去!孰料—— 东侯紧接着宣布:“全境之内,包括侯府,但凡神医看上的人、物,任由神医取用,但凡有差遣,即为小侯所差遣。” 我的乖乖!忒大方了吧?借你老婆用用,你也乐呵呵拱手相送? 韩傻儿想多了,东侯再敬酒道:“小侯有个不情之请,愿与神医结拜为生死兄弟,同富贵,共患难,请神医俯允!” 这儿防着呢!妻妾都成了嫂子,熟人便不好下手了——韩傻儿想抽自己嘴巴,都是高雅之人,高雅之事,怎可有泉下村那种龌龊思维? 170国姓甄姬 摒除杂念,韩傻儿低调道:“小医不到十六,桃园结义,怕是折辱阁下了。” 东侯道:“桃园结义?我们是义结金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年龄不是问题,小侯的夫人,芳年十八,只长神医两岁。” 我滴个乖乖!东侯半截老头,夫人才十八——嗨,大惊小怪做什么?太没城府了!貌似当官的、当东家的,有钱有势的,都喜欢找嫩的,都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子才不操这闲心! 若参照夫人,兄弟还算靠谱。韩傻儿口中称善,与东侯做了八拜之交。东侯姓姜,韩傻儿呼之姜兄,自称阿奔,被呼以奔弟。 东侯命撤旧席,换新酒,以示庆贺。门客、官员全喝趴下了,被扶去休息,只剩两人秉烛夜谈。 韩傻儿问起,初次行医之村,缘何不见青壮。 东侯答,建国以来,周王就重视军备,家家户户都要有一名男丁服军役或徭役,基本按食邑,分别隶属于王公侯伯,平时也应急、打猎,但周王有权随机调动。新王登基,又抽调一万人开金矿、淘金砂,留下的青壮更少了。山谷之中,森林茂密处人烟稀少,豺狼虎豹猖獗,故,这儿的男孩子,八岁就集中野生训练,有体质孱弱累死的,有跑不快被野兽吃掉的,淘汰之后,幸存的全是身强力壮的精锐...... 三大信息,周王保持了六万人的常规部队——又不与人干仗,保持庞大的军事力量意义何在?还淘金,山谷之中,金子再多,物产不富饶,除了抬高物价,有什么用?男孩八岁开始残酷的训练,倒蛮新颖的,符合优胜劣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自然法则,只是过于残忍了,但对于整个族群来说,无疑利大于弊。 东侯姓姜,韩傻儿灵光一闪,姜子牙为西周开国第一辅臣,这山谷之王,莫非真与大周王朝有渊源?抑或周天子的嫡系子孙,在战国末年,如桃花源人的先祖躲避战乱,而逃进这四面封闭的深山老林来了?推断成立的话,也忒他姥姥滴巧了!不对不对,四周高山,除了高空飞行的天鹅、大雁、鹰隼,普通的鸟也飞进来,他们哪里长了翅膀? 没有答案,韩傻儿抱着有枣没枣扔一棍子的想法,询问周王尊姓。 东侯略显意外:“大周的正统,当然姓姬了——哦,为了与旁系的、赐姓的加以区别,前面加了一个甄字,当今的国姓是甄姬,国王讳字崇良。” 韩傻儿暗吃一惊,天月山谷不简单,这儿的人,出身可比桃花源人牛逼多了。有心再追根溯源,东侯已醉眼蒙蒙了,不想落下盘问的印痕,韩傻儿也打声哈欠,与东侯抵足而眠。侍女为他们盖上被褥,退了。 一夜酣睡,日上三竿才醒,东侯府外的广场,叽叽喳喳,熙熙攘攘,已聚集了几百上千人。 信步出去,天呐,咋这么多瞎子、瘸子、聋子、哑巴...... 171先报讯儿 河里无鱼市上看,各村零散病人,集中起来,竟达如此之多!病人数量,女性又明显多于男性,而男性,不乏缺胳膊短腿瞎眼的—— 东侯也从床榻上起来,来到广场。病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呼:“侯爷恩比天高!”、“侯爷寿与天齐!” 东侯很满意,做做样子回应,请韩傻儿用早膳,吃饱喝足了,治病才精力充沛。 韩傻儿然之,相随到偏殿。早膳主打是粥,分咸粥和素粥两种,素粥与八宝粥仿佛,咸粥配料有黑芝麻、花生、瓜子仁、豆丁、肉屑等,似油茶又似胡辣汤,另有烙饼、菜卷、肉干、鸡蛋、咸菜等,还算丰盛。 韩傻儿问起病人状况,东侯介绍说,男人本就比女人少,野生训练淘汰十之一、二,且民风剽悍,能动手的决不动口,争夺土地打,抢老婆也打...... 赶紧吃罢,韩傻儿撸起袖子,建议东侯先给周王报个讯儿,免得甄姬崇良降罪——东侯正中下怀,打发首席门客率四名卫兵去了王宫,余下听韩傻儿安排。 治病需用大量药草,所幸侯府不缺,有三千斤。这便好办了,韩傻儿命广场上支起九只铜锅,三只烧水,六只熬药,由十八名士兵分别负责。身边也需人手,东侯拨派府里医生和四名侍女听用,韩傻特意点了那名粉衣丫鬟,做他的助手。 万事俱备,韩傻儿放手大干,首先诊治急症和新患病人,疑难杂症需把脉,一般病情看两眼即可开药。风寒、痢疾、头疼脑热、口腔溃疡、肠胃发炎等诸多病症,韩傻儿同时针灸多人,口诵药方,现场熬药服下,侍女再将包好的药交与病人,由其返家自行熬制。 中午支起几口大锅,煮上稠米粥,分发众人以充饥...... 一天下来,广场病人去了大半。韩傻儿一直忙碌,片刻未得闲,虽神功护体,也生了倦意,便宣布停诊,近路的回家明日再来,远路的就地安置,搭帐篷—— 忽然,粉衣丫鬟慢慢蹲下,捂着胸口歪倒在地上。 韩傻儿认作女孩柔弱,过度劳累虚脱了,拉她起身时顺便搭了一下脉。一搭脉,面色不自然了,粉衣丫鬟患有严重的心脏炎症——太粗心了!与人家面对面多次,在身边一天,竟然没发现,狗屁的神医! 也莫管狗屁的男女授受不亲,急忙背后轻抚一掌,横抱而走,平放于大殿最近的一张床榻上,噗噗噗,疾扎三枚飞针,然后半抬起头,喂了热水,问:“你有大病,没感觉吗?” 粉衣丫鬟脸上的红润淡了——乖乖,不是胭脂啊!是心脏病的映兆!她甜笑着看向韩傻儿,道:“平日也痛过,一阵子便好了,偶有昏厥,没碍过大事儿——小神医,怪厉害么?” 韩傻儿心道,不碰见老子,一年内你就死翘翘了——怜她心善,不忍吓她,便道:“不算太厉害,我帮你治一治,很快就除根了。你把右胳膊袖子挽上去,咱动个小手术,保你又健康又漂亮。” 172一拒礼官 粉衣丫鬟十五、六岁,有点小害臊。忸怩不肯动手。 韩傻儿想把大殿的人轰走,转念一想,自己已是高高的少年,莫让人浮想联翩罢,遂哄道:“你把眼睛闭上,很快就好。” 粉衣丫鬟满脑子都是小神医施展绝技的身影,崇拜而信赖,顺从地合上眼帘。 韩傻儿抽出小刀,飞快将右臂挨肩袖子旋出一个豁口,两指方圆,收刀入鞘,接连扎上五针,尔后用膏药敷上,道:“好啦,睁开吧!” 粉衣丫鬟道:“扎针怪痛滴!”瞧胳膊那儿贴了黑膏药,凉丝丝的,又耍笑:“你把我衣服弄坏了,要赔的。” 赔你个大头鬼!老子的至善之心,通天医术,你傻丫头一无所知!心里骂着,口中却笑道:“你是女孩儿,必定心灵手巧,日后绣朵花缀上,多别致多好看啊!” 粉衣丫鬟噗嗤一笑:“逗你玩呢!” 无知无畏的乐观主义傻大妞!韩傻儿请侍女送她回夫人寝殿静养,方舒了一口气。 东侯再摆盛宴,搬出陈年佳酿,与韩傻儿解乏,既罢,送至内殿客房歇息。韩傻儿又运行了一遍气息,才酣然入睡——最好梦见周公,与他好好聊聊,你们家把天下搞丢了,后世子孙怎么进的大山谷...... 雄鸡一声天下白,八方又聚侯府前。剩余的病人,越诊治越费功夫了,韩傻儿是按先急后缓、先易后难的顺序治疗的,身有残疾、顽疾的,一个都没下手。小几百人,眼巴眼望地,等着神医为他们解除痛苦,康复成正常人呢。 呼喊的口号也改了,先是“神医天寿无疆”,后是“侯爷寿与天齐”。 韩傻儿正欲开工,粉衣丫鬟问罪而来:“小神医,你捣的什么鬼?我胳膊咋红肿了?”半夜就觉得痒痒的,天明掀起膏药一看,好嘛,那块粉白的玉臂,被膏药一染,成了紫色的茄子。 “你没揭掉吧?”韩傻儿忙察看,见膏药还在原位,放下心道:“心口疼痛好些没有?” 粉衣丫鬟一回味,的确减轻很多,便点了点头。 韩傻儿道:“静养去吧!这儿还有其他人。” 粉衣丫鬟默想片刻,眼角湿润了,深深道了万福:“小婢奴隶一个,何德何能,敢劳神医费心?我左胳膊无碍,让我出点力吧!” 这丫头不笨,虽不及小灵儿七窍通灵,也是聪慧颖悟之人。韩傻儿逗她:“我收你为徒,请东侯为你脱籍,可好?” 粉衣丫鬟纳头便拜:“师父在上,小婢这条命,从此便是师父您的。” 东侯也是个有眼力界的,见状当场宣布,粉衣丫鬟随时可以脱离侯府,今后只唯奔弟之命是从。 韩傻儿假戏成真,毛嫩没经验,只称“徒弟妹妹”,粉衣丫鬟也凑趣,对喊“师父哥哥”。 韩傻儿不愿她再劳累了,嘱咐跟在身边,眼看心记就行。 首个病人是小儿麻痹症—— 广场入口,一位官员带着四名侍卫翩翩而来。 东侯说是王宫的礼官,率人前去迎接。韩傻儿说须专心瞧病,请礼官去大殿吧,不欢迎打搅。 173二拒大夫 小儿麻痹症发病初期,面赤咽红、肌肉疼痛拘急、四肢颤震,若处置得当,三剂药可愈;未经医治或庸医耽误,则致肢体软弱逐渐加重,趋于瘫痪,肌肉关节疼痛,以至萎缩;进入麻痹期,瘫痪可发于身体各部,常见于四肢,尤以下肢为多。下肢瘫痪,宜取足三里、解溪、环跳、风市、阳陵泉各穴,施以针灸,辅以按摩,兼治气虚肾亏。 病人是个小丫头,由中年父亲背着,十多岁,也许实际年龄略大。韩傻儿诊断罢,右掌抚于背部脊柱,使其全身发热,行针如飞,通神经化血瘀,转瞬收针,道:“妥了,走走试试。” 小丫头脚挨地,不自觉又屁股蹲了。韩傻儿对粉衣少女耳语几句,少女掩口而笑,唤来两名士兵,一名看住父亲,一名拿来绳子,将小丫头双手吊于树上,离地一尺。少女找根小树枝,“唰”地抽打在小丫头腿上,骂道:“偷我的红围巾,还敢来看病,打死你!”小丫头哇哇大哭:“我没偷!我没偷!” 少女不听她分辨,树枝不停地使劲抽打,边道:“就是你偷的!不承认,打断你的腿!”小丫头没办法,左挪右闪,上踢下蹬,躲避着树枝。 礼官在东侯陪同下近前,“咦”道:“神医看病,怎么用起刑了?” 韩傻儿抱了抱拳:“哪有什么神医,以讹传讹罢了。”手中飞起小刀,割断绳子。小丫头哭喊着,跑进父亲怀里。少女含笑,跟去将她手上绳子解了,一旁静笑不语。 小丫头父亲放下女儿,双双跪倒磕头:“神医大恩,永世难忘!” 韩傻儿扶起,递过三包药:“一天一包,熬下喝了,巩固一下——去吧!” 礼官道:“歪打正着,竟然能跑了!” 韩傻儿一笑:“乡野土方,时灵时不灵的。” 礼官浅浅一揖:“奉圣命,特请神医为王后出诊。” 韩傻儿拱手还礼:“不敢当!王后千金贵体,小医不敢妄诊!若似这般放肆,触怒圣颜,小医吃饭的家伙,便保不住了。” 礼官颇费踌躇:“王后金身欠安,大王封赏,富可敌国,多少医师争先恐后,神医何不碰碰运气?” 韩傻儿淡然道:“封赏可谓丰厚,须先有命挣,后有命安享啊!” 礼官道:“下官无以复命。” 韩傻儿献策:“只道小医浪得虚名,毫末技艺,不敢登大雅之堂便了。” 礼官见韩傻儿一身黑金行头褪了色,就差没打补丁了,贫困寒酸到这步田地,哪见得有什么真本事?或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巧了,便打声呵呵寒暄,返程复命而去。 东侯道:“奔弟,若大王怪罪,愚兄担待不起啊!” 韩傻儿笑笑:“姜兄勿忧,小弟自有主张,如欲坐实五千户食邑,非如此不可。” 粉衣少女也道:“侯爷放宽心,我师父哥哥办法可多啦!” 东侯想想,没再持异议,命搬来一个木墩,铺上裘皮,坐下为韩傻儿助阵...... 忙乎到后半晌,广场入口处,又来了一位官员,带着六名侍卫。东侯说王室的大夫到了,率门客、官员前去迎接。 韩傻儿依然故我,专心致志瞧病,不予理睬。 174下官留下 排上的病号是聋哑人,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家属介绍,他早年不聋哑,爱酗酒,脾气暴躁,在军中常与人打架,有次与黑熊搏斗,碰到了耳部,此后便听不见了。遣送回家后,喉咙又发了炎,医师消除了红肿,但不能说话了。 这是后天性聋哑的典型病例!韩傻儿检查其耳廓、耳膜及周边穴道,观察其舌头、咽喉,用手掌将半边脸捂热,即行在耳朵周围和下颌施针,片刻拔掉,两处流出黑血,又挤干净,敷上血见愁药粉,道:“好了,张嘴说一句!” 汉子“啊”、“呀”的,吐不出连贯的两个字。 大夫被簇拥着走来,道:“百闻不如一见,幸遇神医当场义诊,下官也好向大王禀报——” 韩傻儿拱手打断:“大夫稍安,待小医医好这位大哥,再与阁下叙话。”眉头一皱,转身低低问:“徒弟妹妹,这儿谁最会骂人?骂得最牛的。” 粉衣少女低声回:“神医哥哥,骂人做什么?” 韩傻儿道:“你莫管,快去找!” 粉衣少女答应一声,不多时,从广场西侧的小圆房领来一个中年妇女。 韩傻儿吩咐两名士兵,将汉子绑牢在树上,对中年妇女道:“你可着劲儿骂他,把所有本领都使出来,骂得好,东侯赏你一两金子。” 中年妇女两眼放光,好事啊!能放心大胆、痛快淋漓地骂人,还能赏金子,老天啊,咋这么好的好事呢!生怕反悔似的,迫不及待地张口开骂:“你个挨千刀的!你个下流坯子!你父是贼秃驴!你母是贱娼妓,横躺十条街!你跟着二郎神,天天瞎叫唤!撒泡尿一照,跟天蓬元帅一个样!见屎你当宴席,见尿你当美酒!只认得老母,不认得贼秃,不知谁的野种......” 汉子哇哇大叫,终于憋出:“泼妇!贼婆娘!杀了你!” 韩傻儿令解开绳子,那汉子挥拳砸向中年妇女,被韩傻儿一脚踹倒:“糊涂东西!犯什么浑啊!” 汉子一愣,就地跪倒磕头:“神医爷爷,小民犯浑了!大恩难报,愿做牛马!” 韩傻儿挥手道:“不必,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中年妇女朝韩傻儿道了万福,又朝汉子道了万福,喜滋滋地随侯府仆从领金子去了。 粉衣少女崇拜得不能行,笑吟吟竖拇指道:“师父哥哥,你真帅!” 大夫赞叹:“传言非虚,传言非虚啊!通天医术,独一无二,堪称神医!下官一定上报大王,助侯爷大力推荐——就请神医上马,乘车也可,同去王宫吧!” 韩傻儿推辞道:“大夫谬赞,实不敢当!王后害的是喜病,她尊贵,胎儿也尊贵,无大碍的——这么多疾苦病人,更须医治啊!” 大夫弯腰屈膝行了大礼:“神医多费思量!王后娘娘乃天下女子至尊,当先行医治,以安大王,以安社稷啊!” 韩傻儿问:“周王因王后一人,而舍万千百姓吗?” 大夫嗫嚅半天,方道:“下官请不到神医,大王必定降罪,恳请神医多多体谅,救下官一救。” 韩傻儿拉他手与东侯的放一起,温语道:“勿忧!小医见到周王,定为阁下开脱,姜兄也会美言——请回吧,医完病人,当践阁下之约。” 大夫想了想,道:“下官留下,不走了,等候神医一同启程。” 175徒弟妹妹 留下就留下吧,韩傻儿请大夫自便,继续诊治。 后天性聋哑,只要器官基本完好,甭管神经受阻还是血路不通,哪怕舌头局部受损,均不难治愈。难就难在先天性聋哑,七岁以下的幼儿,费些周折,恢复功能,尚可作为笨鸟,慢慢接近正常人;成年患者,没接受外界声音刺激,已错过学说话的年龄,彻底丧失了言语能力,神仙也没法治。岐伯说过,从有中可以变大变小、变弱变强,而巧妇,是难为无米之炊的;至于无中生有,有趋于无,则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 韩傻儿又医罢五、六个男童女童,七、八名后天患者,向先天聋哑的妇女深深鞠了躬,对家属坦言爱莫能助。家属哀求,能听到些声响,如人语马嘶、犬吠鸟鸣,也是好的。韩傻儿毅然拒绝了,针灸确能恢复部分听力,但说不了话,呜呀呜呀的,还不急死?看似善举,实则害人。 世间事,本无十全十美,何须强求焉?韩傻儿抱着一丝遗憾,吩咐病人遵循昨日之法,便收了诊。 时暮霭已沉,侯府大殿内,油灯、蜡烛通明,东侯大摆筵宴,款待韩傻儿和王宫大夫。 韩傻儿情绪低落,听由东侯、大夫谈论,懒得插话,只跟酒较劲,一樽复一樽。 大夫问:“神医何以怏怏不快?” 韩傻儿笑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惭愧,惭愧!” 东侯劝:“奔弟不必自责,天数已定,安可违背?” 是的,垂老将死之人,医疗可延长一段寿命,根本扭转,是不可能的。韩傻儿忽然意识到,这等恻隐之心,亦属妇人之仁,须戒之!旋鲜活神情,主动擎樽,与二人敬酒,并道:“姜兄所言极是——我那徒弟妹妹呢?” 粉衣少女虽脱了奴籍,摇身一变,由贱民转为贵客,但男人之席,女人参加不了的。东侯安慰道:“奔弟不需操心,已安置在夫人处,夫人待之若妹。” 韩傻儿道:“还需唤她过来,换贴膏药。” 膏药的事儿东侯晓得,却道:“你我既为兄弟,登堂入室,不避妻子,奔弟自去便了。”心里纳闷,这丫头哪儿好,小神医看中她了? 韩傻儿道声告罪,离席直奔夫人寝殿,至近虚咳一声——守门丫鬟放他进去,道:“夫人患处结疤了,不日大好,神医还用瞧吗?”韩傻儿问:“我那徒弟妹妹呢?” “神医找的是阿佳呀,她在暖阁里,我这就帮你喊。” 守门丫鬟未及出声,阿佳早跑了出来:“神医哥哥,是你啊!”她换了荷花裙装,新穿的是初夏荷叶色。 韩傻儿要求:“阿佳,你得喊我师父。” 阿佳笑得可甜了:“遵命,神医哥哥——你才多大呀?外面再喊好不好?” 这小妞把自己当亲近之人了,韩傻儿不再计较,命她坐下,换了药,问:“不痛吧?” 阿佳答:“不痛,就是痒痒死啦!” 毛毛刺刺的东西朝外冒,不痒才怪呢!韩傻儿道:“三帖过后,便不痒了。” 婉转悦耳的声音从暖阁传来:“奔弟呀,进来坐吧!” 176兴师问罪 韩傻儿忖度,东侯那么宝贝,夫人必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有心窥香睹艳,一联想恶疮,立马大失胃口,朗声道:“嫂夫人请安歇!大殿酒宴未散,小医告辞了。” 温柔动听的玉音又至:“奔弟走好!闲暇多多光顾。” 韩傻儿跨步出门,阿佳跟上:“我来送送你,神医哥哥。”她心善,长相甜美,声音也甜美,有几分娘亲的影子,韩傻儿不自觉地喜欢,任由相送,问:“阿佳,你家在哪儿?父母咋把你卖了?” 这下不当紧,触动了阿佳的伤心事,她泪眼婆娑道:“家父暴病身亡,家母害心口疼也去了,就剩我一个,打小由侯府养大的。” 怕是遗传性心脏病,最忌过喜过悲,韩傻儿牵住她左手,放在两掌中间摩挲,传送些真气,道:“阿佳莫悲伤了,我当了你的师父哥哥,你不再是孤儿了。” 阿佳的情绪平稳了,柔声道:“神医哥哥,你不得去王宫么?还得扔下阿佳。” 韩傻儿伸手刮了她鼻梁:“哪会扔下你呀?走到哪儿,都是你的师父哥哥——哎,对啦,我与东侯说说,为你找个好婆家,挑那高高帅帅的。” 阿佳羞道:“我才不嫁人呢!除了神医哥哥你,谁还高高帅帅啊?” 不妙!这丫头许是误会了,摆错了位置。韩傻儿冷不得热不得,哄道:“阿佳心高着呢!师父留心便是——你的病才好一半,得多休息,乖乖地听话,回吧!”半推着让徒弟妹妹向后转了。 又走了几十步,游廊到了空阔处,两旁是风景树和绿化带,一个黑影冒了出来。刚欲施展擒拿术,黑影轻飘飘喊了声笨相公—— 我靠!小灵儿找来了!也太邪魅了吧? 小灵儿攥住他手,一同跃出侯府,进了树林。四周空荡空荡,韩傻儿道:“小灵儿,想我了吧?你也够能豆滴,侯府里也能找到。” “想,想,想你个头!你在广场大张旗鼓搞义诊,瞒得了谁啊!”伊人貌似带着气。 韩傻儿咧嘴一笑:“你不是去峨眉了吗?不想我干嘛来啦?这些天好郁闷,好无聊啊!来,香一个,解解馋。” 小灵儿眼珠滴溜溜转几转:“你不怕嘭的一声,咱俩可着劲儿亲,香死你!” 啥话都不能学,这倒好,本意是教小灵儿配合练功的,反成她攻击的矛了。韩傻儿支吾道:“学成出师了嘛,香一个无大碍的。” “那巩固三年呢?”小灵儿简直要剥皮,坏透了。 韩傻儿不嬉闹了:“不香便不香,说吧,找本相公有何贵干?” 小灵儿数落开了:“才单飞几天呐,就暴露真面目了!哥哥,妹妹,乖乖滴——不嫌臊得慌,姑娘心大,灵儿却看不惯,多美的美人啊?比灵儿美也罢了,瞧你那眼界儿!” 韩傻儿想反驳,你不让亲,还不兴亲别人啊!担心拿假作真,伤了娥儿,终换了攻击角度,道:“你鬼鬼祟祟盯梢啊!大肆向本相公兴师问罪,没大没小了嘛!咱见了娥儿一起问问,你脾气大得很嘛!” 177嫂夫人 往常耍闹斗嘴习惯了,嘻嘻哈哈无所谓,韩傻儿真端了架子,小灵儿便心虚了。哪怕韩傻儿真拈花惹草,到娥儿那里都不为大过,反是她,主仆混同,以仆欺主,错不在小,肯定会挨训。酸劲儿一泄,低眉顺眼道:“相公,人家跟你玩儿的嘛!灵儿哪敢盯你的梢,这不碰巧了嘛!你要喜欢,灵儿帮你说情,收了她呗。” 韩傻儿暗笑,却正色庄容道:“说哪里话?相公我是那种人吗?阿佳是孤儿,重度心脏病,相公我是帮她、救她,何曾失礼过?何曾越界过?圣人云君子守正,倒是你,尽往歪处想。” 小灵儿嫣然一笑,道:“灵儿错啦,错怪相公啦!”趁韩傻儿不留意,“啵”地亲一口,“好啦,灵儿赔礼啦——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儿!还真拿势压我呀?” 韩傻儿不端了,嘿嘿道:“小灵儿最乖巧啦!你不声讨我,我才不忍吓你呢!放心,除了娥儿,最喜欢的就是你!那些女孩儿,全没咱小灵儿好看——来,这边也香一个!” 死皮赖脸!小灵儿抿嘴一笑,却噘嘴道:“哼!变色龙,才不亲你呢——那边来人了!” 月明星稀,没人啊!韩傻儿回头,小灵儿偷亲一口,嘻嘻笑着躲开。 身心舒泰,感觉好极了,韩傻儿骂声鬼丫头,笑问:“真没事儿?” 小灵儿答“没事儿!姑娘想你了,让看看你,有什么信儿,我捎给她。” 韩傻儿道:“只说我心里装着一座天月山便了——我要有事儿找你,能行吗?” “能行的!地上跺三脚,默念口诀,灵儿便知道了。”又扯几句,两人才分开。 大殿内,大夫不胜杯杓,就寝去了,东侯独酌等待,见韩傻儿回来,问道:“奔弟,去那么久,你可得把酒补上!” 韩傻儿答:“换药停了一会儿,后院真大,园林也好,顺便逛了逛——姜兄真乃急公好义的君子,体恤鳏寡孤独,阿佳多亏了你!” 东侯亲自斟酒,谦让道:“哪及奔弟之万一!一个小丫头,吃不了三两饭,穿不了二尺衣,名分是奴婢,跟家里人也差不了多少。带阿佳乘月夜游,够洒脱的,好闲情逸致啊!” 韩傻儿不说破:“白天净跟病人、药物打交道了,换换环境,换换脑筋,浑身轻松了。”连喝了三樽。 东侯相问:“大夫在这等着,咱什么时候出发?王后也是大症,糊弄不得,劲儿别使老了。” 韩傻儿一笑,分析道:“不着急,看完这批病人不晚——要是紧急,周王早十万火急地催了。” 东侯释然:“你做主吧!愚兄听你的——见过你嫂嫂没?” 你老坛子酸菜啊!左回避右回避,还是掂了出来。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于人,闺中尤物,也须深藏不露吗?韩傻儿不悦地诚实作答:“没你姜兄陪着,小医安敢踏入暖阁一步?” 东侯忙道:“奔弟休要误会!我视你嫂嫂若珍宝,别人未必如此。贤妻贤妻,女德第一,妆容第二啊!” 什么什么?东侯夫人,会是一名丑女子? 178上身裸着 东侯陷入酸楚的回忆。 他与南公相约,一年一度会于锁龙江畔,隔江春游野营、赛马比箭。锁龙江由西北大瀑布形成,从天月山底穿过,蜿蜒流向东南,至月东山又变成暗流消失了。 四年前的三月半,桃红柳绿艳阳天,他领着前妻和妻妹,即现在的夫人,带着八名卫士八名侍女,骑着马赶着牛车,如期赴约。春季不宜打猎,双方竖起靶子,隔着三十多丈的江面互射,中靶心多者为胜。 玩嗨了,男人射箭,两岸女人兴高采烈,互邀沿江赛马。姐妹俩纵马向东,误入一个小村落,村民脸上,脖子里都起了红色斑疹。春暖花开,万物欣欣向荣,最易发桃花癣,两人下了马,拿出消炎药膏,为村民涂抹。 野营圆满收兵,姐妹俩的额头也出现了红色斑疹,并向下蔓延。回府不久,斑疹结了脓疱,更为凶险的是,与她俩接触较多的人,包括他,也开始冒红点。 这红斑传染,不是桃花癣,必须隔离!他惊骇之下,急令分头安置,减少接触。时年夫人十四,愧疚难当,贯彻隔离最为决绝。她将自己关进牛棚,饮食只放门口,马夫喂草料,她也尽量躲开。 没几天,前妻呼吸衰竭,撒手人寰,行前托付尽力挽救妹妹,照顾好她,他答应了。也奇怪,夫人在牛棚,病情没继续恶化,脓疱干缩结了厚痂。出红斑的人,都不嫌脏不嫌臭了,一窝蜂涌进牛棚。 二十多天,夫人痂皮脱落,留下半脸麻斑,脖子及肩,胸背上端,均有麻斑。从此,夫人蒙了面纱,自行禁足,没再离开过侯府大院。 其他人安然无恙,事后查访,那个小村落灭绝了。感念夫人是位福星,挽救了几十条生命,一年后他即正式迎娶,并上报周王,隆重册封。 “奔弟啊,愚兄哪能对你见外、金屋藏娇?实不便启齿耳!只希冀你见了她,瞧出端倪,或许可医——她内心也自卑,臀生恶疮,恐为抑郁所致。”东侯犹自感慨。 “姜兄何不早说?咱医得了别人,岂医不了自家人?”韩傻儿嘴里嗔怪,心里在检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据东侯描述,此症当属天花,要说夫人是福星,绝对当之无愧,牛棚中牛虻乱飞,叮咬过牛再叮咬人,间接把牛痘种上了。至于麻斑,治倒能治,女子胸背,如何下得去手? 东侯面露喜色:“凶病顽疾,也能根除?” 韩傻儿点头:“难是不难,只是嫂嫂冰清玉洁,安敢亵渎?多有不便!”甭听东侯说话冠冕堂皇,夫人三年未孕,圆房与否?若系处子之身,自己饱了眼福,肆加抚弄,不生芥蒂才怪。 东侯却急不可耐了:“亥时才过半,烦请奔弟不辞辛苦,立显神通!”扯起袖子便走。 渴望这么强烈啊!韩傻儿不忍拂逆,再次去了夫人寝殿。 东侯异常兴奋,也不遣人通报,老远就一叠声地喊:“开门!开门!” 惊醒的丫鬟迎他们进去,东侯径奔暖阁,道:“夫人请起,快快请起!奔弟能医好——上身裸着便可。” 179笑靥如花 暖阁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夫人小声嘀嘀咕咕,老半天没动静。东侯劝说着:“讳疾忌医,如何能行?害臊事小,康复事大......” 韩傻儿敬重东侯开明,不像卫道士,死守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心念一转,喊过阿佳,嘱她寻一条黑围巾来,将自己双眼层层蒙住,命丫鬟关闭门窗,布幔全放下,任何人不准进。 阿佳拍手:“这样瞧病,闻所未闻,神医哥哥好酷!” 韩傻儿微笑道:“师父能耐多着呢!你们女孩儿软玉温香,羞于暴露,师父不看便是。” 阿佳道:“大周礼法,没那么严苛,神医哥哥多虑了——大家笑你呆板僵化,大傻帽一个呢!” 韩傻儿没接,他视力超强,影影绰绰瞧见聘聘婷婷的身影近前,停住不动了。 夫人莺声燕语道:“奔弟,开始吧!” 韩傻儿热水净手,用酒浇一遍,一掌抚上额头,坑坑洼洼的,确为麻斑,焐热了,便扎上四根针。左脸颊麻斑密布,右脸颊星星点点,不明显,一并处置了,分别行了五根针。下巴、脖颈、肩膀、胳膊、后背,均同前法办理。最后是前胸,他强作镇定,小心脏仍哆嗦一下,夫人心口、两乳上端及中间,麻斑比后背还多! 完成以上步骤,已至子夜,韩傻儿再接再厉,拔掉额头上的针,背囊中取出红脚艾,搓成艾绒,点燃后徐徐熏灼。两刻钟后,一片惊呼声,摸那麻斑,凸的凹的,全平了,又熏灼一刻钟,方停手。 东侯惊叹:“神奇!神奇啊!逆天了!” 韩傻儿着手熏灼左脸,让阿佳协助,学他熏灼右脸......全部忙乎完,公鸡已叫三遍。累坏了,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闭眼缓解疲劳。感觉有人解开了蒙眼布,方慢慢睁开眼,适应光线。 “奔弟,妾身现在美吗?”夫人笑靥如花,目若秋水地望着他。 韩傻儿脑袋一轰——夫人上身,只围一袭抹胸,其余部位全裸!她花容月貌,冰肌玉骨,差一分便赶上娥儿了——扭了扭脖子,道:“嫂嫂沐浴去吧!小医非礼勿视。” “谁说的非礼勿视?礼法没定嘛!哪儿就非礼啦?妾身复原,全仰奔弟所赐,你看不得,天下便无人看得!前日未出暖阁,恐惊煞神医耳!”夫人正经说笑着,莲步移到韩傻儿眼皮底下,将后背也作了展示。 伪君子难装,韩傻儿遂以《诗经》语句,不吝辞藻赞美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夫人银铃般地笑了,孩子似的,无拘无束,放声大笑,忽珠泪两行,跪倒于地,哽咽道:“大恩不谢,但有所遣,妾身无不听命。” 东侯搀她起来,道:“好啦好啦,奔弟乃自家骨肉,何须客套?卿卿走吧,寡人为你香汤沐浴去。”转脸对阿佳等人道:“你们铺好床榻,让寡人奔弟就近歇息,定要好好照顾于他!” 丫鬟们应了,忙中有序地布置。东侯则携夫人,进了暖阁。夫人前行,犹自三步一回头。 180仁心有度 阿佳笑问:“神医哥哥,我脸上的雀斑,能去掉吗?” 韩傻儿仔细去瞧,阿佳的腮帮鼻子,真长几粒雀斑,却道:“不碍事的,小斑点衬着,更真实更鲜活了呀!容貌之美,在骨不在皮,五官搭配匀称,自然俊秀——” 阿佳不听他说,耍小性子道:“夫人麻斑遍布,你都治好了,我是你徒弟好不好?” 韩傻儿苦笑,若能收夫人做徒弟,必能省心些。让阿佳站好,伸出食指,用手指肚在雀斑上点了点,揉了揉,也不针灸,灸绒稍微烤了烤,雀斑便脱落了。 这下不当紧,丫鬟们长雀斑、痦子、黑痣的,都央求韩傻儿美容。 韩傻儿很郁闷,老子是治病救人的,混在胭脂堆里,讨红粉们欢心,算哪一档子事?耳听暖阁传来水声——暖阁生有炭火,罩着熏笼,热水随时候用——忽想夫人香汤沐浴罢,东侯还不大战三百回合?一颗好白菜,很快就让猪拱了!万一自己情绪受到渲染,眼前的女孩儿再殷勤些,肉欲诱惑下,把持不住破了戒,就他姥姥滴完蛋了!改了主意,故作哈欠连天,道:“太困了,改日吧!我得回客房。” 阿佳一脸小得意,不顾昔日同伴们失望,主动开了门,关心道:“好好睡一觉,那些病人,神医哥哥睡足了再看。” 韩傻儿心思不单纯,想阿佳不再是丫鬟,此时呆在寝殿,多有不适,拉了拉她手道:“跟我来,陪师父聊会儿。” 阿佳脸红扑扑的,在外拉上门,顺从地跟去了。天已大亮,月东山顶,泛起霞光,想是旭日正在升腾,早起的鸟儿,也叽叽喳喳,赛着婉转的歌喉。 进了客房,韩傻儿指了指另张床榻,和衣而卧。阿佳的小兴奋,抵御不住阵阵困意,挨着床,眼便合上了。 心有牵挂,睡得不沉,一个时辰过去,韩傻儿便醒来了。他放出丹田里两口气,吐纳运行,现在不同从前,不须一日三次,也不再限制一次一口。见阿佳睡得很香,梦里还在甜笑,便没喊她,轻手轻脚出了门。 餐厅外洗漱罢,喝了两碗肉粥,吃了四个夹鸡蛋蒜和芝麻大葱的烙饼,即奔向广场。 此刻辰时将逝,恰是早年进学堂的节点。广场上,人少了多半,却有一些新面孔。原来,附近头疼脑热的寻常病人,闻得神医之名,也来了。韩傻儿意识到,不能为他们瞧病,都瞧了,便砸了其他医生的饭碗,让他们靠什么养家糊口?还不得骂他? 喊来卫兵,吩咐劝说他们回去,不听劝就撵。于是,人又减了三成。 大夫乐呵呵走来,道:“听说神医和东侯熬夜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韩傻儿道:“不是你急着回王宫复命嘛,抓紧看,看完便去。” 大夫道:“没撵走多少人,我让侍卫帮着驱赶。” 韩傻儿脸沉下来:“大夫若驱赶,请自行回去吧!” 大夫略显尴尬,赔笑道:“下官随便一说,一切唯神医马首是瞻。” 181上卿驾到 韩傻儿缓和气色,请大夫或观诊或喝茶,自由活动,一边着手看病。 小儿麻痹症患者,皆处置过了,剩下缺胳膊短腿的,是硬骨头,难啃。其中一个幼儿,在抢救争夺中,下肢被野兽咬去一截,脚也没了。韩傻儿用功力催发、灵药辅助,竟使之新生了! 有了范例,同症患者均眼露异光,欣喜期待不已,韩傻儿却直摇头,说成人已定型,长不出新肢了。实际上,催生成人新肢,他也能做到,但太消耗功力了,幼儿一个时辰,成人须三个时辰,几十号患者,十天半月搞不定,性价比太低,不可为也。他画出详细图表,请医官转交东侯,令工匠打造青铜假肢,届时逐一安上。稳妥起见,又请医官、医师量了各人精确尺寸,登记在册,以备将来对号入座。 这拨患者打发完,大中午了,东侯来到广场,亲请韩傻儿和大夫用餐。夫人满面春风,盛装陪同,眉里眼里盈满笑意,肆无忌惮地扫描韩傻儿。阿佳也起床了,手足无措,目光游离,有些不好意思。 韩傻儿刚伸个懒腰,一位中年妇人,带着十余岁少儿,急匆匆赶来了,一到便长跪不起。妇人泣说,她三十过半,才生一根独苗,谁承想三年前,不慎被开水烫了,医治后,前胸长成了一块疙瘩,也没力气,继续呆在少年集训营,早晚非死即伤,甚至被野兽吃了——儿子没了,她也没法活了。 少年稍显佝偻,韩傻儿让他解开扣子,果见胸口长块疙瘩,颜色较周围深暗,断定烫伤后,简单散热消炎,治标没治本,近似于锯箭疗伤——那块皮肉已死,周围皮肉正常生长,不缩成疙瘩才怪。按说也不是什么重症,但关乎两条人命,漠视不得,遂在周围扎了几针,伸出右掌,按在疙瘩上。一刻钟过去,疙瘩逐渐发红,向四周扩散,消泯于无形。 夫人恃宠而骄,婉请夫君大殿款待王宫大夫,她另行置酒,与阿佳陪奔弟小酌,略表拳拳之心、滔滔谢意。 言之有理又貌似欠妥,东侯皱皱眉,应不得否不得,正左右为难,南面一阵号角、一通锣响,喊报:“上卿驾到!” 韩傻儿知道,王室官员,分士、大夫、卿,上卿又称丞相,百官中最大——看来,王后的难产,山谷之王当作了头等大事,再摆谱就疏于礼数了,反正也在业余时段,便随众人同去迎接。 八名侍卫、八名仪仗簇拥一辆大车而来。 韩傻儿观察那车,约一丈长六尺宽,三面封闭上端有篷,四个木轱辘,辐条用青铜镶嵌固定,八匹马拉着——山谷之外,这种车一般不带篷,木轮辐条是用铁片包裹固定的,多用牛拉,也叫牛车。忽想起《瑶池》的诗句: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穆王系名副其实的大周天子,而这山谷之王的丞相,也驭了八匹马——嗯嗯,有点意思。 182眼疾可医 车驾停住,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踩着木墩下了车,他脸型瘦削,色泽红润,宝相庄严,步履缓慢而稳健。 平礼相见罢,丞相迫不及待道:“烦请侯爷,先为老夫引见神医。” 东侯执起韩傻儿左手:“这位,小侯义弟阿奔,便是。” 丞相打量,趋前执起韩傻儿右手,赞道:“英才出年少啊!”回首吩咐:“取来!” 一侍卫捧来黑布卷轴,丞相接过,抽出一道浅黄帛书,宣道:“大王诏书下!” 东侯率众,欲行礼接诏,丞相忙以手势制止,道:“侯爷免礼!诏书只与神医。” 韩傻儿稳站没动,递来便接住,展开观看。不是诏令,与邀请函差不多,前段表达殷切之意,后段强调五千户封地之诺,盖着朱红印戳。他折叠如初,转交东侯,淡笑道:“姜兄收好,此便是凭证了。” 东侯收下,嘱首席门客,遵循旧例置于大殿神龛里,供起来,尔后笑道:“丞相大人车马劳顿,先行洗漱充饥,再部署奉诏事宜,可否?” 丞相雍容气度,应道:“神医既为令弟,悉听侯爷调处。”随着东侯一声“大人请”,还句“侯爷请”,拉起韩傻儿,并驾齐驱,生怕他跑了似的。 夫人计划泡汤,笑意转淡,微蹙眉侧目,同阿佳一道,无精打采而去...... 琼林宴上,笙歌曼舞,东侯、韩傻儿坐了主座,丞相、大夫落于客座,边喝边聊。酒过四巡,菜过八珍,丞相擎樽道:“老夫敬神医一樽!此行仓促,未及绸缪,不周之处,尚请见谅。” 韩傻儿客气道:“阁台言重了!小医何德何能,劳烦阁台大驾?”举樽对饮了。 丞相又道:“再敬神医!老夫冒昧,然王后日见沉重,大王翘首以待,敢请神医,宴罢妥处雅务,屈尊移驾,救难救急,老夫愿牵马拽蹬,未知可否?” 这老头儿自降身价,言辞太谦卑,韩傻儿想推辞都难。广场尚存近百患者,弃之不顾的话,善始未善终,效果就截然相反了,还不如压根不义诊——老头儿说妥处雅务,虽是谦辞,毕竟有的商量——正欲分说,忽发现对方看左边时常常扭脸,心念一动,仔细审视,这老头儿的左眼浑浊黯淡,有病! 好办了,韩傻儿一饮而尽,道:“阁台抬爱,岂敢不从?小医妄加揣度,未知阁台左目有恙否?” 丞相执箸的手微微一抖,颓然道:“垂老之人,日薄西山,身体发肤,日渐退化,老夫眼疾,业有经年,左目如盲,无可医矣!” 韩傻儿微笑站起:“小医不才,愿为阁台一试。” 丞相不胜欣喜:“可医?”韩傻儿点头:“可医!” “能治?”韩傻儿加重语气:“能治!” 丞相起身施礼:“有劳神医了!” 韩傻儿不絮叨了,来到丞相侧畔,按其坐下。不用再诊,这老头儿得的是白内障,他取出三根针,扎在盲眼上、下、左三处穴道,虚拈几下,即行拔出,单掌捂住盲眼,令其闭目。俄顷,丞相眼泪流出,淌在腮帮上,不是清水,浑浑浊浊的,混杂着灰灰白白的点点。 183有始有终 淡蓝色的雾气从手掌散尽,韩傻儿撤开,请丞相一点一点地睁眼。 众人发现,左眼周围的褶皱也舒展开了,似乎比右眼还明亮。 丞相这边看看,那边瞅瞅,额手称庆,喃喃道:“瞧见了!瞧见了!”捡起侍女捧来的热毛巾,擦掉脸上浊物,对韩傻儿道:“目为神之户!神医大恩,无以为报!老夫有个孙女,年方十四,还算乖巧伶俐,若神医不嫌,请执箕帚!” 请执箕帚?当女仆还是当老婆啊?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老头儿太狡猾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东侯说过,当地男孩打小野生训练,折损十之一二,又爱打斗,难免死伤,人数较女孩少,娶老婆容易的——难道老头儿自恃丞相之尊,作千金下嫁?屁!井底蛤蟆而已,若以区域、人口论,便是嫡生女儿,也不过与二娘华九妹半斤八两,当老子没见识吗?对了,他一准知道诏书内容,嫁位五千户封地的子爵,嗯嗯,蛮不错的选择——什么什么,年方十四?也忒小了吧?十四岁当老婆的,除诗仙句“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再无记载了。得,还是省省吧,任谁的女儿,哪怕货真价实的公主,老子也不稀罕,老子有娥儿,天仙一枚,世间无双,还有个机灵鬼、变色龙小灵儿——对,她才是变色龙...... 乱七杂八的想法一闪而过,规规矩矩抱拳道:“阁台美意,小医如闻天籁,无奈婚约在身,不敢自专,伏乞见谅!但请阁台稍稍宽展行期,足感盛情!” 丞相神态安详:“神医守诚君子,堪为表率,老夫戏言了!至于王命嘛......”沉吟未决,两相为难。 韩傻儿耐心建言:“大殿之外,尚有众多眼疾患者,甚于阁台。阁台请想,他们看不见白天,看不见五彩缤纷的世界,殊为可怜!周王若知其苦,必圣德抚恤,诏令救其困厄——即便宴罢启程,至王宫已灯火阑珊,仓促狼狈,不如明日早行,万事从容,未知钧意若何?” 丞相拈须颔首,道:“也好,难得神医一片赤诚,思虑周全,老夫敢不从命?” “多谢阁台!诸位慢饮,小医酒足饭饱,先行告退了!”韩傻儿拱拱手,离席出殿。 广场之上,患者们正翘首以待,不用说,他们多为盲人。韩傻儿巡视罢,双手行针,两掌舞动,只消一个时辰,将白内障、神经阻隔导致失明的患者全治愈了,头上冒起白烟,热气腾腾。 侯府医师、卫兵侍立听用,夫人、阿佳也前来帮忙,可惜帮不上。阿佳取来热毛巾,被夫人截去,亲为韩傻儿擦汗。 剩下眼球缺失的,或功能完全丧失、眼睛只作摆设的,只能换,活人眼最好,哪里找去?哪怕是死囚,砍头前剜去双目,家属也绝不会答应的。退而求其次吧,猪眼、狗眼、羊眼等也可,但他们看到的世界,就大大变样了。韩傻儿说明情况,请患者及家属定夺,打算换的,速去屠宰场找眼源,须是待宰且未宰的。 184收官之战 有位算卦为业的盲人,平日受人尊重,拒绝接纳牲畜器官,竹竿敲地,“笃笃笃”离去;还有位姿容秀丽的盲女,本人想换,丈夫嫌腌臜,拽走了......共四位放弃,六位坚持。坚持的患者及家属沟通一小会儿,齐刷刷全跪倒了,央求神医,能否以猴眼替换。 韩傻儿内心冷笑,有的人不能惯,一惯便登梯子上房了。他当然清楚,体型大的猴眼为上佳——人类虽系万物之主,但为了眼源而戕害猴子,仍过于残忍。这些人不懂医术,纯粹受了影响,为体面才贪心不足的。他讲了三条意见:一、猪眼狗眼不逊于猴眼;二、猪狗与人接触多,差异小,猴子野生,变异较大;三、捕猎猴子,非旦夕之间,周王下了诏书,他明天凌晨即行——请他们看着办。 此时,广场上较为空荡,除了跪着的,便是医师、卫兵,以及夫人、阿佳等。大殿酒宴结束了,高官大佬正前来观诊。 患者们仍无明确表示,韩傻儿不悦了,道:“小医医术不精,满足不了大家,大家请回吧!” 大夫最近,刚巧听见了,附和道:“神医莫费力气了,不值得!我们现在出发,酉末戌初可达王宫,着侍卫快马报讯,张灯结彩以迎。” 患者们捣蒜般磕起头来:“神医息怒!大人息怒!非我等迟钝,实离家太远,屠宰场早起才宰杀,一时半会寻不到眼源啊!” 韩傻儿一拍脑门,真他姥姥滴忙中出漏了!屠宰场要保障肉质新鲜,哪有大后晌开宰的? 夫人款款道:“大家请起吧!你们只管去挑,我教二管家跟着,全买下来。” 难题解决了,患者们谢过夫人,集体行动。韩傻儿却叮嘱,要一个一个来,前后须间隔三刻钟,听到一致应喏声,方转身对夫人道:“多谢嫂嫂,助了小医一臂之力。” 夫人忙还礼:“奔弟繁文缛节了!涌泉之恩,妾身何曾报万一?不过花钱买肉耳,何谈相助?” 心肠犹胜于阿佳,韩傻儿不由得关切道:“嫂嫂玉体,可大安了?” 夫人嫣然一笑:“脱痂了——你要不要到寝殿查验一下?” 搁以往,韩傻儿准当作挑逗的话,有了上次经历,知山谷风气并不保守,夫人心性高雅,视自己恩深义重,不设避忌——愈发敬重道:“嫂嫂大安,小医高枕无忧了!风雨过后,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夫人很受用,颜如朝霞。阿佳嫉妒了,问:“神医哥哥,我呢?好了么?” 韩傻儿揭开膏药一角,红肿已转为乌紫,搭了搭脉,心跳趋强,频率均匀,道:“快好了,晚间须再换一贴药。”又笑笑:“也夸你一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阿佳如愿以偿,喜滋滋的,一旁浅笑不语。 东侯过来道:“奔弟,病人没几个了,咱去喝茶吧,边喝边等。” 韩傻儿道:“正要请示姜兄,晚了要挑灯,大殿动手术,怕是不妥吧?” 这种手术,有人的血腥之气,还有牲畜的血腥之气,在议事、庆祝、待客的大殿进行,确实不妥。东侯不肯答应,盘算如何婉转推辞。 夫人紧接道:“不然,转移到妾身寝殿好了。” 185浮想联翩 离谱,太离谱了!香闺作手术室,啥时候想起啥时候介意,韩傻儿也不赞同,经与东侯商量,决定用广场两侧的房子。 西侧为仆役住所和牛棚、马厩,不适宜;东侧为兵营,也有空房,正合适。东侯命人打扫,放些桌凳,挂十对灯笼,再点十对蜡烛,干净明亮,供韩傻儿使用。 服过麻药,扎了止痛针,手术正式启动。因有碍观瞻,韩傻儿只留一名医师协助,其余人等,该干嘛干嘛去。另有医师想开眼界学习,留了下来;阿佳自称徒弟妹妹,坚决留下;夫人没表态,也没动。 东侯道:“我陪两位大人谈天,等你一道用餐,加些歌舞助兴。” 嗐,安享民脂民膏,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不须操念稼穑之艰,小日子过得滋润啊!韩傻儿实意推却,说太晚不必相等,餐厅留饭就行...... 一更鼓尽,六位脱盲者扔掉竹竿,先后离去。韩傻儿累了,他夜以继日,元神消耗太多,便闭目而坐,运功恢复体力。 夫人见他困乏,轻语道:“奔弟,吃些东西再睡吧!”努嘴阿佳,一人扶住一条胳膊,走向餐厅,距餐厅不远,又改了主意,折向寝殿。韩傻儿正调气运行,不言语不动作,任由摆布。 寝殿配有小厨房,偶尔才动火。夫人放韩傻儿于客厅床榻,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三周运行完毕,韩傻儿精神大大恢复,闻到清香睁眼,见三荤三素的精致菜肴,顿时食欲大增。 夫人含笑道:“醒啦,吃饭吧,没什么厨艺,怕不合你胃口。”与阿佳左环右绕。 韩傻儿也不客气,掂起筷子,夹一块塞进嘴——嗯,味道不错,比小灵儿的唇齿留香差些,但比起侯府大师傅的油腻大餐,已别有一番风味。嘴里喊着“好吃好吃”,筷子一刻不停,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六个菜,大半搞进肚子里。 见他吃得尽兴,夫人和阿佳也不多嘴,浅浅笑着,小口吃着,细嚼慢咽。 韩傻儿一抹嘴:“饱了,睡大觉去。”两天来只睡一个时辰,补觉是正经。 夫人蚊声道:“奔弟,你身上有味儿了,进暖阁冲个澡吧!” 我靠!出汗了,真有几天没洗了,啥味儿呢?自己咋没闻着呢?韩傻儿微窘,进暖阁冲澡,万万使不得的,再心底无私天地宽,大小伙子在小嫂子内室赤条条地冲澡,太香艳旖旎了,太令人浮想联翩了!阿佳也在偷乐——便道:“我只冲凉水澡,走啦!” 夫人幽幽叹息一声:“明天到了王宫,事成便好,不成记着回来。” 韩傻儿大大咧咧的毛病又犯了:“嫂嫂放心,咱神医的本领,还没使三成呢!” 夫人强颜作笑:“这个我信!”冲阿佳努嘴:“妹子,你去照顾师父哥哥吧!” 阿佳囫囵笑着,跟着出了门。韩傻儿让她先去客房,自己拐个弯,去厨房外的水井旁冲澡。 木桶打水,和一滩稀泥巴,全身涂上,冲洗十多遍,彻底干净了。他筋强体健,从不拒热水冷水,冲洗过后,神清目爽了,穿上衣服,觉得有些痒痒,刺挠。 186出发之前 客房里,阿佳正满怀欢喜地等着,门响即起,抓着一绺鬓发,垂眸羞笑。韩傻儿按她坐下,揭开膏药,换了一副,道:“明晚脏东西流出来,擦干净便好了。” 阿佳鼻子一酸,泪眼濛濛道:“神医哥哥,明天你走了,不管阿佳了吧?” 韩傻儿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哪会呢,师父一准给你瞧出根喽!傻丫头莫哭,来,坐好,师父帮你再顺顺。” 阿佳很乖地盘腿而坐,韩傻儿立于身后,双掌抚背,为她通血通气,起初生怕心脏虚弱,没敢下手。 按了一会儿,阿佳“咚咚”放了几个响屁,羞得不能行,头埋下去,脸通红。韩傻儿瞧她头上插了簪子,疑惑地问:“徒弟妹妹,你多大啦?” 阿佳轻声答:“及笄了,上个月就满十五啦!” 上个月满十五,比自己小半年多,徒弟妹妹没喊错——韩傻儿更疑惑了,不是十六岁才及笄吗?山谷里的女孩,怎么提前了一年?因问:“这儿及笄,跟要嫁人两码事吧?” “一码事儿!”阿佳的脸上,又阴天了。她告诉韩傻儿,夫人曾劝东侯收自己做姬妾的,东侯嫌她多病,非福寿之人,没答应,夫人就她一个贴心好用的,不舍得放走,又没家人操心,一来二去,耽搁了,同龄女孩多嫁人了,她连亲事还没定呢! 韩傻儿笑着安慰:“美女不愁嫁,师父一定知会东侯,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响屁不臭,味儿也散了,仍有一股酸臭味,他吸吸鼻子,找到了根源——人不能洗澡,一洗澡,便恶心穿过的衣服了。 阿佳半羞涩半酸楚问:“神医哥哥,阿佳真的美吗?” 找着根源,一刻也不能忍,理疗也结束了,韩傻儿敷衍道:“美呀——师父出去一会儿,你先睡吧!” 阿佳道:“那你早点回来呀!”韩傻儿这阵儿嫌她甜腻啰嗦,说“好滴”,伸手拍了拍她脑瓜,顺便点了耳后睡穴,转身而走。 深更半夜,四周黑乎乎静悄悄的,韩傻儿打了水,倒进就近一个小石槽,脱光衣服,统统撂里面搓洗,洗过拧水,挥舞起来。搁以往,根本不需要甩干,放一口丹田之气,能蒸干烤糊了,现在不行,间隔时间太短,强行释放,舒服一阵子,危害一辈子。 甩着甩着,胳膊酸楚没力了,终是通宵达旦地耗神,没缓过劲来。穿衣服回去?不利关节——有了,他深吸一口气,飞身跃到矮树上,摘十多片大叶子,顷刻完成了他的杰作:树叶装! 围在腰间,前后左右均严严实实,他很满意,蹑手蹑脚地回了客房。阿佳已经睡着了,似笑非笑的,他将湿衣晾在床头,吹熄灯笼,钻进被窝里,才把树叶装扔掉。 他做了梦,梦见了娥儿,梦见了小灵儿......小灵儿掉进河里,湿漉漉地出来,全身哆嗦,嘴脸乌青,央求帮她暖一暖,他敞开袍子,揽她入怀...... 鸡叫三遍,神志渐渐苏醒——咦,怀里真软乎乎的! 187彼美孟姜 进一步感觉,柔柔的,滑滑的,嫩嫩的,温温的,软玉温香——是女孩儿的肌肤!热血腾地一下直冲脑门,晕得厉害,如醉了酒,又兴奋又混沌,刺激的、喜悦的、冲动的、慌乱的、龌龊的、惊恐的......万千思绪,纷至沓来。 不行,不行!药神再三告诫,不是闹着玩滴,不能当耳旁风!小灵儿也真是滴,不吭不哈,偷偷摸摸就地遁过来钻被窝,你丫头许诺的下不为例呢?怎么就出尔反尔当放屁了呢?等着,不出三年,老子非正法你不可! 韩傻儿没动,思谋着如何羞小灵儿,如何冠冕堂皇地打她屁股,如何让她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去,便懒懒地睁眼,看向天花板,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床铺空荡荡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韩傻儿比耗子都快,“哧溜”一声出了被窝,冷风袭来,打了个“啊嚏”,莫管,衣服半干,也莫管,三下五除二套上了,点着了灯笼。觉得有些冷,就去关半开半闭的窗户,窗外的菊花,绿肥黄瘦——夜里下了一场秋雨,降温了!阿佳静静地睡着,眼角淌着泪水,韩傻儿暗自叹息一声,熄了灯,坐在空铺上,运气练功。 天色微明,便响起敲门声,侍女喊起床、洗漱、用早餐...... 广场上,队伍整装待发。丞相连同大夫,侍从二、三十人;东侯也备了大车,标配卫兵八人、侍女八人,另有仆役。 寒暄罢,各自登车上马。韩傻儿想骑马,东侯拉他坐车,说坐车舒服。来到车门,夫人坐里面,笑吟吟地招呼:“奔弟,快上来!” 阿佳一直殷殷相送,羞答答郁闷闷的,寸不离身。夫人又招呼:“阿佳,你也上来,与你神医哥哥一同去。” 阿佳的小脸,霎时如桃花般绽放,绚丽无比,两个眼角飞两滴泪,也如花儿开了...... 轱辘吱吱,马蹄哒哒,踏秋霜,惊林鸟,浩浩荡荡,迤逦西行。 四个人,韩傻儿与阿佳一侧,夫人与东侯一侧。东侯笑谓:“奔弟,你托小侯为阿佳挑婆家,愚兄想了想,收阿佳为妹子,赐姓姜——哦,随愚兄姓姜,做你侧室,好也不好?” 韩傻儿急道:“姜兄真会说笑!师徒名分早定,你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东侯咧嘴一笑:“呵呵,还挺讲究!大周礼法哪管这许多?男师父,女徒弟,呵呵!好意思就算啦,面儿薄不好意思,权当愚兄一说,你一笑。”不等韩傻儿回话,推开车窗,歌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歌声高亢,响遏行云,依据气息,韩傻儿判断,东侯并非草包,其武功实力,尚高出雨燕子甚多。 阿佳又羞答答的了,低头弄头发编辫子,惴惴不安。 夫人犹豫之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奔弟,阿佳是个好姑娘,长得甜心眼好,又善解人意,做事细致,妾身但凡是个男儿,非她不娶的......” 188甄姬贞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阿佳,韩傻儿是喜欢的,喜欢到什么程度,大概超不过冰月吧——冰月也偷钻过被窝,手脚、屁股蛋凉凉的,哪儿热贴哪儿——不不不,不一样,那时小冰月才三、四岁,阿佳及笄了啊!肌肤相挨,就得娶了吗?不娶她,影响她嫁人吗?这种事儿,韩傻儿真头疼,算了,等见了娥儿,让她拿主意吧!于是。模棱两可道:“嫂嫂莫费心了,我会待阿佳好的。” 夫人趣道:“阿佳妹子,美梦成真了吧?你得好好谢谢我呀!”阿佳羞道:“夫人好坏,拿我开心。”夫人又趣:“该喊嫂嫂了,还不改口呀?”阿佳吃吃笑着,不吭气了。 韩傻儿不愿加入她们的谈话,扭脸向窗。窗外景物,残红已褪,绿意渐淡,偶有农人秋收。马鸣嘶嘶,愈显安静,安静之下,愈觉大车忽上忽下颠簸。打破沉默道:“路途不太平,官府也不修条官道。” 东侯道:“没有什么官府,谁的封地谁管,以前比这还崎岖,愚兄和大王修过两次了。” 韩傻儿想起了什么,问:“姜兄,周王的尊姓真的是甄姬?” 东侯奇怪道:“国姓甄姬,还能有假?” “甄姬?贞吉?一个音啊,这么巧!”韩傻儿喃喃自语。他听韩春旺说过,大德皇族的姓氏为贞吉,贞吉大仁传位与弟贞吉大义,贞吉大义传位与子贞吉力行——与世隔绝三年,又忙碌紧张,把这茬给遗忘了。 “什么这么巧?”东关西关南关北关,东侯不知哪关里逢集,发愣了。 韩傻儿解释道:“大德王朝的国姓贞吉,与这儿的国姓同音不同字。”取下闩车窗的小竹棍,在脚下比划出贞吉二字。 “什么大德王朝?只有大周啊!什么国姓贞吉?只有甄姬!奔弟你累糊涂了吧?神医也不能连轴转呐!”东侯的脑子,的的确确不够用了。 韩傻儿不忍其继续闭目塞听,世世代代做井底之蛙,严肃而诚恳道:“姜兄啊,你我既拜了金兰,肺腑之言须得告诉你!这大山谷,并非全天下,四周大山,也不是天边!大山之外,广袤无边,单单大德王朝,就比这儿大几百倍,此外还有突厥国、契丹国,大食国、波斯国,不知有多少王朝,多少国家——我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而是从山外坠入这山谷的......” 三个人全都目瞪口呆,阿佳的嘴巴,张得尤其大。这些信息,给他们的震撼太强烈了,不亚于发生九级地震,难于置信、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啊! 沿袭千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说神医有人信,说锁龙江的水倒流有人信,说天狗吃太阳有人信,说这些,没谁信。东侯道:“奔弟,这番话休要再对人提了,便是愚兄信,别人也只作疯话,于你神医威名大大有损哇!” 夫人也道:“奔弟呀,神仙的世界,自然不同凡人,举国上下,谁不对你尊崇?你的高论,只怕把他们吓住了。” 好嘛,两口子的意思,要当神仙供着嘛!韩傻儿只好苦笑。阿佳却道:“神医哥哥的话我信,能从天边下来,不会说错的。”自相矛盾,言不由衷!韩傻儿苦笑加摇头。 大车突然停下不走了。 189障碍重重 前方响起了“砰砰砰”的打斗声…… 卫兵报告,马群惊飞一只大红公鸡,撞上丞相下坡的车,死了,公鸡的主人,一名黑脸大汉不依,横棍拦住去路,不让走;侍卫告之丞相车队,恫吓赶紧滚开,黑汉说周王的车队也不行,撞死他家的“大将军”,事儿老大了;大夫奉命处理,以一钱金子赔偿,命速速放行,黑汉不接,说不是钱的事儿,家里几十只母鸡,你顶上去啊?大夫气歪了鼻子,喝令侍卫武力驱离—— 韩傻儿好笑,公鸡是只瞎眼鸡,黑汉也是傻大胆,一钱金子不少了,大夫不算仗势欺人。东侯下车,他也跟着下了车,瞧瞧是何种光景。 黑汉长得人高马大,所持树棍小腿粗,两丈多长,与两名侍卫激斗正酣。侍卫举着长矛,在马上攻击,攻击猛了,黑汉便退一退,趁变招间隙,长棍直捣,逼得战马“噔噔噔”后退,牢牢封住路面。 韩傻儿有点小诧异,少年集训,效果这么神奇啊,随便阿猫阿狗,功夫都他姥姥滴不得了!两名侍卫,起码六星两环大剑客,黑汉又胜一筹,轻松一跳,便升一丈多高——随口问东侯:“怎不包抄过去,群殴他啊?” 东侯答:“大夫命驱离,群起而殴之,礼法不允也!咱们已入大王直管之地,黑汉要么是甄姬家族外围的人,要么是军中休假的有功之臣,侍卫安敢加害?” 不太好玩,一边不让路,一边不敢下重手,能怎么滴?瞧丞相焦急地来回踱步,韩傻儿乐得逍遥。 东侯问:“奔弟可有良策?” 韩傻儿手痒痒了,道:“咱俩过去一个,把他打趴下,不就结啦?” 东侯手摇得像蒲扇:“不可不可!以我俩之尊,怎可欺压于他?” 哼!臭道道还不少!打架讲究个锤子身份啊?韩傻儿不想敷衍他了,过去抓起那只公鸡,公鸡约九斤重,冠如火焰,羽光粼粼,果然无愧于“大将军”的称号——拨弄拨弄羽毛,捏捏脖子和头,乐了,不是辗轧死的,好玩了,老子给你们来个大变活鸡! 掂着公鸡,凌空从头顶飞过,落在战场中间,喊道:“大哥别打啦!公鸡活啦!” 侍卫住手,黑汉也住手,不信道:“你能把大将军弄活,我乖乖滚开!我喊你大哥!” 韩傻儿手一抖,大红公鸡扑楞楞地飞了,落地急急往家跑。韩傻儿却道:“别急,咱俩打一架,你输了再喊我大哥。” 黑汉咧开嘴,呲着牙嘿嘿笑了:“不许反悔——看棍!”直冲肩膀而来。 韩傻儿跳起,那棍如影相随,空中拔高一截,棍够不着了。黑汉有点愣怔,韩傻儿俯冲过去,单手抓棍,向黑汉头顶上方仰冲,将棍直直竖起来了!麻溜溜下来,坐在黑汉双肩上,反跳着地。 黑汉脸一紫,低喊声“大哥”,默退到路旁。 丞相呵呵笑道:“率真!随心所欲,真乃神医也!” 韩傻儿边回走边拱手:“玩耍取乐,见笑见笑。” 车队恢复前行,没行二十里,到了一个隘口,隘口堆满一大堆乱石。 190两度雄黄 侍卫仆从下马,清理乱石,嚷嚷说,来的时候没见呐,或是昨晚下了暴雨,两边山坡上冲下来的,真他娘的不挑日子,晦气——啊!哎呦!哎呦!救命啊! 韩傻儿在车外透风,闻惊叫疾步上前,但见三名侍卫捂着胳膊,大呼小叫,面目抽搐狰狞,其他侍卫拿刀执矛,如临大敌——剩下的几块石头中心,一条大蛇昂首而立,吐着暗红的信子,比人还高!大刀长矛攻到,它竟能缩下去,换个角度又立起来,向人示威! 侍卫武功高强,区区一条蛇,谅对付得了,先甭管它。韩傻儿“噗噗噗”,取针飞针一气呵成,在伤胳膊上端各扎三针,封住上行血路,确保生命无虞,然后撕开袖子,刺破伤口,往外放血,敷上三叶草、七叶莲、天南星等搭配所成的疗毒奇药,抚了抚扭曲的脸,叮嘱几句,方收针。 大蛇仍在周旋,奇了怪了,马蹄声没惊走它,竟敢偷袭侍卫,还胆大包天与刀枪对峙,逆天了啊!韩傻儿嬉笑着捡两片干树叶,包点雄黄粉,点燃后倏地掷了进去——烟气中,大蛇匆匆朝山坡逃了,不粗,但很长。 接下来,途中又遭遇山豹、野牛骚扰,被侍卫和卫兵驱逐了。 午时末,车队缓缓抵达王宫驻地,貌似比子乌县城大,比虚有州城小。算起来,侯府到王宫,跟巴掌镇到县城距离差不多,那里骑马也就一个时辰,这趟行程用了仨。 王宫大广场,比侯府广场气派得多,占地不下二百亩,五色旗帜,红黄蓝黑白,迎风飘扬。东方红旗,赤焰如火;南方黄旗,黄澄如金;西方蓝旗,苍碧如穹;北方黑旗,似皂似墨;中部白旗,似银似雪。各色旗帜下,分立二十八名甲士。 东侯做导游讲解,五色旗帜,也代表仁义礼智信五种德行,二十八名甲士,则寓示二十八个星宿...... 韩傻儿的常识里,无论官府民间,除了丧葬事宜,是不用白旗子的,黑旗嘛,也不常用,反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旗用的多。至于德行、星宿什么的,爱用什么表示用什么呗。 他很淡然,阿佳也淡然,夫人倒很新鲜,不时问东问西。 车队在南区停下,仆役止步,余者须在白旗甲士的夹道里,步行通过。迎面的的王宫正殿相当宏伟,高达三丈,宽约二十丈,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蔚为壮观。 正殿前,侍卫、卫兵止步。乐声响起,侍者出殿宣:“大王有诏,神医驾临,即请至王后寝殿,大王备茶相候。同行公卿,亦可殿外复命。” 乖乖,火烧眉毛了吗?连饭也不管了!算啦,治病为上,莫计较罢。韩傻儿一挥手:“王侍请带路!” 侍者问:“尊驾便是神医了?”见韩傻儿点头,又问:“女眷何人?”丞相抢答:“侯爷夫人,神医爱徒。”侍者拂尘一摆,引导众人穿越正殿,从偏西的北门走出。 折而向东再向北,韩傻儿看到,两侧分布了八座圆型宫殿,加上正殿,大致呈倒韭字形。 侍者引向东面第三座宫殿,门外分立四名甲士,两名侍者。入内通报后,出来传话说,大王有请神医,女眷外,余者止步。 韩傻儿携夫人、阿佳进殿,他鼻子灵敏,进去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雄黄味。 191小沟翻船 寝殿客堂,只端坐一个男人,与东侯年龄仿佛,身着黑色便服,面容和蔼,不怒自威,其旁有宫女侍立,也有宫女来回穿梭。 夫人和阿佳行了跪拜礼,韩傻儿明知他便是周王,微微鞠了一躬,没说话。 周王离座相迎,热切道:“神医呐,寡人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坐,先喝杯香茶解乏。” 韩傻儿推辞:“多谢大王美意!饮茶乃清静雅事,病人在堂,小医无心品鉴。” 周王击节称善:“果然仁者风范,就依神医!敢问用时几何,寡人好摆宴接风。” 难产而已,还能耗时半天,饿瘪肚子不成?韩傻儿不以为意道:“一刻钟可矣!” 周王大喜,喜上眉梢道:“接风宴即为庆功宴!”吩咐侍者,传诏宴设正殿,百官作陪—— 宫女引导,韩傻儿与夫人、阿佳奔向卧室,被内门宫女拦住,说王后身子不便,不见外人。 姥姥滴个头!春光不怕外泄,丑态唯恐人知,大山谷的女人,也够另类滴!难产不同于屁股长疮,看看怕个毛?得,王后金贵,还是悬丝诊脉吧!韩傻儿腹诽着,令宫女找来红线,穿过竹帘,系在王后右手脖上。把握起见,又安排阿佳进去,望一望,闻一闻。 雄黄味由淡转浓,韩傻儿吸吸鼻子,皱皱眉头,问最近的宫女,撒雄黄粉干什么?宫女答,王后怕蛇,驱蛇用的。 这个解释没毛病。韩傻儿拈拈红线,静心体会,脉象不太平稳,跳动时强时弱,血液流通基本顺畅,呼吸轻度受限......哦,有两个胎音——双胞胎!许是胎儿过大,孕妇负荷过重吧?没什么大碍,产后症状自消。感觉总体正常,又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和谐,说不清楚——或是看病有所图,关己则乱吧?收了红线,阿佳出来,附耳低低告诉他,王后体态臃肿如老母猪,脸却不胖,散发着浓郁的雌激素味儿...... 确诊了,韩傻儿挥笔开药方,只一副药,通血保气、催产松骨。 周王问:“好了?” 韩傻儿自负地答:“好了,晚间大吉!恭喜大王,必是双龙出海!” 哎哟哟,双黄蛋呐!周王欣喜若狂,紧握韩傻儿的双手:“神医,神医哪!这些王医,没一个诊出来,全是饭桶!走走走,饮酒去,来他一次酒池肉林又如何?寡人诏书所诺,定会兑现。” 一时间,韩傻儿、周王、东侯、丞相、大夫和百官齐集正殿,欢聚一堂。钟敲起来了,磬打起来了,竹奏起来了......舞姬翩翩起舞,歌姬娓娓低吟,侍者走马灯似的上满酒菜,四壁站立。 周王起兴,领唱《鹿鸣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觥筹交错,众宾欢颜;霓裳歌舞,嫔娥鱼贯;笙箫绕梁,吉意连绵;玉树琼枝,瑞脑弥漫......渐至红日西坠,玉兔东升。 烛光中,宫女未经侍者,急急来报,夫人腹痛难忍,打滚嚎叫,却无一丝临产迹象,乱棍打走稳婆两拨了—— 周王的脸绿了,韩傻儿心咚地一跳,我靠!小沟里翻船,不至于吧? 192怪胎婴儿 多少疑难杂症,无不迎刃而解,似这等超期难产,说十拿九稳,那是谦虚了,十拿十稳才对——问题出哪儿了呢?韩傻儿百思不得其解。 周王秘令内侍,着丞相主持宴会,切莫声张,扯了韩傻儿,从容离开大殿。出了门,才加快步伐,急切道:“寡人甄姬崇良,披肝沥胆恳请神医,不遗余力施救!攸关三条人命,更关乎寡人万年基业!崇良发誓,谨与神医相约,母子平安,五千户封地外,但有所请,无不照准!” 真开大价钱啊!这周王,奉行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吧?老子为治病,为出山谷,哪个贪图你锤子富贵?韩傻儿很不爽,换换场景,讽刺挖苦怼两句才痛快,眼前不行,还是把握机会、顺风行船比较好,因说道:“大王勿虑,小医定当竭尽全力!至于封地,小医悬壶济世,四海为家,用不着,赐东侯两千户,与南公平起平坐便了。” 甄姬崇良略感意外,赞道:“神医心无羁绊,逍遥快活胜神仙,非寡人可比也!” 韩傻儿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若大王有意,大吉大利后,小医好奇,借王冠把玩一日,可否?”早就衡量好了,以目前的轻功,往返药神洞小菜一碟,当日借当日便可归还。 甄姬崇良稍一愣,旋即强笑着掩饰了:“这有何难?神医想把玩多久都成,不算个事儿。” 说话间抵达目的地,果听到惨叫连连,甄姬崇良跟到了卧室门口,满面凄然,满目期待。韩傻儿急命宫女,扶王后挨近帘子,背部朝外——连扎四针,产妇不喊痛了。 效果立见,甄姬崇良神色放松,邀韩傻儿客堂饮茶等候。 夫人与阿佳外殿用了餐,看了阵子歌舞表演,专盯着韩傻儿,悄悄也跟来了。 过一会儿,宫女来报,王后又说痛了,还是没分娩迹象。 甄姬崇良看似稳如泰山,神色明显焦躁了。韩傻儿不禁深锁眉头,须臾问道:“有无别的寝殿可用?” 甄姬崇良答:“任何寝殿都可用——南面那座正好空着。” 韩傻儿吩咐宫女,将南面寝殿布置好,用床榻抬着王后过去,全身盖严实。 宫女们不明就里,迟疑观望,甄姬崇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命令复述了一遍。 呼啦啦全动了起来,有的打前站,有的抱被褥,有的搬凳子,有的抬床......人多力量大,片刻齐活,几乎把整个卧室腾空了。 这一次,韩傻儿气定神闲,于新的客堂浅酌慢饮,细细品茗,边与周王闲聊。 甄姬崇良心不在焉地应着,凝神谛听产房的动静,一有喊声,手便颤动一下。 喊声迥异于前,是产妇正常的努劲声。 宫女来报,分娩顺利开始了——一语未毕,产房突然传来瘆人的惊叫,一阵骚乱。 甄姬崇良拔腿就走,韩傻儿端坐,纹丝未动。 阿佳一阵风跑来,要韩傻儿赶快逃命。第一个婴儿先露头,身子哧溜钻出来了,第二个更快——却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伏在产床上,都会爬了!周王闯入,一剑结果一个—— 193巫医害人 “师父救了王后,干嘛要逃命?”韩傻儿茶吐痰盂,杯子顿了下茶案,轻飘飘否决了阿佳的好意。雄黄解毒杀虫,对付蛇类尤为灵验,原以为,胎儿受不了外界气味刺激,才长期赖在母体里不肯出来的——那丝异动脉象,他推断为腹内生虫,汤药、针灸均兼顾了驱虫治疗。他设想的场景是这样的,王后顺利产下双胞胎,努劲中幽门大开,虫子被逼顺势而下——一石二鸟,难产虫病都搞定了,因此,惊叫、骚动全在意料之中。 而王后产下了人面蛇身的怪胎!太荒诞了! 第二次针灸无果,他也曾冒过荒诞的念头,自己都难以置信,转而倾向于虫子为小蛇,掣肘了分娩,才安排产妇转移的——荒诞成为现实,仍免不了七分诧异八分纳罕,又想,若非自己医术精湛处置得当,怪胎继续盘踞生长,王后最终必爆腹而亡,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大功一件,为何要逃走? 拉了阿佳去产房,欲隔帘安慰周王,嘱咐王后主意事项,却听甄姬崇良怒气冲冲的声音:“贱人!还有何说?你自裁了吧!”王后抽抽搭搭地哀告:“妾身自幼生在西伯府,大王是见过的,侍奉大王七年了,哪曾擅出王宫半步?怎会是妲己那样的妖孽?又怎会与妖孽有染?或是巫医受老贼余孽唆使,妄称神医,暗施巫术,加害妾身加害大王啊!斩草不除根,终受其害,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什么什么?巫术?放你姥姥滴山西骡马大响屁!老子救你性命,你反恩将仇报,真乃最毒妇人心!韩傻儿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两个怪胎塞回去,活活撑死她,冷静下来分辩道:“大王切莫听信妇人谗言,东侯为证,丞相大夫亲见,小医救人无数,怎可能是巫医?后宫之主,女德第一,大王宜慎之!” “住嘴!小小巫医,胆敢教训本王!来人呐,绑了!”甄姬崇良翻脸了。 殿外甲士入内,抖绳欲缚。阿佳急道:“不要绑我师父!我的心口病,就是神医哥哥医好的!瞎子瘸子,聋子哑巴,他治好的有几大车,他不是巫医,他不是!” 夫人跪下求情:“大王息怒!臣妾天花后遗症、恶疮,皆为奔弟治愈,请大王明鉴!” “反了,反了!巫医害人匪浅,帮凶也蛊惑人心!绑了,统统绑了!”甄姬崇良雷霆大发。 与浑人讲不清道理,有的时候,拳头比嘴巴会说话,与其坐以待毙,孰若起而争之?韩傻儿示意夫人、阿佳:“你俩套什么近乎?病恹恹的惹人烦,都给我离远点!”转脸对甄姬崇良道:“小爷原以为,山谷之中,你既然称王,大小也算个玩意,没想到小爷错了——你倒绑一个瞧瞧!”闪身朝外走。 两名甲士背后欺身,韩傻儿忽斜仰飘起,左右开弓,赏了一人一巴掌,雨燕子的拿手戏,比雨燕子更飘忽诡异。 “巫医,果真是巫医!医师哪会这邪门功夫?快快擒拿!”甄姬崇良的腔调阴沉了。 194神医折戟 嘿嘿,老子出了殿,任你甲士再多,奈何不了老子一根汗毛!到时一个一个收拾,让你甄姬崇良没地儿买后悔药去,狗屁的山谷之王,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哪怕与二娘的爹爹、虚有州州牧华大人相比,也是差远了,老子抢了你的王冠都活该! 计划得挺好,门口涌进六名甲士,明晃晃的刀剑封住退路,毛儿也没实现,就胎死腹中了。 韩傻儿只好九十度大转弯,撤向客堂空旷处,以免腹背受敌。客堂面积接近剑南门大厅,足够耍一阵了,等东侯、丞相闻讯赶来,就有了变数,局面或可改观。他抓起一把铜柄扫帚,算是有了兵器。 甲士刀剑并举,分工协作发起了进攻,韩傻儿扫帚狂舞,稳稳控制住半壁场地。 甲士的进攻极富章法,有主攻有佯攻,一人突击两翼掩护,这边后退那边冲上......韩傻儿渐渐收了轻敌之心,这些甲士,武功全他姥姥滴超强,领头的是水滴剑灵,其余九人,清一色的大护法。 激斗中,扫帚条子先后被削落,只留下光秃秃的铜把,反倒趁手了。他练过木剑,练过树剑,此一刻,权且将棍作剑,虽然没尖,以他的力度和精度,戳住谁,谁就得丧失战斗力,穴道位置,没谁比他把握得更准。 光秃秃的铜把,利己也利敌,甲士冲破了封锁线,将韩傻儿团团围在核心。人影翻飞,恍如惊鸟;铜音铿锵,恰似金锣。那青铜剑、青铜刀,撞在青铜棍上,砍不断,荡不开,韩傻儿反占了半分便宜。他怀念起雨燕子赠送的袖珍宝剑来,一剑在手,咔叽咔叽,把这些铜家伙全削了,多爽啊! 虎战群狼,群狼攻守兼备,好几次,铜棍快戳到穴道了,背后来袭,不得不放弃,刹阳剑法、白眉剑法,对付他们一点也不好使。药神老头儿也是滴,总说这玩意没什么用,那玩意没什么用,光想着小医治病大医治国了,没料着挨揍挨宰吧? 半个时辰了,东侯。丞相影儿也没露,一个没留意,裤脚被首领扎了个小口子。我靠!这套黑金行头,是药神老人家送的,世间独一无二,让你龟儿子弄破了,揍你个狗日的! 韩傻儿想揍人,甲士攻击的是要害,他须防身,得不了手。韩修草、韩春旺均教导,医生治病救人,不可伤人杀人——药神岐伯没明令禁止啊!去他姥姥滴,不能自缚手脚,被动挨打—— 没了制约,韩傻儿威力大增,他指东打西,明攻暗袭,将雨燕子、鬼手、老树怪的招数融会贯通,信手拈来,不管要害不要害,戳着哪儿算哪儿...... 甲士东倒西歪躺下一片,首领发一声喊,新一批甲士到了,拖伤员的拖伤员,围攻的围攻。 这么打下去不行啊!车轮战,拖也把人拖垮,耗也把人耗死——有了!韩傻儿戳伤几名甲士,抓住宝贵的空隙,铜棍挥向房顶,捣开一个洞——嘿嘿,老子到了外面,蛟龙入海,各种神技一施展,让你们这群虾兵鳖将,成为焖大虾炖甲鱼! 正腾空而出,忽闻一声暴喝:“巫医,哪里走!”一柄佩剑破空而至—— 那剑来自甄姬崇良,韩傻儿挥棍隔挡,剑略为偏离,撞向了腰俞穴。腰间一麻,韩傻儿落叶般跌坐于地...... 195模式转换 甲士一拥而上,搂脖子的搂脖子,按腿的按腿,将韩傻儿捆了个结结实实。 丢人啊!自谓智勇双全,能耐独步天下,这倒好,没出大山谷就栽了,栽倒在与世隔绝的弹丸之地,栽倒在落伍于时代的一帮人手里,真真的打脸!牛掰个屁!人家甄姬崇良才牛掰,人家真人不露相,一出手便可秒杀剑灵。 阿佳急眼了:“快放了我神医哥哥,要抓就抓我!”冷不防冲过去,抱住看管甲士的胳膊,咬了一口。甲士扬手要打,韩傻儿艰难地伸腿,蹬了他一脚,才解围。夫人也据理力争,甄姬崇良指指绳索,甲士上前,将她俩全绑了。还没住嘴,甄姬崇良又指了指毛巾,甲士会意,连同韩傻儿,一律用毛巾塞了口。 甄姬崇良招手内侍,秘嘱了几句,当即发布昭令,王后及寝殿全体人员,就地禁足,不得迈出院外一步,违者立斩。随后,称要给东侯、丞相、百官黎民一个交代,押着韩傻儿三人,去了正殿。 这边人前脚走,那边内侍带着甲士,将稳婆和两名助产宫女一个不剩勒死了,严令众宫女,不信谣,不传谣,违者同例...... 百官通宵达旦地狂欢,喜迎周王一对龙子双双降世,没有内侍传诏,他们进不了后宫,只好眼巴巴地候着。喜讯儿久未传至,大家神也倦了体也乏了,亢奋点也下降了。 先是侍者成群结队、忙而有序地撤走残席,紧接着,另一内侍持拂尘从后门进入,报幕般宣布周王升殿。甄姬崇良步履沉重,神色肃穆悲戚地落座,与此同时,一队十人甲士押着韩傻儿三人,从前门鱼贯而入。 甄姬崇良掩面,内侍代宣:“沉痛哀告众位爱卿,巫医使术,王后双龙胎一个没保,请众卿议议,如何明正典刑。” 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变故,令满殿人始料不及,疲乏一扫而光,一个比一个紧张,生怕说错一个字,用错一个表情,大家努力再努力,由散漫喜悦模式转入肃穆悲戚模式,集体默哀。 少顷,东侯奏道:“大王节哀!或是此症亘古奇难,医者倾尽全力,依然抱憾——臣下斗胆祈请大王,宽大为怀,放医者一条生路!臣下亲眼目睹,其治愈众多疑难杂症,神乎其技,才结为兄弟,向大王推荐的!丞相大人的眼疾,也为臣下奔弟所脱困,请大王圣察圣断!” 甄姬崇良没答复,严峻地看向丞相。 丞相奏道:“大王说是巫医,自然是巫医!老臣左目暂时复明,巫医巫术,以障眼法蒙蔽也是有的。” 韩傻儿那个气呀,王后毒,周王昏,丞相更坏!他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甄姬崇良问道:“巫医想辩解,是吧?”韩傻儿点了点头。 “众卿听仔细,他是认了。”甄姬崇良耍无赖泼脏水,韩傻儿断然摇头。 甄姬崇良道:“摇头便是无可辩解了!不过,寡人决不会冤枉好人,一定给你机会,让你心服口服,也让众卿明白——寡人问你几句话,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你可听清了?” 196明正典刑 韩傻儿点头。 甄姬崇良问:“你许诺的双龙出海,母子平安,并未做到,寡人实没得一男半女,是也不是?” 这问题太隐蔽了,内里许多蹊跷,表面看确是实情,韩傻儿迟疑一下,还是点了头。 “你要借寡人王冠一用,是也不是?” 韩傻儿淡然点头——借了当钥匙用用,有什么嘛,你老婆生了怪胎,迁怒与人,不借便了,日后再说呗。 “众卿都明白了吧?巫医断我子嗣,觊觎大位,罪在十恶,断无可赦!哪里是什么神医,分明是废帝余孽,乔装改扮,谋害寡人来了!”甄姬崇良勃然震怒。 哪儿跟哪儿啊!老子借王冠玩一天,谁个稀罕你王位了?孤豚腐鼠,宝贝得真皇位似的!韩傻儿很不耻,傲然仰头,白眼向天,他真想问问,你个井底蛤蟆,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 “借”王冠可是谋反重罪,一群大臣战战兢兢,鸦雀无声。 甄姬崇良主动出击:“东侯,卿家还有何辩?还要保巫医吗?” 东侯屈身作答:“恭请大王圣裁!奔弟为臣下举荐,臣下无颜独善其身,情愿一同领罪。” “那好,众卿听诏!”甄姬崇良矜重宣道:“巫医之罪,当抄家灭族,五马分尸,寡人体恤宽仁,着将师徒二人,押赴广场,巳时一刻斩首!东侯举荐失察,着削去封地两千户,贬为东伯,其妇从巫医之罪,从轻发落,圈于王后旧日寝殿,禁足反省。” 韩傻儿心道,完喽完喽,这家伙要杀人灭口——药神他老人家费心巴力将老子医好,传授通天医术,能让你个混蛋说宰就宰了?等着瞧,看你放的是香屁还是臭屁!哼哼,巳时一刻斩首,貌似朝廷杀人,都是午时三刻嘛,你混蛋懂不懂啊?还要杀阿佳,圈夫人,你姥姥滴搞株连呐...... 东侯可没那么洒脱,他清楚,周王削他封地降他爵位,且以夫人做人质,是要挟制他乖乖就范,没奈何,唯有奉诏谢恩。 夫人一脸平静,甲士示意她走,她不走,反而朝韩傻儿靠了靠。甲士拽起绳索,拽走了,走时挣扎回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阿佳看起来也不惧怕死亡,她与韩傻儿肩并肩,侧目含情脉脉地凝视她的神医哥哥,貌似有些小开心。韩傻儿鼻子一酸,低头去蹭阿佳的胳膊,蹭掉膏药,反复用鼻子挤压,挤净黄白色的脓血,脸上才荡漾起笑意——哪怕真要死了,最后的疗程也须完结。 阿佳再次飞起幸福的泪花—— “肮脏!无耻!押出去!”甄姬崇良咆哮了。 甲士将两人夹在中间,押向了西广场。 西广场搭起了刑架,两个大木桩,一边绑一个,再用木枷将头和腿固定住...... 第一通鼓响了,四周有看客走来,观刑看热闹。甄姬崇良也率领百官,在正殿外落座,远远地观斩。 往年,现在正是是剑南门练罢剑,去上学的时候——药神该现身了吧?您老看看笑话,折磨折磨就算了,还真让我送命啊?找王冠和玉带,可是您老出的馊主意—— 韩傻儿没想透彻,第二通鼓又响了! 197天意人心 他扭脸想看阿佳,脖子箍着,扭不动。这女孩儿,一门心思对自己好,处处维护自己,可惜运气太差,婆家还没帮着找好,就要陪葬了——自己历经两次劫难,即便药神不管,死了也不为亏,而她花儿刚刚绽放,还没尝过真心疼爱的滋味呢! 还有,王后诬陷什么老贼余孽,甄姬崇良也污蔑什么废帝余孽,究竟何意呢...... 咔嚓!咔嚓!咔嚓喳!晴朗的天空打了三声炸雷,乌云骤至,狂风乍起,呼啦啦的旗子被刮倒十几面,看热闹的人,有的站立不稳,来个屁股蹲,坐到地上。 “擂鼓!行刑!”内侍被风推着,火速向监斩官传达周王的诏令。 咚咚咚......鼓声响起来了,三通响毕,人头就要落地! 还差一小会儿呢!韩傻儿暗骂,这甄姬崇良,真他姥姥滴不讲信用! 鼓停了,刽子手抱着明晃晃的大刀走来,韩傻儿真急了,神使鬼差地连跺三脚——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只差一步,刽子手突然沉了下去!再一看,其脚下冒出菜窖深的坑,刽子手歪斜着,大刀插进了自个的胸膛! 雨点“啪嗒啪嗒”,斜落而下,一群天鹅俯冲而至,拽旗子、啄甲士、袭向百官......刑场一片混乱。其中一只最美丽的,飞到了韩傻儿跟前,伸嘴叼出了毛巾。韩傻儿大喘一口气,问:“娥儿,是你么?”美丽的天鹅答:“是我,亲爱的阿奔!药神说你死不了的,谁想那家伙丧心病狂,提前动手了。”韩傻儿急问:“阿佳呢?”娥儿不应了,欲啄开绳索—— “巫医!巫术!”甄姬崇良气急败坏,“勇士们,张弓!搭箭!” “阿奔,你先忍忍吧!”娥儿说完,连同天鹅群,瞬间消失在乌云里...... “继续行刑!”甄姬崇良直接向监斩官下达了命令。 新的刽子手扛着大刀,腿打着晃,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 韩傻儿喊道:“我乃上天派来的神医,救死扶伤、医治百病来了!你们大王要杀我,是他的王后病好了,不让为大伙儿医治了!” 风歇雨更骤,广场南头,几十人跑向刑场,呼啦啦将韩傻儿护起来,脸一概朝外,有的喊:“我是神医救活的,要杀先杀我!”有的喊:“我家七十老母重病,不能杀神医!”......更多的人在聚拢。 “巫医滥施巫术,实乃可恶!寡人还不信邪了,不信行不了刑!”甄姬崇良要把大刀,赤膊上阵了。 “大王开恩,放神医一马吧!”三名被韩傻儿救过的侍卫,磕头求情。 甄姬崇良一脚蹬开,稳如泰山般向前迈步。 暴雨中,一条巨蛇凭空降临,直扑甄姬崇良,上去就是拼命架势。 甄姬崇良边用大刀横扫,边后退,忌惮巨蛇有毒,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巨蛇灵巧地躲开,不依不饶地继续追击,拿不下甄姬崇良,它左躲右闪时,顺便把丞相和几位官员咬了。 “用雄黄!用雄黄!”韩傻儿大声疾呼,忘记吃饭的家伙差点就掉了。 丞相脸色煞白,什么也不顾了,老胳膊老腿也麻利了,发疯般朝韩傻儿飞奔:“神医救我!神医救我!快松绑!快松绑!” 198医者之心 被咬的年轻官员速度更快,拨拉开人群,七手八脚除掉木枷,解开绳索,跪倒在泥水里,齐呼:“神医救命!” 韩傻儿甩甩麻木的胳膊,立即扎针放血,一运气,发现气息阻滞,无法全身贯通,遂问:“你们谁能解周王点的穴?再晚就没命了!” 丞相一干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地连连摇头。 韩傻儿解释道:“若不奔跑,治疗起来料无大碍,现毒入肌体,不用内力驱除的话,危在旦夕!” 一干人傻眼了,沮丧了,绝望了—— 甄姬崇良抵御着巨蛇,也撤到这里,边呼:“神医帮帮寡人!”百官跟着向韩傻儿靠拢,又惧怕巨蛇,停半道逡巡难定。 韩傻儿掏出一小把雄黄粉,搓成碎面,扇形撒出—— 巨蛇逃了,丞相一干人围住周王下跪,抱腿的抱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哀求为神医解穴,救自己的命。 甄姬崇良可不信什么上天派的神医,神医还能被剑掷中?医术高明些罢了。众意难拂,民心难违,即令侍卫给韩傻儿锁上脚镣,伸指解开了穴道。 老丞相嘴冒白沫了,韩傻儿忙运功驱毒。其他人还好,蛇毒从腿脚的伤口流出,再服三剂排毒生血的汤药,基本无虞。老丞相就惨了,年迈体衰又受伤最早,毒血逼不出伤口,整条左臂黑紫肿胀,再不断然截肢,势必一命呜呼。 韩傻儿讲明利害关系,说不舍一臂,难保一命,是舍是留,悉听尊便。 老丞相颤颤巍巍将左臂平放在木枷上,垂目咬牙道:“截吧!” 韩傻儿让一名侍卫将丞相拦腰抱死,一名用绳索固定住左臂,喊:“阿佳,快来搭把手!”没见回应,不悦道:“你们没把她放了啊?快些放了!”左手在丞相左臂抹些麻药,按住,右手手起刀落,截断了,快速在截口敷上止血消炎灵药,撕下其脱掉的袖子,紧急包扎。 丞相轻度昏迷,韩傻儿吩咐抬回去服药静养,不再管他,分开人群,去寻阿佳。 另个木桩,阿佳的身子依然绑着,头落在地上!腔口不再流血,领口残存着褐色的凝固,头颅的血渍,也被雨水冲跑了! 韩傻儿心口剧烈绞痛,“哇”地大叫一声,吐出郁积已久的一口痰,带了点点血丝,眼泪也刷地流下来。 阿佳死了!阿佳被狗娘养的混蛋杀了!那个甜甜的、柔柔的女孩儿没了!那个心地善良,时时让他逃命的女孩儿没了!那个喊他神医哥哥,羞涩地亲近他的女孩儿没了!那个从小是孤儿,刚刚有所依靠的女孩儿没了!那个...... 阿佳是因自己才死的啊!自己枉做师父,收哪门子的徒弟妹妹?!要不然,她起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啊!韩傻儿疼痛、愤怒、羞愧交加,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狠掐手指关节,发疯地用小刀割断绳索,将阿佳身子抱起,脱掉自己上衣铺在地下,平放了,捧起头颅,在惨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合到一处。他席地而坐,两手摊开,放出丹田之气,发出悲怆的怒喊:“啊——” 疯狂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僵硬硬的,呆若木鸡。 199活罪难逃 很快,韩傻儿双掌升起缕缕雾气,他一掌按住前心,一掌托住后背,源源不断地发力。终于,脖颈处渗出了些许血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处粘连,抹最昂贵的灵药,即刻施行玄天三针。阿佳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含笑看了他一眼,永远地闭上了。 韩傻儿探探鼻息,游丝之气皆无,他颓然跌坐在泥地上,盯着阿看,阿佳的额头,留下针刺的一个红点,犹如一粒美人痣。如果抢救及时,身首异处的一刹那即行施救,百分之万的能救活!先抢救阿佳,后治疗蛇毒,也能救活!哪怕血别流干,别让雨水浸泡那么长时间,兴许也能复苏——嗐!一切都晚了,他亲手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女孩,又让另个死神带走了!如果药神他老人家出手,或者自己也有那种化在水里的神奇药粉,或者将阿佳放入盛满鲜血的缸里,再或者,自己拥有剑圣的功力,阿佳都能活命!而这些,都是空想...... 他缓缓端抱起阿佳,明知甄姬崇良下的令,仍忍不住眼睛充血、声嘶力竭地发问:“你们谁杀了她?谁杀了她?!”刽子手早窜了,两名看管刑架的甲士噗通跪倒:“神医饶命!我家有七十老母”、“我家孩子还在襁褓之中”。 韩傻儿冷冷地看着,抱着阿佳,一片懵然,不知要干什么,不知要去哪里。他没救活阿佳,也报了仇,雪不了恨,只能像懦夫一样流泪。 甄姬崇良叹气道:“阿奔医师,去正殿吧,寡人给你个说法。” 还出什么幺蛾子?大不了再杀一次,只要你敢!韩傻儿无惧,抱着阿佳,拖着脚镣往北走。 殿门口,侍女接过阿佳,白布单盖了,安置在廊下。 甄姬崇良给韩傻儿赐座,反复考量后,升殿宣道:“王后那桩事掀过去了,任何人休要再提!然觊觎神器者,罪在十恶之首,寡人若赦免,等于废了礼法,必致乱象丛生,社稷不保!阿奔医师不计前嫌,危机关头保我君臣,堪为大功,死罪可免,着发配于西伯封地无人滩,劳役三年吧!三年之后寡人封你做客卿,为医师之首;阿佳姑娘香消玉殒不能复生,着东侯——东伯以公侯之女规格下葬,寡人赐金一百,遣大夫吊唁;东伯见诏速归,丧事完毕,即与大夫办理封地交接事宜。” 诏令下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东侯留下一半丫鬟侍候夫人,带领其余的人、载了阿佳的尸身回归驻地。韩傻儿相送,各道保重而别。事情的发展,完全背离了来时的预计。 韩傻儿想,怪胎之事既然封存,为何不免除对东侯的惩罚呢?忍住没说,却向甄姬崇良请求缓行几日,为闻讯追来的病人义诊。 甄姬崇良当然赞许,他将王后圈禁、打入冷宫,压根就未全信她的说法,诬韩傻儿为巫医,就是便于治他近似谋反的大罪...... 三天后,在四名侍卫的押送下,韩傻儿坐在牛背上,朝无人滩出发。 200无人滩 无人滩在西北方向,紧挨锁龙江,因汛期洪水泛滥,附近无人居住。江水没冲下多少泥土,石头倒涮得光滑干净。这片滩,往外凸出弯月形状,大约占地几千亩。 侍卫与看守办完交接,回了。一路上,他们对韩傻儿很是照顾,押送牛驮的钦犯,毕竟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看守是名甲士,询问韩傻儿基本情况,缘何成为一等钦犯等。韩傻儿以采药坠崖的谎话搪塞,不提王后怪胎,只说借王冠触怒了周王。看守也无聊,领韩傻儿看了床铺,摆起龙门阵来。 他介绍,所处的位置,是无人滩边缘最高的部分,分看守宿舍、钦犯宿舍和厨房;先前的钦犯四人,一老三小,主要任务是,将滩里的石块往江岸运,一来加固堤岸阻住江水,二来,清理过的滩地可以试着种庄稼;看守分两拨,一拨系第一军中的精锐——甲士五人,另一拨系隶属虎贲的侍卫五人,大家轮流值班,互为牵制。他说,在这儿当看守无聊透顶,钦犯骂不得打不得,只是限制自由、督促劳动...... 韩傻儿才知道,山谷小朝廷的正规军共六军,直属三军,南公东侯西伯各一军,约万人,禁卫部队虎贲约三千人。以前还纳闷呢,为何有时侍卫有时甲士,现在想想,大概是甄姬崇良疑心病重,用的策略吧。他很好奇,先来的四名钦犯,究竟何许人也。 饿了,便问何时开饭。看守说快了,申时过半吃晚餐,又说朝食在巳时初,一天两顿饭,每顿可要吃饱了。 正说着,侍卫来换班了,领头的竟然是黑脸大汉!他一见韩傻儿,纳头便拜,口称恩人。韩傻儿蒙圈,大变活鸡纯粹耍着玩儿,当不得如此大礼的,便避开不受。黑汉道,家人捎讯来了,老母瘫痪多年,被神医治好了。韩傻儿想起,确实有这么位老太太,担架抬着来的,扶着走的——外面传来人声。 四名甲士看管四名钦犯,返回驻地。钦犯都戴着脚镣,其中的老者,年纪与丞相仿佛,绷着脸,一点也不慈祥;三个蓬头小孩,个头差不多,十几岁的样子——心思一动,王后骂的老贼,甄姬崇良称的废帝,莫非是指这老头儿? 开饭了,十五人连同伙夫,一人一碗菜,馒头任取,在厨房用餐。厨房是间大房子,一侧是灶台锅碗,一侧靠墙放了三条石凳,没有桌案。伙食还不错,猪血豆腐烩白菜。老者不苟言笑,远离众人闷头吃饭。三个小孩儿,将韩傻儿夹在中间,七嘴八舌问新鲜。韩傻儿早饭吃得早,正饿,嘴不得空儿,问三答一,他看出来,两个稍大点的,虽然也穿深灰衣裳,言行举止却像女孩儿。 饭罢,接待韩傻儿的甲士,是位伍长,率领四名部下对面驻扎去了。两处驻地互为犄角,以防止钦犯逃脱。黑汉是侍卫伍长,轮到值夜班。 钦犯宿舍两间,韩傻儿与老者、小男孩同住;另两个果然是女孩,单住。当晚叙起话来,老者名甄姬尚古,三个小孩儿为他的孙子孙女:潇瑛、湘瑛、雄鹰。 201未知底细 潇瑛、湘瑛不睡觉,缠着韩傻儿问来历,咋犯这么牛掰的罪。韩傻儿见甄姬尚古虽然保持戒意,却支起耳朵在听,便将采药坠崖、小村落瞧病、医恶疮祛天花、治难产借王冠等详细讲述了,没提怪胎,只说胎死腹中,然后周王降罪,发配至此。 对采药坠崖,三个小孩儿都不信,潇瑛道:“切!你咋不说是从天上掉下来、地下冒出来的呢?”对神奇医术也表示怀疑,湘瑛道:“你吹牛吧?你要是神医,不会给他酒里下点药、暗器加点毒?还能让他抓住?”韩傻儿忙称医者只救人不害人,雄鹰道:“傻了吧?恶狼要吃你,你还救它?”这句话引起共鸣,潇瑛、湘瑛都骂甄姬崇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甄姬尚古严厉低声喝止,不想死得快就管住嘴巴,撵潇瑛、湘瑛回屋早早歇着,明天还要干活。 二女一走,雄鹰也成了哑巴,甄姬尚古侧身里卧,没丁点搭理的意思。韩傻儿好郁闷,自己的虚虚实实抖露给人家了,人家的底细还一无所知呢!现在睡觉,也忒早了点,酉时刚过嘛!他盘腿而坐,放出丹田之气,练习内功。按药神的标准,他学会了大圣针法,功力怎么滴也在剑灵之列吧?打不过甄姬崇良,只能说明他更强——老子再练个一年半载,不信虐不扁你!不信你个混蛋不借王冠! 他放出两口气,练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睡意。想了想,决定找黑汉,借把剑耍耍,便手提脚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看守的卧室在外围,内设一穿堂,是钦犯进出的必由之路。中间桌子上,点了一盏桐油灯、一盏猪油灯,侍卫们正吆五喝六地玩骰子。大家一替一把轮流坐庄,正赶上黑汉掷,其他人押。黑汉掷过,掷定离手,买定离手,黑汉的脸色就难看了,开竹筒时在上面拍了一把。 侍卫们不愿意了:“伍长出老千了!”、“伍长耍赖!”、“不算不算!” 黑汉一推竹筒:“奶奶滴个熊!老子一月俸禄、十两金子都让你们赢了,赖一把不行啊?” 侍卫们纷纷说不行不行,愿赌服输。 韩傻儿乐了,还没开,就让人瞧破了,出个屁的老千?什么什么,月俸十两金子?也太他姥姥滴高薪了吧? 黑汉见他过来,两眼放光,问:“大哥,你会玩不?” 韩傻儿更乐了,岂止会玩,在药神洞,大家都是猜点数,哪有猜大小的?便点头:“玩过!” 黑汉忙请他落座:“大哥,你替我玩,点儿太背啦!” 韩傻儿道:“我没钱。” 侍卫们听伍长喊大哥,很诧异,正作难怎么拒绝,这下有了借口:“都没钱,散了吧,改日再捞本儿。” 黑汉急了,抽出剑,啪地放桌上:“奶奶滴个熊!豁出去了!咋滴值五两金子吧?!押上!” 五两金子?一把青铜宝剑,不具文物价值的话,搁外面十两银子也不值。韩傻儿怀疑黑汉以权压人,道:“抵二两好了。”黑汉又要发急,韩傻儿果断制止了他。 侍卫们喜形于色,整好竹筒和骰子,再战。 202开局初步 第一把,韩傻儿押一钱大,输;第二把,押两钱大,赢;第三把,押三钱小,输;第四把,押四钱大,赢。第五把,轮到他掷了,将两枚骰子放入竹筒,慢悠悠摇几摇,啪地扣下,六点都朝上,暗暗运气,让骰子轻飘飘调个过儿。 这等掷骰子水准,不输得倾家荡产卖老婆才怪呢!侍卫们喜上眉梢,会意一笑,全押了半两大。韩傻儿淡笑道:“你们自己开吧!” 一侍卫拔起竹筒,目瞪口呆,两枚骰子,全是一点朝上,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接下来,韩傻儿一钱一钱地增加,再没输过,不出三刻钟,十两金子全赢了回来,就要收手。 黑汉败局扭转,要乘胜追击,嘿嘿道:“大哥,接着玩啊,让他们输光,脱裤子当袄!” 侍卫们也不甘心,摩拳擦掌,强烈要求继续赌,风水轮流转,不信他运气一直好。 韩傻儿云淡风轻道:“不玩了吧?要不你们掷,猜错点数算我俩输。” 吹牛逼啊?说大话的见得多了,侍卫们还真不信,但接连掷几把,全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将新赢的金子悉数退还,韩傻儿淡然道:“小打小闹就好,俸禄留着养家吧!”不像一个少年,真是伍长大哥似的。 侍卫们心悦诚服,黑汉这才想起,问:“大哥,找我啥事?”韩傻儿说借剑耍耍。 黑汉解下来就递:“耍呗,让兄弟也开开眼。”侍卫们异口同声地阻止:“伍长,不可——” 黑汉发脾气:“奶奶滴个熊!我大哥还能杀我们?怕个屁?” 侍卫们面有万般难色,给钦犯武器,是违反制度的,万一持械逃跑了,得,全他娘滴吃不了兜着走! 韩傻儿瞧破端倪,笑道:“我不会逃的,打不过人家,还得乖乖抓回来,多没面儿啊!谁做那不着调的事儿?真要逃,不用刀剑,你们也挡不住。” 领教过手段了,侍卫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人情也不得不做,遂道:“老大,咱外面练吧,别让里面的人听见。” “好嘞!”韩傻儿喊着那句经典口头禅,相随来到空旷处,练开了。他的招式套路,仍停留在刹阳剑法和白眉剑法的中级阶段,没什么玄妙。侍卫们看得轻了,纷纷毛遂自荐比试比试,真下了场,抗不住力量和速度的绝对优势,无一例外败下阵来,喊老大也喊得由衷了。 韩傻儿说戴着脚镣不尽兴,除去才好——黑汉说钥匙在王宫卫队手里,真真滴无能为力了...... 轻轻地走,轻轻地回,韩傻儿摊开被褥,准备就寝,听到一声低咳——这老头儿,快半夜了还没睡着啊! 甄姬尚古低声道:“这边睡吧!”韩傻儿听从了,铺盖卷挪了挪。 “你说采药坠崖,我信。”甄姬尚古依旧压着声音——可遇到有见识的了,但不可轻举妄动,韩傻儿压抑着窃喜,以“嗯”权作应答。 “我便是他们称的废帝。”这一点不意外,估计到了,韩傻儿又“嗯”了一声。 “黑汉是甄姬崇良的人。” 203新的进展 “也是我兄弟!”韩傻儿浑不为意道。拿俸禄的,哪个不是小朝廷的人?黑汉有点直筒、二楞,但感恩仗义,本质应该不坏。 甄姬尚古叹口气,再不吐一个字。韩傻儿折腾累了,呼呼睡去...... 次日出工,具体任务是绳索捆住石块,往岸边拖。韩傻儿加入后,拖石块不费力了,进度也加快了,但偌大的浅滩,清理过的才两亩多,猴年马月也搞不完。韩傻儿干得很卖力,并热烈提议分两组,他与雄鹰一组,干得快。 甄姬尚古道:“小神医省省吧,三天一亩,也须三十年!伪王只罚劳役,可没下什么指标,你便弄完了,他不会再换个地方?” 有道理!老子又不需练力气,干嘛非得卖命?韩傻儿索性也磨起洋工,慢吞吞地拖,慢吞吞地垒。 甄姬尚古教孙子孙女先去捆绑,自己与韩傻儿稍后一步,整饬整饬那些摆得不到位的。 这老头儿力气不小,二、三百斤的石块,搬放自如。韩傻儿由衷赞道:“老人家,您身子骨好硬朗啊!” 甄姬尚古道:“这算什么?搁以前,腰骨未断,再重十倍也无妨。” 真敢吹啊!老了老了还吹!你那么牛逼,咋让甄姬崇良干趴下了呢?韩傻儿控制着不说,掀开他的上衣道:“哪儿断了,我来瞧瞧!”手触摸上去,立时明白,这老头儿是个硬茬,没吹牛逼,道:“骨折我能治,穴道解不开。” 就是说,健康可保障,功力难恢复。甄姬尚古叹道:“伪王点的穴,除了我和他,没谁能解。” 泥菩萨掉江里了,你还能解?解个屁!韩傻儿道:“您忍者点,我给您接上。”扎过两针,双掌运气,但听轻微的嘎巴嘎巴声,好了! “小子手段高明,不愧称神医!”甄姬尚古夸罢,试了试大一倍的石头,成功了!又道:“阴差阳错,伪王失算了,不出三年,穴道自解——这得感谢小神医你呐!” 韩傻儿正要趁热打铁问点什么,遥见担任看守的甲士招了招手——停留时间太长了,不担心跳江潜逃,也不能老磨磨蹭蹭啊! 两人回去,甲士又玩自个的了。空地没种庄稼,漫长几片野草和野菊花,潇瑛、湘瑛采撷十多支,头上插了两朵,余下的各编了个小花环。 潇瑛蹦蹦跳跳迎上:“阿笨哥哥,你夸我大美人,花环给你戴。” 湘瑛急起直追:“笨哥哥,不用夸我也大美人,花环送你!” 雄鹰问:“我的呢?” 潇瑛道:“小孩儿别凑热闹,等会儿姐姐再给你编。”抢先戴上了。湘瑛不甘落后,也给套脖子里。 韩傻儿笑笑,解下花环,递给雄鹰:“都给你好啦!”他已知道,两女双胞胎,小自个两岁,雄鹰与仲月同龄。 雄鹰笑逐颜开,两女翻了白眼,一人“哼”,一人“切”。 这一次,没让小家伙搭手,两人玩儿似的,拉着石头又到了江岸。 “你很想知道我怎么退的位,伪王如何上的台,对吧?”甄姬尚古戒意渐消,吐露出真诚。 韩傻儿倒真不关心他们家谁当伪王、谁成废帝,肯借王冠就行,便虚伪地“嗯”了一声。 甄姬尚古开始了讲述。 204更进一步 “我在位已经三十多年,到了年纪,老态龙钟,便想传位与子,天不佑人,太子夫妇双双暴病而亡。 “关于王位继承,朝中形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传位与孙雄鹰,一派认为雄鹰年幼,难堪大任,主张传位与侄崇良,大家意见不一,这件大事便暂且搁置了。 “去年三月,我发了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便将军事托给三军统帅崇良,政事托给丞相。崇良趁机联合丞相和西伯,发动了政变。 “兵临病榻,我问崇良,你也是王位继承人,干嘛不能等些时候。崇良称是糊弄他,雄鹰一天天长大,将来没他的好果子吃,与其望梅止渴,不如摘下梅子。 “我非常震怒,当即宣布其为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一面命侍卫抵抗,一面派人急调南公、东侯勤王。 “虎贲三千,足可支撑一日,勤王的军队一到,参与政变的三军必分崩离析、土崩瓦解。悲催的是,东侯与南公正举行锁龙江会,来不及了。 “激战数时,虎贲伤亡过半,大厦将倾,仍拼死抵抗。久攻不下,崇良赤膊上阵了,可怜我在病中,功力大减,被他击中腰部,命悬一线—— “虎贲首领,也就是黑汉的父亲,见状请求崇良留我性命,他们放弃抵抗。崇良答应了,首领自刎而死。 “未及天明,崇良便举行了登基大典,当了伪王。南公、东侯率军到城外,见大局已定,均束戈卸甲,对伪王俯首称臣。 “伪王下诏,南公、东侯爵位不变,允其自去。对虎贲首领之死,却推责于我,征黑汉入虎贲,直接授予侍卫伍长,专职看押我祖孙四人......”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甄姬崇良对借王冠那么敏感,还怀疑他是这老头儿的人。因戚然道:“早知如此,我不那么冒失了,可惜阿佳一条性命!放心,要不多久,我准打得他满地找牙,王冠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小神医勇气可嘉!王冠乃王权的象征,伪王决然不肯借的,只不知你借它何用,难道想在山谷称王?” 韩傻儿摇摇头:“不是!我是用它当钥匙,打开通往外界的门,在这儿称王,没什么好玩。” “你能出去?”甄姬尚古直怀疑耳朵听错了。 “嗯,我能!”韩傻儿肯定地点点头,药神之事不可泄露,遂反问道:“你们咋进来的?” 甄姬尚古喟然长叹:“这是山谷的最高机密啊!除了我,没第二个能回答你——为何信你采药坠崖,为何称崇良伪王,答案也在其中。” 韩傻儿吊足了胃口,满心期待他讲下去,甄姬尚古却不说了。一抬眼,离出发地又近了—— 潇瑛、湘瑛合作编了条大花环,争着抢着喊笨哥哥,为他套上。这回,韩傻儿心情出奇地好,没摘,还给了笑脸,夸妹子好漂亮,可把潇瑛、湘瑛乐坏了,一人拽一只胳膊,问更喜欢谁。 韩傻儿急着听下文,言不由衷地敷衍都好看都喜欢,抓紧上路。 山谷的秘密,就要揭开了。 205天无二日 甄姬尚古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先祖伐纣,建立大周,数世传至幽王。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不久又废了王后和太子,立褒姒为后。王后的父亲申侯,暗中联络犬戎攻打都城镐京。诸侯皆不救,镐京破,幽王被杀,褒姒被掠,犬戎烧杀一空后撤走。 “申侯联合晋侯等,在申国立原太子宜臼为平王,平王为避犬戎,后迁都洛邑;重臣虢公翰认为平王被外戚操控,已失正统,另立幽王弟弟姬望于携(地),形成两王并立。 “十年后,申侯、晋侯再次联络犬戎,攻打携王,携王兵败罹难...... “危机关头,携王秘令三千虎贲保护唯一的王子和公主、嫔妃们密道突围...... “申侯发觉,率三万大军跟踪追击。虎贲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断后的牺牲一拨又一拨,后来仅剩四百余人,而追兵仍有两万。 “他们翻越了不少山,淌过了不少河,最终被高耸入云的月北山挡住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发现了一线天,一个被天剑劈开的缺口! “慌不择路,他们逃进了大山谷——突然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后,一线天被雨点般的石头封死了..... “从此,他们困在了山谷,与世隔绝,公主、年轻嫔妃下嫁,为与平王那支族人划清界限,姬姓作了甄姬。 “胸怀报仇之心、复国之志,不管谁家生下男孩,打小一律野营训练,以打造强大的军队,直到我这一代,六军建制才趋于完善。 “为防止大家灰心丧气、悲观失望,从第五代开始,便严禁臣民告知后人来历,作为最高机密,只有国王一人掌握,称崇良伪王,便是因这本秘籍未曾传与他......” 韩傻儿心道,乖乖!这帮人真是大周天子的嫡系子孙啊!还封锁消息,不是愚民吗?怎么滴,还想复国?也没瞧瞧什么年代了,拿着青铜器出去打,找揍呀,切菜刀也干不过,更甭说什么战车、诸葛神弩那些玩意了!再者说,也得师出有名,总不能对大德皇帝说,天下以前是我家的,还给我吧?他答应吗?也得有人信呐?可笑!因说道:“平王迁都之后,改朝换代多次啦,都是谁能耐大,谁做皇帝,哪怕立过储君,也不见得作数——像甄姬崇良,也是凭本事篡的位,这样的事儿海了去了,伪王不伪王的,有什么当紧?” 甄姬尚古道:“非也!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德为先!像伪王,靠蛮力上位,倒行逆施,必遭天怒人怨,难保长久!其武力篡位,失德一也;杀你和阿佳,失德二也;罚东侯困其妇,失德三也......打伪后入冷宫,又失德于西伯,不出三年,必生变故!” 韩傻儿直言不讳道:“您的意思,有望复辟吧?!” 甄姬尚古讪讪一笑:“小神医,日后做了王侯将相,说话婉转些才好——以我的身体状况和和处境,只怕很难——咱们结盟如何?优势互补,联手克敌,各得其所!我报受辱之仇,为臣民除去一害;你王冠任用,解阿佳之恨。” 206结盟 推翻甄姬崇良,韩傻儿没考虑过,谁称王,跟自己有毛关系?用一天王冠而已!也不知这老头儿诚信如何,别再大功告成后出尔反尔。又想,那甄姬崇良愚昧,不知天外有天,一心怀疑自己谋他的王位,这老头儿既知天下之大,兴许不会——管那么多呢,变总比不变好,只要有助于自己借王冠,有利于山谷百姓,干他一票又如何?因道:“您有经验智慧,筹划便好,我一个行医的,出不了多大力,能帮自然相帮。” “小神医不必过谦!”甄姬尚古眉头大展,“百姓奉你为神医,有民心基础,说话也好使,振臂一呼,必应者云集!咱们先蛰伏待机,广揽人心,三年内我功力恢复,召集旧部,一战可成!” 呵呵,自己价值蛮大的嘛!这老头儿眼光够独到滴!不过,三年自己可等不了,外面那么多事儿,药神、娥儿还等着呢!韩傻儿想想,便道:“要不我助您恢复功力,您提前起事?” “你还有这等本领?”甄姬尚古两眼放光,“那敢情好啊!” 韩傻儿自负地点头,自己身体里,蕴藏着三位顶级剑圣的能量呢,相当于数以百计剑王能量的总和,分出去一小杯羹,屁大点儿妨碍也没有。 甄姬尚古对他的态度愈发地好了,那亲劲儿,跟祖孙俩相差无几。又来回两趟,收工。 潇瑛、湘瑛一见就笨哥哥笨哥哥地喊个不停,叽叽喳喳说东问西,哎,太帅了,有时也是一种麻烦,一种负担。 黑汉早早地来换班了,神秘兮兮地拉开韩傻儿:“大哥,你没钱,我给你送钱来了。” 你丫的每月俸禄,还不够赌博输的,哪有闲钱孝敬我?韩傻儿没往好处想:“抢滴?打牌赢啦?” 黑汉挠挠头,将他朝墙外拽,好嘛,黑压压几十口子,全是病人! 黑汉邀功,全说好了,小病一两,中病二两,大病五两,挣他几十两金子,不成问题。 去你姥姥滴个头!老子要挣金子,一万两早到手了!韩傻儿本想训斥黑汉,转念改了主意,宣布大病重病每人二两,交给黑汉,其余一律不看。 都争着交钱,韩傻儿挑一圈,小病轻病推给本地郎中,只留下九人。一个时辰诊治完,才吃晚饭。 甲士伍长不淡定了,我靠!多大会儿工夫,十八两!摇钱树嘛!说自己也要领病人来,黑汉急赤白脸地解释,不是他找来的,是病人打听,他才领来。甲士伍长说神医白天可以不上工,或者看守一昼夜一换班......争得不可开交,韩傻儿止住他们,说不然全值班,轮流睡觉就行,得的钱平分,但不是白得的,自己有个条件,带的药快用完了,需抓紧熬制,他们得分批去采。侍卫与甲士们合计罢,都同意了。 人一多,赌得更兴起,韩傻儿折服甲士后,借口白天太累,不陪他们玩了。临走临走,漫不经心地说一句,自己人赌,有什么趣味,请好赌的富人参与,才能赢钱嘛。 甲士伍长忙献计,西伯好赌,人傻钱多。 207蜜里调油 韩傻儿一笑置之,回了钦犯宿舍。 自行练功罢,信守诺言,帮助甄姬尚古恢复功力。他双手一搭后背,不禁微微一惊,这老头儿穴道被封,骨折初愈,内力仍可媲美七星六环海剑灵,想甄姬崇良当在剑王之列,自己大概七星三环溪剑灵上下吧,输给他,不冤。 一炷香罢,甄姬尚古冒出满身热汗,说妥了,大恩不谢——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潇瑛、湘瑛拽住胳膊不放,笨哥哥喊得蜜里调油,非让帮着提升功力不可。豆蔻年华,嫩得像小葱,一掐能掐出水来,韩傻儿可不想失了礼,也不情愿无私奉献。 甄姬尚古大约瞧出他的顾虑,微笑道:“无妨无妨,你拿我当爷爷,我视你如孙儿,自家人,不必拘礼。” 我拘你个头!让小灵儿知道了,又得数落老子!嗐,为了王冠,以大局为重吧!再说,二女俏如二月新杏、出巢黄鹂,自己不完全吃亏的。韩傻儿经过思想斗争,勉为其难的样子伸出双掌,分按于二女玉背。 一口气没用完,潇瑛、湘瑛撑不住了,直喊笨哥哥收力。说得轻巧,哪那么容易啊?急换了雄鹰享用残羹,才圆满结局。韩傻儿这才确定,自己的丹田之气,浑然不觉间愈来愈强了,功力长,它也跟着长。要说他们仨,功力都不弱,都接近大剑客——得天独厚的基因,艰苦卓绝的训练,不服不行啊!想自己九岁半晋升五星一环平地剑客,人称神童、天才,沾沾自喜了好长时间,真该脸红,惭愧惭愧...... 次日,十名看守兵分四路,甲士伍长带一人去忽悠西伯参赌,黑汉带一人按图索骥去采药,两人陪韩傻儿瞧病,四人进滩执勤,大石块也协助搬运。 看了二十多病号,韩傻儿主动进滩,运了一趟石块,顺便喊吃饭。在他建议下,一日两餐升为一日三餐,吃的东西不用愁,老病号承情不过,家里好吃的专程送来,新病号随身就带来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等。看守们乐得合不拢嘴,屁唧屁唧的,待韩傻儿那叫一个好,又爱又敬,生怕惹他不开心,这劳役服的,度假似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傍晚,黑汉赶辆牛车返回,草药搞了两袋,却弄回五套崭新的床铺。 韩傻儿准备熬制新药,一拍大腿,坏了,忘了砂锅、罐子,厨房做饭的大铜锅,显然没法用。便嘱咐黑汉,明天到大的集市,买六个火炉,三个陶罐,三个铜罐,再搞些草药,黑汉嗯呐嗯呐答应了。 当晚练功间隙,韩傻儿盯着扔弃的旧床板,来了灵感。他手掌发力,劈出个三尺见方来,又在四角凿了圆洞,然后,到院里挑了四个个头差不多、接近球形的小石头,招呼小家伙们用石块、脚镣打磨,热火朝天地干一阵,简易拖板造成了...... 甲士伍长去了一天半,中午方回,把西伯拐来了。西伯凸额大鼻,黄须茂盛——我靠!咋跟西海龙王的画像有一拼呢! 208豪赌 西伯只带四名随从,大车后半部满满的,四只沉甸甸的枣木箱外,还有四麻袋药草,四大筐食材,四大坛美酒...... 他先看望甄姬尚古,口称护主不力,有罪。时甄姬崇良手握重兵,他也存私心,致政变得逞,今女儿被圈,几近被废,后悔晚矣!请老主宽大为怀,切莫怪罪,他愿常常探望,多多孝敬。 甄姬尚古既定长远规划,反大度了,说自身放权侄儿,剧变之下,平叛乏策,岂怪无辜臣民? 西伯致谢神医,一为救女儿脱离生命危险,二为救治属地百姓。 韩傻儿超级冷淡,说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尔。他厌恶王后,厌屋及乌,对西伯没什么好感,赚他来,不过挖坑赢他的钱。 黑汉满载而归,后晌也不上工了,集体开赌。韩傻儿分身乏术,既要治病,还要练药。他教给潇瑛、湘瑛方法,沸腾几时弃掉药渣,如何熬干水留下药粉...... 西伯想得周全,指派随从,两人协助韩傻儿行医,两人协助熬药。 这一手,令韩傻儿刮目相看了,什么人傻钱多,老狐狸一个嘛!他也不多话,摒弃杂念,专心致志地为病人治疗。他有个疑惑,山谷的人,都他姥姥滴太有钱了,不是金便是银,没出现过铜板。 最后一个病人离去,未容喘息,黑汉便拉他上了赌桌。黑汉报告,看守们都赢了十几两金子,西伯不乐意跟他们玩了,明说要与神医赌几把大的,赢大钱的机会来了。 韩傻儿直觉没那么简单,西伯让他们赢钱,谁敢保证不是装傻买人心?放出真本事来,怕是他们裤衩也剩不下,自己多加警惕才是。 两人对赌。韩傻儿没钱,黑汉收集看守们所有的钱,俸禄、诊金加刚赢的,才五百两金子。 西伯第一局就摆了一千两。韩傻儿摇头,说多大的本钱做多大的生意,每局只能押一百两。 西伯微微一笑,道:“既然赌了,就赌个痛快!老夫夜里常常痛风,关节痛痒,预定诊金五百两,权作神医赌注,如何?” 韩傻儿答应了。西伯又道:“老夫只赌大小,不猜点数,如何?” 韩傻儿又答应了,请他掷。西伯摇得魔幻一般,掷定离手。韩傻儿猜了个大,买定离手。黑汉在双方监督下负责开筒,一个一点,一个三点,韩傻儿赢。 为西伯针灸治愈痛风,千两黄金到手。韩傻儿琢磨,不对呀,自己若有一千两,何须再诊痛风?明面赢了,暗里却输了。算了,诊金不诊金的,病总要治。 第二局,西伯加码,三千两,要韩傻儿掷。韩傻儿已还了看守五百,输了哪里够赔?便道:“你财大气粗,押注太大,不赌了,金子退你便了。” 西伯呵呵笑了:“神医休要误会!老夫趁机占你便宜,还请成全!西伯府但凡有人生病,神医答应救治,此一诺抵黄金两千两,诊金另计,可否?” 老狐狸花样还真不少,看你公鸡能下什么蛋?赌了!韩傻儿信心满满,故伎重演后,掷定离手。 西伯念叨着大小,踌躇一阵后方道:“我反着猜,大!”买定离手。 韩傻儿傻眼了。 209福有双至 毫无悬念,西伯赢定。两局下来,韩傻儿输得很惨,一两金子没得,反出了力,欠下一个承诺。他姥姥滴,这老狐狸成精了嘛! 第三局加一骰,西伯掷,以万金对赌韩傻儿新的承诺,即西伯府不招惹冒犯的前提下,神医永不与西伯府为敌。他解释,夕阳西下黄昏近,旭日初升来日长;阿佳香消千古恨,王后担责归周王。 韩傻儿经过权衡,赌了。但见西伯忽疾忽缓,摇得愈加魔幻,“啪”地一声,掷定离手。 “三枚骰子,六面着地,下十八点,上应为二十四点,买大!”韩傻儿买定离手,清晰地报出了点数。 西伯的脸色,霎时黯淡下去,他一分为二的摇骰子绝技,关键时刻只用过两次,从未失手,这次真栽了,栽得心服口服。他不甘心,坚决要求赌第四局,各以万金作彩头,他押西伯府所属一切,任韩傻儿调度,韩傻儿押神医技能,归西伯府支配—— 这是豪赌啊!除了赌王位,山谷里恐怕没这更大的赌注了!说实在的,韩傻儿还真没看上西伯府,为王冠计,一咬牙,应了!这次他掷,活学活用,竹筒摇得如鬼魅般飘忽...... “大!大!大!”西伯待竹筒落地,兴奋地大喊起来。自己的绝技,别人再变着法儿耍,也瞒不了自己的耳朵。 韩傻儿请他亲自开。 竹筒下除了粉末,空空如也!西伯如泄气的皮球,几乎瘫倒,被随从扶住了。 好赌之人多贪财,韩傻儿将两万金退还,说自己服劳役用不着,并安慰西伯,他既允诺为府里人治病,安会为敌加害?阿佳之殇,与西伯府无涉,只请遇到困境时,西伯肯出手相助。 韩傻儿说一句,西伯点一下头,就差感激涕零了。收下金子,发誓说代为保管,本人以下,人马随调,所属之地,物资任取......无精打采的,坚持连夜回府,临行临行,又强留给黑汉千金,备韩傻儿不时之需,随后黯然离去。 韩傻儿允黑汉笑纳了,要他每个看守平分,所收诊金,逐户退还,恢复义诊。黑汉道,床铺花了五两,药材花了五两—— 物价也太他姥姥滴高了吧?十两黄金,百两白银,就买这些东东?韩傻儿不淡定了,问黑汉:“咱俩是兄弟,你吃些亏行不行?” 黑汉嘿嘿点头:“行,行啊!昨晚输了十五两,嘿嘿!” 孔夫子搬家——老是输(书),你赌个屁啊?韩傻儿从他嘿嘿中,蓦然察觉端倪,问:“你脑袋受过伤没?” 黑汉爽朗地笑了:“没啊——早年跟黑熊打架,它打我一掌,我把它揍死了,没事儿啊!” 韩傻儿检查被击中的右耳部位,令黑汉蹲下,即刻施行玄天三针中的一针,放出十几滴黑紫血液。 黑汉说头有点晕,先去睡了。看守们赌博兴致锐减,饭后也早早睡了。 韩傻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练功、助功、配药。配药时,祖孙四人都在旁做些小协助,潇瑛、湘瑛尤为殷勤。 甄姬尚古忽道:“小神医,你与西伯的赌局,我也知道了,收放自如,少年老成!潇瑛、湘瑛很喜欢你,你便做我甄姬家的姑爷,如何?” 210羽翼渐丰 韩傻儿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身有婚约,恕难从命!”倏觉话语太硬,又婉转道:“两位妹妹是极好的,可惜我没福气。”要说潇瑛、湘瑛,乍看不起眼,若仔细瞧,那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无一处不精致,只因灰衣蓬头,美貌被遮掩了——再怎么美貌,又怎能赶上娥儿? 潇瑛、湘瑛羞恼,一个拿眼蹬,一个拿眼剜,欲撂挑子不干——嘚瑟什么?不就帅点吗?配不上你咋滴?本姑娘不侍候了! 甄姬尚古笑呵呵劝住了。他也纳闷,纵然少年英才,纵然神医无敌,难道连甄姬家的女孩也瞧不上?山谷岂能么容易出去?即便出去了,一准能配王侯千金吗?山谷外的女孩,能长得更标致吗?须知道,山谷人的祖先,男人无一不勇士,女人无一不佳丽——是了,也许是对光复王位没信心,三年期满可做客卿,而祖孙四人的劳役却遥遥无期......因道:“小神医,别急着做决定!咱分析一下,南公、东侯、西伯——外围均有利于我,不利于敌,虎贲更好争取;三军中,两军随大流,伪王的嫡系势力主要在第一军,一旦解决了,大事可定矣!届时雄鹰为王,你任丞相,同心同德,不繁荣昌盛都难!昔日尧帝下嫁娥皇、女英与大瞬,四海归心,天下大治,咱何妨效法一二?丞相系百官之首,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也不用毁约失信,置前定之女于侧室,足堪她的造化了,既利国又利己,何乐而不为?” 什么?置娥儿于侧室?你老头儿咋想出来的,咋没上天呢?只怕你的两个宝贝孙女,做不做得侧室,也须看她乐意不乐意,点头不点头——神机不可透露,也不能搞僵,坏了合作,影响大计,韩傻儿便道:“您老说的对,我听您的!咱现在的重心,是您老的光复大业,大业未就,何以家为?再说两个妹妹还小呢,事成之后再定也不迟......” 两女脸色转晴,仍不爽,潇瑛哼道:“你才小呢!我过年就十四了,很快及笄!”湘瑛也刺道:“切!你才多大嘛,装什么装,充什么大尾巴狼?” 甄姬尚古却是拈须赞许:“好好好!有气魄!就依你,先说到这儿,事成之后再定。” 糊弄过去就好办,拖延一时是一时,等老子拿到王冠玉带,拜拜吧您呐!韩傻儿主意既定,干脆学圆滑,依言喊爷爷、呼妹妹,亲亲热热,打成一片,直忙了大半宿...... 晨起院里练功,黑汉走来,单膝跪地道:“大哥在上,受弟一拜!多谢大哥医术通天,复我神志如初!”他终于转过弯来,虎贲首领父亲,不是甄姬尚古抛出的替罪羊,而是为了结束战乱而死,为了避免更多的流血牺牲而死,死得伟大,忠义无双!他决心效仿父亲,做个明辨大是大非、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韩傻儿扶他起来,笑道:“咱俩是兄弟,谢个锤子?你年长于我,称你大哥才是。” 黑汉谦恭施礼:“言出无悔,你一辈子是我大哥!大哥但有所命,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韩傻儿好言抚慰,忽闻过道脚步声,大清早的,东侯在看守陪同下来了! 211未雨绸缪 看守是隶属虎贲的侍卫,韩傻儿努努嘴,黑汉教他回去了。 “姜兄,大老远的,劳你往这鬼地方跑,实在抱愧!”韩傻儿真诚致歉,“没帮你一把,反连累了你......” “奔弟何须自责?”东侯温言阻止了,“金兰金兰,金意坚,兰意雅,同富贵,共患难!即便没有这一出,周王也会另寻借口,安个罪名蚕食的——”看了黑汉一眼,欲言又止。 韩傻儿道:“都是骨肉兄弟,无妨。”东侯方告知政变后期的互相妥协,现如今阿佳安葬好了,两千户封地,文书也交割了,唯属地百姓不买账;去王宫接夫人,周王竟要他反转民心后再接——奶奶滴,都是笼络人心,哪个肯自毁根基?真乃气煞人也!问韩傻儿有无妙计,窝在无人滩服苦役也不是长事,早日解脱为好。 韩傻儿道:“废帝有光复之心,不然咱帮他一把?咱俩的事儿都能解决。” 东侯沉吟道:“向来推陈出新,复辟并不符合潮流——好吧,他的旗号,多少有些号召力,关键还在于缜密计划,精确实施。” 韩傻儿怀疑他有自立之心,无所谓褒贬,遂道:“我有个提议,来年三月,姜兄与南公借锁龙江会搞个军演,邀请第二军、第三军的将领监督指导。” 东侯问:“下一步如何行动?” 韩傻儿淡然一笑:“这种事儿,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军演是光明正大的事儿,你正常申报便了,到时再听信儿——好啦,你快去看望一下甄姬老爷子吧,我们在外等你。” 东侯离开,韩傻儿问黑汉,虎贲中,父子俩有无铁杆兄弟,现在有无联络。黑汉介绍,虎贲排在第一军之前,其父麾下三位千夫长、幸存的十几位百夫长,以前都赤胆忠心,可惜现在无联络;他拿的是百夫长的俸禄,因宽厚待人,这儿四名侍卫皆是死党,与甲士关系也不错。 韩傻儿想笑,你老是傻乎乎输钱,谁不亲近你?正色道:“咱们的话,死党也甭透露——你申请一下,走走门路,回大部队吧!” “保密绝无问题!”黑汉面有难色,“调动可不容易。” 适逢东侯出来,韩傻儿问:“姜兄,你带多少钱?” 东侯答:“两千金——有用?” 韩傻儿答:“嗯,都留下吧!” 东侯招呼他们到院外,亲从车上搬下一个柳木箱。 韩傻儿接过,转交给黑汉:“自己想办法!”又对东侯道:“姜兄你走吧,呆久了会令人起疑心。” 两人见他处置果断,心悦诚服,各各领命而去。 韩傻儿自觉回院,饭后诊治病人,请他们互相传话,后晌不出诊了,以前交过钱的,可以来领。 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两道最大的难题,一是武功突破,解开脚镣,解开甄姬尚古的穴道,确保能干倒甄姬崇良;二是如何挖个坑,瓦解第一军,避免大动干戈,减少无谓伤亡。 后晌,他改变了初衷,决定练练外力,练练肌肉,让内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刚造的简易拖车不用了,转而热烈倡议搬石头练功,他一组,甄姬尚古一组,三个小家伙一组,比赛谁搬得多...... 212亟需东风 山谷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没刮过呼啸凛冽的北风,没结过漫河遍湖的冰凌,落了一场触地即融的雪,没怎么感觉,春天便迈着迷人的步伐,摇曳多姿地来了。 无人滩的石头,磨出了韩傻儿双手的薄茧,也馈赠了他强健的胸肌和腹肌;锁龙江的水流,日日冲涤他的污垢,也洗涤他的稚嫩和燥热。他的肤色,添了微微的黝黑;他的目光,多了道剑锋的锐利;他的神情,愈发地坚毅。 这一天终于来了,暴喝中,他掰开了拖在地下的锁链,不久又掰开了脚脖上的镣铐,再不久,他能轻松地拉开,轻松地合上...... 花儿在春雨中悄然绽放,潇瑛、湘瑛在汗水里初妍,红扑扑的脸蛋儿,诠释着少女青涩健康的娇艳。她们与雄鹰你追我赶,功力都获得了长足的进展,韩傻儿看来,姐弟仨组团,哪怕参加剑南道武林大会青年组的比赛,也可技压群雄。 遗憾的是,甄姬尚古迟迟未能突破,数次冲击穴道,只因临门一脚欠些火候,功亏一篑。 黑汉——甄姬傻根特来告知,他顺利地由百夫长晋升为千夫长,已控制虎贲大部。 东侯遣心腹密告,他与南公已大张旗鼓地筹备军演事宜,周王很是赞赏,批准所请之外,另派丞相观礼祝贺。 渗透第一军的工作,毫无起色,针扎不入,水泼不进,甄姬崇良多年经营,心血没有白费。 晚间商议,甄姬尚古认为,变天这种事儿,要万无一失,不太现实,有七成把握,干就完了!等他出现在阵前,振臂一呼,会有很多将士倒戈的。 韩傻儿不赞同,你家内部争个王位,拼个你死我活,枉搭许多条人命,太不应该了!哪怕不出山谷,终老于此,断不能因一己之私致血流成河,若如是,还配称医者吗?爷爷九泉之下不允许,药神他老人家也不会答应。 甄姬尚古道,慈不带兵,哪位君王没杀过臣子,哪位将军不双手沾满鲜血? 韩傻儿道,别人是别人,他不管,他希望以最小的代价实现目标,起事必须按他的原则办,否则,他退出合作。 潇瑛、湘瑛拥护韩傻儿,雄鹰选择中立,甄姬尚古妥协了,许诺杀伐决断,一概遵从神医的意愿。 韩傻儿不放心,要他发誓。甄姬尚古道:“山谷中人,宁丧一命,不失一诺,言出即誓!” 韩傻儿想想,还真那么回事儿,除了甄姬崇良小不靠谱,其他人,诚信度可达五颗星,由此看来,西伯那句“夕阳西下黄昏近,旭日初升来日长”,许是肺腑之言。他踏实了,换作小儿做派,憨笑道:“就是嘛,爷爷是位明君,从谏如流的,阿奔多嘴啦!来,我给您老捶捶背,巴结巴结。” 潇瑛、湘瑛捂嘴而笑。 甄姬尚古苦笑一下,神色转安详了,大着架子,很惬意地享受。 雄鹰道:“明天三月三,姐姐过生,阿奔哥哥,你给她俩也捶捶,只当送礼啦。” 韩傻儿差点乐出来,谁摊上这么个准小舅子,半夜准能笑醒,可惜自己是个伪姐夫,不能乱占便宜的。他摇摇头,沉思琢磨,哪里能借股东风,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213三月三 捶着背,心不在焉触及到腰,稍一感知,立马判断骨折已完好愈合——花甲老头了,身体素质蛮不错滴嘛!捶着按着,他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悄然聚气于右手食指,猛地冲击那个铁疙瘩般的穴道,硬块变软了! 甄姬尚古痛叫一声,随即狂喜不已,他惊讶地扭脸看向韩傻儿,不敢置信,眼里陡增一丝警戒、一丝忧虑、一丝黯然:“想不到,你竟能破伪王点的穴?!” 还真解开了!我靠!逞能逞能,露了一鼻子!韩傻儿点点头,美滋滋滴,转念一想,笨呐,早知如此,用针刺不就完了? “梆!梆!梆!”甲士伍长敲门:“好消息!好消息!” 韩傻儿让大家戴上脚镣,开了门。关系再不错,甲士也隶属于第一军,大意不得。 伍长冲韩傻儿笑笑:“没睡呢,都在呀!” 你瞎啊?韩傻儿陪他笑笑:“商量加快进度,把石头运完呢。”四个月清理近千亩,大干一年,无人滩有望变良田。 伍长好意道:“以卑职看,不用那么急,逍遥自在,干着玩着就成——真搬完了,大王再派你们去金矿......” 韩傻儿内心好笑,你天天跟老子吃香的喝辣的,是舍不得这块肥肉吧?却问:“什么好事儿,让你这么晚辛苦一趟?手气咋样,赢钱没?” 伍长自嘲:“小打小闹,打发时间罢了——西伯要给你惊喜,差官才来报讯,今年的上巳节,不在驻地举办了,改在无人滩旁边。” 太给力了!这西伯佬儿,太讨人喜欢啦!上巳节,三月三,学堂先生讲过,城里搞许多庆祝活动的。好个西伯佬儿,八成猜想自己寡趣无聊,送乐子来了。嘿嘿,许多人讨厌溜须拍马者,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老子不讨厌,蛮让人舒服滴嘛。 潇瑛超级兴奋:“太好啦!有王城热闹没?” 伍长摇头:“不清楚,我来才一年。” 湘瑛也兴致勃勃:“俄滴个神!以为参加不上呢,得好好耍耍!哎呀,我没香囊。” 潇瑛道:“我也没有,怎么滴制一个啊?” 甄姬尚古催促:“你俩快去睡吧!黑眼圈,到时招人嫌。” 两女拖拖拉拉地走了,伍长也撤了。 雄鹰表现比较淡定,末了末了冒一句:“阿奔哥哥,你看到了吧?女大不中留。” 小屁孩嘛,呵呵!韩傻儿敷衍地笑笑,钻进被窝...... 次日早饭,那叫一个早,太阳刚出山,无人滩全体人员集结完毕,向东朝二里外的聚居地出发。西伯佬儿真会选地方,中间一片开阔地,南临锁龙江,三面树林草地。季节也正合适,不冷不热,山河披绿,桃李争艳—— 乖乖!有人更早,有的野炊烤肉,有的敲起铜鼓,有的打起铜锣,有的载歌载舞......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南岸的撑着独木舟、竹排、牛皮筏,渡江而至。 韩傻儿观察,男女老幼都有,少男少女尤多,小伙儿峨冠博带,姑娘们花枝招展,画面犹如诗句:“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214情人节 选了处不显眼又方便观看的地儿,大家席地而坐。看守蛮通人性,摘了大把大把树叶,将钦犯们的脚镣盖住了。 喧闹的序曲中,西伯特遣首席门客,邀请韩傻儿共同主持开幕大典。韩傻儿清楚,西伯此举,是冒极大风险的,遂称自己更喜欢看热闹玩儿,果断拒绝了。 有人朝这边张望,韩傻儿抓把土,抹了抹脸,编了个绿叶圈,套在头上,遮掩下眉眼。 艳阳高照,嘈杂的声音暂停,西伯扯着嗓子宣布上巳节开幕!编钟敲响了,磬打起来了,箫笙奏起来了,庄重、悠扬、悦耳......西伯领头,众人匍匐一片,大礼祭拜中华文明始祖黄帝,热烈庆祝他伟大的诞辰! 典礼一结束,肆野的狂欢接踵而至,人们敲着锣,打着鼓,摇着火把,舞着狮子......一人弹着琴,引吭高歌,走向连天碧草,走向桃红柳绿。少男少女们四散开去,岸边、林间、草地,到处是单单双双的身影,有的对起情歌,有的互相泼水,有的求罗帕,有的丢绣球,有的扯起了手,还有的抱在一处,亲起了嘴,哪儿隐蔽哪儿钻......女孩儿淡妆浓抹,好多或敞领口,或挽袖子,或光小腿,雪肤外露,吸人眼球—— 太香艳了!太大胆了!太狂野了!太开放了!韩傻儿兀觉脸膛发烧,在他印象里,泉下村男女打情骂俏,嘴皮子功夫远胜于手脚功夫的,偷情嘛,偷偷摸摸才好,哪有这样大天白日,明目张胆不避人的? 甄姬尚古道:“小神医,不用害臊嘛!今天是欢乐的日子,可踏青浮浪,可寻花问柳。” 哦,打着庆祝黄帝诞辰的幌子,光明正大地狂欢发情厮混呀!山谷外的三月三,貌似缺了这种味儿,像巴掌镇,就是逢大集、乱逛买东西嘛!韩傻儿讪笑一下,又观察到女孩儿偏多,男孩儿偏少—— 左边的潇瑛早将一个手帕系成的包递过来:“笨哥哥,给你!梅花包,可香啦!今天我过生,你得亲亲我!” 右边的湘瑛不甘落后,汗巾结成的包塞进怀里:“我的兰花包,更香!我也过生,也得亲亲我!” 韩傻儿手足无措了,她俩一路采花,啥时候弄的这东东?接了貌似不好吧?又不能扔了,枝枝蔓蔓的说不清嘛!灵机一动道:“要不你俩唱歌吧!听人家唱得多好听。” 潇瑛凑近咂一口,哼唱道:“三月三,拜轩辕;敲铜鼓,舞翩迁;欢歌唱,新衣穿;丢香囊,情郎蔫——该你啦!” 韩傻儿耍滑头道:“我不会,湘瑛妹妹唱吧!” 湘瑛火辣地亲了腮帮,站起来吟唱道:“三月三哎百花嫣,杨柳青嘞江水蓝。妹儿媚哟哥儿憨,手拉手喽树丛钻。” 雄鹰就扮鬼脸:“羞羞羞!” 湘瑛小脸一红,捣他一拳:“去去去,毛孩子!” 看守们着便装,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散在外围东瞧西看,闻言笑笑,视若无睹。 坏啦,韩傻儿弄巧成拙了!歌声引起了注意,没寻觅到合适猎物的姑娘小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围猎过来了。 215 早莺争树 一小伙面如冠玉,彬彬有礼地问潇瑛:“好妹妹,你有荷包卖吗?” 潇瑛笑嘻嘻地答:“你来晚啦,我的香包送给笨哥哥啦!” “那你还坐在这儿,不和他一起去踏青?可不兴骗人哟!” “我笨哥哥在这儿呢!”潇瑛手搭韩傻儿肩膀,一脸傲娇。 那边一红脸大眼睛小伙讨好湘瑛:“妹妹真俊,唱歌真好听!百灵鸟,罗帕送哥哥一个呗!” 湘瑛逗他:“我的罗帕好贵的,不送人。” “妹妹开个价,要金子哥哥送,要牛羊家里牵,家里没有的,哥哥集市上买。” “切!就那呀,还想买我的罗帕?想得美!我要弯弯的月亮当梳子,我要美丽的云锦做衣裳,我要夏天的雪花来洗脸......” 俩小伙叹口气,知难而退,换下一站。 又有小伙来尝试,更多的是姑娘们,嘁嘁喳喳的: “这小哥哥脸好脏!” “看起来蛮帅滴,帅得掉渣!” “我喜欢这样滴,扮丑,低调,搁家里放心!” “小哥哥,我的香囊给你,咱俩走!” “不要跟我争,我有绣球!” 说着,香囊、罗帕、绣球丢的丢,抛的抛,一个泼辣的姑娘拉胳膊,争得不可开交。 潇瑛将那些玩意统统扔走,宣告道:“我给过啦,你们都走吧!” 湘瑛挡住那姑娘的手:“哎呀,哪兴这样滴,抢啊!你打不过我的!” 姑娘们可不吃这套:“咋滴啦?又不是你的,不兴抢呀?又凶又霸道,哥哥要喜欢你,咋没游春去呀?”捡了自己的东西,笑着闹着再次竞争。 潇瑛、湘瑛手忙脚乱的,招架不住一大群,说打人,那是诈唬,今天可不比谁拳头硬,发急了,拽着韩傻儿道:“笨哥哥,咱们走!咱们去比赛搬石头!” 韩傻儿任她俩挡驾,反成了局外人瞧热闹,笑而不语,安坐如山。 一个看似娇憨却顽皮的姑娘,偷袭般用湿手帕擦了韩傻儿的脸—— “啊!小神医!是小神医哥哥!” “小神医哥哥来这儿啦!” “小神医哥哥是我心中偶像!” “不许说我的梦中情人!” 一群铁粉们彻底犯了花痴,争抢进入白热化,别处姑娘闻听讯儿,喜冲冲往这儿跑。 局面要失控,韩傻儿喊声“走嘞”,向上直起几丈高,空中翻几个筋斗,远远逃离了红粉包围圈。 爷孙四人腾空跟出。 看守们傻了眼,乖乖!一直蒙在鼓里,自己全是大白痴嘛!钦犯们功夫都这么高,院墙哪挡得住他们?要不要报告呢?不敢怠慢,提气快跑撵上。 韩傻儿前头走,他不打算去滩里搬石头,女孩们再追到滩里,还是麻烦,不如回宿舍,看守封住门,这事儿便完结了。回头看看,果然真有不死心的女孩儿追来。 满目大好春色,他忽然产生了伤感,若按山谷风俗,今天应该跟娥儿在一起。好久没见她了,小灵儿会不会知道,娥儿会不会怪罪呢? 念头一起,片刻难以压抑,他停下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吧!我去别处有重要事儿,晚上准回!”不待回话,凌空踩树冠而去。 看守们想追,望树兴叹。潇瑛、湘瑛也想追,被甄姬尚古阻止了。 216小失落 韩傻儿东行十余里,停了下来,依照约定,他两手空空,不可回药神洞,药神洞除了老树怪,也没旁人。想登天月山,天月山万丈耸立,凭他的能耐,也上不去。地下跺了三脚,连喊:“小灵儿!” 灵儿很快出现在面前,笑吟吟地问:“笨相公,左拥右抱、倚红偎翠多爽啊,跑出来干嘛?” 韩傻儿有点窘,厚着脸皮道:“你都看见啦,我可没干坏事儿,对吧?” 灵儿狡黠地看着他:“干坏事儿?占人家便宜对不对?哼,我踢你个屁股桃花开!眼珠子不老实,心里肯定想!” 韩傻儿大呼冤枉:“青天可鉴,你相公我坐怀不乱——八成是你,看人家缠缠绵绵,就春意大发小鹿乱撞,哈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 灵儿一丝羞,嘴犟语甜道:“就春意大发小鹿乱撞怎么啦?有种你吃我呀,嘭——炸得没影儿!” 小妖精又撩拨人了,韩傻儿不接招,一本正经道:“不闹了,我想找娥儿,你带我去吧!” 灵儿撇嘴:“心里没我,懒得理你——别拉长脸嘛,姑娘白天不愿见你,天月山太陡了,我也上不去——得,你好容易跑出来一趟,我带你去玩儿。” 韩傻儿小失落,无可奈何道:“也罢,闷很久了,山外逛逛吧!” 灵儿道:“我是私情夹带,咱可说好了,偷偷地去,快快地回!” 韩傻儿说“好嘞”,随灵儿复述口诀,地遁而出...... 两人并肩坐在月东山山坡的草地上,眺望前面的大河,灵儿笑问:“笨相公,你说说,那些姑娘,算上甄姬家俩丫头,有一个比灵儿好看吗?” 韩傻儿取笑她:“你又不是正经老婆,管得还挺宽,酸劲儿还挺大——唉哟,你别挠!痒——好好好,我投降,小灵儿最俊,灵儿最甜,灵儿最乖!” 灵儿收了手,娇嗔道:“这还差不多!瞧咱来的地儿多好,多适合谈情说爱。” 韩傻儿心道,谁跟你谈情说爱,眼前的大河,是锁龙江吧?忽忆起阿佳,问:“小灵儿,你是蛇精吧?” 灵儿呸了一口:“你才是蛇精!世世代代都是蛇精!笨!” “不是你救了我吗?怎不把阿佳也救下?那条大蛇——” 灵儿重申她不是蛇精:“来不及,救下她,你脖子就喀嚓了。” 韩傻儿嫌她不够善良,欲待说什么,左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忙示意灵儿卧倒,屏声静气观察。 一位霸气、头发半红的青年,陪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在他们下方,来到了河岸,坐下歇息。 青年道:“游过这条河,离家就不远了,也没大山头了。” 美女望望上游,从涵洞里流出,并没劈开大山,终长长叹了口气:“唉——进山谷没希望了。” 青年宽慰:“你尽心了,就别抱憾了——凡事有得有失,你练会圣女心经,已接近剑灵,这是大收获啊!” 美女喃喃自语:“三年了,三年了......”眼泪簌簌落下,忽俯在青年肩头,放声痛哭:“阳刚哥哥,你娶了我吧!” 217箭上弦 景阳刚道:“火妹子,十年来,我做梦都想娶你,你心里住着韩奔月,我也清楚。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爹爹的仇,我得报——再等等吧,万一韩奔月生还了呢。” 火火温语劝慰:“阳刚哥哥,你过于悲观了,你现在比护法厉害,便报了仇,有谁抓得住你?我也盼笨笨生还,只怕这辈子见不到他了。”又哭。 韩傻儿心里翻江倒海,苟不雪真在找他,找了三年,以前娥儿提及,以为打趣呢——这份真情,殊堪珍贵,永当铭记!景阳刚是好样的,小胖墩脱胎换骨了,他牢记父仇,对苟不雪,对自己,都仗义到家了——自己有了娥儿,应当成全他们,祝福他们!两人好像练了什么圣女心经,功夫大大提高了,而容貌大变,只怕有些邪,有机会帮他们理顺理顺才好...... 理智上剖析得挺明白,心情仍然伤感、失落,附耳对灵儿道:“咱们走吧!”灵儿依言,将他送回出发点。 他安步当车,筹划着夺取王冠细节,预设各种可能性,慢悠悠在树间穿行,距住处半里地,才把脚镣戴上。 看守们见其信诺而归,全松了口大气,迎宾似的往里迎,并进行了紧急通报:金矿出乱子了,王室将加强对无人滩的检查、戒备,安安稳稳不出事才好——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狂欢,青年男女都憋足劲儿,踊跃参加,军中单身的一律准假,回原籍相亲,独独忽视了矿工们。王室需要更多金子,一个也不许出矿,年轻矿工抗议,受到弹压,结果成了导火索,压抑太久的情绪爆发了,集体与官兵干了起来。 王室三个军,第一军拱卫王城,第二军应急机动,第三军监护金矿。上巳节,男女老幼都狂欢,军人心思也痒痒、开小差,青壮又请假走了,一个没留意,多名士兵被现场缴械。彪悍的矿工拿到武器,嗷嗷叫着往外冲,其余官兵死命守住出口,岌岌可危。西伯接到快报,不等聚会结束,即率所属部队,火速驰援。 机会来了!韩傻儿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骚乱,这是暴动!大脑飞速运转,一句话也不说,直走进宿舍,见看守没跟来,才低声与甄姬尚古做了沟通,末了道:“今晚都吃饱,吃饱了好干活。”祖孙四人会意点头...... 就在厨房餐厅一体的大屋,韩傻儿放下碗筷后丢了眼色,与甄姬尚古雷霆行动,将十名看守点穴拿下。 甲士伍长道:“神医老大,你这是何苦?在这儿你当爷一般,去哪儿也没谁拦着,玩两年就做客卿了,干嘛非跟他们搅一块?” 韩傻儿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甄姬崇良篡位以来,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必须拉下马!咱们兄弟一场,我决不会为难大伙,但失了职守,上面也不会轻饶——要不,你们愿意跟着干的,咱一起干;不愿意的,现在就解甲归田,如何?” 虎贲看守自愿加入,黑汉的大哥便是自己大哥;甲士看守表示,宁死也不背信反水,将他们捆起来就好,受责罚起码能保命,逃了也是死路一条。 218金矿之乱 韩傻儿点头默允,解了虎贲看守的穴,吩咐去取绳索,蹲下拆除潇瑛三姐弟的镣铐,由甄姬尚古看管甲士。 甄姬尚古自言自语:“不如彻底了断,省得走漏风声。”伸掌在头上各拍一下,五名甲士没来得及哼一声,尽皆骨碎而亡。 虎贲看守发声惊叫,绳索掉地下,愣住了。 韩傻儿急忙察看,救无可救,怒道:“他们已无威胁,为何还要滥杀?” 甄姬尚古语气散淡:“积极参加谋反,本身就是死罪,留着也是祸害。” 刀已出鞘,箭已离弦,韩傻儿不能翻脸,再次强调道:“不经我同意,再多杀一人,您老自行复位吧,我撤!” 对手势大,真离了韩傻儿,复辟计划不过画饼充饥,甄姬尚古无奈,只好听从。 韩傻儿调兵遣将,分派任务。虎贲看守乔装回城,通知黑汉傻根暗中准备,做好接应;爷孙四人持信物联系东侯,请其与南公提前行动,留少数兵力于江畔大张旗鼓,大军潜行,埋伏与王城东门和南门之外——观摩军演的将领若有先到的,灌醉控制起来,做通工作,用以招降第二军、第三军;呼唤灵儿,亲自去处理金矿之乱。 灵儿自墙外跃入,湘瑛问:“她谁呀?”灵儿答:“不告诉你,猜去吧!” 韩傻儿一笑:“我的小跟班儿,秘密武器。”携手跃出,瞬间不见...... 金矿位于月西山中部下方,有一条小河,是锁龙江的支流,河流冲刷出一道十里长的小山谷,非常适宜采金、淘金。而现在,没谁关心金子,矿工为了自由,守军为了职责,激战正酣。横七竖八躺倒不少人,有死的,有伤的,血染河谷,呐喊声淹没了呻吟声......守军所剩,三不及一。 韩傻儿现身于矿工中,提议暂缓进攻,修整再战。领头的不尿他,说守军势衰,可一鼓作气,再晚就成盘中餐了,继续鼓动轮番冲锋。韩傻儿喊过几名轻伤员,处理包扎了伤口,让其拿了消炎药,依样去救助其他伤员,随后飞身挺进到第一线。 守军吃紧,将领疾呼:“上巳节已结束,尔等停止进攻,可不以叛乱论,否则,援军一到,必将尔等统统剿灭!” 领头矿工喊:“不反等同奴隶!投降难免一死!拼命或许能活!开弓没有回头箭,冲啊!” 韩傻儿就近倒拔垂杨柳,横亘中间,虚张声势舞得呼呼生风,将双方隔开,边呼吁:“双方休战,救治伤员,如何?” 守军将领认识他,答道:“神医来了!我们愿意休战,死伤可上报酒后械斗,余者不再追究。” 韩傻儿断定其临危扯犊子,厉声问:“你是主将吗?做得了主吗?” 守军将领答:“我们将军去指导军演筹备了,已派人报告。我是副将,暂时说了算。” 韩傻儿懊悔,急中失算,按行程计,报讯的应该比甄姬尚古早到,只有寄希望于东侯随机应变了。 矿工没见过韩傻儿,但神医的大名,如雷贯耳,亲友中亦不乏受惠者,见状都停了下来,茫然无所适从。 西伯率近万人马赶到了。 219兵临城下 副将吩咐擂鼓,大举反攻,严叱矿工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违者立斩。 韩傻儿怒斥:“你狗日的刚说过休战,转眼就食言,老子先把你嘴巴拧下来!” 副将正告:“神医莫怪!剿不灭乱子,大王要我脑袋!本将只剿暴乱矿工,与您无涉。” 韩傻儿问:“把他们全剿杀了,让你们的父母妻儿来淘金吗?” 火光下,西伯来到阵前,惊奇道:“神医,你怎么在这儿?这样吧,只杀领头的,余者戴脚镣。” 韩傻儿傲然道:“我便是领头的,你来取首级吧!” 西伯“当啷”一声弃刀于地:“小老儿岂敢?但生异念,必遭天谴!唯神医马首是瞻!” 韩傻儿诈道:“我已命东侯、南公起事,先王正策反第二军,今夜包围王城——甄姬崇良的末日,就要到了!你若服我调遣,知道该怎么做。” 西伯扫视一眼守军,再用眼神询问,待韩傻儿用力顿了下巴,毅然决然发出了信号—— 多名援军突然扑向身边的守军,片刻俘获,无一漏网。 韩傻儿令押来副将,嘲笑道:“剿啊?你倒剿一个老子看看!”语气陡转冷厉:“冲你见风使舵,就该杀了!附逆篡位,同样是死罪!放你回王城,也得掉脑袋!送你个活命的机会,戴罪立功,何去何从,自行抉择!” 副将膝盖一软,跪下了:“多谢神医留条活路!本系裹挟而从,愿意戴罪立功!” 韩傻儿取药,令包扎伤员,转向矿工,振臂高呼:“弟兄们,大伙儿可以回家了,不过,推不翻甄姬崇良,仍然难逃杀身之祸!谁愿意一起干?” 领头矿工招呼众人,呼啦啦跪倒大片:“我等誓死跟随神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那好!”韩傻儿发号施令,释放俘虏,抢救伤员。略作统计,共阵亡四千,轻伤重伤三千,健全矿工和守军,分别与西伯一部,暂混编两个军。他问副将,开采多少金子,运走没?副将答,总计三百万两,都封存在石屋,下旬便运出。 太好了!韩傻儿当即决定,全部搬出,每个死者家属抚恤一百两,生者每人犒赏五十两,拿下王城后,有功者另行封赏。 就地安置了伤员,两万大军偃旗息鼓,趁夜色向王城开拔。 半道上,韩傻儿将指挥权分交西伯和矿工头儿,吩咐保持急行军,到王城后,各自潜伏于西门和北门,等他号令,他要先行一步。说罢,跃行数百丈,召来灵儿,去察看东侯和南公进展如何。 东侯和南公兵合一处,已踏入王室直辖之境。第三军首领黄昏接到急报,于南公处火速返回金矿;第二军首领以下十余人,被东侯灌醉软禁。甄姬尚古自恃昔日王者之尊,反复劝降,东侯亦以故乡亲情、人间正道相感召,终未见效。甄姬尚古称不为我用,留之何益?又要除之,被东侯、潇瑛、湘瑛坚决拦住了,东侯交底,推翻甄姬崇良的行动,全由其奔弟一手策划、指挥.....首领竟答应了,其哑巴弟弟和亲族中人,多受神医恩惠,既然必须站队,他只好择善而从。 韩傻儿收了第二军,让祖孙四人跟着,齐去北门,作为主攻方向,其他人按原计划行动。 拂晓,多路大军重重围住王城,只待一声令下—— 220神医王 四城同时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军旗招展、云梯高悬,战鼓喧天、呐喊阵阵,攀登组穿着厚厚的铠甲,笨拙地往上爬,上不去干脆退下,弓箭手中距离射箭,飞蝗般封锁着城头,突击组推着大车,去撞城门......看似激烈,伤亡不大。 北门大开,黑汉傻根依照约定,率虎贲偷袭守军,扫除障碍,迎接韩傻儿入城。 两支大军潮水般涌入,迅速向东西两端扩大战果...... 战斗出奇地顺利,城中居民先是作壁上观,后闻听统帅为神医,纷纷敞开家门,热烈欢迎。仅半个时辰,全城尽在掌握,唯两千甲士退守王宫,困兽犹斗,几路大军汇聚,铁桶般围了起来。 韩傻儿传令吆喝,凡弃暗投明者,一律免死,一律免罚。 震天般的威慑中,不少甲士临阵倒戈。 甄姬崇良砍倒几名扔弃甲械的军士,伫立中庭仰天狂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过蜂营蚁队,能奈我何?本王外围还有两军,还有度假归来的勇士,你们等着吧!” 甄姬尚古挺身怒斥:“你才是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你的报应到了!” 甄姬崇良冷嘲:“你年老昏聩,已经被废,身同囚犯,武功尽失,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 韩傻儿在潇瑛、湘瑛、黑汉、东侯等人簇拥下出现在大殿房顶,轻蔑道:“伙计你醒醒吧,甭做梦了!你的两个军,都在这儿呢,要不要检阅下?” 甄姬崇良冷笑:“你果真与废帝穿了一条裤子!寡人只恨心慈手软,没将尔等赶尽杀绝!可笑尔等太天真了,待寡人宰了你们几个首恶,看谁还敢逼宫!”说着,剑划地下,飞沙走石激射而出,身起半空,横扫千叶—— 韩傻儿见石子、叶箭纷至沓来,深知厉害,当即命人趴下,抽了黑汉铜剑,奋力拨打。甄姬尚古弯刀荡起瓦片,截击来器,人如金雕疾冲,大喝一声:“孽障,纳命来!” 甄姬崇良愣了一愣:“老东西,你穴道开了?哼哼!”飞身相迎,剑气如虹。 叔侄两人斗法,强强对决,在空如猛龙过江,在地如恶虎相争,树叶漫天,沙石飞扬,卷起了狂风,黯淡了日影......不多时,甄姬尚古“唉哟”一声败退,甄姬崇良仗剑欺近—— 韩傻儿大鹏展翅,强行拦住。甄姬崇良冷哼一声:“败将找死!”再次飞剑。韩傻儿掷出铜剑,两剑相激,火光四射!肉搏接替了械斗,不快,但每一掌都威力无穷,地微微在抖,树颤颤在晃,鸟儿四散,殿顶有瓦片坠落......韩傻儿苦苦相抗,险情丛生,千钧一发之际,人急智生,弹射出两枚飞针——嘿嘿,刺穴道,老子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那甄姬崇良眼看胜券在握,大腿一麻,噗通摔倒了—— 斜刺里,巨蛇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口吞断了倒霉蛋的脑袋。 韩傻儿正欲以雄黄、飞针了结之,巨蛇化作中年白衣男士模样,抱拳稽首:“多谢神医,助小仙报了二子之仇!小仙便是九阴洞主,不日即将玉带奉上。”凭空生出一团雨雾,消失不见了。 韩傻儿恍然大悟,敢情那两个怪胎,是这蛇精的孽种——王后必不乐意,又不敢声张,寝宫为何撒雄黄,为何诬陷他,都有答案了。甄姬崇良也够倒霉滴,或心生疑惑,但断想不到被蛇精戴了绿帽子,又稀里糊涂丧身蛇口——算了,他杀了阿佳,只当偿命吧...... 群龙无首,剩余甲士全缴械了,劳心劳力多时,终大功告成。 众人跃进宫墙大院,侯韩傻儿示下。韩傻儿吩咐打扫战场,军医、医师救治伤员,各军埋锅造饭,嗣后广场集合......他用针为甄姬尚古解了穴道,携东侯去接夫人,夫人待他倍儿亲,令他至今难忘。 经过王后寝宫,宫女跪报,王后吞生金自逝了!韩傻儿内心唏嘘,既理解了,反生了怜悯,便要去抢救。 西伯拉了他衣角,凄然道:“六腑已断,怕是不中用了,入土为安吧!” 韩傻儿看向他:“她是你女儿啊......” 西伯老泪纵横:“小老儿岂不爱女?只怕她生不如死.....” 韩傻儿秒懂了意思,想起阿佳,黯然伤魂,算了,遂他们心愿吧。 一到圈禁夫人的寝宫,丫鬟们即伏地恸哭。东侯疾步入内,很快,满脸悲怒,抱出了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夫人! 丫鬟哀告,甄姬崇良以东侯、韩傻儿生死做威逼利诱,纠缠夫人改嫁做他的姬妾,夫人不从,绝食多日了。 韩傻儿骨节攥得嘎巴响,这个混蛋,真她姥姥滴死有余辜,真该大卸八块!他伸手接过,平置于榻,旋即飞针,强魂魄,通七窍,喂了一颗人参滋补丸,安排丫鬟们熬鲜鱼汤喂食—— 领头矿工来报,甄姬尚古正于大广场召集百官、归建军队。 韩傻儿才发现,甄姬尚古和雄鹰没跟大伙儿在一块。东侯、西伯不由分说,一人拽了一条胳膊,奔向大广场。 甄姬尚古临时搭了高台,携雄鹰立于台上,正苍劲有力地慷慨陈词。他历数昔年的仁政,抨击甄姬崇良篡位的恶行,抒发老当益壮的豪情,号召军民万众归心,重新支持他、拥戴他...... 几百亩的大广场,六军列队肃立,数万百姓也聚拢观看。 韩傻儿一行挺进中部,其后是三千虎贲,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潇瑛、湘瑛喊:“爷爷,你快下来!” 甄姬尚古佯装没听见,请韩傻儿登台,举起他右手道:“这位便是助寡人复位的神医,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立下首功!寡人决不相负,当封为上卿,做百官之首!寡人已年迈,决意将王位禅让与——” “神医王!”西伯率先喊了一嗓子,麾下军队紧随着喊了。 “神医王!”东侯、南公、黑汉等都喊了起来,各路大军同时呼喊,响彻云霄。 “神医王!”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一致响应,声传十里。 “神医王!”潇瑛、湘瑛的声音,尤其震耳...... 221再接再厉 甄姬尚古慌了,手足无措,强词道:“我甄姬家的天下,自然要传给——” 雷鸣般的吼声打断了他:“神医王!” 黑汉道:“您老说过,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我大哥武功卓绝,多谋善断,仁心义胆,万民拥戴——尧舜有禅让之德,您老何不效仿?” 西伯道:“您王位已失,本无禅让之说,神医逐鹿,当享九鼎,何不高风亮节?” 甄姬尚古指着他:“你、你......” 东侯道:“我朝机密,奔弟尽知,唯其为王,才可带领我们发展,才可走出大山谷。” 潇瑛、湘瑛又喊:“爷爷,你快下来吧!” 甄姬尚古窘迫,孤掌难鸣,无力回天,他想了想,最后争取道:“寡人纳良言,顺民心,同意禅位与神医!唯有一条,神医须从我甄姬之姓,不然,我合族众人,宁可冒死一战!可否?” 稀稀拉拉有了响应声,众人看向韩傻儿。 韩傻儿点了头。炎黄子孙,姓氏多来源于姬,姑且从甄姬姓,不算背祖;自己当了王,用王冠名正言顺,省得再起干戈;甄姬尚古决非什么仁君圣主,他复了位,西伯、丞相等人,一准担心反攻倒算,局势难稳;学堂先生、药神岐伯教的那些个道道,还没实践过呢——对了,不是同姓不婚吗?嘿嘿,俩小妞好打发了...... 大位定下,于是,甄姬尚古搭的高台作了禅让台,礼官从大殿捧来王冠,仪式罢,韩傻儿面南称了王。 臣民跪拜,韩傻儿颁发了首道诏令。其一、大赦“天下”,全境免赋一年;其二、封赏有功将士,矿工一视同仁;其三、缩编军队,六军降为六师,每师三千人,余者归家团聚,多事农桑;其四、金矿只招两千人,薪酬从优,来去自由,愿者报名;其五、王室直辖城外之地,封予雄鹰和黑汉各一万户;其六、废丞相,设六部,统管全境。东侯管吏,西伯管户,甄姬尚古管礼,黑汉管兵,南公管刑,原丞相管工...... 接下来的日子,韩傻儿理顺王室与封地的管理职能,小幅度予以变革;强化虎贲,由黑汉直管;兴修水利,拓宽道路;将知道的传给大家,改良大车、尝试炼铁......还治疗了些疑难杂症,捎带着培训医师,直忙了个不亦乐乎。 半月了,蛇精许诺的玉带还没送来,韩傻儿着急了,他可不想老死谷中。九阴洞主,九阴洞,会在哪儿呢?他琢磨,山南为阳山北为阴,河北为阳河南为阴,山谷中,至阴的地儿,当属东南角,锁龙江的南岸——突发奇想,江水能流出,人为什么不在枯水期尝试爬出去呢?是了,山谷气温偏高,怕没有枯水期,笨么,顺着往外凿个洞嘛! 他的奇思妙想一经提出,众大臣无不诧异,风吹麦穗一般摇头。南公道,那地儿称鬼见愁,千百年来就是绝地,阴气森森,恐怖瘆人,方圆百里没谁敢居住,打猎的也不敢去。 韩傻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力排众议,决意孤身前往。 222夺命诱惑 黑汉道:“哪怕龙潭虎穴,我们也须护驾!”集合虎贲,坚定相随。潇瑛、湘瑛也要去,被甄姬尚古阻止了...... 三千铁骑,乘舟踏入南公之境,日暮接近鬼见愁,战马前蹄蹬地,不肯走了。将士下马,又前进一段,手脚发凉,打起哆嗦来—— 春江花月夜,该是多么美妙的情景,而鬼见愁,笼罩着浓浓的阴气,给人以幽暗和无边的压抑。柳树、千年木、常青藤......喜爱荫凉的树木密密杂杂,交颈缠绕,兀地还传出老鸹叫,传递着蚀骨的寒意。 韩傻儿令虎贲退后驻扎,他跃身树冠,辨别下方位,凌步朝江尾疾行。 锁龙江冲进了东月山的怀抱,入口处,南壁惊现一丝光亮,隐约传来丝竹声。 韩傻儿循光亮而去,是个洞口,入了洞,豁然开朗,里面顶三个药神洞!几束霓虹灯般的光亮不知哪儿发出的,男男女女裸着肚皮,正欢快地载歌载舞。 一妙龄女郎扭着小蛮腰,婀娜多姿地向韩傻儿迎来,笑眯眯道:“你便是小神医吧!阿姊等你多时了。”天使面容,魔鬼身材,一双桃花眼会放电,勾人的七魂,摄人的六魄。 如此妖艳、火辣辣的美女,韩傻儿生平仅见,小心脏咚咚跳着,装鲁南子、柳下惠非礼勿视,怯生生问道:“姐姐怎么知道我?” 女郎眉眼含笑:“你不是来拿玉带么?”伸手相拉。 韩傻儿退后一步,警觉地问:“那洞主呢?玉带呢?” “唉哟,好纯洁哟——阿姊是新洞主,你想要玉带,先跟阿姊入洞房,洞主你来做,好不好嘛?”张臂来抱。 肉麻!腐女,大腐女!滚你的脚丫子,老子不稀罕王位,谁稀罕你个破洞主!韩傻儿再躲,正色道:“请放尊重些!洞主答应过了,送我玉带,他在哪儿?” “哎哟哟,好正经,好有气势,好帅!阿姊喜欢——告诉你吧,他老想生儿子,争阿姊的份,洞里没得逞,就跑出去鬼混,阿姊把他杀了——你想要玉带,只能求阿姊哦!”女郎轻描淡写地笑着,仿佛在说割了一把韭菜。 韩傻儿正气上涌,斥道:“你也太狠毒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宝儿弟,你误会啦,他是老不死爹爹——阿姊和你才一日夫妻百日恩,好大义凛然哟,阿姊会好好疼你滴!” 什么?她是洞主的女儿?弑父,人类属大逆不道,蛇类就允许吗?韩傻儿腾起怒火,骂道:“好个蛇蝎心肠!你做梦!为你爹,老子也得废了你!”运气于掌,欲破其头颅。 “好怕哟!”女郎太灵敏了,任意扭动,轻易躲开。掌风又至,说声“好凶哦”,接招游斗,片刻不敌,向内逃遁,边挑逗:“要玉带,来追阿姊呀,阿姊在床上等着你。” 浑身天地浩然气,惧什么狐媚避什么嫌!韩傻儿不吃那套,鹰起直追,必欲除之。 歌舞的早停下来,退到四周边角躲避。 呼!一张网自头顶撒落,将韩傻儿罩了进去...... 223致命一劫 他用力撕,想挣脱,那网柔软而坚韧,不知什么东西浸油做的,撕不开。 来人透过窟窿眼,将他手脚捆了,收了网,绑于柱上。 乐舞重启,女郎千娇百媚,双目波光流转,近前道:“宝儿弟,不要用强嘛,阿姊乐意的!要不,阿姊先为你跳一曲,你看阿姊美不美?” 韩傻儿不拿正眼瞧,鼻孔冷哼:“别得意太早了!” 女郎抚了一把他脸:“真犟,脾气好大哟!”扭动腰肢,跳起来。 舞姿真的曼妙,那腰肢,恍如无腰,那轻盈,恰似飞燕,若彩蝶翩翩,若游龙翱翔。若睡莲浮浪,若柳絮舞风......眼儿媚,胸儿颤,肚脐眼儿跟着颠,撩人的心,催人的涎。 韩傻儿自恃定力不差,看了一会儿,脸红耳热,自觉闭上眼。 女郎一笑,跳得更欢了,或执其手,或贴其身—— 韩傻儿暗潮浮动,骂道:“无耻妖孽,滚远点!” 那女郎收了轻浮,竟哽咽道:“宝儿弟,阿姊已登化为人,哪里还是妖孽?非阿姊淫奔,实在是,这玉带凝聚千年功力,阿姊从腰间剥下给你,还须再修炼千年——你能来这儿,必是九阳之体,阿姊是九阴之体,咱俩夫妻同修,可达玄阳、玄阴之境,羽化而登仙,再给你玉带,便无妨了,你却不领情。” 韩傻儿明白了,这蛇精在父亲褪下玉带后施了杀手,自我提升了功力,还想借助他升仙——“休想!”他怒斥道,“似你这般毒蝎,只配成魔,只配下地狱!” “好吧!你英雄,你硬气,休怪阿姊啦!”女郎恢复媚笑,“这儿有包千山万水好合散,喂你喝了,你别求阿姊哟!”要了水,欲强往嘴里灌—— “放了我家相公!你这下流坯子!”灵儿冒了出来。 “唉哟!小丫头挺俊哟,你也是九阴之体吧?来跟我争,我可不让你哟!”女郎指指,洞顶又掉下一张网,把灵儿也捉住了,接着灌药—— “放过阿奔,我帮你成仙!”娥儿冲入,冰壸秋月般的高雅之气,立刻盖过了狐媚之色。 “娥儿小心!”韩傻儿急忙示警,话音未落,娥儿又蹈了灵儿的覆辙。 “宝儿弟,你还是个情种嘛,阿姊更舍不得你了哟,气死她俩!”女郎命“人”将娥儿、灵儿绑到一边,不顾三人激烈反对,撬开嘴,往里倒。 韩傻儿意识到,千山万水好合散绝非什么好玩意,就提气朝外吐,女郎便拍他背,咽下一半,吐出一半,女郎也不恼怒,水里化了一包,涂抹其皮肤上,招呼乐舞再起。 靡靡之音奏起来了,妖艳的舞蹈跳起来了,韩傻儿身体渐渐发热,眼睛渐渐发红,越来越冲动,欲望越来越强烈,难以压抑,无法控制,眼里的的任何雌性,都成了举世无双、千古一见的绝色美女。 他调匀呼吸,顽强地抗御着,而丹田之气,丝丝缕缕地向外冒,练功消化不了......身体发红了,成了红柿子,成了火球——也许,那声“嘭”的爆炸,为时不远了。 娥儿的泪流下来:“阿奔,你不能死!你先从了她吧!” 224凯旋归来 韩傻儿极度痛苦地摇着头,五脏六腑内,岩浆喷涌,烈火焰焰,焚烧着他,吞噬着他,周身的血,直往脑门涨。他咬紧牙,咬出了血,撑不住,千万只虫子蠕动,裤子如满扬起航的帆,鼓鼓的,快被风吹破了。终于,他陷入混沌,呢喃不清道:“受不了了,放开我,我要洞房花烛,春风一度......” 女郎偎近,解开一只胳膊,殷勤道:“宝儿弟,这多乖,阿姊会侍候好你,让你乐而忘返的。” 韩傻儿遽然清醒:“滚!我要娥儿!”挥拳打去—— 他的拳很无力,被女郎轻易躲开。女郎恼羞成怒,变态笑道:“好好好,有性格!阿姊把你剥光绑床上,学你们男人霸王硬上弓,让你用头打阿姊。” 韩傻儿怔住了,忽地化拳为掌,劈向命根:“你做梦!” 女郎双手奇快,拦下攥住又绑上了:“宝儿弟,你不要玉带了么?你要阿姊守活寡么?犯傻嘛,阿姊舍不得哟!” 娥儿震慑到了,花容失色哭喊:“阿奔你别自戕,将就她一次,娥儿不怪你的——老药神,老药神!” 女郎俏脸生冷:“就你装贤良,起反劲,我先杀了你!”抄起寒冰剑,扬腕欲砍。 灵儿抢道:“有种你杀我,别伤我家姑娘!” 女郎口中咝咝冒凉气:“坏我的事儿,也饶不了你!”剑尖就要触到娥儿—— 老树怪翻着筋斗、飓风飙进,嚷着“别伤娥儿姑娘”,奋不顾身去挡剑。女郎屁股一扭,将老树怪甩到一边。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傻儿,导气于食指,释放!” 药神来了!韩傻儿如闻天籁,急忙照做。两个食指一阵剧痛,变成了金色,两股烈焰喷射而出,映红了整个洞宇。 他将烈焰射向女郎,女郎面部扭曲,剧烈摇晃,倏地变细了,化作一条青蛇,挣扎几下,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青玉石圈。 韩傻儿大觉其妙,他点向绳索,绳索开了,娥儿、灵儿的都开了。嫌不过瘾,又向洞中横扫,微弱的骚乱后,阴霾散尽,洞宇靖平。 老树怪冒着火苗,翻筋斗打滚而回,娥儿扇扇袖子,帮他扇灭了。 岐伯杳寥的声音:“都回药神洞吧!” 韩傻儿捡起玉带,领头离开九阴洞。树林仍笼罩着瘴气,他觉得体内热浪余勇可贾,便聚于指尖,发出火箭,将瘴气一扫而光。 边缘处召见了黑汉,说自己先出去,会想法打通大山谷,嘱他率虎贲返回王城,诏令六部上卿各司其职,大事共同商量。 黑汉乍见娥儿,惊为天人,情知拦不住,遂应诺奉诏领命,又道马上驮着金子,供他使用的,既要外出,就带上吧。 韩傻儿有长远打算,便没推脱,取了两千金,同娥儿飘然离去...... 药神洞一见岐伯,韩傻儿就施礼,兴奋地埋怨:“又见着您老人家啦!您也够狠心滴,非得看着傻儿死翘翘!” 岐伯懒洋洋地打盹:“你傻小子甭自作多情,我老人家此来,不是为你,是为娥儿——嗐,天机难测,人心也难测啊!” 韩傻儿很扫兴,恃宠任性道:“您老狠心,看人家杀傻儿便了,可惜连累了阿佳。” 岐伯云淡风轻:“无本之木,无寿之命,无妄之想——嗐,一念之存,或留余兆。” 225劳燕分飞 韩傻儿懂了,不再作声。阿佳是山谷里第一个无缘无故待他好的人,余音萦耳,无法忘怀。 娥儿轻轻劝道:“阿奔,人死不能复生,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了,有你惦记,阿佳妹子会含笑九泉的。” 老树怪“咳”了一声。 韩傻儿幡然醒悟,脑袋钻死胡同、本末倒置了,赧然笑道:“娥儿,上个月我就想你了,让灵儿带我去,她不肯。” “呸呸,卖油嘴,你讨好姑娘,捎带我做什么!不就三月三,妹儿媚哥儿憨吗?”灵儿刺一眼,吃吃笑着。 娥儿道:“不打嘴仗罢,歇一会儿,又要各分东西了。”韩傻儿问:“还随大队迁徙么?”娥儿点头:“嗯,天暖和了,该走了。”韩傻儿关切:“路上多保重!”娥儿桃来李答:“嗯,你也多加小心!”韩傻儿道:“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娥儿道:“我也是——过两年就好了。”韩傻儿道“我会想你的。”娥儿道:“我不想,你就在心里住着。” 说着情意绵绵的话,两人走向山洞深处,深情相拥。韩傻儿心潮起伏,想起南山初见、豹口逃生、树下相守、载重飞行......眼睛湿润了,轻吻额头道:“娥儿,你对我真好,我只怕辜负你一点点。” 娥儿攀着肩,嗔道:“说哪里话?你好了,娥儿便好了。” 洞口晨光初现,韩傻儿催:“你先走吧,别晚了,我送你。” 娥儿少见地执著:“不,你走了,我再回!” 韩傻儿拗不过,走到大头娃娃钟乳石前,给他戴上王冠束上玉带——大头娃娃退入山体,消失了,现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娥儿两手相执,殷殷相嘱:“此去关山远,风恶渊薮深。出行先择路,遇险多静心。渔人知鱼性,樵夫识鸟音。暖语辨真伪,大行存细谨。百花从中过,且防叶伤身。时时勤珍重,莫令妾沾襟。” 韩傻儿不忍分离,相拥而和:“不畏关山远,何惧渊薮深?世间千条路,一条才通心。琴箫钟鼓埙,平生闻一音。苦乐难共享,冷暖各自谨。兴亡任其道,何须拚一身?莫如长相守,片泪不沾襟。” 娥儿梨花带雨,紧紧抱着亲了一会儿,推其进去,笑道:“快走吧!小灵儿该笑话腻腻歪歪了。”返身疾行,珠泪纷纷:“我会想你的!” “我更想你!”韩傻儿凝望倩影,步步后退,轰的巨响,石门合上了。他潸然转身,在羊肠般的通道摸索前行,若有若无的神秘光亮,为他引导着路径。 约莫三刻钟,前方亮了,一片通明,他以为到了尽头,便加快步伐。光亮越来越耀眼,近前发现,却是一小节通道变宽了,两侧冰玉石槽里,存放了许多发光的珠子,比鸡蛋略小,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斑斓,玲珑剔透——这玩意不错,夜明珠吧?以后走夜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拿出来照一照——嗯,不错不错!韩傻儿小心翼翼,每种颜色挑一个,放入背囊里,继续前行。 真甭说,他走到哪儿,哪儿就亮了,走路快多了。韩傻儿暗忖,这珠子太招摇,出去包严实、不暴露才好...... 两刻钟后,终于出了洞——哇!眼前是锁龙江吧!奔腾而下,哗哗有声。就在这时,背后一阵轰鸣,通道被封死了。 226路见不平 阳光有些刺眼,他闭目盘算先去哪里,是找剑阁门、峨眉剑派问问清楚讲讲道理呢,还是回家看看?从泉下村大剑客先友后敌、酒店大掌柜舍命保护、黑衣人玩命追杀来看,自己身世扑朔迷离,恐非第一御医嫡孙那么简单,或者,娘亲江采莲系某位大佬的姬妾,受迫害逃难而投奔了韩家——不对呀,朦朦胧胧的印象,娘亲搂着自己,和韩春旺爹爹一起睡觉的——算了,太绕太复杂,不想了,不管怎样,韩家对自己天高地厚,有着牵丝挂藤的关联,决不可忘本的,也想冰月、仲月了,回到原点再出发为好。 踩峭壁而下,碧波倒映,韩傻儿猛然意识到衣着很滑稽,上衣成了短袖,裤子露着小腿,一副短打扮。山谷中无所谓,冷暖变化也小,医行天下,穿长袍马褂才像回事儿,黑金行头怕是很难买,县城凑合看吧—— 跃入水中,无拘无束、痛痛快快洗个澡,久久凝望锁龙江出口,默默有了计划...... 江水转折流向东北,山势绵延伸向东南,韩傻儿凌波上了南岸,顺山势蜿蜒东南行,只要找到巴掌镇通往子乌县的官道,路径就熟悉了。 大山渐远,眼前呈现丘陵地貌,像极了子乌城外的野山岗,走下山岗,果然横亘着一条东西大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传来——车夫甩着响鞭,两轮轿式马车呼啸而过。 “停住!”韩傻儿大喝一声。马车驶过的路面,滴落了斑斑血迹。 车夫充耳不闻,吆喝着“驾驾”驱马急驶。 非凶即伤,韩傻儿大鹏展翅,一个俯冲,蜻蜓点水点了那马一下,居前拦住了。 “好汉爷别杀我!”车夫丢下车马,仓惶逃命。 “哪里走!”韩傻儿伸把抓住,拎小鸡般丢于车旁。 车内悲凉的叹息:“唉,天意昏聩!既难逃一死,来吧!” 韩傻儿忙道:“朋友休要误会,我是医生,救——” “嘟!休要假惺惺的,狼披羊皮!尔等前堵后追,华某引颈就戮便是!”声音已是悲愤。 韩傻儿听着耳熟,惊诧不已,掌风掀开车帘,竟见华清驰抱着蜻蜓正襟危坐,蜻蜓死人一般面无血色。华清驰是二娘的父亲,这个忙无论如何得帮。“华大人,本医救死扶伤,不是凶徒,快请行个方便!” 华清驰还在犹豫,韩傻儿又道:“从前您任虚有州州牧,本医见过您的。”华清驰叹道:“断气多时,怕是回天乏术了。” 不对,地上滴的是鲜血,蜻蜓没死!而胸口插把飞刀,没拔掉,没流血——一瞧蜻蜓隆起的腹部,韩傻儿明白了。一人两命,片刻不得迟疑,他飞身车内,迅疾点了华清驰的穴,为蜻蜓一针续命,一针止血,将飞刀拔了出来。 心脏没了钉子,恢复跳动,蜻蜓细若蚊吟地痛哼一声,仍旧昏迷。 羊水破过了,等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韩傻儿扎罢催产针,解了华清驰的穴道,温语道:“华大人,冒犯了!恭喜您又要当父亲了!您来接生,婴儿产下后,您把脐带割断,系上即可。”递过小刀,从车后跃出。 几匹快马狂奔而至。 227扮猪戏虎 韩傻儿连喊“停停停”,快马狂顿前蹄,莫名停下了。 “瓜娃子,快滚开,误了老子正事,要你小命!”三名壮汉横眉立目,齐声呵斥。 瓜娃子?嘿嘿!韩傻儿乐了,学老树怪,露出呆萌呆萌的笑容:“俺不会滚呀,你下来打一个,教教俺。” 一壮汉挥拳要打——那马停得蹊跷,领头壮汉劝诫不可造次,好言相问:“小哥,你是干什么的?马怎么听你吆喝?” “俺是驯马的呀!”韩傻儿咧出一口白牙,“你们是剑客吧?好厉害!这是要杀谁呀?” “少啰嗦!马夫一样的下九流,也敢管老子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滚开!”暴脾气壮汉按捺不住,一马鞭抽过去。 韩傻儿哎呀一声跌坐于地,双手抓住马鞭——半袖短裤腿,挥条鞭子的话,更像放牛娃。“别打别打,俺除了驯马,有时也当兽医。”他忽闪着眼睛,“你不打俺,俺给你也瞧瞧。” “瓜娃子骂人,找死!”两条马鞭挥至—— 韩傻儿吓得缩头躲闪,分开巴掌,全部攥在手里,嘻嘻道:“俺又不爱打架,老这么凶干啥子?” 壮汉们拽了拽鞭子,鞭子纹丝未动,脸就挂不住了,抽出腰刀,照头就砍,边骂:“不爱打架,你死去吧!” 韩傻儿先行松了鞭子,嘿笑道:“俺不想死,俺得看玩把戏——猴子翻身,狗啃骨头!” 壮汉们真自觉,配合着口令,乖乖从另一端滚落,嘴巴啃地。 韩傻儿拍手大笑:“奇怪奇怪真奇怪,马儿听话,你们也听话。” “鬼,鬼呀!”领头壮汉吓得面如土色。 韩傻儿捡个马鞭,用杆捣捣暴脾气壮汉,讥笑道:“大剑客,趴着干嘛,起来杀俺呀?” 捣过的大腿麻痛不听使唤,暴脾气壮汉恐惧不已,嘴在地上叨米:“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韩傻儿好笑:“你这脾气,改得挺快嘛,假脾气,是假脾气!”余光瞥见俩家伙想起身,马杆儿漫不经心地划拉几下,都老实了,才问领头壮汉:“大侠哪里人啊?去杀谁啊?说说呗,俺见天跟马做伴儿,爱听稀奇事儿。” 领头壮汉情知遇着了惹不起的魔头,恭恭谨谨地答:“爷爷手下留情,莫误伤好人,我们跟了景大侠,专门杀贪官、除恶霸的。” “哪个景大侠?”韩傻儿生出不详的预感。 “就是来自剑南门的景阳刚景大侠啊,我们岔路口酒店归附他了。” 什么?岔路口酒店?韩傻儿恢复的记忆里,大掌柜及伙计尽数罹难了,哪里还有人——新派来的吗?没必要吧,若具有官方背景,怎肯归附景阳刚?又怎会杀贪官?景阳刚练成功夫,不学苟史运缩头了,敢公然跟官府作对了?虽说山高皇帝远,但官府认起真来,不怕被剿灭吗?贪官、恶霸,谁定的标准?景阳刚可以凭自己的好恶,生杀予夺吗? 韩傻儿感到棘手,厉声问:“景阳刚要你们杀前面的华大人吗?老实回答,不然俺给你们划个口子,抹点蜜,养蚂蚁。” “他以前是贪官,又要上任祸害百姓了......”领头壮汉诚惶诚恐地答。 228生死县令 说华清驰是贪官,韩傻儿难以置信,其间又碍着景阳刚,不可轻率做决定,脸色一寒道:“前面那孕妇,是景阳刚让你们杀的?” 三人勉强跪着:“好汉爷,小的哪有那本事?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 喽啰小卒,谅审不出多少内幕,韩傻儿踢了踢,解开穴道,冷脸吩咐:“你仨回去吧!告诉景阳刚,不得滥杀无辜,否则,我找他算账!” 壮汉唯恐有变,撒丫子跨上四条腿,仓惶而逃。一声嘹亮的啼哭,为春天注入了新的生机,华清驰撕外衣包裹了婴儿,掀帘下车跪地而拜:“神医大侠——不,恩公再造之恩,不敢言谢,唯时时以命相报。” 韩傻儿搀起,扶回车内,道:“恭贺大人喜添贵子!令姬伤口颇深,敷些药康复才快,你来吧!” 令姬?这称谓很久远了,华清驰没容多想,竭诚道:“恩公心同日月,何须介怀细微?就请施以援手。” 韩傻儿不再整那酸文虚礼,揭开蜻蜓胸衣,以竹管吹药疗治,抚其后背顺气通血,唤醒神志。 蜻蜓“啊噗”吐出一口乌血,挣扎坐起,苍白转红,生出暖意。 韩傻儿摊摊手:“料无大碍,告辞了!” 华清驰伸手拉住:“恩公暂缓贵步,拙荆元气大伤,小儿恐有不虞,先请县衙歇脚,何如?” 韩傻儿心道,产妇没奶,你不会求有奶的帮忙啊?忽闻县衙歇脚,未知何意,正好顺道买衣服,便应了下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询问华清驰虚有州任满后,是否遭遇了什么变故。 华清驰也不隐瞒,将益州府四品按察同知任上获罪,贬诋三年大致说了一遍。路途很近,转眼到了县衙大门,告身文书一亮,书吏、衙役等慌忙跪拜迎接,见无丫鬟,又找女吏服侍蜻蜓进后衙。 县丞景棠沐一直未露面,韩傻儿不想暴露,也不多嘴。 安置罢蜻蜓,华清驰挥手让衙役们退去,说明日再理公务,大伙儿都是公干的,不宜过多干私活。衙役请示,即行雇丫鬟、仆役——华清驰答复,发下俸银再办,亲自动手烧水—— 韩傻儿疑他囊中羞涩,随手抽出十两金子,递给书吏道:“你们太爷的一应用度,速去置办齐备!” “恩公且慢——尔等还不速退?”华清驰斥走衙役,屈身跪下道:“恩公需下官舍命,随时随地,不敢有违!唯下官到任,即为一方父母,志不可夺也!已受大恩,再收厚赠,王法在上,民心在下,下官惶恐之至!” 韩傻儿冷笑:“你一家三口,不值这十两金子?我一不贿赂你,二不让你卖法,济危扶困而已,你怕个毛线?既要避嫌,我走便了。”心道,你文章的人情,老子还过了,不看你是仲月的姥爷,老子一个大子也不给你!这才阎王殿里捡条命,就摆清官的谱、清流的骨——我靠!给谁看呢?老子是山谷之王,要兵有兵要钱有钱,比你牛逼多了,需要巴结你? 一看抬脚要走,华清驰忙祈告:“恩公恕罪,万请勿怒!恩公有所不知,前任县令景棠沐,刚刚被人杀了,下官惧怕恩深难报,口不择言......” 229医行子乌 景棠沐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县太爷被人宰了——谁那么有种?景阳刚吗?几曾时,景阳刚也发过恨声,咬定爹爹为景棠沐栽赃致死——想想当年的小胖墩,韩傻儿很难联系在一起,而月东山麓那番报仇之语,只怕言者有心...... 华清驰的恐惧,不难理解。降级二次起用,偏摊上前任被杀的子乌县,又刚刚死里逃生,惊魂甫定那是有的,恐受制于人、重蹈覆辙也是有的——对了,他收拾过贾郝仁,弘扬了正义,为受害者讨回些公道,算功德一件吧—— 见华清驰偷眼打量,韩傻儿自信瞧不出幼年端倪,为去他心病,睁着眼编排道:“华大人勿须忐忑!我家在您治下,安居乐业,我才得以习研歧黄之术,拜苗医、习藏药,集百家之长,小有所成。您连遭困厄,囊箧萧条,若袖手旁观,于心何忍?您放心,金子权作暂借,并无非分之想。” 一个借字,脸面周全了,华清驰栖栖遑遑,的确等米下锅,他闭目沉吟许久,拜了三拜,接了金子,唤书吏麻利儿置办一应事宜。 唉,酸腐就酸腐吧,毕竟人穷志不短。韩傻儿好人做到底,取出自配的大补药丸三粒,嘱托让蜻蜓分早中晚服下,又检查了婴儿,还好,很健康。喝了几口白开水,便直言俗务在身,请县官佬自行珍重,他真得告辞了。 华清驰怀揣难言之隐,一双儿女被掳,限期侦破景棠沐案等,有心请神医大侠相助,但素昧平生,平白无故已受大恩,怎好再涎脸开口?终咽进肠胃,恭送出衙。 韩傻儿寻家成衣铺,挑了套质地上乘的青衫,将黑金衣服收入行囊,层层裹住珠子,顺手又拿出一小根金条。 裁缝大了嘴巴,直说小本生意找不开,四钱银子的价,哪用得着十两黄金? 韩傻儿欲去钱庄换钱,一眼瞥见裁缝一瘸一拐的,便说我给你瞧瞧—— 腿没毛病,脚后跟拧巴了,立时扎了两针,单手捏捏,吱吧一声,复位了!裁缝那个欣喜,那个感激呀!胎里带的顽疾,多少医生望脚兴叹,一筹莫展,就这么轻易地治好了!治好了!他整个成衣铺,只怕不够付诊金—— 韩傻儿笑笑,扬长而去。 贾九智那小子,他姥姥滴,或许能治错骨,拧骨一窍不通吧?医术不怎么滴嘛!他认景棠沐当爹,在县城开医馆,韩傻儿是知道的。虽说与二娘一母同胞,但他是老混蛋贾郝仁的野种,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怕不是什么好玩意,只不知,新爹伸腿见阎王了,龟儿子还嘚瑟不?嗯,耍耍他,撒撒气,蛮不错滴,老子宽宏大量,不教他父债子偿,算便宜他龟儿子了! 医馆离县衙不远,很好打听,韩傻儿瞧自己一袭长衫,蛮人模狗样,便大摇大摆地踱进门槛。 “客官哪里不舒服?”医馆伙计殷勤招呼。 “我很好!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快叫你们贾郎中过来瞧瞧!”韩傻儿大大咧咧,颇有些颐指气使。 伙计不乐意了:“客官,嘴下留德,我们贾先生,是小圣针法的传人,是大医生,可不是乡土郎中。” 230故地重游 这龟儿子,果然将小圣针法牟取到手了!只不知在他手里,能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可叹老爹韩春旺,为救自己,不得不忍痛割爱,唉—— “好吧!”韩傻儿拂去思绪,隐忍地笑笑,“就请你们贾医生来瞧瞧,我肚子里有一团火,可有泻火良方——对了,以前不是叫景医生吗?” 伙计拉长了脸:“小兄弟,你是来瞧病的,还是来捣鼓事的?” 韩傻儿陪个笑脸:“瞧病,瞧病!你看啊,真有一团火!”说着,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流——嘿,龟儿子想破狗头,连边儿也偎不上! 伙计退后几步,微惊道:“火气真不小!小兄弟,老哥错怪你了——贾先生去虚有州开新馆了,你要急,就让这里的医生先瞧瞧,再去寻贾先生。” 什么?龟儿子又去虚有州了?他姥姥滴,景棠沐尸骨未寒,窜得真快,赶上郝宝宝变脸了——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算啦,见了二娘问问,他龟儿子规规矩矩还罢,仍像贾郝仁那样心术不正的话,嘿嘿—— 有屁早放嘛,害得老子白装了!韩傻儿劲一松,伸个懒腰,懒洋洋道:“不麻烦了!兄弟我这火气,一般医生瞧不了。”扭头出门,回头张望一眼,“好汉医馆”四个字太刺眼,令他很不爽。 走吧,走吧,有账不怕算,先回圣泉村是正经。三年多了,不知家人生活得怎样——小冰月,小仲月,哥哥想你们了,哥哥回来了! 老子现在是有钱人,手头这点,足顶当年小胖墩两个老爹,哈哈,老子成富一代了!要不要买匹马呢?算啦,还得喂草,还得刷毛,费事,不如走路省心。 出了城,施展轻功飞行,或用蹩脚的地遁术,跃行九丈。 有人看见了,嚷:“看,有只大鸟在飞!”同伴道:“像个人!“先看见的反驳:“你眼花了吧——啊!真像个人!鬼呀!快跑!” 把人吓出毛病,就作孽了,韩傻儿自觉收敛,没人处再当神行太保...... 巴掌镇,巴掌镇,历经多少沧桑,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这是娘亲仙逝的地方,是韩傻儿的伤心地,不觉间,他泪滴青衫了。 岔路口酒店,当年的大掌柜,当年的伙计,英魂已远!他们是谁?是受谁委派来保护的?是生父吗?如果真存在这么一位生父,必然也是位薄情寡义的伪君子,置娘亲生死不保,置自己坠落悬崖,还是位称职的父亲吗?有什么父子亲情可言?反不如韩春旺爹爹,传道授业解惑——唉,算啦,也许他也难,身不由己吧。 “客官里面请!”跑堂伙计满脸堆笑,眼神却不住地扫描,游离不定,“客官是吃饭呢,住店呢,还是寻乐子?” 酒店除了吃饭、住宿,还能寻乐子?韩傻儿直觉,莫不是一家黑店吧?“我找景阳刚!”他直言不讳道。 “我呸!景大侠的名讳,也是你直呼的?”跑堂的脸色不善了。 这有什么?老子这身行头不赖嘛,喊不得景阳刚啦?我靠!喊他大爷啊?老子喊他小胖墩能咋滴?韩傻儿哭笑不得了。 231引鱼上钩 “好吧,就依你,景大侠景大英雄在不在啊?”韩傻儿尽量好脾气,边用眼睛搜寻。店里很冷清,大中午的,统共才两名食客,一个吃担担面,一个就蚕豆喝酒,修理过的三名壮汉没影儿。 “这还差不多!”跑堂的脸色缓和了,“不过嘛,你得先用餐,景大侠才召见你。” 什么破规矩?见个景阳刚得先拔毛——好吧,好吧,老子正饿。“十斤牛肉,一坛剑南烧!”韩傻儿解下行囊,就近坐下,大腿翘在二腿上,悠闲散淡地吩咐。 跑堂的楞了神,这身板,能消灭十斤牛肉一坛酒? 韩傻儿会错了意,摸根小金条敲敲桌边:“上等牛肉,顶级剑南烧!”嘿嘿,老子千杯不醉,浪荡一回,苟师父喝小酒那惬意样儿,老子得学学。 “少爷,恕小的眼拙,您楼上请,楼上有雅座。”跑堂的气焰降到桌腿底下,“小店没有顶级剑南烧,一般的好酒您尽管喝。” 狗仗人势、狗眼看人的主儿,都是这德行吗?韩傻儿懒得搭理,提了行囊上楼。 雅座不雅,一张八仙桌,几幅春宫画。 跑堂的左手掂酒,右手托盘,摆放在桌上。除了一大盘牛肉,还有两碟素菜,两碟水果。“少爷,果蔬是小店孝敬的,一个人喝酒寡趣,小的喊姑娘陪您喝。”一拍手,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应声进门,扭腰笑着,左右夹击扑上来。 “停!停!停!”韩傻儿恶心透顶,指着门口,“请!请!请!快走快走,别影响老子喝酒!” 跑堂的瞧韩傻儿那个不耐烦,忙将两女撵走了,凑前谄笑道:“少爷,您少年俊朗,瞧不上没关系,还有个细腰翘屁股的,盘子也靓,在掷骰子那屋呢!您吃好喝好,再去玩一把。” 韩傻儿貌似懂了,如今的岔路口酒店,打着食宿的幌子,开赌场养暗娼,吃喝玩乐一条龙了!这帮人究竟何种来路,怎么投靠的景阳刚,又为何追杀华清驰呢?华清驰曾任西南重镇——益州府的四品提刑按察,如夫人雨燕子系峨眉剑派的高层人士,他们不知道?能惹得起?吃熊心豹子胆了吧?景阳刚再牛逼,也不过上乘的大剑客,敢公然对抗官府和峨眉剑派?傻到家了嘛——不通,不通,他也没来由杀华清驰和蜻蜓嘛...... 这件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一方是童年伙伴,一方是二娘的亲爹,还是管管吧,不偏不倚,别弄得糟糕不可收拾,对大家都好。 嗅嗅酒菜,没下蒙汗药。山吃海喝罢,一抹嘴,喊跑堂的结账。跑堂的狗儿颠过来:“少爷,一共三两银子,找不开——您去场子里换吧,说不定赢点小钱呢,您要玩大的,吃喝全当赠送。” 生财有道嘛,这是引鱼儿上钩呢!韩傻儿暗笑,淡然问道:“多大算大?” 跑堂的点头哈腰:“赌金十两起,每局不少于一两的彩头。” “好嘞!就依你,咱玩把大的!”跟着拉单成功,喜得屁唧屁唧的跑堂,韩傻儿去了西北角的赌场。 232九大金刚 “当家的,来位大主顾!”推开门,掀开厚布帘,跑堂的禀报。 乱哄哄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韩傻儿冷眼观望,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西侧坐位虬髯大汉,搂着一名妖艳女子,对面或坐或站,围着十几个各色人等,桌上零零散散堆着铜板和碎银。 “好啊!不知这位朋友,要玩多大的?跟这帮抠抠索索的玩,实在瞎耽误工夫,提不起老子的兴!”虬髯大汉倨傲地笑笑,摆出十个十两银锭。 我让你装逼!韩傻儿也不废话,一把掏出两根五十两的金条,搁桌上道:“先押这么多吧!”老子才真真地没工夫瞎扯淡,玩就玩他个一剑封喉。 呼啦!坐着的纷纷站起,收了铜板碎银,退后垂手观战。跑堂的更吃惊了。 虬髯大汉硬了舌头,窘态尽出:“这位少爷,小店赔、赔、赔——” 韩傻儿知道他坐庄赔不起,哂然一笑道:“玩不了,不玩也罢,你们本本分分开店就好。” 这是要赌场关张啊!虬髯大汉懂得规矩,牙一咬、心一横道:“少爷请勿客大欺店!小店以全部家当,应你赌约。” “二十八间老房子,十个年头了,不值七百两!”韩傻儿如数家珍,淡然提示。 老底没揭掉,虬髯大汉已挂不住脸了,便值七百两,也得有房契啊!“这样,外加八位姑娘。”他豁出去了。 韩傻儿摇摇头:“小爷我没兴趣!八个粉头,你好意思开价二百两?这样吧,外加跑腿费,喊你们景大侠过来见我。” “行!老子赌了!”虬髯大汉不介意打脸,终是可以转圜。他推女而起,撸撸袖子,敞开衣襟,卖力地摇起一枚骰子。 韩傻儿纳闷,为混淆视听,庄家常摇两枚甚至三枚,这家伙艺高人胆大嘛!待掷定离手,方淡淡地发话:“买大!”忽感桌腿微微晃动,瞬间觉得好玩了,让它微微晃回去,嘿嘿一乐,更坚定道:“五点大!买大!” 那桌子,安若磐石,再也纹丝不动!虬髯大汉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奶奶滴,按赌场规矩,猜对点数,庄家须一赔三,三千两银子,这是要命啊!他双手开骰子,用障眼法再做做手脚——真他娘滴邪门了!竹筒顶着他的手,直直离开桌面!那枚骰子,五点朝上,钉子般钉在那儿! 望着面如死灰、想不透奥妙的虬髯大汉,韩傻儿笑吟吟道:“银子和店归我啦!你去喊景阳刚吧!” 虬髯大汉如遭雷震,缓过神来,眼瞪得牛蛋大,蛮横道:“休想!你黑吃黑,吃到我们八大金刚——还有景大侠,九大金刚头上了!拿了你的金子快滚,不然,你纵会些门道,金子留下,人也得留下!” 嘿嘿,耍赖啊!韩傻儿最喜欢逗耍横的,傻呵呵道:“俺不滚,俺是这酒店的东家啦!要滚你滚,你求俺,俺明儿找个掌柜的,给他打个招呼,让你当店小二。店小二,去喊景阳刚吧!” “哇呀!气煞老子了!弟兄们,上!”虬髯大汉拎条凳子,跳起奔向韩傻儿。围观的有七个人,也各拿物件,一拥而上。 233伙伴重逢 打架好啊!你打我就躲,看客躲,韩傻儿也躲。东躲西躲的,只听“唉哟”、“唉哟”不绝于耳,鼻青脸肿躺倒一大片。 韩傻儿拍手:“打得好!打得好!起来啊,接着打!” 躺地下的怒目而视,又互相埋怨:“你打我干啥子?”、“我没打你,你硬挨上来,还朝我招呼!” 虬髯大汉回过味来,挣扎坐起,骂道:“都闭嘴!一群废物!没看人家借力打力吗?”又冲韩傻儿:“有种你别走!等景大侠过来,准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混混都这副德性吗?韩傻儿左手一巴掌,嘴打歪,右手一巴掌,校正过来,笑眯眯道:“哎呀,俺好怕!咱商量商量,你说话能不能温柔点儿?”余光瞥见躺倒的想搞偷袭,顺把扫帚,点拨一遍,命令道:“都趴着!谁动戳谁蛋蛋!” 都老实了。跑堂的拔腿就跑,看客、女人也溜了。 韩傻儿坐到桌上,沉脸审问:“还有三个呢?藏哪儿啦?” 虬髯大汉扬声答:“我们就八兄弟,八大金刚!打虽打不过你,藏着掖着的事儿,我们也不干。” “不对!追杀新任县令的三个人,亲口说是岔路口酒店的!”韩傻儿斩钉截铁。 虬髯大汉咕咚磕头:“少爷,少侠,可不敢乱安啊!我们干过些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儿,像杀人越货、偷人家娃儿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可一件也没做过,哪敢追杀华大人?他昨天中午从酒店路过,去的镇里......” 事情有点复杂,难道景阳刚另外派了人,或者,其他人打的酒店和景阳刚的旗号?谁跟华清驰过不去、有深仇大恨呢?算啦,不想啦!韩傻儿一指虬髯大汉:“爬起来吧,乖乖找景阳刚来见我!” “谁这么大言不惭呢?”一个中气强盛却不浑厚的声音,随门帘挑开进来了。 韩傻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以为是跑堂的,没细辨,侧眼瞧见那一绺红发,知道来人系景阳刚无疑。脚挨地,抱拳招呼:“景少侠啊,久仰久仰!你年轻功夫好,称少侠不错吧?” 景阳刚虎背熊腰,神情冷峻,扫视地下道:“他们都是你打趴下的?” 韩傻儿嬉笑:“咱哪有那能耐?他们是互殴,表演给咱看的——好啦,大伙都起来吧,那一百两银子,算表演费了。”随手掂扫帚拍拍。 “一百两银子?”景阳刚很不解。 “景大侠,他用气功玩骰子,强取豪夺我们酒店,还仗着旁门左道,戏耍我们自己打自己,让您乖乖来见他——根本没把您放眼里!”虬髯大汉开了口,其他人纷纷告状。 “一群草包!一群饭桶!打肿脸充胖子,什么八大金刚!早让你们别赌了,守着酒店,混口吃的就行了,偏不听,怎么样,碰到硬茬了吧?活该!”景阳刚一顿好训罢,看向韩傻儿:“他们虽借我的名号壮胆,原不是作恶多端的歹人,你下手忒狠了些!” 我靠!不是你手下啊!护什么犊子?谁下手狠了?他们互殴好不好?打我身上好受啊?你小胖墩没坏水啊?啥时候成钢铁直男了? 234你得救了 “的确怪我,没将他们拉开。”韩傻儿友好笑笑,退避三舍,“冲你景少侠,酒店我不要了,行了吧?” 虬髯大汉带头“哎哟”...... 景阳刚眉头皱皱:“好吧,找郎中为他们治治,这事算过去了。” 又没伤筋动骨,吃些痛,有什么当紧?韩傻儿拒绝了:“过两天红肿自消,没大事儿,权当他们赚个教训,长长记性。” 景阳刚不爱听:“朋友,你说话有些高高在上、自尊自大了,我要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嘿嘿,你胖墩啥时候在老子和火火跟前蹦出个屁过?韩傻儿不悦了:“景少侠,我送过你见面礼了,别得寸进尺啊!走,咱外面单独说去!” 景阳刚解读错了,拔出长剑:“随便,景某奉陪!” 人大十八变,长脾气了啊!韩傻儿也想验验小伙伴的武功,长衫一晃,瓢了出去:“能沾到衣角,算你赢!”翻身上房,不寻路径,虚踩山石奔向西北。 景阳刚哪肯服软,施展轻功,脚下生风追赶。 跑了三十余里,水平线已过剑南门,但见前方长衣飘飘,就是追不上。 “有种别跑了,停下练练!”景阳刚气喘吁吁,出言相激。 “好嘞!”韩傻儿收住脚步,气定神闲微笑,“景少侠,三刻钟跑这么远山路,轻功不错嘛!” 去你丫的!有路还用这么累?景阳刚内心有些服气,不过:“你轻功比我好,真刀真枪怕是不行!” “那就练练!”韩傻儿瞧不远处石缝里长棵小树,拔出削掉枝叶,握在手里。 赤裸裸的蔑视啊!景阳刚腾起一股怒火,抱拳道:“景某领教!刀剑无情,朋友你自求多福!”挥剑直取—— “尽管放马过来!”韩傻儿牛哄哄一嗓子,剑至跟前,方抽身闪开。 景阳刚发招,或犀牛弹蹄,或蝎子摆尾,或金雕探爪,或灵蛇吐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韩傻儿腾挪跳跃躲避,树剑也还击,离对方剑身寸许,恐被削断的样子,急忙又撤开了。 景阳刚看似很快,眼瞅剑挨衣角了,衣角消失了,好像一个三岁小儿追打一个六岁小儿,再怎么快,总撵不上。 游斗百余下,韩傻儿忽瞧景阳刚头发冒紫光,这是阴气上侵的征兆,天长日久,要么阴阳错乱,要么走火入魔,不禁失声喊道:“胖墩,玉女心经不能再练了,出人命的!” 当啷!景阳刚剑丢地下,呆呆发愣,瞪大眼珠:“你、你、你......你是韩傻儿?” 漏嘴了!再收回已无可能,巧言遮掩只会欲盖弥彰,敢喊胖墩的,没第二个了。 景阳刚走过来,虎目潮湿:“太好了!你没摔死,你得救了!” 韩傻儿扔了棍子,捣了一拳:“你也活得好好的!”张开双臂,大力拥抱在一起。 “走!告诉苟不雪去!她一准高兴死,她找你找疯了。”景阳刚攥住手腕,兴冲冲拉着就走。 韩傻儿止住:“胖——得,我喊你刚哥吧!先甭急,我有事儿问你。” 235不可侥幸 景阳刚道:“啥事儿不能回去说,苟不雪天天盼着你呢!” 这家伙是真喜欢火火,时时为她着想。韩傻儿自有打算,道:“就在这儿说吧!还有,我大仇未报,不宜暴露,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包括苟不雪。” 景阳刚感同身受,点点头:“好!你先秘密查访,完事后再说。大难不死——哎,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反客为主了,韩傻儿回避不了,只好变通着说,他坠下悬崖后,落在一棵大树上,于山谷中学了医术和内功,病也治好了。 “山谷里有人?”景阳刚大为惊讶。 这点没必要隐瞒。“嗯!好几十万呢。” “那,你怎么上来的?”搜寻一整圈,没发现山势平缓的地儿啊! 药神洞的机密,绝不可泄露!韩傻儿只得编排,他用了钩子和绳索,攀爬上来的——对呀,在山谷里咋没想到呢? 景阳刚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韩傻儿不再给他机会,反问他经历了些什么。 打开话匣子,景阳刚刹不住了。他从武夷山返程、惊闻韩傻儿遇难讲起,讲了跟贾九智的冲突,华清驰的贬诋,韩春旺的失踪,以及与火火艰苦卓绝的行程,强调了纯洁深厚的兄妹情谊,末了问,韩傻儿如何得知他练习了圣女心经。 某人淡淡笑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都在医书上记着呢,症状恰好吻合。他让伙伴坐下,针灸祛毒,运功于掌,顺气血,通任督二脉,并将无意学到的甄姬尚古练功之法相授...... 一个时辰过去,景阳刚身心舒泰,困扰多时的眩晕不见了,感觉身体明显轻了。“奔月,你帮苟不雪也理疗一下吧,她练得更深入。” “她是女的,没事儿。”韩傻儿答罢,想起找他的最初目的:“刚哥,你派人追杀华大人啥意思?蜻蜓挨把飞刀,差点没命。” 景阳刚跳起来:“什么?追杀华大人?我杀他做什么?他能主持公道,对我家有恩,是位好官!”见韩傻儿盯着他,想了想又道:“我回来,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天,没什么武林朋友,能派谁啊?蜻蜓也是大剑客,就岔路口酒店那些酒囊饭袋,你也试过,边儿也偎不上。” “刚哥,你坐下,我信你!”韩傻儿拉拉手,相对而坐,“有酒没?喝点。”谁要杀华清驰呢?线索中断了。 “有!还有牛肉干。”景阳刚递过一个十多斤的酒皮囊,摊开一包风干的牛肉。 浑然不觉间,夜已深沉,一轮下弦月在云间穿梭,星光惨淡,山风微凉,空旷而寂寥。 “刚哥,前任县令景棠沐,是你杀的吧?”借着酒意,韩傻儿坦诚相见了,“报仇我理解,咱不能鲁莽吧?杀人要偿命的!咱搜集他贪赃枉法、勾结陷害的真凭实据,让朝廷王法杀他,让大伙儿都说该杀,岂不更好?” 景阳刚默然良久,应道:“不瞒你,是我杀的!不除掉他,我无颜在世上立足。不过,要找我杀他的真凭实据,也万难。” “不!”韩傻儿轻轻摇头,“鸟飞留影,叶落有声,华大人办案的能耐,咱小时候就差五体投地了,不可心存侥幸。” 236揭面罩吧 “你怀疑我因此追杀华大人?那好,我功夫不如你,你把我抓了,交给官府吧!”景阳刚粗了脖子。 “说哪里话?我又不是捕头,干嘛抓自己兄弟?”韩傻儿忙表明立场,给颗定心丸,接着分析,“我是说,景棠沐被杀,官府一准怀疑你,只怕已露马脚,须早做打算,江心补漏就迟了!那三名杀手,口口声声说是岔路口酒店的,受你指使,你能躲干净了?” “准是哪个王八蛋陷害我,老子宰了他狗日的!”景阳刚猛握拳头,怒发狠声。 “少安毋躁!你提着剑,大街上杀去啊?”韩傻儿劝诫罢,循循善诱,“你想想,谁会陷害你?你惹过谁?这样做对谁有利?” 景阳刚联想到贾九智。 他与苟不雪也是先去的县城,为防人注目,都戴了帽子。隔日二更,他孤身一人,潜进了知县后衙,趴房顶观察半个时辰,才悄无声息落下。值更的未及出声,就被他捆起来,嘴里塞入一双臭袜子。景棠沐酒足饭饱罢,在小老婆葛氏身上卖力耕耘一阵子,已酣然入睡。为便于行动,他伪造了一套节度使衙门密探的皂衣,用剑拨开门,反手闩上,点亮蜡烛后,一掌拍晕葛氏,寒光凛凛的剑横在景棠沐脖子里。矫称受节度使大人派遣,暗访松潘府前按察同知贪赃枉法事,其招供收过子乌县原县丞千两白银,确也不确,所为何事?如实交代或可免罚,否则一并治罪。 说来也巧,那个按察同知步华清驰后尘,月前罢官,被投入狱中,官场快传遍了。景棠沐惊恐,未辨真伪,战战兢兢招供,为景济仁勾结强盗事——不想多伤人命,景阳刚那一掌用劲小了,方位不准,葛氏迷糊糊醒来,见是黑衣蒙面人,冷剑泛光,听了后半句,不敢大声,低低哭泣道:“老爷,不让你寻仇报复,构陷他人,报应来了吧?!”景棠沐呵斥:“贱人胡说什么!”景阳刚剑一紧:“嗯?”葛氏又哭:“整日间提心吊胆的,还骂我不生儿子,损了阴德,便卖我进了窑子,换了新的,又能如何......” 剑在脖子上压出血痕,景阳刚的语气比冰还冷:“说吧!构陷何人?因何构陷?免你凌迟之苦!”景棠沐悲叹一声:“也怪我,也怪华清驰,他不该启发我,景济仁若突遭横祸,账又该怎么算?不过,我不后悔,为了天志,虽死无憾!”景阳刚又一掌,将葛氏再次拍晕,低声喝问:“你偷埋的金银是不是?强盗为何一口咬定景济仁?” 景棠沐的声调,苍凉而平缓了:“揭掉面罩吧!你个头高了些,声音没大变——你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为你爹报仇,我不怪你,家族的人有出息,是好事情。我死以后,别为难天志了,让他傻傻乐乐地过一辈子吧——要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九年前死的是我!”神情枯槁,老泪横流,停停又道:“金银是我一人埋的,给了强盗家属每家五十两养家银子,这些都让你清楚——我也没想到你爹他会撞死啊!” 237你指条路 景阳刚听出来,景棠沐有求生之意,而爹爹惨死、家产榨干,都是他作的祟,岂能轻饶?饶了他,明日挺尸的,没准是自己!九年的仇恨,九年的怒火,九年的压抑......一剑划破喉管,送上了西天—— 韩傻儿不解:“这里沾贾九智什么事儿?” 景阳刚鄙夷道:“葛氏怕是跟他有一腿,这狗日的过于反常。” 景棠沐的葬礼,是在县城办的,灵柩运回圣泉村祖坟。葛氏面无悲凄,协助贾九智张罗,时不时眉来眼去,官太太反靠边站了。那太太给了景德震一笔银子,留下景天志,几天后嫁了两个女儿,剃发出家,吃斋念佛去了。葛氏带着自生的丫头,搬进贾九智院里。又几日,贾九智再回圣泉村,拜了祠堂,请族老允他辞去族长职务,从宗谱中除名,恢复本姓—— 韩春旺失踪后,村里接连出现怪病,巴掌镇没人能治,找到贾九智,贾九智很殷勤,银子收得也少,并许诺,一旦发病,即让冰月飞鸽传书,他随喊随到。旧病治愈,新的病症不断,波及好多人,时日一久,贾九智发了牢骚,他领祭资格都没有,搭力搭药的,不如按价收诊金......族老们一合计,说服景德震,当年除夕,换他做了族长。 辞族长时,景阳刚已回,情势发生了根本变化。贾九智不再喊兄弟,不伦不类地亲热恭维,呼以大侠少爷,那脸色,太监见皇上似的。他的要求,族老们全员通过,公议之下,族长仍归景德震。再几日,风闻贾九智离开子乌县,回太姥姥家虚有州了。 韩傻儿感慨,人世沧桑,造化弄人,这些年,他与景阳刚、火火三家,都遭遇了大难,而苍天,似乎也没饶过景天志、贾九智两家。唉,星星之火,能焚毁整个森林,一场游戏,竟引发了如此不虞之变!不不不,自家发生的一切,跟这事没直接关系,爹爹失踪,无疑是贾九智捣的鬼,究其根源,小圣针法惹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思绪拉回来,问景阳刚:“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狗日的问问,不行就宰了,宰一个是死,宰两个也是死!” 韩傻儿一口否决:“不行!你问他,没真凭实据,他会承认?捕风捉影就杀人,咱跟杀人魔头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如果知情的人多了,你能都杀了?你出了事,你娘亲怎么办?谁为她养老送终?” 景阳刚蔫了:“你主意多,你指条路。” 韩傻儿挠挠头:“先躲躲吧,避避风头——容我再想想。” 景阳刚不痛快:“像苟不理那样亡命天涯,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活着都憋屈。” 稍停,韩傻儿有了计较:“不如这样,你买捆绳索,带上苟不雪,滑下山崖。到了谷中,找虎贲首领傻根,就说是我哥们——我在那里叫阿奔,是超级牛掰的医生——等情况好转了,或皇上大赦天下,或可以戴罪立功,你再出来,光明正大地做人。另外,我打算找华大人,请他在律法上想想辙,合理开脱。” 238母子两隔 景阳刚略微考虑,答应道:“好吧!进了山谷,我能做什么?” 这个容易,韩傻儿道:“跟着傻根,在虎贲里干就成。” “那,我去了,你多操心,顺便再调查下,是不是那个狗日的打黑棍。” 韩傻儿“嗯”了一声。 东方鱼肚白,景阳刚说着说着,起身朝西北走了。 韩傻儿忙喊:“你去哪里?” “下山谷啊!” “那你辞别娘亲,带上苟不雪啊!” “不了,我一回去,不留心就泄你底儿了。” “那也不行,你得买捆绳索。” “我有办法!藤条很结实!”景阳刚的声音,渐渐远了。 安全第一,韩傻儿没坚持强留,大致估算一下,朝东飘去。一路盘算,如何谨言慎行,在仲月、冰月、苟史运、火火面前不露破绽,如何按轻重缓急,处理一大摊子事,对了,还得编个瞎话,告知封大娘,景阳刚出远门了,没什么危险...... 山谷里,春意盛极转衰,而此处,春色渐浓。草钻出老高,野花怒绽,桐树新叶,松针油亮,早起的鸟儿,飞来飞去觅食......想起娥儿来,她到北国了么,过得好么?想起小灵儿来,这丫头,捣蛋是捣蛋,逗开心是一宝,还会一本正经打情骂俏。甄姬家俩小妞,不是爱缠人么,嘿嘿,再想缠老子,没门儿了。 熟悉的景物出现了,他曾随童仁堂一起猎老虎,也曾被娥儿豹口救生——老虎、豹子,姥姥滴有种出来啊,陪老子玩玩啊! 他飘向山顶,在与美丽天鹅、心爱娥儿初见的地方,练了会儿功,兴致盎然地舞了一套空剑,又到坠崖的巨石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悼念舍生取义的大掌柜。然后,凌空疾行,飞奔山下,半天一夜了,别让封大娘过于担心—— 剑南门内,哀嚎一片,受人尊敬的封氏,服毒自尽了!苟史运力主下,昔日苟不教的婚房,作了母子俩的住处。此刻,封氏安静地躺在西屋床上,面色青紫,浑身僵硬。她一向早起,今天日上三竿,该开饭了,仍没露面,火火来喊,才发现不中用了。 屋外、小厅都站着弟子,苟史运坐在床前,形容枯槁,双目呆滞,如丢了魂。相濡以沫的封家妹子,怎么狠心走了呢?不是说好了,儿女婚配后,俩人老来作伴么?自己的狗屎运,怕是四十岁前耗完了,夫人着魔丧命,小儿生死不明,封氏也撒手人寰了,唉,人生为何这么苦呢? 他的样子吓人,火火抹眼泪劝:“爹啊,婶婶离开咱了,你得多保重啊!阳刚哥哥不在,你得打起精神,操持婶婶入土为安。”苟史运喘几喘,努出话来:“灵堂还设在西厅吧!” 丧葬用品还没来得及筹备,火火忽然瞧见,封氏枕巾下压着一套新衣,取下一看,是套寿衣,便让男人退出,她来换衣服。心里还纳闷,婶婶跟爹爹惺惺相惜,同甘共苦,难道不曾两情相悦,缘何备下的寿衣?展开寿衣,一张蝇头小楷落到地下,她捡起,注目观看。 239我不笨的 上书:拜上史运大哥!承蒙收留,恩同再造,当牛做马,不足报万一!蒲柳之姿,有心执箕帚,然女不二嫁,唯待来生耳!心愿已了,敢不追随先夫,以全名节?顽子若归,请予谆告,万勿以母为念,天下之大,总可容身。妆匣之中,赤金百两,原系我家之物,不敢称偿债,聊以塞责耳! 火火急告爹爹,苟史运听罢,发出三千丈的叹息—— 韩傻儿本欲大门迈进的,察觉异样,直接飘落过去:“谁不行了?我来瞧瞧!” 苟史运没留意他怎么进来的,厌烦道:“去去去,大门外瞧去!” 火火乍见,好像有几分印象,小伙长得不赖,轻功也好,便没很生气:“甭添乱了,人服毒升天了,有什么好瞧?” “谁服毒升天了?我是医生,能救命!”韩傻儿心道,千万别是封大娘,景阳刚没回,八大金刚再多嘴...... 嗬!吹牛上天了,疯子吧?人都凉了,你能救?韩修草再世,怕是束手无策!火火没好气:“捣什么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韩傻儿诚恳道:“我真能救!人都夸我神医。”就分开众人,往里挤。大伙儿很“自觉”,他到哪儿,哪儿就让出道来。 天呐!怕什么来什么,真是封大娘!一眼看出,是断肠草。“噗噗”两针,韩傻儿先扎在强心位置,又两针,扎在天庭穴位,欲扶封氏坐起—— 人直挺挺地离开床面!笨呐,都僵硬了,怎么坐?韩傻儿忙抱下来,使立于地上,双手贴住后背,发功催发活力——死人,是没办法祛毒的。“帮下忙,找些鸡血、鸭血来,我有用!” 众人呆呆的,仿佛没听见,没反应。 火火一直冷眼观望,这海口夸破天的家伙,能有什么奇术妙方?看言行举止,貌似懂些门道,便飞身而出,于院外鸡棚处捉了三只公鸡,杀过血放碗里,端了进来。 封氏全身冒热气,竟像活了一般!韩傻儿要过鸡血,竟能喂下肚去!我滴个神哎,奇妙,太奇妙了! 韩傻儿请火火扶着,用针在手腕、脚脖刺了四个小口,但见黑血滴滴流出,封氏脸上的青紫,竟渐渐淡了,色泽红润了!韩傻儿又要来一碗水,化了颗药丸,同样喂进肚去,然后托了腿和背,将封氏平放于床,盖上被子,道:“好啦!让她歇息一会儿吧!” 两刻钟,两刻钟!不可能,不可能!火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人能救活,世上还有什么生死?然而,从她触到温热、柔软的躯体那一刻起,她就隐约感到,这家伙没夸海口,一切皆有可能!他是谁呢?怎会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医术?凝眸审视,嘴巴像,鼻梁骨像,眼睛也像,只是,眼神没了大胆无邪,有股淡然,有股深沉,有股坚定,个头高高的,几粒小雀斑也不见了,帅得不能再帅—— “笨笨!”火火冷不丁冒了句。 韩傻儿咯噔一下,旋即安定下来,冲她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我不笨的,救过来啦,很快就能醒的。” 240你是谁 一石子投下去,没听到想要的回声,火火心凉半截,敷衍道:“没说你,你是扁鹊再世,说我们自己呢!” 韩傻儿暗笑,一本正经谦逊道:“女侠抬爱了,术业有专攻而已。”听景阳刚介绍,剑南门自他和火火回来,今非昔比,江湖上已与剑阁门、大刀门齐名—— 封氏安详地躺着,没醒,苟史运观察到,眼睫毛有微动,眼角渗滴水,狂喜得心快跳出来,一把扯了韩傻儿:“高高高,高老庄的高!走,小兄弟,老子请你喝酒!” 好嘛,老子长一辈,成苟不雪叔叔啦!见苟史运尿骚胡闪光,高兴得像个孩子,韩傻儿心情大畅:“好——”那个“嘞”字,生生咽下去,“难得苟掌门雅兴,小医陪您喝一杯!” 苟史运吩咐将三只公鸡炖了,搬坛剑南烧到东厅,他要和神医喝个痛快。 西厅外,那张一物两用的躺椅仍躺在那里,风吹日晒起些斑驳,褪色了。睹物伤情,韩傻儿想起自己的承诺来,止住时常拄剑作拐的师父:“苟掌门,您坐下,我看看您的腿。” 哈哈!谁说狗屎运四十岁前走完了?好人有好报,天降神医,老子的废腿,怕要起死回生了!对韩傻儿的医术,苟史运深信不疑,喜得不能再喜,依言落座,拱手道:“有劳小兄弟了!” 韩傻儿左手抚住碎膝盖,一波一波发功,须臾红如烙铁,他几针封住血管,抽出小刀,哧地划开了,将骨屑、血斑清理干净,迅速合上,药线缝了。尔后,拔出神针,让苟史运旋转九十度,双掌按于脊柱,发出腾腾热气。 苟史运但觉膝盖骨麻痒,周身气血、脊柱骨髓快速向膝盖游动,不久大汗淋漓,仿佛被掏空一般,疲惫至极,接过一颗同样的药丸,吞下后,四肢才恢复些力气。 “您扔下剑,走走试试。”韩傻儿微笑着鼓励。 苟史运小心翼翼地探脚,婴儿学步般尝试,终于发出欣喜若狂的大笑:“哈哈哈......好了,好了,老子能走啦!” 火火这次观察得更细,越观察,越觉得似曾相识——六岁那年,笨笨牛哄哄地说过,他将来一定为爹爹治腿——难道是他?难道他失忆了?难道......她突然仰望天空:“看!白天鹅飞过来了!” 韩傻儿一扭头,瞬间发觉上当,忙掩饰地扭扭脖子:“好累,我得歇歇。”又心不在焉地:“女侠真会说笑,这季节哪有天鹅?是苍鹰吧?” 那瞬间,被火火捕捉到了,她上前,一把攥住耳朵:“装,再装!你是不是笨笨?是不是韩奔月?” 露馅了?韩傻儿暗暗叫苦,谨小慎微,费心巴力地装,还是露馅了!按说不能够啊,没破绽呀,对了,她八成是诈的,来个打死不承认:“女侠松手,痛!什么韩奔月,我不认识,你认错人了吧?” 女儿三年归来,功夫是出奇地高了,人也有些怪异,或许寻韩傻儿无果,受了刺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悬崖那么高,一只鸡摔下去,也得粉身碎骨,何况血肉之躯的人?苟史运便劝:“火火别闹!人家是神医,是咱恩人!” 火火不依不饶:“老实说,你是谁?” 241不许碰我 “我,我是甄郎中啊!”情急之下,韩傻儿给自己命了名。也不错的,山谷之中,神医王甄姬阿奔嘛。 “谁说你是假郎中啦?我问你尊姓大名!”火火手松开,眼珠眨也不眨。 穷追不舍啊,嘿嘿,老子给你来个一装到底!韩傻儿信手拿起重剑,脚下划出“甄姬”两字,转守为攻道:“苟女侠,你头发练圣女心经变的吧?我能治。” 头发变黄,火火也很苦恼,出门戴发套,在家嫌捂,散开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练圣女心经?” 韩傻儿避重就轻:“我是景少侠的朋友,他有绺红头发,我给治好了。景少侠说,苟女侠是他最重要的人,一起练过......”想起那句“阳刚哥哥,你娶了我吧”,有些吃味,不往下编了。 “我儿在哪?阳刚在哪儿?他去哪里了?”封氏走来,一连串发问。 她仿佛只做了个梦。夫君大仇得报,心中只剩儿子了,儿子拿来的地契,她一把火烧了,命他远走他乡。儿子挂念她,说要尽孝,就是不走,如此下去不是个事啊,东窗事发就晚了,没奈何,这才狠了心,要绝儿子的念想——真丢人,买了假药了,昏睡到小半晌,寿衣、遗书都让人动了...... “封大娘,您醒啦!”太是时候啦,可解了围了!韩傻儿迎两步,笑逐颜开,“景少侠去远方了,他托我给您捎个信,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天籁之音,封氏心中石头落地,人彻底活了,喜悦写满脸,浮上眉梢:“走了就好,老是犯犟,惹人烦。”脸颊一红,也不深究,也不理会父女俩,匆匆又回了。 “小兄弟,阳刚咋回事儿,咋没喊火火一块走?哦,三年了,他俩一直形影不离的。”内定的乘龙快婿,没吭气单飞了,苟史运不能不关心,若非女儿发誓拖到十八,他今年就想把事儿办了。 胖墩啊,你冒坏水损,好意更损,老子又不娶苟不雪,你搞哪门子的高风亮节?不是添扰吗?好在某人善于真假混说,张口就来:“我也不甚清楚,是这样的,我跟景少侠不打不相识,功夫差不离儿,就打了个赌,我治好他的红头发,他两年不踏入松潘府,哪曾想关乎着苟女侠,真是唐突了!” “这样啊,不碍事不碍事,小兄弟不必在意。”两年不耽误结婚,苟史运放下心来,大盘鸡炖好了,便招呼韩傻儿东厅饮酒。 韩傻儿不忘初衷:“不急不急,景少侠交待过,先为苟女侠理疗吧!”冲小伙伴友好笑笑。 逆天医术,火火见识过了,然而:“甄郎中,感谢你治好爹爹的腿!我没病,不用你治!阳刚哥哥关心我,跟不教哥哥、不理哥哥一样的!”眼睛盯着眼睛:哼,胆敢耍我,看我不拧掉你耳朵,虐死你!切,跟景阳刚差不离儿...... 太没礼貌了,你不尊声甄先生,起码也得甄医生吧!怎么滴,老子自称郎中,你也跟着喊郎中啊?算啦,跟小女子计较什么?韩傻儿眯眼笑笑,热心道:“苟女侠,理疗有助于练功,推会儿背,很快就好。” “不许碰我!除非你是、你是......” 242女人心 韩傻儿想贫:除非我是阳刚哥哥,对吧?铁杆同窗,岂可轻薄!压制住,叹口气道:“嗐,可惜我不是女郎中,爱莫能助了。”据他观察,火火气色康健,没毛病,迈入门槛时又道:“黑桑葚煮水,可做黑色染剂。” 火火三鼓而竭,蓝眼睛充满迷茫,人若是装睡,是没法子叫醒的。鼻子一酸,眼泪想往下掉,挥一把道:“小虫子又眯眼了!头发黄有什么当紧,大不了一辈子当老姑娘,不劳你费心了。” 苟史运驻足回头,刚要劝,不要与人家神医吊脸子耍小性—— 封氏匆匆又至:“史运大哥,你等一下!”奔四的人了,身材依然完好,明眸皓齿的,较昔日的夫人,别有一番健康神韵,脸红扑扑的,更好看。 苟史运已明其志,黯然神伤,强颜作笑道:“封家妹子,什么事儿,你说。” 封氏门外跪下,三分窘态道:“史运大哥,妹子给你磕个头,多谢你收留了我们娘儿俩,教导了阳刚。” “自家人,客气个啥子哟!”苟史运返身去搀,封氏磕过,自己起来了,塞过一红布包道:“大哥你收好,妹子要走了!” 苟史运被动接住,沉甸甸的,知道是那百两赤金,不忍屈其志,单手掂着,问:“你要去哪儿?阳刚居无定所的,怎好去找?” 封氏语气坚定:“不找,妹子回村里,供奉祖宗,等着阳刚。” 苟史运犹疑,是否告知她死而复生之事,终缄了口,红布包捧给韩傻儿,庄重道:“小兄弟妙手回春,神乎其技,诊金在下付不起,些许敬意,聊作旅费,务请笑纳!” 韩傻儿不缺钱,更不想收,但推拒只会加重火火的怀疑,遂淡淡一笑,纳入囊中。 一笔巨财啊,火火更迷茫了。 封氏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苟史运行走恢复正常,做个万福道:“恭喜大哥!” 苟史运却问:“走了你住哪儿?” 封氏答:“搭个茅草屋便了,刮不着淋不着。” 苟史运指使火火:“向你师兄言语一声,都去搭把手。” 封氏没接受:“让他们练功吧,干活没庄稼人在行,村里有人。”头也不回,挎着衣被包而去。 苟史运怔了三怔,眼瞅着出了大门,回首汗颜道:“怠慢小兄弟了,快请!” 韩傻儿晓得他老树生春,不露声色迎合:“封大娘有骨气,苟掌门的心肠,天底下更难找。”消耗不少精力,肚子抗议了,待一声招呼,毫不客气地山吃海喝起来。 火火茶饭无思,犹如丁香,结满悠长而寂寥的惆怅。 苟史运吃得少,喝得多,应付场面,询问起韩傻儿来历。 韩傻儿惜字如金,说自己很早就生活在天边山洞里,几位师父都是世外高人,教医药、武术,还教茶艺、厨艺、下棋、掷骰子...... 门口通报,大刀门郝掌门驾到。 苟史运如今腰杆硬了,问:“有何贵干?”通报的原话回:“为郝宝宝求婚。” 苟史运忙起身外迎:“快快有请!” “不用请了,嘻嘻,我到了!”郝宝宝如风而至,差点撞个满怀。 243惊人之语 那张娃娃脸,稚气尽脱,顽皮犹在,眼角过早添了鱼尾纹,似是饱经了风霜。 苟史运忙问:“郝姑娘,怎么是你?你爷爷呢?” 郝宝宝没心没肺地:“糟老头年前就去极乐世界了,我是新任掌门,嘻嘻,请喊我郝掌门!” 苟史运知道,大刀门低调不张扬,一向深居简出,但两派既有来往,掌门人殡天那么大的事,总该知会一声啊!未曾吊唁,便宜怪恐被人看轻,遂礼尚往来道:“郝姑娘节哀顺变吧!” 郝宝宝不以为意:“没什么哀可节,快八十的人了,武功尽失,早活够啦——嘻嘻,你得称我郝掌门——苟掌门,风闻贵派崛起两位新秀,是他俩吗?”边以手相指。 韩傻儿耳听鬼手作古,心生几分凄切,老头儿人不坏,尤其是,他是娘亲遇袭的知情人,人没了,又少了个线索。不便说认识郝宝宝,亦不便开口相询,默默做了闷葫芦。 火火绝对自信,相对于她,郝宝宝已成明日黄花,懒得喊掌门、女侠,亲近道:“宝姐姐,我是火火。” 郝宝宝打量一番:“咦,大姑娘啦!真俊,头发也新潮,咱们女侠,就该领异标新二月花!对啦,你不是要跟那个啥、那个——九妹家孩子喊宝阿姨吗?以后就喊吧!” 喊宝阿姨?火火懵圈,又百感交集,瞬间无语。 韩傻儿暗自唏嘘,韩傻儿韩奔月的名字,世人如郝宝宝者,早淡忘抛诸脑后了。 苟史运郑重介绍:“这位是神医甄先生!你说的俩新秀,一是小女苟不雪,另一个叫景阳刚,江湖漂泊了——嗐!这么些年,理儿个狗东西也没个讯儿,没脸上你家提亲,真真对不住了!”说完,深鞠一躬。 郝宝宝眼圈一红:“我找了他九年多,东南西北找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宝宝好命苦啊!”那泪连成串儿,啪嗒啪嗒掉。 同病相怜,火火触动伤心事,眼泪不听使唤:“我找笨笨,也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爬,一道山涧一道山涧地跳,三年了......” 韩傻儿腹内翻涌,外表平静——淡定!淡定!一时心软,将来怎么办?妇人之仁,终会害了娥儿,害了自己,也害了火火...... 哭哭啼啼的,气氛不老美,苟史运一抱拳:“郝掌门,请落座吧!”依他的意思,郝宝宝坐西边比较合适——唉,一直没嫁人,误了大好青春,先当女儿待吧,劝着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郝宝宝一把擦干眼泪,一屁股坐了东客座:“苟掌门,你没脸登门提亲,嘻嘻,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苟史运疑惑,这丫头唱的哪一出?心忽一惊,郝宝宝举止多怪异,难不成她学人家,跟画像、衣服成婚?不忍心道:“姑娘,权当理儿死了吧,你还年轻,不可再耽误了!” 郝宝宝嘻嘻:“好吧,咱不耽误。不管苟不理啦!”画风突变,一脸凝重道:“今天,大刀门掌门,正式向剑南门掌门求婚。结两姓之好,互为照应,共谋发展!” 一石激起千层浪! 244旁敲侧击 火火反应最为剧烈,嘴巴张成O型,不住摇头,怪不得,郝宝宝要她喊宝阿姨。 韩傻儿新开了脑洞,这郝宝宝,语不惊人死不休嘛,另类,有个性,牛! 苟史运愕然过,冷静下来,歉疚而怜惜道:“宝宝啊,我们家亏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你把那个狗东西忘了吧,振作起来,开辟新生活!疯话别再说了,惹人笑话。” 郝宝宝却道:“苟掌门,没谁说疯话,我是认真的。你鳏夫多年,我大龄未嫁,都是掌门人,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妥吗?” 韩傻儿崴了舌头,乖乖,真要嫁给苟不理的爹啊!你郝宝宝再花褪残红,再圣斗士剩女,再不走寻常路......这个嘛,太荒诞不经了吧? 苟史运赧然:“郝姑娘,我黄土埋腰里的人了,甭再羞臊了——犬子辜负了你,子债父偿,你卸只胳膊吧!” 郝宝宝急辩白:“苟掌门请别误会!今日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我既做了掌门,自当为大刀门着想,谁个还沉湎于儿女私情?嘻嘻,你是嫌我丑,配不上你吗?” 狗血剧情,在往世俗发展,韩傻儿想,甭掺和吧,是时候该退了,抱抱拳道:“两位掌门慢慢聊,听说此处有位大国手韩先生,小医去拜访一下。” 如此神技,还要博采众长,苟史运更钦佩了,道:“小兄弟怕要失望了,韩先生失踪三年了。” 这个韩傻儿晓得,坚持道:“能观瞻些医书,也是好的。” 苟史运恭送出厅,唤火火:“雪儿,你再送送甄先生!噢,还是当向导吧,甄先生路不熟。” 你才路不熟!韩傻儿气得牙根痒痒,分辩不得,只好谢过,随火火出剑南门,故意拖延,拉开一段距离。 “小郎中,你磨蹭个啥?”火火停下等他,“没吃饱?喝晕啦?” 韩傻儿笑笑:“苟女侠,你回吧,别耽误你事儿!嘴巴下面就是路,能找到韩先生家。” 火火打定主意陪同,心道,要真是你,看你见到二娘、弟弟妹妹还怎么装?装得过去吗?不动声色催促:“小郎中,你快些吧!早完成爹爹交办的事儿,我早一刻清闲。” 韩傻儿快步超越,又将火火抛到后面。 “你能走快啊!”火火几步赶上,“对啦,你会功夫,要不比比吧!” 韩傻儿摇头:“不用比,甘拜下风,景少侠说过,苟女侠比他厉害得多——他最挂念的,就是你和他娘亲。” 火火早猜避祸去了,问:“阳刚哥还说过什么?” 韩傻儿搪塞:“初次见面,没怎么深谈。” 火火单刀直入:“他没说,你长得像我未婚夫?” “未婚夫?”韩傻儿失声重复,心道,你苟不雪也学郝宝宝,说话雷死人啊!镇定下来,反问道:“景少侠不就是吗?哪儿像啊?” 火火从那表情中,依稀发现当年的影子,旁敲侧击道:“小郎中,你也是个属木头、没记性的,我说过,景少侠是哥哥——我未婚夫叫韩傻儿,掉山下了,活下来也是个大白痴,啥事儿也记不住,你看,这是他东西!”说着,背囊中取出一把小弹弓。 245将计就计 嗨!老子的杀敌利器,在她手里啊!韩傻儿立刻意识到,火火去山顶了,于巨石处收集了弹弓,不由一阵感慨,扪心自问心肠是否太硬了——嗐,此情纠葛徒何益,莫如留追忆,弹弓没用途了,由她收着吧。伸出去的手,蜷了回来,觍着脸道:“我当什么呢!你未婚夫是小屁孩呀,还玩弹弓?” 火火又落空了,峨眉微蹙,直怀疑人生,怀疑自己过于敏感。死灰复燃心难死,学堂前驻足,再次观察有无反应。 静静的,韩傻儿却仿佛听到琅琅读书声,浮现出耳鬓厮磨的一幅幅情景,心潮起伏,觉得快撑不住了,心孤意怯问:“这儿是韩先生家?”火火怅然若失:“不,是学堂。”韩傻儿道:“没学生啊!”火火美眸黯淡:“教书先生作古了,华大人上任了,没人教了。”韩傻儿对空长揖:“师者启人智、为人表,小医拜您一拜。”太多太多的变故,亲人熟人,有的死了,有的失踪了,伤感倍至,生出莫名后怕来,深恐过了眼前,再也见不到这张俏中蕴涵辣味,现实却忧郁的脸,心痛并纠结着,如何表述,如何维系至亲至近的金兰情谊—— 火火领他去了古树旁,这儿,也曾小嬉闹,也曾捉知了,也曾哄仲月、冰月...... 那棵古树,愈发枝繁叶茂,那圈石围,爬满了藤蔓。石围里。芳草萋萋,春花烂漫,一株刺玫,分外惹眼;内侧底部,青苔遍布——就在一刹那,韩傻儿警醒了,想起古树做伴的三年来,想起不弃不离的娥儿来...... “苟女侠,韩家还有多远?”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向火火披露,默默关注、危难相济便好。到了家,可以借看书之名,教仲月小圣针法,十二岁了,基础应该差不多了。还有,冰月从小酷爱绘画,怎么着让她去益州、长安的画院学习...... 熟悉的大门,赫然插把特大号铁锁——人哪儿去了?不用这么夸张吧? 火火去找那位爱八卦的邻里大婶,大婶手摆得像蒲扇:“不晓得不晓得,他家啥子事儿都不晓得。”火火泄了劲儿,不无遗憾道:“小郎中,太不凑巧,你白跑一趟了,回剑南门吧!” 这个结果,也是韩傻儿乐见其成的,拱拱手道:“有劳苟女侠了,请回去复命吧!我再打听打听,时间短了就呆两天,时间长了,只好等下次机会。” 往外支人呢!不如将计就计,只要是装的,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哼! 火火挥挥手走了,回头又见韩傻儿询问邻里大大婶,而后奔向村里。她跳上树,跟踪前移,如鸟儿入林,无声无息。 韩傻儿走向景府,走向村长景德震家。 景府内,景德震正与封氏说话,他要将房屋返还,封氏执意不从。依她的想法,要在学堂东面的空地上,搭建一处茅草屋,人手不愁,泉下村佃户——不,那些农户都争着要帮忙呢。景德震果断否决了,甭说她是景阳刚的娘亲,便是普通景家女人,也决不能栖身村头路边,更甭提什么茅草屋。 正退一步商量,要封氏住在景氏祠堂——他老宅的东厢房里,韩傻儿拍响了大门。 246善兮恶兮 “他是甄先生,神医,苟掌门的膝盖,让他治好啦!”封氏一眼认出来,边介绍边起身相迎。景德震抖抖衣冠,快步出迎,抱拳拱手,拽了句文:“神医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韩傻儿还过礼,开门见山道:“听说贵村有位大国手韩先生,三年前失踪了,本欲借他家医书一览,没承想铁将军把门,不知——”景德震一拍大腿:“嗨!昨天这时候也来得及,九妹一家,后晌刚被她弟弟接走,真是太巧啦!” 她弟弟?贾九智接他们做什么?正不得要领,忽听“太巧啦!太巧啦!吃饭啦!下雨啦......”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声音传入耳廓。韩傻儿循声望去,景府昔日仓库,坚固的木珊栏隔着,里面一个男青年,手扒在空档,对外傻笑,鼻涕口水流着,分外恶心。“他是谁?怎么啦?为何关着?”脱口而出罢,即联想到景天志——身后树叶微动,会心一笑——这个迷糊,犯得值,强过伪装一千倍。 景德震就地行起大礼:“神医啊,你能治苟掌门的腿,一定有仙术,求求你,救救我侄孙吧!”韩傻儿侧身不受,快速绕行半圈,搀扶胳膊:“老人家,可不兴这样,折煞小医了!”景德震挣扎还要下跪:“他爹死了,他娘当尼姑了,我也老胳膊老腿了,神医可怜可怜,行行好吧!”封氏道:“德震叔,您老甭作难,侄媳来照顾天志,有一口吃的,饿不着娃子。”韩傻儿厉声道:“您再这样,小医就走了!”语气转温:“放他出来吧!” 景德震拿掉木栓,拉开栅栏,景天志拍着手:“出来吧,出来吧!”傻乐着,吸一下鼻涕又呛老长,在院子里乱跑,逐狗撵鸡。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十八的小伙流哈喇,景德震无奈地笑笑:“神医,找人帮你摁住吧?” 韩傻儿说声“不用”,身形一晃,伸指将景天志定住了,要一条毛巾,擦去腌臜,然后凝神运气,取出三根针,又放回一根,祛淤血通神经便好,不须开灵窍强耳目罢——景天志啊景天志,皆因你顽劣张狂,衍生出多少恩怨来,好端端的两家,反目成仇,家破又人亡,你却傻呵呵地活着......施完玄天针,抬手将穴道解了。 “景阳刚,老子杀了你!”景天志拔腿就往外走。封氏忙拉:“杀阳刚干啥呀?你等等!”景天志怒冲冲:“他撞了老子,饶不了他!”一拨楞,将封氏甩向一边,歪倒了。 韩傻儿一脚踹向屁股,踹倒后拎起来,喝道:“瞧瞧你的熊样,景少侠能打你十个!” 景天志受制,手脚不听使唤,真瞅自己,愕然道:“我咋这么高了?咋这么高了!啊,怎么啦,怎么啦?” 景德震不忍:“天志啊,你病了十年了,刚刚请神医看好!别再惹祸了,你爹他死了,没谁罩着你了,你成孤儿了。” “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没人管我了......”景天志嚎啕大哭。 247如何是好 韩傻儿忽然意识到,景德震关着他,不至于害人害己,属小恶而大善。自己通血通气,复原神经,貌似治好了,但不具岐伯神通,还不了迷失十年的魂,十八身体八岁心理,步入社会的话,不知招惹多少麻烦,救人之举,善兮、恶兮? 景德震捧来一木盒:“天志今后要自食其力,二百两养身银子,烦请甄先生收下!” 韩傻儿没接,掀开盒盖取了一百两,推回去道:“老人家,以后您还得多操心,病是好了,心智没成熟。” 景德震若有所思间,景天志又往外走,嚷嚷要去学堂念书,景德震伸把拽住:“学堂没先生了,你也大了,不用念书了。”担忧起来,这么大个子,以后老跟小孩厮混,如何是好? 儿子、媳妇一帮人,驻足廊下观看,大儿子出头,请韩傻儿客厅喝茶。景德震醒过神来,忙往里请。 韩傻儿坐下,润润嗓子,掏出两根五十两的金条,捧给封氏道:“大娘,这是景少侠的意思,要扩建学堂,多请位先生,让小孩们都入学。” 封氏很激动,秀脸熠熠生辉,接过来递给景德震:“叔啊,阳刚想着家里呢,您老看着张罗吧!”景德震点头:“也好,就在北面和东面各盖一排——阳刚这孩子我没看错,知道造福家乡了。”封氏提议:“南面留个门,盖两间耳房吧,侄媳守在那儿,谁家中午不方便,我给娃儿做饭吃。”景德震想想,应允了,并说先在祠堂迁就,新学堂完工再搬,正常后,诸事悉由封氏操持。又征求韩傻儿的意见,景天志嚷嚷要撒尿,挣开了手。 韩傻儿道:“学堂之事,小医不好插手,这样吧,义诊一日,不枉与景少侠相识一场。” 神医要义诊!景德震、封氏大喜过望,看来,阳刚真的出息了。 外面“哎哟”,景天志问:“你打我干啥?”郝宝宝的声音:“再这么不要脸,给你割了喂狗!” 景德震快步出去:“女侠多担待,他以前脑瓜坏了,才医好,不懂事儿。”喝令景天志:“你大了,出恭要去茅厕!”景天志“嗯嗯”答应。 韩傻儿招呼:“郝掌门,怎么跑这儿来了?”郝宝宝“咦”道:“这不小神医吗?嘻嘻,没去我表姐家借书啊?”韩傻儿想,二娘认祖归宗了,跟你还锤子的表姐表妹?不便说破,应付道:“韩夫人被她弟弟接走了。” 景德震见过郝宝宝一面,没留意,耳里听过数次,终于对上了号,顺着韩傻儿招呼:“郝掌门大驾光临,请进,请进!”郝宝宝笑道:“嘻嘻,我不进来了吗?你就是村长吧?封大姐来你家了吧?” 封氏认识,出客厅迎道:“郝姑娘呀,你找史运大哥说事说好啦?” 郝宝宝眉一蹙:“没说好!苟掌门说,你寡妇不嫁人,他鳏夫不娶妻——嘻嘻,你要嫁他,就嫁呗,害哪门子臊嘛?你要不嫁,干脆跟他说死了,别耽误我们好事儿。” 封氏脸一寒:“郝姑娘,就爱说疯话!你爱嫁谁嫁谁,关我什么事儿?” 248还施彼身 郝宝宝笑道:“当然关你的事啦!你模样好,又能干,苟掌门惦记你呗!嘻嘻,惦记着你,我强强联合的计划岂不泡汤?”封氏一咬牙:“你去告诉他吧,老娘我到死不嫁人!”郝宝宝道:“说得轻巧,你得亲口对他说!嘻嘻,我倒能传话,人家总得信呐!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去!”封氏不耐烦:“已经说过了——姑娘请便吧,这儿不欢迎你!”郝宝宝不依:“话说当面多好!嘻嘻,你们花花肠子多,别蒙咱宝宝——走!”拖起封氏往外出。封氏急喊“放开我”,景德震也喊“郝掌门休要使强”,全成了耳旁风。 韩傻儿刚想插手,“呼”地风响,火火树叶间跃落,手执袖珍宝剑拦住:“宝姐姐,放下婶婶!”郝宝宝奇怪道:“火——丫头,宝姨娘我这是好意,你怎么向着外人?”火火撇嘴:“你才是外人,婶婶在剑南门住了九年,我们亲如一家。”郝宝宝笑道:“火丫头,你虽是后起之秀,嘻嘻,想从我手里抢人,怕是白给。”火火不屑:“那就试试吧!你挑我心圆——女侠的衣服,没找你算账呢!” 提到童心圆,郝宝宝的火蹭蹭往外冒:“火丫头,你不该提那个不要脸的!她勾自家娃儿,苟不理浑蛋,你也跟着浑!赶快让开,当心出丑,嘻嘻,我宝姨娘就爱挑衣服。”这句犯了火火的忌,抖剑去拍郝宝宝的嘴。郝宝宝舍了封氏,抽出把上系着红绸的柳叶刀,迎战火火:“小丫头,脾气不小啊!嘻嘻,暴脾气不好找婆家的。”两人在景府大院干开了。 韩傻儿冷眼看去,郝宝宝得了爷爷的真传,鬼手十三式,已运用得出神入化,功夫可达六星三环,足可胜任掌门人,十年登六个台阶,确属不易。再看火火,身形鬼魅,同样招式,不知高出景阳刚多少。没几下,郝宝宝上衣成了短袖,裤子成了大裤衩——剑压脖子里,火火问:“宝姐姐,服不服?” 郝宝宝惊讶得嘴巴老大:“火妹子,你咋练这么牛?得,我不找你老爹了,咱俩做姐妹吧,大刀门就靠你罩着啦!嘻嘻,你放开我,咱再练一圈,大不了挑破裤子,让屁股也凉快凉快。”嗐,大女人了还嘴欠,火火叹口气:“你走吧,见到我哥哥,我会告诉他,让他找你去。”郝宝宝问:“真的?”火火点下头:“你等了这么久,他亏欠你。”郝宝宝欢喜了:“说话可得算数,要不我还找你老爹——走啦!” 封氏道:“郝姑娘,我的衣服,你先换上吧,别嫌弃。”郝宝宝就笑:“不用换,不碍事儿!嘻嘻,让臭男人眼巴眼望猴急猴急看呗,撑死眼饿死他个棒槌。”出院跨马,变了个脸,加一鞭扬长而去。 韩傻儿想起自己那把袖珍宝剑,就朝火火手里望。“呸呸,有什么好看滴?”景天志忽然说话了,“没娘亲的腿白!”景德震怒斥:“混账东西!以后不许说这种混账话!”景天志很无辜,没敢反驳,问火火:“神仙女侠,她喊你火妹子,你认识火火苟不雪吗?” 249行监坐守 火火不理他,却问:“小郎中,你不是治好了吗?怎么还缺心眼?”韩傻儿脱口而出:“病是没了,心思还在八岁。”景天志旁道:“我不缺心眼。”火火追问:“你怎么知道他八岁受的伤?”韩傻儿一激灵:“哦,老村长说的,他小时候打架撞石头上了。”景德震也犯迷糊,是说过病十年了,神医自然能诊断撞的石头,便点点头。 景天志跪下给火火磕头:“神仙女侠,神仙大姐姐,你收我当徒弟吧,我跟你学功夫。”火火皱下眉头,厌恶地躲到一边。景德震一想,好主意啊!神态郑重道:“不雪侄女,你先对你爹说一声,我去找他,天志在剑南门,学功夫是晚点,省得惹祸。”火火只能答应:“好吧,让爹爹教他。”景天志不起身:“我不惹祸了,我跟神仙大姐姐学。”景德震又训:“什么都由着你啦?快滚起来!” 韩傻儿盘算,这样也好,学堂少了隐患,两全其美,若景棠沐地下有知,也会赞成的——嗐,希望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吧!不动声色道:“老村长,没别的事,安排义诊如何?”景德震歉疚地笑笑,说不着急,吩咐老伴、媳妇做饭,儿孙分头通知,病残之人,午后来景府汇合...... 圣泉村、泉下村的人,算是大开眼界了,他们在韩修草行医时,已惊叹天下第一御医的神来妙手,似这般,多年陈疴,一朝病愈,枯树残枝,立添新叶,绝对是闻所未闻,没谁将眼前的英俊少年,与坠崖的小傻瓜联系上一丝一毫。 偷儿坳的爬墙头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钻狗洞被狗咬了脖子,脑袋朝一边耷拉。韩傻儿治愈罢,生出泼天感慨来,身体之病能医,穷病能医么?他俩长大成人了,难道一辈子注定做偷儿?俩人的“爷爷”、“爹爹”都过世了,穷人穷地方,怕是娶房媳妇都难,还得赡养“奶奶”和娘亲——想起和小胖墩捣蛋那次,不免暗生愧疚,就琢磨,怎么为他们寻个正经营生才好。 苟史运带领有旧伤的弟子也来了,景德震出学费,景天志学武的事儿,算是定下来了。火火行监坐守,搞得韩傻儿脊背发凉,一刻不敢大意,直到离去,还好,没露出破绽。 晚上,借口消化消化食,韩傻儿出村,天马行空逛几处熟悉的地方,最后来到自家坟地。磕过头,他跪在韩修草坟前,喃喃道:“爷爷,傻儿不确定您是不是亲爷爷,您待傻儿如亲孙子,傻儿就视您为亲爷爷。爷爷啊,您九泉之下安息吧,傻儿遇到咱家中堂挂着的药神岐伯了,学了大圣针法和更多的药草,咱家的医术,仍然是天下无敌!您放心,傻儿会找到爹爹、照顾弟弟妹妹......”跪在娘亲坟前,他泪如泉涌:“娘啊娘,老混蛋贾郝仁死了,儿子没能亲手宰了他,儿子一定查到谁使的毒,将他狗杂种大卸八块!” 夜色安静,几十步外,一道黑影从树上飘落,韩傻儿警醒之下,飞身冲去,欲施擒拿—— 黑影没躲,反对他娇叱:“好你个坏笨笨!装啊,看我不割掉你耳朵!” 250难调琴瑟 躲避已然不及,韩傻儿装傻充愣:“咦,苟女侠,你怎么来坟地啦?小医凭吊前辈韩老先生呢,什么笨啊装啊的?”火火气不可遏:“装!再装!对娘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非拧掉你耳朵!”如劲风柳絮,飞身直取。 完喽完喽,太专注太大意了!韩傻儿叫苦连天,鬼身闪过,见粉拳又至,暴退数丈,向西翻岭而去。坟地离村不太远,影响降到最低吧—— 十里外停下,火火果然追至。“对不起,不雪!”韩傻儿权衡下,尽量真诚地道歉。火火余怒未消,却也没再出手,问:“你说,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我?哼,你演戏好本事,比戏台上的人都会装!”韩傻儿解释:“你知道,有帮背景很霸道的人杀我,他们的底细一无所知,死而复生的事不能暴露,无奈之举,请多多理解。”火火问:“咱俩啥关系?”韩傻儿答:“最铁,世间最好的朋友。”火火道:“那不就结啦!我会出卖你?”韩傻儿点头:“嗯,不会。” 冲天喜悦,早荡尽了火火的满腹怨气,她的笨笨,不仅没死,反而学到了罕见的医术和武功,又是这样的高大帅气——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自己的执着,自己的思念,终获得了超值回报。她想拥抱他,说些火辣辣的语音,表达绵绵爱意,羞涩和骄傲阻止了她,扯住手道:“笨笨,快坐下,跟姐姐说说,这几年怎么过的。” 韩傻儿笑道:“还喜欢充大姐啊!”席地而坐,将对景阳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火火捣一拳:“早说嘛,害苦我了!”韩傻儿笑笑:“还喜欢动手。”火火就娇叱:“打你怎么啦?再打两下也不解气!对了,阳刚哥哥让你支哪儿去啦?”韩傻儿答:“下山谷了,你得保密。”火火点头应允:“嗯,应该从涧底下去的,那儿低。”韩傻儿无意细究,却道:“放心,两年内接他回来,不耽误成亲。” 火火挎住胳膊,甜蜜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俩成亲时,请他喝喜酒呗!咱仨汇齐了,峨眉剑派也得退避三舍。”韩傻儿抽出胳膊:“不雪妹子,咱俩拜过金兰的,玩笑开不得!我有娥儿了,刚哥最喜欢你了,你俩一对儿最好。” “你说什么?”火火跳了起来,“什么娥儿?天鹅精吧?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为一只破鸟,就背叛我?拿小时候玩闹的事堵我?人是人,禽兽是禽兽......”韩傻儿不悦:“别那么刻薄,娥儿是仙子,我俩海誓山盟过了——咱俩是最好的朋友,比亲兄妹还亲的朋友!”火火大声道:“屁话!鬼话!你跟鸟私定什么终身?笑话!韩先生决不会允许,他和爹爹定过咱俩婚约的!”韩傻儿不解:“婚约?什么婚约?瞎扯!”火火气急,沙哑了腔调:“好你个韩奔月!连婚约都不认了!你敢悔婚、赖婚,侮辱我苟不雪,我要杀了你,同归于尽!”袖珍小剑刺向韩傻儿胸膛。 韩傻儿没躲,婚约的事儿他压根不知情,剑刺进肉里,还在说:“不雪,你冷静些,别冲动!” 251欢迎代劳 血流出来了,火火撤剑,当啷弃于地下,以手紧捂伤口,嚎啕大哭:“你怎么不躲啊?笨笨,我只是吓吓你,你轻功比我好,能躲开的,呜呜......” 剑入皮肉,韩傻儿已将心脏移向旁边,穿透也造不成性命之忧,他顺势痛叫一声,故作虚弱道:“你不解气,再来一剑好了!你说的婚约,我真滴不知道,等找着老爹,一定问个清楚,给你个交待——好了,别哭啦,我不怪你,手拿开吧,我上点药。”背囊里捞摸些粉末,敷上了,试着运运气,屁妨碍没有。 火火抽泣:“你要恨我,扎回来一剑,饶本儿吧!”韩傻儿哄她:“傻妹子,咱俩多铁,我哪舍得扎你?你看,我没事儿啦!”站起原地转三圈。火火不放心:“真没事儿啦?”韩傻儿轻拍两下胸脯:“真没事儿。”火火又问:“你真吃秤砣铁心了?”韩傻儿叹口气:“从长计议吧!你二哥和郝宝宝......”火火没容他说完:“那好,你去看望仲月冰月,我帮你找韩先生。” 韩傻儿想,重要急迫的事不止一件,火火能代劳固然好,暂时也免除纠缠不清了,便应道:“那就辛苦妹子了,谢字我也不说了,咱回吧!”火火却朝东南走,挥泪答:“你回吧!我现在就去扬州,省得露你馅儿。”韩傻儿喊:“别急别急,带根金条当路费。”火火带着哭腔:“用不着!”韩傻儿追几步叮嘱:“见驿站给家里写封信!”火火疾行,声音从远处传来:“操好你自己的心吧!” 韩傻儿捶胸,唉,本意盼着景阳刚和火火结婚的,现在倒好,拆作了两处,自己就不该来!忽想起岐伯的话,世间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儿,都有内在的发展规律,神仙也不宜强加干涉——算了,顺其自然吧...... 次日诊治完病人,韩傻儿赶赴虚有州。途经岔路口酒店,“八大金刚”早在路边恭候了,请他先用午餐。韩傻儿不依,虬髯大汉领头跪下,称他们已改邪归正,本本分分做酒店生意,跑堂、小工,一应杂役都是自己人做,只请神医吃住几日,为巴掌镇周边村民治病,帮酒店聚聚人气。 嗬,名声传得还真快,这几个“金刚”也会借风!景阳刚说他们本质不坏,治病救人也是分内之举,韩傻儿便俯允下来。 一连三日,治愈三百多人,除两名重症富户各收白银百两外,其余全是义诊。酒店赚得盆满钵满,送了韩傻儿一匹高头大马,说有身份的人都骑马坐轿,还问要不要仆从,他们都可以的。韩傻儿谢绝仆从的提议,纵马东驰。 子乌县城,必须拐一趟,开通天月山谷、景棠沐的案子、蜻蜓遇袭三件事,都要与县令华清驰沟通沟通。 两头挂才六天,守门衙役认得确切,满脸谄笑相迎,接马拴好,通报都免了,直接带路往里请。县太爷的大恩人,至尊宾客,奉承些才好,怠慢发起火来,只怕县太爷先打顿板子。 252惩恶扬善 华清驰正审理一桩民案,算命瞎子与屠夫争讼雨伞。瞎子描述雨伞的质地、尺寸、颜色、新旧等,与现场七成新红木柄、黑绸面雨伞完全吻合;发签传来屠夫街坊四邻,街坊四邻推说没留意,没谁出面作证。众人一边倒同情游方瞎子,谓屠夫蛮横欺人,屠夫暴躁赌咒,系瞎子借伞赖伞。华清驰委决不下,见韩傻儿进衙,打算退堂,午后再细审。 韩傻儿摆手摇头,附耳对带路衙役说了几句,衙役进大堂,附耳学给华清驰。韩傻儿对瞎子道:“你若实情上禀,我帮你求情,为你医治眼疾。”瞎子信誓旦旦,不改初衷。华清驰命搬来一樽小火炉,上置一小锅,添水烧木炭,沸腾后,伞柄放里面煮。水面浮出油花,瞎子噗通跪倒,对上连连磕头。韩傻儿过去,检查他的眼——日你姥姥滴,装瞎啊! 华清驰掷签怒喝:“来呀!赖伞,打二十!装瞎,再打二十!” 哄堂大笑中,挨过揍的“瞎子”连滚带爬逃了。华清驰请韩傻儿后堂用茶,脱官服后欲行大礼,韩傻儿止住,先鞠一躬:“大人明镜高悬,黎民之福也!”华清驰谦让:“无它,惩恶以扬善尔。” 韩傻儿便道:“正好有一事请教。”华清驰忙道:“恩公但说无妨,切莫折煞在下。”韩傻儿直言相询:“景棠沐案,刺客若系景阳刚,《大德律疏》作何规定?”华清驰一怔:“民杀官,罪加一等。”韩傻儿又问:“血亲复仇呢?”华清驰答:“减一等,若血亲冤死屈死,再减一等。”韩傻儿再问:“若贪官被杀呢?”华清驰正色:“惩罚之权在朝廷,刺客或可酌情从轻,侥幸保得一命。”韩傻儿抱拳:“小医粗读《春秋》,略知大义,不敢隐瞒。景少侠称,其父景济仁为景棠沐设局诬为强盗,含冤而死,景棠沐勾连他人,多有敛财之举,其行刺,首为私仇,兼顾公义,未知确切否?景少侠讲,若能查证,两年内他情愿投案——小医与大人有故,与景少侠亦有交情,一切按《大德律疏》,顺天理合民心才好,万勿因私废公。”华清驰称善,沉吟道:“景阳刚作案,坊间已有传闻;构陷景济仁一事,在下官小位卑,无权复查;所言贪腐,系指医馆敛财、勾兑,倒可一查——据实上报吧!” 韩傻儿致谢,又抱拳道:“惭愧,尊夫人遇袭,小医查幕后主使,确非景少侠所为。”华清驰淡然应对:“不会是他——承蒙恩公相救,大人孩子安好,倒不急着查,时间久了,自会水落石出。”韩傻儿起身,对蜻蜓和婴儿复查一遍,未出所料,母子康健。 华清驰忽面有难色:“恩公,在下未付诊金,欠款一时也还不上。”韩傻儿笑道:“说哪里话?我又不是来讨债的,您方便时再说。有件私事,无关诉讼政务,倒想麻烦您一下。”华清驰拱手:“恩公请讲,但有差遣,不敢推辞。” 韩傻儿问:“本县西北,有条大河,折转流向东北,大人知否?”华清驰答:“恩公说的是龙腾江。”谷内锁龙,山外龙腾,嗯,有点意思!韩傻儿一笑,摆下千两黄金:“正是!小医想请大人代劳,雇佣组织石匠,顺江打通东月山。” 253永别子乌 华清驰摸不着头脑:“恩公,所为何来?天月山谷,乃蛮荒绝地,耗此巨资——”双眼写满问号。 韩傻儿不便说透:“小医揣测,谷内兴许有人,即便没人,必有海量名贵药材,若能打通,实一本万利。” 华清驰好奇心吊上来,不再持异议,又不花官府的钱,曲径探幽,开发新地,值得大力一试,便道:“凿穿大山,决非一日之功,恩公可要想好了。” 大计既定,细节再斟酌呗。韩傻儿估摸,东月山厚约二、三十里,顺着江,在水面一侧之上,凿出两人并行的通道,若四拨石匠轮流换班、日夜不停的话,工期约需四年......经研究商量,决定雇请石匠九名,其中一名机动,年薪银一百二十两;小工十人,负责打杂、运出石子,年薪银六十两;另外,还需船只、工具、后勤保障等。华清驰挂名总指挥,只能总体调度,难以事必躬亲。韩傻儿又提议,请景德震现场操持,薪酬同石匠,小工可多用偷儿坳的人。 华清驰颔首微笑,诸一应允,既罢,商请韩傻儿义诊三日,神医的名头,早从巴掌镇传到县城。 韩傻儿思忖,这样可不太妙,义诊全凭心意,若受人裹挟——大德朝人口万万,自己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刚安排完华清驰事儿,他就趁热锅子,还真老奸巨猾!没奈何,硬着头皮答应了。 结束当晚,颇感郁闷,跑到城外野山岗练功,遥见一处亭子,便于其间坐下,运行三周,召来小灵儿,逗乐解闷。 “呸呸呸,笨相公,快走开,有股尿骚味儿。” 没有啊!韩傻儿鼻子嗅嗅,清风混合着花草芬芳,哪有什么尿骚味儿?恶恶道:“臭丫头,变相骂我呢,屁股给你打两瓣!” 小灵儿急辩白:“灵儿哪敢骂你?那个叫蜻蜓的,在这儿灌了贾九智半碗尿,不洁净。” 韩傻儿知她是精灵,信了,扯手道:“错怪你啦,走吧,咱换个地方。”暗想,贾九智与蜻蜓结过梁子,这家伙近几年没少捞钱,不会雇凶杀人吧? 灵儿甩手嘟囔:“不用打,屁股也是两瓣儿——对啦笨相公,咱连夜去虚有州吧,逛逛武林大会那地儿——小弟弟,你多大啦?” 韩傻儿失笑出声,郁闷一扫而光,问:“咱这就地遁去吗?” 灵儿道:“不,你骑马带我去,别动不动就地遁地遁的,药神那老头儿逮住一回骂一回。还有,别穿得这么道貌岸然,庸俗公子一枚,不如从前有范儿,再抹点灰,更好玩了。” 火火以前管这管那,韩傻儿很排斥,灵儿貌似也管得宽,心里却不抗拒,遂道:“好吧,就依你,买什么穿什么。”灵儿说你等一下,不大会儿弄回一套黑衣短打扮。 两人去了驿馆,韩傻儿换了衣服,知会驿丞捎信给华清驰,合骑上那匹高头大马,悠哉游哉离开子乌县。 一路的星光,一夜的幽香,无拘无束的徜徉。黎明时分,虚有州城门一开,两人第一批进城了。 嘀咕的对付贾九智的招数,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254开个医馆 沿街建筑景物,依稀当年模样,木楼一角的风铃,迎风清脆地“叮当”,逗得卖弄的鸟儿,竞展歌喉,一比嗓音的嘹亮。信马由缰,但见比赛所设九处擂台,拆得只剩一处,茕茕孑立地孤芳自赏,或留作纪念,或留作自娱自乐吧。 早市热闹起来了,敲梆子卖油的,吆喝新出锅豆腐的,兜售肉禽蛋奶、新鲜蔬菜的,戗菜刀磨剪子的......熙熙攘攘,喧喧闹闹,晨鸟到处凑趣,不停地叽叽喳喳。 两人吃过早点,打听贾九智的医馆,医馆名气不小,卖油饼、菜盒的摊主都知道。地方很好找,就在州衙西百十步,大院落,临街八间门面,挂着“好汉医馆”的金字招牌。“好汉”两字,是否寓示武功仰仗郝家,医术来自韩家呢?不爽归不爽,若贾九智怀感恩之心,弃其父之恶,一心向善,行医救人,纵图些钱财,也是可以原谅的。 医馆对街,有家小药铺,正挂牌转让。真是困了铺好床铺,渴了抱来西瓜,想什么来什么!韩傻儿很高兴,决意盘下来。店主瞧两人年轻,好意询问做何买卖,别赔干了,家人找后账。韩傻儿很奇怪:“当然卖药治病了,药铺还能干别的啊?”店主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他就是经营不下去才关门的,劝两人干些别的,剩余的药,他准备遛街串乡处理完。韩傻儿说别啊,有药才好呢,打总算钱呗。 店主郑重提醒,其它生意随便干,就是不能再开医馆、药铺。对面的大医师贾九智,财大气粗,医术高明,江湖上有大刀门照应,官场里有州牧尤礼华做后盾,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混口饭吃,难呐! 韩傻儿第一个感觉,风水轮流转,不知到谁家,尤礼华与华清驰,整好调了个个儿——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轻松一笑道:“大叔您放宽心,我家富可敌国,通着朝廷大官呢,峨眉剑派、武夷剑派都得给面儿,就他的医术嘛,只配给咱提鞋。” 真敢吹!店主不敢确信,偷眼瞧见小灵儿身着极品蝉丝,人叫一个沉鱼落雁,猜测系豪门公子小姐玩儿的,试探着问:“小兄弟家,莫非认得御医总管袁行方大人?” 御医总管是老子爷爷,袁行方是个什么东东,老子干嘛要认识他?韩傻儿不想回答,玩味地笑笑。 “你这大叔真啰嗦,我家相公神医无敌,管他什么乡巴佬郎中?你要转就转,不转我们走!”灵儿发了小脾气。 什么什么?你家相公?神医无敌?乡巴佬郎中?几个词汇,震慑了店主,心道,别是袁行方大人的嫡亲子弟吧?袁氏一族可是天下望族,与琅琊王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齐名的。再不废话,欲低价让出,一来结个善缘,二来出口闷气。 韩傻儿却不忍他吃亏,连房加货,平价二百两银子,顺利成交。上面是个阁楼,能住人,恐小灵儿熬出熊猫眼,两人分床而卧,睡了个白日觉。 黄昏时分,韩傻儿大咧咧踏进好汉医馆,笑眯眯道:“请问,贵馆贾郎中在吗?” 255甄贾郎中 伙计皱皱眉:“你这小哥,说话恁没礼数!咋称呼贾大医生呢?你从哪儿来,哪儿不舒服?”穿新衣咋啦,光着半截小腿,引车卖浆者流罢了,不看在精气神充沛,伙计放狗咬人的心都有。 衣貌取人,世人概莫能外,韩傻儿无所谓,嬉笑道:“我是对面医馆的甄郎中,明日开业,给你们贾郎中送个请柬,请他届时观摩学习。”挥挥手,哼着小曲而去。 开业都是请人光临指导,哪有教人观摩学习的?真是唢呐班上街,没事找事,贾先生不收拾死你才怪!医生之间起龌龊,伙计就甭掺和了,管好分内事当紧:“小哥你等等,请柬呢?” 韩傻儿懒得回头:“话到请柬到,对门街坊,客气什么,能省一分是一分。” 好嘛,旁人的谦辞话你全说了,真够狂妄、烧包的!来虎口拔牙,明目张胆地挑衅,不知能嘚瑟几个时辰,蹦跶几天。伙计也不声张,原原本本报告了贾九智...... 韩傻儿遵从小灵儿的意愿,庸俗地请支锣鼓队,早饭点一过,咚咚咣咣敲打起来。行人多不理会,偶有驻足者,脚跟没站稳,屁大会儿又跑了,冷清得很。 捱到半晌,锦衣华服的贾九智带着两名随从,背着手,踱着四方步才到。门旁立一块长木板,上书“超人医馆”,系小灵儿的杰作。贾九智鼻孔冷哼,行,太行了,老子弄个“好汉”,你弄个“超人”,明显要压一头嘛!不着急,慢慢玩吧。 韩傻儿见他从对面走出,二十五、六岁,猜测是,不咸不淡地招呼:“贾郎中吧,欢迎欢迎,以为你架子大不来了呢,给力给力!”贾九智不露声色:“同行开业,捧场祝贺应该的,咦,没病号啊!”小灵儿撇嘴:“那是大伙儿还不了解我家相公的无敌医术——你老实参观吧,不懂的地儿就问,别憋着。咦,你没带贺礼啊!”贾九智瘪嘴,瞅小灵儿俊俏无比,压压火,敷衍着闷头看几眼——先让你们耍,看大话能不能当饭吃。 韩傻儿是个懒省事的,换过招牌,药铺原封未动,墙上新添两行朱漆大字:小病不看,大病免费;绝症家产收一半,退银一百两。 乖乖,谪仙自称楚狂人,疯子狂时超三分!十个病人九个小病,大病再免费,不饿死你才怪!省得老子出招了。治绝症?吹牛逼不上税吧,御医能治好几个绝症?若能治好,达官贵人全寿终正寝了,还算什么绝症?贾九智摇摇头,边指边问:“甄郎中,这是何意?”甄郎中贾郎中,听起来咋那么别扭呢! 韩傻儿笑笑,解释道:“不看小病,其他郎中也得养家啊!大病免费,别让病人瞧不起病;绝症收一半嘛,富人有钱,舍钱舍命任选,退还一百两,再穷的人,也不影响过日子。” 设计得挺妙,挺有仁心,挺狂,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就看有谁会找你看!大病不收钱,哼哼,人都他娘的奇怪,越不收钱,越没人敢看。是骡子是马,先遛遛,贾九智便问:“甄郎中,我时常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偶感昏眩,是大病还是小病?可不可医?” 256开业大吉 韩傻儿直言不讳:“你酒色无度,肾虚嘛。”贾九智也明白,就是管不住自己,那些娇滴滴的人儿,冷落了岂不可惜?又问:“阳虚阴虚?”韩傻儿淡然:“兼而有之。”贾九智再问:“有何良方?”韩傻儿哂笑:“釜底抽薪——你开着医馆,还好意思问,考我啊?”贾九智拱手:“受教受教。”望色辨病,不假思索——毛儿都没长齐,还真丫的不同寻常!釜底抽薪,确是根治之方,食补药补,大致等同添水,纵欲直如烧柴,壮阳不过助燃......道理容易懂,烧尽柴火熬干锅子的,比比皆是。 小灵儿不无自豪:“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家相公神医无敌,任多牛的郎中,想拜师父,他也不收。”好嘛,贬到地底下了。贾九智可不是绣花枕头,亦非鼠肚鸡肠,讪笑两声,附和道:“姑娘说得对,你家相公不愧为杏林奇葩——小兄弟,我有个提议,你多少钱盘下来的,我出双倍接了,你也不用辛苦,到敝馆做首席吧,平日闲云野鹤,疑难杂症再出手,敝馆收入,算你一成,如何?” 开的可谓天价,任谁都得动心。韩傻儿摇摇头:“多谢美意,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子。”大话欺天,明显要杠着,对门打擂台嘛!贾九智不死心,提高价码道:“能否再商量商量,两成如何?”韩傻儿一口回绝:“九成也不行,我行医不是为钱,就图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灵儿帮腔:“我家相公富甲天下,这座州城也能买下,在乎你那些鸡毛蒜皮呀!” 好嘛,一年几千两银子,成了鸡毛蒜皮、蝇头小利,这是要死杠的前奏啊!贾九智很窝火,上门找羞辱来了,不识抬举,就蹦跶吧,纵懂些医术,能蹦跶几天?干笑两声:“祝贵馆开业大吉,告辞!”悻悻而归。 小灵儿拍手:“笨相公,我这个帮手咋样?比那个阿佳强吧?”一提阿佳,韩傻儿就有些酸楚,责备道:“你爱张扬、高调、锋芒外露,就不能含蓄些?”小灵儿顶嘴:“切,含蓄什么,跟他还用含蓄?明儿你回趟山谷,吊上来十万金砖,砸死他!”韩傻儿制止:“低调,要低调!要不你回峨眉群芳阁吧,我一个人素净。”小灵儿噘起嘴,委屈道:“怎么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呀!灵儿听你的不就结啦?低调,低调,明儿我弄身粗布大褂,见人就喊爷,行了吧?”韩傻儿劝慰:“好啦,我也不舍得你抛头露面,跟浑人打交道。”小灵儿高兴了:“不碍事滴,卓文君当泸沽酒,灵儿临街抓药,多妙啊!”又道:“姑娘嘱咐我照顾你,峨眉剑派不回也罢,我总感觉要出事儿。”韩傻儿问:“出什么事儿?”小灵儿答:“说不了,全凭预感。”韩傻儿便不问了,发愁医馆太小,人多了装不下。 他多虑了,一连数日,没一个病人,他除了练功练针灸,无所事事,倒是吃得好,睡得香。 就在心情渐生急躁的时候,七八个乞丐,抬着一个老乞丐,上门了。 257大傻帽 老乞丐瘦成一把骨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与死人没两样。 韩傻儿观其皮肤干灼,嘴唇皲裂,恶臭熏人,脉象细若游丝,不敢掉以轻心,先背部抚一掌、扎一针保命,然后道:“这是肺痨末期,不治撑不到天黑,家产要收一半的。”乞丐们跪倒一片:“我等都没一文钱家产,只求先生救命!他还带着几个孩子呢!”话音未落,跑进来三个小乞丐,哭爷爷,抱住韩傻儿的腿哀求,凄凄惨惨,鼻子一把泪两行的。 韩傻儿忙道:“甭哭,都甭哭,能治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还有你们,都洗把脸,净净手。”小灵儿酿着鼻子,端来一大盆水,乞丐们挨个洗了,气味才淡些。大点的小乞丐,眉清目秀像个女孩,两个六、七岁的,憨乎乎的像男孩。询问从前症状,果然是日夜干咳,有时吐痰,后来痰中带血丝了。乞丐们又说,也吃过几副施舍的草药,不见效,这几天愈发沉重,眼看要断气,医馆都不收,对面说这儿大病免费,绝症——恳求先生老爷,救苦救命。 韩傻儿一笑,在老乞丐背部、胸部各扎数针,须臾苏醒,能坐起来了。遂亲手在柜上包了三包沙参、麦冬、生地、獭肝、川贝,桑叶、白菊花、阿胶、茯苓、山药等,嘱咐说,每天熬一包,分早晚两次喝,三天后便能下地。取出个小金锭,递给老乞丐,让他找地方静养,砂罐熬药、加强营养等。 老乞丐感激涕零,坚决也不敢收。韩傻儿道,没办法,医馆自定的规矩,绝症收一半家产,退银一百两,老人家必须收下,不然超人医馆就砸了招牌了......最终,乞丐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你个大傻帽,真退人金子啊!大病免费还不够吗?”小灵儿大张挞伐。韩傻儿严肃道:“一诺千金,成事首在立信,商鞅变法,先以搬木头立信,知道不?不给人金子,他变个锤子法?”小灵儿嘟囔:“人家变法,笨相公你开的是医馆,得,你就等着挨宰、关门大吉吧!”韩傻儿道:“哪会呢,得绝症的有穷人,也有富人嘛,一个捞回来一百个。”小灵儿懒懒道:“好啦,你有的是金子,你有理,我不跟你争辩,别尽招腌臜人好不好?,超人医馆成脏人医馆了。”韩傻儿趣她:“别那么洁癖嘛,他们都视你如仙女,将来推你做丐帮的大千金,多好玩儿。”小灵儿撇嘴:“灵儿就是仙女嘛,谁做乞丐的大千金——不行,笨相公你取笑我,得陪我出去玩儿,散散臭气。” 韩傻儿然之,关门歇业,郊外疯去了。初夏季节,万物峥嵘,草木蓬勃茂盛,麦子已开始结穗了...... 接下来几天,韩傻儿治愈贫困户绝症十人,大病近百,总计赔银约一千两。小灵儿陪着小心,背人处偷乐着调侃,没事儿笨相公,还够看很多人呢,大不了回去搬金子。 直到碰见团头,情况才有了改观和新的变化。 258两面树敌 团头,指乞丐头儿,或者说是乞丐的东家,乞丐乞讨有盈余,交给团头,恶劣天气或乞讨走空,团头舍些粥饭,因此,团头名声虽不好听,却是货真价实的小财主。 虚有州团头郝老三,自诩系大刀门郝氏一脉,统管了境内八百多乞丐。他还算本分,其子郝有福,信了老爹的杜撰,喜欢以少爷自居,动辄欺压良善。这日酒醉饭饱,钱没带够,与饭店掌柜发生口角,纵身跳入柜台,摁住老拳相加。掌柜吃痛,告饶说余下的钱不要了,郝有福才撒手,说算你识相,不然天天派乞丐来店里乞讨——话没说完,忽脸色惨白,嘴角出血,歪倒于地,惨叫连连。 掌柜慌忙送到好汉医馆,郝老三闻讯也到了,郝有福却没声息了。景九智望闻问切罢,摆手说准备后事吧——吃得太饱,剧烈跳跃,酒饭翻涌,撑死了。郝老三痛失独子,几欲昏厥,在乞丐强烈建议下,转到超人医馆碰运气。 韩傻儿诊断道:“肠子挣断了,要治活,须一半家产。”有人道:“医生可不能趁火打劫!”小灵儿指着墙:“谁识字,麻烦念一遍——这伤除了我家相公,天下无人能治!得,还说什么伤啊,得起死回生!”郝老三连连作揖:“先生快请!我家财三千贯,出一半便了!” 韩傻儿道:“那好,闲杂人等出去,关门!”搭张简易手术台,放上病号,掀开肚皮消毒,也不用麻醉,一刀划开,将肠子接上,手里冒白气,复原了。清理完杂物,欲以神功弥合刀口,转念一想,还是用了针线缝合,接着头部一针,心脏一针,背部一掌,催醒了郝有福。郝有福喊痛,韩傻儿道:“痛会儿吧,有利于康复。”另开了消炎药,嘱咐按方服下,七日后可拆线,此前莫忘送诊金。 郝老三道:“诊金照付,只不过,从今往后,我那八百多孩儿,生病全仰仗先生了。”韩傻儿道:“医馆有规矩。”复述了一遍。郝老三道:“小病不医,岂不拖延成大病?他们又没钱治,总是医了才好。”韩傻儿想不对啊,这家伙居心叵测嘛,可不能与乞丐为敌,权衡下退让道:“也行,作为特例,贵帮小病也免费,不过我有个条件,治愈后,须采一斤草药送来,车前草、灰菜、马齿笕、蒲公英什么的,都行。”这些草药极其寻常,河滩草地、田间路旁随处可见,很容易采。 郝老三应允,率人抬儿子离去。 景九智后脚进门,拱手道:“小兄弟——嗐,你医术高超,我称你甄先生吧!一千五百两银子,只怕落不到你手,不要还罢,真索要,只会麻烦不断。而且,你这样开医馆,会危及医者的饭碗,得罪很多同道。听我良言相劝,咱两家合一家,你做首席大医师,薪酬按三成计,年入万两不在话下,又能救死扶伤,何乐而不为?我作为小圣针法的传人,也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两家医馆对门,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还请甄先生三思。” 好有内容!韩傻儿不容置疑:“随他郝老三找麻烦吧!贾郎中,合馆的事切莫再提!” 259钻空子 景九智干笑:“那好,甄先生好自为之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别怪没提醒你。” 我靠,恐吓谁啊!韩傻儿向外一指,冷冷道:“你慢走,不送了。” 景九智也不生气,自我解嘲罢,讪讪离开...... 第八日下午,团头才送来诊金,后面紧跟郝有福,韩傻儿即行拆了肚皮上的蝴蝶线。郝有福认得墙上的字,读了三遍才走。 三日后,两个乞丐抬来一个乞丐,后者高度昏迷,没有呼吸。前者介绍,昨晚喝过野菜煮的粥,就睡了,一睡再没醒来。韩傻儿疑惑,乞丐还自己煮粥?若是乞讨所得,中毒的应该不止一人。不及细辨,救人当紧,观色闻气味,也非什么剧毒,曼陀罗而已,只是耽搁时间太久。扎针激活神经,发功催动血液,刺破放出些毒,人便苏醒了。早安排小灵儿煮了碗甘草水,凉凉吹吹让其服下,瞬间大活人一个。 救活的乞丐抖出腰里两枚铜板,放下一枚,呆滞滞望一眼墙上,垂头走了。韩傻儿喊住他,递过百两银子,才放行。 “笨相公,咱定的规矩有漏洞,容易让坏人钻空子,不如加一条,家产二百两以下的,免退。”小灵儿貌似发现了弊端。韩傻儿不乐意:“那怎么行呢?小户人家家产收一半,还让不让活命了?”小灵儿道:“恻隐之心泛滥了吧?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的,如果乞丐穷人故意假死来骗钱,怎么办?”韩傻儿不以为然:“瞧你说的,人心哪那么险恶?咱救人性命,都会心存感激的。”小灵儿撇嘴:“未必,不信等着瞧。” 隔日救治了一名土墙砸倒的乞丐,又隔日,老乞丐领的女童男童溺水窒息。韩傻儿施救罢,警觉起来,麦子成熟、中稻插秧季节,还不够炎热,没到小孩子下河游泳时候,怎么一齐溺水了?板起脸,双目如炬,逼问起老乞丐来。 老乞丐战战兢兢跪倒,口称“恩人恕罪”,默默流泪,再无言语。 韩傻儿倍感蹊跷,为其壮胆道:“老人家,您尽管说,我兜着,没人敢动您一根寒毛!”小灵儿帮腔:“老爷子,你放心,我家相公财大气粗,神勇无敌,他惹得了别人,别人惹不了他。”老乞丐犹豫而恐惧:“神医老爷恕罪!背叛团头,我们都得饿死在街头,我老了,死就死了,他们仨还小啊!” 什么,跟郝老三有关?韩傻儿隐约猜到了,一字一顿道:“老人家,你听清了!他在小爷我面前,根本不算个玩意,你怕他个俅毛?大不了,你们以后吃住在医馆,干些杂活。”小女孩忽道:“上回那一百两,爷爷只用一两,全上交了。” 笨蛋!粗心!均贫富的银子,最终流入团头的腰包,好意全糟蹋了!韩傻儿恨自己,也恨郝老三,关节捏得嘎巴响。小灵儿抿嘴正偷乐,挨上狠狠一眼,垂目不作声了。 老乞丐终于透露,曼陀罗中毒、土墙砸人、仨孩子溺水,都是郝有福一手策划的,说反正神医能救活,还能得银子—— 260取你狗头 日你姥姥滴,发起断子绝孙昧心财来了!老子是东郭先生,费心巴力救条狼嘛!韩傻儿说着“小灵儿你照看下”,人已掠出。 飓风般找到“团头府”,爷儿俩正好都在。郝老三招呼:“甄先生啊,稀客,稀客,请坐,请上坐!”郝有福却道:“还银子来了吧?”韩傻儿不坐,沉脸相向:“我来取你狗头!” 郝老三打躬作揖:“犬子惹祸丧命,多亏先生搭救,伤疤刚好,何尝出大门半步,哪里就触犯了先生?”韩傻儿盯着他:“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郝老三道:“请先生明示!”韩傻儿指郝有福:“教他自己说!”郝有福装无辜:“我没干什么啊!”韩傻儿声色俱厉:“曼陀罗中毒、土墙砸人、仨小孩溺水,怎么回事?” 郝有福笑了:“就为这个啊!那些叫花子,你爱救不救,死一个,世上就少一分累赘,少一分腌臜。”郝老三训斥:“他们都死了,你吃屎喝尿去?”韩傻儿止住:“停!先甭装好人,医馆给的银子,没到你手里?”郝老三汗颜,还是坦言道:“甄先生莫怪,此乃本行的规矩,他们讨不到,病了灾了死了,都得我管——那九十九两,甄先生反悔,退还便了。”韩傻儿冷着脸:“后来的二百两呢?就为这点钱,害人命?”郝老三上去给儿子一嘴巴:“孽种!你干的好事?银子截住了?”郝有福揉脸:“打我干啥?要不是你铁公鸡,我能在饭馆没命?”郝老三气得哆嗦:“咱这钱,都是乞讨来的,哪容你花天酒地?快退还甄先生!” 韩傻儿坚持:“我不是为钱来的,是取他狗命!”郝有福辩解:“我一不犯医馆规矩,二不犯家里规矩......”韩傻儿喝止:“停!你们丐帮里,有残害同道的规矩吗?论江湖,须杀了你,送到衙门,也得砍头!”郝有福很轻松:“你是医生,救活哪有再杀的?”韩傻儿冷笑:“救你是医者本分,杀你是人间道义。”郝有福浑不怯:“你这身板,我抵一个半,吓唬谁啊?”韩傻儿轻轻一脚踹倒了:“只怕比杀猪容易些!” 郝老三磕头求饶:“甄先生,甄爷大人大量,留他条狗命吧!我家三代单传......”郝有福还嘴硬:“我打不过你,大刀门郝掌门总打得过,伤我一指头,郝掌门灭了你!”韩傻儿傲然微笑:“你是说郝宝宝吧?就她,你搬来一百个,看着小爷我卸你一十六块!”郝有福犹说:“还有贾先生和尤老爷——”郝老三脱掉鞋,噗嗤噗嗤打一顿:“孽种,谁让你跟他混一块?你死了我倒省心了。”又连连向韩傻儿告饶。摸爬滚打多年,他心里有数,凭医术,凭那绝色侍女,谁敢招惹,那是触霉头。 韩傻儿想,咔嚓一刀,痛快是痛快了,终非良方,须为众多乞丐着想,郝老三还算正派人,自己不可在细枝末节上耗神太多——至于他儿子嘛,嘿嘿!看到一秤砣,拿手里握握,撒出铁粉,吓郝有福道:“你的头,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再敢残害乞丐——你懂的,不会比秤砣更硬吧?” 261快活没了 郝有福吓尿了,哪像什么医生,武林魔头、活阎王嘛!据传,剑灵鬼手,表演过踩耙齿,光脚走过,耙齿全弯——这家伙太恐怖了!捣蒜似的磕起头来:“甄爷,甄大侠,我改了,再也不敢了。” 韩傻儿袖中抽出那张千两银票,递给郝老三:“接着!不是退还你诊金,是要你善待乞丐,懂吗?”郝老三连称不敢,韩傻儿瞪一眼,才接住,信誓旦旦,遵照而行。 大棒加胡萝卜,搞定了两只兔子,韩傻儿有点小开心,哼着古曲“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逍遥回馆。 医馆门口,乱哄哄的,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担架往里进,几个女眷和管家护着。灵儿拦住,挥舞鸡毛掸子往外撵:“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韩傻儿责怪声先到:“小灵儿,怎么对病人耍横?你公主啊?”灵儿脸臊得通红:“笨相公,你也不看看,啥混蛋都治啊?”就听一片惊喜声:“神医回来了”、“神医可回来啦”......韩傻儿一瞧,乐了,担架上的病人,腿根绑着白纱布,一个家丁手里,宝贝似的托着男人的物件。“这样,你领着他们,附近找一处干净别致的小院,先安顿下来。”韩傻儿掏出个小金锭,往外支灵儿。“不用了,我有钱。”灵儿说完,领着老少四乞丐撤了。 “神医,你快救啊!”女眷们当街跪下来。韩傻儿视若无睹:“不着急,说说咋回事儿。” 还能咋回事,明摆着,被人阉了呗!管家不敢发作,恭谨着问:“神医甄先生,能治好吧?越耽误越难治吧?”韩傻儿抱膀微笑:“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说过了不着急,着急就换地儿嘛。”管家附耳,韩傻儿制止:“站那儿说,我听得见。”管家尴尬,从实讲了。 伤着系本州专营蜀锦的富商,家财万贯,仆从成群,因保镖回乡探亲,超期未回,便想另找一位。景九智与其熟识,闻听后,自然极力推荐大刀门,为当面商定,飞鸽传书请来了郝宝宝。就在医馆西几十步的快活楼,仨人商定,大刀门派一位险峰级别的剑客,富商每年付银三百两,然后吃饭喝酒。席间唠嗑,景九智说表姐你还等那人啊,该出阁了。郝宝宝说关你屁事,你催个锤子婚,我得发扬光大大刀门,哪顾得找男人?富商本一妻两妾,见郝宝宝侠女不失柔媚,酒壮色胆,涎脸说想请她屈尊做四太太,瞅机会再转正,银子与武功联姻,双方都能做大。郝宝宝说那敢情好啊,正房须竞争上岗,谁优秀谁当老大——嘻嘻,我当了老大,你这酒色淘空的臭皮囊,撑不了多久准整得蹬腿儿,到时家财全归老娘,老娘再找个小白脸,你就在地底下哭去吧!富商说娶了你,蹬腿儿就蹬腿儿,心甘情愿...... 景九智去解手的空儿,富商动手动脚起来,尺度过了,郝宝宝嘻嘻哈哈无所谓,动真格的,立马翻了脸,绣绒钢刀只一戮,富商做男人的本钱便没了。 262不扯疯话 景九智紧急施救,性命保住了,人废了。赶来的三妻妾风闻韩傻儿有异能,急命家丁抬往超人医馆...... 妻妾、家丁求得哀切,韩傻儿不为所动:“这是绝症,医馆有规矩。”说到绝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管家将墙上告示报给主人,妻妾们异口同声:“一半就一半,我们治!”富商袖筒里抽出银票:“这是一万两——小商资财约莫六万,余银即行送来,请先生莫等了!”即吩咐妻子带管家回去取钱。 三万两!好汉医馆两年的进项!贾九智来看笑话,一听眼珠子快红爆了。他预计,有郝有福捣鬼,超人医馆挺不过仨月,这一笔全翻盘了,便插话道:“铁条断了,焊焊能凑合用,人可不是铁条。”一妾就问:“接好了还能用吗?可别是聋子的耳朵。” 韩傻儿笑了:“这样吧,那两万先别急着取,试用三天,不行的话,这一万你们也拿走。”收下银票,准备手术。 郝宝宝横过来插一杠子:“小神医呀,嘻嘻,我知道你能蛋,甭给龟儿子治,色滴很,直接送宫里当太监得了。” 人伤成这样,还敢来围观,胆量不小。一妾发恨声:“还没害够啊?我们这就报官,治你的罪!”郝宝宝脸一寒:“你们不能找和尚去?报官,嘻嘻,老娘把你们全剁了,省得便宜了秃驴。” 妻妾和家丁恐惧起来,景九智道:“表姐,不让治就算了,甭再杀人了。”郝宝宝讥笑:“关你屁事儿?甭一口一个表姐的,叫得多亲似的,你那昧心银子,也不孝敬我一两——不杀,都给你留着啊,让你犁过南地犁北地啊?” 韩傻儿笑着劝:“郝掌门,别耽误我挣钱——你那一下子,早吓破他胆了,保准以后见了你,得躲八丈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又冲妻妾们:“你们要报官,我先不治了,等官府断了再说。”富商使眼色,妻妾们摇头说不报不报了,韩傻儿道:“这还差不多——全当人情,两万两抵销了。”郝宝宝就道:“小神医,姐喜欢死你了,要不你当我小丈夫吧?姐教你武功,做掌门,开大医馆!” 韩傻儿嘿嘿:“你揍趴下苟不雪再说,我可比她能打——咱不扯疯话,你先歇会儿,我收罢人钱了,得讲信用。”只令管家跟进协助,片刻小功告成。 富商一家正准备走,小灵儿来喊吃饭,说午饭误了,晚饭得早吃。她瞅瞅众人,挑挑眉问:“刚才谁不害臊,要我家相公当小丈夫呢?”郝宝宝嘻嘻:“俊妹子,姐逗着玩儿的,姐不跟你抢,姐要抢,你哭成小花猫,多难看。”小灵儿撇嘴:“切!就你?又老又丑又笨蛋,还没脸没皮,配跟我抢?当女仆也不要你!”郝宝宝可是一代掌门,脸挂不住了:“臭丫头,咋说话呢?嘻嘻,我给你来个片片桃花飞,看谁没脸没皮?”小灵儿好笑:“行啊——你跟我们去小院吧,我教你两招,免得大街上丢人。”韩傻儿告诫她不可无礼,郝宝宝更受不了了,抽刀道:“就在这儿吧!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嘻嘻,羞得哭鼻子,可别怪我哟!” 263也会武功 灵儿道:“好吧,我赤手空拳,不羞你,出招吧!”郝宝宝羞恼,一刀砍向脖子,满心趁躲闪挑一片衣服,给点颜色。孰料,直到三寸近,灵儿才喊太慢了,谁也没看清,人已在左前方三丈外,“来呀来呀!”她弯指相勾。 郝宝宝再攻,小灵儿移至右后方三丈外,并说:“大丈夫让三招,小女子只让两招——蹲下!”话音落处,人闪于右前方,郝宝宝膝盖一麻,真蹲了。“坐下!”小灵儿再发指令,现身于左后方,拍手笑道:“还比不比?下一个:躺下!” “不比了,你赢了!”郝宝宝揉揉膝盖和小腿肚子,“你是鬼吗?”灵儿吃吃而笑:“我是仙!” 景九智脸色一骇,抬脚缩回自己老窝。郝有福斜隔马路瞧热闹,裤子又尿了,趔趄着逃得远远的。 韩傻儿化解窘境:“郝掌门,她就是腿快,刀法不如你的,甭往心里去。”郝宝宝流下泪来:“我这掌门,怕是不配当了,大刀门也在江湖完了。”韩傻儿劝慰:“不碍事的,谁能百战百胜?你跟我们走,吃饱了,我助你练功,提高他个一两级,名头就响了。”郝宝宝瞬间兴奋:“真的?你有练功神药?小神医,姐真爱死你了!”小灵儿哼一声,郝宝宝忙改口:“权当你是师父弟弟,徒弟敬爱师父,不行啊?”小灵儿噗嗤一笑,云彩散了。 所租小院很近,主房三间配房两间,满院栽满桂树、石榴树、葡萄树,清幽而雅致。韩傻儿做主,主房套间分配给老乞丐四口,单间分配给灵儿,自己仍住在医馆。吃饭时,但见洗干净的仨小孩,两个较为白净,也乖巧懂事儿,另一男孩依旧灰不溜秋,心里便有些打鼓。吃了八成饱,喊摆弄葡萄架的郝宝宝坐下,他在背后发功助力。 郝宝宝嬉笑:“要不要脱汗褂子啊,光脊梁效果更好。”韩傻儿正色:“再扯疯话,教小灵儿摔你十八个嘴啃泥,坐好喽!”双掌冒雾气附上...... 两刻钟,郝宝宝大汗淋漓,满面涨红,直呼够了够了。韩傻儿收功,郝宝宝活动一圈,大喜过望:“妈呀!小神医,真有你滴,我护法了耶!”韩傻儿微笑不语。 小女孩忽道:“大哥哥,我也会武功,你也帮帮我吧,打坏人。”韩傻儿来了兴趣:“你练练看!”小女孩拿树枝,练习了一套峨眉初级剑法。老乞丐道:“她还小,只有花架子,神医看老叫花如何,能不能帮?”耍了一套峨眉中级剑法。韩傻儿问:“老人家,你有功夫,干嘛乞讨?”老乞丐叹气:“功夫不济,也老成废物了。”韩傻儿起了疑心,没再理他,抚小女孩头道:“小姑娘,你才小剑师,大了哥哥再帮你。” 郝宝宝请求:“小神医,再来一波吧,到了能保不定镖,没谁敢不服我了,那时我便是大刀门皇上,你是太上皇。”韩傻儿摆手:“不可贪心,多了你就爆了,巩固仨月再说!”天色还早,便嘱咐老乞丐四人清理院子,整饬花木,领小灵儿去医馆,顺便送走郝宝宝。 四名挎刀差官奔医馆扑来—— 264人性之恶 郝宝宝脸色一阴,愤然道:“我去剁了那家狗杂碎,出尔反尔!”韩傻儿伸把拉住:“稍安勿躁,不见得冲你来的。” 差官急如星火,两人分向好汉医馆,两人至前,抱拳行礼:“甄先生吧?州牧大人速速有请!”韩傻儿自忖没什么交情,还礼道:“尤大人有何指教?”差官十分焦灼:“您先甭问了,快走吧,要出人命了!” 要出人命,不是病危便是重伤,韩傻儿不再挑理,让小灵儿和郝宝宝自便,紧随差官进了后衙。 后衙抵十个小院,经花木游廊通向客厅。尤礼华身着便服,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东边房间传来女人叫痛声,有丫鬟进进出出。彼此问候过,贾九智也到了。尤礼华命人看座上茶,拱手介绍,他最钟爱的四姨太寤生,危在旦夕,请两位大医师速施援手,妙手回春。 昔年,贾九智翻院墙进来过,被华清驰喝斥驱逐,今被礼请而至,亦生感慨。他深鞠一躬:“请教老大人,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尤礼华苦笑:“劳动两位大驾,自然求个大吉大利。”贾九智转开小九九,跪下道:“禀告老大人,您也晓得,敝馆兴办以来,极少接诊妇科,九智才疏学浅,性命悠关不敢妄为,甄先生高明,还是他出手吧!”尤礼华哼道:“你不是御医传人吗?先坐一边好了。”冲韩傻儿作揖:“贾医生也推荐,更不会错了,甄先生快请吧!涌泉之恩,下官定当厚报!” 韩傻儿不谦虚地笑笑:“小事一桩,尤大人不必如此!”命丫鬟引路,迈进了卧室。几个女人发出惊叫,产妇下半身光着,婴儿只探出半条腿。韩傻儿偏偏头,命尽量遮盖住裸露,取出神针,对准婴儿小脚丫,轻刺一下,小脚丫缩了,然后在产妇腹部,下了三根针,轻拈片刻收起,喂过一粒补气丸,嘱咐稳婆继续接生,掀帘而出。 尤礼华迎上:“甄先生辛苦了,这么快就大安了——没听到哭声啊!”韩傻儿摆摆手:“胎位校正好了,不时即可大喜。”刚说完,婴儿第一声啼哭响了。尤礼华大喜,请韩傻儿稍坐,探望片刻回来,满面红光吆喝置酒摆宴。 八仙桌,韩傻儿与尤礼华对坐,景九智与师爷相陪。吃喝谈笑一阵,尤礼华讲了个小故事。 从前,某地一男天生小手,最擅长接生,当然,除非难产,谁家也不请他。多年后,遇到自家儿媳妇寤生,稳婆全一筹莫展,眼睁睁就要断气,小手不顾儿子哭跪阻止,决然闯进产房,接生了大胖孙子,嗣后自刺双目...... 等等!你姥姥滴什么意思?老子只是针灸,何曾碰过产妇头发丝?你姥姥滴,莫非暗示老子也要自刺双目?人性之恶,莫过如此!你丫的该遭天谴——淡定,淡定!心浮气躁能成什么事儿?韩傻儿佯装没听懂,参与议论了几句父子、公媳之间的大义小节。 尤礼华吩咐管家,托来五百两黄金,说足够甄先生一世衣食无忧了。 265恶事相连 韩傻儿很不屑,却道:“不须尤大人破费了,敝馆有个规矩,大病免费,官绅士民,一视同仁。”尤礼华犹道:“五千两白银,也算一场小福贵了。”贾九智插话:“甄先生治疗绝症,刚得一万两,不缺钱。”尤礼华一惊:“什么绝症,值一万两?”贾九智便讲了。尤礼华皱皱眉:“甄先生,讹人巨资,依律斩监侯啊!咱们私情笃厚,遮掩便了,你再拿上金子,效法前人,做位富翁如何?” 韩傻儿怒由心起,轻蔑笑道:“尤知州,小爷我什么都稀罕,就是不稀罕金子!明码标价,何谈讹诈?既然你钱多,非孝敬不可,小爷我笑纳了,别扫了你面子。”接过托盘,叮咣倒入囊中。贾九智楞一下,醒神道:“甄先生,对老大人言辞谦恭才是,不可不敬。”韩傻儿笑指着:“贾郎中,你小子早猜到这一层了吧?得,比华大人收拾的贾郝仁刁多了,有出息。”贾九智要还嘴,尤礼华手势制止:“甄先生既收重金,自当效法前人,痛快痛快嘴罢了,何须争个口舌?” 韩傻儿爆句粗口:“效法你大爷的!小爷我眼睫毛也不舍得掉一根!”尤礼华脸一寒:“来人,甄先生喝醉了,快扶到客房歇息。”韩傻儿起身,对前来的差官摆手:“去吧去吧,知州说醉话呢!”差官非常乖顺,向后转,齐步走了。韩傻儿抱起酒坛:“我还没喝够呢,剑南烧春,不错不错。”咕嘟咕嘟来个底朝天,抹抹嘴,过去拍拍尤礼华肩头:“尤知州,你当官当傻了吧?也不问问你那小妾,怎么生的娃?”侍候的丫鬟,一旁附耳对尤礼华说了几句。 尤礼华一直愕然,此际似陷入沉思。韩傻儿还在刺激他:“当知州快三年了吧?怎么滴也捞个十万两——你说咱私情笃厚,那好,赶明儿你得了那种绝症,小爷我照顾你,只收四成,够意思吧?”博古架上摆个形似香蕉的观赏石,取下轻轻掰断,一手握住半截,问:“猜猜,能否接上?”摊开手,撒落粉末,拍拍笑道:“哎呀,不见啦!” 尤礼华脸都绿了。 师爷打起圆场:“甄先生,您误会了,我家老爷并无恶意。”尤礼华醒过来:“对对对,并无恶意!下官那句效法前人,不过散财抚恤孤寡,悬壶普济众生。” 韩傻儿击掌:“好好好,你这进士不是蒙的,对仗蛮工整滴!算啦,小爷我现在飘飘欲仙,回去睡大觉喽!”眼中全当无物,故意三步一晃,回到医馆,也不闩门,阁楼练习两个时辰方睡。 次日早,洗漱罢去小院,老乞丐跪在当庭,灵儿正用笤帚狠命抽打:“你个不吃粮食的,吃猪草长大的老畜生,老巴子.....” 韩傻儿叫停:“小灵儿,大清早的,怎么打起人来了?”灵儿气嘟嘟地:“老东西不是人!”拉韩傻儿一边,悄声告诉他,刚才与小姑娘一起如厕,小姑娘偷偷告状:灵儿姐姐,爷爷夜里摸我。 266喊他奶奶 韩傻儿立刻想起曾做保镖的剑南门大弟子,因侵犯封氏被苟史运断腿后处死,顿时义愤填膺:“那还留他干什么?一棍打死!”灵儿道:“打死他,我们走了,仨小孩怎么办?还没罪大恶极,教训一顿,也许能改。”韩傻儿道:“弄残他,我再治好,留着烧锅,省得熏你,”灵儿跺脚:“他烧锅?饭你还吃不吃?反正灵儿不吃,你有正经没?” 白净男童忽道:“大哥哥,我会烧锅。”韩傻儿点点头,过去踢踢老乞丐:“老杂毛,小朋友会烧锅,留你没用了,小爷送你下地狱!”老乞丐膝行转弯,朝向韩傻儿,又磕头又抽自己嘴巴:“神医爷爷饶命!我不是人,我混蛋,老叫花不想作恶,只是手痒痒。”吃了几顿饱饭,就生邪念了,这种人饶不得!韩傻儿沉喝:“哪只手痒痒,剁哪只!”抽出小刀欲砍——昨天的气还没散尽,想起绝症来,转瞬改了主意,又踢踢老乞丐:“老杂毛,小爷不杀你,也不断你胳膊,你快入土了,当不当男人无所谓,省得祸害人。” 老乞丐起身就逃,韩傻儿照腚一脚踹倒,踏上去,一刀将连接肾阳的筋挑了,再凝聚金手指一点,消了炎,彻底变成绝症。又踢踢:“起来吧,甭装了,该干嘛干嘛去!”老乞丐缓缓起身,怨毒地剜一眼,汲水浇花去了。 韩傻儿招手:“小姑娘,以后他不会惹你了,要不,你喊他奶奶。”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大哥哥,他不是我爷爷。”韩傻儿蹲下:“你是孤儿?”小女孩摇摇头:“我怕,他们不让说,说了就剜眼珠、割舌头。”韩傻儿将小手放手心里:“小妹妹不怕,告诉大哥哥,他们是谁,大哥哥灭了他们。”小女孩道:“他们人多,三娘那么厉害,都被打死了。”白净男童哭鼻子:“姐姐,我要回家。”小女孩洒泪哄道:“弟弟莫哭,三娘死了,爹爹没人保护,也活不了,咱没有家了。”韩傻儿愈发起疑:“小妹妹,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小女孩怯怯地:“学堂喊他华先生,我家住的地方,叫圣泉——”老乞丐支耳朵,小女孩不说了。 韩傻儿脑袋嗡地大了,这一儿一女,莫非华清驰和雨燕子的孩子、二娘华九妹的弟弟妹妹?不错的,九年前,爹爹给雨燕子配药,雨燕子馈赠的袖珍宝剑,这小女孩约莫八岁,男童约莫六岁,完全吻合!他张开双臂,将两童抱起,轻语道:“以后小灵儿保护你们,谁都不用怕,好不好?”小女孩懂事地“嗯”,男童不老实,喊痛,挣着要下地。灰不溜秋男童求抱抱,韩傻儿厌屋及乌,没好气:“去去去,找你奶奶去。” 小女孩也有些蹙眉,韩傻儿突然觉得不妙,放到地上,轻轻掀开男童上衣,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俩小孩背上,遍布条条鞭痕,尚未结疤——自己真够粗心的,溺水时只管醒脑通血顺气,怎没掀开衣服瞧瞧呢?他俩该有多痛、多恐惧啊! 267关系太乱 灵儿噙泪问:“小妹妹,谁打的?姐姐下他油锅。”小女孩瞅一眼老乞丐,摇头答:“不知道,不认识。”灵儿上去拽根树枝,劈头盖脸抽向老乞丐:“狗杂种,你活着糟蹋剩饭,不如喂猪喂狗。”老乞丐大喊冤枉:“姑奶奶饶命,老叫花没那么毒,少东家送来时,就这样了。” 韩傻儿让姐弟俩弯腰,在背上敷一层药膏,两只手掌温煦如春风,分别轻抚一周,血痂脱落,光洁如新。“还痛吗?”他问。小女孩欢呼雀跃:“不痛了,大哥哥,你真神奇!”男童拉他手:“大哥哥,你再摸摸,舒服。”韩傻儿笑笑,拍了拍小光背,将上衣放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男童答:“我叫华十戒,她叫华十朵。” 确信华清驰的孩子,有心送还,想了想,还是决定缓一缓。他过去,踢了踢老乞丐:“你滚吧!告诉郝有福那小子,明天早些来医馆负荆请罪,晚了扒他的皮!”老乞丐犹有不舍,小灵儿加力,乱枝驱离,顺带将灰不溜秋男童也撵走了。 回头问:“笨相公,何不教他今天来,审审他。”韩傻儿笑答:“给人家些商量准备的时间嘛。”灵儿讥他阴险,又道:“你想对付贾九智,咱废了他就完了,费这许多周折?”韩傻儿答:“一来不可冤枉人,二来,杀人不如诛心,心悦诚服才好。”灵儿赞许,四人合作,做了一顿别样早餐。姐弟俩吃完还咂嘴,连说好香,韩傻儿更是坦言,一百年吃不够。灵儿笑谓:“姑娘说了,既要留住你心,也要留住胃。” 华十朵忽问:“大哥哥,贾九智是俺们外甥冰月的舅舅,灵儿姐姐说对付他,他是坏人吗?”这说法有点绕,好在韩傻儿明白——关系太乱了,华九妹是华清驰和刘朵儿的女儿,贾九智是刘朵儿跟贾郝仁的儿子,姐弟俩系华清驰与雨燕子的孩子,依着冰月,他得喊华十朵姨娘、华十戒舅舅,此际成了大哥哥,又不好点破,只胡乱喊名儿:“有人说他坏,十朵十戒,你俩喜欢他吗?蜻蜓喜欢他吗?”华十朵道:“三娘阿嚏——呸他。” 韩傻儿道:“坏不坏,咱查查看,先别对外人说——小灵儿,给你个美差,打探一下郝有福,看跟谁接头,说些什么。”灵儿笑道:“让我做探子呀,你就舍得用我。”韩傻儿奉承:“能者多劳,你有异能,相公我学不会嘛!咱俩多亲,不累你累谁?”灵儿高兴了,笑吟吟点头应允...... 晚间,灵儿讲述了一天的发现。 老乞丐见到郝有福,报告了自己的遭遇,转达了口信。郝有福先给他两嘴巴,尔后嘿嘿笑了,再然后,思索一阵,放了个鸽子,与贾九智在茶楼会了面。贾九智骂他,你不是说老乞丐领着外乡乞讨吗?怎么露了,撞在姓甄的小子手里?郝有福答,老家伙得了肺痨,你不治,甄先生给治了,还得一百两银子,我手头不宽裕,后来......贾九智甩张银票,跺他一脚,骂他贪心使坏,坏了大事。 268下战书 贾九智舍了郝有福,回家放了飞鸽,又后衙见了尤礼华,内餐厅小酌,商议搞一场医术对决,密谋的声音实在太小,内容没听清。 日头与树梢持平,景九智在快活楼迎来独眼龙一行七人,早早开了席。贾九智讲了相公你功夫如何牛掰,独眼龙就笑了,说贾医生你不懂吧?有人将手浸入滚水沸油里,安然无恙,何也?上面一层醋罢了!有人在烈火里泰然自若,表演这表演那的,何也?火是磷火罢了,烧不伤人的!那甄医生碎石头、化铁块,焉知不是抹上药粉,轻而易举促成的?江湖上障眼法、使巧耍诈的多了,怕着何来?贾九智连称大侠高见,茅塞顿开,如此说来,事情就好办了......灵儿感到好笑无聊,便收工了。 韩傻儿觉得挺有趣,贾九智武功不怎么滴,飞鸽传书倒是满世界用;还有独眼龙,不知哪来的大神,好像长了一只慧眼,江湖诡异瞧得真真切切似的——得,老子不让你怀疑人生,算对不起你! 当晚仍住在医馆,坚持练习,他有个预感,一场风雨,或者说一道大餐,就要来了。出山谷以来,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挑战,这次对方紧锣密鼓,有的玩了,想想都让人兴奋...... 早起活动一阵,推开了小院的门,院里空荡荡的,咦,人呢?喊小灵儿,灵儿没应,喊十朵十戒,无人回声。敲灵儿的门,依然没动静,再去敲大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俩小孩却没在屋里!韩傻儿紧张了,连喊:“小灵儿!小灵儿......”门同样虚掩,灵儿也不见了!嗅到一股残留的迷香气息,脑海中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自负、轻敌要吃大亏的,战幕没拉开,先着人家的道了!这帮狗杂碎,与山谷人不一个德性,行事也不是一个风格—— “笨相公,我还没睡够呢,你催魂似的!”灵儿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出现在侧畔,口鼻仍有迷香味。韩傻儿急遽发问:“你睡哪儿啦?”灵儿揉揉眼睛:“梦中有人捉我,灵儿藏起来啦——哎呀,不好!”拔腿跑进大屋,垂眼睑道:“是真的,灵儿犯错了。” 认错顶个屁用!找回俩小孩当紧!韩傻儿开动大脑,飞速旋转,俩小孩失踪,必与贾九智有关,他日进斗金,何苦干绑票的事儿?动机何在?难道贾郝仁被惩、刘朵儿被休,他迁怒于华清驰?或者,维护华九妹独享父宠,不容华清驰续添子嗣?不然,二娘缘何追随同母异父的弟弟,没追随亲爹呢?华清驰已到任,贾九智会不知情,不怕捕快搜寻?越想,越莫名恐惧——俩小孩别被灭了口! 果断命令:“小灵儿,带我去找郝有福,越快越好!”贾九智不会亲自动手,还得着落在这又贪又坏的草包身上,同时要防备的,便是独眼龙那帮人。灵儿说走吧,就要地遁—— 小院的门大开,进来四个好汉医馆装束的,一人持文牒道:“甄先生,我们下战书来了,我家馆主约您一决高下。” 269朱笔找穴 韩傻儿扫一眼所谓战书,大意是好汉医馆与超人医馆,对决针灸、草药、武功,三局两胜,败者退出虚有州或并入胜者一方——这家伙挺会扬长避短的,瞧过手术,便划过了,而比赛武功,是几个意思?此际火烧眉毛,若推阻延迟——对方既煞费苦心设计,岂容自己轻易脱身?果然,来人又道:“这件盛事,尤大人非常重视,晓瑜各方支持,现擂台清理已毕,行会人员现场评判,各界人士观看——拒赛视为弃权,甄先生,您有什么不方便吗?” 退路堵死了,老子能说不方便吗?他姥姥滴,雷声这么大,摆擂台,还弄来行会评判、各界参观,明摆着下套嘛!老子要是怕,就不来虚有州了!弃权?嘿嘿,让你们弹冠相庆啊,想得美!他双目凝重地看着灵儿:“你一个人在家,行吗?”灵儿对视着,用力点头:“相公你放心吧,灵儿行的!” 文牒揣进怀里,韩傻儿嘴角浮现一抹嘲笑:“早些送来才好,搞啥子突然袭击嘛,走吧!”来人赔笑:“甄先生医术高超,不需要准备的。”问:“怎么去?”来人答:“有轿子,小的抬着您。”韩傻儿再无废话,昂首而行...... 那座孤零零的擂台,派上了用场,并被赋予新的使命。擂台之上,尤礼华面南背北落座,医药行会的四人两侧陪同,几十名挎刀差官护着擂台,各种服饰、面孔的观众近千口子,三面围拢,水泄不通,还挂了气球,插了好多彩色小旗子,搞得跟庆典一样。 东面一个小圆案,摆着一个针匣和十几个小药罐,方凳上坐着贾九智,对应的西面空着。韩傻儿判断,那就是自己的位置,也不显摆,老实从后台拾阶而上,从容坐下。 尤礼华讲话:“诸位父老、官绅士民!今天,本州迎来医药行业的盛事,两位顶尖医师擂台对决!他们俩,一位是前御医总管韩修草大人的传人,一位是身怀绝技的杏林新秀,两强相争,一定能带给我们一场精彩绝伦的赛事!本官宣布,比赛开始!”咚咚咣咣敲响了锣鼓,滴滴哒哒吹响了唢呐。 一位行会人员站起来,道:“第一场,比赛针灸,分基本功和治疗两步——来呀,上铜人,请两位朱笔找出全部穴道,遗漏者判负。” 小儿科!他姥姥滴,这也叫比赛呀!韩傻儿接过朱笔,对着推到面前的铜人一阵狂点,点完后有些迷惘。岐伯传授的,是四百零九个穴位啊,六十个单穴,三百四十九个还是复穴,怎么只刻三百五十四个?是了,不闰月的话,一年三百五十四天,医家按周天之数制作的...... 贾九智也点完了。行会人员逐一检查,宣布持平,又道,两位大医师,都是顶尖高手,进宫廷也不输于御医,他们不敢妄加点评,还是看针灸效果吧! 经过遴选,从踊跃报名者中挑出两人,一个是中年女裁缝,主诉肩痛脖子痛;一个是青年男铁匠,主诉膝盖小腿痛。 270神助攻 职业病吧?裁缝见天低头,肩膀受限,而铁匠小腿吃力,殃及膝盖。贾九智选了女裁缝,打开针匣,排出金针,聚精会神地辨穴定位,插针拈动。 韩傻儿看那金针,眼都直了,熟悉,太熟悉了!爷爷去世后,爹爹束之高阁,他也曾偷偷踩凳子瞅几眼......最终连同针谱,统统落了入了贾九智手中!观他功力,已臻中游,再晋一级的话,无疑会成为医中高手,唉,但愿......他不想了,针包里抽出自己的针,乳白泛着蓝光。 贾九智不由暗暗嗤笑,这小年轻,不知继承了哪位老中医的衣钵,银针老掉牙变色了——裁缝吃痛叫一声——韩傻儿脱口而出:“注意戴轱辘的手指!”贾九智一甩头:“不劳指手画脚,管好自己的吧!”却顺着穴位,加了三针。 二娘说得没错,这家伙荒地里跑野驴,不知好人歹(逮)!韩傻儿讪笑着摇摇头,为铁匠针灸。铁匠先天不足,非神经长期受压那么简单,查骨骼,生育他时,父母必是高龄。略过小腿,于大腿和脊柱各行了几针。 时间到,行会人员验疗效,女裁缝扭扭脖子耸耸肩,表示康复了。韩傻儿不确信,他依稀记得,同类病症,爷爷针灸了三次——铁匠却拖着腿,说有些麻木。行会人员欲宣布贾九智获胜,韩傻儿一指铁匠脚下:“看,竹叶蛇!” “救命啊!”铁匠只见青色蠕动,拔腿就跑。“没事儿,是竹叶!”韩傻儿哈哈大笑。行会人员脸都绿了,宣布第一局平分秋色。 乖乖,神助攻还不少呢!吞并好汉医馆,韩傻儿没想过,赶出虚有州,也没想过,他此行目的有三,找回公道、查找爹爹线索、接回弟妹,而对方憎恨自己抢了饭碗,挖深坑想活埋了,就得好好论论了。 草药比赛,行会人员提议,双方系巅峰对决,不如现场解毒,直观性强,效果明显。他举起一个壶,宣称里面装的是毒酒,哪位愿意试服,有大医师在,没危险的。连问三遍,台下静悄悄鸦雀无声,主持与同行嘀咕一阵,请示过尤礼华,然后宣布试服者赏银一百两。 女裁缝和男铁匠再次自告奋勇,揣兜里银子,等着喝毒酒。这次,贾九智挑了铁匠,裁缝留给韩傻儿。 两杯透明的淡黄液体端到试服者跟前,两人略作犹豫,一饮而尽——铁匠捂着肚子蹲下去,裁缝满地打滚,七窍流血! 乖乖,动真格的啊!韩傻儿迅速掏出自配灵药,为裁缝服下,他用手指沾一点流出的血,不禁大骇,鹤顶红,见血封喉的剧毒!急运气导向指尖,化成金手指,犹驱出一丝雾气。不敢怠慢,飞针扎于头和心脏穴位保命,刺血放毒,他深深知道,鹤顶红的毒性,远远强于断肠草,剂量也大——搞场比赛,夺人性命,天打雷劈啊!贾九智再牛逼,也解不了! 讽刺他的是,铁匠浑无生命垂危迹象,服过贾九智小罐里的药,此刻正半躺半坐,像在恢复元气,又像在闭目养神。 271鸳鸯壶 怎么可能?难道贾九智被药神岐伯附了体,来警告自己不可狂妄自大?韩傻儿长了个心眼,挪开拊在裁缝后背的手,任她沉睡下去。他走向铁匠,想一探究竟,主持拦截了他,说各负其责、杜绝借鉴…… 主持评议,铁匠服过解药,呼吸均匀,片刻活动自如,已无中毒症状;裁缝既服解药,又被额外扎针驱毒,仍昏迷不醒,看似活着,恐成植物人——结果出来了,好汉医馆优势胜出! 韩傻儿分析,铁匠必定提前吞食了海量解药打底,否则绝无可能!他气定神闲地俯视全场,静观其变,考虑现在还是稍停将裁缝唤醒。 铁匠却跑过来,连喊“娘娘娘”,裁缝没反应,铁匠慌了,哽咽道:“快把我娘救活吧!银子我们不要了。”韩傻儿觉得有文章,故意道:“别哭了,哭死也白搭,你娘中的是鹤顶红,神仙也没辙。” 铁匠转身跪于贾九智脚下:“贾先生,贾爷爷,求求您,把我娘治好吧!小的银子也不要了,您许过没事的。”二百两银子全举在圆案上。 景九智冷笑一声:“关我什么事?行会会长明说是毒酒,你们为了银子非要喝,能怪着谁?甄先生没治好,你求甄先生呀!”铁匠哀求:“贾爷您能治好小的,也能治好我娘,您行行好吧,我家当活菩萨供您!”贾九智不无遗憾道:“嗐,我也想帮你,错过时机了。”尤礼华喝道:“下场比赛就要开始,休要滋扰贾先生!” 铁匠返身问罪韩傻儿:“庸医,你赔我娘!庸医!”要扯住撕打。韩傻儿躲几步,低声道:“你让我闻闻,看贾郎中用的什么方,便能救活你娘!”尤礼华又喝:“医者无意害人,铁匠休要纠缠!”铁匠装没听见,配合着张嘴呼气,让韩傻儿甄别。 韩傻儿嗅到曼陀罗及解药的气味,大吃一惊,疾步抢过杯子——他姥姥滴,两杯毒酒,外观颜色完全一致,怎么一个残留的曼陀罗,一个残留的鹤顶红?他冷冷地盯着主持:“这是何意?”主持道:“愿赌服输!倒毒酒时,众目睽睽,谁能作弊不成?”韩傻儿道:“两杯酒不一样!”主持耸耸肩:“甄先生真会说笑,酒是差官倒的,本会长没瞧出什么不同。” 也是,一个壶里,怎会倒出两种不同的毒酒?说破大天也难令人信服,尤其面对的观众全是门外汉。韩傻儿内心咯噔一下,伸把抓过酒壶,不费吹灰之力剥开外层——鸳鸯壶!狗娘养的,人家酒店有鸳鸯火锅,这儿用起了鸳鸯壶! 霎时拉下脸,面沉似水:“这就是愿赌服输?这就是众目睽睽?这就是谁能作弊不成?医术比赛,你们敢下鹤顶红,视人命如草芥?”主持慌了:“甄先生恕罪,小佬儿实在不知,鹤顶红又名砒霜,吓死也不敢。”壶里已空空如也,韩傻儿向观众讨些水,涮一涮洒在擂台上,水落地化成糊状,咕哝着冒烟,擂台表面被腐蚀掉一块。 主持目瞪口呆,观众炸开了锅:“狼心狗肺!”、“黑心贼!”......韩傻儿怒问:“谁的壶?谁的酒?” 272冤家路窄 呼地跃上一人,啪地落在擂台:“草药之争已有定论,还嚷嚷什么?第三场,武功对决,来吧!” 一只眼戴着眼罩,韩傻儿猜是独眼龙,纳罕道:“我跟贾郎中比赛,关你哪门子事?还不下去!”尤礼华道:“甄先生勿须多怪,是两家医馆比赛。”独眼龙补充:“本大侠是好汉医馆的,占着一成股份。”韩傻儿好笑:“你哪儿的大侠,没听说过嘛。”独眼龙神情倨傲:“本大侠家住益州府,踏破西南无敌手。”大话真敢说,不吹会死啊!韩傻儿揶揄:“峨眉剑派也不在眼里了!”独眼龙解释:“峨眉剑派在东北。”吹了半天,说的是剑南道,韩傻儿又问:“知道苟不雪吗?她是剑南门的,只怕你踏不破。”独眼龙倒也实在:“当年跟她打过擂,功夫最高的是本大侠仇人,早就死翘翘了,她不是对手——月前风闻异军突起,还没照过面。” 什么?打过擂?这家伙......日你姥姥滴!老子当什么东东呢,益州府的“杀手锏”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年暗算老子,吃了老子一石子,运气真差,又没头苍蝇撞枪口来了!小子哎,你要恭恭敬敬、五体投地求着老子,兴许老子善心一发,给你治好了,找虐嘛,嘿嘿——接着逗吧:“苟不雪可厉害了,我亲眼所见,大刀门郝宝宝几下就败北了,怎么滴也到剑灵了吧,你只配让她耍猴玩。”独眼龙楞了一愣:“不会吧?本大侠日夜苦练,学艺峨眉又投师摩尼,才大护法,她怎么能到剑灵?不可能,不可能!”韩傻儿讥笑:“怎么不可能?你这么笨,都大护法了,她那么聪慧,剑灵有什么稀奇?” 尤礼华倡议:“我们撤到台下,两位开始吧!”韩傻儿提高声调:“尤知州且慢,谁的酒,谁的壶,还没问清呢!”抬手拍了拍裁缝,将其催醒。裁缝浑浑噩噩的,铁匠惊喜地喊娘亲,教她看烧坏的地方,裁缝嗷一嗓子,去寻贾九智:“姓贾的,你许的是曼陀罗,怎么是鹤顶红?你要毒死老娘啊,老娘跟你没完!”贾九智手一摊:“会长许的,大医师都在,无性命之忧的,哪能赖上我?”主持撇干净:“这位大嫂,小佬儿也被骗了......”裁缝骂:“没一个好东西!”冲韩傻儿万福:“多亏了甄先生,多谢神医!”主持就喊:“终究甄先生技高一筹,我宣布——”尤礼华打断:“二场已罢,无关人等,请下擂台!” 差官搬桌子,照顾尤礼华和行会人员先下,独眼龙的三名随从,引领贾九智、铁匠、裁缝后下,擂台只剩韩傻儿和独眼龙。独眼龙道:“刚才被你忽悠得忘了正事,你奚落人用嘴,干仗靠的是拳头。”韩傻儿笑得很暧昧:“我拳头不硬的,碎石头,化秤砣,都抹了药。”独眼龙惊愕地点头:“承认便好,本大侠只跟你比划比划,再不然,你认输算了。”韩傻儿摇头:“我不跟你比划,我嫌累手。” 人群里郝宝宝的声音:“小神医,老姐——嘻嘻,美女徒弟代劳咋样?”脚底生风而至。 273实用主义 独眼龙道:“本大侠不跟你比,你不是超人医馆的,摩尼十八堂跟大刀门没过节。”郝宝宝笑道:“这个容易,我自愿当保镖,岂不名正言顺啦?嘻嘻,八成你看我一笑倾城二百里,不敢冒犯我吧?”独眼龙心道,哪儿跟哪儿啊,老白菜帮子了,还卖弄风情!拱拱手:“郝掌门自讨苦吃,本大侠得罪了。”各抽兵器摆开架势—— 韩傻儿心知,郝宝宝敌不过独眼龙,正欲搅局,后台一角冒出贾九智:“表姐,你搞错了,咱是好汉医馆的。”郝宝宝嘻嘻一笑:“行啊,算我好汉医馆的,你先拿出个万儿八千来,这仗我不打啦!”贾九智嗫嚅:“银子嘛,咱、咱可是顶门亲戚。”郝宝宝斜睨一眼:“哟,亲戚呀,早些年是,你舅爷卧床六年,没见过你嘛!”贾九智脸红心虚:“舅爷受伤太重,我医术还不济,没脸见他,现在高些了,过几天便去探望他老人家。”郝宝宝冷笑:“你去探望,我不拦着——嘻嘻,只怕你不肯去!”贾九智语气恳切:“一准去,舅爷的大恩,我记着呢。”郝宝宝转身,再不理他。 韩傻儿惊诧于贾九智的实用主义,有用则用,无用则弃,昔日大树鬼手离世,竟毫不知情!郝宝宝呢......欷歔之下,顺水推舟道:“郝掌门,灵儿是内掌柜,超人医馆请你做外掌柜——你先过来,咱琢磨琢磨。”坦言相告,她与独眼龙差了两级,不必逞强。郝宝宝巾帼豪迈:“鬼手十三式,不是谁都能破的!”韩傻儿不忍揭短,灌输内力拔苗助长,眉头一皱,有辙了。他要过柳叶刀,在地下圈圈点点,将甄姬家族的剑法传授数招,命她与鬼手十三式融合,争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嘱咐,不能取胜,快速撤回,休整再战。 独眼龙等得不耐烦:“临时抱佛脚,是不是晚了些?你临阵支招,能耐大,亲自上啊!”韩傻儿微笑不语,静观郝宝宝飞身取敌。但见一道蛇影,蜿蜒扑进,柳叶刀一挥,刀花片片。独眼龙用的双锏,左抵右挡,伺机反扑。 观众敛声屏气、全神贯注,一眨眼,人就没影了。若论精彩,唯昔年少儿组擂台赛堪与媲美,论功力,足令整场武林大会黯然失色,可饱了眼福了。 郝宝宝变脸,生旦净末丑、豺狼虎豹熊,轮番呈现。独眼龙应付自如,不耽误问话:“郝掌门,这套刀法眼生,什么路数啊?”郝宝宝答:“你摩尼十八堂的,老娘就叫它新鬼手十八式——嘻嘻,一式灭一个堂,尾巴尖儿全挑了。”独眼龙嗤之以鼻:“峨眉剑派也惹不起摩尼堂,小小大刀门,说出这般话来,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韩傻儿观察,郝宝宝自命的新鬼手十八式,尚未融会贯通,不够娴熟,另外,任督二脉虽已打开,却不够通畅,两项加以改进的话,打不败独眼龙,凭借诡异刁钻,混个分庭抗礼不成问题。他招招手,示意郝宝宝暂停。 独眼龙不愧叫杀手锏,捕捉稍纵即逝的瞬间,三支袖箭激射向郝宝宝—— 274大侠大虾 平地兀起一团旋风,狂野飞旋,旋成人形漩涡,不偏不倚裹住袖箭,袖箭头一栽,掉落于地,风同步而息。韩傻儿就呵呵:“大侠好本领,专治鬼打旋。” 世上有鬼打旋吗?独眼龙不信邪,挥拳叫板:“除了旁门左道、装神弄鬼,还能干什么?咱俩摆开阵势,战它三百回合!” 韩傻儿刚欲反唇相讥,外面玉音倏至:“相公,我来了!”灵儿携着华十朵、华十戒飞身离马,腾空落于擂台,交与韩傻儿,眉梢带怒道:“相公你先救人,灵儿修理他个王八蛋!”一道残影遁去,嗖地给了独眼龙一脚。独眼龙嘴肿老高,充硬发狠:“偷袭算什么本事?你俩一起上吧,正经八百打一场,本大侠让你们哭爹喊娘!”灵儿撇嘴:“笨大虾,你不配我家相公动手,我灵姥姥也怕脏了手,臭脚招呼你就成!”身如老树怪,凌空千年翻,无影脚肆意飞踹。 才多大啊,自称灵姥姥!独眼龙只作童颜怪侠,高度戒备,倾尽压箱底功夫严防死守,仍破绽百出...... 韩傻儿煽风点火:“小灵儿,悠着劲儿踹,甭一脚踹死了,还得浪费副棺材板。”华十朵、华十戒呕呕哑哑说不出话,双腿也折了——愤然疾呼:“贾郎中,贾大医生,来来来,咱俩再比比,一人医一个!” 鸦雀无声,无一丝回应,不知贾九智故意装聋还是躲远了。韩傻儿等不得,双手齐动,解哑药,接断腿......华十朵哽咽长泣,倒是华十戒讲清经过。他醒来时,眼是蒙着的,被强灌了哑药和止疼药,尔后砸的腿,听声音说,爬着走道,乞讨更容易,抹脏脸,谁也认不出。正动身去乡下,灵儿姐到了,打翻了坏人,骑马从城边回来了,坏人都在后面拴着—— 韩傻儿向下一瞧,好嘛,三匹马,马后拖着绳索,绳索上串着五个人,有郝有福、老乞丐,另外三个似乎眼熟——他姥姥滴,不是子乌城外见过、冒充八大金刚的三个小虾米吗?消失多天又作恶了,针对的还是华清驰,竟然对幼童下起了黑手,真是作死!仨虾米看来是独眼龙一伙的,属于什么狗屁摩尼十八堂,自然,背后也少不了贾九智......韩傻儿指指马后,示意郝宝宝拽人上来。 灵儿还真会绑人,绳索先环绕第一个家伙的脖子,系个活扣,一头垂下再捆住双手,往下依次类推,不老老实实跟着走,脖子会越勒越紧,真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郝有福、老乞丐脑袋耷拉到肚子,默不作声,另外三个见了韩傻儿,惊恐万状面无人色,只喊爷爷饶命。韩傻儿有话说了:“少团头,要务繁忙啊,没空去医馆啊!剥皮抽筋可是个技术活。”郝有福噗通跪倒,磕得头破血流,无言以对。 那边,灵儿一脚一脚复一脚,踹倒踢起来,再踹倒:“大虾大虾,快翻翻身,活蹦乱跳才能卖上价钱,你阴死阳活的,灵姥姥没法清炖了,只好油焖。” 275私设公堂 独眼龙沦落为肉质皮球,弹起、跌落、弹起……腿不听使唤,胳膊不听使唤,双锏也扔了。 观众先是瞠目结舌,屏声静气的,不大会儿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高手对决,怎么成了人家练功的靶子,成了玩杂技的道具……三个与独眼龙装束相仿的汉子跳上擂台,冲灵儿抱拳:“姑娘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副堂主,权当两不相欠!姑娘是聪明人,不希望与摩尼堂为敌吧?” 灵点笑岔了气,喊:“郝女侠,小虾米救大虾,你不顺带练练手吗?”郝宝宝刀一挥,几束寒光将三人罩住了…… 韩傻儿提起郝有福的头,用其袖子擦干血渍,嘲弄道:“少团头,找着靠山了啊,胆儿肥了啊,小爷我想看看,你跟秤砣哪个硬,脑袋还是蛋蛋,自己选!”郝有福高呼神医爷爷饶命:“小福子已痛改前非,这回什么坏事也没干,贾先生通知接两个乞丐,给银子,小福子便去了。”韩傻儿神情严峻:“真的?”郝有福发誓:“一句假话,小福子下油锅。”韩傻儿冷哼一声:“你挣银子当紧嘛,医馆去不去无所谓。”郝有福低头垂眼:“贾先生说,您今天就远走高飞了。”韩傻儿闻到骚臭气,厌恶地退一步,继续施压:“让你失望了!好吧,你说的是实话,不知道俩小孩受戕害,不知道俩小孩的来历,小爷我向你透透,他俩的亲爹是昔年州牧华清驰,外公是峨眉剑派凌虚子道长......”郝有福听着听着瘫作一团,面如死灰,断气了。 韩傻儿瞥见,郝老三挤到擂台前,架势想求情,儿子昏死,却满脸羞惭、恐惧、悲戚地走了。韩傻儿踢了踢郝有福,确保没死掉,转向三个喽啰,沉声喝问:“谁先说?”三壮汉怕是怕,无人招供。韩傻儿咧嘴一笑:“好吧,俺帮硬汉松松骨。”咔嚓咔嚓几下子,卸掉手臂卸小腿。三人痛得咬牙切齿,额头滚落豆大汗珠,暴脾气没撑住,最先认怂:“我说我说,副堂主派我们干的......”小头目抢过:“副堂主给的熏香和止痛药......”另一个不甘落后:“打伤弄残,也是他命令的。”韩傻儿再问:“谁下的手?”小头目落水狗想上岸:“我可没动手,他俩干的。”韩傻儿一个大嘴巴抽过去:“你动的嘴!” 灵儿和郝宝宝玩够了,抛来四个肉球,象征性地捆捆,拢一堆。华十朵哭够了,胆气见长,打一遍前三个壮汉,又打后来的,小手搧不停,边搧边骂:“大坏蛋!大恶人!抢走我们,还蒙脸,送我们找爹爹!”韩傻儿明白了,后三个虾米掳他俩来的,蜻蜓胸口的飞刀,准是独眼龙的杰作,蜻蜓的功力,与郝宝宝伯仲之间吧,抵御不了......手里空,跃起折根树枝,捣捣独眼龙:“喂,大侠醒醒,跟华大人有什么过节,跟雨燕子有什么过节,说来听听。” 独眼龙不屈不挠:“你私设公堂,尤大人岂会坐视?我打不过你们,摩尼堂分堂三十六,高手如云,我劝你识相些,不要妄自菲薄、鸡蛋碰石头。” 276准备就绪 多谢提醒,韩傻儿以矛攻盾:“好啊,待会儿咱到公堂说说,你绑架朝廷命官的孩子,妄加残害,看尤知州怎么判!”独眼龙矢口抵赖:“手下人胡作非为,我顶多算管教无方,再说,华清驰那时是罪臣,何称朝廷命官?”韩傻儿不住冷笑:“依你所说,老百姓家的孩子,就可以任意绑架啊?蜻蜓胸口的飞刀,也是手下人干的啊?”独眼龙嘴巴张几张,闭上了。 灵儿伸过去一只脚:“笨大虾,哑口无言了吧?你怎么不口口声声笨大虾啦?属鸭子的,嘴硬得很呢!来,闻闻灵姥姥的金莲香不香,治治你的臭嘴,好说人话。”独眼龙不觉往后缩缩。 擂台赛转变成舞台表演,剧情很诱人,观众不仅没散,还有新来的。维持秩序的差官也瞪大眼睛看,支起耳朵听。 韩傻儿揭老底:“六、七年前,你擂台上暗算他人,反弄瞎一只眼,雨燕子没容你们恃强凌弱,华大人没评你们的理,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是不是?”独眼龙摇头:“你不要诬陷!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咦,你怎么知道那件事?”韩傻儿义正辞严:“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们摩尼堂,就干这些下三滥、祸害人的勾当吗?高手越多,作恶越多,朝廷势必铲除!”独眼龙气焰慢慢消失:“他们干的是私活,与总堂无关。”韩傻儿追问:“拿谁的钱财,替谁消灾?”独眼龙往后台望望,嘴巴张张再次闭上。 灵儿扯扯韩傻儿:“相公,甭那么正气凛然好不好?怪不适应滴!禽兽一类的玩意,咱跟他废什么话?想宰就宰了,想留活口,那个废灯笼也扎了,让他变成名副其实的笨大虾、笨大瞎!”说完笑了,露出迷人的小虎牙。 独眼龙本能地护眼,指缝间瞅着小虎牙,自言自语:“灵姥姥、灵姥姥——你、你、你是韩灵儿?你们峨眉剑派,真要与摩尼堂撕破脸、公开宣战?”灵儿撇嘴:“切,什么摩尼堂,虾兵鳖将一渔网,我们——天月剑派要灭你们,分分秒秒的事!”郝宝宝好意提醒:“灵妹妹切莫大意,摩尼堂近三年势力暴长,猖獗得很。”独眼龙重拾自信,三分骄矜道:“不是吹,天下五大剑派,论实力谁也不敌我们。” 韩傻儿眼前一亮:“等等!小灵儿的提议蛮不错,咱就成立个天月剑派,相公我做掌门,你做第一特使。”郝宝宝嘻嘻:“我当第二特使好啦!”韩傻儿不批准:“大刀门当第一分舵,你当舵主——行啦,你俩别捣乱,他说私设公堂,还没审完呢!”转向独眼龙一伙嘿嘿:“初任掌门,总得送点福利,那三位享受过了,都是摩尼堂滴,不能厚此薄彼吧?你们也舒服舒服?”松骨复原的长吁一口气,没挨身,独眼龙便垂下头:“你滥施酷刑——告诉你也无妨,贾先生出了一万两。”韩傻儿收手:“挺明智的嘛!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楞装死猪能怪谁?”冲后台:“尤知州,堂前准备就绪,你来断断这个案子!” 没有回声,后台空空如也。 277登闻鼓 我靠!比赛没散场,结果没公布,你尤礼华窜了,医药公会的白痴也窜了!费了半天劲,玩的虎头蛇尾啊,你们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韩傻儿冲四周一抱拳:“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要去州衙评理,谁肯仗义执言,一同做个见证?” “我去!我去!”、“我也去!”......万头攒动,竞相踊跃。此起彼伏的呼声中,韩傻儿抱起华十戒,灵儿背起华十朵,与郝宝宝分乘三匹马,马后牵着独眼龙一行,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向知州衙门。 门官拦住:“诸位乡邻请回!大人过午不升堂,明天早来吧!”韩傻儿道:“擂台赛刚结束,尤知州不辞而别,特请他主持公道。”门官道:“大人吩咐过了,请甄先生莫为难我们当差的。”呼啦跑出十几名挎刀差官,会同维持秩序的几十名,组成三道人墙,横在大门和人潮之间。 韩傻儿一指门旁的登闻鼓:“我们击鼓!”门官说不可,差官也来阻拦。灵儿放下华十朵,飞到鼓上方:“相公,看我的!”取下鼓槌,悬空倒立,敲起了梅花点点红的鼓曲:咚!咚咚!咚咚咚......鼓曲激昂,似轻犹重,疾中带缓,声传百里,悦耳动听。 差官像接到命令,哗啦让开,列队跑入大堂,按刀柄齐呼:“威——”尤礼华紧走慢跑落座主案,一拍惊堂木:“来呀!升堂!”不升不行,《大德律疏》有规定,各级官吏,登闻鼓响而不升堂者,按渎职论,流三千里。 师爷现身堂口:“谁人击鼓?未经按察衙门,越衙上告者,领二十杀威棒,速进!”韩傻儿将华十戒交与郝宝宝,马上挺了挺身,冷哼道:“百姓击鼓鸣冤,先棍棒伺候啊!”师爷拱手赔笑:“甄先生呀,朝廷有成例,击登闻鼓吿御状者,须滚钉板。”韩傻儿直问:“地方衙门有成例吗?”师爷略犹豫,答道:“成例倒是没有,上行下效而已。”韩傻儿下了马,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嘿嘿道:“那好,你禀告尤知州,请他不按成例揍小医一顿,小医再跟他聊聊擂台赛的事儿,聊聊他核准的参赛者下剧毒、绑架人质的事儿。”师爷面露难色:“这个嘛,容学生想想......” 差官领班快步到堂口:“有请甄先生!闲杂人等,概不许进!”韩傻儿指着灵儿那里:“我们超人医馆的。”又指指独眼龙处:“他们是嫌犯!”再指指人群:“大伙儿都愿作证。” “甄先生稍候!”领班进里禀报,旋即返回:“大人特许,随从和嫌犯进堂,证人以十名为限。”韩傻儿喊过裁缝和铁匠,挑选看起来靠谱的八名观众,共二十四人,鱼贯而行。 尤礼华微微欠身:“甄先生呀,你有什么事儿,后衙找下官就成,何苦敲登闻鼓呢?来呀,给甄先生看座!”韩傻儿摆摆手:“不必了,既到大堂,一视同仁才好——请大人发签,传来贾郎中、医药公会的人,大家一起,当堂对质吧!” 278油里滑 尤礼华道:“甄先生海涵,擂台对决,本官见贵馆第三局优势明显,衙门突发公事,便先行一步了,请勿见怪!两家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今后睦邻友好,福泽本州百姓便了,不必发签传人了吧?” 韩傻儿鼻孔冷哼一声:“如果第三局超人医馆落败,现在绑着的恐怕是我们了吧?胜负不打紧,只是鸳鸯壶里的鹤顶红,绑架华大人一双儿女,都牵涉着贾郎中,发签不发签,传人不传人,事儿不大,你尤知州掂量着办。” 尤礼华道:“既是刑案,转到按察衙门审吧,本官不追究擅击登闻鼓便是。” 油里滑,泥鳅嘛!韩傻儿却像吸血蚂蟥一样吸住他:“我听华大人讲过,重案要案,主官亦可首审,绑架官员子女、砒霜毒人,都是重罪,尤知州知情在先,接案在先,你确定,真要推给按察衙门?” 又沾上渎职那条了,不太容易甩,搁以往,尤礼华是敬畏华清驰的,现在嘛,呵呵——安坐而笑道:“甄先生,且当你是首告,本官与你剖析明白。所云绑架官员子女案,是否绑架?是绑架还是带领?何人绑架?贾先生是否关联?攀咬之人有几分可信?能否断定确系官员子女?均须细勘查明。在此之前,先入为主论以重罪,本官窃以为不妥!至于砒霜毒人案,大庭广众之下,众目昭彰,医药公会主持,比赛的就是解毒,喝毒酒乃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岂能定为投毒杀人重案?怎么样,本官批转按察衙门审理,不错吧?” 韩傻儿暗骂老油条,一通长篇大论,很难反驳,貌似好有道理,不过,明知是重案,非得等到审完再做定论吗?那是判刑的问题,这家伙与贾九智有首尾,私意偏袒也是有的。“尤知州!”韩傻儿想起来了,“昔年虚有州举办武林大会,益州府与剑南门剑拔弩张,被报以谋反,州牧华清驰亲自审理的,当作何解?” 尤礼华不悦,医术再高,终是医生,动辄将华清驰抬出来,有意思吗?他一个七品知县,能凌驾于州牧之上不成?就想耍耍官威—— 一名背插小紫旗、节度使衙门装束的差官径进大堂,展开一块紫帛,宣读道:“节度使大人钧谕:华清驰大人奉旨攫升本道按察使,道内六品以上官员,六月初一会同晋见!” 华十戒惊喜出声:“姐姐,是爹爹!”华十朵兴高采烈:“我爹爹升大官了!” 师爷离座,笑脸相迎接过紫帛,殷勤道:“上差一路辛苦,请后衙用茶!”差官摆摆手:“师爷不必客气,兄弟还要赶路,尽早复命——哎,那俩小孩,怎么回事儿?” 尤礼华起立拱手:“启禀上差,有义士出首,他俩被贼人拐卖、疑似按察使大人的公子千金,下官正在审查幽曲,一经查实,即行严惩恶徒,礼送他俩回府。”差官点头应许:“也好!按察使大人刚到任,贵州须格外谨慎,不可怠慢了衙内们,亦不可让人冒认官亲,兄弟暂不禀告,贵州晋见时面陈吧!” 279辨认 虽说官面人情,毕竟给予转圜的余地,尤礼华长舒一口气,恭送上差离堂,即命师爷延请按察、布政同知会审,吆喝领班拘传贾九智、行会人员到案。眨眼工夫,华清驰咸鱼翻身,再次成为他只能仰望的人物,世事无常啊!道内四巨头,节度使、指挥使、按察使、布政使,谁弹弹手指,都可以搞定他五品州。 外面原本风和日丽,但听刮了一阵狂风,下了一阵暴雨。韩傻儿观察到尤礼华微微哆嗦,不禁好笑,静等好戏上演。又想,华清驰虎离平阳,开通月东山隧道的事儿会不会搁置呢? 尤礼华离座,来到华十朵、华十戒跟前,含笑问:“小朋友,你俩说爹爹是察院大人,还有谁知道呀?”华十戒一直紧抓韩傻儿的手,此际松开,脆声答:“你真笨,带我们见了爹爹,不就知道啦?”华十朵答:“我家以前也在衙门,比这儿还大,爹爹领我们去圣泉村了,圣泉村人都知道呀!”倒也吻合,益州太守三品,按察四品,衙门是大些,至于向华清驰求证,那不是伸着脸挨搧吗?不是自认无能,让同僚嘲笑、弹劾吗?不好轻易决断,尤礼华叹口气,思谋派差官远赴子乌县找证人。 韩傻儿指点迷津:“尤知州,眼下有条捷径,可令他俩的身份立刻明朗,你放弃算计我的念头,我才肯教你。”尤礼华内心一颤,那点隐晦的心思,早给人瞧破了,嗐,也怪自己过于洁癖,收手吧,此人若挂上按察使,自己一手指头都动不得的。整整官服——以前假客套,现在是真施礼:“甄先生见笑了!先生华佗在世,下官敬佩感激犹有不及,岂敢妄生他念?恭请先生指教!” 这还差不多,韩傻儿懒懒一笑,道:“我从子乌县来的,听说华大人长女华九妹,被贾郎中接到本州,请她辨认一下……”这么多天了,二娘和仲月、冰月一个都没露面,怎么老窝在院子里? 犹如醍醐灌顶,尤礼华直想拍脑门——当年华清驰低调、刻意封闭,消息仍不胫而走,官场几乎传遍。案子是按察同知判的,华清驰不念旧恶,反建议减轻了贾郝仁的处罚,公论甚好,口碑甚佳。其长女华九妹,是与贾九智一母同胞,贾九智也说过接她的事儿,自己轻慢忽视罢了,请她前来辨认弟弟妹妹,难题岂不迎刃而解? 应该亲自去请,按察使的千金,距公子王孙只差一小步,而坐堂主审,走不脱啊!书办分量太轻,师爷快点回来吧—— 差官领班和捕快们,像押运又像护卫,带着贾九智和四名行会人员进堂了。领班报告,五人在好汉医馆后院饮酒议事呢,正好一并传来。 后面紧跟着华九妹和仲月、冰月,华十朵、华十戒喊着大姐姐,哭喊着奔向华九妹。华九妹先是惊讶,蹲下揽住了,也垂泪问:“你俩不是随爹爹上任了,怎么到了这儿?” 冰月却一眼盯住韩傻儿,只盯两眼,热泪扑簌簌滚落,扑过去勾住脖子:“哥哥!” 280惊喜刺激 冰月长高半头,大模样没变,还是雪雕的脸儿,还是两条红绳小辫,清澈的眼珠盈着泪……韩傻儿觉得那样亲,那样亲,浑然不觉间流下泪,习惯性地否认:“妹妹,你认错人了!”冰月搂得更紧:“哥哥,我想死你了!”那年,她哭闹着找哥哥,爹爹说哥哥外出就医了,娘亲说你大了哥哥就回来了,时间好漫长,今天才幸喜碰到哥哥,哥哥的眼神和眉宇,与众不同,她决计认不错的。 心被融化了,亲情的闸门被温柔地打开,汹涌而出,韩傻儿瞬间泪奔。自己的妹妹,这样坚决,这样不容置疑,非苟不雪所能比拟,纵一万个理由,也装不下去了。人的理智,无数次地输给情感,他轻柔、有力地托起冰月,鼻子蹭蹭鼻子,无比亲热道:“妹啊,哥也想你,先下去好不好?”冰月不依,泪花飞笑:“没亲够呢!你跑哪去了,也不带着我!” 仲月上前抱住胳膊,生怕跑了似的:“娘、娘、娘,哥哥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华九妹揽着十朵、十戒旋转一百八十度,心惊肉跳、目不转睛地审视了三遍,眼神渐渐由惊恐转为欢欣——贾九智说,爹爹高升按察使了,州牧破获了疑似绑架十朵、十戒的案子,贼人要攀咬他,请她看在姐弟情面上,仗义执言,别让贼人诬陷了——十万个没想到,韩傻儿还好好地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大堂!鹤立鸡群地站在大堂上!太好了,这比爹爹升官还要惊喜,还要刺激!接连两场大祸,韩家几乎陷入绝境,这下好了,韩傻儿大难不死,长大了,回来了,韩家的门面就要撑起来了!夫君失踪三年,终于有盼头有指望了,终于有人出头、有人操心了!哪怕他不是御医总管的嫡孙,终是韩家养大的,一定会追查夫君的下落,诚如爹爹所言,他的背景只会更强大,强大到令人谈虎色变……她的泪也流下来,有酸甜苦辣,有悲欢离合,是的,韩家就要云开雨霁、否极泰来了! “大公子!”华九妹领着十朵、十戒靠近两步,怯怯地改了称呼,“你受苦了,你父亲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三十出头的她,素衣罗裙遮不住天生丽质,唯有那一丝忧郁、一丝憔悴,挥之不去。韩傻儿鞠一躬:“二娘才受累,你们怎么不在家等着爹爹,跑好汉医馆来了?”好汉好汉,莫非暗指“郝韩”二姓?华九妹掩面,似感羞愧:“仲月要跟舅舅学针灸......”误会了,全误会了,二娘心系韩家祖传针法,忍辱负重呢!韩傻儿九十度深深鞠躬:“傻儿给二娘见礼,咱们等案子审结再慢慢说。” 但听咕咚一声,尤礼华摔跌地下,昏死过去,案子审不成了。刺激,太刺激了,华清驰不算刺激;恐怖,太恐怖了,景棠沐见过的四方腰牌,黑衣亡命徒、席卷月南山麓的近卫大军、泄露即斩的封口密诏……都和这个自称甄郎中、小名韩傻儿的英才少年密切相关,皇姓贞吉,这个“甄”,别是那个“贞”啊!自己的小命…… 281咋审咋判 他的过度反应,完全出乎韩傻儿的意料,怎么说也是五品正堂,胆气呢?骨气呢?老子又不是钦差,吓傻了吓死了算谁的?得,还是救活吧,言辞也温和点儿,别再弄出好歹来。他哄开冰月,掐掐人中,抚背一掌,齐活!很礼貌很谦逊地拱拱手:“尤大人,您请升座审案!”尤礼华不起,少气无力的样子:“下官头晕目眩,腰酸背痛,请按察大人审吧!下官暂回后衙养病。” 养病?养个锤子病?耍赖啊!韩傻儿和善地笑笑:“尤大人,我是医生。”耳听“下官也眼前发黑,四肢乏力”、“下官胸口发闷,疼痛难忍”——按察、布政同知驾到,堂口目睹这一幕,立即紧跟不掉队,就差逃之夭夭了。韩傻儿三分鄙夷,这些官员,貌似比东侯、西伯精明,做官却把人做丢了!朗声道:“大人们贵体有恙,咱现场诊治,贾郎中也在,不缺医不少药。” 尤礼华爬起来,架势要下跪磕头,半道转为深躬:“大少爷,您说咋审就咋审,您说咋判就咋判。”韩傻儿却正了色:“大人谬矣!我又不是《大德律疏》,怎敢妨碍您秉公断案?” 尤礼华没辙,抖抖官服入座,惊堂木一拍:“来呀,将一众恶徒押上,先打四十杀威棒!”差官两个扭一个,将一绳九人摁于堂前,扬起了棍子—— 独眼龙挣挣脖子:“知州大人,为何未审先罚,莫非要剿杀我们摩尼堂?”摩尼堂原系泉州波斯商人兴办,迁至扬州发迹,吸纳小门小派、江湖散客后,雨后春笋般壮大了,分堂遍布大江南北,势力正如日中天。尤礼华甚为忌惮,挚签的手几哆嗦,没掷下去,求助地望着韩傻儿:“大少爷,此案过于重大,上报察院可否?” 上报察院,就是交给华清驰,是献媚买好呢,还是扔烫手山芋?韩傻儿知道常识:“您斟酌吧,华大人同意自审自案便好。”尤礼华的脸,刷地又青又红,冷汗直沁。灵儿倏地赏了独眼龙一个嘴啃鞋:“笨大虾,灵姥姥的话又忘啦?又拿磨叽堂唬人啦?那只破灯笼还要不要了?”韩傻儿劝止,不要恐吓人家,却对独眼龙呵呵:“是你嚷着要对簿公堂的,怎么样,先挨顿板子,满意了吧?” 尤礼华的朱签,终于掷到地下。 劈哩哗啦一阵响,唯独眼龙忍痛没叫唤,他判断形势,凶多吉少,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上策。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神医,武功和影响力绝非自己可以企及,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甄先生,极有可能便是武林大会上声名赫赫的神童韩奔月!嗐——自己也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也是起五更睡半夜地勤学苦练,已跻身屈指可数的青年大护法,怎么仍旧望尘莫及呢?人家俏丽的小婢女,都是剑灵高手......他清楚关键所在,冲韩傻儿跪下去:“甄先生,大少爷,在下知道错了,在下服了,请大少爷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在下愿意脱离摩尼堂,效忠大少爷!” 282拔出萝卜 灵儿啐一口:“笨大虾,你不笨呐,猴精着呢,想求我家相公医治坏灯笼吧?”独眼龙借梯上房:“在下求大少爷开恩!”韩傻儿想,“坏灯笼”是自己以恶制恶射瞎的,弥补一下也好,便道:“你先受审吧!集市若有卖狗肉的,帮你找个眼珠换上。”灵儿讥笑:“以后更狗眼看人低啦!” 能活命,能治眼,独眼龙一头磕下去:“属下愿死心塌地追随大少爷,肝脑涂地!”韩傻儿摆摆手:“你一身本领,该想着保家卫国,将来有机会上战场的话,换个敌军将士的眼珠,也是可以考虑的——行了,别耽误堂审,快如实招供!” 案情不曲折,贾九智出巨资,他们受雇佣,伺机掠走十朵十戒、干掉蜻蜓——正好遇到华清驰在巴掌镇租车,便动了手,他不想杀人,放了蜻蜓一马,蜻蜓便跳上疯狂的马车,其后的追击,不过混淆视听……确定华清驰二次出仕,他们也担惊受怕,只得应贾九智邀请善后…… 华九妹左右开弓,啪啪抽了景九智两嘴巴:“王八蛋,你干的还叫人事吗?”贾九智捂脸:“姐、姐,你听他胡说,咱都是一家人,他攀咬我,想减轻罪责呢!”冲独眼龙:“摩尼堂怎么有你这号人?收了好汉医馆的份银,还诬陷好汉医馆的东家?”独眼龙赧然,供出雇主,那是坏规矩的!他掏出银票,举在头顶:“贾先生,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们退出摩尼堂了,这事黄了,你的银子还给你。”韩傻儿夹起银票瞅瞅:“好汉医馆日进斗金嘛,一成股金就一万两,你不是说才一两千吗?要知道这么多,三成股金小爷就跟你干了。”贾九智解释:“这是十年的。”独眼龙揭穿:“没有份银,就一锤子买卖。”萝卜拔出了,韩傻儿冷笑:“小灵儿,你给他讲讲!”灵儿说了快活楼密谋、熏香、城外救人等。韩傻儿踢踢郝有福:“少团头,你也说说!”郝有福龇牙咧嘴,将两次接收十朵十戒做小乞丐的事儿和盘托出。 尤礼华示意书吏,让独眼龙七人、灵儿和郝有福画了押。 华九妹气得哆嗦:“九智啊九智,我总想着你爹死了,娘也出家修道了,你可怜,你认景棠沐当爹由你了,你说你姐夫被人强逼的,也信你了!总想着你爹的殷鉴不远,你会吸取教训,好好做人,你得了小圣针法,能发财,过得好,韩家人没沾你,华家人没惹你,仲月学针灸,你拖着不教,也没怪你,可你......”心口一堵,昏迷过去。 韩傻儿急忙施救,导那口闷气吐出,让灵儿和郝宝宝左右搀扶了。贾九智跪于脚下:“姐、姐,你有气,就使劲打我吧,我该死!我该死!姐啊,我也是为你好,你想啊,他俩大了,华家哪还有你的位子?娘亲后半生也孤苦伶仃......”华九妹愤恨难尽:“我是出嫁女,没想着贪图娘家的富贵,大公子回来了,我们韩家终会东山再起!你残害十朵十戒,我爹不会饶你,官府不会饶你,老天不会饶你!你死去吧,咱俩一刀两断!” 283困兽犹斗 贾九智扯住裤腿:“姐、姐,你别抛弃我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我改、我改行不行啊?我洗心革面,与人为善,再不跟人争长论短了,再不争强好胜了,行不行啊?娘亲知道,该多伤心啊......”华九妹不为所动:“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老婆孩子也一大家了,跟我能怎么亲?你亲的不是我,你亲的是韩家的招牌,亲的是我爹的官位!娘亲最亲,我去观音阁三趟了,娘亲见过你吗?”贾九智嗫嚅:“清修之地,都不让人打扰。”华九妹冷笑一声,转过了身。 观音乃佛家菩萨,道观取名观音阁,看来两家也有所相通,韩傻儿不细想这些,却喜二娘的见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随手将银票揣入怀中,奚弄道:“贾郎中,这点小钱,小爷我笑纳了,算你孝敬的,权当十朵十戒的诊金,怎么样,不心疼吧?”贾九智犹道:“超人医馆不是大病免费吗?”韩傻儿一脚踹开:“离我们远点,你还有命花啊?咱再说说鸳鸯壶的事儿。” 贾九智跪向正堂:“老大人,您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啊!本案只有人证,察院大人的公子千金,玉体安好,怎就攀扯到我头上?您问十朵十戒,我何曾动过一手指?”尤礼华叹息:“贾先生,你不要心存侥幸、自欺欺人了!三头对证,甄先生——大少爷当场施救,你与韩夫人一席话,大家都听着呢!执迷不悟,拒不招供的话,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贾九智直觉到危险,决意孤注一掷、拉虎皮做大旗:“老大人,好汉医馆背后是行方堂,御医总管袁大人关照着呢!”心道,前任不如现任,外官不及京官...... 这事有影儿,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可惜太天真了!尤礼华有顾忌,更希望脑袋在脖子上多长会儿,唰地扔下朱签:“可恶!公然恐吓本官,来呀,大板伺候!”一通竹板烤肉,拷得发红,继续沉喝:“招也不招?当堂杖毙,也是罪有应得!”贾九智快瘫了:“老大人饶命!求求老大人,草民愿以全部家当抵偿,求老大人开恩、开恩呐!”求我管个鸟用?尤礼华瞅瞅他,又望望韩傻儿,道:“国法森严,你求本官无益。” 贾九智膝行至前,伏地叩头:“求大少爷饶过小的,针法这就物归原主。”韩傻儿视若罔闻,随口吟诵:“龙行当阳,龟伏鹤张;凤凰百会,驭气翱翔;麒麟千变,神归太阳;丝竹箜篌,余音绕梁——贾郎中,有意思吗?”贾九智往外掏银票:“银子全孝敬您——这七张七万两,这是五千两、这是两千两......还有两千两金票。”韩傻儿心安理得地接过,翻翻,大票留下,小票弃还:“小爷只取我家该得的,该你挣的归你,可有一样,禁止你今后再使我家针法!雇凶绑票、鸳鸯壶下毒,本身就不配当医生!这样吧,先错你食指一节筋,只行不得针,不妨碍把脉便了。” 说着拈出一根貌似变色银针、实则举世无双的钻针,贾九智就本能地缩手—— 284一波又起 缩得挺快,飞针更快,缩到袖里也躲不掉,贾九智感到蚊子叮咬痛一下,立即歇斯底里大叫一声,完了完了,这根价值百万的手指完了!食指用不上劲,把握不准精确度,再好的针法,也失去了意义。他想嚎啕大哭,哭也哭不来了;他想拼命,玉石俱焚,却不肯鸡蛋碰石头......想了百遍千遍,嘴角不易察觉地咧笑一下,死脑筋,只要保住命,不会带徒弟吗?照样日进斗金,做朱陶公。他拜拜韩傻儿,又拜拜尤礼华和两位同知,低声下气道:“小人咎由自取,不敢有睚眦之怨,现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请大少爷、老大人饶小的一条贱命,容小的悔过自新,做些善事,赎些罪过。” 尤礼华望望韩傻儿,韩傻儿微笑不语,遽判道:“朗朗乾坤,鼠辈猖獗,童子何辜,竟遭荼毒!查团头之子郝有福并老乞丐,本为可怜之人,却做可恨之事,助纣为虐,胆大妄为,阴将良家儿女,实乃公门之后,迫为贱流,肆加虐伤,此恶不惩,有负皇天后土,愧对万兆黎民,着脊杖八十,徒十年,流放岭南。”又判独眼龙七人脊杖一百,徒二十年,流放西北边陲服苦役,然后轮到贾九智—— “老大人,这些年您没少帮衬小的,小的还想接着孝敬您呢......”贾九智提了个醒。“嘟!再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掌嘴!”尤礼华怫然变色,“众人听判!” “知州大人且慢!”绿绸男人带着两名随从,踏进大堂,“本人有要事相告!”尤礼华不认识,但见穿戴华丽,谈吐不俗,便问:“阁下何人?本官正在下判,请勿打扰!”贾九智认识,记得准着呢,仿佛落水逮着木头,黑夜见了星星,落荒的狗见了主人,扑上抱住小腿:“贵人来了,贵人救救我!” 绿绸男人抽开脚,训斥道:“小子,你不老实呆在子乌县,跑这儿干什么?你不是说针法都烂在你姐夫肚里了吗?你小子靠什么发的家?小心你的狗头,等着吧!”冲堂上一拱手:“本人乃行方堂二掌柜,奉武王爷口谕,捉拿子乌县景棠沐嗣子景九智,到京城交待欺瞒御医总管之罪,请知州大人行个方便!” 贾九智的脸,瞬间层层乌云漏了金光。尤礼华“哦”一声:“阁下有何凭证?”绿绸男人递过一张带印戳的纸,乃袁行方所书,大意是讨得力武王爷钧令,派遣二掌柜江采石赴剑南道押回景九智,沿途关照云云。 尤礼华不吭气了。华九妹道:“我夫君也是你带走的吧?贾九智,我公公与袁行方不两立,你姐夫怕是命都搭上了,你不要犯糊涂!”贾九智站起来,拍拍土,怀里掏出小药瓶,自我抹抹伤处,洋洋得意道:“咱俩一刀两断了,谁是我姐夫啊?谁会犯糊涂啊?你心思多高尚,那韩春旺六脉虚寒,阳虚之人,你竟能生儿育女,跟我们爷俩想的还不是一样?心照不宣多好,甭张开闭口我们韩家,大哥别说二哥,馒头别说窝窝!” 285分道扬镳 华九妹失口大骂:“你个人渣,王八蛋,满口喷大粪!你老王八爹下地狱,咋没捎走你……”贾九智阴笑:“戳到痛处了吧?”冰月解下红头绳,扔给他:“你坏透了,我不喊你舅舅了,坏蛋!”仲月去拉韩傻儿:“哥哥,宰了他!” 韩傻儿冷峻地盯着绿绸男人:“韩先生怎么样了?你们掳走他,纵得了针法,悟性达不到,苦功达不到,也是白瞎!”江采石头一扬:“无可奉告,我们走!”两个随从夹起贾九智,就往堂外走。 韩傻儿冷喝道:“站住!”江采石止步:“怎么,虚有州不受朝廷管了?”尤礼华筛糠似的发抖:“大少爷,使、使不得,那、那可是武王爷!”武王爷,大义皇帝的儿子,力行皇帝的弟弟,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他下了口谕,任多大的官,也不敢阻拦,哪怕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贵胄,也不能以下犯上、冒犯尊长的。 差官迅速组成人墙,隔成两个区域。韩傻儿想了想,冷静地罢手,放任四人扬长而去。心中存疑,贾九智所言,或非恶意中伤,老爹自认虚寒,没习小圣针法,胡须比常人甚为稀疏,难道二娘——也不对呀,二娘除与封氏过从甚密外,不跟旁人尤其男人打交道的,没落下什么流言蜚语啊!算了,不想了,岁月会证明一切的。 九名犯人领了剩余棍棒,押入大牢,择日起解。韩傻儿善心泛滥,给了一包擦红伤的药,并不负独眼龙,买只狗眼为他换上。忙完自回小院,与等候的大人孩子汇合,商议行程。他的想法,医馆关张,房子留给郝宝宝,做大刀门的联络点;不用尤礼华派人,他和灵儿护送华九妹、仲月、冰月、十朵、十戒到华清驰任上,再去干别的。 华九妹不同意,说大公子心思缜密,当二娘的很欣慰、很感激,作为出嫁女,不能涎着脸投奔娘家讨吃讨喝,人家封氏寡妇熬儿都熬出来了,你们爹爹只是下落未明,还有大公子你扶持,怎可输于封氏?坚决要求带仲月回圣泉村,等候韩春旺还家。 韩傻儿解读,此举有明志之意,以破解贾九智扣的屎盆子,便赞许了。奉上五千两银票,请华九妹做主,动员偷儿坳的人采集红伤药草,韩家收购、熬制,写下名称、形状和熬制之法,一并交付了。然后,为仲月通气、输气提升功力,使达到平地剑客,录下小圣针法针谱,嘱其继续习文练武,草药、针法早中晚三练,不可一日荒废。冰月的心思,不在药上,不在武上,除了应景儿读书,大把时间都耗在绘画上,虽是闭门造车,竟有七、八分相像了。权衡比较,最终决定下来...... 次早,牵回寄养在车马行的那匹高头大马,租了两辆轿式马车,由车夫赶着,驶离虚有州。过松潘府,学习一路的仲月恋恋不舍地从哥哥马上下来,坐回娘亲车内,在郝宝宝护送下,转向子乌县。 灵儿要去骑马,冰月不依,争来争去,冰月胜出,傲娇而开心地坐于哥哥前面,向梦想之地,益州画院出发。 286时不我待 酷暑季节,天地如蒸笼,道上放个鸡蛋,也能烫熟了。行路难,半晌时分,太阳便毒辣辣的,烤得人头昏目眩,寻家客店歇了,日头偏西再赶路。隔日到城外,天公作美晚了些,不急不躁下了场三更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了。 冰月困时,换到车里睡觉,灵儿担任了大姐姐角色,半睡半醒看护。韩傻儿有个异能,骑在马上,歪头也能迷瞪一会儿。绿荫匝道,凉风送爽,城门官盘查过来历,防务交与副手,殷勤带路,引向按察使衙门。 层层通报罢,不肖说,华清驰携蜻蜓亲自出迎,还有旧师爷、新书童和几位幕僚。十朵十戒一阵哭,一阵喜,老爹反响平平,抱了抱,交由蜻蜓,然后与韩傻儿拱手见礼,说劳烦恩公费心了。韩傻儿呼之察院大人,称不过顺水人情,勿须介怀。冰月按外场话呼外公,自豪地介绍哥哥的汗马功劳,华清驰恓惶惴惴,强作镇定,支开众人,引领韩傻儿到内书房。 场面小尴尬,两人具有双重关系,还有一层无从得知。华清驰以前磕过几个头,微微发窘,再三斟酌,改口呼大公子。宾主分坐后,先贺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问虚有州之行,听到贾九智被袁行方派人逮去,眉头蹙蹙,未作评论。 韩傻儿笑笑:“上次未以真面目见您,实有难言之隐,您老莫见怪吧!”华清驰摆手,说自家人不需解释,从书架上取下一百两白银,要还钱,朝廷拨付五百两安家银子,有节余。韩傻儿嘿嘿一乐推了:“我现在富得很,权当代仲月、冰月孝敬的吧!”恐华清驰不信,掏出几万两银票,显摆了显摆。 华清驰没再坚持,告知韩傻儿,涵洞工程由景德震担纲,石匠找了巴掌镇周边的,小工用了景天志、爬墙头、钻狗洞等,业已开工。构陷景济仁案,他的后任,即松潘府按察同知作了交待,正在缉拿从犯,景棠沐贪赃枉法已无从查起,综合而论,若系景阳刚复仇,仍须杖八十,徒十年,流三千里。 这个结果,达到了韩傻儿的预期,又扯会儿闲话,力辞而去。带上灵儿、冰月,让她俩骑马,自己步行,赶赴画院。见院长,交银子,选住处,指定一名女画师作日常辅导,留下灵儿作伴,适应稳定后再说。时不我待,他还要登剑阁、上峨眉、下扬州...... 剑阁之崎岖,之蜿蜒,之陡峭,之险峻,犹胜月南山甚多,除了官府所修步步惊心的栈道,羊肠小道都难找,只有蛇踪或鸟迹,果真是地崩山摧后,天梯石栈勾连起来的。绝壁上,枯松倒挂,瀑流飞湍,轰轰然如万壑雷鸣。乱峰矗立,山谷逆折,金雕、黄鹤绕开险峰飞,或有猿猴好奇,攀援半途,知难而退。 山风凄厉,韩傻儿踏云栈、跃山涧,直扑剑阁门。他要找掌门玉虚子聊聊,干嘛让国字脸四人护他、杀他,干嘛让四人送命——哼哼,地儿选的不错,豺狼窜行,猛虎闲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只不过,你老头儿防错了人。 287剑阁灭门 清风扬发髻,白云缭我衣。何生滔天恨,直教刀剑欺? 山头亮起火光,韩傻儿加速升腾,迎面一处岗亭,四名青衣人并肩而立,长剑直指,拦住去路:“何人闯山?受缚而进!” 去你大爷的!韩傻儿放缓脚步,喝道:“各位请让开!带我见玉虚子!” 青衣人暴喝:“哪来的狂小子?要见师尊,你先问问剑!” 韩傻儿不愿纠缠,腾空数丈,欲从头顶掠过。青衣人居高临下,随之跃予亭子顶端,四剑飞花,针锋相对。 岗亭犹如拦路虎,一侧是千丈绝壁,一侧是万丈沟壑,通不过,绕不得,韩傻儿无奈,与青衣人交上了手。倒可以打时间差,用如来神速,从亭子里,从青衣人脚下,惊鸿偷过,但那与钻裤裆有何区别?毕竟没到淮阴侯钻裤裆的关口。 肉掌搏剑,吴带当风,狭窄的空间,上演着一鹏战群雕,摔下去,下场便是粉身碎骨。韩傻儿没起杀心,只想降服四人,令其知趣让开。青衣人的武功,虽高于泉下村四大剑客,套路仍万变不离其宗,不难对付。 高低纵横十余合,便踢中一人手腕,剑脱右手,被同伴飞脚弹起,左手飞快抢住。青衣人眼神交流过,阵型倏变,互借肩头,腾挪跳跃,进攻则乱云飞渡,防守则四剑合一,钉子般顽强坚守。 这种阵法,抗衡鬼手级别的剑灵或能奏效,不过嘛——韩傻儿嘿嘿一乐,时不我与,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脚下用力,将岗亭踩塌,旋腿将顶棚、柱子扫进深渊,两掌飞细沙走碎石,蝗虫般射向青衣人。青衣人狂舞手中剑,奋力抵御来袭,几声痛哼罢,剑没了,全成了彩旦的脸,熊猫的眼,乞丐的装......四人恐惧而悲凉地对视过,突然翻身,一起滚下悬崖。 始料不及,韩傻儿有些惊愕,没要杀你们呀,干嘛寻短见?不就打了败仗,受点轻伤,至于吗?刚烈,刚烈,剑阁门的人,都这么脆弱,经不起半点挫折吗?败了就杀身成仁吗?他摇摇头,叹息良久,继续攀援。 第二道隘口,青衣人出动八位,没多费口舌,几招之内,胜负转瞬即定。韩傻儿连喊:“我只是上山,不杀人,不杀人,给你们抹药......”青衣人充耳不闻,集体漠然殉难。 有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韩傻儿心情变得低落而悲戚,攀登的脚步愈发沉重而缓慢,回去吗?不能!前进吗?这些剑阁弟子,败了就殒命,怎么办?自己只来问个清楚,无意血洗报仇,却致剑阁门喋血,算作孽吗? 第三道隘口,石壁有凿过的痕迹,稍微宽阔,十六人结阵阻拦。韩傻儿施礼借道,好话说尽,就差下跪磕头、求爷爷告奶奶了,青衣人仍无动于衷,纹丝不动。遇阻折返,半途而废,今后怎么做事?谜底揭不开,活得憋屈难受啊!别无良策,只得硬闯。 十六名青衣人再次葬身于茫茫的深渊——拉住一个,伸嘴咬手,手一松,又跳下去了。 登到山顶,有了平台,看见一片青灰色的房子。几十名青衣人群涌而上,围住了,刀剑齐举,暗器频发,要置来人于死地。 288转战峨眉 韩傻儿大骇,这群青衣人,武功参差不齐,却个个争先恐后,招招同归于尽。他很不解,没问是非曲直,拼的什么命啊!边躲闪,边高声道:“剑阁门的朋友,你们不讲待客之道吗?” 一人回道:“你不是客,师尊算定你会来!”乱刃抢攻,毫不懈怠。韩傻儿退避三舍:“玉虚子既知我来,必是高人,诸位高高手,我与他聊聊。”那人怒道:“休想!我师已羽化,正要你殉葬!” 羽化?老道死翘翘了?不带这么寸滴吧?那还大动干戈干什么?韩傻儿不信,高处但见烈火焰焰,一大堆木柴正熊熊燃烧,心道,玉虚子啊,老子因祸得福,饶你便了,千万别自焚啊!双掌推向树冠,激起片片飞叶,射向群雄...... 惨烈的一幕第四次发生,全部青衣人,跌跌撞撞、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缥缈的云海。 这些人,都他姥姥滴神经蛋吧?是怕酷刑拷问还是怕虐杀?傻蛋,一根筋!不过,骨气蛮让人钦佩的。韩傻儿朝四周揖了揖,健步冲向火堆。 木柴仅剩两层,依稀可见,中间一具接近焚化的骷髅,冒着浓黑烟雾,混同木柴燃烧。 真是玉虚子吗?真是羽化吗?剑阁门集体殒命,就是为保他顺利羽化吗?还是机密太深,需要集体封口?韩傻儿对着火光,怔了许久,直到化成一堆灰烬。他挨个查找,所有的房间,除了日常器物,再无一个人影。 今后的江湖,再无剑阁门!韩傻儿感慨万千又怅然若失,他张开双臂,仰天发出闷雷般的浩叹...... 人生能几何?心苦何其多?本无杀人意,直教一门落。 对了,玉虚子怎么算定自己会来?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不至于吧,诚如是,又何须屈身于这孤山险峰,泉下村四大剑客又怎能先友后敌?不对不对,莫不是飞鸽传书,有人通知吧? 想到这里,韩傻儿脊背发冷,从虚有州到剑阁府,花了半个多月,飞鸽传书,两个来回也绰绰有余。更要命的是,峨眉剑派怕也得到了消息,下一步行动更难了。鬼手没了,玉虚子没了,峨眉剑派再无收获,那桩大案,谁策划的,何种图谋,将要石沉大海了。纵找到老爹韩春旺,能问清身世,但暗藏的敌对势力,毒害娘亲的罪魁祸首,哪里去找? 情势危急,此去峨眉,尚有千里之遥,莫管它崇山峻岭,莫管它激流险滩,任岁月峥嵘,只争朝夕! 平川且骑马,大江乘渡舟。舟马两难用,疾步逐风行...... 跋山涉水、餐风饮露,终见到,峨眉山月照沧海,半轮残影嵌苍芎。独步而至,山川寂寥相待,商旅猎户无踪。 灵儿说过峨眉剑派的位置和分布,韩傻儿小憩片刻,酒肉补充体力,辨别方位,健步攀登,他预计,黎明可达凌虚洞。 静谧的山林,蓦然响起了歌声:“青山隐隐水迢迢,盛夏巴蜀草木妖。九老仙府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289白衣秀士 歌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别有一番悠长韵味,如二胡拉出的万马奔腾,恍觉音符划向天际。 偏居一隅夜郎大,放眼世间英才多!其音域其气息,毫厘不输东侯,当是峨眉剑派的羽衣真人吧?警戒线伸到山脚,防控也够严密的。若循声欺过去,抬手一波叶箭雨,先搞他个狼狈不堪,易如反掌耳!韩傻儿自恃身份,不肯偷袭,朗声道:“兄台请了!月夜清音,空谷留韵,兄台好雅兴!” “惭愧惭愧,照搬现成的,应景胡诌罢了——兄台同请!”箫声起,踏着绿波,飘来位白衣秀士,风度翩翩,潇洒自如。 韩傻儿盯着他,峨眉剑派的人,不乏使用暗器的,箫虽是箫,谁知藏着什么玩意?白衣秀士很年轻,十八、九岁吧,面如冠玉,目若深潭。白衣不反光,不是羽衣真人,那他是谁,为何潜伏在深夜的山林?敌友难辨,投石问路吧:“小弟欲上凌虚洞,不知兄台肯行方便否?” 白衣秀士一愕然,八分爽朗而笑:“我有什么不方便的?随便去——不过嘛,胜不了我这把剑,上去送死呀?” 大喘气,阴险!韩傻儿暗骂一句,凌空折根树枝,满不在乎道:“你想阻拦,未必拦得住,亮剑吧!” 白衣秀士显然感到好笑:“喂喂喂,小兄弟,我没吃撑,拦你干什么?你很能打吗?嗯,身手不错,闲着也是闲着,陪你玩两圈,甭再愣头愣脑了!”一手挥箫,迎击树剑。 要说剑法,韩傻儿真没多少高招,翻来覆去就是中级剎阳、峨眉以及山谷剑法的拼盘杂拌,好在灵活运用,视觉效果蛮好的。糊弄外行行,糊弄内行,就要出丑了。白衣秀士一套出神入化的高级剎阳剑法,毫无破绽,树剑没任何空子可钻。 “停停停!小兄弟,跟谁学的剎阳剑法?”白衣秀士初次遇到四不像套路,剑法平平力道奇大,正难取胜,冷眼发现了玄机。 韩傻儿心道,你管老子跟谁学的呢,信誉度太低,打趴下再说!随口嘿嘿:“你认输让道,我再告诉你。” 白衣秀士神色一寒,猛力拍箫,一柄细剑由底端弹出,唰地斩断了树剑前端:“你是谁的徒弟,认不出武夷剑法吗?” 树剑被斩断,韩傻儿气了,正要发力,听到后半句,生生压下掌风,反问道:“你是谁的徒弟,怎么会武夷剑法?” 白衣秀士一愣,仰头傲然而笑:“小兄弟,你真傻得可爱!我乃武夷剑派掌门关门弟子,大红袍真人的小师弟!全派上下,谁不认识我云剑?” 韩傻儿认真道:“我不认识你!我比你牛,我是天月剑派掌门!”武夷剑派这个头不能认,认了就成徒孙了,再说了,老子在剑南门只是启蒙,需要认一帮师爷叔伯吗?对了,娥儿介绍过,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是武夷山四大名茶,嘻嘻,江东四侠是四大名茶,怪有意思滴! 290原来是他 云剑没觉得掌门人有什么了不起,放眼天下,能让他钦佩的,也就区区几个人而已。然而,他背负着神圣的使命——收剑入箫,插于背后,抱拳微微一躬道:“兄台年未弱冠,竟然是一派掌门,失敬失敬!敢问尊姓大名?” 韩傻儿保持着戒备:“云大侠,你既为武夷剑派高层,替峨眉剑派望什么风?哦,你可以喊我阿奔。” 云剑笑了:“阿奔掌门莫误会!日暮时分,数百黑装劲旅潜行登山,看架势,必有一场血战!闻你要上凌虚洞,孤身犯险,才好意提醒。现在看来,以兄台的身手,只要不参加一方决斗,看看热闹,谅没什么大碍。” 韩傻儿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坠落悬崖,就是黑衣人作的祟,那时,黑衣人与峨眉剑派目标一致啊,现在怎么狗咬狗了?那么长时间不内讧,偏偏选择这时候?不对不对,也许峨眉剑派提前接到剑阁门飞鸽传书,请黑衣人前来助阵的——哼哼,如此厉兵秣马,也太看得起老子了!礼尚往来道:“多谢云大侠厚意!小弟找凌虚子道长有要紧事,顾不得凶险不凶险了,事儿与你无关,咱各行其便吧!” 云剑微微一笑:“兄台小瞧我了!你尚不惧,我有何惧哉?只不过,师尊教诲,多交友,少树敌,不愿掺和罢了!既然兄台执意前往,陪你走一程便了,我云剑别样不敢夸海口,为朋友两肋插刀,没的说!” 哪就论上朋友了?自来熟啊?韩傻儿拱手摇头:“云大侠,足感,足感!你我素昧平生,致你一同赴险,君子不为也!” 云剑不爽了:“阿奔掌门,莫非你是掌门,看不上在下,不屑交我这个朋友?” 我靠!狗皮膏药啊?还拿腔作势的!老子有正事,哪有闲工夫交朋友?得,忽悠一把吧!遂道:“云大侠风流倜谠,武功卓绝,小弟岂敢高攀?” 云剑高兴了:“兄台谬赞,愧不敢当!在下数次游览剑南,除昔年武林大会韩奔月外,再没见过像样的人物。今见兄台英姿勃发,英雄虎胆,实属相见恨晚,若肯纡尊降贵,屈身结交,在下三生有幸!” 好嘛,老子拍马屁,你比老子还能拍——等等,你怎么知道那次武林大会?嗯、嗯,是了,是了,这家伙是武夷剑派观摩比赛的男童吧?这世界也忒小了些!别再酸文臭节的了,交朋友就交朋友吧,上凌虚洞当紧!于是,韩傻儿呼之云剑兄,结伴朝山腰挺进。云剑还想结拜,韩傻儿婉辞,说事后再说。 一路想,天下事多奇巧,打过一场比赛,衍生出多位故人,小灵儿不用说,杀手锏独眼龙碰见了,武夷剑派的男童遇到了,对了,还有位少林剑派的男童,不是小和尚,俗家弟子吧,不知有无机缘...... 隐隐感到了杀气,不,真真切切的杀气,风里传来了血腥味,没有喊杀声——莫不是,黑衣人与峨眉剑派真内讧、真干起来了?要么是黑衣人偷袭成功,要么是遭到了伏击。 291黑衫会 峰回路转,血腥气越来越浓,迎面一道三丈宽的山涧,四根巨木嵌于两端,密密麻麻的藤条辅助固定,相当实用的一座木桥。五大剑派之一,门人弟子能弱到哪里去?用得着走木桥?是了,灵儿说过,凌虚洞外,还有群芳阁、集贤殿、冶金坊、酿酒坊…… 虚踩而过,挨山体垒有狭长石屋,可能是哨位,没有人,地面散落几摊血迹,腥味刺鼻——死者伤者哪去了?扔涧里了吗?够残忍够隐秘的。 云剑观察判断:“看来,峨眉剑派的前哨,被人悄无声息端了,名声挺大,一群绣花枕头!” 韩傻儿不苟同:“怕是没防备吧?”大概率事件,前哨对黑衣人完全松懈,被出其不意袭杀了,否则,再寡不敌众,也能搞出点动静——童仁堂那次雷霆一击,印象太深刻了。可以确定的是,峨眉剑派与黑衣人,这次绝非一丘之貉。 提高警惕,曲线前行。山风送爽,浑然忘却三伏天气;鸟兽沉寂,哪有大战来临的征兆?又绕一个弯,走过一半路程的一半,前方再现一道山涧,约莫五丈宽,数不清的藤条连接两头,藤条中间,铺了木板。 两人目测着,相视一笑,都不走藤桥,凌空飞渡而过。俯瞰脚下,不是山涧而是小山谷,深浅不过二十丈。血腥味愈浓,左右两个圆石屋之间,血迹遍布,死人活人不见一个。 这次,韩傻儿想探探究竟,为了不暴露实力,他扯跟藤条系在桥上,顺势一荡纵身而下。云剑略犹豫,照搬落到谷底。 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依稀可辨,只有一个黑衣人,其余全是青衣。挨个查看,青衣人均是后背、后脖中招,先前的猜想,得到了印证。若说救治,救一人易,救众人难,施展玄天三针,累到虚脱,也救不了几个,而且,将导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算了,岐伯说过,人各有命,人道不可违了天道。 问询些情报,还是很有必要的,韩傻儿挑了一位相对较轻的,手抚后背,注入真气……“快去禀告师父,黑衫会撒谎,他们屠山来了。”那人说完,恢复了死状,脖子划开半拉,血早流干了。 “黑衫会!”云剑大惊失色,在韩傻儿目光追问下,方讲了隐情。据先辈介绍,黑衫会原是江湖一个大帮,在剑南王率领下,助大仁皇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后剑南王谋反失败,黑衫会便在江湖绝迹了,坊间传说,未被赶尽杀绝,精锐藏起来了,只是行动更加诡秘。 韩傻儿陷入深思,苟史运祖父苟古贤被腰斩,根源就是剑南王谋反,结合道听途说和自己的感觉,武夷剑派与剑南王有渊源,雨燕子称自己少主,莫非误作自己是剑南王的嫡孙?其后剑阁门与黑衫会对自己连施杀手,岔路口大掌柜舍命相救,显然...... 自己会是谁呢?剑南王与大仁皇帝先为结义兄弟,后成势不两立的死敌,其幸存后人及追随者,必定对大仁皇帝一家恨之入骨,难道、难道自己是大仁皇帝之后、力士亲王的庶子?韩傻儿不敢想了。 292水金龟 想也想不通,若娘亲为力士亲王的姬妾,又如何与韩春旺爹爹做了夫妻? 云剑撬开黑衣人的嘴巴,找到用来自尽的毒丸,面色凝重道:“阿奔兄弟,咱上去,原路返回吧!黑衫会的事儿,咱不好掺和。” 套近乎挺快,才认识多久,就成咱了!韩傻儿不以为意,举重若轻道:“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 “不不不,阿奔兄弟,他们比老虎危险,千万别小瞧了!论实力,黑衫会不输于任何剑派,而且有狼性,狡诈、凶残,其会众多为冷血死士,组织严密,行动统一,人人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韩傻儿心道,避个屁,老子正愁没地儿找呢,他们自个送来了!嫌云剑啰嗦,先行跃到上方,森然一笑道:“嗬嗬,云大侠,你看我衣着,何种颜色?”紧随其后的云剑大吃一惊:“啊!兄台也是、也是黑衫会的?口无遮拦,多有得罪——不对呀,阿奔兄弟,你少年英才......”天月剑派,闻所未闻,果然是杜撰的。 韩傻儿粗着嗓子、苍老声音打断他:“嗬嗬,听说过易容术吗?”云剑一怔,打声唿哨,一白胡子白眉毛大肚胖老头从后面凌空而至:“喂喂,五师弟,打谁啊?” 乖乖!这云剑不简单嘛,带着帮手呢——等等!五师弟?这胖老头儿是大红袍还是水金龟?武夷剑派的高手,来剑南道有何贵干?只听云剑道:“四师哥,小弟偶遇黑衫会高人,特作引荐。” 水金龟懒洋洋地:“哦,我当什么呢,又没寻到二师兄的对头,也值得大惊小怪。” 三十多年了,还记着铁罗汉的仇呢,你们活得累不累啊?韩傻儿不愿细枝末节扰乱计划,淡然相问:“两位还上不上了?” 云剑闪烁其词:“在下与兄台虽说一见如故,贵帮与峨眉剑派的纠葛,武夷剑派只能保持中立。”水金龟倒干脆:“喂喂,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就结了吗?五师弟,咱们走,山下等便宜去。” 韩傻儿想笑,哪有将龌龊心思大白于人的?好在能支走那块黏糖,遂挥挥手:“但愿二位如愿以偿。”足底发力,继续螺旋登山。 起点在西部,业已绕过北麓,又走了三刻钟,转到山的南端,耳里传来械斗声,杀气弥漫。韩傻儿很庆幸,多亏及时赶来,峨眉剑派和黑衫会两条大鱼,两股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势力,谁也休想走脱,抓住领头的好好审审,不愁水落石出。他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义无反顾地疾冲而上...... 凌虚洞外,一片狼藉,尸体成堆,血流成渠。树下、石旁、洞口,到处都有躺下的青衣人,黑衣人很少,不用说,峨眉剑派遭到了非同一般的重创。黑衣人占据多个有利方位,无声而凌厉地进攻,青衣人顽强守卫,刀剑拨打着矢雨,时不时想展开反攻,可惜被压制住了,一试二试,难以成功。 黑衣人弄来干草、木柴,撒硫磺,用火箭,欲发起最后的冲锋。 293相煎何急 洞里传出声音:“道长有令,关闭洞门!”几十名青衣人退后,两扇大石门轰隆隆响着朝中间合。 黑衣人飞速向前,欲强闯缝隙而进,领头人“嘘”的一声唿哨制止了。他吩咐搬来铁西瓜、铁香瓜,嗬嗬冷笑:“老道爱在洞里修炼,就让他们与青山作伴吧!”侧畔提醒:“宗主严令,凌虚洞不留一个活口。”领头人喝骂:“蠢猪!多嘴!大家在外守着,谁能逃脱?” 拂晓中,韩傻儿远远地、无声无息地监视着,反正没好人,晚一会儿现身,总要轻松些,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老子就做黄雀,螳螂呀蝉呀,一网打尽——那些铁蛋蛋是什么玩意?嗯,看看再说。 黑衣人将四个铁西瓜放于石门,点着四根“瓜秧”迅速撤离,或躲于障碍物,或卧倒于地—— 轰!轰!轰轰!大石门被炸开了,裂成碎石,顶端和两侧的石块哗哗坠落,封住了大半洞口。又安放了铁西瓜、铁香瓜,准备二次点燃,但闻:“贼子休要猖獗!”硝烟中,嗖嗖嗖,数道羽影追着袖箭,擦着洞顶射出。峨眉剑派羽衣真人,以及道长、监院,十大高手倾巢而出,近百弟子随后紧跟。 好一场混战!黑衣人调整部署,剑灵对剑灵,剑客对剑客,大肆围猎,譬如一只超大鱼缸,养了数百尾饿鱼,鱼群上下左右追逐,互相蚕食,互相吞噬;又譬如大批饿狼,围捕一群长着獠牙的野猪,极度暴力和血腥......剑压树梢走,人贴地面飞,到处刀光剑影,唯差鼓角争鸣,惊窜了林鸟,吓煞了花草......神出鬼没的白眉剑,精妙绝伦,那弧线,那剑花,无不令人叹为观止。而黑衣人,似乎没多少扑朔迷离的招式,没什么汤汤水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取要害。 危机和恐怖笼罩着青衣人,黑衣人的攻击,强悍而凶猛,更注重实效,甚至不惜玉石俱焚,那边战术配合,三青围一黑,这边铁香瓜扔了过去......激战不过两刻,再次尸横遍野。 沧凉而洪亮的声音响起:“结阵!”峨眉剑派幸存的武者,八位羽衣分携四名青衣,结成了风后八阵。凌虚子道长和圣虚子监院居中调度,依次摆开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 黑衣人的进攻迟滞了,一拨接一拨,丧身阵前。领头人暴喝:“天网地雷!”唰唰唰,黑衫会众分成三组,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包围了,张弓搭箭,箭矢如雨,燃着“瓜秧”,朝里投掷——火光和浓烟,黯淡了初生的朝阳。 无奈的叹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领头人嗬嗬而笑:“圣虚子,就不要无病呻吟了!此乃龙盘虎踞之地,以此为墓,福泽子孙,夫复何求?”圣虚子问:“尔等同室操戈,大开杀戒,有无宗主口谕?”领头人桀桀怪笑:“圣虚子,你也是一代大师,怎么成蠢猪了?没有宗主口谕,吓破本尊狗胆,本尊敢吗?”圣虚子再问:“不知宗主因何降罪?”凌虚子就苦笑:“师弟,难免一死,你我耄耋之人,何必管它糊涂明白?” 294补上缺口 领头人换了恭谨口吻:“凌虚子道长,本尊有礼了!您是峨眉泰斗、武学宗师,当知贵派行事不密,危及了宗主的千秋大业,宗主也是壮士断腕,痛心疾首啊!您安心上路,凌虚洞外,再无株连,新的峨眉剑派会崛起,下属各支都会受到善待,一切将归于平静。” 韩傻儿解读,凌虚洞掌握了宗主的部分机密,黑衫会奉命灭口并取而代之——嘿嘿,你他姥姥滴,没请示过老子,老子答应了吗?想把事儿埋在地底下,想得美,没门!他辨认一下,那位皓首红颜的老头是凌虚子,面色严肃的灰胡子老头是圣虚子。 但听凌虚子轻描淡写道:“敝派自大德十年,追随宗主至今,既然宗主相弃,功过恩怨,一笔勾销了吧!狡兔未死,走狗先烹,今日无论生死,永与宗主无涉,黄泉之下也不必相见了——来吧!” 领头人冷笑:“凌虚子,你若引颈就戮,宗主或许念你旧功,不绝祭祀,留你忠义之名传世,而今公然背叛,休怪本尊心狠手辣了!我黑衫劲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火箭手,上!” 圣虚子骂道:“你个屠夫,还不够心狠手辣吗?啊——” 二十名黑衫会一等高手,各持诸葛神弩,箭上有的抹剧毒,有的带火球,有的带铁香瓜,大力射向阵内,烈火硝烟,毒气弥漫......须臾间,青衣弟子多数倒下,一名羽衣真人殉职,天风八阵破绽四出。 “好个惨无人道的屠夫!贫道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拉你下地狱!”凌虚子怒发冲冠,俯冲向领头人。 领头人嘴角浮出嘲笑,运起双掌,劲风裹起草叶、树叶,射向凌虚子。凌虚子挥剑拨打,仍多处中彩,被迫停下,惊颤发问:“你、你升到了草剑王?”领头人傲然睥睨:“嗬嗬,凌虚子,大剑派掌门人,没听说高手在民间吗?献丑了!” 韩傻儿一想,乖乖,这就是草剑王啊!老子也会,而且飞沙走石,比他牛掰,嘿嘿,怎么滴得算木剑王吧? 圣虚子也挂了彩,仗剑赶至:“师兄,我俩联手,将这屠夫拿下,保我峨眉剑派!”凌虚子摇头:“师弟,今天怕要以身饲虎了,不要难过,黄泉路上,咱老哥俩作伴。” 火候差不多了,韩傻儿现身,嘻嘻笑道:“凌虚子道长,您老哥俩不用黄泉路上作伴了!贵派天风八阵得八卦阵七味,若防守得当,必固若金汤,我毛遂自荐,补上那个缺口如何?” 防守得当?凌虚子回望伤势不一的七位羽衣真人——剑灵级弟子尚守不住,谈何防守得当?苦笑着摇摇头:“小道友,贫道不知你从哪里来,此际敢留在峨眉主峰,不愧少年豪侠,义勇可嘉!贫道既感且佩,然,天风八阵不用派外之人,以防机密外泄,请小道友见谅!”圣虚子建言:“师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小道友侠肝义胆,必是忠勇敦厚之人,咱们何必抱残守缺,不如暂解燃眉之急,何需担忧机密外泄?”凌虚子长长地“嗯——”了一声,表达疑问和否定。 韩傻儿腹诽,这凌虚子冥顽不化,远不及圣虚子通情达理——慧心突悟,哎呀!这凌虚子道长,是怕自己白白送命么? 295力挽狂澜 遂豪气干云:“道长勿忧!我行的!什么黑衫会?咱们砍瓜切菜、弄锅大杂烩便了!” 领头人一脸鄙夷:“嗬嗬!找死容易,本尊成全你,入阵吧!”圣虚子窃喜,凌虚子依然摇头:“我峨眉剑派今遭大难,不可再连累外界道友了。”韩傻儿眼瞅领头人嘿嘿:“我加入贵派好啦!”纵身折根树枝,演练了几式峨眉剑法,不仅有雨燕子教的,也有刚学会的。 凌虚子像发现了新大陆,双眸流露异彩:“老道冒昧,谨代表敝派,恭请小道友加入!不敢妄论师徒,名分从虚字辈,自命道号,何如?” 乖乖!一下就做到峨眉剑派最高层,太夸张太刺激了吧?不,不算什么,老子本身很牛掰的。韩傻儿人畜无害地笑笑,酣畅淋漓地应声好嘞:“人家喊我甄先生,称甄虚子好啦!”晃着树枝,慢悠悠补上了天风八阵的缺口。 “真虚子?嗯,高!高!高!”圣虚子赞叹着,随凌虚子同回阵中指挥、照应。 大战临近,韩傻儿自言自语:“有副弓箭就好了。”圣虚子接腔:“有啊!师弟有何妙用?”即命挎弓箭的弟子,连弓加箭送来,任他挑选。韩傻儿拉拉,太轻——算啦,先凑合用。诡笑道:“等瞧好吧,咱的箭,专吃他的箭。”掏出九粒药丸,每位剑灵一粒。 领头人冷眼瞧着,不住冷笑,解下黑衫,拿在手里挥舞。黑衣人按照命令,发动了新一轮惨烈进攻。 羽衣真人,即便是剑灵,在黑衫会一等高手诸葛神弩强劲打击下,依旧自顾不暇。韩傻儿不触那霉头,幽灵般闪电游移,游移中张弓搭箭:我直射!我斜射!我仰射!我俯射!我回眸一笑射!我背后射......平平常常的箭,在他手里,如长了眼睛,发挥出非同一般的威力。神弩射出的箭,多数半路被拦,垂头摔落,起火爆炸处,自伤不少同类。羽衣真人又添新伤,青衣弟子更甚,损失在扩大...... 韩傻儿想,这样不行啊,战场作秀,不如搞点真材实料!他不再拦箭,支支射向了诸葛神弩的射手,但闻“啊”、“唉哟”、“我的手”......二十名一等豪客,每人手掌或手背,扎人一支箭,那箭头既不挨着,也不穿过,而是生生停留在肉里。 黑衣人更换射手,领头人呼啸着掌风,赤膊上阵。韩傻儿一连串点射过,亦举起了双掌——峨眉主峰,风更狂了,数不清的叶片,漫空飞舞,射向对方阵营,有的对撞跌落,有的折翅于掌风,更多的刺向弟子或部下......双方大众,伤痕累累,哀嚎一片。 圣虚子剑擎高处:“峨眉弟子听令!黑衫会丧心病狂,屠我峨眉,灭我剑派,此仇不共日月!让我们紧跟你们的三师叔、三师爷真虚子,全力反攻,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干掉黑衫会,一雪前耻!杀啊——” “杀啊!”青衣弟子一扫萎靡不振,激越昂扬地从阵内冲出。“杀啊”、“杀呀”......各路分派弟子,一改畏缩不前,嗷嗷叫着上冲助阵。 乾坤扭转,攻守易位。 296最后搏击 领头人猛推一掌,借缓冲高呼道:“全体听令!莫管散兵游勇,大家齐心协力,剿灭凌虚洞余孽!畏战者死!”避开对面掌风,磨刀霍霍,虎入狼群,对凌虚子、圣虚子、羽衣真人痛下杀手。黑衣人像打了激素,甩掉上衣,光膀子血拼..... 韩傻儿亦高呼:“道长,你们合力自保!”聚起九分气,双掌呼呼,飞沙走石,割麦子般扫倒一批。更多的黑衣人与青衣人混战在一起,掌风发挥不了威力。青衣人寡不敌众,更有草剑王横冲直撞,转瞬间,接二连三倒下,几乎十不存三。 韩傻儿想,这样不行,擒贼先擒王,只有干倒领头的草剑王,才能遏制黑衫会同归于尽式的杀戮。他游龙入海加入混战,紧追领头人,领头人躲闪着,躲闪中不时掌毙峨眉弟子,韩傻儿也不客气了,手脚触及之处,顺带放倒一个又一个黑衫会众,甭管高手低手了,只俩字:趴下! 片刻鏖战,凌虚洞伤亡殆尽,仅存道长、监院和六位剑灵,遍体鳞伤的八人,退到一角,再摆天风八阵,以集体之力,抵御领头人的狂飙攻击。黑衫会损失相当,几百人上山,残兵不过二十。双方幸存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 领头人嗬嗬狂笑:“凌虚子,认栽吧!本尊宁可与尔等玉石俱焚,尔等也休想活命!”圣虚子大骂:“你个屠夫、冷血、魔鬼!视人命如草芥,死了这么多人,你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凌虚子轻轻道:“别发怨气了,大头领的武功、兵法都胜过我们——大头领,你训练了一支特种兵,堪为骁将,嗐,可惜呀可惜,没用在杀敌卫国的疆场,却消耗在内讧上,消耗在为宗主杀人灭口上,可惜呀可惜!” 领头人有所触动,稍为凄凄,头一昂道:“凌虚子,不用发浩叹,替古人担忧了!待宗主登了大位,本尊自会再造劲旅,驰骋疆场!今日多说无益,本尊铁石心肠,尔等自裁留全尸吧!” 韩傻儿眉一扬:“喂喂,大头羚,风还是太小啊,没闪着你舌头!小爷我还在这儿呢!” 领头人眼色暗淡下去,抱拳恭谨道:“少侠一身功夫,独步古今,在下钦佩之至!在下有个提议,自愿将大头领职位让出,同见宗主,日后宗主登基,少侠何愁开疆裂土、位列王侯!不知尊意若何?” 去你姥姥滴!老子现在就是王——不知虎贲的战斗力,能干过这支豺狼之师否?算啦,不想了。圣虚子急言:“三师弟,不要答应他,监院一职让与你!” 韩傻儿忍俊不禁笑了,哪来的三师弟?监院的位子也有引诱价值?敷衍地抱抱拳:“大头羚,你与你们宗主商量商量,宗主的位子让与小爷,小爷我考虑考虑——不过嘛,小爷我可能不感兴趣!你们乖乖地听话,我问什么,你们老老实实答什么,饶你们便了。” 领头人脸都绿了,顿了顿,陡起视死如归的豪情:“勇士们,黑衫会的英雄们!宗主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为了千秋大业,何惧玉石俱焚、杀身成仁?冲啊!” 297天不佑我 攻守二次易位,进攻的防守的,都杀红了眼,玩命地血拼,即便脖子碰到剑刃,仍死挣着朝对方最后一击......须臾间,八九个黑衫会高手丧于血泊,三位峨眉剑灵殒命,其余勉强支撑,天风八阵门户大开。 被纠缠、阻挠的韩傻儿,生出泼天感慨:这些人过于邪魅,宁愿自身不保,也要灭掉凌虚洞,当真有惊天秘密必须雪藏么?大不了你们没能耐找力士亲王复仇,像贾九智那般使阴招,逮人家孩子下手——老子又没死,也不想滥杀,何苦来呢!非得将这些牛鼻子老道赶尽杀绝啊?你们杀岔路口酒店大掌柜和众伙计,你们迫老子坠落悬崖,那笔账还没算呢!火腾地窜上来,他不再客气,不再心慈手软,大吼一声,气浪裹着草叶沙石,排山倒海般压向大头领。 大头领踉跄一步,胸口发闷,喷出一口血来:“你是谁?少侠你是哪位?”第一次,他的眼中露出了惊恐。作为隐匿江湖、武功高出大剑派掌门人一截的草剑王,作为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人闻风丧胆的黑衫会大头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折戟于一位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年,没天理啊! “小爷就是你们要杀、却杀不死的韩奔月!”韩傻儿冷冷地逼视着,压抑着渐起渐强的怒气。“啊!”大头领失声惊叫,“憨傻儿!”他发疯了,抓狂了:“快!快!那边停下!围攻他!杀掉他!快快快!” 面对一帮凶神恶煞,韩傻儿天神般傲然屹立:“尔等宵小之辈,还不扔掉兵器,还不悬崖勒马?老实坦白,可饶尔等一命!”大头领癫狂地桀桀怪笑:“嗬嗬嗬,你活着,我们都得死!杀啊!”一群亡命徒,如疯狗狂吠,如草原鬣狗,不要命地冲向狮王。 医者仁心救苍生,武者义胆斩凶顽,这可是岐伯教的——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还要杀老子啊!韩傻儿气冲斗牛,竭尽丹田之气,发出震天动地、惊涛骇浪的一击。 噗通!噗通......强弩之末的黑衫会大佬,没能前仆后继,而是前仆后也仆,如飞蛾扑火,非死即伤。韩傻儿一柄树剑,直指大头领,大头领垂死挣扎,坚持数十合,终被抵住咽喉。韩傻儿喝问:“说!为何杀我!为何毒我娘亲?” 大头领顽强地站着,决不肯倒下,他摇摇头:“娘亲?嗬嗬,不!你甭问了,没用!”喟然长叹:“你来得太快了!晚到半日,本尊料理了道士,自会为你预备一道大餐——可恨啊可恨,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韩傻儿嘲笑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觉得自己很牛,很拉风吧?失望了吧?小爷还是那句话,老实坦白,饶你便了——人才难得,若肯弃恶从善,小爷我既往不咎。”大头领黯然过,决绝道:“休想!本尊偿命便了!”牙一咬,破毒自裁。 韩傻儿冷冷一笑:“小爷我会解毒,你死不成,咱慢慢玩!”大头领一记重拳,砸向自己天灵盖。 298白猿令牌 惨烈的一幕再次上演,苟延残喘的黑衫会大佬,同时自戕。 韩傻儿检查天灵盖,碎裂已难修复,纵修复,脑浆无从复原,算了,损耗神力挽救,他也不情愿,弃了树剑,走向凌虚子五人。五人的身躯,微微颤抖。 圣虚子声音虚弱:“对我们,也须赶尽杀绝吧?”韩傻儿一笑:“您看清楚了,他们自己动的手!我成了甄虚子,怎会伤害同门呢?来,我为大家疗伤。”圣虚子颇惊恐:“不不,你是皇室贵胄,我们的人冒犯过你,死有余辜——苍天有好生之德,请看着苍天份上,放过洞外众生吧!” 这一层,老子猜到了,亲爷爷多半是先皇大仁,不然,何以与剑南王余孽结下血海深仇?韩傻儿摆摆手,淡淡道:“过去事,过去了吧!我谁也不杀,搞清前因后果,活个明白就行——我先医治道长,详情咱待会儿再说。” 凌虚子安详地坐端正,苦笑着摇头:“贫道风烛残年,多处内伤,不值得救治,殿下甭费心了。”掏出一枚白猿令牌,交与韩傻儿,又道:“从今往后,峨眉剑派归与殿下,生死存亡,全凭殿下做主!而今天下安定,贫道也曾劝宗主: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该收手时且收手吧!可惜,宗主不肯纳谏,致发多起祸端。天国不远,贫道临行,斗胆建言,唯盼殿下以苍生为念,勿动干戈,做位逍遥王,快活一生,便是无上功德了。”笑容微微,闭上了眼睛,红润之色渐褪。 这个老道,是有见识的,劝诫过宗主——大概剑南王的儿子吧,为生灵免于涂炭,不要算历史旧账,不要替剑南王复仇,不要再窥觑皇位......他的境界,貌似比自己还高,是道家始祖说的无为吗?不不,草木尚顽强地生长,人岂可输于草木?所谓无为,依岐伯之论,不过顺应天道,勿强加干预罢了,而天道,谁能悟得透、悟得通? 圣虚子惊呼:“道长羽化了!”努着劲,正前方跪下而拜。幸存的三位羽衣真人,也居后跪拜。 这么快,就羽化而登仙了?韩傻儿不确信,稍作检查,面色沉重了。这凌虚子,这牛鼻子老道,你唱的哪一出?干嘛自断经脉、绝气身亡?老子没难为你们、无理要求嘛!他有些生气,板着脸道:“由他去吧!我给你们几个治一下,你们料理后事。” 圣虚子请韩傻儿端坐,纳头便拜:“参见殿下,参见新道长!”羽衣真人也拜,并招呼发愣的分支大众齐来跪拜。 韩傻儿烦恼:“不用拜,我不做你们道长,以后也不许呼我殿下,喊甄虚子就行。”两次被呼殿下,更加重了他的猜测,自己真是王子皇孙啊!古人有云,恨生帝王家,不然,何来那么多杀戮?亲爹力士亲王,抛弃、驱逐了娘亲,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自己压根便是韩家的孩子,活得省心,活得干净。他豁然开朗,大胆推测,或许娘亲与韩春旺定过亲,被力士亲王强占了,后被放逐,蒙韩春旺不弃,鸳梦重温的——雨燕子讲过,她早年在京城长安见过娘亲...... 圣虚子率众高呼:“持地字号白猿令牌,即为道长——属下参见道长!” 299暂代掌门 韩傻儿翻了翻玉牌,与雨燕子那张没什么两样,正面是白猿图案,背面是个大大的令字。仔细瞧来,令字周围,刻了一圈地字,比较小,大概便是地字号白猿令牌的由来吧——递给圣虚子:“给你,你来做道长,你来做掌门!” 圣虚子惶恐之至,以头触地:“属下岂敢僭越?掌门大位,向来是先道长亲手相传,属下恭请新道长即位,处置本派燃眉要务。” 明说不就得啦,老子还不是道长,还没有权力传位,好吧,老子就过过手——面南坐好,称暂代掌门,接受了众人的贺拜,尔后发号施令:成衣坊打扫战场,酿酒坊采集木柴,等候举行仪式,送凌虚子升天,凌虚洞与黑衫会的亡者,亦分别火化;冶金坊清理洞口,准备材料,再造石门;集贤殿负责丧葬用品、协助仪式事宜......诸事安排毕,他着手为圣虚子、三位羽衣真人疗伤。 伤得不轻,有的骨断筋折,有的内脏受损,不愧剑灵级的人物,硬是咬牙没叫唤。临近中午,伤者基本痊愈,肚子咕咕叫了。对新道长,圣虚子暨羽衣真人心悦诚服,殷勤吩咐人弄吃的。韩傻儿才知道,道士饮食也有禁忌,四大荤,即牛肉、鱼龟、鸿雁、狗肉,是不能吃的。想起辟谷一说来,暗想,或许灾年,或许大雪封山,食物不继,才衍生出来的吧。肚饥好下饭,幸喜素净,有新鲜果蔬,勉强填饱了。 凌虚洞内,大洞套小洞,小洞十三处,除道长和监院居所外,另有十方堂和杂役一处,空间很大。与圣虚子商量,从下属分支挑选八人,充任各堂堂主,资质上乘的年轻人,进凌虚洞,由剑灵直接传授武功,如此不出数年,峨眉可望恢复大剑派的实力。圣虚子俯首听命,并说七人就够了。韩傻儿笑笑,说须升任一位羽衣做监院,圣虚子默然未语。 说实在的,韩傻儿瞧不上圣虚子,风骨距凌虚子甚远,但臣服、好用,只能将就了。圣虚子禀报,白猿令牌一共三块,天字号一向由本派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持有,地字号归掌门,人字号由最为优秀的后辈、俗称小道长携带,现在,天字令牌在宗主手中,人字令牌在雨燕子手中——先道长既称与宗主一刀两断,新道长无意留任的话,索回天字令牌自持,亦可遥控峨眉剑派高层...... 韩傻儿对这点感兴趣,不用整天呆在山上,操持这操持那,又可遥控指挥,太爽了,便问怎么能找到宗主。圣虚子答,除了凌虚子、雨燕子,凌虚洞没谁见过宗主的真容,他或住过集贤殿,或跟着黑衫会,或隐匿在民间......奉行的是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听说过宗主名号的,天下没几个人,知道他真名实姓的,就更少了。 韩傻儿心道,说也白说,没确切线索,哪里去找?老子要揣走这地字令牌,岂不让你们群龙无首?因问:“我正想找他聊聊,我跟他结了哪门子深仇,非得下令杀我,可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怕是不好找吧?有人称他是剑南王的儿子,不知确切与否?” 圣虚子想了想,下决心道:“应该不错——找着雨燕子,便容易找到他了。” 300剑南往事 登顶以来,四个时辰了吧,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没见雨燕子露面,激战结束,连群芳阁的人也露面。灵儿说过,群芳阁多丽人,这些丽人,都是娇娇女、弱弱女,怕沾惹战场的血腥气吗?不对,雨燕子既做总教习,其中应不乏舞刀弄枪的。便问:“雨燕子哪去了?黑衫会大兵压境,她袖手旁观啊?” 圣虚子叹气:“七日前就被宗主召走了。” 这个老道,又放了个空炮——七日前?七日前自己还在剑阁呢!追问道:“黑衫会前来屠山,你们事先没闻到一点风声吗?不做任何防备吗?” 圣虚子凄然而答:“个中曲直,不敢对掌门人隐瞒。”接着陈述,凌虚子接到传书,疑为韩傻儿死而复生,王者归来,大肆复仇荡平了剑阁门,下一站必剑指峨眉,刨根问底。凌虚子飞鸽报告了宗主,宗主回书,称已派黑衫会前来助阵,共同布下天罗地网,任多霸道的强者,也难敌两大势力的联手,并召走了雨燕子,前去侍驾——没想到啊没想到...... 侍驾?什么侍驾?雨燕子是华清驰的如夫人,又生了十朵十戒,应该能转正了吧?什么狗屁宗主,一剑南王反贼的儿子,见天栖栖遑遑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洞里老鼠的德性,还他姥姥滴装逼摆谱,让道长之女官员之妻侍驾,你咋不上天呢?等等,雨燕子也年近不惑,徐娘半老了吧?这龟儿子好这口,怕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家伙吧?带着很多疑问,韩傻儿进行了垂询。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圣虚子竭尽所能,为韩傻儿释疑解惑。许多情况,他也是从凌虚子片言只语中总结、感悟出来的,核心机密,他并不掌握。 凌虚子本系峨眉弟子、少年豪侠,受剑南王青睐,被笼络为侍卫队长,跟随南征北战。三年后,天下初定,大德王朝建立,剑南王被封王爵,兼领剑南大都督,统十万大军,坐镇西南清剿余寇。时麾下众将,两人封侯四人官拜二品,独凌虚子不贪爵位,继续安心做第一侍卫。剑南王待之甚厚,视作心腹,以新选绝色姬妾许之为妻...... 据传,大仁皇帝曾与剑南王杀马歃血为盟,打下江山后,龙椅轮流坐,十年一换。期限将近,大仁皇帝不仅没让座的意思,反派遣大批文臣武将,跟其管辖的官员对调,并拉拢中下层军官。剑南王深感恐惧,惶惶难安,大德十年,终被迫起兵...... 起兵前,凌虚子与剑南王反目,回到了峨眉,因武功卓绝,处事有度,多年后,渐次升任道长。剑南王兵败,追捕叛乱参与者,斩首流放很多人,包括妇孺,但与凌虚子无涉。 他作为小一轮的师弟,是听着师兄的英勇事迹长大的,对凌虚子崇拜得不能行,视为榜样刻苦锻炼,逐步引为至交,并在跻身海剑灵后,接任了监院。 接任监院时,雨燕子才十六,已许给一个名叫“宗柱”的人做妾——本派结婚的人不多,却并不禁忌——不解的是,道长娇女,艳冠群芳,缘何要给人做妾,而且,听起来对方大很多。 无意中察觉,所谓“宗柱”,实为宗主,系凌虚子效法义士程婴,偷养的剑南王幼子。 301糖衣炮弹 凌虚子够忠心耿耿的——韩傻儿推算,即便当时狗屁宗主身在襁褓,而今也年逾半百了。这老家伙,有黑衫会和峨眉剑派护着,能召群芳阁总教习侍驾,艳福不浅,日子蛮滋润的嘛。不懂的是,他既纳了雨燕子,为何又令雨燕子嫁了华清驰,用美人计吗?华清驰非朝廷重臣,还能用得着美人计?妻妾拱手外人,任何等计谋,也够龌龊、够寡廉鲜耻的。再者,雨燕子曾口称自己少主,榆木疙瘩也想得出,那是误将自己当作了他们宗主的儿子,奇了怪了,力士亲王什么身份,宗主又算哪根葱,能糊里糊涂混淆吗?从圣虚子描述来看,凌虚子拥护剑南王,反对大仁皇帝,难道说,大仁皇帝真爽了约、辜负了剑南王?纵观几千年王朝更迭,帝王心性,戕害至亲骨肉的,还少吗?结义兄弟更不在话下。嗐!果真如此,终归欠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妥善安置优待才好。 便道:“苟延残喘几十年,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也真心不容易,不找他算账便了。只不过,现在是大义皇帝一脉临朝执政,煞费心机对付我,有什么意义?枉做了宗主,可叹心胸狭窄,目光如豆。” 圣虚子诺诺,赞掌门人不计前嫌,气量宽宏。又称,无论天字令牌索回与否,无关大局,晓谕各处停用便了,凌虚洞以下,今后唯掌门人马首是瞻。西南半壁,江湖上峨眉一手遮天,不缺金钱美女,掌门人尽可逍遥快活,赶不上神仙,也不输与王侯将相了。 糖衣炮弹啊!山谷之王的宝座,老子尚不稀罕,剑派掌门的位子,很有吸引力吗?老子要医行天下,普济众生的——韩傻儿警觉起来,道:“黑衫会全军覆没,凌道长明言划清界限,宗主已成孤家寡人,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古往今来,一万人做过皇帝梦,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身首异处,更害惨了老百姓,要么跟着成了炮灰,要么流离失所,以致哀鸿遍野——令牌索回倒是其次,劝诫一下,请其迷途知返倒很必要,日后吃喝用度,咱们供应便了。”又想起甄姬尚古复国之语,暗自庆幸,无意间成了他们的王,掌控住了,若他们自行出了山谷,复辟周王室的话,可不弄得九州大地腥风血雨?多加防范才好。 圣虚子沉思道:“终是隐患无穷,剪草除根方好!属下即行布置察事坊弟子,四处查探。” “察事坊?”韩傻儿重复一句。圣虚子答:“本派耳目,专司打探。”韩傻儿心一动:“十三年前,子乌县巴掌镇,打探江氏讳字采莲者,可是察事坊干的?”圣虚子渗出冷汗,不觉跪下:“掌门人明察!大刀门鬼手曾上山禀告此事,向韩夫人下毒者,乃别派高人所为,本派三位剑灵为此殒命。掌门人请想,四年后,雨燕子尚视掌门人为少主,当时岂会加害韩夫人?” 韩傻儿认为有理,不深究了,准许圣虚子派人寻访。暗想,找到这个狗屁宗主,剪除倒无必要,劝其回头,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对了,小灵儿潜伏峨眉剑派多年,活地图活尺子嘛,干嘛不召她过来,一辨真伪呢? 302群芳阁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白捡个掌门,施加些恩惠才好。肚饱力壮,韩傻儿召见新晋的堂主,以用之不竭的内力,各各提升了一级功力,使五人晋级剑灵,两人晋升大护法,峨眉剑派的实力,算恢复了七成。 捱到日暮,举行殡葬大典。依惯例,须掌门人率领各堂堂主、各坊坊主,跪送老道长升天。韩傻儿明言,自己只是暂代,随时可以传位,不守这破规矩,交由监院圣虚子领头,自己现场观礼便好。 九堆木柴大火燃起,凌虚子居中,两侧为遇难的门人弟子,在烈焰中,遗体化成水汽升了天,残留的骨灰与草木灰浑然一体,待风吹来,待雨打来,去肥沃漫山遍野的草木吧! 或说道教的人素喜洁净,或说心境未达无我、无物之境,总之,黑衫会众人的尸身,并未享受到同等待遇,而是被抛进了山涧。 庄严隆重的仪式,仍未见到群芳阁的人。韩傻儿嘴里不说,心里也有歪念头,小灵儿吹嘘,群芳阁姹紫嫣红,一睹香艳才好,只不知,她们能赶上娥儿几分。忽想起娥儿叮嘱的“百花丛中过,须防刺伤身”,兀自有些羞赧。 晚饭还是素斋,吃的不尽兴。正郁闷,察事坊来报,十日内,未见雨燕子下山。韩傻儿一激灵,未下山,便是在山上喽,难道自信心爆棚的宗主,就隐匿在分散各处的门人弟子中,隐匿在大山的某个角落里?脑海中千万个草泥马驶过,狼有诡道,蛇有隐踪,按其做派,群芳阁和集贤殿,当是重点排查的地方,便问下属各坊,有无隐秘所在。 圣虚子答,别处不论,集贤殿多饱学之士,凌虚洞一般礼请,座谈论道,极少干涉;群芳阁因佳人群居,便是老道长,也是非请勿至,非礼勿至——有无隐秘所在,并不掌握,想来青山多妩媚,曲径通幽也说不准。 韩傻儿打声哈哈,说群芳阁过于无礼,剑派风雨飘摇、旦夕存亡,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该问罪,当罢免雨燕子以下司职副教习,眼下无要事,正好巡视一番。 圣虚子进谏,原有陈规,此一也,天晚不便,此二也,请掌门人明日盛典即位,遣人召之垂询即可。 韩傻儿嘿嘿一乐,说明日盛典,老子便禅让了,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啊!怎么滴,掌门人要巡视,有什么不方便吗?你牛皮哄哄的,做掌门逍遥快活似神仙,瞎掰啊? 圣虚子脸青一阵白一阵,说属下岂敢犯上?总是众目昭彰之下,不损害道长威望才好。 韩傻儿鄙夷而笑,心想你这个老之将至的糊涂监院,腐朽脑瓜歪哪儿去啦?眼力界远不及西伯,当老子淫奔下贱之流呢!正色道:“监院听令!今夜务必突查群芳阁,事关至要,请勿多言!你们拘于俗礼,不跟随便了。”跺地三脚,召来了小灵儿,又道:“这样你可安心了吧?” 灵儿吃吃地笑:“笨相公,又要灵儿出力了吧?你到这儿,一准会指使我。” 圣虚子不认识,但觉娇艳欲滴,非经雨海棠可比,更骇异神兵天降,一时呆愣愣哑了嘴。韩傻儿气定神闲,笑问群芳阁有无密道。 303曲径通幽 灵儿眉眼含笑:“笨相公,你算求对人啦,跟我走吧!”韩傻儿却道:“不行,你得请我,本掌门非请勿至。” “请你?”灵儿稍楞神,旋即开悟,装腔作势行礼,“群芳阁恭请道长巡察训导。” 韩傻儿大笑:“好嘞!”对圣虚子说:“她是群芳阁的,礼数齐活,走啦!”抛下一群呆瓜,与灵儿谈笑风生而去。 顺着一条狭长、弯曲的山道,斜出凌虚洞七、八里,便到了群芳阁。称山道,也很勉强,除了狭窄、乱石遍布外,不时有荆棘树丛,或遮掩或挡路,甚至消失不见,绕个小弯,找准了,才能继续前进。若非灵儿引导,多处迷宫,任韩傻儿摸索,三天三夜休想找着正经地方。 群芳阁名曰阁,没阁楼,还是山洞。洞外不规则的小广场上,几十个黑影正练习拳法、剑法。灵儿介绍,白天得亮光,多习琴棋书画,晚上才练武。喊了一嗓子,道姑们依然故我,没任何反应。 怎么啦?聋了哑了?韩傻儿按捺住狐疑腹诽,由潜行转现身。 “什么人?”身影翻飞,快似鱼鹰捕食,几十把剑结成阵,罩住两人。 韩傻儿视力超强,但见道姑们大不过二十,小不下十岁,皆在少年;道袍一个样式,颜色却是纯青、纯黄、纯紫、纯蓝、纯红等,个体色泽单调,群像五色斑斓;论功夫,大剑师、剑客、大剑客都有,参差不齐;论长相,确实一个赛一个,美不胜收,对得起群芳阁三个字。 灵儿脸往前凑几凑:“是我!快拜见新道长!” 半边撤了剑,半边没动,仍指着韩傻儿:“未奉教习之命,生人不得擅入!” 聋子啊!傻子啊!都说老子是新道长了,还敢剑指老子,还敢胡说八道什么生人不得擅入!韩傻儿怫然不悦,低喝:“放肆!哪门哪派,敢对掌门人舞刀弄枪?” 道姑们不惧他,竟执剑向前,欲将他逼退。 灵儿也起了疑,摆手阻止:“真的,我没骗大家,凌道长升天了,他是新晋的掌门。” 不好使,道姑的架势,不达目的不罢休。灵儿急了,身形一晃,忽隐忽现,乱点梅花指,叮叮当当,剑落一地。执住黄衫少女右手:“黄莺儿,你们没听见?魔怔啦?”黄莺儿瞪大眼珠,使劲摇头。 韩傻儿健步至前,不客气地去摸黄莺儿的耳朵——咦,耳孔耳孔,怎么是实的?孔呢?提住耳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钻针,扎进耳孔,往外拨往外掏。好嘛,出来的全是絮状物,将耳朵塞得密密实实的,人不“聋”才怪呢! 黄莺儿左手抢夺絮状物,填充耳朵,惊恐道:“违背教习严令,要受罚的!”韩傻儿伸手一点,定住了,两只耳孔全清理了,笑谓:“听教习的还是听道长的?”黄莺儿答:“还不一个样,他们父女俩——韩灵儿,韩灵儿!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你别让人玷污我清白!” 韩傻儿猛然意识到,现在自己不是医生身份,而是峨眉剑派的至尊掌门,自觉收了手,倒退数步。 灵儿撇嘴嘲笑:“切!大呼小叫做什么?你没我俊,你哭天抹泪求我家相公亲近你,他总得乐意啊!” 304黑暗寻踪 黄莺儿啐一口:“你从哪儿搬来的猛人?还我家相公,羞不羞?对了,你功夫提升这么快?”灵儿笑吟吟:“刚才对你说了,你耳朵聋没听见,想提高功力,求新道长呀——嗨,相公你令牌呢?”韩傻儿一想,对呀!手执地字号令牌举过头顶,暗暗猜测,黄莺儿莫非昔年比赛的黄衫女童? 天上有云,月光、星光模糊,萤火虫识趣,四面八方聚拢来,照亮了。 道姑们一阵慌乱,尔后齐刷刷行礼:“参见道长!”韩傻儿还句“免了”,自忖掌门位尊,不再劳动,令黄莺儿教大家互相清理耳孔,介绍了前半日发生的惊天巨变,叱问群芳阁缘何不到场。 看来黄莺儿和灵儿关系较近,大家共同推举她回话。黄莺儿说,前几天,教习奉命外出,昨夜回来了,严令大家白天洞内活动,夜晚出来练习,任发生天大的事,一律不准擅自离开,保险起见,又令众人闭耳塞听——本派横遭惨祸,凌道长罹难,实为不知,请掌门人责罚云云。说完膝盖一软,跪下了,大家跟着她,呼啦啦跪倒一片。 韩傻儿没言语,极目远眺,峰回路转,层峦叠嶂,根本望不见凌虚洞,塞住耳朵,听不到打杀声、爆炸声,亦为不虚,统统赦免了。想到此行目的,因问雨燕子身在何处,有无密道。 道姑们面面相觑,纷说昨夜起,又一天没见了,总教习的行踪,她们也不便多问,至于密道,闻所未闻。韩傻儿略失望,灵儿附耳过去,私语几句,才转忧为喜。 即时号令众道姑退回洞内,关闭洞门休想。四周归于安静,方同灵儿从小广场一侧跃下,约摸十几丈,停于大山探出的一处石棱,如同人体上长出的一个瘊子。石棱大不过一间房子,凸凸凹凹不规整,上下被灌木丛覆盖,任谁削尖脑袋,想不到其中奥妙。 韩傻儿轻语,地遁进去岂不省力?灵儿浅笑,这样帮你够意思了,出格太过,老药神非骂死不可,万事还得靠自己。 两人轻轻移开伪装物,进入窄窄的山洞,确实窄,只能一前一后。韩傻儿有过摸索月东山洞的经验,要走前面,灵儿不允,拉住他,扁身超越。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韩傻儿充分感受了灵儿周身洋溢的青春气息,心脏兀自咚咚跳,脸膛莫名发烧。 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韩傻儿想到珠子,背囊里取出一颗,剥开裹布和油纸,即发出绿莹莹的光,如放大的一只狼眼,当然比狼眼亮许多。灵儿低低惊叹:“笨相公,你得了宝贝了,是龙珠哎!”龙珠?韩傻儿一喜,奇怪并不激动,淡淡笑过,依旧前行。 真像穿行在羊肠里,不知走了多远,也许几百丈,也许二、三里,前方貌似传来轻微动静。韩傻儿收了珠子,随灵儿深一脚浅一脚摸索靠近。 女人声,大概就是雨燕子:“一天多了,应该解决好了,咱出去透气吧,怪憋闷的。”男人声,不知是否那个狗屁宗主:“再等等吧,大头领没来报告呢!” 305秉烛夜话 闻音则不远,灵儿与韩傻儿愈发屏声静气,小心翼翼。 又听女声道:“藏身之处你告诉大头领了?泄露出去岂不危险?”男声道:“他死心塌地效忠于我,怎会外泄?其武功独步天下,也没谁能逼问于他——四年前,他孤身犯险,夜袭皇宫,那么多大内高手,他楞是给了狗皇帝一袖箭,全身而退。”女声道:“哦,力行皇帝驾崩,原来是他刺杀的,朝廷也爱粉饰,昭告中说积劳成疾,重病不治......”男声道:“乱中只擦伤肩膀,那狗皇帝虚耗过度,外强中干,毒发半月才一命呜呼。” 这狗日的弑君,依律当五马分尸、诛灭九族!那个大头领、那个黑煞星自戕,韩傻儿一点也不惋惜了。抛开律法,力行皇帝多半是自己的叔伯,子侄一辈,纵使复仇也是应有之义。 拐角抖现亮光,不是直射而来,而是照在侧面。灵儿咬耳朵,示意韩傻儿原地等候,她探访过再行动。言毕倏忽不见,转瞬又咬耳朵,说拐过去有两间石室,一厅一卧,卧室漆黑,有床和柜子,雨燕子与一男的在厅里秉烛夜话。韩傻儿玩兴大发,说不如藏到卧室里,偷听他们私房话。灵儿羞羞他,依从了,超短距离地遁而入。 雨燕子忽道:“臣妾眼皮老跳,会不会大头领和爹爹他们失手,敌人摸过来了呢?”男的安慰:“爱妃勿忧,失不了手!黑衫会联合峨眉剑派,可横扫天下武林,区区几个散兵,本领再高,也不够塞牙缝的。” 韩傻儿好笑,哪儿到哪儿啊,耗子洞里两个人,“臣妾”、“爱妃”叫上了!还目空四海,笃信失不了手——几个散兵什么意思?哦,把灵儿、郝宝宝都算上了——你姥姥滴,老子要是把虎贲调出来,看你丫的还牛皮哄哄不! 内心评判,并不作声,与灵儿肩并肩趴在床尾,托着下巴,支起耳朵,静静谛听。窥人隐私,固非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所为,然听着有趣儿有价值啊,又是敌方,老子管俅那么多! 雨燕子心病未除:“臣妾是担心,万一朝廷派来人手呢?”男的语气坚定:“不会!那憨傻儿不知自己身世,朝廷也来不及收到消息!本宗十万火急调兵谴将,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打好时间差,亡羊补牢,永绝后患!即便峨眉剑派损伤元气,黑衫会定能收网,彻底消除危机!退一万步,此隐秘之所,乃寡人幼年避祸之处,五十年来,唯你父女、大头领知晓,有何后顾之忧?” 韩傻儿内心冷笑,故事的发生、发展、结局,跟你龟儿子预判的恰恰相反,没料到峨眉剑派反水吧?没料到老子就在你隔壁吧?你姥姥滴,幼年就在这避祸,秘密老巢啊!听那意思,上次没除掉老子,这次要弥补,要玩绝的——哼哼,待会儿老子剥掉你的皮,大卸八块,看谁永绝后患——算了,一根苦苗苗,熬五十年不容易,饶他一命吧,别再闹腾、想入非非就好。 306津津有味 雨燕子不无担忧道:“我爹年纪大了,可别有个三长两短!”男的略犹豫道:“老道长德艺双馨、矢忠不二,寡人也盼他安然无恙啊!他就是有些迂,没有了年轻时的胆气,不然,早早率众起事,寡人早一日登基,早一日封你做货真价实的贵妃,岂不更妙?哪用得着东躲西藏、曲线救国呢?”雨燕子轻轻叹气:“宗主你不理解我爹,他是怕你举事不成,未酬先殁,有负老主人的重托——咱才多少人?朝廷重兵几十万,是有嘴有牙的老虎,那么容易啊?只要你和老爹都平安,当不当贵妃的,没什么要紧。” 听她话的意思,凌虚子一直阻挠宗主造反作乱,这家伙不明说,没准怀恨在心,这样一来,借机屠戮凌虚洞、掌控峨眉剑派的行动,便不足为怪了。韩傻儿对凌虚子添了好感,而狗屁的宗主,看似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实则违了大道失了德,注定没有好下场,难逃败亡,真他姥姥滴可恨可气可怜可笑! 但听那宗主道:“你爹哪是怕寡人出意外?他是老好好,发不完的善心,怕兵祸兵灾!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哪代王朝建立不杀人如麻、血流遍野?咱多少人,刘邦斩蛇时才多少人?不照样建立了大汉?所以说啊,你当不成贵妃,只能怨你爹,失节与人,也只能怨你爹,寡人怎么能忍心,又怎么能舍得?没好法啊,寡人不计较名节便了,普天下的男人,怕没第二个有这等胸襟......” 高潮来了,真有点泉下村听房的意思了。灵儿捅捅他,暗示别听人瞎扯淡,动手拿下完事。韩傻儿没反应,石像般纹丝不动,津津有味地接着听。 雨燕子情绪低落:“臣妾折节,还不是为了你的千秋大计?可叹臣妾命薄,被力士亲王下嫁与华清驰,也帮不了你大忙,待日后宗主得志,臣妾隐身江湖便了。”轻拍肩膀的声音:“爱妃莫说负气话!你和温小柔,寡人更中意你——力士佬儿是个大傻帽,不赏识你的妙处,反赐婚一个山村走出的土鳖进士,委屈你了。不过啊,那土鳖也算一表人才,若论寻常夫妻,也不算折辱你,探子说又官复原职、加官进爵做按察使了,你还回去吗?”雨燕子道:“去留悉听宗主安排!臣妾哪里都呆得,吃苦享乐都成,只苦了十朵十戒,小小年龄,就没了娘亲疼、娘亲爱——你也够狠心的!” 温情的笑声:“哪里就狠心了?你早年不能生嘛,要是能生,说不定和温小柔换位了——嗐,你说十朵十戒是寡人的孩子,寡人理解你的苦心,不加害便了,将来也给他俩爵位。”雨燕子有些发急:“宗主不相信,前去辨认一下即可,难道还要臣妾以死明志吗?韩先生治愈后,臣妾两度见宗主,日期也相合。”苦笑声:“寡人信你便了!那土鳖与寡人有些相像,能辨认出什么来?韩春旺一副太监脸,穷酸白痴一个,医术倒不错,哼哼......” 这狗娘养的,骂了力士亲王骂冰月的姥爷,又骂到韩爹爹头上了,老子——不觉间,韩傻儿关节捏响了。 “什么声音?谁?”雨燕子警觉地叫起来。 307我不怪你 韩傻儿一个倒翻下了地,从容现身在厅堂门口,嘿笑道:“我便是天罗地网里的漏网之鱼,逃这儿来了,听你们说得怪热闹,就偷听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啦!”瞧那宗主,果真与华清驰有些仿佛,年龄、身高差不多,脸型也像。说不出来的味道,华清驰不坐堂时,较为平和、透着正气,这家伙显得高冷、戾气内敛。 “爱妃,速将来人拿下,生死勿论!”宗主一阵惊悸,旋强作镇静,严峻而森冷地发出了指令。 雨燕子一抖天音剑,几道幻影直取韩傻儿。 韩傻儿早有防备,平地卷起一箭劲风,直刺雨燕子手腕。四支烛光摇曳,正中那支扑地灭了。雨燕子被逼停下,手腕、虎口阵阵发麻,犹强撑着举剑前击,斜刺里灵儿冲出,劈手夺下剑来,反腕压在她脖子上。 雨燕子呵斥:“大胆韩灵儿,竟敢亵渎师尊!还不帮着为师,速擒强敌?!” 灵儿露出小虎牙耍笑:“哪来的强敌呀?他是我弟弟韩傻儿,真不能帮你——喊了多年总教习,啥时候成师父啦?你那剑法、琴棋什么滴,我学着玩儿的,你还当真啦?我可比你会的多,也比你俊俏。” 宗主看灵儿眼都直了:“雨燕子,你对寡人不忠!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也不禀报,用对地方,可抵十万雄兵!” 雨燕子满腔幽怨:“大厦将倾了,你还有那心思?” 哼!狗日的打灵儿的主意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临死不忘本性!韩傻儿真想抽几个大嘴巴,掐脖子捏死他,忍几忍忍住了,冲雨燕子鞠个躬:“神仙大姐姐,你教过我功夫,有恩于我,我不怪你,咱持平了。”让灵儿拿开剑,请她原位坐下。 雨燕子哪敢侥幸:“不用虚情假意了,以前教你,是我们弄错了,剑阁门杀你,也是我传的令——该来的终须会来,你功夫胜我十倍,给个痛快吧!”韩傻儿轻轻摇头,面有戚色:“不,我是真诚的!那四位大剑客也是我朋友,没完成任务,命全丢了,我不记恨他们,哪里还记恨你?别多想,回去吧,黑衫会偷袭凌虚洞,老道长和多位羽衣真人已经升天了。” “我爹他、他升天了?黑衫会......”雨燕子思维陷入混沌,目光瞬间黯淡、呆滞,她喃喃自语着,往椅上坐,没坐稳,灵儿扶了一把。 “爱妃,别听他挑拨离间,黑衫会与峨眉是一家——拿命来!”宗主狂嗥着,一柄佩剑疾如响箭,掷向韩傻儿胸膛。 “相公当心!”灵儿拦截,业已晚了。 韩傻儿留着意呢,前有甄姬崇良的教训,不敢掉以轻心,闪电一避,单掌发力,唰地抓住了——嘿,这剑的力道,比甄姬崇良差远了!怒火腾地升起,到嘴边转为嘲讽:“小爷没怪你,你倒来劲了!几十年没白练嘛,再来!”手握剑尖踏前两步,剑把递与对方。 宗主还真起身接,接触的一刹那,手腕剧痛,“唉哟”惨叫,一屁股跌坐回去,面如死灰。佩剑“当啷”一声,落地擦出火星。 308国仇家恨 韩傻儿一字一顿:“圣泉村一次,月南山顶一次,凌虚洞一次,带上这次,四次了吧?人都说事不过三,小爷我从未见过你,能有多大的仇恨,让你屡下杀手?!” 宗主喟然长叹:“我与你没有私仇,是国仇家恨!老天不开眼,沉冤难昭——事已至此,寡人为你陪葬便了。” 韩傻儿没细品,驳斥道:“你错了!没什么国仇家恨!剑南王举兵造反,罪在十恶,满门被斩,并不冤枉!若十年期满,大仁皇帝背弃盟约没逊位,那时再争个公道,功成与否,必将受天下人敬仰,小爷我也挺他!” 宗主激辩:“刀俎之势已成,还要鱼肉自己跳上桌吗?庙堂之争,比战场更阴险、更残酷、更冷血、更无情!你年纪尚幼,阅历尚浅,不知其中之险恶、之无耻!人天生自私,你当然为自家人辩护。” 韩傻儿想想也是,竹楼摇摇欲坠,房主理当加固,等坍塌就晚了。听他的话音,自己是大仁皇帝的孙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觉得有些理亏,语气转圜道:“您说得在理,我不是来寻仇的,说开就完了,不会加害您。您也上年纪了,按祖上渊源,得尊称您长辈。论说,您活得也不容易,前半生,日思夜想的都是复仇,压力山大,可朝廷经营六十年了,兵多粮足,您能推翻吗?再说,现在是大义皇帝一系临朝执政,杀我有什么意义?能夺取天下,还是能让老王爷死而复生?冤家宜解不宜结,人不能老活在仇恨里!实话告诉您,您弄巧成拙了,您的老本,也就是黑衫会精锐,与峨眉剑派血拼拼光了!今后啊,您消停点吧,朝廷不找您麻烦,您也别找朝廷麻烦,相安无事多好!您的吃喝用度,峨眉剑派一如既往供奉,夫人、孩子都接来,其乐融融,安享天伦之乐,不强过刀头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 宗主的表情,几度轻微变化,先是如释重负,次之长吁短叹,中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惊喜,然后黯然神伤,最后是心有不甘,他站起来,慷慨激昂道:“寡人降世以来,就注定享受不了温柔富贵乡,连赵氏孤儿也不如!赵氏孤儿,成年后才知道仇人,复仇获得了国君支持,而寡人,仇恨不比他小,力量却比他弱,无奈啊!身负血海深仇,谁能苟活在天地间?罢罢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寡人死不足惜,毕生心血不可付诸东流。”语调趋于平静,平静中蕴含着坚定。 韩傻儿解读,这家伙死不悔改,被仇恨之火烧昏了,着魔了!冷淡道:“您既然一意孤行,自求多福吧!官兵捉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峨眉剑派也不再养您,天字号令牌交出,您天大的能耐随便使!我只问一件事,咱们两家男人世代结怨,我娘亲无辜,你们毒杀她干什么?” 宗主起身,端着烛台走向角落,移开了槽形器皿的石盖,貌似找什么东西,边说:“寡人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老死山中了——你娘亲?江采莲吧?不不不,她的事跟寡人没关系,她是背叛了别的组织......” 石槽内火花四溅,火线沿石壁向两端飞快延伸! 韩傻儿惊呆了:“灵儿快走!有铁西瓜!炸雷!” 309七夕之夜 轰!轰隆隆!轰隆隆......一连串地动山摇的巨响,爆炸掀起的飓风狂浪,将最薄弱的山体冲开一个豁口。那条密道,大致接近外围,没深入大山深处。 韩傻儿与灵儿贴在岩壁上,望着不远处豁口喷出的火光、硝烟和碎石,犹自惊魂甫定。灵儿道:“笨相公,这次算你机灵,再迟一步,咱俩真死翘翘啦——哎,你咋知道他埋了炸雷?”答:“我哪会先知先觉?黑衫会那帮亡命徒,在凌虚洞扔铁西瓜、铁香瓜,都是点燃火捻再扔,触景联想而已。”岩壁几许潮湿,或是落过小雨,韩傻儿运功,将两人挨着的部分弄干了。 灵儿抛个飞吻:“你不笨了嘛!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早喀嚓一刀,老贼哪有机会使坏?”韩傻儿解释:“相公我防着呢,满以为狗日的去拿令牌,谁承想他藏了炸雷,要和咱俩同归于尽!嗐,可怜他家满门,独存一个孤儿,不愿沾他的血,这狗娘养的竟有狼性,拿老子当了东郭先生,活该炸死!”灵儿不解恨:“该死一万遍!该碎尸万段!”韩傻儿道:“万段不万段,起码碎尸万片了——嗐,可惜雨燕子,陪同殉葬了。”突想起那句“寡人为你陪葬便了”,不由得暗怨自己粗枝大叶。灵儿不惋惜:“她痴心妄想当贵妃,做帮凶,也是活该——桃花朵朵开。” 火光渐渐弱了,硝烟若有若无。韩傻儿轻语道:“算了,人死不计较,咱撤吧!”适才趁亮光发现,岩缝里有的长草,有的长杂树,凭两人的功力,攀援上去小菜一碟,实在不行,还可以地遁。 灵儿没动,建议说:“再等一会儿,等冷却下来,灵儿去取令牌。”嘿,好丫头想着这事呢!她有这神通,令牌也有用,韩傻儿同意了。 夜已深沉,夏秋之交,有了些许凉意。一轮弯月冲破重重云层,出现在西方的夜空。是峨眉月,还是上弦月?云层淡去,牵牛星和织女星露出脸,韩傻儿一推算,乖乖,过得真快,到七夕节了!与娥儿分别,三个多月了,不知她在遥远的北方,平安快乐否...... 灵儿吟唱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韩傻儿明白是嘲讽那宗主,却道:“不贴切,他愿意做大财主,起朱楼、宴宾客,反倒好了。”灵儿娇嗔:“笨相公,你吹毛求疵啊?咱换一换——眼看他骑奇马,眼看他张长弓,眼看他人没了——贴切了吧?” 韩傻儿夸声好,瞧弯月缓缓下坠,星光依然璀璨,招呼灵儿,攀腾跳跃来到豁口。脚下温热,又等了片刻,望对面高出的山头,似曾相识,依稀有些印象,略一辨认,嗨,竟然是峨眉主峰凌虚洞!眼前隔开了,远处却相连,七拐八绕小半天,并未跑多远。 石块凉了,灵儿道声“我去也”,凭空消失。韩傻儿想想这,想想那,发了一会儿呆,灵儿香汗淋漓地回来,俏脸红红的,连呼:“热死啦!热死啦!”韩傻儿为她拂汗,在外挡着风,以防着凉。灵儿道,石室炸成齑粉,密道堵死了,令牌没事儿,找着了。说着递过两枚玉牌,另有一本小册子,已烂得不成样子。 310即位大典 韩傻儿接过天字令牌揣怀里,人字令牌交由灵儿掌管,笑谓:“你当卧底多年,该风光风光了。”灵儿好喜悦,啵地亲一口:“相公你这才像话,比那个啥滴丐帮千金强多啦!”嘿,说着玩儿的,还记着呢!翻阅烂掉大半的小册子,上面记的全是人名,不认识,忽跳出童古贤三个字,不禁咯噔一下。看来,这是剑南王拟定的班底——苟史运口口声声祖上被冤杀,其实不然啊,真相并不在口中,有时甚至也不在眼中。 灵儿劝他:“笨相公,光线暗,别累了眼,白天再看吧!”韩傻儿笑笑,不分辩视力超强,一横心,掏出火链来,将小册子点着了,边道:“没什么看头,不要了,累赘。”灵儿问:“没什么秘密?”韩傻儿摇头不语。 山道多崎岖,人心更难测。早知书中语,不如学孟德——韩傻儿判断,黑衫会多年未被剿灭,外界必有支持,不排除朝中大臣,有暗中勾连者,自己知道得越多,越有可能卷进旋涡,陷入泥潭。 算了,不想了,不如睡个大觉,明日太阳升起,又是光辉灿烂的一天! 东方发亮,他拉醒灵儿,率先攀援而去......经群芳阁没停留,至凌虚洞,已是艳阳高照,俯瞰下方,云雾蒙蒙,看来,“天无三日晴”,所言不虚。 空旷处搭了台子,插了好多小青旗,熙熙攘攘七、八百口子,群芳阁道姑的身影,也在其中。两人不露声色,悄然闪进厨房,饿狼状吞下几碗干饭。圣虚子及堂主闻讯赶来,禀报大典筹备已毕,恭请新掌门即位,正式接受各堂、各坊、附近分支的贺拜。韩傻儿告之,宗主召雨燕子是烟幕弹,实际随黑衫会上山了,躲进群芳阁下面的密道里,静等摘果子,闻知黑衫会全军覆灭,自爆了铁西瓜...... 堂主们面面相觑,纷言半夜突闻雷鸣,乍以为天塌地陷,观察到烟火渐熄,才放宽心,谁想竟是如此。圣虚子道,现在才知这么一个隐密所在,前掌门真能守口如瓶,设立群芳阁,大概也是掩护吧—— 韩傻儿不听他啰嗦,直言人字令牌由灵儿执掌,黄莺儿暂代教习,日后再选,废除群芳阁陈规陋习,道姑可下山嫁人,也可山上结婚。即位大典续以让位大典,由圣虚子接掌门,幸存的客堂堂主晋监院...... 布置停当,韩傻儿龙骧虎步,在众人簇拥下,缓步登台,泰然而坐。除灵儿侧后侍立,余者台下列队,圣虚子等前排,按二十八星宿,纵横各留二十八人,多出的一旁观礼。 司仪执礼,致辞有三层含义,其一先道长凌虚子手递令牌,亲口传位;其二新掌门甄虚子拯救了峨眉,功高盖世;其三新掌门武功卓绝,胜任峨眉领袖。既罢,宣布鸣炮奏乐,大家共同贺拜新掌门—— 话音未落,酿酒坊坊主越前一步,振臂道:“且慢!”双膝跪下:“新掌门的功劳和武功,在下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可有一样,掌门便是道长,未当过师尊,也成师尊了,本派的道学,本派的白眉拳、白眉剑,若无至上修为,安可折服万众之心?” 冶金坊、察事坊等五位领头人,也越众并肩跪下:“我等附议!” 311耀武扬文 韩傻儿眼皮也没抬,端坐而问:“有何疑难,尽管讲来。” 酿酒坊坊主拱手向上:“请教掌门,道可道,非常道,何解?” 韩傻儿微蹙眉,考老子呢!解道:“此乃道经开篇之语,常人以为易,道士以为难——老子之意,天地间万事万物,朝夕变化,皆符合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律,称为道。道虽包罗万象,深奥难测,但老子可以描述它,它不是寻常的法则,那样浅显,那样容易搞明白——老子冥思苦想参悟天机,你等参悟老子便可。” 问者称颂,拜服。冶金坊坊主又求解“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对好人坏人都友好,自己就高尚吗? 韩傻儿当然不赞成,借助《论语》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现身说法,讲了峨眉剑派与宗主、与黑衫会的恩怨情仇,提倡“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没人问了,韩傻儿缓缓起身,环视一眼,微微而笑:“哪位的兵器,肯借来一用?” 剑林耸起,争喊:“用我的!”韩傻儿扭脸:“你的呢?”灵儿答:“在群芳阁呢,谁随身带那玩意?相公你想耍,灵儿去取。”韩傻儿摆手,接过圣虚子的天音重剑。 一剑在手,如虎添翼,先笨拙、极缓地展示一遍中级剑法,热热身,也借以纪念雨燕子,不湮没她的传授之功。 前排的看得认真,瞧那一招一式,力度、角度、准度、承接、变化,无不恰到好处,皆暗暗纳罕。剑法犹如行书,讲究个行云流水,而韩傻儿,犹如提着一支拖把大的毛笔写正楷,却做到了: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易乎其易,难乎其难。 在不知何处发出的轻许笑声中,韩傻儿吟啸一声,脚底生风,凌空演绎起高级剑法。他似挑非挑,似扎非扎,似劈非劈......将白眉剑发挥到极致,酣畅淋漓,妙到毫巅,如草圣张旭醉书的狂野:奇险万状、绎智遗形、连绵不断、忽轻忽重......又恍如娥儿在月南山顶的翩翩起舞。 从礼台上方,舞到凌虚洞口,舞到树顶......有石子坠落,树叶横飞,旋风乱钻...... 众人傻痴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俟韩傻儿收剑,未及落座,便轰然一声,全体跪倒了,纷喊:“参加掌门”、“参加道长”、“参加师尊”...... 韩傻儿忍住笑,大大方方接受了贺拜。这套剑法,昨天激战时他观摩几遍了,也到了童仁堂所讲肆意发挥的境界,加上天性使然,才玩了这么一把,真打起仗,还是黑衫会大头领的那套简洁明快。 让众人免礼罢,懒洋洋地起身,令圣虚子登台,自做司仪,将掌门之位让出了。然后,带着灵儿,各揣令牌,优哉游哉地下山。 对了,云剑那小子,还有胖老头水金龟,又保持中立、又山下捡便宜的,不知说说而已,还是一直候在山下没走远,撒谎是要露破绽的。 312红颜知己 露破绽就露破绽吧,挑明了也无所谓——不妥不妥,自我宣扬灭了黑衫会,还不吓傻那小子?武夷少侠、老侠面皮往哪儿搁?算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满世界都知道老子牛掰,行走江湖就不好玩了,不如推功与峨眉剑派——嗯,推功峨眉剑派比较可信,反正老子是至尊,功劳没落旁人头上,至于云剑那小子,先糊弄忽悠吧! 心情大爽,这趟行程,报了一箭之仇,大致弄清了身世,没来由不爽,大爽、特爽,倍儿爽,想怎么爽怎么爽。便或执灵儿手,或面对面,一人走一人退,东指西看,欣赏峨眉风光。 山外青山峰外峰,昂首弄姿各不同。恍如扁舟浮瀚海,根植大地最深层。 峨眉七十二峰,低云多雾成云海,峰高而云低,仿佛大海浮露出许多岛屿,云腾雾绕下,时隐时现,宛如佛国仙乡,可谓“天著霞衣迎日出,峰腾云海作舟浮”。回首凌虚洞,阳光抚照,金色灿烂,金顶一说,名不虚传。遥远处,隐隐有水声,像瀑布...... 过了藤桥过木桥,闲云野鹤任逍遥。近观山花多烂漫,远望白练亦窈窕。 想蹦就蹦,想跳就跳,玩低的,尽可挨地十八翻,玩高的,就来个飞翔滑行。韩傻儿夸口:“像不像大鹏展翅?”灵儿趣他:“嗯,相公你好棒,比公鸡飞得远多啦!”韩傻儿就装恼,恶声恶气道:“相公我是老鹰,捉住你个小母鸡吃了!”灵儿咯咯笑着躲:“两天没吃肉馋了吧?我的肉很贵的。”时而嬉笑,时而打闹,乐不可支。 这种放纵这种撒野,这种忘我这种松弛,韩傻儿已经久违了,还是在学堂的时候,常与火火、小胖墩上蹿下跳、揭瓦偷瓜......坠崖以来,没这么开心过,没这么没心没肺过。 忽闻:“青山飘飘水渺渺,秋立峨眉草未凋。云蒸霞蔚胜月夜,玉人何处不吹箫?”随之箫声起——不用说,准是云剑那小子,箫声、歌声几乎成了标签。 韩傻儿瞅瞅灵儿,心念一动,要她挤些草汁混点土,搽搽脸。灵儿凑近盯着看,好笑道:“笨相公,怕灵儿被人勾走么?你不超级自信么?什么样的货色能让你有危机感?小肚鸡肠的样儿!”韩傻儿的确不够坦荡,强词道:“你相公我敝帚自珍,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灵儿不悦:“我是破扫帚,随谁惦记呗。”韩傻儿讪讪:“我舍不得你。”灵儿方一笑,依从了。 箫声渐近,两人故意充耳不闻,说着笑着,大摇大摆往前走。 “兄台留步!”云剑果然从林中飘出,“你们的人马呢?咦,她是谁?上山时没见她啊!” 韩傻儿告诫自己存住气,故作镇静道:“黑衫会让峨眉包圆了,没人了......” “这么说,你们完了,江湖一大毒瘤被拔掉了?峨眉威武!”水金龟冒了出来。 韩傻儿淡笑道:“两位想捡漏,恐怕要失望了——这位是我红颜知己,峨眉的小道长。” “红颜知己?小道长?”云剑懵圈了,他虽贵为武夷掌门的关门弟子,距小道长尚有一步之遥,“峨眉的小道长,不是雨燕子吗?”峨眉被黑衫会干掉那么多人,就算群芳阁的道姑,当人家红颜知己,也他娘的不通啊! 313债无主 “听到昨夜那阵爆炸了吗?”韩傻儿若无其事,“黑衫会宗主绝望至极,自爆了,雨燕子殉情了。” “殉情?红粉知己?殉情......”胖老头反复念叨,神经兮兮的,忽扯云剑袖子,“五师弟,咱们走,二师兄的仇不用报了。”老五不听老四的,云剑没动,追问韩傻儿:“这么说,兄台临阵倒戈了,得到了峨眉的宽恕?” 韩傻儿笑笑:“是滴,你猜得真准!他们念我一臂之力,将丑了吧唧的小道长送与我啦!”灵儿噘嘴:“相公你说笑就说笑,埋汰我干嘛?” “相公?”白衣秀士更懵圈了。他阅女无数,乍看灵儿脏乎乎的,形同乡姑,细看底子绝对上乘,堪称色艺双绝,怎会屈身做婢女? “嘿嘿,她给我起的外号。”韩傻儿乐着解释,“得,不逗你了,小弟我是天月派掌门,不是黑衫会的,怕连累你,诳你了,不好意思啦!” “阿奔兄弟,你太小瞧人了!”云剑明显生气,“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我是弃朋友于不顾的人吗?早说,痛歼黑衫会,你们也省些力。” 韩傻儿心道,这阵子义正辞严的,咋一吓唬就溜了呢?你那几把刷子,羽衣真人的档次吧,纵带上去,大头领一发威,指不定躲哪儿呢!不屑计较,赔笑道:“怪小弟贪功了,恐兄台抢了风头。” “哪里话哪里话?”云剑释怀了,亲热地拉起韩傻儿双手,“愚兄我早已名满大江南北,贤弟正是创名头的时候,怪什么怪啊?方便时咱去趟天月派,训练提高他一大截,尽快弄个家喻户晓。” 切!灵儿嘴撇一边,几乎成九十度。韩傻儿乐得合不拢嘴:“好滴好滴,需要时一定请兄台赐教。”暗道,老子的天月派,哪怕只放出三千虎贲,换上锋刀利剑,什么五大剑派,什么黑衫会、摩尼堂,统统都得给老子趴下!这些不能说,确如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与人。 云剑犹在问,下一步如何打算,想不想去江南,游历世间繁华?韩傻儿有剑指扬州的计划,不肯说,也想等娥儿九月底还巢,解解思念之苦,厮磨数日再远行,便称益州有未竟之事,将来再下江东、拜武夷。云剑称他本想故地重游,正好结伴同行——化解了一场小尴尬,方问水金龟:“四师兄,你啥意思?为何不报了?” 胖老头看看韩傻儿和灵儿,欲言又止。云剑催他:“这儿没外人,不用藏着掖着。”胖老头仍闪烁其词:“报不了了,黑衫会一灭,只怕冤有头、债无主了。”几经催促,方吞吞吐吐介绍。 五十年前,铁罗汉以剑庄主身份,投军参加平叛,据传立了功,却没听说升职,也没荣归故里。一年后携带一名姿容秀丽、气质高冷的年轻女子回山,称冒杀头危险救下的,系王府郡主,他甘愿永隐山林,守一女而终老。蒙师父恩准,后山搭棚另居,他对女子百依百顺,女子对他渐趋冷淡,一个屋檐下,各自为政。局势平稳,大家淡忘了叛乱,女子屡屡提出过不惯,起痱子长水疱,奇痒难受,要么将她交与朝廷,要么同归蜀地。铁罗汉一念之差,相允相随,从此绝了音讯...... 314结伴同行 十年前,童仁堂报告了铁罗汉遇难的消息,又几年,苟史运率门人弟子归派,汇报了铁罗汉重伤不治的情状,但隐情一无所知。师父几次三番派人查访,毫无进展,早怀疑与黑衫会有关,一来没凭据,二来找不着,三来惹不起,没说放弃,等于搁置了。这次偶遇大批黑衣人,冒了风险跟踪监视——既然宗主暴亡,黑衫会覆灭,还找谁报仇?可怜铁罗汉,命丢在女人身上...... 这点破事,韩傻儿耳朵能磨出膙子,童仁堂走后,苟史运咧咧好多遍了,要弟子们奋发图强,长大为师爷报仇——嘿嘿,难不成老子捎带着,无意间插了一棵柳?要说铁罗汉,死得也冤也不冤,她说郡主就郡主?她说回川就回川?别强掳了人家老婆吧?再痴迷,再不能自拔,也别乘人之危、色胆包天啊!事情过去几十年,谁能说得清查得明?还有胖老头,老来不淡泊,联想红颜知己、殉情,倒蛮灵光滴!算了,老子不爱与你们为伍,也不会认徒孙的辈儿,分道扬镳当紧。 灵儿一听开头就烦了,抬脚远处捉蝴蝶,蝴蝶翩翩飞,灵儿翩翩飞,树叶拢个袋,捉了放袋里,满了交给韩傻儿,还要再捉。韩傻儿道:“别捉啦,关你笼子里、小黑屋里,还不哭成大花脸呀?让她们自由吧!”轻轻一抖,彩蝶四散,五彩斑斓。灵儿说:“人不无聊嘛!”罢手。 云剑似观似不观灵儿捉蝶,似听似不听水金龟讲事,讲完了,漫不经心道:“二师兄死在了自己的念想上,黑衫会也是靠念想支撑——往事已矣,随风去吧!天色将晚,咱们找家客栈,明早挥师锦官城。” 韩傻儿想起什么似的:“两位先行,我们去长江边转转,看哪儿乘舟方便,将来好下扬州。”云剑答:“当然数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贤弟执意察看,愚兄陪你走一趟!” 还是狗皮膏药甩不掉——对了,水金龟既属江东四侠,云剑也远不到哪儿去,水路岂不烂熟?韩傻儿情知犯了低级错误,没再固执己见,为免刚硬伤人,从谏如流了。 高山往下低山连绵,略找山民询问,顺宽道走,不久到了乐都县城,方知,此地隶属嘉州,距益州约五百里。云剑像位豪门公子,出手阔绰大方,住宿包了家名为游龙的上等客栈,却不在客栈吃饭,另包了主打山珍野味的八仙酒楼。 韩傻儿吃相最差,旁人优雅地轻啖慢酌,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副草莽英雄做派。席间,云剑再次表达义结金兰的愿望,称此番游历巴山蜀水,便是为了广交朋友,峨眉剑派的黄莺儿两人,月前已见,独未见韩灵儿,剑南门的韩奔月、苟不雪、景阳刚,无缘重逢,很是遗憾,天知我意幸遇贤弟,所有的郁闷,可一扫而光了。韩傻儿确定,他就是那次观摩比赛的武夷男童——磕头拜把子,为时早了点,遂借酒装醉,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往正事上挨。 315小赌怡情 云剑吃菜挑剔,饮酒颇有雅量,那边大碗喝半坛,这边小杯也没落下。水金龟筷子搛不停,不品肉味地往肚里塞,却又滴酒不沾。 结账八十两,韩傻儿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掏出银票,数额太大,背囊里摸个十两的小金锭压桌上,说声“不用找了”,一行离开酒楼。 客栈上房十几间,爱睡哪屋睡哪屋,韩傻儿却要灵儿同处一室分床而卧。灵儿低低道:“怪羞人滴,不怕他俩笑话呀!”韩傻儿话音先低后高:“怕迷香熏了你——俩人作伴壮胆儿。”灵儿喜他心细毫发,红脸应承,更喜楼上有个大套间,灵儿居内,韩傻儿居外。 吞风卧露数日,也想睡个痛快觉,刚要关门就寝,水金龟拉云剑拍门而进。胖老头乐呵呵地:“长夜漫漫,我老龟睡不着,少侠玩不玩掷骰子?”韩傻儿摇头,说没骰子,也发困。 水金龟褡裢里取出赌具,说有啊,随身带着呢!云剑劝阻:“贤弟困了就安歇吧,他就是好赌,甭当个事儿。”灵儿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成年没玩了,赌钱不?”水金龟说当然赌钱。灵儿问你带多少钱,水金龟答两千两,灵儿蹙眉,说两千两哪值得熬眼,不好玩,犯瞌睡了。水金龟求助云剑,“借”了两万两。韩傻儿苦笑,说前辈你别跟她赌,赌不过她,水金龟说笑话,两千两都是赢来的。 人打定主意跳河,捞也无益。韩傻儿坐在床头假寐,调息练功;云剑没参与,坐另一张床观战;一老一少,吆五喝六,中间桌上赌开了…… 半个时辰,水金龟的褡裢比脸都干净,灵儿没赢爽,连呼再来再来,胖老头求助地看向云剑,云剑说来日方长,别一直打搅人休息,起身笑笑,腿往外迈。韩傻儿喊别介别介,玩儿的,银票你们拿走。云剑说小赌怡情,三万两万,无伤大雅的。 小赌怡情?乖乖,你家是铸钱的还是管盐的?“他家是江东首富,九牛一毛,伤不了大脾气。”水金龟向韩傻儿释疑,乐呵呵一起走了。 江东首富?兰陵萧家?韩傻儿眉头一皱,联系吟诗和吹箫,断定这家伙全名应该叫萧云剑,家世应该比童心圆那个未婚夫萧云笙还要霸道,而水金龟和他的关系,半兄半仆吧。 “笨相公,财不外露,你大大咧咧滴,让人盯上了吧?幸亏我替你守着呢!”灵儿侧身递过银子银票,眼已迷瞪了。 韩傻儿笑她小财迷,催促去内室好睡。灵儿说一步不想动了,就在外睡,一歪身眼皮合上了。韩傻儿说你睡那床啊,灵儿呓语那床脏,再无声息。韩傻儿没辙,鸠巢让鹊。 接下来两日,云剑绝口不提输钱那档子事儿,家世没再隐瞒,其父为兰陵萧氏族长、淮南侯萧尧慈,现任节度使和盐铁转运使——说时平平淡淡的,毫无炫耀的迹象。 灵儿背地里说,听着咋像逍遥子、小妖子呢?韩傻儿叮嘱,这官儿不是一品也是二品,得保持起码的尊重,别再像编排独眼龙、尤礼华那样编排了。又想,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坦诚相见,自己要不要告知本名呢? 316贞吉拔奔 既然追杀自己的两股势力搞定了,隐姓埋名下去似无必要,虚有州闹的动静也不小,讯息迟早会传播——对了,传播得越快越好,越广越好,传进力士亲王耳朵眼,估计他会派人寻找,纵不找,见面也有了铺垫……他不再优柔,决意瞅个契机即恢复原貌。 白天信马由缰,见识了别样风土别样人情,“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之说,贴切至极。路线大体向北,韩傻儿察觉绕了个大圈,从剑阁急扑峨眉时,浑然不觉隔过了益州府,过于飞扬浮躁了!云剑常侃侃而谈,内容庞杂,时政要闻、武学剑术、史书掌故等,颇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派头。水金龟只带耳朵没带嘴;韩傻儿心猿意马的,被求证才嗯嗯哦哦地敷衍;灵儿却会装蒜,时不时配合出好崇拜好崇拜的样子。 袅袅炊烟起,牧童骑牛回。投宿最近的乡镇,抱歉,只有家车马店,大板床,灰被褥,八百年没洗过了,散发出霉味、灰味、臭味,混合着,直刺人的鼻孔,那叫一个酸爽!云剑甩出十两银子,命店家清理打扫、更换被褥,店家将自家盖的被褥都腾出来了,灵儿嫌味重,打死不肯住。韩傻儿问益州还有多远,店家一心揽这笔大生意,谎称还有百十里。百十里算个啥,夜行也属家常便饭,韩傻儿提议挚火把赶路。云剑有主意,再甩十两,将店家全家赶进了大通铺。 农家饭吃罢,云剑孤身野外去吹他那箫,经典的“巫山莽莽云雨遥,秋行小镇叶未晓。南箕北斗藏月夜,人生何处不吹箫”未毕,韩傻儿冒了出来,笑赞:“兄台文武双修,又好雅事,真名士也!”云剑暂停,诚恳解释:“愚兄岂是那附庸风雅之人?吹箫可以练气,练至化境,声息均可御敌,杀敌于无形。”童仁堂讲的武学,火火转述过,这家伙,心不是一般的高,目标直瞄剑圣,乖乖,胸怀鸿鹄之志啊! 云剑再三谦逊,问怎么不陪着灵儿,也出来练功?韩傻儿讪讪道,灵儿便是你没见到的韩灵儿。云剑波澜不惊,说这一层已经猜到了。韩傻儿又说,自己便是韩奔月,并非有意相瞒。云剑微微一笑,说这一层也猜到了。韩傻儿不悦,你这家伙吹牛呢还是故作深藏不露?便说你早看出来还装得没事人似的,猴山看猴呢!云剑忙赔笑,说贤弟你甭多心,甭生气,尤知州晋见按察使那天,愚兄随节度使在场来着,听过他的描述,见到你们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儿,暗暗对号入了座,观察两天确认了,就等你开口呢! 韩傻儿臊了个大红脸,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的,被人看穿了还蒙在鼓里,多丢人!遂辩解自己真滴叫过甄姬阿奔—— 贞吉拔奔?云剑被震撼到了,瞬间惊慌失措,结结巴巴问:“贤、贤弟,不不不,殿、殿下您是皇族?” 老子十有八九是皇族,不过,未经验证不可虚诳。“哪来的殿下啊?兄台你听错了!”韩傻儿笑眯眯拉过云剑的手,在手心里划拉出甄姬阿奔四个字。 317梦游了吧 云剑如释重负,窘态未褪尽道:“贤弟,你吓到我了。”因说起,先皇大仁之父,出生时额有虎纹,人皆称凶兆;果不其然,五岁六岁,连续克死双亲,遂遭全族人驱逐;流浪期间,饿讨剩饭,冷讨破布,困睡山神庙;成年后骨骼奇伟,饭量奇大,为肚皮从了军;别看不识字,拳脚功夫,看一眼就会,兵法韬略,听一遍就通,渐次做到边关守将;二十三十,分别娶纳了番邦妻妾,育有五子。其痛恨族人寡情,决绝不再来往,拉出来自成体系,家谱定为“大力拔山易,小心济世艰;威猛加四海,德恩泽千秋”,并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子命名。时朝政腐败,官员疯狂敛财,民不聊生,盗贼四起,有群饥民胆大,饿得不行偷开了官仓。朝廷调之剿灭,其感同身受,以防务事大,奏请改剿为抚,龙颜震怒,赐御酒而鸩杀。大仁愤而起兵,招收饥民,联络豪杰,经过浴血奋战,最终取而代之,并合并番邦,疆域扩大一倍。征战中,三兄弟或战死或失踪,大仁亦于大德十八年驾崩,有子力士年幼未传,传于二弟大义,大义有子力行、力武,殡天后长子继位。四年前,力行晏驾,拔茂登基,未满十八尚未亲政,由皇太后王痴涵垂帘,力士、力武两位亲王协助军机要务——贞吉皇族第三代是拔字辈,贤弟休要自称甄姬阿奔了,不知会吓傻多少人,而且,朝廷发现了会治罪的。 因言获罪,因名也获罪吗?是了,对皇帝皇族,要避讳的——你丫的听错了,能怪得着老子?如果老子真是贞吉拔奔呢?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韩傻儿认真道:“不骗你云剑兄,我真滴叫过甄姬阿奔,不是杜撰的。”便将对景阳刚讲过的话略加改动,复述一遍。大意不慎坠崖,幸得保命,世外高人,传武传医;山谷之王,加甄别姬,行医功高,辄获赐姓......寂静的夜里,秋虫儿呢喃,他讲得轻松,却让人恐怖,头皮发麻。 “贤弟,你梦游了吧?”云剑仿佛听天书一般,打死也不敢相信,有那个泄露即斩的封口密诏,以至韩傻儿坠崖,他也不甚清楚。他更愿意相信,世人不乏梦境现实混同者,如大贤庄周,他化成蝴蝶,还是蝴蝶化成他,分不清的,除非人借尸还魂,哪有这等经历? “不愿信拉倒,山谷没人,我这剑派掌门,成光杆司令了嘛——哦不对,还有灵儿。”韩傻儿笑笑,欲撒手而走。 云剑补充道:“不是不信你,我那大师侄童仁堂,曾登过南麓山顶,谷底确实太深,太凶险,有史以来,没人下去过,咱权当蓬莱仙游,一说一笑可矣!” 哈哈!苟史运喊过老子兄弟,童仁堂又成大师侄了,老子要是苟不理那德性,非乐疯不可。韩傻儿忍住乐,不接茬,却八卦了一句:“兄台认识萧云笙吧?他和童心圆的事儿,掰清了吧?” 云剑不屑:“他那事儿,自行处理,人抓着就判,抓不着扔那儿,愚兄哪有那闲心。” 听那意思,苟不理和童心圆还躲着呢,快十年了吧,不知何时躲到头。韩傻儿正想着,云剑忽问:“贤弟计划去扬州,为令尊韩先生吧?” 318未雨绸缪 韩傻儿惊疑:“这件事,兄台如何得知?” 云剑开诚布公:“愚兄刚到益州时,在蜀香楼包厢吃饭,隔壁便是江采石一行。江采石恐吓那个叫贾九智的,说不把小圣针法献与袁大人,就把他剁碎了,撒江里喂鱼,他们是花了大价钱的。贾九智问,我姐夫真的宁死不屈,没透露针谱?江采石火气很大,说透露了还找你救你?真该判你砍头、服苦役!袁大人亲到扬州,也没撬开姓韩的嘴……愚兄年少时,行方堂和修草堂都求过医,江采石论医半溜子醋,跑上跑下很通门,愚兄有印象。当时背对他们,未作理会,后来听了尤知州上报,又跑了趟圣泉村,才大致弄明原委。不跟踪黑衫会,咱们兄弟又失之交臂了。” 蓦地,黑暗的天空,一颗流星破出云层,托着长长的红亮的尾巴,消失在远方。 这云剑不同凡响,他的机智沉稳胸襟涵养,同龄人难望项背,莫说苟不雪、景阳刚、独眼龙,自己和娥儿、灵儿,恐怕也差一大截,不可等闲视之!韩傻儿想起一句话,对青天而惧闻雷霆不惊,履平地若危涉风波无患——小时候没感到竞争压力,推翻甄姬崇良,踏剑阁登峨眉,全凭一腔热血,没生过任何怯意,对云剑,怎么有三分忌惮呢?因道:“行方堂在伯父治下,到时免不了仰仗兄台照顾。” 云剑皱眉,沉着分析:“若是旁人,也就一句话的事儿;袁行方虽系御医总管,家父面上客气,抓住实据,并非不敢动他;只是,袁太医仗着武王爷,动他不啻于虎口拔牙,愚兄怕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了。” 韩傻儿质疑:“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太平盛世,姓袁的肆意妄为,《大德律疏》拿他没办法?”若快意恩仇,老子只会比苟不理、景阳刚干得更漂亮,完事回山谷接着称王,谁也奈何不了老子——此等行径,大丈夫不为也,要干,就光明正大地扳倒他狗日的! 云剑摇头:“贤弟,你太天真了!《大德律疏》也有八议的规定,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皇家愿轻处便轻处,愿赦免便赦免,平民百姓,望‘议’兴叹啊!” 韩傻儿陷入沉思,救出韩爹爹,挑战袁行方,蛮干是不行的,得想个辙,在这件事上与力武王爷撇开,捅的马蜂窝越小,挨蜇越轻。嗐,也不知贾九智个龟儿子献出劳什子针谱,姓袁的会不会善心大发,放人归家团聚...... 乌云翻涌,有下雨的征兆。云剑若有所思:“江湖靠拳头,官场靠——对了贤弟,你武功没的说,读书如何?中过秀才没?下个月乡试,过了年便是会试、殿试,若能博取个功名,杯水救薪也罢,总比没水强,少年进士外加诸多同榜新贵,便多了张护身符。” 秀才?老子九岁就中了!十二、十五——不错,今年该乡试,错过两轮了,没专门习举业,老药神教的那些个治身治国通论,不知适合不适合当下,诚如是,弄个把举人啊、进士啊,不说探囊取物,也八九不离十吧——对,考试,进京城,力士亲王若肯发个话,力武亲王那一关,就算过了。 319参加乡试 一大滴雨珠落下,两人提气疾行,刚踩到门槛,轰隆隆的,大雨倾盆而下。 灵儿打趣:“晚点回来嘛,淋成落汤鸡,多好玩儿。” 云剑礼貌笑笑,点点头,自去休息。韩傻儿扯她进房间,大致说了计划,灵儿托腮,说相公你既然定了,灵儿拥护便了…… 拂晓即起,召唤而行。离镇十里,抖现一条干湿线,这边泥泞,那边干燥。路越来越平坦,纵马驰骋,半个多时辰,又到了益州南城门。城门官貌似认识,拱手放行。 岔口分道,云剑带水金龟去投节度使,韩傻儿携灵儿先看冰月,然后拜访华清驰。 华清驰闻听韩傻儿参加科考,连连称善,即行派员赴松潘府,找学政调来文档,就地报名。 老中青秀才千余人,举人指标仅几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绝大多数注定要被挤下去。 韩傻儿借走华清驰的书,于画院旁租个阁楼,潜心苦读,间隙练功。好在灵儿厨艺高超,冰月懂事不闹腾,二十来天,诸子百家逐一过目,咏诵如流了。 开考前夕,华清驰微服探望,并报来喜讯。本年乃大德六十年,腊月十六满一甲子,朝廷着礼部行文,安排大庆。为此,各级录取名额翻番,各道布政衙门,或派遣车马或发放路费,确保新老举人顺利进京。会试提前于十一月初举行,下旬放榜;殿试选在腊八,十五放榜;腊月十六至元宵,全国狂欢—— 冰月正好在,小声道:“姥爷,这事儿全归你管,考好考坏有什么当紧?你让学政他们录取就是了,瞧把我哥累滴!” 华清驰温和不失郑重道:“万万不可!读书人为这一天,起五更睡半夜,头悬梁锥刺股,姥爷岂能为一己之私,寒了万千学子的心?选士为朝廷第一要务,重中之重,犹胜于军马钱粮,无论多大的官,科考舞弊者,斩立决!若无真才实学,纵使乡试蒙混过关,会试、殿试岂不名落孙山?” 冰月嘟小嘴:“不帮就不帮,瞧你长篇大论的!我哥超级牛掰,不用你帮,照样中状元!” 灵儿亲昵地搂冰月肩膀:“妹妹说得对!你哥准中状元,除非评卷的两只灯笼全瞎了。” 华清驰本想纠正,乡试第一名称解元,见俩小妞兴致高昂、笃信不疑的,微笑颔首不语了。 韩傻儿理解,华清驰这篇话,意在诫勉,便称自己已做好准备,等待公平选拔...... 天麻麻亮,秀才们陆陆续续、排队检验进场。场外,指挥使衙门的军兵担任警戒,场内,按察使衙门的官吏维持秩序、监督考试。 几十排考棚,每排隔成若干格子。韩傻儿拿着牌,按图索骥,找到二十八排二十一号,安坐下来。也省事,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主考公布题目:善恶论。引子:子贡赎人。 韩傻儿记得确切,引子源于《吕氏春秋》,大意是:鲁国规定,若本国人在外见同胞落难、沦为奴隶,只要赎回来恢复自由,就可以获得国家奖赏。子贡赎回一位却拒绝了奖赏,孔子说你错了,领取奖赏不会损害你品行,但不领取奖赏,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落难同胞了。 320善恶论 韩傻儿认为,此属于人道的范畴。人道的基础是平衡,或者说公平,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权利一分义务,超越其上,称为善,低于其下,称为恶。世人所逐,一曰义,一曰利;义得到肯定,得到褒扬,仗义者得到平衡,仍不失为善;见利不忘义,利己不损人,逐利者难称为恶。鲁国所订法律,激发人心中的义,事后国家给予奖励,弥补其损失,使趋于平衡,就会鼓励更多的人行义举、做善事;子贡所为,看似善,实则高标准、高要求,道德绑架他人,平衡被打破了,难以持久,对落难同胞并不利,将导致恶的后果。 他批驳了“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的论调,行善的人追求社会认可,符合人的本性,符合人道平衡;作恶的人唯恐被人知道,说明还有善恶观念,良心未泯,仍可以挽救。至善的人,行善已家常便饭,没觉着善,也不在乎人知或不知;至恶的人,作恶已习以为常,没觉着恶,恶名昭昭不误夸夸其谈。由此,他赞成孔子亲善而远恶的观点,即“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进一步,他认为天道本善,所有生灵包括人类,都是顺应天道而诞生的,至于“狂风肆虐,未曾绕善人之门;大雨普降,未曾漏恶人之田”,仍没脱离人道的范畴...... 桌下面乳燕呢喃:“笨相公,饿了么?灵儿给你送吃的。”韩傻儿一惊,以脚慢慢碰伊人的绣鞋,下巴贴桌道:“快走!哪顾上吃饭,让人发现就完了。”灵儿又道:“有不会的没?哪本书,灵儿给你拿来。”稍远处,考官朝此张望,韩傻儿发急:“好灵儿,再不走,就害惨我了。”绣鞋才消逝。 洋洋洒洒数千言,午时未到交卷了。灵儿和冰月场外候着,见第一个出来,均喜上眉梢。云剑迎过来:“恭喜贤弟!这么早交卷,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韩傻儿谦逊:“多谢兄台美言,心里也没谱,等结果吧——对了,你怎么没回扬州应考?”云剑笑笑:“不瞒贤弟,上届愚兄已通过会试,殿试前害场大病,耽搁了。” 原来如此,这家伙早贡士了,再迈一步便是蟾宫折桂的进士,非等闲可比嘛!韩傻儿不吝辞藻,大加恭维。云剑极尽谦辞,刻意保持低调,既罢,说久未打扰,正好出去野一把,人不疏狂枉少年——灵儿小嘴微噘:“野去吧,晚上早点回!”拉冰月走了。 韩傻儿挠挠头,无趣地笑笑,表示女孩不好对付,一点面子也不讲。云剑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引路而行。 忘却考场,忘却考试,心如出笼鸟,上下恣意飞。两人直奔蜀香楼,要了六十两上等包桌、六十两两坛剑南烧......云剑微醺,执意去了天府大赌场。韩傻儿无心参赌,这儿转转,那儿看看,将牌九、麻将“血战到底”全看会了,他发现,自己从背面,也能隐隐看清点数——两圈过来,云剑掷骰子已输掉八千两银票,便说你出资、我替你吧! 321浪荡一把 云剑见识过灵儿的奇技,顺水推舟说也好,贤弟你上,输赢算我的。庄家不管这,有人送银子就成。 韩傻儿稳稳坐下,采取输小赢大的战术,谈笑间捞回本钱,又搞了一千两的蝇头小利,站起拍拍手笑道:“云剑兄,见好就收吧!”云剑无所谓,说换地方玩儿。庄家不干了,说客官才玩上半局,整局没结束呢,赢点钱就溜,也忒小家子气了。云剑脸色一寒,怀里掏东西,韩傻儿拦住,就近按于茶座,请他品茗静等,转脸嘻嘻:“你们店大欺客呀?那就来吧!”庄家说他们不欺客,来去自由,没见过世面的占些便宜开溜,他们也不拦,今见两位公子非同一般,才盛情挽留的。韩傻儿暗骂:操你大爷!彩头毫不留情地涨到千两...... 一掷两掷五六掷,七圈八圈十几圈,云剑腰包里进了三万两。庄家面色蜡黄地下去了,新换一淡青长衫、精光外露的中年雅士,骰子摇得几近西伯,但使出浑身解数,三摇输出一万两。整个赌场轰动了,多处暂停,聚拢围观,十个劲装汉子悄无声息地靠近——韩傻儿佯装不知,犯瞌睡的样子,下巴磕在榆木赌案上,磕掉一块木头疙瘩,乍惊道:“我赔我赔,五百两银子,够了吧?” 惊呆了,吓傻了,现场死一般寂静。后门走进一位黑绸男人,带两名武官,一副笑里藏刀的神情,乍见云剑,立马皮笑肉也笑了:“萧少爷,是您啊,您需要银票,吩咐一声就成,小的给您送来,别逗他们了。”云剑有印象,节度使的内管家,正眼没瞧问:“你是幕后老板?”管家点头哈腰:“萧少爷取笑了,小的不过跑个腿。”云剑说句扫兴,将一沓银票退还。管家忙不迭推回,说不用不用,权当游山玩水的川资了。韩傻儿不认识这个东东,面前的银票一揣,乐呵呵拉起云剑:“人家好意,恭敬不如从命吧!” 出赌场,斜阳欲坠,云剑依旧怏怏不乐,韩傻儿说赢钱了该高兴,要不寻别的乐子。云剑眼珠一转,眉头舒展道:“好!就依贤弟,你替我赢这么多,我请客,咱去包栖凤苑!”栖凤苑是什么鸟地方?很好玩吗?韩傻儿以目相询。 “好玩好玩!”云剑介绍,里面各式各样的的姑娘,想怎么取乐就怎么取乐,不妨浪荡一把。韩傻儿手摆得像荷叶:“不能去不能去......”教娥儿知道了,脸能烧掉三层皮,臊死人。云剑笑了:“贤弟莫误会,愚兄岂是那眠花宿柳之人?咱不过喝个花酒,乐呵乐呵——你是怕灵儿吧?要怕就——” 被人视作怕老婆就完蛋了,君子守正,出淤泥而不染,韩傻儿态度立变:“去就去!她敢管我闲事,小样儿!” 云剑偷乐,率先而行,到了软玉温香处,狂砸三千两,令关闭大门,全体集合,选最好看的陪酒,才艺顶挑的弹琴跳舞。 韩傻儿冷眼相看,这些姑娘,与群芳阁道姑风格迥异,后者清雅秀丽,前者一个字:艳!两个字:妖艳!都涂了妆粉擦了胭脂,峨眉黛描,另有额黄、花钿、耳坠装饰,虽说庸俗脂粉,乍一看也百花争艳。 322吃喝嫖赌 云剑背着手,装作很老练的样子挑了十二名,四名陪酒四名跳舞四名弹琴,余者领过份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又问老鸨:“会不会有人来捣蛋?”老鸨霸气地答:“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指挥使衙门过不去?少爷尽管随意。”殷勤领至一个大房间,掩门自退。 不愧剑南第一苑,装饰极为雅致,暖色调打底,粉红色的丝绸幔帐,绣着黄花和蝴蝶蜜蜂;原色红木屏风,雕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仕女图案;桌椅器具,精致而别致...... 两人装模作样圆桌对坐,脂粉们轻展衣袖,各就各位,果盘茶盘一到,笙歌曼舞开演,酒菜随后也到了。 韩傻儿自谓见过世面的,侯府、王宫的乐舞享受两回了,如《玉楼春》描绘:“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可眼前的味儿,咋就咋品咋不一样呢?曲是靡靡之音,舞是搔首弄姿,酒不醉人,香风熏人......没多久,陪酒的说喝热了,跳舞的说跳热了,就连弹琴的,竟也弹热了—— 这阵仗,韩傻儿招架不住,血脉喷张,拔腿逃之夭夭——云剑喊“贤弟等等我”,跟着撵出。韩傻儿不管他,拉开大门,如飞而去。 老鸨口念阿弥陀佛朝天拜:“老天爷啊,这么好的事儿,这么趁钱的主儿,您再来一车吧!” 街灯才初上,韩傻儿辨别路径,一溜小跑回了阁楼,见到灵儿就嚷:“没吃晚饭呢,有点饿,下碗葱花面叶吧!”鼻子却嗅,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灵儿说:“你满身酒气的,花大价钱没吃饱啊——你闻个啥,狗鼻子呀——什么味儿?笨相公,你身上什么味儿?”韩傻儿讪讪遮掩:“能有什么味儿?酒味呗。”灵儿深吸两口:“不对!不是酒味,是香味——笨相公,你去那种脏地方啦?” 韩傻儿脸刷地红了,嗫嚅道:“云剑拉我喝花酒,相公我可没干坏事儿,一见势头不妙就跑回来了。” “你去那种脏地方,就是干坏事儿!姑娘天天想着你,灵儿天天守着你,你你你——”灵儿一急,眼泪急出来了,“你会吃会喝会嫖会赌了!”躲开几步,嘤嘤啜泣。 韩傻儿犯错的孩子一般站着,乱挠头皮:“灵儿莫哭,灵儿莫生气,相公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打我一顿吧,你用灵姥姥的香脚,踹我十八个跟头吧!” 灵儿破涕为笑,犹挂泪花,递过脸盆毛巾、胰子皂角:“使劲洗,打三遍,有一点味儿,灵儿我从此当哑巴,离你八丈远。”韩傻儿忙应:“别啊别啊,我洗六遍,洗十遍!”老老实实下楼,水井汲水...... 二度上楼,飘着香油味的葱花面叶煮好了,就在桌上,灵儿却闭了门,自睡了。韩傻儿默然想想,兀自羞愧,一拳捶向自己胸膛...... 323哀其不幸 收心养性,一连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练练功,琢磨琢磨针灸。翻阅书籍,毫无新意,便与灵儿打过招呼,去还华清驰,顺便借些状元文章浏览参考。 华清驰说,历届进士文章,礼部均归档保存,道里只誊录前三甲的,要读可以,只能在衙里读,或手抄带回。韩傻儿说不抄了,拜读一遍就行,华清驰然之,派员赴学政府,签字调阅...... 须半天等待,华清驰想起了什么,说节度使着急抱孙子,儿子妻妾全不生,不知有无良方?韩傻儿说,症结必定出在男人身上,诊治过没?华清驰说,官宦人家要体面,明着诊治女的暗里也诊治过男的,终未见效。韩傻儿心说,仗势开那么大赌场,强取豪夺,遭报应了吧?体谅华清驰想与上司搞好关系,勉强答应下来。 节度使衙门不远,也就三里地,两人乘了轿子,片刻即到。后衙系花园式的,占地不下百亩,正桂树飘香、菊花初绽。华清驰极力推荐罢,两位地方大员客厅品茶,由那个黑绸管家打躬作揖、并几名丫鬟婆子陪同出诊。 韩傻儿象征性地看过妻妾,开了副不咸不淡的补药,重点放在那儿子身上——看起来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胡须也挺浓,没毛病啊!韩傻儿想起岐伯启蒙的《黄帝御女图》,密问房事如何,那儿子答,他曾去过栖凤苑,姑娘说与旁的男人没两样的。韩傻儿沉吟,问命根子那儿受过伤没?回忆一小会,答曰唯童年嬉戏,裆部被旁的小衙内踢一脚,当时疼痛,没两日便好了。韩傻儿对症检查,发现彼处肾阳淤滞,即行针灸疏通了...... 看不出明显效果,节度使一家客客气气将两人礼送出门。韩傻儿不太爽,碍着华清驰,没言语,只说坐不惯轿子,自己溜达回去。华清驰劝几劝,由他了。 顺街遇一中年乞丐,瞎只眼,瘸条腿,带俩残疾小孩乞讨,小女孩还唱曲:“大爷大爷行个好,三天三夜没吃了......”韩傻儿想起十朵十戒来,想起雨燕子来,唏嘘过,善心大发,主动要给人治病。乞丐说,小哥别拿要饭花子耍了,能赏一钱银子,您便是菩萨降世,我们给您磕响头,天天念您的好。 韩傻儿摸钱,最低也是十两小金锭,便不肯让他们轻易得横财,坚持说自己医术无敌,能医好残疾。乞丐鼻孔在笑,说甭拿穷人开心了,您天下第一,我们也不治,好利索了,谁还可怜,哪儿乞讨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韩傻儿直想一脚将其踹上天,转念一想,算了,去你姥姥的,老子闲得蛋疼啊?你愿意残疾,愿意儿女残疾,关老子什么事儿! 遂丢开手,到按察使衙门吃午饭,读三篇文章返回。自此,白天备考,晨晚两练,间或送华清驰人情,为达官贵人瞧瞧病,松松散散过了十多天。 九月初,秋菊怒放,剑南道第二十届举子名单出炉了。 324鹿鸣宴 满街跑的都是报子,骑着快马,举着红纸,高喊“喜报、喜报”,争先恐后,比谁的马快,谁机灵,谁讨的赏钱多。今年可是笔好生意,举子多、路程近,有念想的都在城里候着呢,贫苦的住庙喝粥也候着,谁都怕误了赴京赶考。 韩傻儿最先得讯,华清驰亲自报的。八十八份试卷卷成了筒,外面标注名次,打开第一份,小心翼翼除去落款处的腊封,韩奔月仨字赫然入目!教华清驰喜的呀,胡子撅三撅,安排属官誊抄名次、锣鼓鞭炮张榜公布,先行撤了—— 韩傻儿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窃喜。冰月最高兴,欢呼雀跃:“怎么样姥爷,我哥哥牛吧——中状元,着红袍;着红袍,中状元!”华清驰笑态可掬:“是的是的,再过两场就成状元公了!”卷子他看过,九位考官一致推荐、共同敲定的,以他冷眼看来,这篇文章即便放在殿试,也不会输于任何进士,录入前三甲,不是没可能。 灵儿眉眼含笑,盈盈万福:“恭喜相公——举人老爷,打赏不?”韩傻儿凑她趣:“同喜同喜!要多少,自己拿!”背囊朝向她。灵儿没伸手,露着小虎牙、闪着狡黠发笑:“不要钱,要颗珠子好不好?”韩傻儿大方地:“都给你!”冰月傻乎乎问:“什么稀罕珠子,好玩吗?”灵儿掐自个手指,挽了冰月胳膊:“逗他玩呢,他有什么好玩滴!妹妹喜欢珠子,明儿姐姐给你买半箩筐。”冰月很茫然—— 一通锣响,三个报子中庭跪倒:“恭喜贵府韩老爷,高中头名解元、头名解元!小的讨——”仰头见四人出,其中峨然三品大员,忙不迭改口:“小的只报喜,不讨赏。”华清驰淡笑摇头:“应该的,应该的。”一手往袖管里掏。灵儿手快,背囊里先摸出三锭银子,每个赏了十两。 这拨喜滋滋刚走,第二拨狗颠狗颠又来了。送走三拨,竟来了第四拨——不是违反惯例讨赏的,而是节度使衙门的差官,牵马拽蹬,来迎接新解元赴鹿鸣宴的——时间紧,任务重,朝廷定下了会试日期,一天不敢耽误,提前一会是一会。 四面八方的新举子,先后抵达节度使后衙。偌大的花园,摆了十二张八仙桌,彩旗飘飘,笙歌阵阵,侍者、侍女林立。节度使、按察使、布政使、指挥使、主考、学政、贵宾云剑及司礼官八人,坐了前排正中首席,举子们依名次分坐十一席。新解元韩傻儿次席居首,被节度使一眼认出,即撵司礼官当场换位——夫人昨夜密告,两儿媳到期没落红,准是怀上了,此喜讯,不亚于官升三级! 遂挽了韩傻儿,请坐于左侧,拱手相贺:“恭喜韩解元!贺喜韩解元!本官坐镇剑南十五载,万千学子,无出君右者!此乃剑南之福,本官之福啊!”居其右侧的云剑也热烈祝贺,余者除华清驰外,均跟风附和。 解元而已,何劳如此尊宠?韩傻儿口称承受不起,从容、优雅地一一答礼。既罢,司礼官保持喜笑颜开,唱喏主持,起头领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胡须皆无,白净如妇人者闯了进来。 325京城公子 侍卫拦,没拦住,人家几个腾挪闪跃,就到了距第一席十步远,任侍卫刀剑围拢,从容不迫道:“洒家冒昧撒野了!节度使大人,洒家公子急症,速召名医会诊!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举子们小骚动,侍卫们更哗然,哪儿来的北方浪人,敢对节度使发号施令,活腻味了不是?韩傻儿听云剑聊过,剑南人爱自称老子,关西人爱自称洒家,这家伙武功不弱,看不出恶意,缘何如此放肆,先看看好了。 节度使却听出,他自称的是“咱家”,转音成了洒家——宫里来的人啊!即行离席,挥退侍卫,近前低问:“公公有无凭证?”来人微掀衣角,露出四方牌。节度使口称“遵命”,一躬及地,眉头紧蹙思索,俄而舒展,朝韩傻儿揖了一揖:“韩解元,本官恭请,救急救火!京城来的贵公子,突染急病——” 哦,京城来的呀,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吧?瞧节度使那熊样儿,别他姥姥滴沾着皇亲国戚吧?自个含辛茹苦参加劳什子科考,不就为了方便见力士亲王吗?先结个善缘也罢。带着功利心,韩傻儿起身还礼:“学生不才,谨遵台命!” 鹿鸣宴交与华清驰,节度使率韩傻儿即刻出发,云剑要跟着,一并跨马疾行,侍卫护驾,被挥退。 一刻钟来到蓉城客栈,花园式的,内里几十栋各具特色的两层木楼,错落有致,其旁或苍松或翠竹、或木芙蓉或金盏菊,小桥流水连着几片池塘,荷叶在荷花凋,正红藕香残玉簟秋。 这么个好去处,诗情画意的,老子怎么不知道呢?早知道也租他姥姥滴一幢,春风夏雨时节,岂不更妙?芙蓉如面柳如眉、芙蓉国里尽朝晖,远比秋风万里芙蓉国要美。 胡思间白净男人缓行下马,众下马,撵来的伙计牵马去了别处。韩傻儿第三个进去,白净男人请节度使、云剑楼下稍坐,独领他上了二楼。 轻轻敲门,门开了,韩傻儿与开门的都吃一惊,那张脸尚有印象,是黄莺儿!黄莺儿纤细苗条,瓜子脸,美在婉约美在诗韵,属于人比黄花瘦、我见犹怜类型。 伊人施礼:“参见——至尊!”韩傻儿说声免了,问你不在山上,怎么来这儿啦?一面察看病人,又微微一惊。 病人为一少年,面若冠玉,平躺在软塌上,半身盖了锦被,额头覆了毛巾,鼻子、嘴巴、眉宇,竟与华清驰几分相像!探额头,炙热如火炭;探鼻息,极度虚弱......忽地咳嗽一声,黄莺儿手绢接了,带了点血丝,扑簌簌泪奔,答道:“属下感激至尊,解了身禁。” 哦,这么回事儿,老子七月解除的婚禁,你丫头就猴急猴急下山找郎君了,还不满俩月——嗯,运气真心不错,找了位大户公子哥儿—— 白净男人发懵:“姑娘,这是?”黄莺儿答:“先生乃前任掌门,本派至尊。”牛啊,毛儿没长齐,三个名头:新解元、名医,还是峨眉至尊!白净男人抱拳:“有劳先生!但求康复,诊金任开。” 韩傻儿淡淡一笑:“你下去陪客吧,我安心瞧病。”白净男人略犹豫,听从了。 326少林男童 韩傻儿问:“他是谁?咋得的病?”黄莺儿脸泛红:“属下北上,重建剑阁,偶遇这位公子,聊起来早就相识。昨天对练三百合,出了大汗,偏要洗澡,夜里便病了,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原想挺一挺能过去,谁知愈发沉重,水米不进,几近昏厥,那位大叔才慌了......” 嗨!老子当什么呢,伤风伤寒而已,净往深处想了。韩傻儿又搭下脉,确信无误,仍有一丝蹊跷,问:“夜里二度出汗,着凉没?”黄莺儿脸更红了,忸怩着点点头,不吭气。 韩傻儿不管这些,发功生热导气,针灸祛毒驱寒。少年俄顷苏醒,挺身坐起,直喊饿。黄莺儿抱来另床锦被,垫于后背,使半躺半卧,欲喊白净男人弄饭。韩傻儿说不必,掏颗大补药丸,见有茶壶,倒水喂了。 少年伸伸懒腰,挥挥胳膊,自觉神清体健,遂下了地,称卧室不是叙话之所,楼下客厅品茶吧! 韩傻儿然之,居中下楼,目测一下,少年比自个矮一寸,黄莺儿跟小灵儿差不多吧,瘦一些,或许矮一些。 节度使望见前面的少年,整理衣袖就要下跪磕头,少年朗声制止:“剑南使勿须多礼!你的功劳,本公子自会禀报家母,你回吧!”白净男人即引节度使外行。 韩傻儿猜测,这少年的娘亲,不是公主也是郡主,不然,何以令节度使乖乖就范?嘿嘿,治病八成治了位老表! 云剑没走,郑重抱拳:“恭喜兄台,贺喜兄台!在下江东萧云剑,恭祝兄台贵体大安!” “萧云剑?”少年重复一遍,“令尊是否淮南使萧尧慈?”云剑答是,少年口称云剑兄,又问:“当年虚有州武林赛事,代表武夷剑派前来观摩的,那位云剑就是你吧?”云剑又答是,喜不自禁:“兄台莫非代表少林来的?”少年点点头,笑答:“不错!”云剑愈加兴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少年略迟疑,答:“弟名德茂,本小兄台两岁,呼茂弟可矣!”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韩傻儿算听明白了,这家伙,便是十年前那个少林男童,心道好巧,世界小得很嘛!微微一揖道:“病既痊愈,你们聊,在下先撤了。”云剑正要说话,德茂瞅白净男人回来,下巴一扬,吩咐道:“快给先生付诊金!”白净男人抽一张金票,恭奉于韩傻儿面前。 乖乖!一万两呐!德茂这家伙,娘亲注定是位公主,比小妖子富贵——呸呸,不许小灵儿编排,自个倒——不敬,太不敬了!有道是,做人存一线,日后更好见,十万两银子,不要也罢,遂笑道:“在下行医,小病免费的。” 小病?白净男人不淡定了,往上捧了捧:“先生但收无妨,咱家公子的病,当得起这笔小钱。” 丫的太牛逼,十万两一笔小钱,老子全身才一笔小钱,快成穷酸了!韩傻儿不太爽,萌生了纳入囊中的冲动。 狗日的云剑,偏这阵子做起了好人:“不用,真不用!他是愚兄贤弟——来来来,愚兄介绍下,他便是昔年少儿冠军,韩奔月!” 327竹园结义 沏茶的黄莺儿眼珠瞪老大,人显瘦,愈显大:“至尊竟然是——”比赛时,也曾对过阵的。韩傻儿笑笑:“此乃本名,甄虚子是我杜撰的。”得,捧这么高了,再收诊金就掉份儿了,便朝外甩甩手。 德茂喊别烫着,请两人落座,不露声色道:“百闻不如一见,人与名对应上了,真有当年风采呢!韩兄的功夫俊,医术更神,为弟倒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白净男人站着补充:“先生还是新解元。”德茂追问:“是吗?哦,预祝韩兄早日步蟾宫、折桂树!” 一口一个韩兄,韩傻儿很无语,听着像憨熊似的,不太受用,让人呼奔兄吧,也不美,笨熊不见得比憨熊好听。顿下头,道声谢,接过黄莺儿递的茶,吹吹水汽,闷然不乐。 云剑在,场冷不下来:“茂弟,本届进士名额多,愚兄也打算凑个数。贤弟身出名门,必饱读诗书,不露两下子?”德茂似无动于衷,浅笑答:“如此,也祝云剑兄金榜题名!我嘛,到时看吧,凑凑热闹也行。” 奶奶滴个熊!你丫的仗着“家母”——公主郡主的势力,不过贞吉家的外甥,瞧你嘚瑟滴,凑凑热闹也行,尾巴咋不翘上天呢?韩傻儿多少不忿,故意问一个愚蠢的问题:“嘚毛熊,少林弟子,不都是和尚吗?你——”咋没光头,咋跟黄莺儿那个了? 云剑代答:“奔弟,少林分内家弟子和俗家弟子,茂弟是俗家弟子,跟咱俩没两样。” 当哑巴会死啊!韩傻儿浅啜一口,想起对付小胖墩的歪招,接道:“跟咱俩一样,太好了!真当了和尚,吃不得肉,喝不得酒,多无趣!对了云剑兄,刚才你吃饱喝足没?吃饱喝足了,说话、办事才有力气。” 云剑讪笑一下:“没喝尽兴呢!见你俩高兴呗,话一多,还真有点饿了!鹿鸣宴也该散了,这样,愚兄请两位去蜀香楼,如何?”回得高明,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表现一颗诚心、一片殷勤——自个是否小家子气了?幼时与火火互骂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真不冤!学弥勒佛,大肚能容才好。 德茂摆手:“云剑兄要夺小弟地主之位了!客栈的酒菜,虽没第一楼名气大,风味却别具一格,小弟这就安排,一醉方休。”转头吩咐:“去办吧!”白净男人应诺走了。 话题转到比赛,此为四人共知,也是结缘的纽带。云剑激扬文字,评头论足一番,说剑南道参加全国比赛,当以韩傻儿、灵儿、苟不雪作第一梯队......德茂然之,说将来有机会,大伙儿聚齐了更好。韩傻儿嗯嗯哦哦不接茬,景阳刚、苟不雪的事儿不便提,至于灵儿,他不想说。 十名身穿制服的伙计排成一纵,顶着盘,抱着酒,迈着整齐步伐而来。 德茂望见了,提议说,楼东是片竹园,入口空旷处,有一张石桌,四条石凳,把酒赏竹可好?云剑附议,称竹性高洁,有句云: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韩傻儿石桌石凳用惯了,无所谓。 半晌不夜的,云剑兴致高昂,三圈酒过去,擎杯提议:“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咱来个竹园结义,如何?” 328 歪打正着 逮人就拜把子,有瘾啊!韩傻儿觉得,德茂大概率姑表兄弟,拜不拜的没意义;而云剑,看似古道热肠,待人熟络大方,实则缺少股味儿,或说刻意隐藏了什么,远不及胖墩、傻根、东侯让人入心,遂婉言推辞:“两位都是世家,在下草根出身,高攀恐成笑谈——” 云剑截住:“奔弟说哪里话?何需自贬如斯?令祖百医之首,贤弟文为解元,武为至尊,何谈高攀二字?来,咱俩干一杯!” 韩傻儿暗笑,老子其实比你牛掰,解元至尊还有神医王,都是老子挣来的,官二代贵二代,不过祖荫的——喝过酒,仍摇头谦逊:“比不了比不了,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家祖家父贬诋虽久,朝廷若有意株连,在下是登不了庙堂的,只能纵情山水,湮没于江湖。” 未容云剑措辞,德茂口吟:“万千愁绪一杯酒,莫负天凉好个秋!”支走白净男人,亲手斟下四杯满酒,挨个递过,继续道:“幸遇三位,真——不虚此行!同饮一杯,庆今日之聚吧!”与韩傻儿碰杯:“韩兄志虑忠纯,自会吉人天相!”与云剑碰杯:“君子之交,在行不在言,咱们已为兄弟,何须拘泥于俗礼焉?”又与黄莺儿相碰,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黄莺儿痴眼相视,菊子的脸,淡淡的羞。 酒下肚,云剑没再坚持,情绪一度低落,不久重又高涨,呼朋唤弟,尽吐肺腑之语。他说呀,自己心里已默认结拜了,与另外十几位生死兄弟一样的,关系比同过窗的、上过疆场的还要铁——韩傻儿好笑,这家伙,说话分着场合呢,私下还讲过,一同分过赃的、嫖过娼的,关系也不一般。 推杯换盏,谈古论今,不觉已黄昏。秋风送爽,夹带着郊外果实的香,竹影摇曳,延伸、拉长、消失。 夜不归宿,灵儿会挂念的,韩傻儿坚辞而去。路上,云剑说,不如应德茂之邀,搬蓉城客栈住一段,大家互学互长,共谋发展——赶考的事儿不着急,长安两千多里山路,再难走,凭咱的能耐,快马加鞭,也就十天、八天的事儿。 歪打正着,韩傻儿早计划晚出发,只因,晚些天娥儿就回来了。半年多的思念,愈近愈强烈,日思夜想,望眼欲穿。他已无数次仰望天空了,寻觅第一批南归的鸿雁,报来娥儿将至的消息。 至于住不住蓉城客栈,要跟灵儿商量、冰月打招呼的。走到画院,韩傻儿下马,缰绳交与云剑,说明天再定,目送其东行,回城中心节度使客馆。 脚步声不重,灵儿已迎了出来,掸了掸浮灰,笑问瞧了什么稀罕病,那么久?韩傻儿一只手拉住,一只手刮鼻子:“小妖精,你怎么知道滴?跟踪我啦?”灵儿轻捣一拳:“臭美!自作多情!衙门来人说的。”因告诉他,一个时辰前,两名差官前来通告,鹿鸣宴罢,四大衙门会商决定,为从容应考,剑南道举子明天出发,骑马坐车均可,由华清驰带队,学政协助,指挥使派五百兵马护送。特殊情况不能随大队出发的,发二十两银子作路费——没见他,方说了瞧病的事。 329旁生龌龊 原来如此,韩傻儿说,他铁定不随大队,他得等娥儿,立冬后再出发。灵儿不担心赶路,说笨相公爱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最好多陪陪姑娘,有灵儿,误不了考期的。韩傻儿因问怎样才能见娥儿,咱在益州,她不知道的。灵儿答这个不用操心,姑娘回来,会给讯儿的,从这里直奔西南,最多四百里,便可达月东山、月北山交界处。韩傻儿又问,去药神洞呢,还是娥儿来这里?灵儿答,自然来这里,你回得了药神洞?有能耐二次出山? 韩傻儿挠挠头,说娥儿飞来飞去,恐冰月瞧出端倪,吓着她。想起云剑之语,讲了德茂邀请去蓉城客栈的事儿,将黄莺儿与德茂出双入对也讲了。灵儿说,这有什么稀罕?她也到年龄了,难不成学郝宝宝成老姑娘?笨相公你巩固两年期满,也要做新郎官的——至于蓉城客栈,她提议暂时夜晚住,白天仍在阁楼,过渡几天,别一下冷了冰月,去会黄莺儿,瞧瞧德茂啥样儿,她还是有点兴趣滴。 韩傻儿称善,聊会儿诸事细节,方各进各屋...... 次日早饭不久,几声唢呐罢,院外来一辆轿式马车,后随五名官兵。车未停稳,粗门大嗓嚷开了:“小妹夫,快出来,走喽!” 谁他姥姥滴乱喊?韩傻儿一拉大门,乐了——再全身披挂,就那傻大憨粗的样,不是苟不教是谁!胸口还挂朵红花,你小子又娶婆娘啦?嗯不对,这家伙要护送举子进京!瞧有七品武官标志,韩傻儿抱拳咧嘴:“苟将军,有劳有劳!烦请转告华大人,我单独行动——” 苟不教瓮声瓮气:“别啊,人多热闹,你跟老子外气啥子?你没摔死,中解元了,大喜啊!火妹子知道不,她来没?” 答无可答,韩傻儿再次拱手,刻意保持距离:“真的苟将军,我已决定了,你们启程吧,不用管我。” “你们文人就是酸醋多!不对啊,你小子从小也是练武的!”苟不教兴致不减,说护送行动由其老丈人、四品参将石墩全程负责,他干具体事儿,接下举子名单,他还不敢确信解元就是小妹夫,这才亲自来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小妹夫长小妹夫短的,不善言辞的人,说得吐沫横飞。 “你谁啊?”灵儿抱膀出来,俏脸冷冷地扬下巴,“说完没?说完开路!” “她是?”苟不教脑子与嘴巴同时短路。 不可回避!韩傻儿婉转了语气:“苟将军,小弟与不雪妹子拜过金兰,当尊称你大哥——苟大哥,你看小弟眼光咋样?”拉下灵儿胳膊,故意刺她:“咋说话呢?还不见过苟大哥?” 灵儿道个万福,笑盈盈地:“灵儿当谁呢?相公你金兰的大哥呀!得罪得罪,苟大哥不会怪滴。”一只手挽了韩傻儿,胳膊贴得紧紧的。 这场景,大傻瓜也瞧得出,苟不教青筋暴粗:“你你你,你休我火妹子了?你拣高枝了?”老爹的叮嘱,待韩傻儿若弟,时隔多年犹在耳畔——不就是个头名举人吗?还没中进士当七品官呢,烧包成啥样了! 韩傻儿的立场,已发生了根本转变,抛开苟古贤参与造反,单说苟史运,那是明开武馆暗干江洋大盗的勾当,子乌县守备死得才叫一个冤——自己没肩负职责,没来由为难熟人,但决不会娶苟不雪的。 330人怕比 还有石墩,弃公义,徇私情,白白糟蹋朝廷的俸禄!童仁堂更甭说,本性龌龊,滥杀无辜,尤为外光里烂!这帮东西,张口国法闭口仁义,统统不是什么好鸟! 眼前的苟不教,贼皮脱了换虎皮,希望能彻底改邪归正罢——韩傻儿心里看轻了,不冷不热道:“苟大哥,你说笑了,哪有什么高枝?我与不雪义结金兰,本无婚约,何谈休弃?想你是误会了,日后自明——好了,你责任重大,公干去吧!” 苟不教面色紫胀,攥了拳头,终放下来,军兵手里要过两锭银子,愤愤不平道:“给你路费!路上被狼吃了,怪不得我们!” 韩傻儿摆摆手:“我不缺钱,赏弟兄们买酒喝吧!” 苟不教满脸黑线,说承受不起,银子地下一扔,率军兵扭头就走。 灵儿飞脚就要揍人,韩傻儿拽住,弯腰捡起银子丢入背囊,望消逝的马车,若有所思...... 傍晚移住蓉城客栈,云剑想得周全,早紧挨德茂租下两栋木楼,备好了接风酒宴。白净男人和大肚皮水金龟被支到别处吃喝,五个小年轻自己动手,揎拳捋袖、觥筹交错开了。 喝酒的法儿多,诗词接龙、掷骰子、猜谜语......雅的俗的,用了七、八种。其间,云剑吹了箫,黄莺儿唱了歌,灵儿舞了剑,德茂吟了诗,韩傻儿表演了筷子神射,谈天地、说古今,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人怕比,单看黄莺儿,空谷幽兰、诗情菊韵的,引人遐思,不觉心动;灵儿会说话的大眼睛、笑出的酒窝、可爱的小虎牙......灵动、鲜活,青春洋溢,不知高出几许。 两女离席方便还咕唧呢!灵儿说:“你桃花运不错嘛,找了位小帅哥!”黄莺儿回:“哪赶得上你?至尊多帅多牛,让你抢手里了,旁人碗里有块肉,你就嫌多呀!”灵儿戏谑:“是不是条大鱼?舍不舍得换换?”黄莺儿答:“寻我开心啊?德公子武功不及至尊,家世却不一般——你好不害臊,有换的么?”灵儿撇嘴,想炫我家相公神医无敌、富甲天下,终改了口:“说着玩儿的,瞧你小气样儿!”勾肩搭背、亲亲热热返回...... 旬日后,灵儿兴冲冲告知,娥儿后晌抵达天月山,日暮即来相会:“笨相公,你偷着乐吧!”忽地垂目:“见了姑娘,你该忘了灵儿了。”韩傻儿笑谓:“哪能呢?相公我俗一句,人吃菜吃饭,也得喝汤啊!”灵儿噘嘴:“我是那汤呀?”韩傻儿瞧眼角有些晶莹,生出心疼,托了伊人腮帮,哄道:“傻丫头,人不吃菜行,不喝汤多渴呀!我哪敢忘了你?”轻吻了额头并两颊。灵儿一笑,还个唇吻,将他推开了。 刚一落黑,韩傻儿便闩了大门,谢绝一切来访。二楼三扇窗户全开,蜡也没点,外表安静、内心焦灼地等待女神的降临—— 心中的白光翩然而至,入窗便是神采飞扬的仙女,便是朝思暮想的娥儿!韩傻儿不觉热泪盈眶,迎住了热烈相拥...... 良久分开,灵儿已关了窗,拉上厚窗帘,红烛也燃上了。烛光下的娥儿,愈发风采四射——按说灵儿够美够靓够尤物的了,与娥儿在一起,怎就矮了一截呢? 331我要飞翔 依岐伯理论,人相貌之皮肉之骨骼,皆与气血相关,而气质,来源于心来源于灵魂吧?灵儿与娥儿比,更多输在了气质。药神老头儿还说过,苟不雪的灵魂,系前世公鸡与灵狐合二为一,那股好斗劲儿,那股辣味儿,果真几分相像呢!对了,有些地方,与她姑姑童心圆也相像—— “阿奔,想什么呢?”娥儿开口,永远是笑吟吟的。“切!他见了姑娘,失神发呆呗!”灵儿吐舌头嘲讽。某人厚着脸皮:“你会做醒脑汤不?喝了汤,醍醐灌顶,就不呆了。”娥儿拉灵儿手,居中坐床畔:“见天在一起,斗嘴没斗够呀”头却朝韩傻儿身上歪。 灵儿抽手:“你俩秀恩爱吧,我不当那灯影儿啦!”回自个房间,掩了门。 娥儿更黏了,整个脑袋靠于左肩,右手绕背后,握住了右手。说实在的,黄莺儿与人黏糊,正常吧,即便灵儿黏糊,也算和顺,娥儿——或者火火黏糊,会令人不适应滴!韩傻儿左胳膊搂了,努力揣摩女孩心思,品味人前高雅人后疯、外表冰冷内心火热等词儿。 娥儿细语若无:“想我没?”韩傻儿答:“想!天天想!”娥儿进一步:“哪儿想呀?”韩傻儿脸微红:“心里脑里、肝里肺里、眼里嘴里......都想!”娥儿说:“我也是!”“干了哪些牛掰事儿,汇报汇报呗!” 这下韩傻儿不腼腆了,从子乌城外假扮放牛娃开始,如何逗弄“八大金刚”,如何剑南门救人,如何被苟不雪识破,如何斗贾九智,如何登剑阁、收峨眉......滔滔不绝讲开了。 娥儿静静谛听,偶尔插句“哇塞”、“好棒”、“真酷”......让韩傻儿心里美的呀,比三伏天喝冰水都爽。更爽的还在后面,娥儿说呀,来春再飞北国一趟,她就“功德圆满”了,白天黑夜都能长相厮守了——对了,她翅膀练硬了,可以背着他飞向天空了:“你困没?想不想试试?” “想啊想啊!”喜悦加激动,韩傻儿本无困意,闻言愈加兴奋,忙不迭地答应,热切加期待。 说干就干,两人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韩傻儿趴背后,搂着脖子,娥儿双臂一摆,翅膀舞起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夜深,万物酣睡,世界一片寂寂。 “我要飞翔!”韩傻儿心里说;“我要飞翔!”他附在卿卿耳畔说;“我要飞翔!”他半空喊了出来。 美丽的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风儿轻轻吹,娥儿款款飞。竹楼小了,不见了;蓉城客栈小了,不见了;益州城小了,远了......他欢呼:“我在云彩里啦!”月光映云影,如沧海横流;璎珞印苍穹,似丹青画卷。 月亮那样近那样近,里面有个影子一动一动的,是吴刚在砍桂树吧?“咱能飞到月宫、飞到凌霄殿么?”他问。 “还不能。”娥儿轻轻答。 胸腹触觉依然是柔软细腻,细看娥儿,并未变成天鹅。“哎哎哎,你不变天鹅,也能飞呀?”某人大惊小怪了。 “傻样儿,你忘啦,白天才是天鹅。”卿卿含娇似嗔。 332两种味道 不错的,除了翕动的泛着羽光的白金翅膀,他的娥儿一点没变—— “阿奔别闹,搂紧喽!”稍一迟缓,忽感下坠少许。韩傻儿老实了,飞行才平稳,他不无遗憾:“能面对面飞就好啦!”娥儿吐气若兰:“很快的,后年开春,阿奔想怎么飞便怎么飞。” 他们时而穿云海,时而驭清风,身下的世界,安详而神秘。或有玉峰峭立,月光云影下,仿佛天街的侍者;或有波光粼粼,是河流湖泊吧,笼着淡淡的雾气,愈发如梦如幻…… “咱回吧!”韩傻儿倏觉,娥儿的脖颈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散发着桂馥兰香,比灵儿的幽香,更令人迷醉。 “好滴!”娥儿划条弧线,飞回蓉城客栈……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韩傻儿取来纯棉毛巾,殷勤为娥儿擦拭额头、脖子,恐不方便,自觉回避一会儿。二次进屋,娥儿已经睡着了,是的,她该累坏了,轻轻盖上锦被,偷吻一下眼睫毛,坐旁边脉脉守望。 守着心中至爱,规划着美好未来,渐渐犯些迷糊,刚想打盹,公鸡叫了!一声叫后紧接二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地互相响应——天就要亮了!是喊醒娥儿呢是不喊呢还是喊呢?想起药神洞那次慌慌张张,脸未洗头未梳,韩傻儿打定了主意。 轻轻朝眼睫毛吹气,未醒——娥儿的嘴巴,一点没变尖呢!挑起几根头发,去触鼻孔——娥儿手挥挥,头歪一侧接着睡。这样不行啊!韩傻儿抓起卿卿小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暗想,自己也算雷厉风行、当断则断的人,为何在娥儿跟前优优柔柔、黏黏糊糊呢?捏鼻子吧—— 娥儿“嗯哪”一声醒来,说“阿奔别捣乱”,还要再睡。韩傻儿拉她坐起,掀开窗帘,窗外晨曦初现,吹来一缕深秋的凉。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出浅浅的羞,即时理云鬓、洗玉面,。 韩傻儿身心松弛,趴床上辄入黑甜梦乡...... “喂喂,笨相公醒醒,太阳照屁股啦!”韩傻儿懵懂醒来,是灵儿在摇他,说“我困”,眼皮朝一处合。灵儿不依:“六、七个时辰了,还未睡足呀?咱得回阁楼看看——你也真傻,再多话儿,不能留到明天说呀?非得熬一宿!” “娥儿走了,我才睡的,净胡思乱想!”灵儿囫囵一笑:“呦呦呦,冤枉你啦!老药神交待过,笨相公你得巩固三年,瞧你小肚鸡肠样儿!” 韩傻儿好无语,他有时对灵儿喜爱得不能行,有时也头疼,七分香甜三分酸辣吧,与娥儿,完全不是一种味道。遂老实交待,跟娥儿上天空翱翔了,才又累又困的。伊人眼珠转几转,说灵儿也能带你去别处玩儿的。韩傻儿嘲她:“怎么滴?跟娥儿亲近,你不乐意了啊?”伊人又垂目:“灵儿哪儿敢?灵儿盼着姑娘好,盼着相公好——灵儿也舍不得相公。”眼角又晶莹了。 333何许人也 她的心思,韩傻儿深有体会,如果说刚开始系奉命行事,现在早成了自觉自愿,甭看平日间嬉嬉闹闹,照顾起来,那是无微不至,摊上事儿,那是豁出命地上——有女如斯,夫复何求?嗐,日久生情,日久生情,什么红颜,什么蓝颜,统统都是屁话!他渐渐理解了妲己误国的纣王,褒姒葬送的幽王,以及被杨贵妃迷得颠三倒四、栖栖遑遑的唐明皇......世人说话多铁嘴铜牙,若被情缰恨锁所俘,只怕咬不断面条,这一点远不及老树怪,那样超然那样洒脱——得,还是哄哄吧!遂道:“好灵儿,你放心吧!你这么聪明能干,相公我舍得,娥儿还舍不得呢!就刚刚,天上飞的时候,她夸你好几遍呢!” 灵儿侧了侧脸:“卖油嘴,净会哄人高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转过来有了笑意,韩傻儿发贱嘿嘿,挨了一粉拳。 客栈早餐时间已过,两人上街,享用了特色小吃钟水饺、酸辣豆花,往城中心溜达。 到达阁楼,门锁着,想冰月应在画院学习,便没进去,继续溜达。经按察使衙门,也没停留,早已获知,蜻蜓带着孩子,随华清驰京城开眼界了。他对德茂的身份不确定,德茂不说,直言相询难免盘诘嫌疑,便欲寻节度使探探口风。 节度使鲜有公务,碰巧在园内饮茶赏菊,接通报起身迎到门口——解元倒在其次,少年神医、峨眉至尊两个名头,再端大架就迂腐了。更重要的是,两个儿媳,一个无辣不欢,一个缺醋不喜,盼了五、六年,眼望孙子孙女双全,大恩人呐! 后园会见,只论宾主不论官阶,礼毕亭台对坐,节度使先表达了两层意思。其一,殷切期盼韩傻儿会试、殿试独占鳌头,扬名天下;其二,免除他后顾之忧,万一失手,只要他乐意,剑南道七品文职、武职任选,道里按特例报请吏部即可—— 嘿嘿!中与不中,老子十七都能做县太爷啊!韩傻儿假装亢奋,拜谢了对方的提携美意,话语一转,言明自己志向不在仕途,参加科考,更多为了结识达官显贵,将来的主业仍是行医。因说起,半月前救治的京城德公子,同他和云剑成了朋友,暂在蓉城客栈做邻居。 这些,节度使全清楚,端茶相贺,说小先生丹青妙手,必获朝廷重用,将来的成就,或在老夫之上。 韩傻儿心道,你倒聊聊德茂啊!呷茶自嘲,出身所限,顺顺当当行医已属不易,再想入非非就贻笑大方了,比不得云剑、德公子,树大根深,进可王侯将相,退亦富贵闲人,走哪儿都有护身符。 节度使笑了,说小先生不必过谦,你们都是少年才俊!老夫与萧大人有故,仅限于礼尚往来,云剑能走多远,那要看他的造化;小先生但有所需,老夫无不尽力——就是不提德茂,灵儿借撵飞虫,在韩傻儿背上弹了弹。 两度引导,闷抱葫芦不开瓢,再聊就没意思了。韩傻儿借口备考,施礼告辞,心里小纠结,德茂究竟何许人也?亲眼所见,节度使欲行跪拜礼的。 334晚了一步 明摆着,德茂比节度使尊贵——公主的儿子,就这么牛哄哄吗?私务外出,还能对一方大员颐指气使?除非他娘亲像太平公主那样嚣张跋扈——算了,去他大爷滴,不想了,到京城会搞明白的。 途经按察使衙门,眼前忽闪过华清驰的模样,心脏不禁咚一下,这德茂,与华清驰四、五分相像,与炸成肉屑的宗主,竟六、七分相像! 震撼、吃惊,匪夷所思,咄咄怪事!脑海里,千万个草泥马又呼啸而过——这德茂,别是狗屁宗主的儿子,冒充皇亲国戚,潜行于世,节度使或已变节,暗中提供支持,提供帮助!十年前,四大剑客保护自己,那是误将自己当作了德茂,岔路口酒店的掌柜、伙计,多半是力士亲王派去的。四年前那场杀戮,准是狗娘养的宗主得了准信,才派黑衫劲旅痛下杀手,力士亲王派兵来救,可惜晚了一步。往下就好解释了,自己王者归来,死有余辜的宗主,穷途末路之际舍车保帅,与自己同归于尽,将所有真相埋葬,留下德茂继承成果,图谋“大业”——唯一点不通,华清驰一介龙门山樵夫,能跟剑南王沾上什么关系? 以前有过猜测。推理,韩傻儿自信,这次的猜测、推理,基本接近正确答案了,只要理清脉络,顺藤摸瓜,杀害娘亲的真凶,亦不难查到。他有些瞧不上力士亲王,即便可能是亲爹——作为大仁皇帝的嫡子,皇位没争过叔叔姑且不论,连妻妾儿女都保护不了,能比后主刘禅强到哪儿去? “快,回客栈!”韩傻儿短促地命令,脚下骤然提速。德茂与贾九智云壤之别,良机稍纵即逝,事儿有七、八成把握上马上就得落实!管什么节度使,管什么他娘亲,管什么会试......这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只要拿住他,好好照顾一番,松松骨踩踩背,不愁剥不下画皮。 灵儿赶上:“不去看冰月啦?”满心打算,拐趟菜市场,中午弄顿好吃的。 韩傻儿答:“改天再说!别让德茂跑了,他像那宗主!”已箭步如飞。 灵儿不踏实:“万一弄错了呢?”弄错的代价,重则性命不保。轻则牢狱之灾,剩下的选择,一是重回山谷,二是与朝廷对立,均背离了初衷。 韩傻儿想想也对,事儿既须做,也须将风险降到最低,能学郝宝宝变脸就好了——呸呸,敢做不敢当,岂不成了鸡鸣狗盗之徒?有的代价,是必须付出的,弄错了,和盘托出宗主、黑衫会便了,朝廷总不至于因触犯贞吉家的外甥,将自己宰了吧? 灵儿再无异议,情愿一起冒风险。 这个时间段,在木楼吃午饭为常规,在客栈餐厅用餐为例外。 两人直扑餐厅,没有德茂和黄莺儿,也没有云剑。往里赶,云剑正于门外弄他那箫,迎上问:“贤弟,两位去哪儿了?愚兄等小半天了!” 韩傻儿不想与他废话,寸步没停,明说我要抓德茂。 云剑诧异得如同见母鸡打鸣、男人生孩子:“咱仨是哥们,抓他做甚?他半晌辞行,没见你,托我告诉一声。” 什么?丫的跑了?自己赶这么急,还是晚了一步。 335客栈闹鬼 “朝哪个方向跑的?”韩傻儿问得迫不及待。 “他没说——”云剑随口答过,一想不对啊,“什么跑了?你这么严肃,真抓他啊?你俩结梁子了?” 出门千条路,一个时辰,快马早在百里开外了,哪儿抓去?灵儿捅捅韩傻儿后腰,笑嘻嘻对云剑道:“萧大哥,我家相公说冷笑话呢!他是犯酒瘾了,想逮您两位拼酒。”韩傻儿紧接:“逮不到他,今儿非得灌醉你!” 云剑疑云尽释,呵呵笑道:“这样啊!谁灌醉谁还不一定呢!扮什么冷面阎罗,差点吓到我了。” “那就比比!”韩傻儿让灵儿叫菜,拉云剑去自己住所......斗了三坛酒,酩酊大醉的样子道:“德茂跑了,不够意思!云剑兄你够意思,你仗义!咱接着斗,再、再、再,再喝它三坛!”却伸出了四根手指。 云剑稍显清醒:“奔弟你醉了,咱明天再喝。”韩傻儿不依:“谁醉啦?接、接着喝!”头一沉,趴在桌上,起了鼾声。 “萧大哥见笑了,他就爱逞强。”灵儿边说,边往外送云剑。天色转暗,返身关了大门。 韩傻儿好端端坐起,吩咐灵儿执天字令牌,即行赶赴峨眉,命圣虚子晓喻各坊各支派,任谁发现黄莺儿的踪迹,火速驰报,任谁见了她,均可传令,着其去剑南道设在京城的客馆候着至尊。 灵儿应一声,地遁而走。 稍晚娥儿至,二人世界没享受尽兴,灵儿还,说笑玩闹一阵,各睡。 接下来几天,有些令人头疼,云剑不分中午晚上,老是纠缠喝酒,连着折腾三个半夜,韩傻儿烦了,照此下去,哪有时间陪娥儿?还不能明说,便说云剑兄你何不早赴京城,结交些新朋友,人中龙凤,多在那儿呢! 人就是怪,有时还犯贱,热情留客,不见得能留住,反着说你走吧你走吧,嘿,人家不走了!求偶也是如此,整天殷勤得孙子似的,人家爱理不理,若即若离的,反把对方胃口钓上来了。 这阵子,云剑也成了这种主儿,左着劝右着哄愣是不走,信誓旦旦要全程陪同兄弟赶考。韩傻儿正招没奏效,打起了歪主意,要灵儿给他捣捣蛋。 只捣两夜,云剑撑不住,怂了,眼珠红红的,邀韩傻儿尽早出发,赶早不赶晚,万事从容。韩傻儿说不急,再等半月,还有点事没办完。云剑说那也得搬外面住,客栈闹鬼。韩傻儿说你胡扯吧,哪有什么鬼?云剑说不骗你,真的,前天夜里听到有响动,没当回事儿,昨早起来,好多摆设都不在原位,晚上就没敢睡,遍燃蜡烛如昼,恐怖的是,那板凳自己会走...... 韩傻儿暗笑,说不信,教鬼来闹我好了,我不怕!云剑好说歹说,韩傻儿不为所动,只好率水金龟打马赴京。 过了十整天没心没肺的日子,十月十六凌晨,韩傻儿起个大早,木楼外练功练剑。他惊奇地发现,水塘边立只天鹅,一脚站着一脚收着,脑袋正伏在背上休眠。“娥儿,你不好好睡觉,跑这儿干嘛?”语未毕,天鹅翅膀一扑楞,飞远了。 她这唱的哪一出?得,走就走吧,晚上再说。练会儿上楼,公鸡还没叫,娥儿的门却是关着的,推开一看,床上躺着的,不是娥儿是谁?! 他姥姥滴,客栈真滴闹鬼了! 336琴瑟失调 故伎重演,娥儿哎呀醒来:“你又捏我鼻子——哦,也该起啦!”韩傻儿问:“刚才你不是在池塘么?飞走了怎么又躺床上?我眼都没眨,你也太魔幻了!”娥儿惊得花容失色,鲤鱼打挺坐起:“黑咕隆咚滴,你跑外面做啥子?”韩傻儿回:“锻炼呗!咋回事儿?”娥儿想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你看到了,娥儿本不该瞒你。昨天是月圆之夜,成年天鹅必须成双结对,违者群啄驱逐,有的甚至被啄死——不过,阿奔你甭多心,他有断袖之癖,亦为族群不容,等于他帮娥儿、娥儿帮他。” 韩傻儿脑袋哄地炸了!断袖之癖,是指那只雄天鹅不爱雌天鹅,像某些人类一样妖孽!岐伯说过,天分阴阳,始有众生;雌雄结合,始得永续——前些天还发感慨,将红颜、蓝颜口诛笔伐,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事儿,能让自己摊上! 滔天醋意,激流滚滚:“你们白天都在一块?迁徙也比翼双飞?”韩傻儿的脸色,又妒又悲又气又傻。 娥儿急道:“什么比翼双飞,有时不得不——阿奔你想哪儿去啦?娥儿心里只你一个,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啊!” 不理解!韩傻儿脑子烧坏了:“咱不回天月山了行不行?不迁徙了行不行?”娥儿耐心解释:“不行啊阿奔,如果能那样,娥儿巴不得时时陪着你,没办法才让小灵儿照顾的。”啥意思?提小灵儿啥意思?暗示你韩傻儿见天跟女孩在一起,我娥儿都没妒忌——是的,灵儿时常跟自己住一屋,阿佳也跟自己暧昧过,娥儿从没说什么,九阴洞那次,更是敦促自己保命——嗐,老想着自己君子守正,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呢?不不不,男的跟女的不一样...... 韩傻儿理智恢复三分,仍然郁闷纠结:“以后不跟他装一对了,找个女拉拉行不?”东方一线鱼肚白,娥儿梳洗,边道:“娥儿不傻,有女拉拉就换——很快,一年多就过去了。”韩傻儿怏怏,拥抱吻别,全无往日激情。 抑郁难展,跃窗而出,狂行百里,遇一山头,砰砰砰......狂拳乱挥,打得石块漫天横飞,耳听“噗通、噗通”,山旁有一深潭,呼呼呼又打,打得水柱冲天...... 累了乏了渴了饿了,慢吞吞回客栈,午饭当早饭吃,吃了半肚子,没胃口。见到灵儿,依然拉半拉脸。 灵儿没敢打趣:“相公你咋啦?不舒服吗?跟姑娘闹别扭啦?” 一想到娥儿此刻正与那只雄天鹅结伴,韩傻儿分外恶心,突然想变卦:“有什么别扭好闹?我是看考期近了,心里着急——这样,你晚上告诉她,我走了,以后不用来了。”灵儿大了眼珠:“别啊相公,还十多天呢!灵儿地遁送你去。”韩傻儿一口回绝:“不地遁!”收拾行囊就走。 灵儿相跟:“明天走不行么?灵儿一个人,又不能劈两半。”韩傻儿停下:“你不用跟着我了,男女授受不亲——嗯,我知道你对我好,替我照看一下冰月吧!”华清驰一家都走了,留小冰月一个人孤零零在画院,还真是不放心。 337说走就走 灵儿试图挽回:“明儿带冰月一起走多好!”韩傻儿犯犟:“不好!冰月刚入门,换老师白瞎了。”灵儿赔着小心:“灵儿不去,谁照顾你啊?好啦相公,咱不犯牛脾气。”韩傻儿一条道走到黑:“不用,饿不死。”灵儿受呛,还是劝:“眼前没个人,支应事儿,谁替你跑腿?” 韩傻儿措辞间,忽见客栈入口处,郝宝宝正向守门人打听什么,遂有了主意:“跑腿的来了!告诉你家姑娘,我找老白菜帮子做伴儿。”不待应声,快步向前:“郝女侠,是找我吗?” 老白菜帮子,是独眼龙起的绰号,损郝宝宝的。灵儿不及细想,撵脚跟上。 郝宝宝早舍了守门人,来句:“嘻嘻!小师父,你神机妙算啊,知道宝宝找你。”登闻鼓罢,她不仅放弃了当姨娘,还自觉矮了一辈。韩傻儿因问,你怎么找这儿来了,家里啥情况?郝宝宝答,一切都好!华九妹雇了数十村民,正采集、熬制各类药物;仲月以他为蓝本,夜以继日勤学苦练;学堂扩建已新,请了两位先生,封氏放权,大把时间帮衬熬药;苟史运时常下山,免费指导学生强身健体;景德震组织石匠,带领景天志、爬墙头、钻狗洞等人,数月前出发了......她回了大刀门一趟,宣布并入天月剑派,功力也完成了提升,好不容易找到按察使衙门、找到冰月、找到这儿——“小师父你能蛋滴很呐,玩儿趟益州,混了个解元,蒙的吧?” 什么蒙的?老子有真才实学好不好?未及开口,灵儿柳眉一竖:“你一分舵的,鼻孔跟掌门人说话呢?信不信我摔你?”心里也有气,想找地儿撒。郝宝宝不敢与她舌战,这茬新生代,一个比一个妖孽,惹不起!却对韩傻儿道:“小师父,小师娘太凶,咱宝宝腿根发怵,嘻嘻,你管管她呗!”天月剑派,本为韩傻儿临时起意,挂嘴边那么一说,从未当回正事,闻言安慰:“哪来的小师娘?她是我小跟班,跟你差不离儿,你好好练,超越剑灵,就不用怵她了。” 画个大饼,充不得饥的,超越剑灵,猴年马月鬼时候呢!明哲保身当紧,郝宝宝冲灵儿笑:“灵姑娘,小师父气管炎,宝宝日后唯你之命是从,你也教我两手绝招呗,嘻嘻,就那个——卧倒蹲下。”灵儿齿冷:“你学不会。” 说走就走,别婆婆妈妈、鸡零狗碎的了!韩傻儿道:“你的马呢?牵过来!”待郝宝宝牵至,踏蹬而上,提瘦小半圈的马主人坐前面,冲灵儿一抱拳:“拜托!”也不提向冰月辞行,抖缰绳奔向城北门。 灵儿眼睁睁瞅着离去,终流出眼泪,跺了脚...... 临街有家车马行,益州最大的,那匹高头大马也寄养在这儿,忘掉了。韩傻儿想想,另花重金购下一匹纯种蒙古马,分坐了,打马离城,沿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次伐魏的出发路线,向北挺近。 一更天,美丽的娥儿低空疾行,向北追赶,凄婉地呼唤:阿奔、阿奔...... 338和好如初 三百里外,入住驿馆的韩傻儿耳根发烧,心烦意乱,连连打喷嚏。隔壁郝宝宝听到了,过来说:“小师父,灵姑娘想你啦,你也是滴,啥话不能床上说?非抛下她!嘻嘻,她一气跟人跑了,你就丢大发啦!”韩傻儿不想理她,又想训她,转念道:“我再帮你提一级,你就回吧,家里各处多照应些。”正说到心坎上,郝宝宝口称属下遵命,规规矩矩盘腿坐下。 韩傻儿命她回房间原样坐好,导出一口气,单手贴上后背。郝宝宝说:“师父你甭担心,灵姑娘不会跟人跑的,小两口不记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好,她消消气,还会屁颠儿追来。”韩傻儿心有旁骛,不吭声,郝宝宝犹在说,分手也没什么,算个屁呀,你这么英俊牛叉,天下好女孩,都会争着钻被窝的,宝宝要是年轻十来岁——韩傻儿喝止:“再啰嗦乱扯,功力全给你废了!”方消停。 传功毕,韩傻儿吓唬,须原地不动运行两个时辰,否则走火入魔,然后踱出驿馆,望南方夜空发呆。 理智上,娥儿的做法可以理解,情感上却接受不了。譬如夜壶,洗刷千遍万遍,胰子皂粉全用上,应该很干净了,用它盛酒,还是觉得太恶心。 驿馆对面略远,树林黑魆魆的,其中几棵望天树,高达二、三十多丈,直入云霄。韩傻儿连跑数步,跃于其它树冠,折树枝挥舞几下,扔了,径直走上,端坐于望天树梢,调功运气,闭目遐思......痴痴的呼唤就在耳畔,如杜鹃啼归,韩傻儿失神回应:“娥儿!” 熟悉的身影倏然而至,收了双翅,玉臂环颈,脸挨脸、心贴心拥在一起。娥儿哽咽,傻儿哽咽;娥儿泪奔,傻儿泪奔......娥儿说:“我不回了,天天陪着你,你莫要再气了,气大伤身。”傻儿道:“好,太好了!我也天天守着你——不回真的行吗?”娥儿答:“行的,这一月都行的。”傻儿问:“一月之后呢?”娥儿格外平静:“月圆之时,娥儿便死了,再不会惹你生气了。”韩傻儿嚎啕大哭:“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他宁愿自己死,也不忍娥儿有个三长两短,飒然觉醒,内向深处、深至骨髓、深至魂魄,仍深深爱着娥儿。 娥儿说:“没关系的,娥儿心甘情愿,阿奔不高兴,娥儿便不高兴,阿奔痛苦,娥儿更痛苦。”韩傻儿连说不不不,你死了我也不能活,我不气了,不作怪了,不小肚鸡肠了......娥儿亲吻他,吻过嘴唇吻下巴,咬了个牙印儿:“不作怪啦?娥儿心里只有你,听进狗肚里去啦?”韩傻儿讪讪地:“是听进狗肚里去了——不对,你咬人,你才属狗。”语罢尴尬嘿嘿。娥儿破涕为笑:“咱俩都属狗好了,狗最忠诚。” 和好如初,缠缠绵绵一大会儿,韩傻儿催娥儿回去,四更将尽,别误了她事儿。娥儿叮咛,山盟海誓一番,才恋恋不舍起飞...... 经陈仓、咸阳,六日后抵达长安西门:金光门。剑南道联络、接待的会馆设在西市北端,距皇城也不远。此处的繁华,超乎想象,郝宝宝磨蹭着东瞅西看,韩傻儿探路,向一头束白毛巾、胡子拉碴的汉子打听。 汉子一张嘴,韩傻儿听出了怪味儿。 339万国都会 “小哥打剑南来的吧?你算问对人啰!俄(我)三天两头打门楼过,门楼四个红灯笼,四个石狮子、四棵柿子他们说表示士子,柿子树秃了,前黑喽来了十几车士子,也没得柿子食,石狮子也食不得——” 贫嘴绕口令啊!你倒说怎么走!韩傻儿再次拱手想询。 郝宝宝的川味腔传入耳廓:“这斗篷好看,啥子价?”店主答:“看您是位识货的,货卖识家,不多要,十两银子。”郝宝宝嘻嘻:“欺我面生,讹人吧?我人傻钱多啊!”店主鼓唇弄舌:“瞧这位大姐说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是杭州面料,苏州裁缝做工,您穿上,英姿飒爽又俊俏,没第二个地方买去......” 汉子愣了会儿神,朝东指了指:“五里北拐。”匆匆离去,转瞬消失在人流里。 韩傻儿摸出个一两的金豆子,过去道:“两件,不卖走人!”店主还要饶舌,这边牵马转身,那边麻利儿包好,奉上。 郝宝宝抖开,是两件黑色棉毛混纺,一件镶了红边,先披上,另件递给韩傻儿。韩傻儿推辞:“我不要,你轮换着穿吧!”郝宝宝坚持:“穿上多拉风!大侠风范!还像情侣装——姐弟装——师徒装——”韩傻儿打住:“你该回去了,你说送到城门的。”郝宝宝央求:“马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才到,恁大的花花世界,让我疯几天呗!嘻嘻,我又不是吃奶小孩,不尿床不闹人——”韩傻儿沉脸:“停停停!再说一句,立马向后转!”方住声。 西市的红火热闹,举世罕见,街市紧邻街市,商铺挨着商铺,纵不知多少列,横不知多少行,品种之多,难计其数。吃的喝的,各种肉类酒类、粮食蔬菜、茶叶坚果,应有尽有;穿的戴的,棉麻皮草、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金钗银镯,琳琅满目;用的玩的,瓷器、竹器、漆器、笔墨纸砚......林林总总,东南西北中,尽汇于此。大街上,有来往的西域驼队、南北马帮,有不同肤色、各式服饰的男男女女......无不彰显出,今日之长安,堪称万国都会。 东行五里,已出西市,宽阔的东西大街北面,分布着西域诸国、各地节度使衙门、大型商会的办事机构。两人用过羊肉泡馍,向人打听剑南会馆的确切位置,郝宝宝忽然说,她不是官家人,按例不能住会馆,附近找家客栈就行,并央求韩傻儿,切莫将她的行踪泄露给苟不教、石墩、华清驰等人。 无关紧要吧?韩傻儿答应了,陪她路南寻了家上等客栈,嘱其玩几天便走,恐旅费不够,又给了十两小金锭。 会馆没临正街,在南北走向的中街上,门朝东,占地约四十亩,狭长,三进三出的宅院,每套上木下砖十二间主房,两侧十二间厢房,六间门房。华清驰住在中间,韩傻儿见后方知,大队人马两天前才到,会馆添加铺盖,安置近二百名新老举子;石墩完成护送,率兵驻进了京郊军营;昨天上午报送了参试名单,下午就发了场号...... 韩傻儿领走场号,嫌拥挤,申请外面住。会馆住宿系福利,华清驰想想,同意了。 晚上小酌,既毕,去那家瑶台客栈要了上房,喊郝宝宝,郝宝宝却没在。 340人艰不拆 用了两个时辰的功,逐项加以巩固,睡前仍未听到动静。次早晚起,郝宝宝的房门已去了锁,想是在里面闩着,便没多事,胡乱填饱肚皮,随意闲逛,熟悉陌生环境。 过大街,自剑南会馆北行二里许,遇东西街左拐,民居、作坊、商铺、酒肆、客栈渐渐多了起来,没西市拥堵,偶尔一段,才摩肩接踵。他尽量少开口,多以表情、手势代替,川腔虽不及郝宝宝浓重,外人还是能听出来的。 又二里许,路北五间青砖瓦房,墙上绘着把脉、称药图案,想是家医馆,瞧门首挂块牌匾,上书送子如来四个字,韩傻儿不觉好笑,京城这地界儿,不缺猛人啊! 坐堂的是位老先生,干瘦,胡子整饬得很漂亮,可称美髯公,正为一满手金戒指阔太太把脉,男人陪着。 伙计殷勤接待,问小哥为谁求医,患者缘何没来?韩傻儿想探探水深浅,便谎称表嫂子不生,自己打剑南来,闻听大名特来问药。伙计摇摇头,表示鞭长莫及。 老先生开了方,伙计抓药,包好了,引阔太太夫妇走向后门,交给等着的女伙计。 韩傻儿看得清楚,这些药,不过寻常活血通经、滋阴补肾,怎称送子如来?带着疑问,他拿节度使公子的病例作咨询。老先生避实就虚,说妇人亲来问诊才见实效,普通患者三十剂药,隔天一剂,外加心诚,敬给如来果子,回家才能添娃娃——不敢说百分百,十之八九吧,诊金共九十两,无效退款的。 言之凿凿,勿容质疑。九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看不起的,怪不得招牌高大上,患者寥寥呢——敬给如来果子,又是何意?韩傻儿出十两金条,说愿意买药,想看看怎么敬果子,回去请人画像,教表嫂子也学着心诚。老先生晃晃手,女伙计领韩傻儿进了后院。 庭院深深,北墙高矗,墙前一假山,如来石像端坐正中,面相却是童颜。女伙计指导阔太太和一薄裘少妇,正给石像“敬果子”,即患者手持水果状小石块,红绳挡着,距离几十步,朝石像前的沙坑里投,投不进,捡回来再投—— 韩傻儿恍然大悟,这老先生是位智者,诊金既高,患者多为贵妇,贵妇不生,症结多在四肢不勤、身体虚弱,一调二锻炼,确实是对症下药。 有益无害,不拆穿的好。韩傻儿回诊堂,欲向主人告辞,就瞅见昨天指路的汉子,也在问诊,瞥了他一眼,对老先生说声“我走了”,匆忙离开。 韩傻儿微微一笑:“那位大哥是当地人吧?也像我一样,大老爷们孤身过来了。”老先生答:“他说的病老朽看不了,让他去求送子观音试一试。”韩傻儿不耻下问,啥样的病您看不了?送子观音何许人,她就能看好?老先生答:“他说的是婴儿出生一两天,皮肤变黄夭折,非老朽医术可及——送子观音专送男婴,必是调理有方,去看看最好。” 韩傻儿吃一惊,这症状是黄疸,婴儿与母亲的血不相溶,出生一天、强壮的两天内,皮肤渐转黄蜡,迅速加重,无治而亡。 341还是不拆 这种案例,万里无一,没哪个医生能治,即便自己,也不敢打包票。根源在于,极特殊的个别男女,血液相互排斥,不宜结成夫妇生儿育女。他有些同情汉子,而立之年了吧,夭折的应该不止一个,不知娶了什么样的婆姨,真他姥姥滴寸! 汉子是他踏入京城第一个打交道的人,有些缘分,帮帮好了,便称表哥也想要男孩,也想去求送子观音。老先生告知,位置在东市东北角往北三里一带,韩傻儿道声谢,提起药布袋,大踏步而去。 回客栈,郝宝宝的门开着,在外漱洗,说小师父你来看我呀,买的啥子东西?韩傻儿发懵,旋开悟,想想也没甚害处,便答买的滋补药品,你得空儿熬熬喝了吧......郝宝宝喜孜孜接过,韩傻儿称还有事,转脚走人。 沿东西大街——金光街东行,三里外过了丈宽小桥,陡然开阔,形成大广场。广场北面,锦衣卫兵面向南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背后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楼宇高耸,蔚为壮观——是皇城吧?一里半许,围墙开了中五丈、侧两丈宽的大拱门,楼式的,上书牛身大的三个字:德圣门——卫兵更多了,两壁成排肃穆站立,严禁行人靠近。 这地儿,比山谷王宫霸气!韩傻儿觉得新奇,车水马龙的,他若无其事地南瞅瞅、北望望。又一里半许,金光街恢复了正常的十丈宽,直行两刻钟,其间跨过石拱大桥,六里的样子,才到东市东北角——这长安,不是一般的大,以德圣门居中估算,金光街可长达十九里! 稍顷抵达目的地,患者七位,五位穿着打扮,明显是从乡下来的。韩傻儿观察片刻,发现所谓的送子观音,纯粹是个女骗子!她开的药,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强筋健骨、益肾壮阳的;医嘱是男人须一天一剂,三十天一个疗程,疗程内禁止同房;诊金药费十两银子,无效退款——从常规看,生男生女各半,患者或因精力、饮食、房事等诸多因素,寡男多女,所谓的“治疗”,服药倒在其次,疗程三十天,正应了“寡欲生男多欲生女”的民谚——打什么无效退款的幌子!这狗日的女先儿稳赚不赔! 算了,生男孩的喜气洋洋,生女孩的也没吃亏,不拆穿的好。 排队排到了那汉子,咨询一阵,同意拿药,褡裢取钱,扭头瞧见韩傻儿,说忘带了,闷头就走。韩傻儿扔颗金豆子,药索手里,返身去追。那汉子步伐极快,疾走慢跑,连连超越前面的车马,回头看韩傻儿跟来,更快了,快得像一阵风。 韩傻儿纳罕,顿觉有趣,隐身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跟着。但见汉子直跑到金光门,折返向北,沿内城墙跑一段,拐进东西街,遇南北街又拐向北,到北城墙再向东......七拐八绕,最终到了剑南会馆所在街道北段三里处,东瞅西望没见人,方拐入一条小巷,徐行几十步喘气,推开一户小院的门—— 肩膀忽被人轻拍一掌,猛回头,我的个娘哎!韩傻儿正笑吟吟、友善地看着他。 342故人相见 “你个猴娃,跟着我干俅?”汉子吃惊非常,伸把拉合院门,“我也够二毬的,回家摸错炕头了!偷瞧人家婆姨大白奶,二楞男人抄棍棍打人哩!走哩走哩,你猴娃长得白,第一个破相——满脸腌臜的就是你!你也够鬼的,昨儿个问路,今儿个会盯屁股蛋子了!走哩走哩,当心人剜你毛眼,大白奶、大白脸、大白腚,往后你毛儿也看不上了。” 韩傻儿稳站没动,笑着递过布袋:“你要的药,我给你送来了,不用花银子。”汉子的关中话里,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什么味道,说不清。 汉子不领情:“走哩走哩!吃俅药?我壮得跟牛一样,牛也没我能犁地——看过一串儿先生了,一个赛一个牛逼吹上天,有俅用?俅也比他们顶用!走哩走哩!”边说边朝外撤。 韩傻儿真诚道:“大哥,你甭诓我了,也甭多心!你说的病,除了我没谁能治,我撵过来,是想帮你们。” 哟呵!开眼了,碰到更能吹的了,吹得牛皮能把天遮起来!汉子刚要开口,门从里面吱呀开了:“小理子,呆门口跟谁谝谝呢?不进来说?”一身雏鹅黄劲装、额头系红丝巾的女子现入视线。 韩傻儿的头嗡地大了,这女子,竟、竟然是失踪多年的童心圆!除了鱼尾纹,大模样几乎没变,稍显老一些,还是那种俏中带劲——她喊汉子小理子,莫不是苟不理吧?定眼审视,忽略白头巾看眉眼,忽略杂草胡子看口鼻,忽略乱发、灰尘看脸颊——乖乖!不是二白痴苟不理是谁?怪不得老子听他说话怪怪的呢! 苟不理忙过去搀扶:“大圆子,你咋胡跑跑?明儿个才满月,闪着风咋俅办?”拥着往里送。童心圆发话:“请人屋里坐!”苟不理低声:“遇到麻烦事了,保不齐是个眼线。”童心圆高声:“更该请人进来!” 韩傻儿开通脑力,飞速思考。这俩家伙,是背着人命案逃亡的,谁帮助隐匿的呢?眼前的院落,大约二分地,两层楼占去一半——他姥姥滴!莫非石墩家的祖居吧?当年苟史运去益州,跟景济仁打官司没毛儿关系,是求亲家庇护小儿子去了!石墩也有种,为报私恩,杀人犯也敢窝藏! 又想,捉拿逃犯是官府的职责,自己貌似没必要狗拿耗子——论起来,苟不理是故人,是苟不雪的二哥——不不不,他曾祖苟古贤参与过谋反,本人也做过强盗——人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十年来没犯事,应不应该网开一面呢?看样子,两人没少吃苦受罪,夹着尾巴做人,孩子接二连三夭折——是了,他们家族基因里,必然有一种缺陷,正常婚配,能修正弥补,近亲结合,则相互排斥,或可导致婴儿黄疸...... 苟不理出来邀请,讪讪说婴儿夭亡未足月,恐不吉利,小哥勿往心里去。韩傻儿不假思索挺身而进,为撇干净,故意装蒜:“嫂子真俊,哪儿人啊?”苟不理胡咧咧:“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米脂的,盘子靓腰肢细皮儿又薄又软......” 这话韩傻儿不便接,拨开布帘进屋——剑尖直抵咽喉,童心圆下令:“小理子,快捆起来!” 343不杀你们 韩傻儿想看看这对野鸳鸯能屙出什么鸟屎,任由绑了,学老树怪呆萌萌道:“这大姐,俺好心来送药,好心来瞧病,绑俺干啥呀?”童心圆似动了心:“你真是先生?真能瞧怪病?”治病救人,韩傻儿吹牛不用打草稿,不用上一文钱的税:“多怪的病,在俺手里都得变顺溜,半夜死人,天明俺吹口气,说活过来,他就得乖乖地睁开眼。” 俄的神哎,真能吹!咋不说你是阎王呢?咋不说你是孙悟空呢?童心圆否认中仍存希冀:“能治怪病,怎不开医馆?”苟不理接茬:“没见他能瞧病,这猴娃吹法螺倒响得很,以后不用宰牛了,教他来吹一吹——好!吹吹吧,是不是郝、郝宝宝派你来的?” “什么?郝宝宝派来的?”童心圆花容失色,“大祸害,留不得了!”手腕就一拧—— 女醋头吗?跟你爹童仁堂学的,动辄就杀人灭口啊?韩傻儿可不愿咽喉刺个窟窿眼,脖子比泥鳅还滑,哧溜滑过去了,旋腿踢在两人膝盖窝,放跪了,晃晃肩膀,绳索脱落,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脚尖挑起童心圆掉落的剑:“来,再来,再刺一个老子看看!不识好歹的臭娘们!”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一气呵成,比鬼影还魔幻!苟不理、童心圆惊骇至极,大了眼珠、开了嘴巴、空了脑壳......标标准准的两只木鸡! 韩傻儿改了主意,治病?治丫的锤子病!权当她把老子杀了,没谁为她治!要孩子,要孩子,一对苟合的狗男女,要什么孩子?孩子活了怎么喊,喊苟史运爷爷、童仁堂外公,两人再互喊亲家?孽种罢了!孽种长大,本身就是悲剧!嗐,算了,老子不跟她计较,发发善心——她不是杀老子吗?老子让她学老乞丐得了,免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 脚尖的剑晃着闪光,苟不理率先求饶:“大侠您开恩!婆姨她不懂事,不识抬举,要怪就怪我,怪我拖累了她,怪我没本事,让她担惊受怕,她要刺您,全是我害的,您要杀就杀我!”韩傻儿收势,剑踩足底,嘲道:“不杀了啊?累老子举半天——两位什么道道,无冤无仇的,劈头就绑啊杀啊的?”童心圆冷笑一声:“装什么装?死了倒干净了!姑奶奶我就是童心圆,他就是苟不理,动手吧!”苟不理“嘘”,阻止晚了:“大圆子,你——”童心圆开骂:“你个二毬!你个脓包!让人盯上了,暴露了,还害软骨病啊?官府、萧家哪个能放过你?” 韩傻儿哦道:“你不是米脂的呀!”童心圆哼哼:“管你甚事?要杀便杀!”韩傻儿犹存善念:“我不杀你们,你俩分开,另择良配,病就好了。”童心圆大怒:“休想!要死我俩也死一起,你休替郝妖精做狗!”韩傻儿恼了,飞针将其肾经截断,金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炎止肿。 童心圆蝎子蜇的一疼痛,旋即好了,怔怔看着,茫然不解。韩傻儿毫不后悔,路是童心圆选的,事儿是她干的,总该付些代价!朝外甩甩手道:“两讫了,你俩起来吧,全当咱们没见过,谁也不认识谁。”这边要出门,那边苟不理起身奉上褡裢,打躬又作揖:“大侠您行行好,三百两银子全给您,瞒着别告诉您师父。” 344不尽人意 “我师父?”谁是我师父?老药神吗?屁大点的事儿,值得告诉他吗?就是想告诉,我哪儿找他老人家去? 苟不理见他沉吟,紧接补充:“就是别告诉郝宝宝啊!”韩傻儿好笑至极:“她很厉害吗?”苟不理慌忙奉承:“没您厉害,有状元徒弟没状元师父。”韩傻儿懒得解释:“我没事干啦?吃饱撑滴?”银子没接,药袋也没拿,不耐烦的样子,走了。 经剑南会馆,问有没有叫黄莺儿的女孩找自己,答曰没有——峨眉剑派,效率太低下,快一个月了,芝麻小事办不成,整天练这练那,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剑打里出来:“贤弟,你去哪了?华大人说你昨天就到了,一天没见你。” 得,想等的没等来,想躲的又贴上来了!韩傻儿随口答:“遇见苟——狗咬人了,帮了个小忙。” 云剑拿起长者做派:“贤弟是医者婆婆心!不是愚兄说你,你是有身份、稳戴乌纱的人,节度使、按察使都看好你,那么多卖浆者流,你瞧得过来?闲事耳边过,杯中论乾坤——走,咱喝酒去!” 聒聒噪噪讨人嫌,最后一句才靠谱,被他一勾引,肚里的鸽子叫唤了。 哪地儿好吃,云剑驾轻就熟,汉宫酒楼、唐都饭店、甘泉三绝最为著名,让韩傻儿挑,挑了最后一个,店名挺招人,不知哪三绝。 南行不久又遇石桥,沿河堤走,蜿蜒通向东南。冬天早已到了,晚风预告着凛冽寒意,河水静默,老树摇着残存的黄叶,还呼啦呢!偶见干枯的菊花遗体,果真实现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不随落叶舞北风”;竹子还坚持着,春夏滴翠,秋冬也不败落;更可赞的是青松翠柏——“高楼隐隐水迢迢,冬临帝都松不凋。甘泉沽酒迎月夜,南人北上吹一箫。”歌声歇,箫声起,曲未终,到了。 酒店坐落河北岸,别有情调,装饰绝无庸俗的奢华,即便器具摆设,也是行家入眼的隐性贵重。所谓三绝,实为“犇羴鱻”,一烤,烤鱼烤牛烤全羊;二炖,石锅炖鱼砂锅炖牛羊;还有三烹四炒五蒸...... 要了雅间,云剑点菜,点了烤羊炖鱼,外加六碟蔬果、两坛剑南烧。小菜端上,两人捋袖,文武戏法斗酒。 邻座六人,穿戴举止均像雅士,起初谈些仁人义士、道德文章,渐渐晕乎了,话题转到传闻逸事、风花雪月。一人说,力士亲王爱风雅,精通音律,谱曲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最为优美;一人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也顶挑;一人又接,确实如此,亲王两女,大郡主名竹篁,二郡主名琴瑟,足见爱乐之深—— 韩傻儿皱眉摇头,怪不得力士亲王没争过叔叔,沉湎于声色犬马,做皇帝也误国误民;给女儿起名,也不过过脑子,贞吉拔篁、贞吉拔瑟,看着风雅,喊着能好听吗? 一人又说,大郡主受亲王熏陶,常结交文人骚客,可谓室雅人美;一人秃噜舌头,说室雅你知道,人美不美,哪儿美,你半老夫子,尝不着鲜味的—— 韩傻儿“啪”地拍了桌子。 345酒后无德 隔壁登时噤声、鸦雀无闻,大厅几桌侧身扭头、引颈张望,店小二“噔噔噔”掀帘赶到,哈腰赔笑“这位爷,哪道菜不合您胃口,您吩咐,小店重做。” 云剑示意韩傻儿稍安勿躁,还个笑脸道:“没事儿没事儿小二哥,我兄弟冲我瞪眼呢!你去招呼客人吧,别扫了大伙的兴。”店小二冲外打一圈躬:“各位大爷慢用!”忙活去了。室内低声劝告:“贤弟呀,自古酒后无德,浑话连篇,京城这地儿,藏龙卧虎,不定哪一位,就连着皇亲国戚呢,咱喝咱的酒,莫操闲心罢!” 韩傻儿猛灌一大杯,郁闷至极。被人信口猥亵的大郡主,很可能是至亲,自己能怎么着,替她出头吗?舌头长在别人嘴里,拽出来割掉不成?也割不完啊!不是讲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还须她本人行止有度,洁身自好——嚼舌头的这帮孙子,也不知是些什么玩意,打得打不得——啊呸!你算老几,出谁家的头?主观臆断力士亲王是老爹,总得等人家认啊!中解元俩月了吧,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难道...... 紫檀隔断外,那桌又骚动了。一人道,孔夫子云食色性也,我等坐而论道,强似言正身歪的伪君子;一人赞同,我兄闺房将军,生俘红粉无数,尽可畅饮畅言,莫被乡巴佬败了雅兴;一人附赞,与郡马爷、王子幕僚饮酒,荤话也不忌口的,大俗才能大雅......后说起太后王痴涵,未满三十守寡,熬得艰辛,心理变态,贪权恋政,致小皇帝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对座插话,太后大权独揽,哪个男人不乖乖就范?一副你懂得的表情。邻座又提二郡主琴瑟,平日不出府,见人没笑脸,孤介慎独不落俗流,决非大郡主一路人;隔座持异议,人后啥样你见过?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酒没法喝了!韩傻儿一分钟不愿呆,再呆就得揍人。云剑结了账,说带你去个新地方,胡姬酒肆,包你喜欢。韩傻儿浮现诗仙句“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也听说西市有不少当炉沽酒的胡姬,个个高鼻美目,纤体健美热情奔放——为排解郁闷,领略异域风情,他痛快答应了。 去了集市西南区域,一所独立大房子,里面是毡房样式,四周半榻式座位,中间七、八张矮木桌,配些小圆凳,食客们正欢声笑语喝着呢!也甭说,玉面蓝眼、细腰肥臀的胡姬,就是美!一个头顶酒罐,肩膀抖着、腰肢扭着、屁股晃着,正为各桌倒酒;一个在收银台,律动着捣碎茯苓加工奶茶,间或迈着舞步,为客人上菜......客人要听歌,她们便来一曲。 仍由云剑点菜,脆皮牛肉卷一上桌,浓郁的孜然香味遂扑鼻而来;手抓羊肉非常细嫩,浑无一丝膻味。韩傻儿举杯接酒,一尝是葡萄酒,仰脖干了,再接;胡姬冲他笑笑,倒满,韩傻儿又干了,还接;胡姬囫囵而笑,三次倒满,韩傻儿三次干了...... 346茫然失从 哎呦嘿,你是来搞笑的吗?十杯下肚,酒罐空了,倒酒胡姬说小哥哎,葡萄酒喝着香甜,后劲大哟!韩傻儿第一次喝,没尽兴,大大咧咧说我酒量大,你只管倒,有人出银子,醉了不怨你。 饭庄不怕大肚汉,酒肆不嫌客能喝,收银胡姬笑得花枝乱颤,亲顶酒罐来加酒。 客商们原在谈论,你的香料、宝石赚多少,我的象牙、药材赚多少,他的镔铁、皮毛赚多少,去西域带哪些丝绸、瓷器、茶叶,哪些最畅销,哪些专卖达官贵人......还有的要上书户部,放开镔铁、马匹限制,沿途增设驿站等。云剑捧场,说大伙真心不容易,吃自己的饭,还操朝廷的心。 韩傻儿一杯复一杯,成功博取了眼球,胡姬见他肚如酒桶,恐喝坏了,也想出他洋相,拉起怂恿集体跳舞。一时矮桌靠边,众人载歌载舞尽情欢乐,韩傻儿不着四六地跳着,浑身蒸腾冒热气,整个酒肆便花非花雾非雾...... 夜深人散,韩傻儿自回瑶台客栈,恰逢郝宝宝外出,便问这么晚你干嘛去?答曰外出练功——小师父你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宝宝都能做的。韩傻儿说去吧去吧,我搬这儿住了,不再理她,一拍两散。 接下来几日,韩傻儿着手调查德茂,通过华清驰、云剑及其朋友聚会闲聊、花银子找线索等一系列方式,以期访得蛛丝马迹,费了牛大的劲,结果却不容乐观。 访得:大仁皇帝兄弟五人,仅存两支,本支庶女力薇,嫡子力士。力薇(蔷薇)太公主育有两子,均三十开外,女外嫁不明。力士亲王庶子拔怀,战死疆场;嫡女力篁(丝篁)郡主,已嫁庞家为妻;庶女拔瑟(琴瑟)郡主,已嫁谢家为妻;嫡子拔昙,少年暴病身亡。 另一支系大义皇帝后人,嫡子力行已故,庶子力武,嫡女力瑰。力行皇帝嫡女拔瑙,即玛瑙公主,待字闺中;嫡子襁褓夭折,无名传世;庶子继位,尚未亲政,讳忌其名,严禁外传。力武亲王育有四子,分别是嫡子拔建、庶子拔赫、嫡子拔亨、庶子拔都。力瑰(玫瑰)太公主系同辈老幺,子女年幼不详。 太公主两家,均无年纪相吻合的儿子,德茂这货所称的禀报娘亲,胡诌的吧?若推测不错,他此刻应躲在某个死党的秘密所在,筹划狗屁大业——曾说会试凑凑热闹,戏言罢了,在他心目中,会元乃至状元,不具任何吸引力的。 或许普通人能看错,韩傻儿自信,看人看骨,德茂的骨骼轮廓,确与那死有余辜的宗主多处相像,不是其子,必是其侄,再不然是外甥!巧合?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华清驰与二娘初始也巧合,最终不成父女俩了吗?联想到华清驰,他的心绪顿时沉下去,茫然失从。 更为茫然失从的,力士亲王那儿,并不沾自己什么事儿——酒店大掌柜所称少主、峨眉老道所称殿下,又从何来?难道娘亲不是光明正大的姬妾,皇家爱脸面秘而不宣?那又瞎折腾什么?太他——太他妗子的气人了! 倘若力士亲王真是老爹,不主动热乎认自己,那好,自己就当韩家大少爷,当神医,当山谷王,当峨眉至尊——反正你那两个儿子没了,老了你哭去吧! 347弄个没脸 纠结并牢骚着,回客栈。太阳悬挂西南,以他的经验,郝宝宝应该用过“早饭”,在屋呆着。内心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派她赶赴峨眉,令抓紧寻找黄莺儿,一会儿又想中止搜寻行动,前所未有的心猿意马、首鼠两端。 到门口,发现门在里面关闭——这老姑娘,总是半夜外出锻炼,今儿倒好,整个儿乾坤颠倒了,你是想做蝙蝠侠吗?耳听窸窸窣窣的,还有窃窃私语声,不知作的什么怪——呸,人家再老也是姑娘,也是单身女人,没隐私吗?既便偷汉子,也无悖情理,勿须大惊小怪,得,能滚多远滚多远吧! 出外转一大圈,皇城东面看考场,后天就开考了,驾轻就熟为上策。礼部大堂南瞰金光街,考场在背后,占地约百亩,丈把高围墙封着,不让人往里看。算了,不让看就不看吧,看也看不出考题,看不出什么门道。 溜达回转,冬日天短,礼部官员正下课。有趣的现象,三品以上坐轿,四品以下骑马或步行,韩傻儿想起个问题,施礼请教一溜地嘣员外郎:古制女子十五及笄,本朝缘何定为十六?员外郎浑无官架,说你是读书人吧,挺有心呐!因介绍,太祖皇帝即位初期,青壮三不存一,女子愁嫁,故而延迟一年,意在安抚。孰料推行过后,生育成功率明显提高,有利于增加人口,后世便因循沿袭下来,时至今日,十七、十八出阁已成常态...... 攀谈数句,员外郎过街回寓所,韩傻儿好心请吃饭,人家理都没理,抽身走了。 怪没趣的,让一五品官弄个没脸——算啦,人家这是避嫌呢,由他吧!韩傻儿百无聊赖了,狗日的云剑,烦的时候撵不走,这阵子也不冒出来,请老子撮一顿! 想想,还是以不变应万变、顺其自然比较好,黄莺儿早晚得报到,任德茂躲,又能躲多久?不急在一时一刻。再一重要的,苟不雪去扬州半年了,不知进展如何,自个参加科考,不就为弄个官儿,救韩老爹、对付袁行方么?力士亲王这边没头绪,力武亲王那关也不好过,难呐!大好时光,同娥儿天涯两隔,就是为干些事,事儿呢?得也欤,失也欤?灵儿与冰月不用担心,二娘和仲月那儿,龙腾江那儿,最好派郝宝宝跑一趟,掌个眼,各处再加五千银票,反正她昼伏夜出,也不逛长安的西洋景儿。 主意既定,打算与郝宝宝摊牌,打发走人,也省得惹什么事儿——这姐们真熬药吃了,脸红扑扑的姿色见长,京城浪子多,别再有哪个没长眼的犯贱,咔哧挨一刀...... 日头已落,华灯初上,房门还没开,挺安静,不管了,“咚咚咚”轻敲三下。良久,伴着“谁啊”,郝宝宝开门,一愣怔:“小师父,你回来这么早?”暮色中,韩傻儿瞧她双眼泛红,发丝凌乱,不想多事,遂道:“你收拾一下,今晚为你饯行,回剑南办事儿。” 郝宝宝竟道:“小师父,宝宝不想回去,我在这有大事儿,哪儿也不想去。” 哟呵,大丫头片子,你也敢给老子弄个没脸?多大的事儿,能让你赖着不走?碰到苟不理啦?韩傻儿忽然注意到,郝宝宝满脸春色未褪,后窗户是开着的...... 348做何规划 不容不往歪处想!故意唬起脸,发难道:“好好好,你事儿大,我支使不动你,天月剑派不用你了,各行其道吧!”转身欲走。 “小师父别走,求求您!”郝宝宝伸把拉住,双膝着地,珠泪滚滚道:“宝宝苦熬十多年,就是为争口气,眼看熬出头了,您就绝情赶我走,拆散我们。” 韩傻儿有所怀疑,蹊跷难定,继续施压:“什么拆散你们?来京城就咱俩!你不愿辛苦拉倒,甭拿外人糊弄我!” 郝宝宝努几努,脸红如鸡冠,终于禀告与苟不理旧梦重温了。 这个理由成立,三进剑南门,韩傻儿均在场,苦心孤诣,苍天可鉴,再板脸就冷血了,疑惑的是,自己滴水未漏,两人缘何挂上钩的?便让郝宝宝起来,温言相询,做何规划。 郝宝宝罕见地扭捏,她本藏不住话,强憋两天了。因道,外出练功不过噱头,其实去监视苟不教了,前一夜,兄弟俩秘密会面,听苟不理说大圆子惹祸、暴露等,才确认身份,返程便将人俘获了......这次却是苟不理敲的窗户,还唉声叹气,说早年吹嘘要十个八个儿子,如今丫头也没得......两人合计好了,童心圆保持现状,虚有州另安个家,苟不理行商贩货,来回跑。 规划蛮不错!韩傻儿直想找戒尺打手,干的什么事儿!送郝宝宝药,送苟不理药,好嘛,全派上用场了,没浪费!这件事儿,跟自己毫厘无涉,出于人道,安慰说圣泉村和盘龙江的差使不着急,等她回虚有州时,顺道办理即可—— “奔弟!奔弟下来,朋友都等你呢!明晚便不能沾酒啦,奔弟下来!”云剑在院中,一叠声地喊。 韩傻儿眉头猛蹙,没应声,让郝宝宝推上门,低声叮嘱,云剑是萧家的人,你能跟踪监视,旁人呢?苟不理、童心圆须挪窝,去陇西、陕北,哪儿躲避都成,就是不许打家劫舍。郝宝宝点头,默然应允。 云剑没喊应,上楼看过门锁,方去。 韩傻儿教郝宝宝弄来客栈饭菜,在她屋里吃罢,说事不宜迟,越快通知越好。郝宝宝然之,碍于跟童心圆相见尴尬,请韩傻儿陪同壮胆,关键时刻做和事佬,灭灭火。 韩傻儿又哭笑不得,瞧自己,摊的什么破事儿?心一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应了。 进小巷,大门没关,隐隐听见苟不理道:“......得从长计议,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说谎天打五雷轰!”童心圆道:“挺好!”苟不理又道“日后养大一男半女,喊你大娘,喊她二娘。”童心圆道:“挺好!”苟不理再道:“你该饿了,我去给你买猪蹄,买鸡翅——”童心圆仍道:“挺好!” 韩傻儿抬手敲门,郝宝宝一把拽下,扯到街边才松开,说天晚不便,明早再来好了。韩傻儿本不想多事,遂称我很忙的,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郝宝宝不为所动,闷头疾行,回屋关门便睡。 清静了,韩傻儿想起考试,虽说贵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临阵磨枪也很必要,便燃起整支蜡烛,将华清驰找的八大家文集通一遍,直至蜡尽。 次日晨半,郝宝宝敲门,慌里慌张地报告,石墩的小院,已人去楼空! 349分头行动 换句话说,苟不理、童心圆第二次人间蒸发了。可怜的郝宝宝,如儿童酷爱一件玩具,历尽艰辛争手里了,没玩两下,丢了,哭死的心都有。 那眼急得冒火,那脸懊悔又颓废,韩傻儿不忍幸灾乐祸,亦不愿涉事太深,不咸不淡来了句:“早了不动,晚了挠腚,你昨晚拽我干嘛?那臭娘们狠着呢!”那一剑不难看出,童心圆既妒且辣,准是见苟不理心活泛了,又打不过郝宝宝,兼之不敢在阳光下角逐,便挟制苟不理,逃之夭夭了。常言说机会稍纵即逝,你十年磨一剑,逮住了,瞻什么前顾什么后,优什么柔寡什么断,害什么羞畏什么臊?花开堪折你不折,怨谁?怨二白痴他二大爷啊! “小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郝宝宝急赤白脸地辩白。若非韩傻儿再三告诫,她真想把昨晚的事儿说了,暗暗腹诽,你个瓜娃子,不通人性,那时候能硬闯吗?嗐,早知如此,硬闯便硬闯了,船到江心补漏迟啊!她解释:“苟哥说了,童姐姐也看重延续香火——属下是怕,怕他俩被人抓走了......” 抓走了?韩傻儿打个激灵,不带这么寸滴吧?昨晚不过善意提醒,这姐们真拾个棒槌当真了!细思极恐,云剑会不会放了眼线盯梢?这家伙,怎么论都是人中翘楚,只一点,城府似浅实深,不得不防。 即命郝宝宝跟随,疾奔会馆见华清驰,问益州府有无差官前来?答曰没有。估计也没有,石墩升至正四品,已成为指挥使的得力干将,老黄忠似的,剑南道差官捕快,起码需打个响声,遂向华清驰建议,戏院巡察掌柜的旧案,宜审查幽曲,然后与郝宝宝分头行动。 掏出一万银票,命她日夜兼程赶回剑南道,万一追到益州府潜行办案的,告之人犯暂押,按察使将亲自审理;若无,办完交待差使,于白帝城乘船,再去扬州打探萧家动静。既毕,腾身而起,顺官道直扑扬州。 驭气狂行,一个时辰罢,到了五百里外的函谷关。沿途一无所获,便于虢州集市搞了两坛酒、一只烤羊,去贿赂值守将士,描述过相貌,问有无淮南道的押此二人通关。 虢州处于长安、洛阳中间,即假虞灭虢之所指,该处风俗迥异,值守将士入乡随俗,这不,烤羊收起来,午餐菜也撤了,说喝酒便是喝酒,吃什么菜?韩傻儿又长见识了,无所谓吧,肯来点实料就行,闻听十二时辰未见相似眉眼,拱手告辞。 一粒金豆购匹纯种骏马,两个时辰杀回长安,皇城东淮南道会馆寻云剑。 云剑没在,门人告知,其家在东市有百万产业,萧大公子高兴了来会馆,不高兴了遣人传令回话。韩傻儿这才体会官二代富二代的优越,即行按图索骥,又扑了个空,掌柜的说,公子嫌吵,多住在唐都饭店——狗日的,讨厌时黏糖似的,需要时,反不好找了。 这家伙,喝多喝少应景儿,人总在热闹处,一打听,店小二知道,领到了一间大包厢。 350其理一也 十几人正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门开戛然而止,云剑主座离席,快步来接:“奔弟啊,稀客,稀客!昨晚没请到你,今儿真给面子,里面坐,里面坐——少喝点没妨碍的。” 韩傻儿不跟他废话,说我找你有事儿,带上门,扯往僻静地儿,单刀直入问:“云笙大哥、童心圆惹的那桩旧案,你插手没?”云剑好笑地看着他:“贤弟你没吃药吧?真是闲得蛋疼,操不完的闲心!愚兄山沟里就说过,萧家几十万人,那么多鸡零狗碎,我插得过来啊?行行行,只要你乐意,甭管她是你三姨夫他二舅妈的表孙女,还是你表姑父他外路朋友的干闺女,你发句话,愚兄这就派人插一杠子,既往不咎、完事大吉好不好?死的掌柜又不姓萧,屁大点儿事,也值得耽误咱哥俩喝酒。” 这招接不得,人情海了去了,来日捉住德茂,若云剑求情,准还是不准?算了,拭目以待吧!韩傻儿借坡下驴:“我就随便问问,大徒弟跟她争男人,怕你们将野男人宰了,瞧你长篇累牍的——明早不开考吗?你还大喝特喝?”云剑呵呵:“我又不考——你别喝多,喝个飘飘欲仙,大睡一觉,明早就近去考场,愚兄安排专人守候,保证不误你中会元!” 是滴,这家伙上届就贡士了,不用考,老子中会元不中会元不打紧,这份孝敬须收下,不然过于钎凿斧痕了,遂称好吧,不狠宰你一顿,对不起你这副古道热肠。云剑豁达一笑,执手同回包厢,隆重介绍,命撤席重整菜肴...... 五更起,军兵禁了整道金光街,两侧灯笼火把照明,三千举子,步行赶赴考场。礼部大堂周边纱灯昼亮,主考、巡考、考官、警卫,各就各位。 辰初天大亮,主考焚香开题,飞速传递各个考棚,正题为治国策,没有题注和副题。 这就为考生的发挥,敞开了广阔的空间。破题上,韩傻儿想到《尚书》所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以及《大学》名训“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等,最终,还是觉得岐伯的三通理论比较新鲜,遂援笔立就,一气呵成。 大意为:大医治国,小医治病,其理一也。国之治,初始在“血通”,轻徭薄赋,缮水利良农具,广养植重百工,使民生血,贫血处造血,然后阡陌交通,少关卡多驿站,行商无虞,货物畅通......国之治,居中为“气通”,公门中人,食民膏披官衣,当思物力维艰,且忌鱼肉百姓;民之争讼,明德宣礼为其表,惩恶扬善为其里,公道诚信入人心,偏狭奸诈无所遁......国之治,再上为“神通”,民之所欲君之所欲也,君之所虑民之所虑也!人人争上,蓬勃如旭日;业业旺盛,蓊郁若森林...... 限三个时辰,没用一半,交卷走人。 华清驰、学政及别道官员,在外搭棚候着,见韩傻儿出来,关切询问感觉如何。韩傻儿自信满满,说中个把贡士,不成问题的。正副领队自然心喜,华清驰将现场交由学政,带韩傻儿走,称力士王爷烦闷瘀滞,召他诊治诊治。 韩傻儿喜出望外,这亲王老爹,没忘自己嘛,还真心不笨,打幌子遮人耳目呢! 351理想丰满 长这么大,差仨月满十七,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进皇城,第一次回血缘纽带上的家,不激动那是假的。皆因这个家,自己屡遭杀戮,险象环生,说九死一生毫不为过。骄傲的是,山沟沟、山洞里长大,自己却没给贞吉家丢脸,没让皇族蒙羞,昼学夜练,文武医齐头并进,王山谷、灭宗主、收峨眉,遇魔除魔,见鬼杀鬼,凌步天下,谁人敢比?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现如今,自己力可举鼎、技压群雄而来,满腹锦绣、胸怀甲兵而来,小能医人、大能医国而来,亲王老爹会乐傻的,乐得睡不着,乐得一眯眼就笑醒,还烦闷瘀滞个屁?不用治都能痊愈。是的,烦闷瘀滞个屁!虽说拔怀为国捐躯,拔昙英年早逝,伤感在所难免,可老子——呸!莫学大白痴苟不教——一个能顶仨啊!放心,老子亏欠儿子,儿子不会记仇,一样孝敬您,让您活出亲王的风采,活出亲王的气概!随二皇爷一家临朝,咱不争,各得其所,做好辅佐就成,诚如凌虚子所言,苍生为重吧!不过,我这么能干,受那么大罪,怎么滴也得弥补一下吧?官儿不用太大,够收拾袁行方就成——嘿嘿,德茂、云剑什么滴,跟老子比,小巫见大巫了...... 放飞想象的翅膀,在宫廷侍卫带领下,跨入了德圣门,几百步的样子,到了。 原来,皇城又分内城和外城,北端才是皇宫大院;外城约占三分之一,力士王府在东,力武王府在西,府门对开,隔路相望。 王府很气派,山谷王宫赶不上,节度使衙门更望尘莫及。单说大门,两丈高,三丈宽,华山奇石镶壁,汉白玉作阶;镇门两只貔貅,昂首眦目,深铜色,体型超过两千斤水牛;八名门卫,膀大腰圆披坚执锐,乍看个个都像典韦......府内深幽,随处花圃游廊,时现小桥流水,恍惚云窗雾阁,当真锦幔珠屏。近观一潭,翡翠澄碧,五彩金鱼如织,名曰乐泉;远望朱亭,鸟翼微张,中置九霄环佩,是为琴台。黄山松、湘妃竹、太湖石、东海贝,纷沓入目,楼台、馆舍、水榭、画舫,交相争辉。 如此好去处,想五柳先生未曾享用过,不然,何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须“桃花源里可耕田”?偌大的园林府邸,且莫说春风夏花秋月冬雪,满目的木石鱼鸟,就不乏山水诗意嘛! 潜意识里,韩傻儿觉得,这儿便是自己的家,奢华更多让位于低调。窥一斑可知全貌,入府未半,便判断亲王老爹性情淡泊——天性如此呢,还是刻意掩饰,不致皇帝一家顾忌?心生感慨,要与皇帝推心置腹聊聊,你安心稳坐龙椅,哥们帮衬便了,无事行行医治治病,有事为你当灭火队员...... 亲王正殿在中心,惯常坐北朝南,门口两黑衣小厮,戒备一点不森严。侍卫让停下,自去通报,少顷折回,说可以觐见了。 此刻的韩傻儿,内心汹涌,百感交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352现实骨感 正眼打量,器具陈设宛如官员后衙,不过场地大些,品质高些。正堂四方紫檀桌案,两侧高靠背紫檀椅,一身着狸灰薄裘老者,东首冲外高坐,五十多的样子,面色平和无霸气,神情散淡少威严,想必是亲王老爹。 华清驰趋前跪拜:“参见王爷!”力士口称爱卿平身,指手让他去西客座。华清驰不敢,东下首有长椅,拱手告座。 力士嘘寒问暖:“清驰呀,又五年多没见了,中间罢官三年,没怨言吧?”益州按察任上觐见一次,亲王还记着,华清驰感激,离座磕头:“难得王爷挂怀,臣下岂敢?朝廷法度严明,横竖臣下有过。”力士谆告不必多礼,叹道:“新皇登基之际,难免风声鹤唳了,本王与太后、力武不谋而合,稳定压倒一切,致你们几位吃苦头,受委屈了啊!还好,查无实据的,都官复原职了——忠君爱国、勤政爱民的好官,朝廷是不会亏待的。”华清驰起身称颂,说太后、皇帝圣明,王爷睿智宽厚等。 把韩傻儿晾起来了! 韩傻儿很不爽,他预设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亲王老爹见他进来,不说蓬首跣足或倒履相迎,起码得快走几步,不抱住也得握了双手,慈爱端详,亲亲热热说上几句,再去理会别人,视若无睹的,几个意思?冷落?寒碜?做给谁看呢? 华清驰瞧出端倪,忙禀告:“启禀王爷,臣下将韩奔月请来了!其既得韩太医亲传,又集百家大成,堪比神医扁鹊,且经纶盖世,作为解元参加的会试......”不遗余力、可着劲儿地吹捧——第一层,自己介绍的医生,当然要说好听的;第二层,于恩于情,他也想将韩傻儿往上推;第三层最重要,他琢磨很久了,韩傻儿既非剑南王后人,十有八九系皇家血脉,其中关联最大的便是力士——身为本系官员,这件大事不可不用心做,这桩大功亦不可假手于人——目光示意韩傻儿,你倒是快跪啊!再桀骜不驯,不跪这个不跪那个,亲王、老爹,哪种头衔不能令你下跪? 力士“哦”道:“秀才半医,行医的,学问越大自然医术越高——往事已矣,果能妙手回春,朝廷自会多加恩典,当太医、著紫袍,都是可以的。” 几句话,让韩傻儿对华清驰的挤眉弄眼置若罔闻了。怎么滴?对韩家既往不咎,允许我当太医?还恩典!你就恩典吧!什么往事已矣,明着不认呐!我跪,我跪,我跪个屁!抛开父子,我凭什么跪你?你是王,我也是王,你王大还得听太后皇上的,我王小却是无上至尊!再论,我是先生,你是病人,你得求我看病,我跪你何来? 心里一凉,目光转冷,拱拱手道:“承蒙华大人抬爱,王爷不嫌乡医粗鄙,小医这就把脉——先行申明,小病不治,大病免费,绝症收家产一半,退银一百两!” 哟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医生向亲王开价叫板了!华清驰脑海里,也一团浆糊。 353何事烦忧 力士喟叹:“嗐,若得了绝症,本王要这家产何用?”华清驰慌忙进言:“王爷忧国忧民,间或微恙,奔月自可手到病除,何虑之有?”韩傻儿毫不留情:“既是微恙,养太医何用?小医告辞!” 哪有死咬一点不放、拾个棒槌当真的?华清驰汗都冒出来了,转向韩傻儿:“大公子,王爷身系天下安危,当不得寻常病人,为朝廷分忧才是。” 这官儿当滴,才几品呐,关心起国家安危了!韩傻儿不想理他,冰月的姥爷也不想理,欲待转身,但观力士神情倦怠,少气无力,恻隐之心大发,暗想,老子纵有万般不是,或有难言之隐,做儿子的不可违了孝道,遂改口:“华大人所言极是,小医听命便了。” 大踏步走向客座,请力士平伸胳膊,煞有介事地把脉。脉象有力,偶现细微紊乱;吸吸鼻子,有股淡淡的腥臭味,疑为忧思沉结损肺、心热过盛伤肝;定睛审视,瞳孔几许血丝,散淡不聚神—— 心头猛一颤,这力士亲王,竟与华清驰三、四分相像!真是日了鬼了! 力士边唠嗑:“清驰啊,你在剑南多年,还适应吧?”答:“臣下已以身许国,走哪儿都适应,习惯了。”力士另只手掰指头:“你是大德四十年的进士,礼部三年,刑部三年,外放快满五任了,想回来的话——刑部侍中告老请辞,不然就接替他吧!”按察使到侍中,属于平调,但能参加朝会,面君谏言,机会很难得,华清驰大礼参拜:“多谢王爷栽培!臣下无以为报。”力士一笑:“你又来了,坐下好好说话!本王不图你报答,勤劳公事即可。”华清驰称喏,力士又勉励:“你年富力强,要再接再厉,尽早把刑部的担子挑起来。”中间隔着侍郎呢,尚书才能挑担子。“回、回王爷”,华清驰感动得舌头打颤,“臣下是大德十一年生人,不年轻了,但身子骨还硬朗,再效力二十年,不成问题。”力士颔首:“嗯,小本王四岁,还是年轻,大有可为嘛!” 韩傻儿脉早把好了,故意拖延听闲话,满肚子牢骚腹诽。哪有什么任人唯贤,终究任人唯亲,不是血统上亲,便是情分上亲,这华清驰,别是大仁。大义哪位先皇,游山玩水时见色起意,临幸了人家山妹子——呸!以前讥笑铁罗汉,贞吉家老头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准是后来察觉了,怕争份儿不认人家,故作姿态提拔重用——野史描述皇家秽乱,全他妗子的一路货色,真不该在“犇羴鱻”拍桌子!铜镜中的自己,五官部位不同,与力士也几分相像,一时酸辣齐至,愤愤难平。 不死心,争取一把道:“敢问王爷何事烦忧,以对症下药。” 何事烦忧?太后不放权,女儿不省心......能说吗?力士搪塞:“家事国事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小先生开药吧!” 好好好,没什么特别的,不需运气疏通,我给你开药,给你开药——龙门山半干竹叶二斤,当茶喝做药引;每天两个鲜苦胆,挂起来,早中晚饮茶后各尝一遍,为期一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