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赤玺传》 第一章 灭门 第1节 乾坤清朗,云淡天高。 金秋时节,青城山草木未凋,仍是一派蓊郁气象。丈人峰下,天师洞内外喜气洋洋。天师洞虽名为洞,实则是一座宫观,又称常道观,位于青城山正中。相传,东汉顺帝汉安二年,天师张道陵来到青城山,见此地深幽涵碧,便结茅传道,青城山遂成为道教的发祥地之一。 “弟子恭祝师父师娘福寿安康,青城武学名扬天下!”青城派一众弟子在大殿外跪倒,向掌门许丹阳、夫人陆霜凝行大礼,恭贺中秋佳节。数月前,妻子陆霜凝为许丹阳诞下一子,夫妻二人均已年过四十,膝下原有一子,十岁时得暴病而亡。中年丧子,二人伤心不已,次子降生,夫妻倍觉珍爱。 许丹阳三十五岁接任青城掌门,近年来潜心武学,青城一派在江湖中声名日盛。如今,后继有人,时值佳节,不由得心情激越、兴致高涨。 众弟子礼贺毕,师弟冯丹郁近前给师兄和夫人见礼。陆霜凝是青城掌门陆元山之女,与许、陆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妹,关系格外要好。陆元山去世后,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兼女婿许丹阳。 众弟子散去后,许丹阳在内庭举行家宴,师弟和几名得意弟子入席,赏月度中秋。 宴席设在天师洞上的息心亭内,丈人峰就在眼前,圆月高悬,清辉遍地。山涧中流泉飞瀑,喷珠溅玉,清风徐来,此情此景令众人心醉。 冯丹郁先端起酒杯道:“师兄、师妹,中秋佳节,月团圆,人也团圆,我敬你们一杯。”虽然陆霜凝已是掌门夫人,但冯丹郁对她仍以“师妹”相称。 许、陆二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弟子也跟随着喝干杯中酒。众人只见许丹阳手持空杯,怅然若有所思。 “师父,如此良辰美景,可有什么心事?”大弟子曹宏远问道。 许丹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慢慢地道:“是呵,月团圆,人团圆。只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可惜啊,可惜。” 陆霜凝知道丈夫的心思,不想让丈夫佳节时难过,便故意岔开话题:“许掌门诗性大发,莫不是要教弟子们读书考状元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呵呵笑了起来。独独许丹阳仍肃然道:“大好河山,尽落于鞑子之手。如今,圆月虽是当年的圆月,江山却不是旧时的江山了。” “羯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一山还一水,无国又无家。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许丹阳放下酒杯,慢慢吟咏起来。 “师父,这是谁的诗?说得又是什么意思?俺是个粗人,实在听不懂,却又觉得这诗里说的尽是些让人难受的事情。”许丹阳的大弟子曹宏远问道。 “宏远,你师父念的是文丞相做的一首诗,说的是我大宋朝和元人在海上的最后一战。从此之后,大宋国朝便算是、便算是亡了。”冯丹郁放下筷子,心中也苦闷起来。 “师叔,快给我们讲一讲这最后一战的事情,我们偏居西南,虽然已受元人统治多年,当初大宋与元人这最后的决战,我们至今却并不知悉。”三弟子马宏建问道。 “这,内中的详情却还要问你师父,我也只是江湖上的朋友说得只言片语,并不全然了解。”冯丹郁也望向许丹阳。 “也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段往事,也须得让你们知道,不要忘记国耻。”许丹阳道。 陆霜凝见一众人等被许丹阳带动得动了回忆往事的心思,也不好再劝阻,便拿起酒壶,给许丹阳、冯丹郁斟满酒,听他们慢慢闲话。 “前年,为师为了一桩江湖中的公案到江南一带行走,听说了一些我朝亡国前后的故事。德祐元年的年末,鞑子兵兵临临安城下。太皇太后谢氏派人前往元营议和,请求奉表求封为小国,但被元人拒绝。” “这太后忒也软弱了些,怎么不战而降?大丈夫只可站着死,怎能跪着生?”曹宏远忿忿不平地道。 “你有所不知,我朝积弱已久,武备不休,加之贾似道、陈宜中等奸臣误国,面对蒙古铁骑的强攻,早已没有还手之力。且鞑子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攻城略地中,如若遇到顽强抵抗,一旦城破,便要屠城,将一城男女老幼尽皆屠戮,鸡犬不留。以此来炫耀武力,震慑对手。”冯丹郁道。 许丹阳点点头,继续道:“丹郁所言不错,那谢太后当时也是存了这样的考虑,才派人前去元营议和。结果却被人拒斥,元人提出,要我朝宰相亲赴元营议和,结果这奸相陈宜中生怕丢了性命,抛下年幼的皇帝和年迈的太后,连夜逃走,成了名副其实的逃命宰相!” 众人听到此处,一个个攥紧了拳头,愤恨不已。 “危局勉强撑持到第二年的正月,谢太后向元人请降。二月,元军进入临安城,在城内举行了受降仪式,恭帝被逼退位。谢太后为了保住赵宋王朝的血脉,在元军进入临安前,册封恭帝的兄长赵昰为益王,判福州、福建安抚大使;赵昺为广王,判泉州兼判南外宗正,由一干大内高手和贴身侍卫护送着逃出了临安。三月,恭帝和谢太后等皇族近千人被押解往大都,益王和广王则南下逃亡,不想我大宋一朝,国君被俘,千万臣民人人成了丧家之犬。”许丹阳边讲边摇头,众人听了也不禁长吁短叹,感慨不已。 “师父,那这广王和益王南逃之后,是个什么结局呢?”二弟子丁宏雷问道。 “陆秀夫、张世杰等大臣护送着益王赵昰一行人走海路到了温州,先前落荒而逃的陈宜中也躲藏在此。在温州的江心寺,当初高宗皇帝逃难时曾到过那里,御座尚存,众人触景生情,抱头痛哭。于是,众人在这江心寺中拥戴益王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广王为副元帅。各地英雄豪杰纷纷赶来投奔,重又举起反元的大旗! 由于这温州离临安城太近,为了躲避元军追杀,众人乘船前往福建。随后,赵昰在福州即位,是为端宗,改元景炎。这陈宜中竟又被任命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 “怎么又任用此人?这种临阵脱逃的小人来都督军马,岂不是饮鸩止渴?大宋朝真是无人可用了吗?”冯丹郁怒道。 许丹阳道:“不错,现在看来,这端宗一朝,确是亡在了这一般奸佞手中。这临时组建的朝廷,任用的臣工大多是些无能鼠辈,端宗年幼,只能由其母杨太后听政,实际上大权却被杨太后的弟弟杨亮节掌握。此人嫉贤妒能,专擅朝政,党同伐异,害死了皇室宗亲赵与檡。 在元军的围追堵截下,在福州还未站稳脚跟的端宗又开始流亡。景炎三年,众人逃到冈州,陈宜中借口联络城池,再次溜之大吉。可怜端宗赵昰年仅十岁,在海上逃亡中惊惧成疾,最后一命呜呼,死在了冈州。” 许丹阳讲至此处,不禁潸然泪下,众人也唏嘘不已。众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原本是中秋团圆酒,却变成了借酒浇愁追思故国伤心宴。 “这端宗殁了,也就只剩下当初的广王?”冯丹郁问道。 许丹阳接道:“是呵,端宗死后,签书枢密院事陆秀夫率领众臣在雷州拥立年仅七岁的赵昺为帝,仍由杨太后垂帘听政,改元祥兴。新的朝廷组建,却引起元帝忽必烈的愤恨,他命手下大将张弘范火速前往雷州围剿,务要斩草除根。” 冯丹郁道:“提起这张弘范,我倒略知一二,此人原始汉人,却随其父投在了元贼麾下。带领百万大军为先锋,屠戮中原。此人曾写有一首诗,耀武扬威之至: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这张弘范却也不是浪得虚名,他率领大军三面合围,很快便攻下了雷州。张世杰等人带着幼帝迁往崖山,并发文召集各地军队,前来勤王,也就是要在这崖山,与元人决一死战。 此时我朝还有二十万兵马,且元人南下,不习水站,张弘范虽带了十万余水军强攻崖山,却丝毫讨不到便宜。然而,我军大将张世杰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下令将几千艘宋军战船连城一线,将幼帝的御船置于众战船中央,以此来表明背水一战的决心,孰料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许丹阳说道此处,顿了一顿。 “弟子也曾听说三国时火烧赤壁,曹操也是用铁索将战船连成一片,结果被东吴火攻,结果大败亏输的故事。宋军最后也是遭了元人火攻吗?”丁宏雷问道。 “这张世杰却也熟读兵书,他用海泥涂在战船上预防敌人火攻,加之元人不熟海战之法,也想用火攻,结果却被宋军挡了回去,反倒烧了不少自己的战船。 张弘范为了逼张世杰投降,把他的族人抓来相要挟,结果张将军不为所动,阖族人尽皆被杀。张弘范只好以重兵围困宋军。宋军多日在海上被围,给养不够,又缺淡水,许多士兵口渴难耐,以海水止渴,却反而引发了严重的呕吐。 就在此时,张弘范发起强攻,当时海上大雾弥漫,宋军战船被铁索锁住,行动不便,元军在涨潮时大举进攻,很快便冲破了宋军的船阵。宋军大乱,在大雾中死伤无数。张世杰无奈,下令砍断铁索,率众突围。但幼帝的御船却因为太过庞大,被众战船挤在中央动弹不得。张世杰无奈,带船到御船附近,想要把幼帝接下船来逃走。无奈、无奈……海上雾气太重,陆秀夫在御船上寸步不离幼帝左右,他道是敌军使的诡计,断然不肯把幼帝交给船下的众人。”许丹阳讲到此处,声音再度哽咽。 “哎,这幼帝怕是没有了最后逃走的机会。”冯丹郁听得出神,幽幽地道。 “是呀,很快,元军的战船便将幼帝的御船包围,陆秀夫无计可施,眼见败局已定,怕妻儿老小落入敌人之手受辱,他拔剑逼着一家老小投海自尽。随后,随后他用一条白练把小皇帝绑在后背,二人一同投海自尽。” 许丹阳讲至此处,已经涕泗横流、泣不成声。众人围坐桌前,也纷纷落下泪来。大宋三百多年基业,最终却在茫茫大海上烟消云散,汉人也沦为元人治下的亡国奴,怎不叫人心痛? 众人一时间尽皆沉默不语,只有低低的啜泣声。良久,许丹阳才道:“这些业已成了往事,我们也不必太过伤悲。只须记住,我们生是大宋子民,死是大宋之鬼,断不能为元人所用。须知幼帝虽亡,我大宋国脉却并未就此断绝!只待有朝一日,反元大旗再举,我青城子弟,也要冲锋陷阵,尽忠报国!” “师兄说得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们青城弟子自当以天下为己任,练好武功,将来驱除鞑子,还我河山!”冯丹郁被许丹阳一番话勾起了心事,斟满一杯酒,自顾自昂首饮下。 陆霜凝也给丈夫斟满酒,众弟子各自把酒杯倒满,不约而同地酒杯碰在一处,众人一样地一饮而尽。 “你们可知这丈人峰的来历?”酒过三巡,许丹阳又来了兴致,考问起弟子们来。 三弟子马宏建反应敏捷,抢先答道:“弟子听二师叔说过,相传黄帝因与蚩尤作战时难以取胜,便到青城山向仙人宁封讨教。宁封教黄帝以龙趼飞行之术,黄帝受教后战胜蚩尤,统一了天下。黄帝封宁封为五岳丈人,以示谢意,宁封所居青城山亦被称作‘丈人山’。” 许丹阳微微颔首,感慨道:“我在青城山生活了四十多年,资质鲁钝,与仙人缘悭一面。若有仙人教我御龙之术,何愁山河不复?” 冯丹郁劝慰师兄道:“师兄,虽然我们未曾见过仙人,但我青城派轻功独步江湖,天下人尽皆知。想当年,师父在武林大会上凭着我青城派独门轻功‘步尘烟’,傲视群雄,着实让我青城派在江湖中大大地露脸。” 陆霜凝见夫君又发起了书呆子气,心下不禁好笑,又怕他牢骚满腹,坏了众人过节的兴致,便想法子要把许丹阳的思绪拉转回来。陆霜凝问众弟子道:“那你们可知道这建福宫的来历?” 二弟子丁宏雷答道:“想当年,张道陵祖师在青城山显道,并在此羽化升仙。我青城派自此成为天师道祖山,我朝曾在青城山为先皇祈福,先皇手书‘瑞庆建福宫’以示嘉许。” “不错,我们虽是习武之人,但不能忘本。青城派受大宋国恩,世代不能相忘。”许丹阳正色道。 夜凉如水。一缕青云拢来,半个月亮被挡在了云里。 陆霜凝起身回内室照看孩子,许丹阳和师弟以及一众弟子继续在凉亭内饮酒赏月。 “不好了,丹阳!”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只听到陆霜凝语带惊慌地奔了回来。 许丹阳谈兴正浓,忽听得夫人呼唤,又听她语气不对,忙放下酒杯,回身问道:“怎么了,师妹?” “孩子、孩子不见了!”陆霜凝急切说道。陆霜凝与许丹阳均已过不惑之年,青城派在武林中声望甚高,她贵为掌门夫人,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平素言谈举止极为在意,若非遇到大事,断不会失态。此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不见了,她心下自是焦急,故而讲话有些乱了方寸。 “别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许丹阳终究行走江湖多年,为人老练持重,加之此时身在青城派内,他料想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了丈夫的话,陆霜凝尽力稳住心神道:“吃饭时震儿一直是由两名女弟子照看着,我刚刚回房去看震儿,却只见两名弟子被人杀了,震儿已不见了踪影。” 许丹阳闻听此言,眉头一皱,心下暗忖,他和妻子的卧房离众人赏月的凉亭并不远,有人潜入内室,杀死女弟子,抢走孩子自己竟浑然不觉,对方武功想必不低。他转念又想,青城派门禁森严,虽然今日是中秋佳节,仍有不少弟子把守山门。对方若要进入观内,绝非易事。如此看来,极有可能是派内的人下的手。但青城派内与自己武功伯仲之间的,除了师弟和妻子外,并无旁人,这又是万万不能的了。 许丹阳心念电转,虽只一瞬,心内却已转过许多念头,问道:“前后可都找过?” 陆霜凝摇摇头,没有说话。许丹阳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问得多余,妻子对震儿的爱护远甚于自己,孩子不见了,她自会自习查探。 “师兄,我们快去内室看看!”冯丹郁已站起身来,带着弟子们向许、陆二人的卧房奔去。许丹阳随后也紧紧跟了过去。 第一章 灭门 第2节 来到内室,只见两名女弟子扑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冯丹郁俯身察看,见两名女弟子脸色铁青,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与平素所见判若两人。再细察看,却发现都是在右脖颈处有两个粗绣花针大的创口,脖颈上还留有少量血迹。 “师兄,这两人是被人吸干血致命的。”冯丹郁声音中透着恼怒,显是对这种恶毒的杀招感到愤愤。 从现场看,除床上被子略有些乱外,并无打斗痕迹,这更令冯丹郁感到既恼且惊。“江湖上各门各派中,很少听说有什么人靠如此阴毒的招数来伤人。这两名女弟子入本门已有近五年时间,武功自也不弱。为何竟无半点反抗,便被人一招毙命?”冯丹郁感到有些不解。 师弟察看两名弟子的死因时,许丹阳正站在冯丹郁身后。两名弟子的面相、脖子上的伤口他也都看在了眼中,却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师弟所说并没有错,从招式上看,江湖上名门正派中确是无人会以这种阴损招式伤人,由此更打消了此前他认为是派内人下手的疑虑。但这也说明来人是个高手,且多半不是名门正派的高手。此外,来人轻易就进入青城派腹心之地,杀人夺子如探囊取物,武功不低,想必来的不止一人。 许丹阳正沉吟间,忽听得院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师父,不好了!”两名小道士跑了进来,脸色惊慌,语无伦次:“师、师父,有、有鬼!” “休要胡言!青城山仙山福地,怎会有鬼?”冯丹郁没等弟子说完,便大声呵斥道。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来。”许丹阳沉住气问道。 “刚,刚才我跟师弟在天师洞给祖师爷上香,一、一道黑影飞过来,看到……看到……”小道士神情惊惶,显是受了惊吓。 “看到什么了?”冯丹郁沉不住气,问道。 “看到香案上,香案上摆了三颗人头!”小道士越说越惊,连呼吸也不均匀了,“像是、像是镇守山门的刘师叔和两位师弟的……” “甚么?”冯丹郁几乎是和许丹阳一起问道。 小道士所说的刘师叔乃是二人的师弟刘丹清,今日虽是中秋佳节,但青城派素来门规森严,仍由刘丹清带了两名弟子在山门处值守。小道士一番话,着实让众人吃惊不小,刘丹清的武功在丹字辈当中也算不低,与冯丹郁不相上下,竟然无声无息被人杀了,首级被放到了天师洞的几案上,着实是对青城派莫大的侮辱。 许丹阳毕竟是一派掌门,见多识广,并未被眼前的乱象吓住。他当下道:“随我前去看看!”陆霜凝见夫君神情肃穆,并不多言,知道青城派今夜遇到了劲敌。夫妻多年并肩作战早已有了默契,许丹阳的沉稳也让陆霜凝心下稍安,她自取了二人佩剑。其余弟子也都各自取了兵刃,众人跟随掌门夫妻,往天师洞奔去。 还未到天师洞,远远便见到两名青城派弟子倒在大殿门前,一人仰面朝天,自己的佩剑从左胸前贯胸而入,右臂血肉模糊,手掌紧紧握住剑柄,竟是被人将手臂硬生生扯断后连臂膊带长剑一起刺入胸口。另一人则扑倒在地,后心处一个碗大的洞口,伤口四周同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青城派众弟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冯丹郁心下暗忖,如此凶狠凌厉的杀招,生平罕见。见到这四名弟子的死法,各不相同,看来敌人来的绝非一人,从武功上来看,招法怪异,似非中土武林中人。 许丹阳向两名倒毙的弟子身上扫了两眼,顾不得许多,脚步未停,径向大殿内奔去。一进大殿,一股血腥气扑鼻,许丹阳定睛向香案上看去,只见正中央摆放的是师弟刘丹清的首级,两边则是师弟的两位弟子。只见刘丹清怒目圆睁,半张着口,头发凌乱,面部血迹模糊。显是突然之间被敌人一招毙命。想到师兄弟中秋夜竟天人两隔,师弟的首级还被人割下供奉在了天师洞的大殿内,这简直是对青城派创派以来所蒙受的最大羞辱。许丹阳心如刀绞,既悲且愤。 “师弟!你死得好惨!究竟是什么人所为?缩头缩脑,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快现身,老子与你血债血偿……”冯丹郁性如烈火,见刘丹清身首异处,惨状不忍卒睹,再也按捺不住,持长剑跳至殿外破口大骂起来。 陆霜凝见到师弟惨状不禁心下恻然,但她见丈夫未动,自己也并未言语,转身警觉地看着殿外的动静。 “嗤——嗤——嗤”,“嗤——嗤——嗤”天师洞外六声锐响,大殿外六盏灯笼应声而灭。殿外霎时间暗了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地上,好在十五月圆,月光使周遭景物依稀可辨。 殿外灯火被人击灭,但大殿内依然灯火通明。许丹阳向师弟冯丹郁使了个眼色,冯丹郁微微颔首,领会师兄的意思。许丹阳腾地转身纵起,身子在大殿上空转了一周,长剑已然出鞘。人在半空中,长剑挥舞,手起剑落,大殿正中的宫灯已被他挑下,许丹阳剑身在宫灯上一推,那灯直直向殿外飞去,稳稳地落在大殿外正中央的香炉上。许丹阳趁身体重心向下之际,足尖在香案上一点,飞身随宫灯从大殿内纵出,宫灯甫一落定,他便应声而至。 这时冯丹郁也纵身跃出大殿,双脚还未着地,他衣袖一挥,两支号箭已啸叫着窜向空中。号箭在空中炸响,同时火光也将大殿外照得如同白昼。 冯丹郁所发的信号箭是用来召集本门弟子所用。平素青城派弟子行走江湖,每人随身携带本门号箭,一遇有紧急情况,便发讯号求救。本门弟子凡见到信号者,迅速向号箭周围聚集,首尾兼顾,以策万全。许丹阳向冯丹郁示意,就是要他发讯号召集前后山本门弟子速到天师洞门前汇合,应对强敌。 借着信号箭的火光,许丹阳再次腾身纵起,剑光闪处,宫灯已被刺破,内中烛火被剑刃搅动,六股火蛇径向被打灭的六盏灯笼飞去。一瞬间,灯笼遇到火光,重又被点燃,大殿外见了光亮。 师兄弟二人配合无间,俊朗的身手也令在场一众弟子心头大振,先前的恐怖之感一扫而光。 此时众人眼见大殿外电光火石撞击的火花闪过,“嗤——嗤——嗤”,“叮——叮——叮”。“嗤——嗤——嗤”,“叮——叮——叮”。 接着又是一片锐响,只是与适才相比,这锐响中夹杂着铁器交鸣的声音。 许丹阳望向妻子陆霜凝,原来是对手在黑暗中再次发射暗器,欲将大殿外的灯笼打灭,却被陆霜凝发银针一一击落。 第一章 灭门 第3节 陆霜凝除善使长剑练就一身青城剑法外,自幼随母亲习练发射银针。陆霜凝行走江湖多年,除剑法称雄江湖外,银针百发百中,鲜有失手,以至于江湖中人反倒忽略了她的剑法,记住了她善发银针制敌的绝艺。江湖人称其“千手元君”。 冯丹郁循声望去,却见被陆霜凝银针击落的暗器竟是几只蝎子。只见这些蝎子个头有近两指长,甲壳黑亮,前所未见。而敌人以蝎子为暗器更是闻所未闻。击灭灯烛,原本算不得什么出奇的本领。但冯丹郁暗忖,能在施放蝎子时发出破空之声,可见速度之快;银针击蝎子,却发出金属交鸣之声,可见来人内力之强。 许丹阳此时已纵起身形,跃上香炉顶端。顺着适才暗器发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黑影一闪,许丹阳纵身挺剑刺到。许丹阳轻功已得青城派真传,动作极快。转眼间长剑刺到,对方已是避无可避。 “铛、铛。”两声闷响,那黑影眼见长剑刺到,并不躲闪,反伸出两只手掌在剑身上拍了两掌。 这两掌力道极大,竟硬生生将许丹阳的长剑推了开去。 许丹阳心下不由一惊,敌人竟敢以双掌硬接自己的长剑,内功着实了得。许丹阳不敢轻敌,足尖在殿前的石栏上一点,纵身越开敌人一丈开外。 “嘿嘿嘿,许掌门,好快的身手啊!”对方声音低沉沙哑,口齿也不甚清楚。 众人只见黑影一闪,来人已从三岛石后跃至殿前。灯火下,众人才看清这人的面目。只见这人头发干枯蓬松,身材瘦小,眼窝青黑深陷,颧骨高隆,脖颈上缠绕着一条青蛇,吐着红红的信子,火光照射下,更显可怖。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人双手竟如黑炭般颜色,只剩一层黑皮包裹在手掌之上,骨节青筋历历可见。 此时青城派众弟子已看到冯丹郁施放的号箭,陆续从前、后山赶到天师洞外,众弟子见夜幕中大殿外站着这样一个如活鬼般的人物,大都有些吃惊。 许丹阳见此情景,却不惊慌。朗声道:“天山五鬼深夜不请自来,不知到我青城山有何见教?”从来人如此怪异的行止和之前几位青城弟子被害的情状,许丹阳已猜出此人便是“天山五鬼”之一的“食毒鬼”李敬余。 闻听许丹阳喊出了来人的名号,陆霜凝和冯丹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他们曾听前任掌门陆元山讲过江湖上一些奇闻异事。其中便提到这“天山五鬼”,这五人多在西域一代活动,偶尔踏足中原,常做下一些令人发指的勾当。眼前这位“食毒鬼”李敬余,擅长使毒,平素里喂养了大量毒虫,整日与蛇蝎为伴,并从这些毒虫身上淬炼毒汁,用于暗算敌人。传说李敬余的独门武功是“五毒手”,乃是他每日以毒虫咬啮双掌,将毒汁吸入手掌内,并以内力催发使毒液聚积在双掌之上而不至扩散至周身。与人对敌时,其以十指指甲为武器,对手若被其十指抓挠,必中剧毒,无可救药。 许、陆、冯人想到此处,齐齐看了李敬余双掌一眼。只见其双掌黝黑,十只指甲却是尖利惨白。看来师父所言非虚,只是陆元山向他们讲述“天山五鬼”的故事时,说道这五人行事诡异,大多单打独斗,来去无踪,江湖上亲见者为数不多,与这五人打过照面而能幸存者更是鲜见。是以五人虽是武林公敌,但各门各派苦于难觅其踪迹,要寻仇而不可得。 “嘿嘿嘿嘿嘿嘿……”李敬余兀自笑了起来,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只听到他咧开嘴发出单调的笑声,实在是皮笑而肉不笑。“许掌门好眼力,还认得我老李。”李敬余看上去行动迟缓,身体似也极僵硬,就连说话也十分单调枯燥,加之武林中关于他的传言,令人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李前辈武艺高强,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许丹阳尊称李敬余一声“前辈”,但语气中却并无半分敬意,接着又问道:“但不知半夜到访我青城派,有何见教?” “嘿嘿嘿嘿”李敬余又干笑了数声,依旧用那不甚利落的口齿说道:“中秋佳节,老李在天山呆得闷了,出来散散心,见见人。” “那把其他四位也请出来,一并相见罢!”听许丹阳说还有四人,陆霜凝和冯丹郁心中又俱是一沉:难不成五人尽皆到了青城?江湖中一直传言五人习惯单打独斗,这次怎会全都来到青城山? 原来许丹阳心知李敬余说得尽是虚言,加上先前看到卧房内两名弟子勃颈上的伤口,料来不是李敬余所为,是以出言试探是否五人齐到青城上来。 “许掌门莫不是怕了我们‘天山五鬼’?”李敬余缓缓地问道,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半分喜怒哀乐。 “大胆狂徒!看你长这幅活鬼的德性,半夜敢到青城派来装神弄鬼,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许丹阳的三弟子马宏建不知李敬余的来头,看对方故弄玄虚,早已按捺不住内心怒火,大骂起来。 李敬余对马宏建的喝骂听若罔闻,只抬起右手来拢了拢额前的乱发。马宏健却大喊一声,仰面扑倒在地。众弟子忙上前搀扶,却迅疾又都跃开。 冯丹郁快步上前,却看到马宏建颈上有一只硕大的藏蝎锁住了他的咽喉。马宏建面色黑紫,口吐白沫,身体剧烈颤抖。冯丹郁抽出长剑,手起剑落,黑蝎子已被斩做两截。再看马宏健,却已气绝身亡。 却是李敬余适才一挥手间,已经发出了暗器。马宏建躲闪不及,被暗器定在了胸口。 “恶贼,纳命来!”冯丹郁勃然大怒,挺长剑向李敬余刺去。 这时却见大殿前一道黑影闪过,倏忽间已到冯丹郁近前。冯丹郁只觉劲风铺面而来,料知情况有变,长剑护住前身,右脚轻点地面,向后飘出丈余。 “要打便痛痛快快打,躲个甚么劲?”来人一击未中,有些错愕,但随即便大叫起来。 冯丹郁站住身形,却见来人身材矮小,不足五尺,生得十分瘦削。獐头鼠目,形容猥琐。这人因对冯丹郁躲开自己的进击不满,兀自双手叉腰,两腮如鱼般气鼓鼓地胀满,盯住冯丹郁不放。 “我道是谁,原来是‘疾行鬼’邓鸣!”冯丹郁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小个子怪物,满脸不屑。 冯丹郁对邓鸣虽是满心地鄙夷厌恶,却也不敢小觑了他。他曾听师傅讲过,邓鸣绰号“疾行鬼”,轻功极好,来去如电,身手敏捷。使两把短刀,因动作迅捷、招式怪异,若对方功力稍差,很快便被其肢解,状如庖丁解牛。陆元山曾讲到,十多年前,河南商丘铁刀门掌门孟桐一家十三口便死于邓鸣手下,全家尽皆被肢解残害,死状甚惨,曾令武林震惊。 第一章 灭门 第4节 “你既识得我,便快快纳命来。要么与我打过,要么拔剑自刎,莫得废话。”邓鸣急急地道。 冯丹郁见邓鸣性急如火,他却故意慢下来与之周旋。“江湖传闻疾行鬼平素独来独往,为何今夜与你兄长李敬余一起到我青城山来寻隙?” 冯丹郁虽也性如烈火,但粗中有细。他与邓鸣周旋,是想从他口中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 “废话少说,要打便打,要自尽就自尽。别人要你们的命,我可管不得那许多。”黑影一闪,邓鸣挺双刀已欺近冯丹郁身前。 冯丹郁运内力纵身向后又退了半步,他听得邓鸣话中有话:“别人要你们的命”,显然“天山五鬼”是受人所托,前来青城派替他人寻仇。但究竟是什么人能请得动“天山五鬼”,怕是来头不小。而且是“要你们的命”,可见今夜对方势必轻易不肯罢休。 邓鸣身形极快,冯丹郁正思忖间,对方双刀已向自己面门砍到。冯丹郁长剑斜撩,格开邓鸣双刀。只见二人兵刃相交,火花四溅,冯丹郁知道邓鸣内力修为不可小觑,抖擞精神,二人战在一处。 两人斗了十余回合,冯丹郁见邓鸣不但轻功极好,动如闪电,刀法亦神出鬼没,出人意料。但冯丹郁毕竟师出名门,青城剑法在江湖中名不虚传,加之冯丹郁的轻功也已窥本门堂奥。这边厢邓鸣动如脱兔双刀如风,那边厢冯丹郁使出轻功“步尘烟”步法飘逸灵动,捏剑诀以青城剑法与之周旋。一时间二人难分高下,看呆了围观的一众青城弟子。 “咯咯咯咯咯咯”邓、冯二人相斗正酣,大殿后又传来一阵女人的娇笑之声。笑声极大,可见来人内力之强。声音虽大,但其声如银铃,又极悦耳,细听之下,又透着些许放浪,定力略差的青城派男弟子竟有些心旌摇荡。也有女弟子双颊绯红,低下头去。陆霜凝听到这笑声后不禁深蹙蛾眉,面容中满是厌恶。 邓鸣听到这笑声充耳不闻,依旧双刀如风,上下翻飞。冯丹郁也稳住心神,尽力不使自己受这外界干扰。许丹阳环顾四周,防范来人突施暗算。 “师弟小心!”许丹阳突然大喝一声。 冯丹郁只觉身后风起,像是有人扑到。忙使出一招“三清归位”,接连三剑刺出,逼退邓鸣,自己也跃出战圈。这时身后那人已经扑到,冯丹郁闪身躲过,定睛一看,险些昏厥过去。 只见扑过来的是一具赤裸的青年男子的尸体,一丝不挂。借着灯火仔细辨认,却发现这人竟是自己的四师弟魏丹离! 尸体“噗通”一声摔在殿前,在场的青城派众人尽皆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魏丹离双目圆睁,头发凌乱。左胸前五个孔洞,竟是被人用五指刺入心脏而死。 青城女弟子们又惊又羞,低下头去。陆霜凝暗啐了一口,也把头拧向一边。 许丹阳见师弟惨死,心如刀绞。魏丹离年方三十,是青城派丹字辈中最年轻的弟子,也是前任掌门陆元山的关门弟子。因天资好、悟性高,深受陆元山喜爱。魏丹离生得面目俊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在陆元山的调教下,武功进益很快。因生性爽朗活泼,为人仗义,与师兄弟几人情同手足。江湖中素有许、刘、冯、魏,青城四侠之称。 许丹阳等师兄都知道,魏丹离最大的缺点是贪恋女色。陆元山在世时,对他管束甚严,魏丹离鲜有机会下山鬼混。陆元山辞世后,魏丹离就常寻借口下山,纵情声色犬马,令许丹阳等人颇为挠头。 中秋佳节前不久,魏丹离回山。许丹阳和冯丹郁将他训斥一番后罚他往后山思过。孰料今夜却赤身裸体横尸众人面前,颇令许、冯二人吃惊。 “哎唷,你做甚么不接住我的情哥儿?”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大殿上站着一名女子。暗夜里面貌看不真切,只见这女子一袭白衣,在微风中飘荡,在身后圆月映衬下,风姿绰约,宛若仙子。 “妖女!还我师弟命来!”冯丹郁心下大怒,在殿下叫骂起来。 “咯咯”那女子嘤咛一声笑,兀自在房顶站着未动。“啊唷,情哥儿好凶哦,做甚么骂人家?” 冯丹郁见对方言语轻佻,怒气愈盛,但又顾忌自己名门正派的身份,不便与一介女流交手,一时间只气得在殿下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下来!”只见陆霜凝两袖一摆,两道寒光急急射向房顶的女子。陆霜凝江湖人称“千手元君”,施放银针的本领已出神入化。银针所至,例无虚发。但见那女子腾身一跃,左手一甩,一道白绫飞起,卷住射来的银针。随即,那女子翩翩然跃至殿前,腾跃时,一身白衣飘舞,长发随风飘动,竟如凌波仙子般说不出的妩媚娇柔。那女子跃至殿前,众人才看清她的面貌。只见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杏眼寒春,面若桃花。一袭白衣裹住姣好的身躯,却又露出右半边香肩,雪白的胸脯上刺了一朵鲜红的梅花,更引人遐思。 “罗刹鬼和灵儿!我师弟与你并无怨仇,为何害他性命?”陆霜凝一声厉喝,道破了来人的身份。许丹阳和冯丹郁也暗暗称奇,陆元山在世时曾讲到,罗刹鬼和灵儿极为狐媚,武功高强诡异,常以美色引诱武林中人,先诱而后杀,靠吸武林中男子精血驻颜。彼时她已有二十多岁年纪,却貌如少女。如今,这和灵儿算来年纪已在四十开外,却仍面如少女,容颜不老,令人称奇。这也更令人觉得面前这女子可怕至极,表面看来她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貌美女子,令人怜爱,实际上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与情哥儿是前世的夫妻,今世重来相聚。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只有,只有把他放在心里才好!”和灵儿轻移莲步,围着魏丹离的尸体踱起步来。边走边说,到最后竟情难自已,掩面嘤嘤而泣。此情此景,若不知其底细,定以为是一个妙龄女子在哭悼夫君了。 “妖女,休要惺惺作态,看剑!”陆霜凝早已拔剑在手,捏剑诀一招“孤云出岫”直刺和灵儿前心。 第一章 灭门 第5节 和灵儿见陆霜凝长剑刺到,却不惊慌,身形飘动,躲过来剑。身后两道白绫飞舞,袭向陆霜凝腰身。原来这白绫便是和灵儿的武器,她以内力驱使白绫,柔中带刚,两条白绫看似软弱无力,以内力灌注其中,却可如刀似剑,致人死命。 陆霜凝心下对和灵儿既恨且恶,却也不敢小觑了她。两人剑来绫往,斗作一团。 这时大殿上也已打成一团。许丹阳长剑压住“食毒鬼”李敬余,冯丹郁仗剑来战“疾行鬼”邓鸣,一众青城弟子眼见战团中各人武功高强,难以插手,只得将他们团团围住。大殿前围成了四个包围圈,六人在垓心恶斗。 许丹阳不愧为青城派掌门,临强敌而自若。将七十二路青城剑法堪堪使出,李敬余虽武功怪异、又善使毒,但许丹阳门户严谨,他一时难以近身。许丹阳非但剑法了得,内功也极深湛。青城内功在江湖中威名甚著,许丹阳天资聪颖,多年浸淫武学,深得青城内功心法真传,大敌当前沉稳非常。他的内功与剑法配合相得益彰,李敬余非但讨不到便宜,许丹阳方寸不乱,伺机进击,则令李敬余懊恼不已。 冯丹郁算是青城派的三号人物,武功修为仅次于许丹阳和已被害的刘丹清。“疾行鬼”邓鸣轻功虽强,但与冯丹郁的“步尘烟”轻功却不相上下,邓鸣刀法诡异,冯丹郁剑法轻灵,门户严谨、不徐不疾,令邓鸣大挠其头。 青城剑法以沉稳、严谨见长,剑法清奇、前后连贯谨严,讲究先守门户,后发制敌。剑法共分七十二路,一招一式看似平淡无奇,以青城独门内功相匹配,威力大增,且每招之间皆可贯通,根据临敌招式不同而变通组合,“天山五鬼”的武功招式虽是诡异,但在修为深厚的青城“丹”字辈剑客面前,却讨不到丝毫便宜。 陆霜凝也善使青城剑法,但最得心应手的却是父亲陆元山为爱女独创的三十六路追云剑。陆元山深知女儿虽聪明灵秀,但内力修为较青城男弟子稍为逊色,便在青城剑法的基础上潜心参悟,另创了一套追云剑法。这套剑法较青城剑法更为灵动、迅捷,讲究以快打快,先发制人,青城派女弟子大多随陆霜凝习练青城追云剑法。 和灵儿舞动白绫,身上环佩叮咚。她双手手腕上和双足足踝上都系有金铃,与人打斗时金铃叮咚作响,更添了几分风姿。但这也给了陆霜凝提示,在打斗中不用看人,听声辩位便可知道敌人的位置和进攻的方向,这也让和灵儿在拼斗中占不到上风。 和灵儿舞动双绫,几次欲将陆霜凝长剑裹住,但陆霜凝剑法极为灵动,出招亦极迅捷,双方偶有兵刃相交,白绫与长剑发出铿铿之声。却原来和灵儿所使白绫之中杂有缠金丝,质地看似绵软,内中却韧性十足,不易折断。 两人斗到紧要处,陆霜凝只听得和灵儿身上金铃一阵剧烈响动,和灵儿左手伸兰花指在右腕的金铃上一弹,右手白绫甩出,只见白绫裹着一道白烟飘散开来,直直奔向陆霜凝面门。 陆霜凝暗道不妙,右手抬起,三道寒光泛起,三支银针射向和灵儿。和灵儿早有准备,见银针向上三路射来,使个铁板桥的功夫,身子向后翻越。见三根银针刺空,便翻身跃起,身子起势未定,却又觉眼前寒光乍现,原来陆霜凝紧接着又有三支银针射到。和灵儿忙挥舞白绫抵挡,却听得“叮、叮”两声,她只打落两支银针。另有一支穿透了她的肺叶,“噗”地一声,银针刺穿她的身躯射进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和灵儿只觉心肺一阵剧痛,忙运内功抵住上涌的气血。知道这一针劲力了得,但运气之下气血通畅,心知这银针无毒,否则,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和灵儿正暗自庆幸,却听得陆霜凝一声惨呼,弃了长剑,一跤跌在了地上。只见陆霜凝双手掩面,鲜血汩汩从十指间涌出,原来和灵儿金铃之内藏有剧毒,毒药吹入陆霜凝眼内,瞬间将她的双眼灼伤流血,可怜“千手元君”双眼不保。 和灵儿见一击得中,咬着银牙打起精神,舞动白绫,便要借机结果了陆霜凝的性命。早有四名青城派女弟子将陆霜凝围住,另有几名男弟子挺剑将和灵儿拦下。 许丹阳闻听妻子惨呼,一招“松涛惊岸”长剑寒芒暴吐,直直地将李敬余逼退。李敬余“腾腾腾”倒退了三步,待要欺身再进,却被许丹阳的大弟子曹宏远带着几名青城弟子持剑围住。 许丹阳则早已纵身跃向和灵儿。许丹阳夫妻情义甚笃,原本他自持名门正派掌门身份,对和灵儿将师弟刘丹清弃尸大殿到言语无状、装模作样,他都没有出手。但听闻妻子叫声凄惨,双眼中招,他再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之别,挺身相救。 许丹阳身子仍在半空,长剑却早已变换招式,一招“天师伏魔”,风驰电掣刺向和灵儿后心。许丹阳心中既挂念妻子,这一剑便毫不容情,使足了十二分力气,这招“天师伏魔”也是青城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情急之中使出,务要取人性命。 和灵儿闻听身后风起,知道来者不善。来不及转身,只好运内力将双绫向后挥舞,企图护住后心。许丹阳剑势凌厉,内功深湛,两道白绫与许丹阳长剑正面相接,只听“嗤嗤”连声,长剑过处,白绫竟被削成碎片,如雪花般凌乱飘洒。 和灵儿大吃一惊,娇呼一声,身子向前纵跃,双掌挥出,两名青城派弟子应声倒地,显是中了和灵儿的暗器殒命。和灵儿这一跃企图逃脱许丹阳致命一击。但许丹阳这一招变化多端,长剑绞碎和灵儿的白绫后,剑势未减反增,如电般直直刺向和灵儿后心。 和灵儿但觉寒风追着脖颈吹到,心知大限已至,只惊得花容失色,双眼紧闭,只待长剑贯胸,香消玉殒。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哇”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夜空,许丹阳长剑马上要刺入和灵儿胸腔,听到哭声,识得是自己孩儿的声音,心中大震,知是敌人以孩儿性命相要挟,忙收了内力,剑走偏锋,长剑擦着和灵儿裸露的肩头划过,顿时间,和灵儿肩膀被剑刃划破,鲜血喷溅,一袭白衣上满是殷红的鲜血。和灵儿既惊且痛,跌坐在了当地。 那婴儿啼哭声一声高似一声,大殿前正在打斗的青城派弟子都逐渐停下攻势,众人都知是掌门之子被敌人掳了去,都循声查找究竟是何人所为。 许丹阳也持剑立在殿前,寻找敌人藏身之所,孰料那婴孩再也不出一声,显是被人点了穴道,做声不得。 “震儿,震儿!你在哪里?急刹为娘了!”陆霜凝闻听孩儿的哭声,顾不得自身双眼中毒,大喊起来。只见陆霜凝她头发凌乱,满面血迹,坐倒在地,双眼已不能见物,双手兀自在身前乱摸,情状甚是凄楚。 第一章 灭门 第6节 “啪、啪、啪!”众人只听得有人拍了三声巴掌,许丹阳内功深厚,早已听出来人隐身在大殿旁的三岛石后。 “许掌门好身手!青城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果然,只见一个胖子从三岛石后转出。这胖子披散着头发,几根鼠须挂在嘴边,宽袍大袖,右手拄一根拐杖,这拐杖通体雪白,上端竟镶了一颗骷髅,来人虽满面堆笑,但装扮怪异,看了令人心生恐怖。 “神通鬼周大同,我不杀她,快拿我儿来换!”许丹阳面沉似水,剑尖指向扑倒在地的和灵儿,和灵儿兀自惊魂未定,此时许丹阳长剑所指尚离她有半尺左右的距离,但以许丹阳的武功,已然受伤的和灵儿绝难逃出他剑锋之外。 许丹阳所言不错,来人正是“天山五鬼”中的“神通鬼”周大同。闻听许丹阳说破自己身份,周大同仰天打个哈哈,依旧笑容满面,“许掌门不但剑法神通,想不到如此见识广博,竟识得小老儿。这倒是小老儿的福分了。” 许丹阳素知这“天山五鬼”中最是难缠的便是这“神通鬼”,此人诡计多端,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常靠花言巧语和诡秘心思迷惑对手,加之懂得幻术,武功诡异,令人防不胜防。一见之下,许丹阳对此人殊无好感。他只想速战速决,解救妻儿。 “许掌门快人快语,爽快!”周大同依旧嘻嘻哈哈,“小老儿原本以为许掌门只懂得潜心钻研剑法武学,没想到许掌门也精通陶朱之道。” “少废话,快快交人,哪有闲工夫与你东拉西扯?”冯丹郁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呵斥。 “唉,冯三爷此言差矣,做买卖嘛,原本就是要讨价还价,做不得急的。”周大同并不生气,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是你们要与我们谈价钱,要回许公子,现在价码没谈好,这单生意如何做呢?” “你要什么条件,说!”许丹阳作势止住冯丹郁,冷冷地问道。 “哎,许掌门这才是生意人的做派!”周大同东拉西扯,对青城派众人眼中喷射出的怒火视若无睹。 “许掌门贵为一派掌门,料来不会对一介女流痛下杀手。青城派名满天下,许掌门的公子哥儿身份高贵,断断不止一个风流女鬼的性命可换的。”周大同拄着骷髅拐杖,在大殿前踱起步来。 此时,大殿前所有的打斗俱已停了下来,除了火把燃烧的脆响,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诡异的胖子身上,只有从他的身上,才能得知“天山五鬼”为何上青城山来寻仇,也才能知道许丹阳的公子身陷何地,青城派今夜还会遭遇怎样的凶险。 周大同几句话说得冠冕堂皇,是想用话逼住许丹阳,使其难以对和灵儿下手。许丹阳此时也已冷静了下来,他的本意也并非要与一介女流寻仇,只不过情急之下救妻心切才出杀招。此时,他和妻子陆霜凝两颗心都悬系在孩儿身上,对和灵儿却也无心纠缠。 “我不杀她,你还有什么条件?”许丹阳问道。 “好,青城派不愧为名门正派,许掌门堪称昂藏丈夫。”周大同见一语奏效,愈发喜笑颜开,胖眼眯成了一条缝。 “俗话说得好,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其实我们哥儿几个半夜造访青城山,许掌门聪明绝顶,想必也知道我们的来意。”周大同说道这里顿了顿,左手捋了一下唇边的几根鼠须,斜着眼定定地瞧着许丹阳。 “借什么?还什么?你说清楚些。”许丹阳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许掌门果然精明,这东西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见不得光,说不得的,何必要来戏耍小老儿呢?”周大同干笑道。 “我青城派一不贪财,二不求名,与江湖各帮各派秋毫无犯,更不会向人举债。我派门规清严,断不会作出什么下三滥的事来!”许丹阳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也明白至极。言下之意青城派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与各大派没有任何纠纷,更不会与“天山五鬼”这样的下三滥有任何瓜葛。 “许掌门此言差矣,明证就在眼前,怎么就诋毁了呢?”周大同指了指刘丹清的尸体,又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和灵儿,不怀好意地道:“青城派如此一清二白,怎地污了我妹妹的清白?” “住口!青城清誉岂能由你这等不入流的货色随口玷辱?”冯丹郁厉声喝止。 “冯三爷此言又差异。青城派的清誉不是小老儿玷辱的,魏四爷的衣服不是我们扒下来的,他学艺不精,又色胆包天,为此丢了性命,这都与我们没有相干罢?”周大同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你……”冯丹郁被周大同一句话问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不与你纠缠口舌之争,你说我青城派借了别人东西,你只管说出来,若真是我门下哪个弟子向人借了,你指出名姓,由我许某一力承担!”许丹阳朗声道。 周大同闻言,眉头一皱,不再说话。半晌才道:“许掌门既如此说,小老儿也无话可说,只是要委屈令公子了。” 周大同话音甫落,只听得三岛石顶一声怪叫,“大哥,还与他们啰嗦甚么,这孩童该当是我的腹中餐了。” 借着火光,众人看得分明,三岛巨石上站着一人,此人身材高大,满头须发赤红,怀中系着一条黄色包袱,一个婴儿正包裹在他胸前。那婴儿不哭不闹,双眼紧闭,想是被这人点了穴道。许丹阳一见,正是自己的儿子许震。许丹阳刚要迈步接近这红毛怪人,那人却一把扯下报复,将怀中的婴儿抓起,左掌在孩儿后背一拍,穴道解开,婴孩立时哇哇大哭起来。 “姓许的,别人跟你客气,我可不跟你客气!你若再往前半步,这娃儿便立时是个死娃儿!”红毛怪人大叫道。 “你是什么人?把我的孩子放下,若伤他半根寒毛,我要你碎尸万段!”陆霜凝坐在地上厉喝,她虽目不能视物,但仍强忍剧痛听声辩位,向那人喊道。一夜之间,陆霜凝双目失明,爱子被掳,心中烦乱可想而知,即便如此,她仍不失气节,果是当得起青城派女侠的名号。 许丹阳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第一章 灭门 第7节 “奶奶的,给脸不要!”那红毛怪叫骂道,“找你们要点东西婆婆妈妈,老子向来吃人不眨眼,今晚却当了半宿的老妈子,带着个娃娃白白嫩嫩却不能吃,真真的急煞我也。” 众人只听说过“杀人不眨眼”,这怪却自称“吃人不眨眼”,不由得令人倒抽一口冷气。许丹阳闻听来人如此说法,知道此人便是“天山五鬼”中的最后一位,“血糊鬼”罗锦。 “罗锦,你听着,你若敢动我儿,我让你‘天山五鬼’一个不剩!”许丹阳怒道。 “血糊鬼”罗锦充耳不闻,大叫道:“胡吹什么大气!你若有本事,还能等到现在?” 许丹阳心头一凛,他心知罗锦所言非虚,“天山五鬼”前四人的武功他已见识过了,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五人齐上,他却难以匹敌。自己门下师弟、弟子虽多,但与这几人相斗,也决计不是对手。加之爱子被掳,投鼠忌器,青城派胜算不高。 虽是如此,许丹阳心下毫无畏惧,心道今日之势,大不了以死相拼,对方只有五人,青城派胜算不多,对方却也讨不到大便宜。 念及于此,许丹阳施展“步尘烟”轻功,众人只见大殿前身影飘忽,掌门人许丹阳如烟似幻,只看得见人影,却分不清人形。好似处处都是许丹阳,却又处处都看不真切。就连“天山五鬼”见了,心下也是既惊且赞。 须臾之间,许丹阳身形已欺近三岛石。这三岛石是一块巨石,立于天师洞旁,传说是张道陵当年在此处斩妖伏魔,将巨石一剑劈成三块。石块最高处有丈余,许丹阳一纵身,飘然而上,眼见便要登上岩顶。 “血糊鬼”罗锦没料到许丹阳身法如此之快,但他仍不徐不疾,将婴孩向岩石下抛去。 大殿前又有一道灰影跃动,却是“疾行鬼”邓鸣。邓鸣把双刀别在腰间,双手将孩子牢牢接住。那孩儿从高空坠落,又被人接住,受惊吓后哭声更显急烈。 许丹阳此时人已在半空,见孩儿被抛到岩下,又惊又怒,身形还未在岩石上落定,长剑寒光闪动,一剑已劈向罗锦。 罗锦却不与许丹阳缠斗,见他长剑劈到,一纵身从岩石上跃下。站在了大殿东南角。 许丹阳也无心与罗锦纠缠,见孩儿已转至邓鸣处,进击的目标便转向了邓鸣。许丹阳正要跃向邓鸣,却见师弟冯丹郁早已挺长剑向着“疾行鬼”刺到。 邓鸣仍与罗锦一样,并不还击,转身又将婴孩抛给了李敬余。李敬余如一段槁木般将婴孩接在手中,左手托住,面无表情,立在当场。右手五指尖尖,灯火映出寒芒,他只要稍一用力,指尖刺破婴孩娇嫩的肌肤,一时三刻孩子便要毒发身亡了。 陆霜凝听得孩儿的哭声一声紧似一声,声音嘶哑,竟快要哭不出声了,心下大恸,自己却又无计可施,真如万箭攒心,眼泪如连珠般滚落。 许丹阳在岩石上看得分明,“天山五鬼”显是之前便已议定,将青城派高手各个击破,在山门处杀死了师弟刘丹清,在后山害死魏丹离,剩余的弟子不是他们的对手。再以爱子相胁,即便许丹阳武功再高,也要如没头苍蝇般乱撞,无可奈何。 看破了敌人这一阴毒招数,许丹阳在岩石上朗声道:“青城派弟子听了,‘天山五鬼’乃邪魔外道,今夜无端入我青城山中,残害本门弟子,人人得而诛之。众弟子勿以我儿许震为念,立即诛杀邪魔,今日便是我青城派战至不剩一兵一卒,也要为江湖除害!” 众弟子闻言,心知掌门已下决心,要与敌人决一死战。陆霜凝、冯丹郁也听得真切,知道许丹阳决计不受敌人戏耍,要鱼死网破,奋力一拼。这也意味着他要不再顾忌婴儿的性命,非要与“五鬼”一绝生死。 青城派七十余名弟子,除了几名女弟子护住倒地的陆霜凝外,剩余的长剑齐出,将“天山五鬼”团团围住,战成一团。 “五岳荡魔剑阵!”许丹阳一声令下,青城弟子且战且退,急步变换阵型,迅即组成一个五角阵。这“五岳荡魔剑阵”是青城派祖师穷毕生心智所创,此阵的奇特之处在于可大可小,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布阵:功力高强者五人即可成阵,功力弱者亦可数十人成阵。人少时首尾相顾,人多时剑刃天罗地网,威力无穷。 许丹阳执掌青城派以来,十分注重对剑阵的演练,平素里青城弟子训练时便讲究布阵走位,临敌时方能迅速组阵。原本,他师兄弟四人加妻子陆霜凝五人在阵外守住五个阵角,五人武功高强,熟稔阵型变幻,待敌人突围或露出破绽之时,相机进击,便能一招制敌。 如今,两位师弟丧命,妻子陆霜凝双眼已盲,也只能由众弟子组阵,自己和师弟冯丹郁压阵了。 “天山五鬼”除和灵儿受伤且被许丹阳点了穴道制住之外,剩余四鬼眼见青城掌门许丹阳和冯丹郁等人武功与自身相差不多,虽被青城派众弟子围在阵中,却并未把众人放在眼中。 然而,剑阵运转之后,众弟子按照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的方位仗剑游走,每十二名弟子守一个方位,其中,中土位居于中央,即众人进击的方向。每个阵脚有三名辈分较高的弟子位置不变,在其余弟子的配合下进击敌人。 青城众弟子防守严密,守多攻少,天山四鬼却发现无论怎样左冲右突,都出不了圈子。时间稍长,“四鬼”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心下暗自叫苦。 “哥儿几个,他青城派倚多为胜,咱们今晚怕是真要去见阎王老子了!”只听“神通鬼”周大同在阵中喊道:“兄弟,既然我们凶多吉少,那许家公子犯不着跟着咱们受罪,让他先走一步吧?” 周大同意在以手中的婴孩来要挟许丹阳。 此时婴孩又转至了罗锦手中,罗锦原本以为手中握了一张王牌,没想到许丹阳临阵釜底抽薪,竟不要自己的孩子,誓要与他五人鱼死网破,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若真杀了这孩子,许丹阳必要以命相搏;留着这孩子,许丹阳也万难就范,五人交不了差,也自难办。 闻听周大同的几句话,罗锦兽性大发,抓起那早已哭晕的婴孩,把这孩儿的右手伸进自己口中,竟自大嚼起来。一时间只听得“咯噔噔”牙齿嚼碎骨头的声音,既刺耳又恐怖之极。 那孩儿原本已经昏迷,被罗锦一口咬住手指,剧痛中醒来,兀自哇哇大哭起来。陆霜凝闻听孩儿啼哭,心中大恸。实在按捺不住,开口向许丹阳央求道:“师兄,当真不顾震儿的性命了吗?!” 第一章 灭门 第8节 许丹阳在阵外看得真切,只见鲜血从罗锦嘴角流出,这怪面露狞笑,想是在他口中,婴孩的手指竟成了无上的美味。 “孽畜,住手!”许丹阳腾身总起,从东北方位杀入战阵。那罗锦见此招奏效,心下大喜。见许丹阳一剑刺到,他两手抓住婴儿,迎着剑刃往前格挡。 许丹阳一见自己的孩儿,心中早已慌乱,忙撤了剑招,运内力止住攻势。只见那婴孩在剧痛中又自醒来,再看孩儿的右手,却只见小指、无名指和中指的前半截尽皆已被咬断! “嘿嘿嘿,姓许的,我道你是铁石心肠呢,怎么也是如此婆婆妈妈!”那罗锦得势不饶人,在阵中举着婴儿挖苦起许丹阳来。 “速速把孩子放下,你若再敢胡来,我让你血溅当场!”许丹阳盛怒之下,血脉贲张,握剑的手兀自抖动不已。 “孽障,有本事单打独斗,我青城派若是输了,随便你或杀或剐,你们要什么,尽管入我观中搜寻便是。拿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做要挟,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冯丹郁在阵外气得哇哇大叫。 “少他妈废话,老子不是你们名门正派中人,我要的东西拿到手便是了,管你什么光不光明、磊不磊落?你们倒是名门正派,光明正大,怎么样,还不照样受制于我们天山五鬼?”罗锦说到高兴处,桀桀怪笑起来。 一番话激得许丹阳再也按捺不住,只见他右手袖袍一挥,长剑离手,直直向大殿前飞去。“笃”地一声,长剑插入殿门右侧的廊柱里,没了半截。 许丹阳双手变掌,急速欺近罗锦。罗锦忙左手抱了婴孩,右手来接许丹阳进招。不料许丹阳这一招并未使老,罗锦右掌刚到,许丹阳借势抓住罗锦右臂,身形急转,已绕至罗锦身后。 罗锦大惊,没想到许丹阳步法如此之快。心中暗叫不好,为时已晚,只觉上身发麻,脊中穴已被许丹阳点中。 许丹阳这一变招着实令天山四鬼吃了一惊。众人只知青城派剑法威震江湖,孰料许丹阳竟弃剑不用,赤手空拳将罗锦制服。 许丹阳弃剑、换掌、擒拿、点穴一气呵成,待四鬼回过神来,孩儿已经在许丹阳手中了。转瞬之间,攻守异势,四鬼不由得心中发怵,既无把柄在手,再想冲出剑阵,实是万难。 “弟兄们,一齐上,跟他姓许的拚了!”周大同眼见形势不妙,疾声呼喊,招呼围攻许丹阳。想要趁许丹阳赤手空拳,且怀中抱有婴孩,行动不便,抢占先机。 四鬼中“血糊鬼”已被许丹阳点中穴道,瘫软在地。剩余三鬼正待一拥而上,合攻许丹阳,只听得半空中一声暴喝:“孽畜!还不快快受死,还要作孽?!”原来是冯丹郁从阵外跃进。三鬼只见一阵寒光裹挟着劲风扫至,“疾行鬼”邓鸣忙挺双刀挡住冯丹郁长剑,二人剑来刀往,又战在了一处。 周大同和李敬余见邓鸣已抵住冯丹郁,二人便再度转身,来战许丹阳。一众弟子本已组好剑阵,但此时阵中夹进了掌门和师叔,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持剑观望。 许丹阳见二人攻来,并不惊慌,飞起右脚将瘫软在地的罗锦踢向二人。罗锦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许丹阳这一脚毫不留情,使足了内力,只踢得罗锦哇哇惨叫。罗锦长得本就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加之挣命般惨叫,在这暗夜听来更令人胆寒。 周、李二鬼只见一道黑影向自己飞来,知是罗锦,既不能用兵刃格挡,伸手去接又怕被许丹阳内力所伤,几人平素虽以兄弟相称,但危难关头却是各人顾各人,周、李二人竟不约而同地闪身避开,任由罗锦直直地飞出丈余,“噗通”一声,掼在地上。只听罗锦“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李见罗锦吐血,暗自吃了一惊,知道许丹阳这一脚用了全力,自己若用手去接,便如同接了一块被许丹阳内力催动的巨石,损伤自也不小。 二鬼略一迟疑,许丹阳已长身纵起,抱着孩儿跃出了剑阵。 周、李二鬼正欲跟着跃出,却听得青城派大弟子曹宏远在阵中高喊:“五岳荡魔剑阵,布剑网!”只见六十多名弟子组成的剑阵如同一部水车般重新运转起来,除剑阵运转外,三十余把长剑在空中交叉穿梭,原来相对方位的弟子将长剑掷出,一把把飞剑在空中织成剑网,相邻的弟子则用将长剑留在手中,保护掷剑弟子及剑阵安全。 由于众弟子平时训练有素,走位及步法变换极其纯熟,剑网随剑阵运转丝毫不乱,只将剑阵围得密不透风。周、李二鬼既心焦又叹服,始知青城派在江湖中绝非浪得虚名。 二鬼见突围无望,便转身向正与邓鸣大战方酣的冯丹郁扑来。冯丹郁轻功与邓鸣相差无几,邓鸣刀法怪异,但内力终究不如冯丹郁纯正深厚,二人相斗时间稍长,邓鸣渐处下风。 周大同、李敬余二人武功本在邓鸣之上,现又合力围攻冯丹郁,冯丹郁无论如何也战他们不过。斗不过十几个回合,冯丹郁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了。 曹宏远等众弟子见冯丹郁已呈败象,忙指挥青城派众弟子缩小剑阵,但剑阵运转,向来是要对阵中敌人形成围剿之势,青城派祖师创立剑阵时,也并未想见阵中有自己一方之人时该当如何改换阵法。一时间,众弟子竟有些手足无措。 却说许丹阳跃出战阵后,抱着孩子径直奔向瘫倒在地的陆霜凝。待许丹阳把孩子送至陆霜凝怀中,陆霜凝紧紧抱住孩儿,隐约感受到娇儿微弱的心跳,眼泪和着血水扑簌簌滚落下来。 许丹阳做个手势,示意一众女弟子护送夫人和孩子到后山躲避。陆霜凝此时双目已彻底失明,自己封住上身几处穴道,不让毒性向全身散发。此时,怀抱娇儿,实在顾不得其他,只能隐约辩得丈夫的方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弟子们的搀扶下,抱着孩儿急步走去。 待妻儿走远,许丹阳三两步奔到大殿前,从廊柱中抽出长剑,纵身重又向剑阵奔来。 忽然,许丹阳听得背后呼呼风响。他立定身形,手握长剑,要以不变应万变。眨眼间,从大殿屋顶跃下十二名黑衣人,手持钢刀,把许丹阳团团围住。 第一章 灭门 第9节 许丹阳心下恻然,“天山五鬼”已闹得青城派元气大伤,这许多黑衣人何时躲在房后自己竟浑然不觉,从他们适才这一纵一跃也可看出,来的都是好手。他心知今夜若要脱身,实无万幸。 这十二名黑衣人俱以黑纱遮面,周身黑衣,除钢刀和一双扑闪闪的眸子外,一切都与这暗夜融为一体,让人虚实莫辩。 奇怪的是,黑衣人将许丹阳围住后并不出手,只是阻住他救冯丹郁的去路。 此时剑阵中,冯丹郁已力有不支。饶是如此,缠斗中冯丹郁也看到师兄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心知青城派今夜大限已至,更不存生念。将青城剑法一招招使得淋漓尽致,因他抱了必死的信念,无所顾忌,索性只攻不守,反倒令三鬼挠头。 许丹阳的大弟子曹宏远、二弟子丁宏雷以及冯丹郁的几个“宏”字辈弟子此时也都冲入阵内,襄助冯丹郁,与三鬼战在一处。青城派第二代弟子当中,曹宏远等人武功虽难与“天山五鬼”匹敌,但毕竟师出名门,且冯丹郁以一敌一可占上风,四五名青城派第二代弟子联手对付剩下的二鬼,暂时却也未露败象。 许丹阳被黑衣人围在中间,此时他已心内如炙,出手绝不容情一招“苍松迎客”持剑向正前方的一名黑衣人直直刺来。那黑衣人却不举刀相迎,而是飘身向后退去。许丹阳也不追击,“唰唰唰”接连三剑扫向旁边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如法炮制,也都飘身避开。 许丹阳心知众人是为了阻止自己去救冯丹郁。从这几人的轻功来看,武功俱自不低,且身法诡异,也都不似中原武林的路数。 既无人抵挡,许丹阳发足向剑阵奔来。“青城弟子听令,以我剑阵围住黑衣人!”许丹阳下令后,一众青城弟子弃了“天山四鬼”,重又将十二名黑衣人围住。 只是这次剑阵中围住的是十二名好手,且剑阵外围并无高手接应。青城弟子非但占不到便宜,且剑阵的威力无法发挥,与这十二名黑衣人相斗顷刻,便已险象环生。 许丹阳正要加入冯丹郁的战团,却只觉身后劲风扑来,忙缩首蹲身,用长剑护住后心,右足点地,向侧前方跃出。 许丹阳回身看时,却见一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定定地立在自己身后。这人以铁面罩遮住了面部,只露出两目射出两道森森寒光,直直地盯住了许丹阳。 从方才的一招进击,许丹阳就已知道此人武功远在另外十二名黑衣人之上,也远超“天山五鬼”。看得出,应是今夜这场行动的头目。但此人身手也极怪异,却看不出师承门派。 “阁下尊姓大名?是何门派?为何要与我青城派寻仇?”许丹阳接连三问,那铁面人呆立了半晌,才言道:“好,你们且都先住手,今晚死也要你们死个明白!” 此人话甫一出口,就令青城派众人大感骇异。原来此人不用口发声,却是以腹语讲话。虽是腹语,声音却极大。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天山三鬼”与众黑衣人对这铁面人言听计从,听闻他下令住手,便都撤了兵刃,立在当地。青城派众弟子此时已有几人中刀倒地,剩余众人见对方不动,却也都停了下来,拼斗了大半夜,许多人也已自疲累不已。 铁面人对众人的骇异竟似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我是谁无关紧要,也不是名门正派,我对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所做的勾当也瞧不起得紧。今晚来有两件事,一是要来寻一样物事。” 许丹阳问:“什么物事?” 铁面人道:“天山五鬼刚才已经向你说了,何必再装糊涂?本座不想出手,没想到这几个废物却还拿你不住,非要我出手。” 铁面人说道这里,脸转向不远处的天山三鬼,三鬼见了铁面后射出的两道寒光,非常振怖,立即低下头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自己在这里先遮遮掩掩,见不得光,却说我们隐匿?”冯丹郁大声喝问道。 铁面人把手一挥,斗篷迎风飘起,他转向冯丹郁道:“是一本经书。你们的许大掌门为了这本原就不属于青城派的经书,置妻子儿女、满门弟子性命于不顾,却在这里装疯卖傻、出丑露乖!” “你鬼扯什么?我青城派怎会拿别派的东西?慢说一本经书,一座金山银山,我派也绝不看在眼里!”冯丹郁回道。 铁面人并不回答冯丹郁,转身又踱到许丹阳近前,问道:“许丹阳,枉你自称名门正派,敢做不敢认,还有何话可说?” 许丹阳听了铁面人的问话,也不辩解,转身向众弟子道:“青城派创派以来,在江湖中素有清誉,从不觊觎别派武功、更不贪恋财物。君子之道,守正恶邪,忠君爱国,我辈虽是江湖中人,一介武夫,却也知尽忠报国,义所当然。你们要取我阖派性命,有本事便来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不必多言!” 众弟子闻听掌门所言掷地有声,凛然大义,大都只道对方强污青城派夺了别派经书,只不过以此为借口来寻隙而已。只有冯丹郁听了许丹阳之言,知道铁面人所说非虚,确有经书在许丹阳手中,但许丹阳一番话既说得十分果决,看来他是决计不会交出这经书的。冯丹郁与许丹阳数十年朝夕相处,深知师兄为人。他断不会偷别派的经书,更决计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搭上阖派弟子性命。想必此事极为重要,是以连自己也瞒过不说,冯丹郁知道许丹阳既从未说起,必有他的道理。 铁面人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道:“那就剩下第二件事了。” “什么事?”许丹阳问。 “从今夜起,江湖中便没有了青城派的名号!”铁面人道。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中却透着轻视和怠慢,仿佛灭掉青城派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 许丹阳手中长剑一振,凛然道:“休要口出狂言。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寻仇也好,寻经书也罢。你且胜得过我手中长剑,莫说经书,我许某项上人头你也尽可拿去,你若败了,今夜想要脱身,却是万万不能!” 铁面人桀桀一阵怪笑,道:“好!你们都听了,我和姓许的打个赌,我若输了,我们立时自裁。你们青城派若输了,交出经书,一众弟子立时拔剑自刎,如何?” 铁面人此言既出,更不待众人答言,十指变抓,向许丹阳抓来。“天山五鬼”一众人等既听铁面人说要与许丹阳单打独斗,便不敢再出手,与青城派众弟子一起,站在一旁,紧紧盯住铁面人与许丹阳的这场“赌局”。 第一章 灭门 第10节 只见铁面人双手出招疾如闪电,许丹阳周身大穴尽皆被他的掌风罩住,劲风铺面而来,一时竟觉得气为之窒。心知来者不善,忙抖擞精神,运足内力,一边腾挪身法躲过铁面人的凌厉攻势,一边挥舞长剑,伺机进击。 几招过后,许丹阳内心仍是十分诧异,来人但武功招数却是异常古怪,出招既快且奇,虽怪异,却又与天山五鬼不同,一时想从他的招数上看出此人来历,却是不能。但此人内功亦正亦邪,却又让许丹阳觉得似曾相识。 铁面人出招奇快,且轻功极好,许丹阳刚躲过对方进击,长剑回转正欲回击,对方却以极快的速度绕至自己身后。迫得他只有急忙再接对方新的进招。两人堪堪斗了十余招,许丹阳后背却已湿透,与这黑衣人的较量,正如今夜青城派与对方的较量一样:己方的底细竟已全被对方掌握,自己却对对方的来路连一丝半毫也没有摸着。 两人斗至二十余回合,许丹阳越战越心惊,只觉得这黑面人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始终难以分辨出来人的底细。正思忖间,铁面人一个冷不防右手五指已搭上许丹阳的左肩,“嗤”地一声响,许丹阳暗叫不好,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火光中,许丹阳见自己左肩头的衣服连带左肩上的一块肉被硬生生地抓了下来。他用眼睛余光一扫,只见左肩血肉模糊中森森白骨露了出来。 许丹阳咬牙忍住剧痛,脑袋中仍在回想,此人是谁?我在哪里见过?正想间,铁面人一个扫堂腿攻向许丹阳下盘,许丹阳借势使出一招“步尘烟”中的绝技“平步九霄”,足尖迎住铁面人攻来的右腿,在上面轻轻一点,如一只大雁,腾空纵起。 在场的青城派弟子不由得暗暗叫起好来。天山五鬼和那十二名黑衣人见许丹阳露了如此一手漂亮的轻功,也在心中暗暗赞叹。 铁面人一击未中,也不仅怔了一下,哽嗓中“咦”了一声,迅即用腹语问道:“什么招式?” 许丹阳使出的这一招,乃是“步尘烟”的绝技,是青城派中只传掌门的独门秘技,原来这轻功中一共有七招是秘技,只有掌门人口传心授给下一代的掌门,派内其他弟子一般内功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便是学了这些招数,也难以领悟,施展不出。 许丹阳在空中变换剑招,一招“否极泰来”携风雷之势向铁面人刺去,这一招也是许丹阳青城派绝学,与“步尘烟”搭配,原本是遭遇了极强的对手,一招“平步九霄”,虽然名字起得很雅致吉利,实际上却是“溜之大吉”,在险中求生。然而,青城派祖师却是反复揣摩过高手对阵的心里,一般高手一招将来敌逼退后,心里难免轻忽,己方却在败中求胜,在刚刚逃脱敌人追击后反过来仍反戈一击。 这招“否极泰来”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既利用了敌人的心理,又利用了敌人稍稍放缓的攻势以及借敌人之力腾空纵起的居高临下、凌空一击。 果然,许丹阳这招来的既猛且快,铁面人刚要躲闪,剑锋已至,虽拼命快奔,却还是差了半步。许丹阳的长剑顺着铁面人的衣领直直插入。只听“刺啦”一声,剑刃贴着铁面人背脊擦过,许丹阳身子落地,剑刃后拉,铁面人一件斗篷连着衣服,被从中间切了开来。火把照亮下,众人看得分明,一条血柱顺着铁面人脊柱汩汩流出。 许丹阳这一击得中,青城派众弟子大声喊起好来。铁面人却异常窘迫,好在他的面目完全被铁面罩遮住,旁人看不出甚么异样。 铁面人却不惊慌,回身再战。这一次二人再度交手,许丹阳只觉得铁面人反而攻势更加沉稳,招数也愈加怪异。自己想要再猜出他师承何门何派,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了。 突然间,许丹阳一剑“剑裁新柳”斜刺里刺向铁面人左肋,铁面人蓦地伸出右手,钳住了许丹阳的长剑,许丹阳忙撤身向后正待运内里夺回长剑,却只见铁面人转身形来到了自己背后,许丹阳万料不到铁面人竟使出了自己门派的轻功“步尘烟”,且使用的这一招空手夺白刃却是刚刚自己施展出来用在“血糊鬼”罗锦身上,也是青城派的不传之秘“宁封五擒指”! 许丹阳心下大骇,忙侧身抽回长剑,边回身边大声质问那铁面人:“你究竟是何人……”只这一闪念间,行动稍慢了一点,许丹阳只觉得右胸口翻江倒海一阵剧痛,铁面人已将右手五指从许丹阳右肋插了进去! 众人只见许丹阳双目圆睁,张大了口,表情极为痛苦,缓缓转过头去,双目死死盯住铁面人,突然,他恍然叫道:“是你……” 不待许丹阳把话说完,铁面人右手用力,许丹阳心脏立时便被挤破,鲜血顺着铁面人的手臂,沥沥而下。 “师兄!”“师父!”青城派众人只见许丹阳“噗通”一声,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顷刻间便气绝身亡。 “嘿嘿嘿嘿……”铁面人从许丹阳体内撤出右掌,仰天大笑,只笑得身躯乱颤,掌上沾满的鲜血却淅沥沥顺着手掌滴落。 青城派众弟子见掌门惨死,尽皆骇然失色,不少弟子哭出声来,大殿外乱作了一团。 “孽贼,纳命来!”冯丹郁双目几欲喷出火来,纵身持剑向铁面人奔来。此时早有周大同、李敬余和邓鸣拦住冯丹郁的去路,四人重又杀成一团。那边厢十二名黑衣人则持刀与重青城弟子展开了混战,十二名黑衣人武功不弱,青城弟子们则见掌门新死,方寸大乱,不过半晌功夫,已有十余名弟子中刀身亡。 冯丹郁此时也已杀红了眼,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加之见师兄身死,悲愤交加,出剑招招要与人拼命,“天山三鬼”则抱定了主意,轮番上阵,要以车轮战术拖垮冯丹郁。 四人缠斗正酣,却听得冯丹郁“啊呀”一声,右腿单膝跪地,右手拄着长剑才稳住身形没有倒下。“三鬼”见冯丹郁跪倒,放慢了进攻,只见冯丹郁右小腿处缠了一条青蛇,鲜血洇湿了裤衫,汩汩流出。随即,冯丹郁浑身颤抖,面色铁青,显然已是中了剧毒。 “你们、你们好卑鄙的手段……”冯丹郁说话已自中气不足,蛇毒很快已渗入脏腑。 “留着你的废话,到阴间去说罢!”铁面人挥挥手,转过身去,走入大殿。 李敬余一个箭步跃到冯丹郁身边,右手五指疾探,只听“噗”的一声,五只尖利惨白的指甲插入了冯丹郁天灵盖中。冯丹郁只闷哼了一声,便气绝扑倒。 第一章 灭门 第11节 “三鬼”见冯丹郁已死,随即加入黑衣人的战团,屠戮剩余的青城弟子。 青城弟子见掌门、师叔都已战死,大多早已骇得三魂丢了七魄,加之黑衣人武功高强,此时已死伤过半。“天山三鬼”加入,更如砍瓜切菜般对众弟子大肆屠戮。天师洞前竟已血流成河! 此时长夜已交三更,圆月渐渐隐入阴云之内,大殿前嘈杂的喊杀声、兵刃相交声也渐渐减弱。最后,只剩下曹宏远和丁宏雷二人留在垓心。 二人手持长剑,背靠背站在一起。倒地的青城派众弟子的尸身横七竖八,大殿前血腥味扑鼻。二人武功较其他弟子为高,但身上也已受了多处刀伤,血流不止。 “两位小兄弟,不要再打了。再打你俩也是个死。年纪轻轻,正是享受这花花世界的好时候,何不做个交易呢?”周大同示意众人停手,依旧换了开始时那副圆滑的强调,对二人说道。 “少废话!我师父师叔都已遭你们毒手,我兄弟二人也绝不会苟活于世。我青城派弟子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曹宏远怒道。 周大同摇着肥硕的脑袋,在大殿前踱起步来:“青城派早已灰飞烟灭了,你们两个人也就不再是什么青城弟子。你们只要帮助我们找到许丹阳藏的那本经书,不但可以绕过你们的性命,还可以送你们两人黄金千两,这笔买卖如何?” “我们实在不知师父藏有什么经书。若论经书,青城山却也有不少,不知你们要哪本?”丁宏雷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跟他们废话什么?”曹宏远见师弟丁宏雷竟与敌人攀谈起来,极为不满。 “师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再做困兽之斗有何用呢?”丁宏雷杀到最后,竟然惧怕了。 “住口!枉师父辛苦传授你一身武艺,在这最后关头你难道要变节吗?你若敢叛教,我第一个容不得你!”曹宏远怒道。 曹宏远话音未落,邓鸣已持双刀欺近身前,曹宏远早已战得筋疲力竭,躲避不及,被邓鸣一刀砍中脖颈,鲜血狂喷,倒地身亡。丁宏雷就立在曹宏远身旁,曹宏远的鲜血喷溅了丁宏雷满身满脸。只吓得他双腿瘫软,弃了长剑,坐倒在地。 神通鬼周大同慢悠悠地走到丁宏雷身边,俯下身去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城派江湖上呼风唤雨了这许多年,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清楚,许丹阳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枉送了这许多青城弟子的性命。不过倒也好,大浪淘沙,小兄弟你日后必是大大地有前途,青城派如今只剩下你一人,日后开山立派,承继衣钵,你便是新的掌门人了。” 丁宏雷兀自惊魂未定,听周大同说了这一番话,沉默不言,若有所思。 周大同见这番话打动了丁宏雷,便继续道:“刚才你也都听到了,你的师父拿了一本原不该是你青城派应得的经书,你只要告诉我们经书藏在哪里,今晚的事情嘛,一笔勾销!我们绝不为难你,你看怎样?”周大同一番话说得和风细雨,生怕声音太高会吓死了这唯一的“宝贝”。 “这,这……晚辈不知这经书具体叫做甚么名字?烦请前辈相告,弟子也好帮助寻找。”丁宏雷问道。 “呃,这个、这个经书的名字嘛……”周大同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他挠了挠圆滚滚的脑袋,扭头望向铁面人。 铁面人依旧用腹语说道:“你们都不必知道名字,你且说知不知道许丹阳平素将珍爱的经书和你青城派的秘笈藏在甚么地方便是!”周大同忙低下头,不再作声,显是对这铁面人十分恭敬忌惮。 “青城派的所有经书都在藏经阁内,掌门人的秘笈许是藏在上清宫中,晚辈侍奉师父时,常见师父与冯师叔到上清宫谈论道法、比武较艺。相比我派中的秘笈都藏在此处。”丁宏雷道。 “快,带人去上清宫搜查!”周大同对邓鸣道。邓鸣回身带了六名黑衣人一起执了火把往上清宫方向奔去。 铁面人缓步走近丁宏雷,阴恻恻地问道:“你且再想想,青城派还有何武功秘笈藏在甚么地方?”丁宏雷颇为费力地想了半天,摇头道:“掌门信符应该在青城派祠堂的大梁上,有一个楠木的方匣装了。” 铁面人点点头,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去取。周大同带了两名黑衣人向祠堂奔去。 “你再想想,可还有该说的没有说?”铁面人问道,“晚辈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青城派门规森严,许多事情是不许弟子乱问乱听的。这掌门人信符的事还是晚辈随师父、师母下山时偶然听到的。还望前辈留我一命,弟子即刻下山,从此再不踏足青城半步。” “哼”,铁面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许丹阳泉下有知,收了你这样的弟子,也算是瞎了双眼。” 丁宏雷心惊肉跳,等了半晌,见铁面人并没有杀自己,双膝跪倒,向铁面人和李敬余叩拜起来。 丁宏雷边叩头边悄悄打量二人的表情,铁面人本就看不出喜怒哀乐,李敬余一张僵尸也似的脸上更看不出任何表情,丁宏雷暗自心焦,盘算着自己该如何逃出生天。 “不必想了,你且去把你师母和孩子引回来我便饶你不死。你也不用想着逃走,任你如何逃,也断逃不出我的手心。”铁面人道。 “这……”丁宏雷迟疑了一下,李敬余瞟了他一眼,右手缓缓抬起,适才杀死冯丹郁时指尖的鲜血还没有沥净,丁宏雷见了忙:“是,是,我马上去!”发足向陆霜凝一众人等撤离的方向追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周大同先带着黑衣人回来,将手中的金丝楠木锦盒双手呈给铁面人。铁面人接过锦盒,打开见内里是一柄通体乌黑的短剑,剑柄处印有八卦图形,铁面人将短剑从剑鞘中抽出,灯火映照下,剑刃炫人眼目,剑身上笼罩着一层寒气。铁面人仔细端详了一会,点点头,依旧将短剑收入锦盒内,揣入怀中。 此时邓鸣带着黑衣人明火执仗地从山上下来,双手抱拳,向铁面人道:“上清宫内外都搜查遍了,没有找到甚么经书。藏经阁内经书又太多,实在不知是甚么样的经书,很难查找。” 铁面人沉吟了一会,转身道:“你们也去,找回许丹阳的妻子和孩子。” 一行人分成几支队伍,向着丁宏雷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一章 灭门 第12节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周大同先带着黑衣人回来,将手中的金丝楠木锦盒双手呈给铁面人。铁面人接过锦盒,打开见内里是一柄通体乌黑的短剑,剑柄处印有八卦图形,铁面人将短剑从剑鞘中抽出,灯火映照下,剑刃炫人眼目,剑身上笼罩着一层寒气。铁面人仔细端详了一会,点点头,依旧将短剑收入锦盒内,揣入怀中。 此时邓鸣带着黑衣人明火执仗地从山上下来,双手抱拳,向铁面人道:“上清宫内外都搜查遍了,没有找到甚么经书。藏经阁内经书又太多,实在不知是甚么样的经书,很难查找。” 铁面人沉吟了一会,转身道:“你们也去,找回许丹阳的妻子和孩子。” 一行人分成几支队伍,向着丁宏雷离开的方向追去。 陆霜凝此时双目已盲,怀中抱着娇儿,由四名青城女弟子领了,走小路向山上攀去。一路上,陆霜凝忧心忡忡,既记挂着丈夫的安危,又担心“天山五鬼”追杀而至自己难以应付孩儿性命难保,失魂落魄间,一路上也不记得跌了多少跟斗。 丁宏雷此时一心想要保命,今夜亲眼见铁面人和“天山五鬼”杀死师父和几位师叔,手段狠辣,早已吓破了胆。知道逃也无望,只想早点找到师娘,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丁宏雷从十三岁便投在许丹阳门下,对青城山一草一木极为熟识。他知道师娘不会走大路,便也奔小路追来,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混元顶附近有依稀的灯笼火把光亮,几个黑影在这暗夜里跌跌撞撞地疾行。 “师娘……师娘……”丁宏雷喊道,陆霜凝正惦念夫君和众弟子安危,听到丁宏雷呼喊,不禁喜出望外。忙停下脚步,和几名女弟子等着丁宏雷赶上。 “宏雷,你师父怎样?”陆霜凝问道。 “师娘,师弟不碍事吧?”丁宏雷并不回答陆霜凝的问话,盯着她怀中的婴孩问道。 “不碍事,今晚哭喊得厉害,想是疲累急了,睡了过去。你快说,你师父怎样了?” “师父、师父把敌人都打退了,他放心不下你和师弟,让弟子来接师娘和师弟回去。”丁宏雷故作镇定地道,“先前敌人以师弟和师母的性命相要挟,逼师父就范,师父处处掣肘,你们走后,师父大展神威,将敌人杀退了。” “真的?”陆霜凝喜出望外,她只道今晚来青城山寻隙的是“天山五鬼”,后来的铁面人和黑衣人的事情她全然不知,听丁宏雷如对此说,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一众女弟子听了也唱出一口气,喜上眉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陆霜凝心绪甫定,回想今夜的种种精力,真如一场噩梦。 “师娘,那我们快回去吧,以免师父惦念。”丁宏雷道。 “好、好,我们这便回去。”陆霜凝说着,依旧由几个女弟子搀扶,回身慢慢向山下走去。 “师娘,你眼睛受伤,我来抱师弟吧。这样也走得快些。”丁宏雷道。 陆霜凝迟疑了一下,但想想刚才来的路上跌了许多跤,实在心疼孩儿,便把孩子递给了丁宏雷,仍不忘连声叮嘱:“万万小心!” 众人沿小路下山,行不多久,便见到邓鸣带着几名黑衣人迎面追上。 “嘿嘿嘿嘿,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些本事,竟唬得你师娘回心转意!”邓鸣得意地笑道。 “甚么?宏雷,他说甚么?”陆霜凝听闻邓鸣话里有话,忙向丁宏雷问道。 丁宏雷听了,难以回答陆霜凝的问话,便不再答言,抱着孩子默默地站到邓鸣一方。 “宏雷,你、你……”陆霜凝气往上涌,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四名女弟子抽出剑来,将陆霜凝挡在身后。 “宏雷,你受恶人胁迫,师娘不怪你,你过来,把孩子给我。”陆霜凝极力稳住心神,对丁宏雷道。 丁宏雷站在黑衣人中间没有答话,灯火中可见他表情痛苦,想是内心斗争激烈。 陆霜凝听丁宏雷默不作声,急道:“宏雷,你十三岁入我青城派,师父师娘待你如何?你今夜抢走师弟,反投敌人,你师父若知道,断不会轻饶了你!” “哈哈哈哈,陆霜凝,你果然是瞎了眼,许丹阳这时早已过了奈何桥了,他还能知道甚么?”邓鸣怪叫着说道。 “你说甚么?不会的!丹阳不会死,丹阳不会死!”陆霜凝喊着,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师娘,师父他、师父他确已、确已战死。”丁宏雷见陆霜凝悲痛欲绝,心下悔愧难当,劝道:“师娘,师父和师叔都已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把师弟抚养成人要紧。” “你住口!我陆霜凝真是瞎了眼,青城派竟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弟子。师父被害,你不思报仇雪恨,确拜倒在敌人脚下,骗走我儿!你这样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陆霜凝内心悲痛、气愤、伤心已极,恨不能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四名女弟子见师娘如此悲愤,又得知师父已经战死,也不存生念,齐齐挺剑向敌人杀去。 邓鸣抽出双刀,抢进一步,双刀翻飞,只几招,四名青城女弟子便命丧刀下。 “许夫人,许夫人,切莫动气,切莫动气。你们青城派是道家祖庭,修道之人都晓得气大伤身,莫动肝火。”却原来是周大同等人也追了上来。 陆霜凝此时万念俱灰,站在当地,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夫人,死了死了,一了百了。许掌门豪气干云,虽力战身死,我们却也是佩服得紧。你带着孩子,孤儿寡母,十分不易,我们虽然不是名门正派,看着呀,也是心下十分不安。”周大同又开始“好言相劝”起陆霜凝来。 “莫不如这样,我们这次到青城山来,决计不是寻仇来的。受人所托,你只要把那本经书教出来,我们受人之托,也有个交代。之后呢,你就带着你的娇儿,或留在青城山,或另谋生路,我们决不再来叨扰,你看怎么样?”周大同见陆霜凝不发一言,心中暗喜,以为陆霜凝已动了心思,这门“生意”大有可谈。 “许夫人,打伤你双眼,我们‘天山五鬼’确是做得不恭,你放心,只要你肯答应我们的条件,我马上奉上解药。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考虑嘛,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你把自己的一身武艺都教给这孩儿,待他长大成人,再来找我们天山五鬼为父报仇,不也是好?”众人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这神通鬼信口雌黄,为了让陆霜凝就范,竟连“天山五鬼”的性命都拿来做交易。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震儿,不要怪爹和娘,生了你,却不能陪你长大成人。今夜,我们一家三口,便在阴间团聚罢!”陆霜凝边说边摸索着向峭壁边退去。这混元顶原始悬崖峭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众人见陆霜凝往峭壁间走去,都吃了一惊。周大同、李敬余和邓鸣忙上前欲挡住陆霜凝的去路。 众人正待迈步,确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响,有金属破空之声。暗夜里谁也不敢轻敌,忙用兵刃护住前身。只听得叮当作响,兵刃碰到暗器只见火星迸射。原来是陆霜凝把囊中全部的银针都射了出来。陆霜凝虽然双目已盲,但已适应了眼前的漆黑,听声辩位,把银针射向敌人。虽然可能伤及孩儿,但她料想自己若自尽了,敌人也断不会放过自己的孩子,心下凄然,也不再多想。 只听有人几声闷哼,中针倒地。周大同也惨叫了一声,众人只见他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众人正慌乱间,陆霜凝已纵身从峭壁上跃下,衣袂飘飘,一个单薄凄楚的身影隐没在无边的黑夜里。 一行人回过神来,见陆霜凝已然跳崖自尽,只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周大同一只手捂着眼睛,懊恼地道:“真他妈的晦气!回去!”众人转身欲往山下走,却见铁面人已站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周大同晃动着肥胖的身躯,强忍着右眼的刺痛,趋步向前,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实在没料到,这娘儿们还留了这么一手……”话刚出口,左脸颊便被黑衣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嘴角渗出血来。 “闭嘴!一群废物!”只见黑影闪动,所有人脸上都挨了铁面人一耳光,所有人也都默不作声,站在当地。 众人中,只有丁宏雷没有挨这一掌。他原本站在队伍最后,只一瞬间铁面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他只觉双臂一麻,婴孩已经在铁面人怀中。 可怜那婴孩经历了大半夜的折腾,早已筋疲力竭,昏昏睡去,哪里知道,父母双亲早已天人永隔。 铁面人抱着这婴孩,走到峭壁前,怔怔地望着黑黢黢的山谷出神,良久,才道:“所有人下山,到谷底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面人转身,兀自向山下走去。 “这个人怎么办?”李敬余仍用那毫无起伏的音调问道。 “你说呢?”铁面人头也不回,已飘然远去。 “啊……”只听丁宏雷一声惨呼,李敬余森森五只手指从后心贯胸而过,刺穿丁宏雷心肺,从前心透了出来。只留这凄厉的喊叫声在山谷间回响,久久不绝。(第一章终) 第二章 追踪 第1节 日月窗前过马,风尘天外飞沙。 转眼已是十五年后的深秋,残阳如血,北风劲疾。 江西行省吉州路的官道上,烟尘翻滚,马蹄声隆隆。九骑健马风驰电掣般奔过。马上人身着褐色衣服、紧身装束,个个后背上斜挎了钢刀,在落日映照下闪闪发光。为首一名大汉满面虬髯,怀里抱了一名男孩。那男孩十多岁年纪,身穿宝蓝色缎子袄,生得眉清目秀。担心健马飞奔那男孩跌落下来,大汉用一条青色丝绦将男孩与自己绑缚在一处。 那男孩乘坐在马上并不惊慌,两手揪住马鬃,与那大汉一起喝呼着对马儿发号施令。“驾!驾!” 九骑马在官道上狂奔,惊起了蛰伏在路边枯草里的鸟儿,扑啦啦一阵阵飞起,四散逃开。转瞬间九骑已经不见,鸟儿们惊魂甫定,正待扑回到草丛中觅食,官道上隆隆马蹄声动地而来,只是这次的马蹄声如奔雷般不绝于耳,惊得鸟儿们高飞奔逃。 不一会儿,只见大批身穿铠甲的元兵手持弯刀、弓箭急急纵马赶来,为首的一名军官用刀背抽打马身,在马上高呼:“他们跑不远啦,谁把那孩子抢到手,赏银五百两!”身后四十多名元兵闻听此言,骚动起来,许多人在马上打着呼哨,不停地用鞭子猛抽坐骑,争先恐后奋力向前追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只觉得脚下的路越发不平坦,官道顺着地势一点点高了起来,前面就要进山了。四十多骑元兵快马加鞭向前追赶,却不见了前面九人的踪影。 “吁——吁!”为首的军官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对众人喊道:“大家分成两路,二十人跟我继续向前追。另外二十人跟着苏赫巴鲁,沿途搜索,当心他们躲在暗处,万万不能让他们逃了!”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一名大汉一枝。 那大汉名叫苏赫巴鲁,打一声呼哨,身后二十名元兵纷纷掏出火折,点起火把,跟随苏赫巴鲁殿后。那军官则双腿一夹,健马长声嘶鸣,跃步向前奔去,身后的元兵也点起火把,跟着催马向前追去。 那军官带的人马每奔出百十米便有元兵将官道两侧的枯草点燃,深秋野草枯黄,一遇明火便噼啪作响地烧将起来,远处看去,竟似火烧连营一般,整条官道被照得亮如白昼。 苏赫巴鲁带着二十名元兵紧随其后,官道两侧数十丈范围内都逃不脱他们的巡查,再向官道两侧延伸,则多是怪石嶙峋,无路可走,前面九骑万难遁走。 苏赫巴鲁带人马向前追了约有半个时辰,远远地听到前方厮杀声起,放眼望去,只见百户带的队伍围成一团,人喊马嘶,与追击的敌人展开了搏击。 一行人立即催马赶上,只见二十名元兵将四个大汉围在垓心,马蹄声杂沓,火把光照下,已有几个元兵被砍翻在马下。 “苏赫巴鲁,你带人继续向前追,这里由我来料理!”那军官面上的肌肉抖动,目露凶光,盯住包围圈中的四名大汉,狠狠地道。 苏赫巴鲁听令,带着人马继续向前追去。 “快快下马受死,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军官凶相毕露,又语带轻蔑地道:“我们追击了你们三天三夜,现在你们只剩下这几个人,几条丧家的汉狗,逞甚么威风?” “住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休要胡吹大气!”说话的是一名老者,这老者把手中钢刀一横,催马来战那军官。 军官一扬,身后四名元兵挥舞着弯刀催马迎上,余下的元兵则把剩下的三个大汉围住,杀作了一团。那军官则勒住马头在圈外观战。 蒙古骑兵骁勇善战,四名大汉虽然武艺高强,但一路奔袭了三昼夜,不曾休息,又一路边走边与元兵厮杀,一番车轮战下来,却也占不到太多便宜。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四人虽砍倒了七八名元兵,自己身上却也受了多处刀伤,一名大汉后背中刀,火把光亮下,肉皮翻开,鲜血汩汩流出。 那军官在场外又打了一声呼哨,听到这声呼哨,元兵开始且战且向后退,身后的六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六枝羽箭对准场中的四人射来。四人舞动钢刀拨打弓箭,另外四名元兵又接续放箭,很快,除那老者武功高强,只左肩膀中了一箭外,其余三人先后中箭滚落马下。 只见那百户马鞭一扬,一众元兵又待一拥而上,擒住老者。这时只听“嗤嗤”数响,五六名元兵应声落马。倒地的元兵火把跌落,点燃了周围的野草,大火映照下,四野除了忽忽风声和劈啪作响的火声,并无一人。 那军官见有人暗中相助这老者,一时又寻不到人,气得在马上舞动着弯刀,嘴里则叽里咕噜地骂着些蒙古话,一时却又无可奈何。 那老者趁众元兵错愕惊讶之际,双脚用力,身子离开马鞍,纵身跃上临近一个元兵的战马,不待那人反抗,钢刀在元兵脖子上一抹,结果了那人性命。旁边一名元兵见势挥刀砍到,老者左手探出,抓住弯刀,任凭那元兵力大,弯刀却如被铁钳钳住一般,纹丝不动。 那元兵正用力夺刀间,被那老者一刀砍来,“咕噜噜”一声响,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那军官气急,挥刀向老者砍来,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数回合,难分上下。那老者肩头中箭,适才又与几名元兵缠斗时使力过猛,鲜血顺着臂膀流下。 缠斗中,军官趁老者力绌,瞅准一个破绽,挺刀急削,弯刀急急向老者脖颈砍到,正欲一刀结果老者的性命。却听那“噗噗”声再响,那军官早有准备,在马背上一弯腰,躲过暗器。冷不防那老者钢刀紧跟着劈头盖脸剁了下来。他再侧身横刀来挡,一个躲闪不及,身后暗器又至,这一下正中后脑,他肥大的身躯在马上晃了两晃,滚落马下,那老者势不容情,疾步踏上,将那军官当胸斩做两截。 剩余的几名元兵见首领被杀,三魂丢了两魄,调转马头,纷纷逃命去了。 第二章 追踪 第2节 那老者也不再追,摇晃着站起身来,看看四野依旧只是点点火光,空无一人。 “在下玄天教冯泽远,不知是哪位好汉出手相救,可否现身一见,大恩大德,冯某万死难忘。” 冯泽远连问了三次,四野里依旧悄然无声,他心知对方不愿暴露身份,也不便强求,双手抱拳,大声道:“恩公既不便相见,冯某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我这条命是恩公所救,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到福州玄天教总坛来找我便是!” 冯泽远弯腰一揖,低头间,目光恰好扫到倒在地上的一名元兵的尸体,只见那元兵脑后被暗器打出一个小洞,鲜血已经凝结。冯泽远面色陡变,若有所思,他眼睛转了几转,打定主意,回身找到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只是他拨转了马头,快马加鞭沿来路奔驰而去。沿路枯草早已大多燃尽,暗夜如漆,很快,他的身影便隐没在无边的黑夜里。 夜更深了,山谷间狂风呼啸。 武功山脚下一处岩洞里,一小堆篝火烧得劈啪作响。一个大汉留在洞外的山坡上把风。武功山山高林密,这山洞远离官道,当夜风势甚急,山洞口偶有几缕青烟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剩下四个大汉和一个孩童正围坐在火堆边,火堆上烤了一条马腿。那男孩拿了一根树枝,正往火堆里添柴。男孩问那虬髯大汉:“曹叔叔,冯长老他们能追上来吗?” “应该能追上来罢,或者他寻不到咱们,直接去天庆观了也未可知。”那虬髯大汉望着火堆出神,有一搭无一搭地答道。 “未捷,今天你害怕了么?”那名虬髯大汉回过神来,转脸瞧向那男孩,问道。 “曹叔叔,我不怕!”那男孩满不在乎地道。 “那么多元狗一路追杀我们,教中又死了这许多兄弟,你为何不怕?”那汉子奇道。 “有曹叔叔在身边,我甚么也不怕。你武功好,计谋也多,今晚我们把三匹马放走了,只杀了一匹马,埋了尸体,只带了两条马腿,步行进山,那帮元兵无论如何也追不到咱们了。”那男孩道。 “傻孩子,曹叔叔不能永远在你身边,将来还要靠你自己闯天下。”那大汉眼光中透出无限怜爱,对那男孩温言说道。 “为何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我去求我爹,让他教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便好了。”那男孩转过身,对大汉说道。 那大汉一时语滞,顿了一下,说道:“教中还有许多事要等着叔叔去做,你这次、这次却是要去做更大的事!” “你们真是奇怪,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这几天却婆婆妈妈起来,说是带我来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路却对一帮元狗左躲右闪,既不与他们拼命,又不说到底做甚么事,实在是奇怪。”那男孩站起身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气鼓鼓地不再作声,生起闷气来。 “未捷,不要孩子气,听叔叔的话,明日我们到了天庆观,你一切自会明白。”那大汉说道。 这时马肉已经烤熟,几个大汉拔出匕首,将马肉切成小块,撕下一块用衣襟裹了,递给虬髯大汉和那男孩。 那男孩抓起马肉,看也不看,掼在地上。指着虬髯大汉,直呼其名道:“曹弘毅!你不要看我小就欺负我。你们说,这次我爹是不是要把我送走,不让我跟你们一道回去!” 曹弘毅皱了皱眉头,把地上的马肉捡起来,在衣襟上蹭了蹭,塞进口中,大嚼起来,同时又把手中另一块马肉再次递到那男孩面前,这次他不再看那男孩一眼,只一只手举着马肉,兀自看着眼前的篝火出神。 “我不吃!你不告诉我实情,我便不吃。今天便饿死了我,看你如何回去向我爹交代!左右爹已经不要我了,我活着也好没意思!”那男孩说着,两串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未捷,教主怎么会不要你了。只是你肩负着重任,你到了龙虎山,好好学艺,等学成归来,自然可以做一番大事业。” “我不要做甚么大事业,我要回家,我要我爹!”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在他小小的心里,虽从出发时便隐约觉出这次出来,绝非像爹和曹弘毅所说的“干一件大事”那样简单,却不知竟是要把他送走再也不能回家。 今晚听曹弘毅话里有话,他便赌气逼问,总算知道了实情,原来是父亲要送自己到龙虎山学艺,要到学成才能回家。一路上憋在心里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曹弘毅也不理会,依旧与其他几个黑衣人一起,大嚼着马肉。曹弘毅向几人暗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一个大汉摘下随身带的一只酒葫芦,众人你一口我一口,边喝酒边吃肉,说笑起来,任由那男孩一个人哭泣。 那男孩哭了一阵,见众人都对自己不理不睬,也便不哭了。走到曹弘毅身前,从他手中夺下一块马肉,就势坐下,也大吃起来。众人见状,相视一笑,也不说话,任他吃去。 曹弘毅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却又生生忍了回去。他深知这男孩自恃是教主的公子,平日里在教中众人众星捧月一般骄纵惯了的,你越是委曲求全,他偏要不依不饶,众人不理他,倒自己没趣起来。 饭毕,几个大汉到洞外的树林里抱了些枯草和落叶回来,铺在洞内,众人和衣而卧,接连三天的赶路、拼杀,俱都疲倦已极,头甫一着地,便都呼呼睡去。 次日一早,曹弘毅等便起身上路,临行前,他用匕首将昨夜烤熟的马肉分成若干份,给众人分了,带在身上。那男孩一开始咬着牙一定要跟着众人向前行,终究年纪小,武功底子又薄,走了一段,便跟不上众人脚步。曹弘毅几人轮流背着他,一路向前疾行。 约莫到了中午,众人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 曹弘毅道:“弟兄们在这里休息片刻,吃些饭食,一会继续赶路。天黑前翻过前面那座山,便能到天庆观了。”众人默不作声地在溪边坐了,掏出昨夜烤好的马肉,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渴了便掬一捧溪水。吃罢,倚在树下小憩。 少顷,曹弘毅叫醒众人,重又上路。 又向前行了近两个时辰,忽听得前方树林中“叮铃铃”似有风吹铃铛的响声,曹弘毅等人止住脚步,抽出钢刀,将那孩子护住,警惕地望向前方。 第二章 追踪 第3节 “在下玄天教曹弘毅,前方是何人拦路?报个万子上来!”曹弘毅高声道。 “用不着拿你们玄天教来吓唬老子,老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甚么是怕。你把那娃娃放下,可以留你们几个全尸。要不然,嘿嘿……”众人只听对方说话声,却始终不见人。又听得来人说话口气极狂傲,丝毫没有把玄天教和曹弘毅等人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那便请现身,让在下讨教讨教!”曹弘毅并不生气,双手抱拳,话依旧说得极客气。 曹弘毅话音刚落,只听得四围呼呼风响,六个身着黑衣人,用黑布蒙了头和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六人分从六个方位围拢过来,杀气腾腾。 为首一人细高个子,见了曹弘毅等人也不说话,挥挥手,作势让手下一拥而上、速战速决。 玄天教来的几位都是教中高手,与蒙面人相斗丝毫不落下风。曹弘毅更是玄天教中一等高手,他虽一边要护住景未捷,一边还要挺剑还击那领头的瘦高个子,却也应付裕如。 曹弘毅与那为首的过了几招,识出对方的剑招是点苍剑法。不由得心下骇异,边战边道:“阁下是点苍派甚么人?我玄天教与点苍派素无恩怨,为何要来与我为敌?” 那瘦高个子依然不答话,两边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有两名蒙面人被玄天教众用刀砍伤。那瘦高个子见势急,一声唿哨,一众蒙面人听了,连忙虚刺数剑,跃出圈外。 不待曹弘毅等人回过神来,众人只觉得头顶窸窸窣窣声响,正要躲避,却只觉得双目刺痛,气为之窒。曹弘毅忙用左手捂了景未捷双眼,大喊道:“快屏住呼吸!”自己也闭目屏息。不料头顶再次叮当作响,众人微张双目观看,却是一张大网急急兜了下来,把众人罩在了里面。 原来这帮黑衣人早有准备,之前持网的数人躲在暗处,这六名黑衣人出来把曹弘毅等人围住缠斗,同伙趁乱在树顶布网,众人的厮杀声倒成了他们的掩护。 玄天教众人慌乱中用刀乱砍那大网,却只见电光火石亮成一片,那网却纹丝未损。 “偷施暗算,算哪门子英雄好汉?”说话的却是景未捷。景未捷见曹弘毅道破了对方身份,点苍派也算赫赫威名的名门正派,却倚多为胜不说,还用暗算抓捕众人,一时气愤不过,大骂起来:“点苍派自诩英雄豪杰,却靠暗算取胜,实在是不要脸得紧!有本事真刀真枪,大家斗个你死我活,我也算服你们。靠这些旁门左道,不怕江湖中人耻笑么!” “小小年纪,没甚么本事,却只会在这里胡吹大气。没见我们的网上都镶了铃铛?从一开始你们便听到了铃铛响,怎么能叫暗算?我看你们一个个不是聋了便是瞎了,怪不得我们!”为首那瘦高个子喊道。 “除了这个小的,其他的统统杀了,一个不留!”那瘦高个子目露凶光,对手下吩咐道。 两名蒙面人持剑走到近前,挺剑便刺。只听“噗、噗”两声,两名玄天教众被长剑掼胸刺透,鲜血从胸腔内喷涌而出,这两名教众确是硬汉,临死不惧,吭也未吭一声,便陈尸网内。 那男孩见了,也吃了一惊,眼泪喷涌而出,大骂道:“恶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今日作恶,小心我千万玄天教众日后饶你们不得!” 为首的瘦高个子听了这娃儿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心中却也啧啧称奇:“小小年纪生死关头临危不乱,却也是一号人物。” 这瘦高个子心里虽如此想,嘴上却丝毫未有表露:“嘿嘿,依我看呐,你玄天教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今日便如砍瓜切菜一般,都被我们砍切完了!” 说罢,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这时,两名蒙面人又挺剑来到两位玄天教众身前。长剑举起,两名玄天教被众缚在网内,动弹不得,眼见求生无望,二人也不再挣扎,只是怒睁双目,定定地望着两名持剑的蒙面人。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铛铛”两响、“啊”地一声惨叫。两名玄天教众本以为绝无生还机会,不想绝处逢生。只见两名蒙面人的长剑被暗器击中,失了准头,右边的蒙面人长剑被震,直直刺入了左边蒙面人的左股,左手的蒙面人未料到同伴的剑会刺向自己,一个躲闪不及,被刺了个正着。只疼得“啊”地一声惨呼。 在场众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吃了一惊。为首的细高个子也暗自惊叹来者内力深厚,待那暗器落地,他看到竟是两颗普通的石子,这更让他吃惊不小。曹弘毅也暗暗称奇,这些蒙面人武功已自不弱,若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断难以石子将二人长剑震开。景未捷见形势逆转,直乐得手舞足蹈,在网内拍起掌来。 “谁?活得不耐烦了么?敢搅老子的大事!”那细高个子骂道。 “呸!呸!呸!”四野并无人影,只听得三声“呸”。 景未捷直乐得格格地笑出声来。 “藏头缩尾,算甚么好汉?有本事出来受死!”那瘦高个子见无人应声,又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取笑,不由得大动肝火,破口大骂起来。 “呸!呸!呸!”只听那人又吐了三声。 只是这三声“呸”比先前那三声要响亮得多,众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那瘦高个子骂这一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由远及近,来到众人身前了,身法迅捷无伦。纵是那瘦高个子,也暗叹对方还未现身,刚刚显露的这两手功夫已远在自己之上。 众人正错愕间,只见树后转出一个头戴九梁巾、身着皂青道袍的青年道人。这道人白面无须,斜背长剑,风神潇洒,意态安然。只是边走边摇头:“好臭!好臭!” “臭甚么?”那蒙面的瘦高个子问道。 “你这瘦高个子,讲话办事颠三倒四,好没有章法。说出的话好似放出的臭屁,实在是臭不可闻。从一开始,藏头缩尾的便是你们这班人,后来又偷施暗算,撒石灰,兜铜网,暗箭伤人,这英雄好汉四个字从你口中出来,却连我也要笑死了!你这疯言疯语胡说一通,不是放屁又是甚么?!”那道长道。 “我看你是找死……”那瘦高个子刚要动手,只见眼前一道白影,“嚓”地一声,只觉右腕剧痛,还未来得及惨呼,“啪”地一声,右手背吃了那道长一掌,长剑脱手,向前飞去,“噗”地一声,直直插入了五丈开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之中。 第二章 追踪 第4节 众人见那长剑整个没入树干,从另一侧又穿了出来,剑刃吃力,兀自“呜呜”颤抖不止,心道这一剑若向自己飞来,此时哪有命在? 这青年道长露得这一手功夫,只骇得那瘦高个子目瞪口呆。 “你……你……究竟是甚么人?”那瘦高个子道。 “闻你放屁这股臭气、再看你见识如此鄙陋,就知道你不是我道门中人。还使甚么障眼法来冒充点苍派?你有资格用剑么?”那道长道。 那道长几句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众人听了却不啻一声炸雷。 那为首的蒙面瘦高个子心下惊讶于这道人年纪轻轻,武功既高,阅历又广。只一个照面,便已识破了自己所使的剑招是假冒点苍剑法。 曹弘毅见这道长既已出手相救,又道破这瘦高个子的伎俩,心下对这道长十分感佩:看他年龄与自己相仿,武功如此之高,识见又如此广博,自己自愧不如。 那瘦高个子见这道长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料知单打独斗绝非对手。便一声唿哨,就地一滚,奔到那树前用力把长剑拔出,一众人等持剑一哄而上,想要倚多为胜。 这道长也不惊慌,略一低首,后背的长剑出鞘。众人只见寒光一闪,白光飘摇,紧接着便听到“啊呀呀”惨呼声一片,已有七八名蒙面人弃了长剑,双手捂住双眼,不住声地惨呼。转瞬十指间便有鲜血流出,却是被这道长一招之间用剑刺伤了双眼。 余下的几名黑衣人见这道长只一招便刺瞎了多名同伴,一时间竟吓得呆了,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你究竟……究竟是甚么人?”那蒙面的瘦高个子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却又不肯在同伴面前露出怯懦之色,极力稳住心神问道。 “凭你也配知道我的身份!”那道长毫不留情,挺剑刺到。 那瘦高个子身手倒也迅捷,侧身躲过道长的长剑,回手一剑,向道长砍来。同时左手衣袖挥动,两枚黑黢黢的暗器激射而出。那道长一剑刺空,耳听得身后风响,却不回身,听声判位,右手回撤在身后挽个剑花,只听“叮当”两响,暗器便被打落在地。 那瘦高个子见一击不中,右足点地,仗剑欺身再向这道长刺到,左手连挥,又有数枚暗器同时向这道长射去。 那道长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右手挥长剑迎住那瘦高个子来剑,左手袍袖挥舞,那瘦高个子只觉劲风扑面、气为之窒,几枚暗器竟被这真气震落在地。 突地,那道长腕力急收,先收而后顿,右手长剑向下,瞬间定在半途,却用剑身将那瘦高个子的剑尖抵住,那瘦高个子使尽全身力气向前推这剑刃竟纹丝不动。正犹疑该撤剑再进还是剑走偏锋之际,道长剑身偏转,瘦高个子正灌注全身之力在这长剑之上,滞力突消,身体失重,向前急冲,此时,却见这道长长剑已变了方向,剑尖直指自己而来,在旁观者看来,竟是这瘦高个子自己径直奔着坚韧而去,宛如自杀之举。 那瘦高个子此时收脚已来不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使尽全力倒向左侧,但为时已晚,长剑从他右肩胛穿透。 只听那瘦高个子“啊呀!”一声哀嚎,丢了长剑。那道长见这瘦高个子的身躯穿过剑刃向自己奔来,就势左掌推出,一掌拍在他胸口。那瘦高个子一声闷哼,直直向后飞出去丈余,撞在一棵树干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动弹不得。 那道长显是并未想要这瘦高个子的性命,一掌只用了四五成力,已自拍得这瘦高个子身受重伤。 那道长走到瘦高个子面前,长剑轻挥,划落了对方脸上的黑布。只见此人面目清瘦,四十多岁年纪,颌下一撮山羊胡子,两只眼睛透着凶光,恶狠狠地盯住那道长。 “说罢,你们是甚么来路?”灵霄子用长剑抵住那瘦高个子前心,问道。 瘦高个子此时已经动弹不得,灵霄子蹲下身来,见他伤势确有些重,身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刚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只见那瘦高个子口中吐出一口黑血,脖子一歪,倒地身亡。 灵霄子见他吐的是黑血,知道他咬碎口中毒药,自杀身亡。忙起身要制住瘦高个的手下问个究竟,却见眼盲的几人已经“噗通噗通”接二连三倒下,剩下几个未受伤的,也向四处奔逃。 灵霄子叹了口气,也不去追,任由他们跑了。 “道长,别让他们走了!抓住他们问个清楚,对头是谁,好让我们玄天教记住,这笔账将来不能不算!”曹弘毅在网中喊道。 那道长挥了挥手,没有应声。那几个蒙面人见这道长没有说话,生怕他反悔,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见众人走远,那道长才回转身来,解开铜网,将曹弘毅等人救出。 曹弘毅双手抱拳,上前施礼:“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在下玄天教曹弘毅,敢问道长高姓大名,日后也好图报。”余下的两名玄天教众也过来施礼答谢。 那道长略点点头,道:“好说,好说。在下正一教灵霄子。” 曹弘毅闻言,心下不由一震:“原来是正一教门下灵霄子道长,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那道长点点头道:“好说,好说。” 曹弘毅忙回身道:“未捷,快来见过道长!”随后,他连拉带拽把那孩子拉到灵霄子近前,对景未捷道:“正一教为天下武学正宗,这位灵霄子道长更是正一教掌教紫阳真人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刚才我们也都见了道长只不过用了二三分功力便杀退了贼人,今日能在此见到道长,实在是我们的福分。” “景未捷拜见道长,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景未捷说着便俯身向灵霄子拜去。这景未捷年纪虽小,但因是玄天教教主的公子,见多识广,加上教主平日延请名师教诲,颇已懂得事礼。加之适才眼见灵霄子武功高强,单枪匹马杀退了众人,武功身法灵动飘逸,为人又颇为俊雅倜傥,内心说不出的喜爱,因此对灵霄子格外敬重。 灵霄子见这孩童礼数周全,长得又机灵可爱,内心也已有几分喜爱,忙伸手把景未捷搀起。 “好孩子,不必客气。你叫景未捷,这名字可有甚么来历?”灵霄子问道。 “家父常说,目下山河破碎,家国凋零,中原大地上尽是鞑子兵烧杀抢掠,涂炭生灵。家父成立玄天教,就是为着驱除鞑虏,复兴宋室江山。大宋朝宗泽将军生前遗言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家父给我起这个名字,便是为了让我牢记亡国之耻,将来为国尽忠!”景未捷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灵霄子听了,对这孩子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也感赞叹喜爱。 灵霄子问道:“那你可曾学过些武艺?” 那孩子忽闪忽闪大眼睛,答道:“只是跟着教中的叔叔们胡乱学了点拳脚,家父说让我先学好诗书,再学武艺。” 灵霄子点点头,转身望向曹弘毅,说道:“曹兄弟,走吧,黄眉道长还在观中等你们呢。” 曹弘毅听了,不由一惊,原来灵霄子前来搭救他们,却是受了黄眉道人所差。 第二章 追踪 第5节 曹弘毅一抱拳,表示从命,另两名教众一人背了景未捷,一起快步走去。 “敢问道长,可知适才截杀我们的这帮人的底细?”曹弘毅边走边问道。 “看这为首的瘦高个子,武功底子是西域一带的,哪门哪派却不甚清楚。他们虽冒用点苍派剑招,却拙劣的很,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邪气。” 灵霄子道:“只是他们所来为何,我却不甚了了。黄眉道人日前修书到龙虎山,信中请家师派人到天庆观来见他。家师便派了我和师兄灵云子一起前来拜望。到得观中,道长便让我来此等候你们,却是我行得慢了些,让你教中两名兄弟无辜受戮,实在抱歉得紧。” 曹弘毅等人听了,更是暗中称奇,这黄眉道人怎知道他们一行会途中遇到伏击、提前安排灵霄子这样的高手前来救护,只是众人心目中虽敬佩正一教武学渊源,但自觉玄天教也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能先自在灵霄子面前跌了面子,不好事事出言相问,只好在心中纳罕。 灵霄子把众人救出,又回身来查看倒地的几个黑衣人的尸体。他伸手把那瘦高个子头顶的黑布也解了下来,用手在他脑后一阵摸索,最后将这人的假发揪了下来。 “是个和尚?”曹弘毅在一旁惊道。 灵霄子对着这瘦高个子的尸体看了半天,并不认识此人。又在他身上仔细搜过,也无任何线索。曹弘毅和几名弟兄走去查看了另外几名自杀的黑衣人,见他们也如那瘦高个子一样,竟都是和尚戴了假发,乔装改扮过的,在他们身上也并无收获。 “这便奇了,这些和尚和我玄天教怎会结下梁子?又怎会知道我们行踪来此寻仇?我一开始以为是先前的元兵一路追踪过来,现在看来他们和元兵却不像是一伙的了。”曹弘毅自言自语道。 灵霄子沉吟不语,也想不通其中关窍,只好对众人道:“咱们先回天庆观再说罢。” 一行人边谈边走,又向前行了约莫近一个时辰,远远便看见天庆观了。这天庆观依山而建,观前一道溪水潺潺流过,观后竹林掩映,山门前香鼎中烟雾缭绕,门首上篆书“天庆观”三个大字,说不尽的古朴清幽。 众人来到观前,早有两名小道童远远地出来接了,引着往观中去。进了山门,道童将众人引至大殿。一名小道童又向里通报,不多时,道童出来,将众人引入后堂。 曹弘毅回身示意,两名教众在门外等候。曹弘毅带了景未捷,跟在灵霄子身后,缓步进入屋内。曹弘毅见一名与灵霄子穿着一样道袍的道长正与一名老道人正在饮茶,曹弘毅识得,那老道长正是黄眉道人,想来另一位道长便是灵云子。 曹弘毅拱手屈膝,拉着景未捷一齐跪倒,拜道:“玄天教曹弘毅携教主公子景未捷拜上黄眉道长!” 那黄眉道人站起身来,把二人搀扶起来,又指向身边那人,对曹弘毅等人道:“这位是正一教灵云子道长。”曹弘毅忙又拱手见礼。 灵云子是灵霄子的师兄,为人忠厚,但不善言谈,见曹弘毅行礼,只略略点头,算是还礼,并不多说话。 黄眉道人引着众人坐定,吩咐道童上茶已毕。站起身缓步走到景未捷身边,上上下下把景未捷打量了一遍,说道:“小公子好面相、好面相!” 曹弘毅问道:“多亏黄眉道长神机妙算,劳动灵霄子道长大驾,前往解救我等性命,我等感激不尽。” 那黄眉道人手捻须冉,微笑道:“老朽只不过是乡野匹夫,哪里懂得甚么神机妙算。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也是你们命中的造化,途中巧遇了灵霄子,救你们性命,此乃天数。” 黄眉道人问道:“景教主一别数载,现下安好?” “托道长福,教主安好。只是目下鞑子兵侵扰日甚,教主修书一封,让小的带了人,护送我家公子来见道长,有要事相求。”曹弘毅边说边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解开上衣,只见内里用白绫将胸腹裹缠了数周。一路上,恶战数场,身上早已伤痕累累,那白绫上也是血迹斑斑。曹弘毅解下白绫,从内中取出一封信札来,那信札用油布包了,油布上虽然沾了不少鲜血,但内中信函丝毫未损。信札封口处,一道殷红的火漆封印十分醒目,景未捷双手捧了书信,奉给黄眉道人,依旧穿好衣服,侍立一旁。 黄眉道人接信展开来反复看了两次,沉吟不语。不时移开双目来上下打量景未捷。 良久,黄眉道人将信折好,放在桌上,问曹弘毅道:“这书信的内容,你可曾读过?” 曹弘毅摇摇头,道:“书信内容小的未曾读过,除教主外,也绝没有第二个人看过这封信。来之前,教主反复叮嘱,兹事体大,除道长您知晓外,不能有任何人知晓书信内容,信在人在、信无人亡。道长可以查鉴,信封上有景教主的火漆封印,旁人仿造不得。” 黄眉道人看了看曹弘毅,又点了点头。对景未捷唤道:“小公子,你来。” 那景未捷应了一声,便走到道长近前。黄眉道人在这男孩肩头一按,只见这男孩身子摇晃,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曹弘毅忙站起身,在景未捷身后将他扶住。 景未捷冷不丁被人按翻,有些着恼,看了看黄眉道人道:“你这老道,刚到你观里便欺负我,好没道理!” 一句话把黄眉道人和灵霄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曹弘毅忙阻止景未捷道:“公子莫惊,道长试你武功呢。” 黄眉道人躬下身,问道:“小公子,方才灵霄子道长前去救你们,他的武艺怎样?” “道长武功高强,只是三招两式,便打发了那帮蒙面人,未捷佩服得紧。”景未捷道。 “那要他做你的师父,你可愿意?”黄眉道人笑着问道。 “唔?”还未等景未捷回答,灵霄子倒有些惊讶,先自“唔”了一声。但从他的语气中,既有惊讶,也有几分喜悦,原来他从一见这男孩,便已有几分喜爱,黄眉道人要他收这男孩为徒,他倒也乐意。 不料这男孩却面有难色,道:“道长,灵霄子道长武功高强,又救过我和曹叔叔等人的性命,我对他自是钦佩得紧。只是我不知道父亲在信中对你说了甚么,为何突然要把我从福州送到这里来?你又为何要我拜灵霄子道长为师?你先把这其中的道理讲清楚,我再做打算。” 第二章 追踪 第6节 黄眉道人点点头,伸手在景未捷鼻头一刮,笑道:“你这小鬼,倒会讨价还价。你可知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做梦都想拜在正一派灵字辈这几位高手门下?你倒与老道计较起来了。有趣,有趣!” 原来这景未捷心里早有自己的小算盘,平素里在玄天教中父亲对自己管教甚严,他跟随几位师父却也习得些诗书礼乐,只是这男孩生性活泼机敏,教中众人多敬他是教主的独子,对他诸多逢迎顺承。绿林中人大多性格粗放,他在教中沾染日久,难免性子中有些顽劣,时常闯出些祸事来,父母常训斥他:“早晚叫你吃些苦头。” 以往他只道父亲不过是出言威吓,今番劳师动众从东南沿海直将他送到江西,一路元兵追杀堵截,如此大的阵仗,他前夜又从曹弘毅口中套出话来,他才知父亲这次是动了真格,要把他送到龙虎山吃些苦头了。 景未捷方才与黄眉道人嬉笑言谈,内心里却很是伤悲,想到曹弘毅等人送自己到此,怕是就要回去了。自己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举目无亲,实在难过,眼圈已自红了。但他生性刚强,在众人面前终于强忍住泪水,没有哭出声来。 黄眉道人原打算再逗他一逗,见他就要落下泪来,拉起他的手,温言宽慰道:“孩子,不要难过。你父亲并非不要你了,只是他现在要带领玄天教的英雄豪杰抵抗元兵,这是顶天立地的大事。他现在无暇顾全你的安危,是以派人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今日你与灵霄子道长相遇,也算有缘,我便有意让他收你为徒。能入正一教门下,有名师指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待你学成武艺,回到玄天教中,自可襄助你父,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好么?” 景未捷俯下头,沉吟了半晌,终于没有忍住,两行眼泪滚落下来。过了一会,景未捷缓步走向灵霄子,跪倒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景未捷一拜!”说着“咚、咚、咚”给灵霄子磕了三个响头。 灵霄子见状,喜不自胜,忙把景未捷搀扶起来,拉在近前,替他拭去眼泪,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此情此景,曹弘毅见了,也自红了眼圈,他除执行教中任务外,大多数时间都与景未捷朝夕相处,远比教主景思明与这孩子相处的时间为多,二人情意甚笃。今日便要与这孩子分离,想他小小年纪,就要与父母骨肉分离,孤零零一个人入山拜师学艺,心下不舍,不由得真情流露。 那黄眉道人拍掌笑道:“好,很好。老道今日却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玄天教教主的公子投入正一教门下,日后学成武艺,定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也是造福苍生的一件好事。恭喜景教主,也恭喜灵霄子道兄,你收了一个好徒儿!” 曹弘毅起身拜谢黄眉道人,灵霄子也笑逐颜开,向黄眉道人道谢。 “不过老道话也要说在前头,景公子入你门中,只怕正一教日后也不得清净了。”黄眉道人捻着胡须对灵霄子道。 灵云子沉吟道:“道长何出此言呢?” “这景公子一路行来,遭遇了不少的坎坷凶险,显是已有人盯上了这娃娃。如今,江湖上如有人得知他入了你正一教中,恐怕少不得到贵教中来聒噪。”黄眉道人道。 “那有甚么打紧?一来我正一教向来不惧江湖肖小寻隙;二来今日那般下三滥的武功我也早已领教过了,莫说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便是真知晓了,到我教中来,管教他们有来无回!”灵霄子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好!果然名师出高徒,有你这句话,老道也便没了后顾之忧。”黄眉道人笑道。 “也请几位道长宽心,我等决计不会说出公子的下落!”曹弘毅凛然道。 黄眉道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今日各位舟车劳顿,且在我观中吃些斋饭,将歇将歇。再做计较。” 早有观中小道童备好斋饭,玄天教众人一路披荆斩棘、经历了多场恶斗方才将景未捷送到天庆观,众人如释重负,虽是斋饭,但各个狼吞虎咽,如尝珍馐。 曹弘毅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碗筷,问道:“道长,今日大喜之日,原该庆贺庆贺,小可造次,向道长讨杯酒喝。” 黄梅道长一怔,笑道:“也好,也好,倒是老道疏失了。”忙命小童去后厨取酒来。 曹弘毅忙起身,快步跟着小童往后厨去了。 黄眉道人与灵云子、灵霄子见了心下不禁好笑:这玄天教众人却是直爽,走到哪里片刻也离不得酒。 不一会,小童先自抱着一坛酒回来,曹弘毅随后也抱了一坛酒跟来。小童要给众人倒酒,曹弘毅道:“你自去给道长们斟酒,我们这些浑人,不配与道长们同坛而饮,且由我等自理便是。” 曹弘毅给教中众人斟满酒,一行人起身向黄眉道人等敬酒,酣畅吃喝一番。 饭毕,黄眉道人要小童下去打扫客房,留众人安歇。曹弘毅却带着教众,与黄眉道人道别:“东南战事吃紧,教中众兄弟浴血奋战,我等岂能在道长观中长留?我们这便返回福州,与一班弟兄们同生共死!” 那黄眉道人和灵云子、灵霄子见了,不禁感佩玄天教众人如此豪侠。 黄眉道人道:“既如此,老道也不久留各位,本拟修函一封,由曹义士带回教中,拜上景教主,怎奈山高路远、夜长梦多,万一走漏风声,反为不美。就劳烦你带句口讯给景教主,告诉他公子已由老道荐入正一教门下,好教他安心。” 曹弘毅领命,回身又与景未捷抱在一起,相互话别。二人朝夕相处,情深义厚,自难割舍。曹弘毅好言宽慰又关怀备至地对景未捷叮嘱了一番,带着几名教众,辞别众人,匆匆上路。 曹弘毅一行走后,黄梅道长吩咐道童带景未捷到丹房休息。又命小童另打扫一室,与灵云子、灵霄子二人饮茶闲谈。 灵云子道:“这玄天教近年来在东南沿海一带声威颇壮,教主景思明武功高强,也算得上英雄豪杰。” 黄梅道长沉吟了半晌,手捻长须,缓缓道:“玄天教创教已有二十多年,这教主景思明原是关中神剑门掌门吴如海的亲传弟子,二十多年前吴如海因辅助大宋抗元,满门被元廷派来的杀手剿杀,景思明独身一人逃到福州,揭竿而起,成立了玄天教。如今,宋氏江山大半落入敌手,这许多年来,却也不断地有思念故国的英雄豪杰入教,景思明为人豪侠仗义,又熟读兵法,有勇有谋,广纳贤才,这几年玄天教非但没有被削弱,反倒是愈发地壮大起来。” “看他的这位小公子,言谈举止,已自不俗,想必也是家学渊源。”灵霄子道,“不过这景教主为人既豪侠仗义,武功又高,何必把自己的独子送到道长这里来,道长又为何让小道收他为徒呢?” 第二章 追踪 第7节 黄眉道人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事说来话长了。”老道长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香茗,续道:“数年前,老道因缘际会,与这景教主有过一面之缘。一位过命之交的好友临终前托付我,如果这位教主日后有事求我,一定要老道代为周全。” “那时我的那位故交曾托付他一件极重要的大事。如今,景教主突然派人携子前来,又修书一封,便是告知老道,他已办成了之前的那件大事。” 灵霄子听得愈发糊涂起来,急切地问道:“道长的故交托景教主办甚么事?这景教主既修书来告知道长,为何又派个娃娃来?” 灵云子听了,作势拦住灵霄子,不让他再问下去。 “说也无妨,我的那位故交本是托景教主代为寻找一个人,这不,今日便把这人送来了。”黄眉道人道。 “小道反倒是越听越糊涂了,道长的故交托景教主寻人,景教主却把自己的娃娃送来了,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灵霄子虽看到了师兄的手势,还是忍不住,喃喃地道,只是这几句话声音很低,既像是对黄眉道人追问,又像是自己正在揣测。 “这娃娃确是有些来历,老道跟二位道友怕也要守口如瓶。二位走时,老道修书一封,你们带给紫阳道兄,由他裁夺便是。”黄眉道人道。 灵霄子见黄眉道人如此说,便也不好再问,只得作罢。转念间,想起今日林中争斗的事,灵霄子又问道:“道长,那你看今日来追杀玄天教众人的又是些甚么人?小道奉命去接应曹弘毅等人,杀退了众人。本打算抓住他们查问清楚,没想到这些人却也很有血性,被抓后宁可服毒自尽也不肯说。后来剩了几个逃走的,我也没有再追,若再追时,不过是徒增几个服毒而死的亡魂罢了。” 黄眉道人点点头,道:“灵霄道友果然宅心仁厚。这些人的底细我也不甚清楚,我想多半和元庭有些瓜葛。他们此来,也是冲着这景公子来的。” 灵霄子道“可是在下把这些黑衣人的面纱摘掉,见都是些西域的僧人?他们怎么会和元庭有所勾连?” 黄眉道人手捻须髯,沉吟道:“这老道却也想不明白了,我还道是元庭派的鹰犬前来,怎么会是番僧呢?西域僧人很少踏足中原,他们又怎么会来缠上景公子呢?” 三人想了半晌,也想不透其中缘由。灵云子便道:“我二人此次前来,一为赴道长邀约;二来也奉家师法旨,延请道长赴龙虎山参加武林大会,商讨青城等几大门派灭门惨案的处置。” 黄眉道人抬起头看了看灵云子,问道:“唔,武林大会?真人久已不问江湖俗事,这次为了这几起道门血案,邀约天下武林?” 灵云子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步,正色道:“道长说得不错。十五年前,青城派许丹阳道兄阖派上下七十九口尽被屠戮,此案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至今未破。这几年间,陆续又有泰山派、紫霄派、白云观、真源派等几个道门相继被灭。这几年,师父派我们师兄弟几人在江湖中明察暗访,想要查出真凶,却收效甚微。这次师父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各派齐集龙虎山,誓要昭告武林同道,同心戮力,查找真凶,为无辜受戮的道友讨还公道。” 黄眉道人闻听灵云子一番话后,陷入沉思,良久,方问道:“那你们这几年在江湖上查访,可有一二线索?” 灵云子与灵霄子对视了一眼,二人均觉对黄眉道人似无可隐瞒处,便答道:“实不相瞒,线索确是不多。从查勘现场死者的伤口来看,多为刀剑所伤,但伤口又都被人以利刃划得血肉模糊,很难看出凶手的招数门派。更令人发指的,紫霄派、白云观、真源派等几派不只同道被杀,凶手更是一把火把道观烧得干干净净,实在很难发现线索。” “甚么人与我道门中人如此深仇大恨,必要满门屠戮而后快?”黄眉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家师派出教中大批弟子下山查访收效甚微,却并非一无所获。”灵霄子说道:“去年春天,山西大同白云观全派上下四十余口被杀时,小道正在附近一带查访,闻讯后便星夜赶赴大同,次日凌晨我赶到观中,发现观主沈一平和众弟子尽皆被害。我在一堆瓦砾和断壁残垣中查找了一番,并未发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白云观观主沈一平江湖人称‘晋中剑祖’,武功高强。凶手武功再高,如若人手少的话,怕是难与沈观主匹敌。能在一夜之间将白云观夷为平地,想必人多势众,武功也是不弱。凶手每次行凶之后,都迅捷撤离,毫无蛛丝马迹可循,想来也是训练有素。”黄眉道人沉吟道。 灵霄子道:“道长妙算。正当我苦于寻找不到凶手的踪迹准备离开时,藏经阁被烧塌的房顶大梁滚落下来,紧接着我便听到一声闷哼,循声找去,发现大梁砸中了一个小道士的大腿,那小道满脸黑灰,左胸口血肉模糊,中了一剑,本是重伤昏死过去了,被这大梁砸中,从剧痛中苏醒过来。” “我忙把这小道士抱起,给他敷了药,包扎了伤口,又给他喂了些本门的丹药,那小道士将息了好一阵,方能开口说话。我问他可知道凶手的来头,这小道士只说不知,那晚他在观中值守藏经阁,半夜时分只听得前院观中打斗声起,几位藏经阁内一起值守的师兄刚冲出门去查看,便被四五名黑衣人围住,双方便交上了手。那几个黑衣人手持长剑,武功怪异,时而用白云观本派的白云十三式,时而用一些看不出门派的掌法。几个师兄几个回合便被黑衣人或用长剑刺死,或被掌力震死。这个小道士见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师兄们各个死于非命,一时胆怯,便躲在了书案背后。” “后来,这位小道士听到几个黑衣人留下了一位姓高的师兄,逼问他藏经阁中《道德经》藏在何处。那位高师兄一开始还嘴强不说,为首的一名黑衣人便吩咐手下用剑挑断了高师兄的手筋脚筋,高师兄最终挨不住,便说了经书的所在。而后,黑衣人并未放过高师兄,还是杀死了他。” 听到此处,黄眉道人眉头紧皱,怒道:“这些匪类手段如此残忍,令江湖中人不耻!” 第二章 追踪 第8节 “那小道士受伤很重,说到后来便气若游丝了,我也不好插言相问,多次想劝他将息一下再说,他却只是瞪大了双眼,一句句把那晚的所见说了出来。黑衣人杀了高师兄后,便明火执仗一起冲进藏经阁,七手八脚,竟把观中的十多个版本、数百本道德经一齐搬了出来。” “那小道士躲在书案后,大气也不敢出,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只听得观中渐渐没了打斗声,却看到前院火光冲天,把藏经阁照得亮如白昼。小道士壮着胆子从书案下爬出来,战战兢兢走到门口,冷不防斜刺里穿出一个黑衣人,一掌拍在他后心,将他震出一丈开外。那小道士感觉四肢百骸似断了一般,剧痛钻心,只听得那黑衣人说了一句:‘观中众人,只差你一个了!’便昏了过去。” “想必是这小道士昏倒后,那黑衣人又在他胸口补了一剑,只是这黑衣人应是凶手留在现场查找这观中唯一活口的,情急之下,这一招原本要致命的最后一击,失了准头,才留下这一丝线索。”黄梅道人说道。 “道长所言甚是。只是可怜那小道士,断断续续说了这许多话,我要背他下山救治,走出山门不久,便已气绝身亡了。可怜直到最后,我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只好在观外找了处空地,将他埋了,在坟前立了一块无字碑。实在是可悲、可叹!” “江湖中这场血雨腥风看来是不可避免了。”黄眉道人给二人各自斟满一杯茶,说道:“凶手人数众多,进退有秩,想必是甚么帮派盯上了正教众人。但若说这些人是邪教中人,为何又杀人之余要来盗这《道德经》呢?老道驽钝,百思未得其解。” “道长说得是,根据灵霄子师弟那次打探到的消息,家师又派我们师兄弟几人分别到青城、紫霄、泰山各派重又查访了一番,除却各派藏经阁中被焚烧的经书开外,所有能查找的角落我们都查访遍了,俱都没有找到一本《道德经》。”灵云子道。 黄眉道人摇了摇头,道:“这便奇了,难道这凶手杀人越货,非是为了寻仇,却是要找各派的《道德经》,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灵云子道:“我们把这些线索禀报家师,家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找到更多线索,尽早破了这些血案,为死去的江湖同道讨个说法,家师才耄耋之年广发武林贴,邀约江湖同道一起商讨对策,以期早日了结这几桩公案。” 黄眉道人正色道:“自古邪不能胜正。这些奸邪之徒虽能逞一时之快,却难逃昭彰天理。龙虎山是天下道教祖庭,紫阳真人是武林泰斗,登高一呼,应者云集。这次武林大会,定能号召群雄,同心协力,查出真凶!” “但愿如此。我兄弟二人此番前来,正是要请道长一起同赴龙虎山,与天下英雄共襄义举。”灵云子道。 黄眉道人闻听灵云子此言,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江湖中的事情,贫道实在不想再管。这次玄天教的事情,若非故人所托,贫道也是万万不会再理。两位道兄前来,贫道这里有书信一封,请转呈尊师紫阳真人,老道这便要出观云游去了。”说着,黄眉道人从袍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道长神机妙算,智计过人,临行前家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兄弟二人无论如何要请道长下山,还请道长以天下苍生为念,万勿推辞。”灵霄子急道。 黄眉道人依旧摇了摇头,道:“贫道已然老朽,只愿余生做个溪边垂钓之翁,便也罢了。江湖中的事情,实在无心无力,不愿多问了。” 师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心想黄眉道人行踪飘忽不定,在江湖中也只是闻名者多,目睹者少。他二人也是因师父紫阳真人与黄眉道人交情甚笃才与之相熟。见黄眉道人执意不愿去龙虎山,也不好强求。 灵云子便拱手道:“道长既如此说,我兄弟二人也只好遵命回去禀报家师。只是不知道长要往何处云游、何时回到山呢?” 黄眉道人呵呵一笑,道:“老道闲云野鹤,四海为家。若有缘时,随时都会相见,若缘分尽了,此生便也不再相见了罢。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灵云子也不好继续再问,师兄弟二人就此作罢。当晚,黄眉道人留二人在观中宿下,吩咐道童备下斋饭,景未捷睡醒,与众人一同吃了,各自回到房中睡下不提。 次日一早,有小道童打了水来给众人习洗漱,早饭时,灵云子问道为何不见黄眉道人。小道童道:“师傅一个多时辰前便已下山去了。临行前要我等好生服侍几位道兄,并要转告道兄:务必将书信带给紫阳真人亲启。” 灵霄子又问黄眉道人究竟往何处去了,小道童连连摇头,只说不知。“师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短则数月,长则经年不在观中。只留我们几人在观中值守,他从不说自己的去处。” 灵云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吃过早饭,灵云子和灵霄子揣好书信,带了景未捷,一起出了天庆观。早有小道童牵来二人的坐骑,灵霄子把景未捷抱在怀中,二人共乘一骑,灵云子独骑,三人与众道童作别,催马下山,奔龙虎山而去。 三人纵马向前疾行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前面官道旁躺着几个人。三人忙下马验看,竟是曹弘毅和玄天教的几位教众。灵云子和灵霄子给几人号了号脉,却是早已死去多时了。 “曹叔叔、曹叔叔!”景未捷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一时没有忍住,哭出声来:“昨天你还好好的,我们才分开一日,你们竟遭遇如此毒手,是谁害了你们?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为你报仇!” 第二章 追踪 第9节 灵云子和灵霄子也是满腹狐疑,但二人并未声张,而是俯下身来仔细查看几具尸体。 过了半晌,灵云子兜转回来,扶住景未捷的肩膀,宽慰道:“孩子,莫哭,你曹叔叔并非为奸人所害,他们是自尽而死的。” 景未捷闻听此言,被骇得目瞪口呆,哽咽了几声,问道:“师叔何出此言,我曹叔叔活得好好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自尽?” 灵云子拉着景未捷来到曹弘毅的尸首旁蹲下,道:“你看你曹叔叔,他的表情很是安然,若是生前他与人打斗,必然面目有些扭曲甚至狰狞,所谓相由心生,人在对手对敌时,常欲打败对方或置对方于死地,面目必然凶狠。你曹叔叔表情平静,显然不像与人打斗过。你再看他嘴角,有一股黑血,显然这血是有毒的。” 灵云子拔下头顶的银簪,左手拉开曹弘毅下颌,将银针插入他口中,很快,银针上便笼上一团黑气。“银针变黑,说明这血液中确是有毒。你再看他周身并无刀剑创伤,拉开他的衣服,也并未看到有中掌中拳的痕迹。” 景未捷听到这里,早已止住了悲声,悲恸已被好奇取代了大半。“我曹叔叔怎么会自尽?会不会是被人毒死的?” “也有这种可能,但从他的表情和其他几位兄弟的表情来看,曹弘毅的表情安详,其他几人表情有些痛苦、扭曲,还约略可以看出几分悲怆,似乎这几个人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中剧毒,而曹弘毅却似乎是知道自己中毒了。”灵云子道。 灵霄子站在灵云子身旁,一言未发。他知道师兄弟四人中,灵云子虽话语不多,但心思缜密,明察秋毫,他的推测,多半不会有错。 灵云子继续道:“从尸体死去的时间来看,应是昨日午后几人毒发身亡。昨日中午,我们一同在天庆观中进食,我们几人安然无恙,只有教中几位兄弟毒发身亡。他们与我们吃的饭菜都一般无二,只有所饮的酒是从两只不同的坛子中倒出来的,而这坛酒,又是曹兄弟自己从厨下搬来的。下毒的人,也就只有他本人了。” 灵云子一番话说得二人只觉又惊又奇,但又觉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那、那我曹叔叔为甚么要在酒里下毒?即便是他自己要自杀,他为何又要下毒害死教中的兄弟?要知道他平素里与教中兄弟情同手足,怎么会向自己的兄弟下毒手呢?”景未捷仍然不愿相信灵云子的推理。 “这个嘛,贫道一时也想不通。或许只有黄梅道长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了。”灵云子看了看景未捷,又看了看灵霄子,意味深长地道。 景未捷想来想去想不通其中的缘由,看着曹弘毅的尸首,悲从中来,复又嚎啕大哭起来。 灵云子和灵霄子见这孩子哭得可怜,少不了好言宽慰了一番。灵霄子敬重曹弘毅胆略过人,颇有几分英雄豪气。灵云子也素知玄天教反元复宋,在江湖中颇做了些杀鞑子救百姓的行侠仗义之举,师兄弟二人便一齐动手,将玄天教几人的尸首掩埋了。 灵霄子问了景未捷几人的名讳,又到林中找了几段枯木,用剑削平,在木板上刻了几人的名讳,立在坟前,当做墓碑。景未捷哭得双眼红肿,在曹弘毅等人坟前磕了头,跟着灵霄子、灵云子重又上马,继续赶路。 三人纵马向前行不多时,只见前方树林中许多鸟儿扑棱棱飞起,四散奔逃。灵霄子在马上看得真切,道:“好大的阵仗!”景未捷与灵霄子同乘一骑,闻听灵霄子如此说,好奇问道:“师父,甚么好大的阵仗?” 灵霄子笑笑,道:“好罢,徒儿,为师便教你这行走江湖第一项学问:向晚时分,倦鸟归巢,山林之中,已本十分静寂。突然丛林中飞鸟惊恐四散,说明不是有野兽便是有行人,你见如此多的鸟儿齐齐飞出林来,必是有大队的人马奔袭,搅了鸟儿的清梦。” 景未捷点点头,用心记下师父的言语,但又十分好奇,侧脸看了看另一骑上的灵云子。 灵云子坐在马上并未答言,只是面色凝重,他心知师弟所言不假,前方大队人马向这边奔来,只怕多半不是甚么好事。 过不多时,大地震颤,前方林中烟尘四起,眼见黑压压一片马队向三人赶来。 灵云子冲灵霄子使个眼色,二人勒转马头,立在道边,以不变应万变,要一看究竟。 顷刻间,马队已驰至近前,只见为首一人骑一匹青骢马,银盔银甲,面皮白净,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腰跨蒙古弯刀,身形十分魁梧。他的坐骑两侧,各有一名黑衣人跟着,这二人一高一矮,长发披肩,俱是面无表情,目露凶光,太阳穴高高鼓起,料来武功修为不浅。这名元将身后簇拥着一队元兵,手持弯刀,背挎弓箭,阵容整肃。灵云子约略估算了一下,来人竟有近二百人之众。 为首的元将纵马驰至三人近前,勒住马头,双手一抱拳,问道:“两位道长,在下白金羽,请教两位可是从武功山天庆观而来?” “出家人莫问来处,我等方外之人,哪有来处去处?”灵霄子冲来人抱拳还礼,在马上打个哈哈道。 “不得无礼!你们两个汉人,我家大人对你们已经很是客气,你们怎地不知天高地厚!”白金羽近前一位副将扬了扬手中马鞭,怒道。 白金羽冲那副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仍然语调谦和地道:“甚么元人、汉人,都是大汗子民。请问两位道长,高姓大名?仙籍何处?” 灵云子在马上抱拳答道:“大人过谦了,我二人只是两个云游道士,居无定所,确是从天庆观路过,不知将军有何见教?”灵云子见这元人倒也态度和善,似乎并无恶意,但从他口中听到“天庆观”三个字,却又隐约觉得这些元兵是冲着黄眉道长和他们而来,因此答言谦抑含混,既回答了他的问话,又语焉不详。 白金羽在马上点点头,又问道:“在下有一事相询,还请两位道长赐教。前向我麾下一名百户奉命带人追查一路东南沿海的匪类,途经此地,不料着了这帮歹人的暗算,全军覆没。在下说不得便要带人来查个究竟,有探子来报,这些匪类最终进了天庆观,敢问两位道长,既从天庆观来,可曾见过这些人?” 第二章 追踪 第10节 “你胡说!曹叔叔他们不是歹人,你们蒙古鞑子侵占大宋河山,你们才是匪类!”景未捷尚未从曹弘毅等人去世的噩耗中缓过神来,在马上听到白金羽这般侮辱玄天教的言语,自是大为愤慨,顾不得许多,大喊大叫起来。 白金羽闻听景未捷的言语,转脸问景未捷:“小兄弟,你既称呼这帮歹人为叔叔,想必与他们相熟,那能否告诉在下,他们如今都在哪里?你若如实相告,我也不来为难你。” “你们休要装模作样,曹叔叔他们一定是被你们害死的!”白金羽闻听此言,有些吃惊,喃喃地道:“怎么他们死了?” 灵霄子正待答言,却被灵云子拦下道:“这位小兄弟所言非虚,你所说的那几个玄天教的人,确已中毒身亡,贫道等人曾与这几人有过一面之缘,是以刚刚安葬了他们。墓地就在前面,千户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带人去看。” 那千户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只是他们因何要杀我大元兵士,这事还是很蹊跷,这位小兄弟既与他们相熟,可否请你跟我回去,待我们查明真像,再将你放回,如何?” 景未捷道:“你们不就是想抓我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玄天教教主景思明的儿子景未捷,你们要杀要剐放马过来便是,与这二位道长无关!” “好个不成器的徒弟,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你说跟人走就跟人走?为师的脸面放到哪里?”灵霄子佯怒道。 “这……师父,弟子知道错了。弟子只是不想连累师父跟师叔。”景未捷小声道。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义气二字比自己的性命要贵重得多。莫说你我是师徒,便是一般的朋友有难,也要两肋插刀,仗义相助。你既叫我一声师父,自然是性命相托付,我和你师叔怎会弃你不顾?”灵霄子道。 “你们两个,啰嗦够了没有?既然这小子跟那帮匪类相熟,你二人又是这小子的师父、师叔,想必是一伙的,没一个好东西,拿下!”适才答言的那个副将在旁边早已看得不耐烦,手中弯刀一挥,身边十余名元兵纵马持刀向三人砍来。 那千户此时不再言语,策马立在圈外,静观元兵与灵云子、灵霄子厮杀。 灵云子和灵霄子长剑在手,抖擞精神,与元兵战在一处。二人师出名门,武功超群,几名元兵自是不在话下,至多在二人手下走上两三个回合,便被二人刺伤。 灵云子二人不想多伤人命,是以处处手下留情,过招的元兵大多是轻伤或被踢到,并无性命之虞。 岂料一批元兵倒下,马上又有一批元兵将三人围住厮杀,杀退一批,又上来一批,二百余人的铁骑,俱是元兵的精锐力量,饶是二人武功高强,但如此车轮战术,灵霄子还要边战便护住景未捷,功力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几番车轮战下来,灵霄子左肩被元兵弯刀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见众元兵久攻不下,那副将着急,便在圈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蒙语,元兵们开始改变打法,不再一起抡刀与二人拼杀,而是两三人持刀抵住二人长剑,剩下的几人却向二人的坐骑招呼。二人的坐骑原都是多年骑乘的良驹,但在众多元兵的砍杀下,左冲右突,伤痕累累,灵云子原本一匹白色坐骑,此时已然成了一匹血马。 灵云子几次试图冲出圈外,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元兵围得水泄不通,硬生生给逼了回来,心中暗自焦急,额头也不断渗出汗来。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几位施主造如此杀业,不怕堕入阿鼻地狱么?”众人正厮杀得难解难分出,却突然听得林中佛号声大作,只这一句,将厮杀声盖了下去,震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一阵阵刺痛,不由得停下了厮杀。 灵云子和灵霄子二人内力修为不浅,也被这一声佛号震得吃了一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中一队黄袍僧人手持木棍走了过来。为首的僧人胡须眉毛皆白,身披袈裟,手拄禅杖,口中念念有词,缓步向众人走来。灵云子看得真切,想是刚才这一声佛号,便是这位高僧所发。 灵霄子看得真切,识得这位老僧乃是南少林的广顺长老。忙抱拳施礼道:“正一派灵霄子见过广顺长老。” 灵云子也认出广顺,忙抱拳施礼。 白金羽见状,皱了皱眉头,也在马上抱拳道:“大师请了,敢问可是少林派高僧?” 广顺长老向灵云子、灵霄子点头还礼,又对白金羽道:“正是,老衲福建莆田南少林广顺。不知各位施主因何事在此厮杀?” “广顺大师有所不知,在下麾下一名百户,几十名兵士前几日追查乱党,被这小兄弟的几位朋友所杀,在下想请这位小兄弟和两位道长回军营询问些情况,他们不从,便与我手下的士兵们厮打起来。”白金羽抢先向广顺长老解释道。 “阿弥陀佛,佛家有言: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你砍我杀,究竟何时能了结这些公案?又途造多少杀业?将军,不如依老衲所言,就此收手罢!”广顺长老道。 “你这老和尚,好没道理。我家大人正在缉拿要犯,凭你一句话要我们收手我们便收手么?!我营中上百条军士性命,就这样白白丢了不成?”那副将在一旁看得不耐烦,怒道。 “这位将军如此说,杀人便要偿命,那敢问将军,自宋元交战,大宋朝多少将士、多少无辜百姓妇孺丧命在元军手中,若都要一命抵一命,只怕是元军死伤太半也还不够。”广顺身边一位中年僧人横眉怒目回道。 “我看你这秃驴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副将双腿用力在马肚上一夹,便向这中年僧人奔来。待驰至这僧人近前,只见那蒙古烈马前蹄腾空,两只钉着铜钉马掌前蹄直直向那僧人头顶落下。那马十分魁伟,性子又极为顽劣,平素里在这副将驾驭下横冲直撞惯了,不知有多少汉人百姓命丧它的铜蹄之下。此时见主人大怒,它肚腹受力,便心领神会,长声嘶鸣,直欲一蹄将这僧人踏死。 第二章 追踪 第11节 那中年僧人见这烈马来势既快且凶,就地一滚,躲过这一击。正待起身,只听脑后呼呼风声,却是那副将见这一踏未中,挥刀向这僧人劈来。 这僧人听得风声,知敌人攻到,回身一招“金刚立目”,左手上,右手下,长棍斜格,挡住那副将砍到的弯刀。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飞溅,那副将满以为这僧人的木棍难以抵挡自己的弯刀,这一击可以将这僧人连棍带人砍做两截,却不料这僧人将内力运在木棍上,棍刀相交,竟如金属相交一般,火星四溅。那副将一击没有得手,只觉虎口和右臂被震得一阵酸麻,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那僧人用木棍震开了副将的蒙古刀,回转身来,双手合十,将木棍横在胸前,一招“韦陀迎客”,存了守势,这算是对对方的礼让。 那副将并不领情,催马继续向前,那烈马梗着脖子低头向那僧人撞来,那僧人闪身避开,那副将的弯刀再次向他的脖颈砍到。那僧人伏腰墩身,避开钢刀,木棍借势在马臀上轻戳了一下,饶是轻戳,那烈马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副将忙勒转马头,才稳住那烈马,没有落个人仰马翻。 那副将正错愕间,只见那僧人双手以棍拄地,身子腾空跃起,右手捏了棍柄,在半空中甩出一个圆弧,那副将只觉得气为之窒,那烈马在僧人真气逼迫之下,也不由地向后退了三四步。 只见这僧人身子前探,长棍送出,那副将举刀挡格却再次被木棍震开,“啪!”地一声,被这僧人一棍自左至右抡在右脖颈处,庞大的身躯在马上一晃,“噗通”一声,栽落下马。那僧人这一招内力并未使尽,长棍向下换个劈势,不偏不倚,正中马头,那烈马不及躲避,被这一记闷棍打个正着,登时昏晕过去,四只明晃晃的镶了黄铜的马蹄在半空中扑腾了半晌,竟爬不起来。 几名元兵见副将落马,连忙上前迎住那僧人,另有几名元兵纵身跃下马背,将副将抬了,送归阵中。 “秃驴休要猖狂,让你们知道知道我大元朝铁骑的威力!来人,布箭阵!”众人只听得元兵阵中一声炸雷也似的暴喝。众僧人循声望向元兵阵中,说话者并不是白金羽,却是另外一名将官模样的中年人。 这名将官话音刚落,数十名蒙古士兵早已驱赶战马将十四名僧人和灵云子、灵霄子、景未捷三人围在了垓心。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诸位何苦与我等方外之人纠缠不休?”广顺长老佛号高喧,仍在苦劝元兵不要对敌。 “少废话!一堆秃驴、牛鼻子,今日便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那将官侧脸看了看白金羽,他见白金羽勒马立在圈外,并未答言,也未阻止他行动,胆气更壮,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那将官一挥手,圈内元兵高举蒙古刀,齐齐向众人砍来。刚刚与蒙古副将拼斗的中年僧人一声厉喝:“南少林弟子听了,太祖棍法!” “崇义,不可多伤人命!”广顺长老对那中年僧人崇义叮嘱道。 “弟子遵命!”崇义应了一声,便指挥南少林弟子布阵。一众南少林弟子听令,手执长棍,将灵云子、灵霄子三人以及广顺长老围在当中,长棍对外,紧守门户,将二十四式“太祖棍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将这包围圈围得滴水不露,任凭这些元兵在马背上挥舞长刀,却无论如何近身不得。 相传这“太祖棍法”乃宋太祖赵匡胤所创,因缘际会,被南少林僧人习得,经数代寺内高僧研习创新,已成为南少林绝技。这二十四式棍法,既可由单个僧人习练,足可独当一面,也可由众僧人组成阵法,对敌时发挥出更大威力。 灵云子和灵霄子二人俱是武林中的高手,平素与南少林接触并不甚多,只听闻南少林拳棍双绝,今日一见众僧门户严谨、进退有度,对众僧暗暗佩服。且众僧与二人萍水相逢,甘冒奇险出手相救,更是令人感佩折服。 “横刀立马”、“莲台参禅”、“太祖挥鞭”、,崇义在阵中指挥南少林弟子先是抵住元兵的砍杀,进而变化阵法,伺机而动,众弟子使到“太祖挥鞭”这一招时,众僧人右手握住棍柄,分别击向元兵坐骑的马首,战马头部中棍,吃劲不住,或长声嘶鸣向后窜逃,或趔趄跪倒,元兵阵型立时大乱,不少元兵跌下马来,或被受惊的战马带着奔向身后的元兵队伍之中,一时间人仰马翻,近二百人的战阵乱作了一锅粥。 众僧见一击得中,并不进击,仍持守势,立在原地。元兵慌乱了一阵,在那将官的喝止下,重新恢复阵型,只听那将官叽里咕噜乱喊了一通蒙古话,骑兵勒住缰绳逐步后撤,将包围圈向外扩大了一倍。忽然,元兵收刀入鞘,去下后背弓弩,抽箭上弦,竟要将众人乱箭射死! “缩阵!”崇信高喊一声,南少林众僧并不惊慌,只见众僧一人紧挨一人,将原先的圈子向内急速收缩,相邻僧人一半蹲一挺立,守住门户。 只听那元兵将官一声厉喝,箭矢如雨般向众僧射来,这时,众僧将长棍舞得呼呼生风,射来的弓箭全部被拨打回去。从远处观看,舞动的长棍如一朵朵绽开的莲花,直看得元兵也眼花缭乱,暗暗称奇。 灵云子和灵霄子二人在阵中看得真切,虽然南少林众僧武艺高强,棍阵无懈可击,但元军毕竟人多势众,便是如此车轮战法,累也要将众僧累死。且众僧冒死相救,自己怎能坐享其成?灵云子冲灵霄子使个颜色,小声道:“擒贼先擒王!”灵霄子点点头,对广顺长老道:“大师,多承美意。小道还有一事相求,烦劳大师妥为照管这个孩子,我兄弟二人去去便回。” 广顺长老看看二人,略点下头,一手将景未捷揽住搂在怀里。灵霄子和灵云子早已相机长身纵出棍阵,只见灵霄子左足在一名元兵的坐骑马头上一点,身形再度高跃,在半空中看得真切,直直向白金羽扑到。灵云子长剑出鞘,掩护着师弟一起跃出战阵,直奔白金羽。 正一派轻功独步江湖,众元兵只觉眼前两团清影飘过,还未回过神来,灵云子师兄弟二人早已跃出战团。白金羽武功远比普通元兵为高,已自发现二人向自己奔来,忙抽蒙古弯刀准备御敌,熟料为时已晚,灵霄子的长剑已向自己胸前刺来。 第二章 追踪 第12节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铛”地一声脆响,火星迸射,灵霄子只觉臂膀一阵酸痛,定睛看时,才发现白金羽左手边的高瘦黑衣人双掌戴了一副精钢手套,将自己的长剑震了回来。这黑衣人两缕髭须,目放精光,表情阴鸷,只这一交手,灵霄子便觉出此人内力与自己不相上下,没料到这样一个将官身边竟有如此高手,当下不敢大意,持剑与这黑衣人斗在一处。 那边厢灵云子随后攻到,见师弟遇到强敌,他早有准备,果见白金羽身侧另一名黑衣人舞动一条长鞭向自己攻来。灵云子只觉来人鞭法招式诡异,飘忽不定,斗了几个回合,但觉这黑鞭如一条黑蛇,将自己团团围住。饶是灵云子武功高强,却也不敢有半分大意,谨守门户,稳扎稳打。 灵云子师兄弟师出名门,武学渊源,武功已臻上乘,二人未料今日竟路遇强敌。今日又有南少林众僧在场,二人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如若在此失手,不独二人脸上无光,便是整个正一派也要跟着威风扫地。想到这里,二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以正一派的正一剑法与两名黑衣人对敌。这两个黑衣人武功招数奇诡莫测,飘忽不定,往往出其不意,四人拼斗中也互相揣摩对方内力,只觉四人内力修为旗鼓相当,因此二灵更是兢慎对敌,只怕稍有不慎,落了下风。 四人谨慎对敌,却又志在必得,两个黑衣人一心要在主子面前露上一手,打得自是难解难分,堪堪斗到四十多个回合,仍是未分胜负。突然间,灵云子一招“虎跃清溪”,长剑向上挑刺,那矮胖的黑衣人长鞭本已攻向灵云子左肩,被灵云子一剑凌空挑起,长剑挑着长鞭刺向那黑衣人面门,黑衣人躲避不及,忙用鞭柄格挡灵云子长剑,熟料灵云子这招险中求胜是虚,中途长剑回撤,左手变爪,抓向黑衣人右手的鞭柄。 那黑衣人忙出左掌拍向灵云子,灵云子左爪再次变掌,“砰”的一声响,二人左掌相对,实打实比拼上了内力。双掌相对之下,灵云子内力略胜一筹,那黑衣人只觉一股热浪顺着手掌袭向左胸,左臂剧震之下,身子一个踉跄,“腾腾”向后退了四步,忙运内力才稳住神行。 这边灵云子逼退了黑衣人,那边灵霄子却与那高瘦黑衣人却是难分伯仲。 这时只听广顺长老以少林狮吼功喊道:“阿弥陀佛,诸位快快住手!休要再恶斗下去了!” 众人齐齐循声望向广顺长老,却见广顺长老此时早已纵出圈外,左手牵了景未捷,右手拉住白金羽,站在当地。 白金羽脸上涔涔渗出汗珠,嘴唇发紫,脸色惨白,高声叫道:“众将士听着,立即住手!” 灵云子和灵霄子以及白金羽手下的两个黑衣人看得真切,广顺长老露的一手狮吼功内力深湛,在场者无人能及。众人厮杀拼斗时,广顺长老竟神不知鬼不觉带着一个孩童跃出圈外,此时又捏住了白金羽的左手,表面看似是稀松平常地拉住了白金羽,实际上却是捏住了白金羽的命门,只要广顺长老劲力稍吐,白金羽顷刻间便要命丧当场。 两个黑衣人武功不弱,面如死灰,此刻却显得十分紧张。“那和尚,你放下我家大人,我们不来与你们为难!”高瘦的黑衣人冷冷地道。 “阿弥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结,老衲本不愿大动干戈,这样最好,你们就此收手,两位道长和贫僧等人也各走各路,大家好聚好散,也是一段因缘。”广顺长老道。 广顺长老话刚说完,景未捷用手轻轻拉了拉长老的衣襟。广顺长老一怔,不解地看了看景未捷,只见景未捷右手向广顺弯了弯,示意有话对长老说。广顺长老只好俯低身子,将耳朵凑到景未捷嘴边。 “大师,当心他们抵赖,这帮人为非作歹,言而无信,万万不能轻信他们上了恶当。”景未捷耳语道。 广顺长老微微一笑,道:“江湖中人信义为本,料来他们不会食言。” 广顺长老当下放开白金羽的手,右手在胸前礼佛道:“这位施主,请恕老衲多有得罪。须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施主休怪老衲啰嗦,贫僧见你是这班兵士的首领,奉劝你一句:退一步海阔天高,不可多造杀业。” 白金羽伸展了一下被捏得已经酸麻的半边身子,双手抱拳,道:“多谢大师,在下受教了。” 广顺长老点点头,双手合十,默诵佛号,不再言语。 先前那个元军将官忙提刀奔至白金羽身前,护住他,用刀指着广顺长老骂道:“死秃驴,敢对我家主人不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先射死这老贼秃!” 那元将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一道黑影,紧接着听到一声脆响,左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住口!你当我说话是放屁么?”却是那高瘦的黑衣人欺至那将官身前,给了他一耳光。 那元将只觉得眼冒金星,左脸如火烧般热辣辣地疼痛难忍,鲜血顺着嘴角直淌,却是被这黑衣人扇得落下两颗牙齿。那将官也是久经沙场,硬生生将两颗牙齿吞进了肚里,未吭一声。只是双目圆睁,竟像要喷出火来一般。 白金羽上前拍了拍元将的肩膀,道:“金副将,稍安勿躁。” 白金羽随后转身向广顺长老一抱拳,道:“多承大师美意,今日便看在广顺长老的面上,暂且放过两位道长和这位小兄弟。只是前几日我百户的死和今日之事,却不算完。我被大师制伏,是我学艺不精。今日我在军前立誓,日后一定会到南少林讨回个说法。” 广顺长老闻听此言,摇了摇头,不再答言。 “两位道长,既是正一派门下。我必会到龙虎山,向掌教紫阳真人讨教,也为我手下将官的死,讨要一个说法。” 灵云子和灵霄子对望一眼,冲白金羽抱了抱拳:“我二人在龙虎山恭候大驾!” “既如此,就此别过,各位珍重!”白金羽话音甫落,便已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高声道:“众将士听令,大队回撤!”话毕便快马加鞭,头也不回地驰向来时的官道。(第二章终) 第三章 拜山 第1节 锦云叠翠赞化道德神仙府,日月洞悬通明天地圣贤家。 却说南少林众人相助正一派灵云子、灵霄子等解了元兵之困。灵云子等向广顺长老致谢。才知道广顺长老也是应了正一派掌教紫阳真人之约,从福建莆田赶赴江西龙虎山。灵云子等人便要与广顺长老等人通行,广顺长老却道:“老衲一行托钵行脚,灵云、灵霄两位道长与这位小友不必与我们受这份苦楚。元兵虽去,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为防夜长梦多,你们还是早些赶赴龙虎山为好。” 灵云子、灵霄子便辞别了广顺长老一行,带着景未捷,一路晓行夜宿,行了约莫半月光景,到了龙虎山脚下。 一场新雨过后,龙虎山云雾缭绕,泸溪河烟波浩渺,虎踞龙盘,犹如龙神行云布雨,又似刘安羽化升仙,奥妙无尽,气象万千。 “师弟,前面不远便到上清镇了,我们便在泸溪河边休息一会,傍晚之前,赶回观中。”灵云子道。灵霄子勒住马头,翻身下马,将景未捷从马上抱下。三人拣了处树荫,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休息。 景未捷兴奋异常,一路上好山好水,湖光山影,令他饱览龙虎山风光。平日里,父亲景思明延请了几位名儒为他授课,课余便是教中的曹弘毅等人教他简单练些武艺,很少有机会到外面走走看看。 刚与灵霄子等人出发时,他颇有些想念家乡、父母,但随着时间推移,心知左右回家也是无望,不如好好跟着师傅和师叔,学习武艺为好。因此一门心思跟着灵霄子、灵云子齐赴龙虎山,一路上听二人讲了许多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学渊源,倒也轻松快活。 “师父,晚上到了山上,我是不是就能见到师祖了?”景未捷一路上听灵霄子、灵云子谈起师父紫阳真人,奉若神明,又听他二人讲起紫阳真人当年行走江湖时的英雄豪侠事迹,心下敬仰得紧,灵霄子已经记不起他这是第几次问起见师祖的事情。 “是呵,到了山上,你便能见到师祖了。师祖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武林之事,只是近来江湖上腥风血雨,师祖他老人家才召集天下群雄,举行此次武林大会,商讨破解之法。”灵霄子道。 景未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亏得师祖他老人家神机妙算,如果不是他召开武林大会,我们前几天在路上便碰不到广顺长老,没有他的相助,师父和二师叔与那么多元兵相持,还真是麻烦得紧了。” 灵云子接道:“未捷说得不错,若不是广顺长老,这事还真是有些麻烦。” 灵霄子道:“我们乘马脚程快些,先行回去禀报师父后,我再到山下迎接广顺长老,估计再过几日,广顺禅师他们也该到了。” 灵云子道:“是,我们也要把碰到元兵的事情向师父禀报一下,也好早作安排,以策万全。那白金羽虽然武功平平,但为人心机深沉,他身边的那两个黑衣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只怕这次武林大会不得清净。” “师兄的意思是他们果真会到龙虎山来找麻烦?”灵霄子问道。 灵云子点点头,道:“那白金羽前呼后拥,谈吐不俗,手下自也有一班高手,那几个元将对他颇为恭敬。看样子他的身份绝非一般元将可比。我想,他一定会回去调兵遣将,卷土重来。到时候,只怕龙虎山上免不了一场恶战。” 灵霄子道:“师兄所言不错,我们还是早些上路,回去禀明师父,也好早作打算。” 三人旋即上马,望龙虎山奔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进了上清镇。景未捷在马上观瞧,但见好大一个镇店,铺户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贩夫走卒、商贾往来,好不热闹。 灵云子和灵霄子看时,却见许多持刀仗剑的江湖人士在街市上行走,都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同道。 三人正行间,忽听得街市边一座酒楼上杯盘叮当、兵刃相交的声音大作。灵云子循声望去,却见打斗声正是从本地一座唤作鸿宾楼的酒家楼上传出。正纳罕间,只见一条长凳从楼上抛了下来,紧接着无数杯盘带着汁水也从酒楼窗口飞出,街市上的行人商贩瞧见,忙四散躲避,一时间行路的碰倒了摊贩,买菜的撞撒了卖油的,行人挨着行人各处逃散,街市上乱作一团。 三人忙勒住马头躲避。待杯盘板凳落地,灵云子与灵霄子对望一眼,三人闪身下马来到鸿宾楼内。只见二楼许多食客急慌慌从楼上下来躲避,灵霄子拉住一位老汉问道:“丈人,楼上是什么人打斗?” 那老汉见灵霄子的装扮,知是正一派中人,脸色惊惶,道:“快上去看罢,是你们的弟子与人闹将起来了。” 灵霄子眉头微皱,心道正一教一向门规森严,如何会有门人弟子与人在龙虎山下争斗?忙将景未捷推给身后的灵云子,跨步登上二楼,看个究竟。 只见二楼上八仙桌掀翻了数张,满地杯盘狼藉,菜肴汁水四溅,只临窗一张八仙桌上仍是菜肴满满,一个胖大老道端坐在长凳上,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持剑与三名正一教弟子相斗,只见那老道剑未出鞘,随意拨弄,那三名正一教弟子无论如何却是近不得身。另有两名正一派弟子被打翻在地,动弹不得,众弟子身后,却又有两名正一弟子,护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在旁观战。另有两名持剑的青年跌倒在地,身上沾满溅洒的油污。那胖大道人身后,又有五六名持剑的道士站立,一名身着粗布道袍的中年道人在旁边劝阻:“诸位好汉快快住手,都是在下门规不严,冲撞了各位,千错万错,都是贫道的不是,莫要再斗了!” 灵霄子一见,心下不由一惊。他识得那胖大道人正是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地上两名青年看服饰也是华山派弟子。一旁劝架的却是点苍派掌门祝南川和他的一众弟子,有几个弟子脸上也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面露尴尬。 第三章 拜山 第2节 那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却是大师兄灵通子的儿子汤远威和三师兄灵云子的女儿冷雨茗。正在与人相斗的,则是灵通子的几名弟子。灵霄子见了眼前情景,却是既惊且怒,万料不到果真是正一派弟子与人冲突,情急之下,忙喊道:“正一派弟子,还不退下,如何敢在澹台掌门面前放肆!” 正一派三名弟子正自在澹台延寿面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不得做处,听得四师叔的声音,忙收了剑招,跳出圈外。那两个娃娃并两名弟子,也一齐跑过来向灵霄子躬身行礼,齐道:“四师叔!” 灵霄子顾不得他们,忙来到澹台延寿面前,拱手道:“澹台掌门、祝掌门,在下来晚一步,未及迎迓,门下弟子做出这大不敬的事来,万望看在小弟面上,且息雷霆之怒!” 点苍派掌门祝南川见是灵霄子到来,忙上前抱拳行礼道:“原来是灵霄子道兄,好说、好说!” 那澹台延寿却仍端坐不动,见灵霄子来,既不答言,也不正眼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右手将长剑在桌上重重一拍,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脖喝了下去。 灵霄子见澹台延寿面带不悦,回身向正一派诸弟子厉声道:“你们怎敢如此放肆,在澹台前辈面前舞刀弄剑!还不快快跪下,向澹台掌门赔罪!” 众弟子见四师叔疾言厉色,心下已自有几分怯了。忙拱手抱拳,要向澹台延寿下拜。 只听得那男娃儿汤远威道:“慢着!四师叔,你也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我们道歉,却是这老道欺负我们,你不管么?” 灵霄子眉头一皱,脸上颇为尴尬,稍一踌躇,道:“问什么情由,澹台掌门乃是武林前辈,怎会与你们为难。定是你们出言不逊,冲撞了澹台掌门,快快跪下赔罪!” “贫道用不着你们赔罪,你且让这娃儿说,贫道倒要听听,却怎地是我要欺负你们!”那澹台延寿冷笑了一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灵霄子看了汤远威一眼,汤远威借机道:“师叔容禀,方才我与师妹一起并几个师兄下山,他们采买菜蔬,准备招待来武林大会的各路英雄。我和师妹好些日子没有下山,央求父亲应允,一起到镇上来转转。我和师妹年纪小,师兄们就赶了一辆马车下山来,谁知道马儿进城,不知怎么的,受了惊,疯跑起来,冲撞了这个、这个道士,他就不高兴。”说着,汤远威用手一指澹台延寿身后的点苍派掌门祝南川。祝南川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开来,未置可否。 “午时大家饿了,便一齐到这鸿雁楼来吃饭,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他们,谁知道他和这个胖道士认识,他就在这胖道士跟前告我们的状,这胖道士吃了几杯酒,心中恼火,走过来就把桌椅都打翻了,菜也都洒了一地……幸得师叔到来,要不然我们今日便要吃大亏了。”说罢,这男孩看了看灵霄子,又偷偷向那女孩眨了眨眼。那女孩冲他拌个鬼脸,又吐了吐舌头。 “嘿嘿!你这娃娃红口白牙,竟然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想不到紫阳真人门下,竟然教育得如此好的弟子,好!好!”那澹台延寿听完这娃娃的言语,胸中腾腾火起,连说了两个“好”。 “澹台掌门,这两个娃娃是我两位师兄的子女,平时过于溺爱,骄横惯了也是有的。前辈勿怪,在下回去禀明两位师兄,以后严加管教便是,万勿与他们一般见识……”灵霄子依旧温言相劝。 “啪!”只听一声巨响,澹台延寿一掌拍在桌子上,只拍得满桌杯盘倾覆,几只酒碗也跌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枉你是紫阳真人门下亲传弟子,上来不问是非曲直,一味地和稀泥。我且问你,照这娃娃话说,却是我来与人强出头,他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我澹台延寿却是吃饱了撑的,跑到你龙虎山来无事生非么?”澹台延寿性如烈火,几句话说出口,却是越说越气,直气得胸前的胡子也被吹得一起一伏,抖动起来。 “这……”灵霄子被澹台延寿一顿抢白,却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打了我们,却还在这里说我们的不是!”那女娃儿冷雨茗被澹台延寿凶巴巴地一顿呼喊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澹台延寿见一帮孩子哭喊,闹得厉害,想想自己也是一派掌门,究竟不能与这些后生晚辈没完没了。右手持了长剑,起身便走。孰料刚走到汤远威身边,那汤远威见澹台延寿吓哭了师妹,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作势便要上前与澹台延寿厮拼,口中喊道:“你欺人太甚,我不许你欺负我师妹!” 澹台延寿见他是个娃娃,并未打算与他为难,只见汤远威长剑向自己刺来,左衣袖飘飞,本拟卷落他的长剑便罢。灵霄子见澹台延寿火气旺盛,又见他袖袍飞卷,恐怕伤了汤远威,忙上前出左手格挡,右手就势把汤远威抱在怀中。 澹台延寿原只使了不到一成力,见灵霄子攻来,心下有气,内力运出,只见袖袍鼓荡起来,却是使出八九分功力来,那灵霄子本也未打算与澹台延寿过招,但陡然间直觉劲风扑面,知道澹台延寿来意不善,忙足下发力,跃出圈外,刚把汤远威放稳,直觉背后呼呼风起,那澹台延寿却是紧接着一掌击到。 灵霄子没奈何,只得迅疾回身,运内力挺右掌来接澹台延寿这一击。只听“乓”地一声大响,二掌相交,两人均是江湖中的高手,虽是无意性命相博,却也暗地里较劲,倒要看看正一派与华山派的内力孰高孰低。 灵霄子使力接住澹台延寿这一掌,只觉得胸口一震,澹台延寿却也觉得臂膀一阵酸麻,二人内力相当,这一掌相交,均觉对方内力纯厚深湛,源源不断,只是二人均碍于面子,谁也不愿先撤掌示弱,一时竟僵持不下。 第三章 拜山 第3节 汤远威、冷雨茗与正一派一众弟子被二人的拼斗吓得呆了,冷雨茗也止住了哭声,定定地看着师叔与那老道比拼内力。 点苍派掌门祝南川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他知道高手比拼内力时,若要把双方拉开,需得内力与二人旗鼓相当或更高一筹方能拉得开,否则偏拉任何一方,另一方掌力必将对方击伤。他自知自己内力较二人相去甚远,不敢轻易来拉,只好在旁好言相劝:“两位道兄,快快收了掌力,切不可伤了和气。” 怎奈二人已自较上了劲,互不相让,哪个肯轻易收手。祝南川正无所措处,只见一道青影从楼梯口跃至近前,那人扎稳马步,双掌运内力在二人双臂上轻轻一托,喊声:“二位,快收了掌力罢!”一股真气送出,便将二人掌力卸了去。 众人看时,却原来是灵云子到了。景未捷听了灵云子叮嘱,远远地在楼梯口站了,看着眼前这场拼斗,好生好奇。 冷雨茗见父亲到了,大喊道:“爹,女儿受了这老道士的欺侮!”说罢,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灵云子压低嗓子、面色铁青地瞪了冷雨茗一眼,道:“你住口!”言罢转身向澹台延寿和祝南川躬身行礼道:“澹台掌门、祝掌门,失礼了!在下刚才已在楼下向掌柜的打听得是非曲直,确是我派管教门下弟子不严,在下家教无方,致令弟子门人和儿女出外造次,在下在这里向二位赔不是了!” 说罢,灵云子转身向一众正一派弟子并汤远威、冷雨茗道:“你们还不快跪下向澹台掌门、祝掌门赔礼谢罪!” 正一派众人皆知四位师叔当中属灵云子为人最是谦和少言,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内心也自怯了。冷雨茗更是一向被父亲视若掌上明珠,极少被父亲言语呵斥,见父亲铁青着脸,也怕了几分。 众人也听得灵云子说的分明,澹台延寿与灵霄子打斗时,他自已在楼下向掌柜和店小二了解了事情的缘由,众人也觉理亏,便纷纷跪倒,双手抱拳,向二位掌门赔礼。 澹台延寿适才被灵云子掌力轻轻一托,便化解了他与灵霄子粘在一处的双掌,已感到灵云子的内力犹在灵霄子之上。又见灵云子处事得当,管教门下弟子甚严,心头气先消了几分,见此情状,也抱拳道:“好说!” 当下,灵云子叫来小二,让收拾了一张干净桌子,重整杯盘,他请澹台延寿、祝南川坐了,又让灵霄子在下首相陪,自己也坐了,又把冷雨茗、汤远威叫到近前,依旧铁青着脸,问道:“雨茗,为父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你且说,为何如此放肆,搅扰得这一场纷争?” 只见冷雨茗跪在父亲面前,低着头,只不出声。 灵云子又转向玉成问道:“玉成,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玉成也低下头,嗫嚅着:“师、师叔,这个,这个嘛……” 澹台延寿见状,冷笑了一声,道:“这时候怎么都装聋作哑了?难不成这酒有毒,你们自己先喝了两杯,都毒哑了么!” 灵云子被抢白一通,脸上一红,见这几人一时也不会说实话,只好把小二又喊来,让他当着众人,把事情原委又讲了一遍。那小二本认得汤远威一众人等都是店中常客,又是龙虎山宫观中来的,吃罪不起,本不敢讲。但他也识得灵云子在正一派中辈分甚高,更不敢得罪,当下迫不得已,便嗫嗫嚅嚅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临近中午时分,正一派灵通子的弟子玉成等带着汤远威、冷雨茗来到鸿雁楼吃饭,几人上得楼来,在靠窗户的位子上坐了。小二便忙上来等几人点菜。 就听玉成劝汤远威:“小师弟,别和几个点苍派的穷酸道士一般见识,过几日他们就要上山参加武林大会,你放心,师兄们帮你出这口气。” 汤远威怒道:“我倒是没甚么打紧,他们吓着了雨茗,那可不成。这笔账一定要算。” 店小二识得正一派几个人,今日见几人都是怒气冲冲,也不敢多说话,只好陪着笑脸招呼。 过了不大会,又有一行六七人上得楼来,正是点苍派掌门祝南川和他的几个弟子。身后有两三名弟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刚受了些皮外伤。 祝南川见了玉成等人,走上前来抱拳道:“真是凑巧,不想又碰上几位小友。”祝南川一身粗布道袍,三绺短髯飘洒胸前,举止谦和儒雅,颇有风度,楼上吃饭的食客见了这般风度,也都称奇。 不料汤远威见了这道长,立时变了脸色,和冷雨茗两人“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看也不看祝南川一眼。玉成等人见了,面有尴尬之色,也不起身,冲祝南川抱了抱拳。 点苍派几名弟子见正一派众人如此慢待师父,各个面露愤愤之色。祝南川见状,只好抱抱拳和众弟子另择一处坐了。 随后,祝南川等人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一盘当地特产的泸溪河鱼。小二应了,忙到后厨去准备。那小二刚下得楼来,玉成就来到了后厨,问小二祝南川点的是什么菜,小二备细说了,那玉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纸包道:“一会你把这包泻药倒在他们的酒里。” 小二见众人俱都持枪带棒,哪里敢去,怎奈玉成平日里豪横惯了的,拗他不过,只好收了银子,硬着头皮去了。 待小二端着酒上楼时,却见华山派的掌门澹台延寿带着两名弟子也到了。正一派众人、点苍派众人忙都起身见礼。玉成怕事情败露,便硬要拉着澹台掌门到自己这一桌。澹台掌门与祝南川却是多年好友,执意与祝南川等人同坐。 那澹台掌门最好饮酒,见了江湖朋友,酒兴更高,那酒刚一入口,他便觉有异,便把店小二叫到近前逼问。那小二哪里见过这样吹胡子瞪眼的胖大道士,在他逼问下,只好道出实情。 澹台延寿性如烈火,闻听此言,心下大怒。那祝南川拦阻道:“澹台掌门,在下几人和正一派几位兄弟有些小误会,他们是冲在下来的。你且息怒,咱们另选一处清净酒楼,重新饮过。”说着就要拉澹台延寿下楼。 澹台延寿哪里肯依,对自己的弟子松风、岚岳叫到近前,道:“你二人过去问问,是正一派中哪个弟子如此不堪,在酒中下药?” 第三章 拜山 第4节 松风、岚岳便遵师命去问,玉成原想起身解释一番,怎料他刚起身,“啪”地一声,一颗石子打在岚岳面门上,登时鲜血长流。那岚岳捂了脸,一看,原来是汤远威掏出随身携带的弹弓,打了岚岳。 汤远威和冷雨茗二人拍着手大笑。岚岳和松风面子上过不去,和正一派众人动起手来,那玉成是灵通子的亲传弟子,武功在松风等人之上,正一派弟子又多,几个回合,松风、岚月便被打翻在地。 澹台延寿大怒,便走到正一派众人近前,道:“正一派是天下武学正宗,不想门下竟出现你们这样一班弟子。今日老道就替紫阳真人教训教训你们。我便坐在这凳子上不动,你们七八个人,一起上罢。” 说罢,拖了条长凳在桌前坐下,把长剑在桌上一拍,又找了一只酒碗,自己倒了一碗酒,看也不看众人,道:“愣着干甚么,一齐上罢!” 玉成等人知道不是澹台延寿的对手,想服个软先回观中再说,怎奈澹台延寿不依不饶,他又怕澹台延寿伤着汤远威和冷雨茗,只好硬着头皮和几个弟子与澹台延寿动起手来。 店小二说完,退在一边。灵云子厉声喝问道:“雨茗,那小二哥说的可是实情?”汤远威是大师兄灵通子的儿子,他不好直言详询,只好逼问女儿。 冷雨茗跪在地上低了头,依旧不发一声。眼泪却早已扑簌簌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汤远威见师妹受了委屈,也自跑到灵云子面前跪倒,道:“三师叔,一切祸事都是我闯下的,与师妹无干。你要责罚,便责罚侄儿吧。”灵云子碍着师兄灵通子的面皮,不好发作,只气得不做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又如何得罪了祝掌门?” 汤远威也抽泣起来,哭着道:“师叔,都是我的错。今日早晨,我们一起下山,小师妹急着到镇上买胭脂,嫌马儿跑得太慢,我就帮忙催着赶马,用手里这支弹弓打马屁股,那马吃了惊,在闹市里乱跑起来。 眼见着马儿要撞上街边一个老头儿的馄饨摊,这时候,这位道长就站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马缰绳。”说着,汤远威用手指一指祝南川,接着道:那马受了惊吓,又经他这么一拉,就跃了起来。 玉成师兄见有人来拦我们的马,就赶过去问他们为甚么要拦马。结果这位道长说他是点苍派的,听说我们是正一派的,给我们赔了不是。 小师妹在车里被马这么一颠,脑袋磕到了车门上,撞出一个包。我为给她出气,就用弹弓打那道长,那道长见了,没有躲避,让几个弟子也不躲避,我和雨茗师妹见了觉得好玩,就又打了几个石子。 然后,然后这个、这个老道长就大喊了一声,过来说我们无理取闹,一掌把咱们的马给打到在地,现在,现在马儿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呢。”汤远威说着,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委屈憋了一肚子。 灵云子听了,更觉汗颜,对澹台延寿和祝南川等人一躬到底,道:“澹台掌门、祝掌门,在下教女无方、教徒无方,酿成如此祸事,实在抱歉得紧。灵云子代门下弟子,向二位掌门赔罪!实在是我等持身不正,管教不严所致,还望二位海涵。”说着,双手抱拳,右膝跪倒在地。 灵霄子听完小二的一番言语,脸上也自红一阵白一阵,好生尴尬,万没料到正一派自掌教以下要求门人弟子规矩甚严,今日竟在两派掌门面前如此出丑露乖,日后传扬出去,说正一派目中无人,把各大门派都瞧得低了,却是有辱师门的大事。 他见师兄向两位掌门行此大礼,也忙来到二人近前,单膝跪地,一起行礼。正一派众弟子见两位师叔躬身下拜,忙跟着一齐跪倒在地。 澹台延寿和祝南川万没料到灵云子和灵霄子会向两人行此大礼,二人是紫阳真人座下亲传弟子,与澹台延寿和祝南川也算平辈,灵云子武功犹在二人之上,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今日竟为门下弟子的些小错误,向二人跪拜致歉,令在场所众人动容。 至此,澹台延寿先前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尽净,忙与祝南川双双离座,将二人搀扶起来。 澹台延寿道:“紫阳真人门下,果然名不虚传。行事磊落,自律甚严,老道佩服。” 澹台延寿和祝南川把灵云子和灵霄子扶起,灵云子转身厉声对冷雨茗道:“祸事都由你而起,你且跪着思过!” 冷雨茗听了,哭得益发厉害了,只是父亲不发话让她起来,她也不敢起身,跪在当地,除了哇哇大哭,无计可施。 汤远威见状,忙跪行几步,来到澹台延寿和祝南川面前,跪拜道:“望两位师叔看在侄儿年幼无知,饶恕则个,也请帮忙求求师叔,不要为难雨茗妹妹罢!”说罢纳头便拜。如此一来,却让澹台延寿和祝南川有些尴尬起来,祝南川忙把汤远威搀扶起来,说道:“灵云道兄,你我都是道门中人,孩子们一时兴起,玩闹几句,当不得真,万万不要为难这两个娃儿。”说罢,又走到冷雨茗面前,作势也把她也一并搀起。 澹台延寿旋即把冷雨茗拉起,温言道:“也不干这女娃的事,孩子嘛,贪玩耍笑,也是有的。只是以后要记住,咱们是名门正派,干得都是锄强扶弱的豪侠事情,断不可恃强凌弱,鱼肉百姓。正一派是名门大派,做人更要谦逊,要向你父亲,你师叔学。” 冷雨茗兀自哭个不停,一双大眼扑闪扑闪望向父亲,灵云子点了点头,道:“那你还不快谢过澹台掌门!” 冷雨茗道:“澹台掌门,祝掌门,都是雨茗错了,给二位掌门伯伯赔罪了。”说着又向二人拜了两拜。 两位掌门见状,忙将冷雨茗搀起,道声“好说、好说。” 当下灵云子令玉成带着汤远威、冷雨茗回街市上找到馄饨摊的老人,当面赔礼道歉并给他几两散碎银两补偿。又命剩下几名正一派弟子回山禀报。 重又叫店家重整杯盘,拣选了几处干净所在,铺开几张席面,要了许多好酒好菜,款待澹台延寿和祝南川并门下众弟子。 灵霄子坐了下首相陪。那澹台延寿乃是性情中人,古道热肠,见正一派二子待人诚实,处事公道,毫无骄横乖戾之气。心下喜欢得紧,兴致高涨,便喊小二道:“酒家,取大坛好酒,拿几只大盏来!” 第三章 拜山 第5节 点苍派掌门祝南川为人谦抑,不住声地向二子解释:“原是娃娃们戏耍之言,澹台掌门也是一片好意,为小可门下弟子出头,才引起这般争斗,在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灵云子知道点苍派在江湖中只不过是个二三流门派,派中也并无一等高手,但点苍派自创派以来便门规严谨,门下弟子处事公道正派,常派人到正一派送贺仪拜表,表示亲近之心。武林中凡有重大事项,新任掌门祝南川也总派人或亲到,师父紫阳真人也多次提及点苍派,说:“不要看门派大小,这点苍派创派时间未久,但门下人人勤敬整肃,却自有一番名门正派的气象。”是以他听闻门下弟子言谈举止间对点苍派颇为轻慢,心中极是不悦,诚恐因弟子几句轻侮言语,恼了同道义气,有辱正一派声名。 灵霄子唤景未捷上前为四人把盏,席间,二子再三向两位掌门致歉。澹台延寿和祝南川也自恃身份,对刚刚发生的些小不快并不以为意。四人相谈甚欢,散席后,灵云子、灵霄子带了景未捷便邀二人共门下弟子,一起往龙虎山来。 众人出了上清镇,向山一路行来,傍晚时分,便到了正一观山门前。但见这正一观依龙虎山而建,背山面水,内中又有无数殿阁楼台鳞次栉比,好一派洞天福地景象。 相传汉和帝时张道陵携弟子入鄱阳,登乐平雩子峰,溯信江入贵溪云锦山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现,龙虎山因此而得名。 唐朝道士吴筠曾有诗专写龙虎山: 道士身披鱼鬣衣,向日忽向青天飞。 龙虎山中好明月,玉殿珠楼空翠微。 后因张道陵成为道教的鼻祖,龙虎山也就成了道教祖庭,更因历代门人弟子英杰荟萃,威震天下,成为武林中的泰斗。 早有正一派掌门座下大弟子灵通子、二弟子灵元子带了一众门下弟子,在山门前等候。灵云子众人下了马,灵通子、灵元子已经迎上前来,二人向澹台延寿、祝南川躬身行礼道:“二位掌门远道而来,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听门下弟子回来道在山下冲撞了二位掌门,在下向二位赔罪了!”说罢,二人也一样地一躬到地。 澹台延寿和祝南川连忙搀扶,道声“惭愧”。众人相携,进入观中。 进了山门,又过仪门,过了钟楼鼓楼,只见五间正殿,重檐丹楹,彤壁琉璃瓦,内中供奉着老祖天师及王长、越升二位真人。正殿东西周庑各十间,环以朱栏,东庑中有元坛殿,西庑中有从祀殿。正殿后又有玉皇殿、丹房等众多殿宇。苍松翠柏掩映中,香霭法雾缭绕,殿阁楼台俱是杰瓦白墙,说不尽的古朴典雅、道法庄严。 “好!自古道正一观是‘昼夜长明羽人国,春秋不老药仙宫’。端的是气象非凡,我道门祖庭,果然非凡。”澹台延寿不由得赞叹道。 灵通子等人引着两位掌门在观内游赏一番后,将众人引至后堂奉茶。众人分宾主坐定,灵通子道:“二位掌门,家师正在闭关修炼,恕今日不能奉客。今距七月十五同道大会还有三日时间,家师应是十四日出关,到时再拜会各位。这几日,便由我师兄弟几人,陪两位及门下的各位道友一同,在龙虎山前后山各处游历一番,如何?” 澹台延寿和祝南川均道声谢。当下灵通子吩咐下去,准备饭食,为各位道友接风,又安排下住处,华山派、点苍派众人吃过晚饭后各自去歇息不提。 当晚,灵霄子带了景未捷,来灵通子、灵元子两位师叔云房中拜见了,又唤门下众弟子来,一一为景未捷引见了。众弟子见师父对这小师弟珍爱有加,自是识趣。当下有几名弟子去取了干净道服,与景未捷换了,灵霄子叫改日为景未捷量身缝制几身道服。 第二日,自有灵云子、灵霄子引了正一派众弟子来请澹台延寿和祝南川,引领众人前后山四处兜转一番,领略龙虎山景象。 其间,灵通子和灵元子仍在观中,接引江湖中各大门派掌门前来。不一日,少林派、崆峒、上清、南少林、峨眉等各大门派掌门陆续到山。正一派众人忙着迎接,安排食宿,单等紫阳真人出关。 七月十四日傍晚,灵通子师兄弟四人早早带了门下弟子,来到紫阳真人闭关的“百劫丹房”前,燃起三炷香,静候师父出关。过了约一顿饭功夫,只听丹房大门“咿呀”一声响,一位面容清癯、白须白发、身着青色道袍的老道步出丹房。 一众弟子忙屈膝跪倒,山呼道:“恭迎师父、师祖出关!” 那老道鹤发童颜,面色和悦,见众弟子已候在丹房外,微微一笑道:“快都起来罢。” 灵通子等人起身来到紫阳真人面前,道:“师父您老人家闭关三个月,甚是辛苦。弟子等已经着人准备好,请师父沐浴更衣,各派掌门俱已到齐,请师父前厅相见叙话。” 紫阳真人点点头,道:“今日难得你们师兄弟四人凑得齐,今晚便是咱们师徒几人,关起大门,一起聊聊天。灵通,一会你去向各位掌门告假,就说老头子老眼昏花,出关出得晚了,今日暂不与众人相见,明日一早,一并与众位掌门相见罢。” 众弟子忙道声是,一众人等随着师父向云房走去。 半个时辰后,紫阳真人梳洗已毕,换了一身道袍,来后堂与众位弟子相见。灵通子等人早已准备好一桌酒筵,请师父入席。汤远威和冷雨茗站在旁边,一人为师祖和父亲、师叔们把盏,一个忙着端茶端饭。 那汤远威和冷雨茗乃是灵通子和灵云子的儿女,自幼便在师祖紫阳真人膝下玩耍嬉闹。紫阳真人一出关,二人便“师祖、师祖”叫得亲热,老道士年过八十,观中有这一男一女两个晚辈,却也喜欢得紧。当下对二人道:“我们道门中人,哪来的这许多繁文缛节,你们快去后厨,找些好吃的去。吃饱了便去观中玩耍,师祖与你们父亲和师叔吃过饭,你们再来。” 二人对望一眼,又望望灵通子、灵云子,见两位父亲均点了头,便相携着跑出门去。 灵霄子早引了景未捷来到师父身前,让景未捷跪下向紫阳真人拜了四拜,又将前向和灵云子赴天庆观遭遇的种种事情一一向紫阳真人备细说了,又取出黄眉道人的手书,双手奉到师父面前。 第三章 拜山 第6节 灵霄子师兄弟四人,自幼随紫阳真人习武,多年与师父吃住在一处,紫阳真人言传身教,对四人关爱有加。是以师兄弟与师父的关系更胜师徒,情若父子。紫阳真人武功已臻化境,为人亦谦抑随和,越是如此,一众弟子越发对他恭敬爱戴。起行坐卧,都自十分兢慎。 紫阳真人接过灵霄子奉上的书信,刮掉火漆封印,就灯下细细读了两遍,便将书信就势在烛火上点着,烧成灰烬,去投在香炉中。 当下景未捷重又向紫阳真人磕了几个头,口中道:“弟子景未捷,拜上师祖。弟子在福建时便听家父常讲起师祖的大名,从武功山到龙虎山一路上又听师父和师叔多有讲起师祖的武功和威名,敬佩得紧,今日得见师祖,实在是弟子几世修来的福气。” 紫阳真人受了景未捷四拜,笑道:“好个乖巧伶俐的娃娃。你父亲景教主也是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东南一带反元复宋,救护边民,做了不少好事,老道虽然深居山中,却也听得他的大名。你又是黄眉道长举荐来的,又已拜了灵霄为师。却是与我派有缘。只是这黄眉老道却也有些糊涂,我二人在道门中论来,也算平辈,他与你父亲又是故交,自都是平辈,如何却教你拜了我门下弟子为师?” 紫阳真人一席话听得四位弟子出了神,众弟子都知道师父自来喜欢清静,且素来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收徒。是以近五十岁时收了四个弟子之后便不再收徒。今日这几句话,显是埋怨黄眉道长不应让景未捷投到灵霄子门下,却是自有收徒之意。 四人之中灵元子智计最多,他冲灵霄子使了个眼色,灵霄子当即会意,马上催促景未捷道:“未捷,还不快快改口叫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近三十年没有再收弟子,今日却有意要收你为徒,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景未捷一时间却被灵霄子说得有些懵了,拜道:“弟子何德何能……能拜到师父门下已自造化不浅,如何敢僭越造次?” 紫阳真人听了哈哈大笑道:“老道平生,最烦的便是江湖中的诸多礼教繁文,岂不闻道家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孩子,人这一生最重的便是这个缘字,缘分到了,挡也挡它不得,缘分不到,便是求也求取不到。你我今日随缘,老道便破了这个旧例,抢了灵霄的弟子,收你为徒,怎么样?” 灵霄子也是喜出望外,从天庆观一路行来,他与景未捷共乘一骑,朝夕相处,见这孩子极明事理,脑袋又灵光,也是个学武的可造之材。今日闻听师父竟出言要收景未捷为徒,虽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却也为他高兴。 忙催促道:“未捷,还不快快谢了师父他老人家?” 景未捷也是喜出望外,忙向紫阳真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早有小道童奉茶来递与景未捷。景未捷双手托了茶盘,恭请紫阳真人饮拜师茶。 紫阳真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朗声笑道:“想不到老道耄耋之年,还能收得新徒弟,天降之喜,天降之喜。” 灵通子等人忙起身离席,一齐拜倒道:“弟子恭贺师父收得新弟子!” 当下灵霄子又让景未捷分别给几位师兄行礼。礼毕,灵霄子让给师父并众师兄斟满杯中酒,景未捷年幼不能饮酒,自己倒了一盏茶。六人杯盏相交,一饮而尽。 紫阳真人道:“未捷,你虽是入我门下,但为师平日时常闭关,你的饮食起居并练功等事,仍由灵霄负责。为师出关时便要时常考教你武艺。你虽平素在景教主身边家教定也谨严,只是我这道门之中,规矩却也不少,既入得我教中,便要服从管束,清心静修。明日便叫你灵霄师兄教你本派门规,你须记了。老道我虽是不喜俗世中的诸多繁文缛节,但这教规既是自天师传下,我教弟子却不能够不遵从。你需要时刻牢记在心,不能越雷池半步。” 景未捷起身行礼,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定当勤学苦练,力求精进,不负师父、师兄们教导。” 紫阳真人便叫开席,众弟子殷勤劝酒,紫阳真人虽平素里极少饮酒,今日刚刚出关,久未与众弟子相见,加之新收了徒弟,内心欢喜,便也多喝了几盏。饭毕,紫阳真人嘱咐道童带景未捷到云房休息。他自与灵通子等四名弟子说话。 景未捷虽道童走后,另有道童撤下酒席,奉了茶来。紫阳真人屏退左右人等,只对灵通子四人道:“从黄眉道长的来信上看,未捷这个娃娃实是大有来头。我今日收他为徒,却也不只是看他是个学武的材料。” 灵通子性格急躁,刚开始见师父破例收徒,他心下便有些疑问,但碍于景未捷在场,未曾出言相询,现下见师父提起,便问道:“那却是这黄梅道长在信中央求师父收这娃娃为徒么?既是他想举荐这娃娃拜道师父门下,为何又大费周折,先让他拜到师弟门下?” 紫阳真人笑了笑,道:“这倒不曾。这黄眉道长在信中只说了这孩子的身世,其他倒并不曾说。若他只是景思明的儿子,能拜在灵霄门下,已自福分不小了。” 灵霄子问道:“那未捷除了是景思明的之子,还有另外的身份?” 紫阳真人摇摇头,道:“将来时机到了,你们自会知道。为师要收这娃娃为徒,却也是担心若只让他随着灵霄学艺,他在我门中辈分太低,众弟子小觑了他。” 四人此时心下方才了然师父的良苦用心,只是对这景未捷的身世更多了一层迷惑。见师父不说,弟子们也不再相问。 灵通子和灵元子又将连日来武林各派陆续到山的事向师父禀报了。紫阳真人便与众弟子商定,明日一早,便请各大门派掌门到正殿议事。 次日一早,紫阳真人来至正殿,各派掌门早已齐聚在此等候。众掌门有些与紫阳真人是旧相识,有的却是久闻紫阳真人大名而素未谋面,众人见紫阳真人身穿一件青色道袍,脚穿云鞋,面容清癯,鹤发童颜,好一派仙风道骨。 紫阳真人向众人抱拳,朗声道:“老道闭关多日,各位掌门远道而来,未曾远迎,万望各位海涵。” 当下众掌门依次上前与紫阳真人见礼,分别是: 少林派住持广佑长老、戒律院首座广慈长老、达摩堂首座广宁长老。 南少林广顺长老。 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 点苍派掌门祝南川。 上清派掌门清虚道长。 崆峒双侠武英伯、武英仲。 峨眉派四大神尼:圆虚、圆静、圆空、圆明。 第三章 拜山 第7节 众人与紫阳真人见礼毕,分宾主落座。紫阳真人道:“今日不远万里相邀众位掌门来敝派相会,却是为了近年来江湖中的数桩公案。十五年前,青城派掌门许丹阳阖派惨遭灭派,近年来陆续又有泰山派、紫霄派、白云观、真源派等几个道门相继遭受无妄之灾。这几年,我派出门下弟子,在江湖中四处察访,想要查出些蛛丝马迹,却是收效甚微。今日相请众位掌门前来,便是想广邀武林同道,勠力同心,务必要察访得真凶,好为这些无辜受戮的江湖同道讨还血债。” 少林派广佑长老道:“青城、泰山诸派虽都是道派,但同属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近年来遭此横祸,我少林弟子也深感悲痛。这几年,老衲也曾派出弟子四下访查,希望找寻到一些线索,却也多是无功而返。” 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问道:“敢问真人,这几年察访可有些蛛丝马迹?” 紫阳真人道:“从这几起凶案事后的现场看,凶手杀人后,便用利器把伤口划得血肉模糊,之后便一把大火,把道观烧得片瓦无存。可见这些凶徒行事极为缜密,便有几具未被焚烧净尽的尸体,却也看不出凶手的武功招数和师承。 虽是如此,老道门下弟子察访,却也并非一无所获。去年山西大同白云观沈观主一门被害,我门下弟子赶去救援,却是迟了一步。但还是从观中发现一个晕死过去的小道。最后,从这小道士口中得知,这帮凶徒黑衣黑帽,黑巾遮面,武功招数也极怪异狠辣。” 崆峒派掌门武英伯问道:“那这帮凶徒上门,可是与白云观有甚么过节,前来寻仇?” 紫阳真人摇头道:“据这小道士讲,这班人上山,却并非寻仇,却是来寻一部经书。” 紫阳真人话说到这里,众人不禁好奇起来,诸多凶徒上山行凶,却只是为了一部经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上清派掌门清虚道长道:“敢问真人,他们寻的可是《道德经》?” 紫阳真人看了看清虚道长,道:“不错,正是这《道德经》。不知道长却是从何得知歹人所寻的便是这本经书?想必道长了解些歹人的底细?” 群雄此时目光俱都集中在了清虚道长身上,清虚道长站起身来道:“这件事却是说起来话长了。”说罢,便边在大殿中踱步边若有所思地道:“今年六月间,贫道去山西太原府探望一位江湖朋友,因贪赶脚程,错过了镇店,好容易在太原府外吴家村村口找到一处小酒家,与小二些散碎银两,便在这小店内将歇一晚才走。正吃晚饭间,便听得外面电闪雷鸣,顷刻间便风雨大作。好在已自投店,饭后,贫道回到二楼刚要将歇,却听见有人敲打店门。听得小二开了店门,进来几个来借宿的客人。只是听得有两人口中叽里咕噜,说得尽是些听不懂的言语,勉强用几句汉话与小二说了,那小二却听不懂,便有另外一个同行的汉人对小二吆五喝六。这三人要了些酒肉,便在店内闲谈。 贫道本要睡去,怎奈这几人说话声很大,吵得人难以入睡。后来听到那二人用生硬的汉话与那汉人说道:‘好辛苦上了白云观,最后捧回一堆经书,却是丝毫线索也无,倒伤了你,还累得我二人照看你!’ 那汉人道:‘教两位师傅受累,小可自是学艺不精,吃了那姓沈的一剑。回去定当禀明座主,万不能亏待了二位。’ 贫道早先也听到白云观沈掌门一门被害的事情,听到这几人的谈话,隐约觉得与此事有关,便悄悄起身,从门缝望去,却见这三人中,两个光头,身穿赭红色僧袍,是两个番僧,另一人一身黑衣,左腿上绑了块白布,却是受了伤的。 这几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贫道听不真切,便悄悄出了房门,来到二楼楼梯口,躲在屏风后偷听他们说话。 只听其中一个番僧问道:‘我们从西域来,从不晓得这《道德经》,你却说这经书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三人刚讲到这里,却听得外面一阵马蹄杂沓和马匹嘶鸣声,店小二忙跑出去看时,却是小二将三人并贫道的坐骑一并绑在后院,一道响雷惊了马匹,嘶鸣起来。 其中一个番僧便起身去后院看了一圈回来,并不见异样。只听得那黑衣人冲他点点头,继续说道:“相传道教祖师老子当初骑青牛过函谷关,遇守关门官讨要好处,方才愿放他出关。这老子乃是方外之人,身无长物,哪里有银钱使费给他,便写下这五千言《道德经》送与那门官,后来流传于后世,成为举世皆知的道教经典。只是听我家主人说,这《道德经》之所以能够流传后世,一是因了它内中有老子对天地奥义的阐发,另外,这教典中却也暗含了无上的武功心法。’ 两位番僧越听越是不懂,其中一个番僧好像害了风寒,听那黑衣人讲到此处,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只听那黑衣人又道:‘只是近来江湖传言,这《道德经》中的武功心法,却并不在诸多道教门派中的《道德经》中,而是另有一部当年老子啮破手指,以鲜血写成的《血经》之中。这部《血经》流传于后世,谁若能得到,便可练成绝世武功,称霸武林。是以这几年我们费了这许多心力,便是要寻找到这部《血经》。’ 贫道刚听那黑衣人说到此处,也不知从哪里露了行踪,便见那两个番僧长身纵起,持了两个转经轮,飞身上了二楼,径向贫道扑来。贫道与这两个番僧斗了几个回合,这二人武功路数怪异,内力也自不低,二人以转经轮中转出的天蚕丝线为武器,与贫道缠斗。贫道不知这几人的底细,恐怕他们还有后援,着了他们的道,又斗了几个回合,便且战且退,最后虚使一招,从后窗跃出,到院中取了马匹,乘马离去。” 众人听了清虚道长的一番讲述,加上适才听紫阳真人讲了门下弟子明察暗访的结果,才知道此事约略有了些眉目。 峨眉派掌门圆虚师太稽首问道:“阿弥陀佛,听清虚道长方才说说,这几起武林血案却是由这《血经》而起。敢问真人,当年道教师祖确曾留下这《血经》么?” 第三章 拜山 第8节 紫阳真人沉思了半晌,道:“老道自幼入正一派,也曾听闻先师讲道,道门中确有虔诚修道者,咬破手指,以净笔蘸了鲜血,每日书写数段经文,以此诚敬之心,向神前致意。只是这教主以鲜血书写《道德经》,又将武功心法暗含在经书之中,却是未曾听闻。十有八九,怕是骗人的把戏,做不得准。” 众人闻听紫阳真人如此说,又自私下议论起来,有说紫阳真人未曾听闻此事,料来是清虚道长以讹传讹;也有说清虚道长眼见为实,那几个番僧既是做下了白云观灭门之事,所言非虚,更不会只因一两句传言便大动干戈,杀了这许多人。 只听紫阳真人续道:“清虚道长的这段经历,却是十分重要,且不说这江湖中是否真有这《血经》,却是知道了白云观等被灭派,却与这番僧有些关系。广佑长老,老道还要请教,这番僧一向绝少到中原来,却又如何对我这道门中的经书这般感兴趣?” 少林寺住持广佑长老点点头,道:“我佛门之中,也有这汉藏之别。中原佛教,自以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后,在中原广传佛法,以致有今日中原佛教禅林的盛况。这藏传佛教,却是由两位公主引入藏区的。” 众掌门多是道教门派,听广佑禅师讲起藏传佛教的历史竟肇端于两个公主,也觉得新奇。 紫阳真人手捻白须道:“既如此,还请大师为我等讲一讲这其中的根由才好。” 那广佑长老续道:“唐时,吐蕃王朝立国之君松赞干布派人,先是南下到李查维王朝(今尼泊尔,作者注。),迎娶国王十六岁的女儿赤尊公主。李查维王朝与吐蕃连年征战,见松赞干布遣使前来,不得不应。这赤尊公主便携带了佛像、弥勒菩萨像、度母像等,去了吐蕃。后来,这位公主在西藏修筑了大昭寺。 此后,这吐蕃国王又两次派使到大唐求娶唐朝公主,甚至不惜为了迎娶公主在边境发动战争。后来太宗皇帝应允,信奉佛教的文成公主进藏时,也带来一尊释迦牟尼佛十二岁身量像以及一批经卷。文成公主入藏后,也修建了一处庙宇,是为小昭寺。 松赞干布也曾多次派人到印度求取佛法,这便是佛教在西域传播之始。松赞干布之后,其后代也都奉事佛教,只是这吐蕃本土原本信封的是苯教,吐蕃贵族们后来便公开反对王室扶持佛教,多次兴兵作乱。松赞干布所建的布达拉宫毁于兵火,文成公主带去吐蕃的释迦佛像,也被封闭在大昭寺密室之中。后来,又历经了几次江山易主,直到后来的古格王朝二世主柯日把王位让给其弟,自己出家为僧,法名益希奥,佛教才重有了转机。 这位出家的国王为筹措迎请印度高僧阿底峡前往古格讲经说法的川资路费,不顾年老体衰,攻打噶洛地区,结果战败被俘。对方要他的子民拿与益希奥身体等重的黄金前来赎他,这益希奥却拼着性命不要,让他的侄孙带上为他赎身的黄金赴印度迎请阿底峡大师前往古格王朝弘扬佛法。阿底峡被益希奥的虔诚所感,前往古格,在色尔康寺中传经布道,讲解密宗精要,每日听经者云集,蔚为壮观。后来,又经过数代人的辛苦经营,藏传佛教终成西域佛教正宗,如今,有宁玛派、噶举派、噶当派、萨迦派等诸多教派,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并称三大佛教。” 听了广佑长老的一番讲解,众人无不唏嘘。上清派掌门清虚道长问道:“敢问长老,这藏传佛教如今在西域处境如何,为何又跑到我中原武林来为祸?” 广佑长老摇了摇头道:“元庭中,多有藏传佛教弟子,元帝忽必烈的国师喇嘛教萨迦五祖八思巴,便是藏传佛教的法师,元帝让他总领天下释教。这忽必烈即位之先,也有受戒九次之说。只是这番僧如何觊觎道教经典,老衲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达摩堂首座广宁禅师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这些番僧行事古怪,师兄你先前说番僧已自成了甚么天下释教总领,如今便要取了道教经典,称霸武林,也是有的。” 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把右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道:“如此说来,却是元庭派这些番僧来杀了这许多江湖同道!” 崆峒派掌门武英伯道:“却也不能把账都算在元庭头上,元人做事,一向凶悍狠辣,对待我大宋子民,更是视若草芥。若是他们觊觎这经书,大可直接派兵搜罗,何必鬼鬼祟祟,用这等手段大费周章呢?” 众人听武英伯所言,也觉有些道理,不禁纷纷点头。 清虚道长又问道:“敢问真人,江湖中是否有高人前辈将绝世武功藏在经书之中的先例?” 紫阳真人略一沉吟,道:“若说这江湖中人将独门秘技写在经书之中,却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只是老道活了这把年纪,却只是有过耳闻,从未亲见。至于这教主当年将武功秘笈藏在《血经》之中,却有些匪夷所思了。老道并未听说教主通晓武功,至于这《血经》,更是头一回听说。” “那敢问真人,你所听说的将武功秘笈写入经书之事是哪门哪派的事情?”清虚道长意犹未尽,追问道。 紫阳真人在大殿上环视了一周,望了望点苍派掌门祝南川,摇摇头,道:“这也只不过是江湖传闻,未足可信……” 清虚道长还欲再追问,却听得大殿外有道童禀报:“报与真人并各位掌门得知,龙虎山下有大队元兵正向正一观外集结。” 众掌门听了,不禁动容,各门派弟子却纷纷私语起来,担心元兵来者不善。 紫阳真人道:“众位稍安勿躁,灵通、灵元,你二人去山门外查探消息。” 灵通子、灵元子领命去了,大殿内众人却也内心七上八下,不知这元兵为何会突然到访。 紫阳真人见众人心下惶遽,便道:“众位宽心,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元兵又能奈我何?” 第三章 拜山 第9节 “贫道心里这股无名火正没处撒去,这帮狗贼来得正好,大家杀下山去,杀他个痛快!”澹台延寿道。 崆峒派武英伯、武英仲也道:“澹台掌门说得不错,元人欺凌我汉人已久,这元帝将他治下分成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四等,我大汉子民却是水深火热,猪狗不如,任人宰割。这亡国之恨、丧家之仇不能不报!今日一战,有死而已,断不能丢了我汉人的脸面!” 众人听了这番言语,也是群情激奋,纷纷摩拳擦掌,准备与元军厮杀个痛快。 不到半盏茶功夫,灵元子带了两个道童回来禀报道:“师父、各位掌门,山下确有数队元军,约有四五千人之众,正浩浩荡荡奔上山来。大师兄已经到山门外等候,为首的一个元将正与师兄在山门外交谈。” 灵云子问道:“二师兄,这人可是银盔银甲,年纪三十岁上下?”灵元子点点头,道:“不错,师弟可已与他们打过交道?” 灵云子俯低身子,悄声对紫阳真人道:“师父,这人便是弟子与灵霄师弟在回程途中遇到的那队元兵的首领,被南少林的广顺长老击退,今番前来,想必还是为了未捷师弟而来。” 师徒正说话间,却听得大殿外脚步声杂沓,两队元兵手执弓弩长枪,已经冲至大殿外,刀枪映日、旌旗飘摆,元兵列立两厢,军容整肃,杀气腾腾。 众掌门在大殿内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随时准备冲出大殿,与元军厮杀,但见元军虽冲进观内,但并未动武,反倒令众人满腹狐疑。又见灵通子引着一位银盔银甲的元将缓步向大殿走来。 灵云子和灵霄子在大殿内看得真切,那元将正是前番二人在武功山遇到的白金羽。只见这白金羽身后又跟了四五个随从,形态各异,手中武器也是千奇百怪,料来是带来的帮手。 只见白金羽跟着灵通子径直步入大殿,见当中坐着紫阳真人,白金羽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在下大元朝靖江郡王白金羽拜上正一教掌教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见来人言语谦和,也站起身还礼道:“不知郡王大驾光临,未曾迎迓,还望见谅。” 白金羽道:“真人不必客气,欣闻天下道教正宗正一教在龙虎山上举行武林大会,邀集了众多江湖中一等一的名门正派掌门人齐集正一观,今日能够有幸得见诸位掌门,也是白某人的福气。在下在这里有礼了。”说着,向众人抱拳失礼。 少林、峨眉两派众僧尼双手合十还礼,点仓、崆峒等派掌门也抱拳还礼,只有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道:“哼!我中原武林江湖同道相聚,难道犯了你元庭的法度么?却用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白金羽并不着恼,微笑道:“这位前辈所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从南到北,都是我元朝天下,汉人、蒙人,都是大汗子民。你说道这中原武林,却也未必尽然,在下得知,点苍派掌门也受邀来到武林大会,这点苍派地处云南大理,既然能来,为何在下不能前来道贺?” 澹台延寿“哼”了一声,把脸转向殿外,不再说话。 灵通子已着道童搬来一把椅子,请白金羽坐下。紫阳真人问道:“不知郡王到此,有何赐教?” 白金羽道:“回禀真人,在下此番前来,除了向真人及各位掌门贺喜外,却是有一件要事。前向我部下一队军马前往武功山追击一队匪类,沿途遭遇埋伏,死伤大半。在下随后带人沿路追击,最终发现这帮匪类还剩下一名余党,却被贵教中两位道长救下。”说着,白金羽指了指灵云子和灵霄子,并向二人点头致意。 白金羽续道:“在下好言相劝,想带这个娃娃回军中审问,却不想二位道长恼羞成怒,打伤在下手下几位副将。后来又遇到了南少林的广顺长老,几位前辈武功高强,我们人单力薄,只好撤回。临走前,在下曾说过,一定要到龙虎山来,当面向真人讨教。”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未曾答言,澹台延寿道:“你说带走便带走么?不要说你是甚么郡王,便是皇帝老子来了,口说无凭,凭什么想抓谁便抓谁?” 白金羽道:“不知这位掌门是哪门哪派?为何从白某一进大殿便诸般诘问?” 澹台延寿怒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贫道便是华山派澹台延寿,我便是看不惯你们元人耀武扬威的德性,你待怎地?” 白金羽笑道:“原来是澹台掌门,久仰久仰,你也不必着急,会有人向你讨教的。” 澹台延寿道:“贫道奉陪!” 紫阳真人道:“澹台掌门稍安勿躁,不知郡王手中可有证据,说这娃娃与贵军中将士之死有关?” 白金羽道:“这倒没有,只是我手下军士沿途跟踪,发现这娃娃与这帮匪类一路相随,前向在下问那娃娃,他却也称那几名匪徒为叔叔。” 紫阳真人笑道:“娃娃之言,未足全信。实不相瞒,这娃娃乃是老道最小的一个弟子,自从入我门中,只教他些经书义理,他并不会武功,缚鸡之力也无,更谈不到杀人越货之事了。” 白金羽疑道:“江湖中众人皆知,紫阳真人座下四大弟子,这娃娃怎么会是真人门下?” 紫阳真人笑道:“老道从不打诳语,这娃娃乃是老道新收的入室弟子。” 白金羽顿了顿道:“既如此,却要贺喜真人了。不过在下今番前来,也只是想把这娃娃带走,待事情调查清楚,若与他无关,自当送还。” 清虚道长插言道:“郡王爷此言不妥,想正一教乃是天下玄门正宗,你若今日强要领兵把紫阳真人弟子带走,日后江湖上传扬出去,却是好说不好听。还请郡王三思。” 白金羽又问道:“没请教,这位道长是?” 清虚道长自报家门,道:“在下乃是上清派掌门清虚。” 白金羽冲冲清虚道长抱了抱拳,转身向紫阳真人道:“清虚道长所言也有道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真人示下?” 紫阳真人道:“郡王但说无妨。” 白金羽道:“前番在武功山下,在下带的人马与贵教两位道长及南少林的广顺长老比拼中败了一阵,这次前来,却也有心要向各位天下武林豪杰请教,在下斗胆,想要我麾下几个不成器的人物与众豪杰较量一二,若他们侥幸赢了,真人便将令徒交由在下带走,待查清事实,自当放还如何?” 灵霄子道:“那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白金羽道:“若是输了,在下便带人下山,与贵派并众豪杰秋毫无犯,如何?” 紫阳真人道:“如此却也稳妥,只是不知郡王意欲如何比法?” 第三章 拜山 第10节 白金羽环顾众人一遭道:“在下从大都带了几名下人,想向各位掌门求教。只是真人与少林派广佑长老都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武功已臻化境,无人可望项背,他们几个万万不敢在二位前辈面前造次。” 澹台延寿怒道:“你三言两语几句话,便要把紫阳真人和广佑长老排除在比武范围之外,倒是轻巧。莫不如把这些掌门都排除出去,只和新入门的小道童、小和尚比好了!” 白金羽道:“澹台掌门不必动怒,小可的这几个下人,武功虽然平平,但未必便输于各位掌门。” 澹台延寿道:“少在这里胡吹大气,快快划下道来,大家在剑下见个真章便了。” 白金羽继续说道:“如此甚好,在下的意思是,这大殿上高手如云,在下自京师远道而来,所带的手下也不多,不能一一向各位掌门请教,不如双方各出三人,比试三阵,以赢多者为胜。不知真人及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众掌门互相对望,又齐齐望向紫阳真人,紫阳真人见各位目光恳切,显是也同意这一提议,便道:“如此甚好,那就双方各出三人,比武试艺。只是这比武只是切磋,双方点到为止即可,不要伤了对方性命。” 白金羽道:“这是自然,在下与几位下人来便是向诸位请教,一定尽力不伤到各位。” 众掌门听了白金羽此言,颇有些不悦,白金羽语调虽是谦和,言语之中却满是洋洋自得之意,似是志在必得。 峨眉派圆虚师太道:“这位少侠也不要言之过早,刀剑无眼,须是双方互相防范谦敬才好。” 白金羽点点头,道:“好,就听师太的,刀剑无眼,大家各安天命。前向在下的两名副将在南少林广顺长老手下折了面子,我曾对广顺长老说过,一定要再向广顺长老请教。所以这第一阵么,想请我手下的这位大和尚向广顺长老讨教一二。” 白金羽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走出一个胖大和尚,只见这个和尚身穿赭红色僧袍,身形十分魁梧,颈前挂着一串骷髅念珠,双手合十,向众人行礼毕道:“在下法号金光,特向少林高僧请教。” 众掌门中有人识得金光上人,也有不少只听过此人名号,从未见过本人,听了他自报家门,方知是吐蕃僧人金光上人。各派掌门知道这人是吐蕃有名的武僧,武功奇特,内力深湛,但绝少踏足中原,不想今日在此得见,且是随同元军一同到来,才知他已为元庭招纳。 少林方丈广佑长老道:“原来是金光上人,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随后,少林派达摩堂首座广慈禅师出列稽首道:“阿弥陀佛,老衲不才,愿请教上人高招。” 广慈话音未落,却听得南少林广顺长老道:“与白施主结缘的是我南少林,却不需你嵩山少林动问!” 众掌门听的广顺长老一改平素慈和的语调,声音冰冷,知是南北少林积怨甚深,若不是这次武林大会乃由紫阳真人亲发武林贴,两派掌门断不会同时出席。 广慈禅师碰了好大的没趣,看了掌门师兄一眼,广佑长老摇了摇头,广慈便不再说话,回到师兄身侧站了。 只见广顺长老上前,向金光上人施了一礼,道:“南少林广顺,愿请上人赐教‘翻天掌印’的功夫。” 原来这金光上人虽绝少踏足中原武林,其武功渊薮也极少有人知悉,广顺长老也是一代宗师,对西域武林人物多有知悉,今日道出金光上人的看家本领乃是“翻天掌印”,令在场的多位掌门自叹寡闻。 只见金光上人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客气,右脚滑步上前,左掌缓缓向广顺长老推来。众人但见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金光上人的赭红僧袍袍袖却早已鼓胀起来,均知这金光上人内力修为果然不浅。 广顺长老见这一掌推来,并不硬接,向左侧身,让开来掌,双手却顺着金光上人左臂擒来,使得却是少林派的绝技“大擒拿手”。 广顺长老见金光上人内力醇厚深湛,出招凌厉刚猛,便不以硬碰硬。少林派这套大擒拿手,便是借助巧力,以拿、锁、封之法抓取对方的穴位、筋骨,在见招拆招之间,以攻代守,出其不意。 金光上人见一击不中,右掌跟着一招“金刚降龙”来袭广顺长老前胸。广顺长老身法灵动,躬身拧腰,一招“童子听经”右手变爪,抓向金光上人肚腹。 二人同属佛门,但一个是密宗招数狠辣奇黠、刚猛凌厉,一个是显宗门户严谨、变化灵活,高手对阵,看得大殿上众人暗自赞叹。 金光上人所使的“翻天掌印”,招数繁复,不同寻常,起招时速度甚慢,但后来出招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加之其内力深湛,这套掌法更是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使将出来虎虎生风,气势排山倒海;广顺长老所使的大擒拿手本就招式繁多、变幻灵活,广顺长老修为深厚,更是将这套擒拿手法使得千变万化、幻化无穷。两大高手对阵,精彩绝伦,直看得大殿上众人暗暗较好。 二人在大殿上你一招、我一式堪堪斗了二三十合,只见二人步法沉稳,招招惊奇,身法却是越行越快,出招也逐渐一招紧似一招,只看得各派弟子眼花缭乱,渐渐便只见广顺长老黄色僧袍留下的黄影与金光上人赭红色僧袍留下的红影在大殿中前后翻飞,却再也看不出二人的招数。只有各派掌门看得真切,在心底连连赞叹两位高手出招精妙。 二人斗至酣处,金光上人突然向后半步跃出圈外,身形放缓,众人这才见金光上人的头顶已是大汗淋漓,只见他双手向身后划出两个弧形,双掌回至胸前,口中叫声“起”,只听一声巨响,大殿上众人只觉气为之一窒,广顺长老正在金光上人身前,见这一招袭来,避无可避,只能气沉丹田,运内力出双掌硬接住金光上人这强力一击。 只见四掌相撞,广顺长老硬生生接住了金光上人这一掌,但见广顺双脚马步扎得甚稳,纹丝未动。这一掌力道刚猛,座中各派掌门深感若自己上去接这金光上人如此一掌,却是没有几人能接得下。两相对比,更觉广顺长老武功高深。 金光上人见这一击不中,马上连环进击,他见广顺长老下盘甚稳,便转了攻击重点,屡屡向广顺长老下盘击来。只见金光上人肥硕的身躯半蹲着,右腿横扫,一招“力扫千军”扫向广顺长老双腿,同时双掌合拢,击向广顺长老咽喉。广顺长老依旧不慌不忙,袖袍飞动,俯首蹲身,双手一招“罗汉伏魔”抓向金光上人膝盖。 金光上人不待这一招使老疾收右腿,双足一点,身躯腾空而起,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双掌在空中连连出招,击向广顺长老面门。这一招“飞鹰唳天”出招既急且猛,每一击后面都紧跟着凌厉变招,广顺长老双手食指和中指向前探出,众掌门看得真切,却是他换了武功套路,变擒拿手为金刚指,双手四指点向金光上人双掌掌心。 第三章 拜山 第11节 金光上人见广顺出招迅疾,知道这大力金刚指的力道刚猛,不敢硬接,忙收了内力,半空中一个翻身,双脚自上而下如两把钢刀劈将下来,双手触地,以手做脚,支撑着身体,双脚连环踢向广顺。 广顺长老此时双手早已变拳,侧身避过金光上人双腿,双拳却早挟风雷之势击向金光上人腰眼。那金光上人一个躲避不及,被广顺长老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腰眼上,“通”地一声,身体向后扑倒。这金光上人武功自也不弱,不待跌倒,双手在地上一撑,双脚翻转,身子立了起来。 只见这金光上人满头大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走上前来,双掌合十,向广顺长老行礼道:“小僧技不如人,输了!” 广顺长老收了招式,双掌合十还礼道:“上人武功深湛,老衲受教,承让、承让。” 金光上人回头望了白金羽一眼,道声“惭愧”便回归本阵。 白金羽见金光上人输了头一阵,脸上也腾地红了,但迅疾脸上堆出笑来,若无其事地道:“南少林武功精妙,只是不知这南少林与北少林,到底哪家算是少林正宗?” 广慈禅师道:“当然是我嵩山少林为天下禅林正宗,擒拿手、金刚指、罗汉拳哪一样不是我嵩山少林七十二绝技中原本就有的?” 广顺长老没有答言,南少林僧人崇义却愤愤道:“少林七十二绝技是少林前辈所创,但并非嵩山少林独有。广顺长老既能将这些绝技使得出神入化,便说明我南少林武学渊源。今日长老出招使用少林绝技,却是为了顾全少林颜面,天下武林皆知我南少林拳棍双绝,便是不用这七十二绝技,一样可以独擅胜场。” 广慈禅师正待答言,少林派长老广佑禅师却拦阻道:“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哪里分什么南少林、北少林。今日与几位比武试艺,却也只是切磋武学,不必深究门派师承。” 广顺长老看了看崇义,崇义便不再说话,退在一边。 白金羽见话头被广佑长老岔开,便回身道:“你们还有谁来向各位掌门请教?” “阴阳子愿向各位讨教。”众人只听得两个声音异口同声,两个道人从白金羽身后走至大殿中央。只见二人一个身穿白道袍、头戴黑道冠,一个身着黑色道袍、头戴白色道冠。二人容貌也自不同,一个面色惨白,两缕鼠须,一个面皮黝黑,满面虬髯。说话声音则是一个尖刻、一个粗哑,但二人行止却甚是齐整,同进同退,宛如一奶同胞。 澹台延寿缓步来到殿中,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殷弘、杨绶两位高人,果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两位不在昆仑山上清净,却去这元人帐下封妻荫子了,失敬、失敬。” 那白面道人殷弘冷冷地道:“殷某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你们这些武林中人满口江湖道义,却不见有半分半毫的快意恩仇。如今这宋庭已经亡国,你们这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江湖侠客,哪个捐躯赴国难了?只不过凑在一起,逞口舌之快罢了。” 澹台延寿闻言大怒,拔剑便要与二人厮杀。 “澹台掌门莫急,便是比武,也要讲究个公平才是。”澹台延寿听得是白金羽的声音,“阴阳子两位武功精妙,澹台掌门想必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是这比武也要讲个公道。一阴一阳二位高手,对阵澹台掌门,便是胜了,也并不光彩,澹台掌门便是有个闪失,输给了两位,日后这中原武林传出闲言碎语来,说我麾下倚多为胜,却是不甚光彩。” 澹台延寿更怒,道:“废话少说,莫说这两个丑类,便是来四个八个,我也不惧,一起上吧!”说罢,抽出长剑,捏剑诀立在当场。 “澹台道兄莫急,杀鸡焉用牛刀,让我崆峒派请教阴阳子的高招罢!”只见崆峒派掌门武英伯和师弟武英仲一起跃至垓心,将澹台人寿与阴阳子二人隔开。 武英伯回身向澹台人寿抱拳道:“澹台兄,你豪杰英雄,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只是我师兄弟二人闻听这二人言语,心下不服,却也想下场来与他们比试比试。你且少歇,待我二人打发了他们,你再战下一场如何?” 澹台延寿本待坚持,却见武英伯、武英仲二人言语真挚,细看之下,武英伯眼眶含泪,陡然想起十多年前,崆峒派掌门裘义雄帮助宋军在山东阻击元兵,后中埋伏,力战而死。心知是阴阳子刚才出言不逊,说中原武林人士只知空口白话,不能捐躯卫国,这正戳痛了武英伯的心事,师兄弟二人要与阴阳子对阵,自己却不便拒绝,便道:“既如此,便有劳二位。”说罢,长剑入鞘,回到座位上,愤愤坐下。 崆峒派武英伯、武英仲二人向阴阳子一抱拳,旋即取刀在手,要与阴阳子对战。 却原来这崆峒派的看家本领是偃月伏魔刀法,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自幼跟随师父裘义雄习武。宋末时,裘义雄加入了反元义军,在青州府与元军对敌时,裘义雄与青州府守将马腾龙双双战死,崆峒派弟子死伤甚巨。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因奉命前往常州借粮,阴差阳错逃过一劫。是以师兄弟二人常自悔恨未能与师父共进退。今日见了元庭派人前来,早已暗暗运气使劲,准备与元兵厮杀一番。见紫阳真人力主与元人比武,知道是为了保护各派掌门周全,是以隐忍。如今见这阴阳子二人口出不逊,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便走出战阵,要与二人对敌。 “阴阳子”是殷弘和杨绶二人的绰号,两人出身昆仑派,昆仑派原也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但因地处偏远,与中原武林交往不多。殷弘和杨绶二人师承昆仑派掌门吴济源,以“玉虚剑法”在江湖中颇有声名。只是中原各派掌门人并不知道二人竟委身事贼,投靠到了元庭门下。 只见武英伯上前一步,冲阴阳子二人一抱拳,道:“两位昆仑派的兄台请了,在下崆峒派武英伯,这是在下的师弟武英仲,比武试艺之前,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殷弘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未答言。杨绶则冷冷地道:“有话就说,何必婆婆妈妈?” “昆仑派向来与中原武林交往甚少,但昆仑武学也在中原武林盛名卓著,不知二位兄台为元庭效力,吴掌门可否知晓此事?”武英伯问道。 “孤陋寡闻!”杨绶阴阳怪气地道:“昆仑派现在只有殷掌门,没有吴掌门了!” 各派掌门听杨绶说只有“殷掌门”,没有“吴掌门”,均吃了一惊,看来昆仑派掌门已经易主,又听杨绶话语中对吴济源颇为轻蔑,暗中思忖吴济源十有八九是遭了这两个徒弟的毒手。更增加了众人对阴阳子的厌恶之情。 “吴掌门威名远播,虽然他在位时与中原武林交往不多,但与各派掌门多有书信往来。便是昆仑派掌门易位,各派掌门更应有书函收悉。如今,我等对这殷掌门却是闻所未闻,真是孤陋寡闻了。”武英仲道。 武英仲言语中将孤陋寡闻四字说得极重,语调又拖得很长,显是对阴阳子二人欺师灭祖的行径颇为不齿,调侃意味很浓。各派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 “少讨嘴上便宜,有种便来见个真章,罗唣甚么?”殷弘并不为忤,冷冷地道。(本章终) 第四章 比武 第1节 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各持一柄单刀,斜着向空中一划,一招“丹凤朝阳”劈空。这是一招虚招,算是与阴阳子二人见礼。殷弘、杨绶二人长剑出鞘,分别刺向武英伯的咽喉、武英仲前心。这二人全然不讲江湖道义礼数,出招便欲置人死地,令大殿内的群雄颇为惊诧。 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闪身躲过,回身单刀斜劈,刀刃破空虎虎风生,显是二人下手也不再容情。两刀两剑兵刃相交,火星四溅,武英伯兄弟是崆峒派好手,阴阳子也得了昆仑派真传,四人棋逢对手,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 只见阴阳子二人行动一致,颇为默契,二人一攻一守,进退有秩,且剑招狠辣迅疾。群雄虽然少有见过昆仑派武功招数的,但也都知道昆仑派也算名门正派,但此时见阴阳子二人使出的剑招,却是凌厉迅捷中透出阴损狠毒。 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也是招沉力猛,步步为营,见招拆招,与阴阳子二人对战,丝毫不落下风。原来崆峒派武功以沉稳刚猛见长,武英伯兄弟二人稳扎稳打,紧守门户。虽然阴阳子剑招凌厉阴狠,颇让人捉摸不透,但一时间在二人面前也捡不到便宜。 殷弘和杨绶二人与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交上手后,也感觉二人内力醇厚,与自己不相上下,斗了十余招后,二人互相递了个颜色,剑招陡变,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想要靠更加凌厉怪异的剑招让对方应对不暇,以便寻到破绽,痛下杀手。 二人身形步法极快,只见大殿上一团黑影一团白影翻飞,将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围在中间。武英伯看了一眼武英仲,冲对方点点头,兄弟二人行走江湖多年,早已极为默契。武英仲当即会意,原来殷弘负责进攻,杨绶负责防守,武英伯示意武英仲,他长刀抵住殷弘,让武英仲对阵杨绶。武英仲点点头,将单刀舞得密不透风,绵密无穷,招招紧逼。 大殿内各派掌门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见崆峒派武家兄弟二人沉稳老练,处变不惊,加之刀法精妙,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阴阳子二人在武家兄弟身遭快速游走,密集进招,却始终找不到破绽,二人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这殷弘皮肤白皙,穿一身黑色道袍,汗珠涔涔滴下,一张脸更是面无血色,惨白得吓人,在大殿内游走,光线忽明忽暗,照在这张惨白的脸上,真如同鬼魅一般。 武英伯、武英仲二人却是以静制动,越战越勇。兄弟二人少年时便拜裘义雄为师,数十年如一日,苦练内功和刀法。这崆峒派的偃月伏魔刀法共一百单八势,每一势又分为四变式,讲究淳厚绵密,刚猛威烈。加之两人内力修为不浅,且多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遇快则快,遇强则强,你攻我守,心有灵犀,自是让阴阳子二人大挠其头。 大殿内白光但见上下飞舞,“龙探碧潭”、“沧海月明”、“双峰贯日”一招招使将出来,真如两条白龙在大殿内盘绕,众人只觉寒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相比之下,殷弘和杨绶二人的剑招却是令许多江湖好手看得如云里雾里。二人的“玉虚剑法”师承自师父吴济源,本来也是凌厉清正的剑招,却被这二人使得无比阴毒,招招要么刺人眼目,要么刺人下盘,恨不得一剑致人死命。与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正气凛然的刀法相比,显得阴恻恻见不得光。却原来这师兄弟二人把师父的剑招学会后,自己又习练了许多阴毒武功,在这玉虚剑法的基础上,又融入了许多阴毒变招,虽然使将出来迅捷怪异,往往在对敌时另对方一时摸不出路数规律,占得先机。但今日二人遇到的却是门户谨严、内力深厚的崆峒派高手,是以非但占不到便宜,随着对阵时间越来越长,二人反而渐落下风。 四人正缠斗的难解难分之际,只听得殷弘呼哨一声,杨绶也同样一声呼哨回应,二人迅疾向前接连递出三招,紧接着只见二人向两侧一闪身,殷弘左手持剑,右手变掌,杨绶则刚好相反,右手持剑,左手变掌,二人双掌相击,发出“铛”的一声,这一声竟似金属相交。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忙取个守势,双刀横在身前,一招“韦陀护法”护住前胸。 阴阳子二人双掌迅即拍到,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刀刃向前,单刀平平挥出,不料阴阳子二人见钢刀刃到,双掌并不躲避,只听“铛、铛”两响,二人的单刀竟被阴阳子的双掌推了开去,再看阴阳子二人的手掌,却完好无损。 众人都道一声奇,武家兄弟二人也大出意料之外,稍一错愕,阴阳子二人的长剑却并不停留,分别从左上向右下、从右上自左下劈来,武家兄弟忙不迭地向后退避,同时钢刀回撤,护住周身,武英伯右手钢刀刚撤回,殷弘的长剑已经斜削而至,武英伯见势忙挥刀格挡,险险将殷弘的长剑荡开,武英仲回刀稍慢,上格不及,左臂却被杨绶的长剑划了一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汩汩流出。 群雄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阴阳子二人除了这阴损的剑招之外,掌上功夫竟也不弱。众人见武英仲受伤,不禁为武家兄弟捏了一把汗。 原来阴阳子二人在昆仑山上学艺时,只是表面上与师父吴济源虚与委蛇,私下里二人却是视门规如无物,常常趁师父不在时偷偷下山,搜罗各类江湖旁门左道的武功招数和阴毒功夫,加上二人头脑聪明,自悟出一套“玄牝阴阳掌”,二人参悟这套掌法颇费了一番心力,习练多年,威力非同小可。加之与被二人“发扬光大”的本门“玉虚剑法”相配合,在与强手对敌时,出其不意使出,往往一击得中。 “二弟,你怎么样?”武英伯跳出圈外,扶住武英仲问道。 武英仲低头看了看臂膀,抬头道:“不妨事,狗贼招数阴狠,我们得小心了!” 武英伯点点头,挥刀跳入圈内,挡在武英仲身前,道:“还有甚么厉害招数,一起使出来罢!” 阴阳子二人对望一眼,并不答话,二人脸上均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一闪而过,外人并未觉察。 第四章 比武 第2节 阴阳子二人仍然一左一右,双剑加双掌,再向武家兄弟二人袭来。武英伯腾身纵起,一招“铁索横江”在半空中挥出一个圆弧,刀光暴长,尽力非凡,阴阳子二人不敢以双掌硬碰,只得仗双剑迎上,只听“叮当”两声响,一刀两剑相交,火星迸射,阴阳子二人只觉双臂被震得隐隐作痛,知道武英伯使出了平生所学,势要与二人拼个你死我活。 杨绶左脚尖在地上一点,纵身转到武英伯背后,长剑急向武英仲刺去。武英伯正欲回身来救二弟,却被殷弘长剑逼住,一时间,场上从二对二,变成了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殷弘缠住武英伯,玉虚剑法和玄牝阴阳掌对上偃月伏魔刀,二人一时间难分轩轾。另一边杨绶对阵受伤的武英伯,情形却是大不相同。 起初武英仲还能严守门户,用单刀抵住杨绶的进击,但二人斗了十余合之后,武英仲却渐渐有些步法凌乱,眼前竟也有些花了。突然杨绶一剑直奔咽喉刺到,他忙提真气躲避,却惊觉一口真气竟然提不上来,脚下踉跄,情急智生,一跤扑倒在地,钢刀斜削向杨绶下盘,却发现右手却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差点连钢刀也脱手跌落。 武英伯见二弟跌倒,忙使出一招“吴刚砍树”,以凌厉刚猛的刀锋逼退殷弘,又一招“灵台拜月”直直向杨绶脑后砍到,这是一招杀招,杨绶眼见武英伯跌倒,心头大喜,正欲上前一剑结果他的性命,忽听脑后风生,一股寒气袭来,一个“就地十八滚”,滚了出去。 武英伯弃了单刀,俯下身抱住武英仲,问道:“师弟,你怎么样了?” 武英仲道:“这剑……剑上有毒!” 只见武英仲此时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 “偷施暗算,算什么英雄?!”武英伯大怒,向殷弘和杨绶喊道。 “我们可没说自己是英雄好汉。”殷弘阴恻恻地道。 杨绶看也不看武英伯,冷笑道:“说什么偷施暗算,明明是技不如人,你兄弟被我的剑刃所伤,那是暗算所致么?” “你在剑上喂毒,不是偷施暗算是甚么?”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站起身来,挡在阴阳子和武家兄弟中间,怕殷弘、杨绶再施暗算。 “你这番话说得好没来由。比武之前,靖江郡王已经说过,刀剑无眼,各安天命。比拼之时,我二人既未偷施暗算,又未藏奸使诈,这两人学艺不精,被我们所伤,你便说我们的不是,是何道理?”殷弘仍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反问。 “你……”澹台延寿被殷弘一顿抢白,气得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少废话,快拿解药来!”武英伯将二弟抱起,放在一边后,提刀纵身来到殷弘面前,一刀“戴月披星”向殷弘面门砍到。 殷弘挥剑格挡,嘴里仍不饶人:“中原武林,高人辈出,要上便一起上,我们师兄弟二人便怕了你们不成?!” 澹台延寿本待上阵相帮武英伯,被殷弘出言一激,反倒不便再出手,自己乃是堂堂华山派掌门人,怎能坏了规矩,加入崆峒派的战阵靠车轮战术与人对敌,纵是赢了,也不光彩。 想到这里,澹台延寿向后退了几步,只见场上武英伯以一敌二,加之急火攻心,步法招数已自有几分凌乱,阴阳子二人以二对一,明显占了上风。斗了二十余回合,武英伯便已险象环生。 “几位且请住手!”大殿上猛然间有一人大喝一声,这一声吼亮如洪钟,中气充沛,鼓荡得殿内犹如雷鸣,震得各派弟子耳朵好一阵鸣响,竟有些头晕眼花。几位掌门人并元营的几位好手也觉得耳内好一阵聒噪。 武英伯和阴阳子听了,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兵刃,暂时止住打斗。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身形高大的道长从紫阳真人身边走出,缓步来到大殿中央,冲众人稽首行礼。众人看得真切,却是正一派紫阳真人坐下大弟子灵通子。 灵通子向阴阳子拱了拱手,道:“几位且住一住。方才贫道在一旁观望,领略了崆峒派和昆仑派的高招,阴阳子两位道兄却是技高一筹,让人好生钦敬。只是今日各位大驾光临,齐聚龙虎山,弊派作为东道,少不得说几句公道话。既然双方已分胜负,且请住一住手,贫道看武英仲武师兄面色不大好,双方若是继续斗下去,怕耽搁了武师兄的身子。” 众人再看倒在一旁的武英伯,确是脸色发黑,显是毒性已经逐渐扩散。 “哼!那也是他们自讨苦吃。”杨绶阴阳怪气地道。 “无耻小人,还不快拿解药来!”武英伯恨恨地道。 “没有!”殷弘冷冷地道。 武英伯闻言,又欲拔刀相向。灵通子足尖轻点,众人只觉青影一闪,疏忽间灵通子已转至武英伯身前,将武英伯与阴阳子二人隔开。 灵通子再向阴阳子二人抱拳道:“这场比试就由贫道做主,二位道友胜了,比武试艺就此打住。两位可否给贫道一个薄面,拿解药来,救武家师兄一救。” “哼!凭你是谁,解药却是没有!”殷弘抬了抬眼皮,白了灵通子一眼。 紫阳真人座下四大弟子中,灵通子性如烈火,直爽刚毅,今日碍着各派掌门在场,也顾及元营大军压境,师父已答应白金羽双方比武试艺,是以压着怒火,好言好语来主持公道,帮助武英伯讨寻解药。闻听殷弘冷言拒绝了自己,灵通子心下大怒,双目如电,瞪向殷弘,殷弘却仍是看也不正眼看灵通子一眼。众人看了,不由得也是心下着恼。 紫阳真人乃是武林泰斗,座下四大弟子江湖人称“正一四君子”,武功名望在江湖中也是如日中天,人人敬仰。没想到殷弘却看都不正眼看他,实在狂傲得紧。 灵通子虽是心中大怒,但形格势禁,仍极尽克制,长出了一口气,屏住心神,向前又踏了一大步,这是,他与殷弘二人之间,只剩不到一拳的距离。 殷弘见灵通子一大步踏出,径奔向自己而来,刚才猛听得灵通子一声吼声如炸雷,知道他内力深湛,生怕失了先机,右掌一招“浊浪排空”,向灵通子拍来。 灵通子见殷弘出掌,正中下怀,原来他已思忖再三,刚才殷弘用言语逼退了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自己也不好出手相助崆峒派。他故意一步踏出,贴近殷弘,但并不出招,逼得殷弘出手来攻自己,他便顺水推舟,出手自卫,后发制人,既不算倚多为胜相助崆峒派,也可借机会教训下这阴阳子。 殷弘一掌拍出,他既知灵通子内力极强,是以使足了十成功力,出招十分迅捷,想要一击成功,打灵通子一个措手不及。不料灵通子早有准备,见殷弘一掌拍来,侧身避过,右手肘抬起,却停在半空。 第四章 比武 第3节 殷弘一击不中,身子因使力过猛,欲向前倾,忙下盘用力,定住身形。随后运内力想要回身使出第二记杀招,谁料身子刚转过一半,猛然间眼睛余光见到灵通子手肘只抬了一半定在空中,殷弘不由大惊,再要躲避却已来不及,右肩撞上了灵通子的右肘,灵通子右肘在殷弘肩上一撞,顺势右手搭上殷弘右臂,只听“咔擦”一声,殷弘右臂已然骨折。 殷弘只觉一阵钻心疼痛,右臂动弹不得。“呃……”只听他在嗓子里闷哼了一声,硬生生将这一声喊咽进了肚里。这殷弘为人阴损狠毒,却又自视甚高,狂妄自大,不但不把师父吴济源放在眼里,更是夺了昆仑派掌门之位后,俾睨群雄,自以为可以独步天下。这次跟随元兵上山,分毫未把江湖群雄放在眼中,适才与杨绶二人联手,打伤了崆峒派武英仲,更是不可一世。未曾想与灵通子只过了半招,竟被人卸下了膀子,脸面上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是以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吞,死也不肯出声。 “好!”大殿内武林各派的掌门人和弟子们早就对阴阳子二人飞扬跋扈感到忿忿不平,此时见灵通子只用了一招便将殷弘制住,不由得掌声雷动,纷纷喝起彩来。 这时再看殷弘,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下来,一张原本雪白的脸上,一阵因疼痛变得发黄,一阵又因听到众人的喝彩声羞得通红,一阵白、一阵黄、一阵红,竟成了一块五彩的画布。 “你!好卑鄙!”杨绶见殷弘吃了苦头,一步抢上,挺剑便向灵通子刺来。 “慢!”只听白金羽在杨绶身后喊了一声,杨绶忙收了兵刃,回身向白金羽抱了抱拳,垂头立在白金羽身边,形容甚是恭谨。 “比武之先,我便与真人约定,分三阵与中原各派掌门比试武艺。灵通子道长武功高强,对你昆仑派自是没有放在眼里,道长见崆峒派不是你们的对手,便出来相帮,殷先生已经落败,你又何苦去自取其辱呢?”白金羽踱着方步来到灵通子近前,向他抱拳失礼。 白金羽几句话虽然说得极是客气,但话中带刺,既借力打力,把崆峒派武英伯、武英仲兄弟二人羞辱一番,又暗指正一派不守信约,出手相帮崆峒派。 灵通子被白金羽几句话一番抢白,面子上老大的过不去,道:“承让了,贫道见昆仑派和崆峒派双方相斗太多激烈,只是想从中说和,让殷道友取了解药救那崆峒派武师兄一救,殷道友你师兄弟二人与崆峒派二位比拼武艺已有多时,体力消耗甚多,贫道与你交手,实在胜之不武。惭愧惭愧。”灵通子道。 “真人,名师出高徒,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江湖中人一诺千金,贵派弟子出手相助崆峒派,坏了比武规矩,不知您老人家怎么说?”白金羽得理不饶人,向紫阳真人拱了拱手,抛出一枚软钉子。 “灵通,你贸然出手,伤了昆仑派的朋友,确是你的不是。”紫阳真人道。 灵通子向阴阳子二人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靖江郡王,比武试艺贵在点到即止,崆峒派武英伯掌门兄弟二人这一阵算是败给了你们。比武到此为止,莫要伤了武家小友的性命才好。”紫阳真人道。 “真人有所不知,小人带的几位江湖朋友都是仰慕大元朝天恩宏阔,自愿前来投奔的。各门派的规矩,各位江湖朋友的脾气秉性小人并不了解,他们在兵刃上淬了毒,小人并不知情,也做不得主。能否拿到解药,还得与昆仑派的朋友商议才是。”白金羽白了大殿上众掌门一眼,并没有买紫阳真人的账。 众人知道白金羽等人倚仗山下大军压境,全然没把群雄放在眼中。 灵通子闻听此言,心下颇为不悦,不待师父说话,一步抢上,走到殷弘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对殷弘道:“殷道友,灵通子向你赔不是了。这是我正一派疗伤之药,你快敷上。望你大人大量,也把解药拿来,救治武家兄弟。” 灵通子不想师父纡尊降贵,来与这些江湖宵小周旋,是以抢先一步,来问殷弘讨取解药。 殷弘此时已疼得满头大汗,见灵通子近前,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解药没有!今日你便是杀了我,也是没有!” 灵通子一时颇有些尴尬,元军大兵压境,各派掌门也在近前,他在江湖中名望辈分俱高,低头向昆仑派示弱并求解药,却仍遭到对方冷语拒绝,又不能再用强,一时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欺人太甚!”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大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不要太过猖狂。今日若不交出解药,大不了玉石俱焚、一拍两散!” “澹台掌门暂且息怒,”只见紫阳真人离座缓步来到殷弘身前,屏退灵通子,蹲下身来,身手来拉殷弘右臂。殷弘本能地运左掌来抵挡紫阳真人,却只觉一股浩荡真气扑面而来,左手还未动,右臂已被紫阳真人托在掌中,紧接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右手掌心顺着经脉源源不断地流向右臂,只觉得周身通泰,先前刺骨的疼痛渐渐减弱,接着听到“咔擦”一声响,脱臼的右臂已然接上。 紫阳真人接过灵通子递来的白瓷瓶,从瓶中倒出些药膏,抹在殷弘骨折处,殷弘只觉得丝丝凉意沁入肌肤,疼痛感顿消。紫阳真人又命小道童取来一块木板,一条白绫,为殷弘绑缚固定好。 随后,紫阳真人起身向殷弘与杨绶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代弟子向二位赔礼了。我门下弟子太过莽撞,得罪了二位,都是老道教徒不严。还望二位海涵。” 殷弘适才已感到这老道内力深不可测,又见他待人谦和,丝毫没有门第之见和武林泰斗的架子,既怕且感,心中的怒气、懊恼和恐惧五味杂陈,低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大殿上众人见紫阳真人亲自为殷弘治伤,又代徒弟向自己的后生晚辈道歉,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敬佩。 “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学武之人,俱是兄弟姐妹。这位武英伯兄弟中毒不轻,还望殷道友大量宽宏,赐予解药,救他性命。”紫阳真人续道。 “这……”殷弘面露难色,道:“不瞒你说,我师兄弟二人兵刃上的毒液乃是采昆仑山中剧毒的索伦花配制而成,这毒无药可解……” 第四章 比武 第4节 各派掌门一听“索伦花”脸上无不变色,原来这索伦花乃是天下奇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但此毒经血液进入人体后,开始的半个时辰扩散较慢,渐渐随血液进入五脏六腑后,毒性渐渐聚集爆发,最后全身筋脉爆裂,死状极为惨烈痛苦。 “难道你们用这毒药,便不怕自己中毒不治么?”峨眉派的圆静师太问道。 “我兄弟二人行走江湖,这颗脑袋便是暂寄在自己颈上而已,一旦与人对阵,要么赢人,必不留对方活口,若是输了,便求自己速死,哪里需要什么解药?”杨绶看了圆静师太一眼,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 众人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对这阴阳子二人的行径更感深恶痛绝。二人在江湖上行走,不但对敌人狠辣绝情,对自己也一样残忍决绝,与人对战,要么便要置对方于死地,要么便时刻准备自绝,何等冷血,可见一斑。 “他若想活命,需立时砍下左臂,这条命虽能留下,武功却是废了。”殷弘看了一眼紫阳真人道。 “好,姓殷的、姓杨的,今日厚赐,我兄弟俩记下了!”武英伯手持钢刀,睚眦俱裂,冲阴阳子怒吼道。 紧接着,众人只见武英伯持刀转身面向武英仲,道:“兄弟,大哥对不住你了!”只见武英伯手起刀落,众人只听武英仲“啊”地一声惨呼,左臂已被武英伯砍了下来,鲜血喷涌。 武英仲瘫坐在地上,血溅了一脸,面色灰白,加上鲜血涂抹,其状甚惨。群雄眼见这眼前惨状,不由得心下恻然。武英伯蹲下身,点中兄弟右臂穴位为他止血。灵通子师兄弟忙命人取了金创药,帮武英仲止住鲜血,包扎伤口。 “无耻匪类,实在欺人太甚,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我跟你们拼了!”澹台延寿拔出长剑,厉声喝道。 “诸位同道,且请不要冲动!”只听武英伯大喊一声,止住了正欲拼斗的各派英豪,“今日之事,是我崆峒派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各位还是以大局为重,这笔账,我们兄弟二人铭刻于心。日后自会找昆仑派了结。” 武英伯转身怒目瞪视着阴阳子二人,道:“殷弘、杨绶,你们二人听着,这笔账我兄弟二人一定会找你们讨还。此仇不报,我武某誓不为人!” 殷弘仍然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武家兄弟,杨绶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抱着膀子,斜眼睨着二人。 武英伯不再理会二人,扶起武英仲道:“兄弟,咱们回去!”武英仲躺在大哥怀中,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武英伯说罢,转头向紫阳真人示意,道:“真人,各位掌门,各位江湖同道,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这时灵通自命人找了一副担架来,几名崆峒派弟子接了,一起抬了武英仲,武英伯护送着,一行人向大殿外走去。 一名百户带了一队元兵手持利刃围了过来,作势要拦住众人。大殿内群雄心中既悲又愤,正没着处,见此情景,不由得群情激奋。“跟他们拼了!”“元狗有甚么了不起,大不了鱼死网破!”众人呼喝着,抽出兵刃,便要向外冲,一时间大殿内乱作一团。 这时却听白金羽高喊一声:“不要拦他们,让崆峒派的英雄下山!” 元兵闻言,齐退向两旁闪开一条路,让崆峒派众人过去。 白金羽又转身向众人抱拳道:“小可也没有想到,这第二场比试会是如此结果,深感同情。” 澹台延寿怒道:“你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你们今日上山,便是存心要与我中原武林为难,你到底要怎样,不必在这里兜圈子了!” 白金羽道:“澹台掌门此言差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某方才已表明来意,如果各位同意我将那位小兄弟带走,也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现下是真人与众位掌门不同意我带人,在下又实在不愿与各大派结怨,是以向各位讨教武艺,以最小的代价求最好的结果,也是在下一番苦心。若是真存心要与各位为难,虽然各派掌门人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诸位算算,诸位纵然浑身是胆,可能敌得过我山门外成千上万的兵将?” 这白金羽口才甚好,讲起道理头头是道,一番话说得澹台延寿竟答不上来。“你……”澹台延寿听白金羽所言并非全然无理,怒冲冲道:“那好,那这第三场便由贫道来领教领教你们的高招!” 说罢,澹台延寿纵身跃至大殿中央,手按长剑,跃跃欲试。 “澹台掌门,由你来与我方对阵恐怕不妥。”白金羽道。 澹台延寿道:“有何不妥,难不成是怕了么?” 白金羽道:“俗话说,来者是客。我带着一干兵将来到龙虎山,便是要对前向众位英雄与我手下交手之事来讨个说法。第一阵由南少林的高僧赐教,第二阵则是崆峒派下场比试。这第三阵若是你华山派比试,那我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来到龙虎山,却是连与东道比试武功的资格也没有么?如此,是不是有些思虑欠周?” 白金羽说完,向紫阳真人施了一礼。 紫阳真人手捻髭须,略一沉吟,道:“既然靖江郡王有心向弊派赐教,却之不恭。澹台掌门,你且稍事休息,让老道门中几名小徒,向靖江郡王麾下高手请教一二,如何?” 澹台延寿只好道:“一切谨遵真人安排。” 紫阳真人回身对灵通子道:“灵通,就由你来安排你们师兄弟四人来领教他们的高招吧。” 灵元子、灵云子、灵霄子师兄弟三人闻听师父发话,快步走向灵通子,四人一齐向紫阳真人躬身行礼道:“弟子谨遵师命。” 白金羽在大殿内来回踱步,道:“这第三阵便由在下麾下的阿勒赤将军向贵派高手讨教吧。”白金羽话音未落,一个彪形大汉从白金羽身后站出,这人四十余岁年纪,身高足有八尺,肤色发紫,身形健硕,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我是阿勒赤,哪个出来与我对阵,我有话说!” 众人听了阿勒赤一番言语,知道这是一个莽夫,身高力大而已,不足为虑。均想看来此阵必胜无虞。 灵通子冲阿勒赤一抱拳,道:“既是由壮士一人出阵,这一场便由在下讨教一二罢。” 阿勒赤晃晃脑袋道:“我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也不会你们中原武林中的这些武功招数。若是你一招我一式地比拼,不用比了,我便先输了给你。要与我比试,却需依我一个计较。” 众人听了不禁觉得好笑,看来元人帐下实在无将可派,派出这样一位浑人来与正一派比武,不会武功招数,却又要来强出头,如今正一派出战的又是紫阳真人的大弟子,这蒙古大汉怕是要大触霉头了。 第四章 比武 第5节 灵通子心下也觉荒诞,碍于礼数,仍客气道:“不知阁下要如何比试?请先划下道来。” 这时只听白金羽又插进话来道:“诸位江湖朋友有所不知,阿勒赤将军乃是我元军中指挥行军作战的将军,对武功招数并不在行。只是他钦仰中原武林各位英雄已久,是以这场比武由他来向正一派的高手讨教。” 白金羽扫视了群雄一眼,续道:“适才阿勒赤也说了,与灵通子道长比试武功招数,怕是未比之前,便已输了。既然是一个门外汉与武林高手对阵,在下倒是有个建议。” “啰嗦甚么,比武自然要比武功招数,不然比喝酒吃饭么?”澹台延寿道。 白金羽笑笑道:“澹台掌门的建议也不失是个好法子,我这将军酒量可是蒙古第一,只是不知灵通子道长,可有胆量来接?” 灵通子听了白金羽此言,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比武试艺,怎么倒比拼起酒量来了?” 白金羽道:“道长此言差矣,久闻中原武林各派讲究内外双修,内功深湛,自然酒量甚宏。在下也是眼见方才这第二阵比试太过血腥残酷,也想缓和一下气氛,才突发奇想,想出这个主意。若是道长怕了,却也可以不比。” 灵通子闻言,道:“靖江郡王不必出言相激,若真是比试酒量,贫道愿意奉陪。”正一派众弟子心下暗喜,原来这灵通子武功了得之外,酒量也极大。大多数弟子自入教以来,从未见灵通子醉过。只是众人均觉数千元军包围龙虎山,又提出比武试艺定输赢,最后这关键一阵却比试酒量,未免太过儿戏了。 阿勒赤哈哈大笑道:“既如此,我阿勒赤就应了这一阵。只是双方有言在先,比武试艺,我想这一阵咱们也分成三场,来个三局两胜如何?” 灵通子问道:“但不知将军所说是哪三场?” 阿勒赤道:“饮酒之前,咱们先来比比膂力和箭法如何?” 灵通子略一沉吟,道:“膂力贫道可以与将军一试,但这箭法不是我门派长处,不过将军有意比试,在下自当奉陪。”灵通子心想,这阿勒赤身形高大,膂力想必很大,但此人是蒙古人,内力必不如自己,膂力再大,也未必能与自己相抗。饮酒这一阵,自己也未必就输给他,三项胜两项,便是箭法输了他,也是稳操胜券。且对方一再说阿勒赤不甚懂得武功招数,若自己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正一派小气,是以当下答应了阿勒赤的要求。 “痛快!是个汉子!”阿勒赤冲灵通子竖了竖大拇指道。 “既如此,那就开始罢。但不知这膂力如何比法?”灵通子道。 阿勒赤径直走到灵通子身前,伸手拉住灵通子,道:“你随我来。”说罢,竟拉着灵通子的手向大殿外走去。灵通子也不好拒绝,只好跟着阿勒赤向外走,只觉阿勒赤一只手足有蒲扇大,抓在灵通子左臂上,饶是他内力深湛,却也觉得这大手如铁钳般十分有力。 大殿内众人被阿勒赤此举搞得哭笑不得,各派掌门看了看紫阳真人,又互相对望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白金羽快步走至大殿门口,对殿外的元军高喊道:“众将士后撤!”白金羽话音刚落,元军迅速聚拢到一处,并做三个纵队,迅速撤至大殿前、左、右三侧的墙边。阳光照射之下,只见元军盔明甲亮、刀枪耀眼,训练有素,进退有秩。 白金羽回身向紫阳真人一揖道:“请真人并各派掌门移步殿外观战。” 紫阳真人点点头,起身向殿外走去,三位弟子并十数名道童跟在身后。各派掌门见状,也纷纷起身,跟在后面,走到大殿外观看阿勒赤与灵通子比试膂力。 只见阿勒赤与灵通子已来到殿外正中的石香炉近前,这座香炉由一块巨石做成,至少有千斤之重。阿勒赤挽起袖子,把袖袍扎在腰间,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扎稳马步,双手抱住石香炉中间逐步加力,只见他双目圆睁,哇呀呀怪叫连声,额头青筋暴起,一张紫脸憋得红中带黑,只听“喀刺刺”几声响,石香炉竟慢慢离开地面。 “好!”元军见阿勒赤搬动了千斤石炉发出阵阵喝彩声。“嚯……”中原各派弟子中也发出一声声惊呼,各派掌门内力深湛,但自忖能举起这尊石香炉的也是为数寥寥。 这时只听阿勒泰喊声“起!”双臂上举,竟把这千斤石炉高高举过头顶,在场中走了三步。此时他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只见他瞪了灵通子一眼,道:“该你啦!”随后用力将香炉抛出,灵通子忙闪过一边,只听一声轰响,石炉落在地上,噼里啪啦把地上的石条砸得粉碎,一截香炉没进了地里。这一举一落间,香炉里的香灰四散,搅得大殿外烟尘弥漫。 灵通子见阿勒泰膂力过人,心下也有几分钦敬。阿勒泰将石炉重重抛在地上,一截没入了土中,再要举起,势必要比阿勒泰付出更大气力。虽然灵通子内功深湛,他也不敢小视。当下冲阿勒泰一抱拳,转身缓步走向石香炉。 只见灵通子踏着天罡步法,双臂伸展,在石炉前游走数周。左腿上前,右腿前屈,双手搭住石炉中下方,使出正一派内功玄元无极功法,一刹那间,灵通子袍袖鼓胀,内中真气充盈,他掌中发力,将那香炉缓缓拔出。随后,灵通子站直身体,抱定石炉,和阿勒赤一样,缓缓举过头顶,绕场走了一周。在场中站定后,灵通子双臂陡然一沉,旋即双腿和腰上发力,将那石炉直直向上抛起,口中含一口真气,待那石炉下落之际,取个守势,双掌在半空中又将那石炉托住。众人一声惊呼,这石炉本已有千钧之重,从空中落下,携带俯冲之势,重量自又加了数成,灵通子将这石炉接住,如此膂力,已然胜过阿勒赤一筹。 灵通子接住石炉后,又抱着这石炉找到石炉起始放置的印痕,将石炉轻轻放下。从接到抛到再接、再到最后物归原处,几个起落下来,灵通子气定神闲,举重若轻,面不改色,令众人叹为观止。 “好!”“灵通子道长神力过人!”各派掌门和弟子们纷纷喝彩、鼓起掌来。 一众元兵鸦雀无声,既因灵通子将阿勒赤比了下去脸上无光,也确是被灵通自的内力修为所震慑。阿勒赤也瞪大了一双眼,颇觉意外。顿了一顿,径直走到灵通子近前,抱拳道:“好汉,我不如你,这一阵输得心服口服。” 第四章 比武 第6节 灵通子见着阿勒赤心直口快,为人豪爽,浑不似阴阳子二人的阴损狡诈,二人虽然身份、种族不同,但内心倒是对这蒙古大汉心存了几分好感。 当下灵通子冲阿勒赤抱了抱拳,道:“将军承让了。但不知这第二阵如何比法?” 阿勒赤点点头,背着双手,在大殿外四处张望,绕殿前走了一圈之后,阿勒赤用手指向大殿后的一处两层楼问道:“那是甚么地方?” 灵通子顺着阿勒赤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那是弊派的玉皇楼,一楼供奉的是玉皇大帝,二楼供奉的是西王母。” 阿勒赤又点点头道:“派人在二楼上挂上三盏红灯,每人射三支箭,以射灭红灯多者为胜,如何?” 众人循着二人的目光望去,但见那玉皇楼离大殿至少在百丈开外,在二楼上再挂红灯,怕也只是隐约见个影,能把红灯射灭,太过匪夷所思。 灵通子也暗暗称奇,自己平时并不擅长弓箭,距离又如此之远,要想射落红灯,那是万难做到。虽然自己做不到,但对这蒙古大汉能够射落红灯,心下也是将信将疑。 灵通子略一沉吟,道:“我正一派平素只练剑法、掌法,这骑射一事,贫道全然不在行。既然将军提出,贫道只好奉陪。” 阿勒赤听灵通子直言自己对射箭“全然不在行”,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道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很对我的胃口。那也不怕,你不会射箭,我不懂你们的武功招数,咱们扯平啦。”阿勒泰转身对随从喊道:“取我的弓来!” 阿勒泰话音刚落,两名小校抬了一张一人多高的双曲反弯弓,这张弓通体乌黑油亮,上清派掌门清虚道长识得此弓,不由得小声赞叹道:“好一把牛角弓。” 澹台延寿不满听得清虚道长小声嘀咕,回身瞪了他一眼道:“这弓便有甚么好了?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弓么?” 清虚道长手捻须冉道:“澹台掌门有所不知,这牛角弓选材精良,多由竹子、水牛角、牛筋、鱼鳔、蛇皮等物经过复杂的工序制成,且弓越大、弦越长,射程愈长,威力愈猛。加上钢头箭镞,由猛士射出,可穿透铁甲,致人死命。想必这蒙古骑兵正是靠这强弓硬弩,才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只是这种弓质地极硬,常需几人配合才能上弦,相传只有成吉思汗可以一个人给弓上弦,想不到今日这阿勒赤竟也能一个人给弓上弦……” “休要在这里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没有比试,自己却先吓破了胆!”澹台延寿不满地哼了一声,回转身去。清虚道长被澹台延寿无端一顿抢白,讨了好大个没趣,又不好发作,只好愤愤然不做声。 此时早有几名小道士点了三盏红灯,挂上了玉皇楼,其实已过正午,太阳已在玉皇楼后,整个二楼已被阴影覆盖。三盏红灯,众人看得极为分明。 只见阿勒赤已引着两名小校上了左侧的钟楼,站在钟楼二层的栏杆外,阿勒赤左手接过牛角弓,右手从箭壶中抽出三根纯钢箭镞的雕翎箭,这雕翎箭长约五尺,搭在弓弦上,右臂向后,只听“咯吱吱”几声响,那弓弦崩得仿佛快要断裂,弓面弯曲,阿勒赤大喝一声:“着啊!”那三只钢箭离弦,带着“呜呜”破空的鸣响飞射向玉皇楼,众人只见三道银光飞动,紧接着看到三盏红灯应声而灭,之后又是“笃笃笃”三声响,那三支箭已没入玉皇楼二层的门楣上。 众元兵见阿勒赤三箭全中,掌声雷动,“将军威武!大元必胜!”一班虎狼之师,平素里征战杀伐惯了的,早已对白金羽这文绉绉的与中原各派掌门比武试艺看得不耐,恨不得大军齐上,踏平龙虎山。此时见阿勒赤如此神武,感到威风大涨,不由得山呼起来。 阿勒赤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颇有自得之色,他低头望了望楼下的灵通子,道:“那老道,该你了!” 灵通子在钟楼下早已望见阿勒赤射落了三盏红灯。他自忖自己便是一次一支箭也难以每发必中。且红灯距离在百丈之外,便是自己发暗器,也难射灭这红灯。原来正一教的武功深得道家精髓,讲究以柔克刚,适才他以独门内功玄元无极功举起千钧石香炉,胜在内力绵绵不绝,持续发力。这比拼射箭,却是讲究一击得中,弓箭射出后,便没了后续发力的着处,是以后天修为内力再高,不经数年苦练,也难以胜过阿勒赤的箭法。这阿勒赤的箭法惊人,既有天生神力的成全,也有后来勤学苦修的所得,在元军中颇有威望。 想到这里,灵通子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素闻蒙古兵骑射征战,十分骁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阵不必比了,将军好俊的身手,在下输了。” 阿勒赤闻言好生错愕,他没想到灵通子径直认输。当下也向灵通子抱了抱拳,道:“如此也罢,你这老道,我阿勒赤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灵通子赧然道:“贫道技不如人,惭愧,惭愧!” 各派掌门和弟子也感到遗憾,但各人自忖谁也没有能耐弯弓搭箭,百丈开外射灭红灯,随即对灵通子此役主动认输也感到释然了。 阿勒赤胜了一场,分外高兴。在院中走了一圈,冲灵通子抱了抱拳,道:“老道,现在咱俩打平了。再来第三场,怎么样?” 灵通子道:“贫道自当奉陪。” 阿勒赤又向前踱了几步,走到澹台延寿近前,道:“你这牛鼻子,刚才说若是比试喝酒,不算真比武。你自认是汉人中的侠客,我也不是孬种。这一场,我也不来捡便宜,咱们就来个比武跟比酒一起上,如何?” 澹台延寿听阿勒赤叫自己“牛鼻子”,怒目相向,考虑到他正与灵通子比武,自己也便出手,只好暂且忍下。 众人听了如坠云里雾里,灵通子也好奇,问道:“但不知如何比法?” 第四章 比武 第7节 阿勒赤道:“我们大元朝的那达慕上,有个习俗,成年男子要比试‘男儿三艺’,不知你可知晓?” 灵通子点点头道:“贫道虽是孤陋寡闻,这蒙人‘三艺’却也听过,不错的话,应是骑马、射箭和摔跤。” 阿勒赤道:“不错!正是这骑马、射箭和摔跤。大元朝正是凭借着骑射之术,征服天下。方才我们比试了射箭,这一场,咱们便来比比摔跤和饮酒。来呀!上酒!” 阿勒赤一声令下,两队元兵从仪门外快步跑了进来,元兵每人双手捧了一摞砖瓦,快步进入院中后,一队元兵在院内搭起炉灶来,另一对元兵则在灶台旁搭了一处带台阶的小高台。众人看得稀奇,不知阿勒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军久在沙场驰骋,行军打仗垒灶做饭却是惯常,很快,便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只是这灶台口径却比平素元军行军时的灶台口要大了许多。 随后,又有一队元军抬着一口二人多高、口径足有六七尺的大锅进来,安放在炉灶上。大锅安置妥当,又有元兵两人一对,抬了大木桶进来,上了高台,把木桶塞打开,一阵阵酒香飘散开来。元兵举着木桶,把一桶桶白酒倒入锅内。很快,数十桶白酒倒满了大锅。又有元兵抬了三条宽不盈尺的木板搭在锅上。 阿勒赤围着锅灶转了一圈,点点头,道:“老道,来吧。你我二人就在这铁锅之上比试,你使你门派的功夫,我用我蒙古的摔跤术,谁若是技不如人,就掉进锅里。有本事的,就上来重新比过,没本事的,就在锅里喝酒。要么在台上站着赢,要么在锅里躺着喝酒,怎么样?” 灵通子听了,哈哈大笑,对这个蒙古莽汉颇为有趣。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灵通子说罢,双足一点,飞身跃上铁锅,稳稳地站在大锅中央的木板上。只见三条木板很窄,双脚踩上周边便没有太多空余,两边都是空的,一脚踩偏,便容易落进锅内。虽是没有性命之忧,但踩溅得汁水淋漓,浑身酒气,却也难看。 阿勒赤招呼一声,手下元兵奉上摔跤服。阿勒赤脱了盔甲,穿上跤服。只见他头上缠了红、黄、蓝三色头巾,上身赤膊穿了一件铜钉牛皮坎肩,这在蒙古人叫做“昭达格”,腰扎花皮带,下身穿了一条白色套裤,脚蹬蒙古花皮靴,远远看去,甚是威武。 阿勒赤收拾妥当,缓步向大锅走去。他不会轻功,走上高台,从高台再上木板。他一脚踩住一块木板,身躯胖大,直压得木板也向下弯沉。 灵通子向阿勒赤一抱拳,道声:“请”。 只见阿勒赤并不言语,弯腰躬身,两脚在木板上一前一后站定,身手便来捉灵通子臂膀,灵通子双臂绕过阿勒赤一抓,双手变掌,平平向阿勒赤胸口推去,这一招叫做“推窗望月”,乃是正一派“五雷正心掌”中的起手式。 阿勒赤见灵通子双掌推来,并不闪避,双手往怀中一抱,想要就势抓住灵通子双臂,灵通子一招并未使老,双手向下一沉,右肩前倾,撞向阿勒赤胸口。 阿勒赤回身不及,“嗵”地一声,被灵通子撞个正着,他身子只略微晃了晃,却并无异样。灵通子这一撞虽然只使了三四成功力,却觉得像撞在一尊铁塔上也似,只撞得自己臂膀有些疼痛。 阿勒赤向后退了两步,两脚在木板上用力踩踏,稳住身形,却把这木板压得上下乱颤,灵通子也有些站立不稳,忙定住心神,以防跌落。 阿勒赤喊声“好!”挺身再进,他也注意到灵通子被自己双脚一跺,下盘不稳,索性双脚一上一下,在两块木板上跳动起来。 原来这蒙古摔跤旧时称“博克”,是蒙古人行军打仗中发明的一套近身搏击之术。蒙古人虽以骑射见长,但在近身搏击时,双方都穿着铠甲,拳法、脚法难有用武之地,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敌人击倒后用利刃诛杀。而蒙古摔跤正是与敌人贴身肉搏时有效制敌之法。 摔跤时,跤手常是两人对捉(也有多人摔跤),也是在草原上上下跃动,与对手试招。蒙古人摔跤并不一味比拼蛮力,而是注重力量技巧并重。摔跤时,最主要的有捉、拉、扯、推、压、踢、弹等技巧,同时又从这些技巧中演变出上百种动作。 灵通子平素从未与蒙古摔跤手对敌,是以对阿勒赤的招法并不熟悉,加之这是双方最后一场比试,攸关中原武林声誉和师父新收的弟子景未捷的性命,自己丝毫不敢大意,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见招拆招,与阿勒赤周旋。 阿勒赤左右纵跳,意在使灵通子下盘不稳,进而伺机捉住对手,将其制服。阿勒赤虽不懂中原武林的武功招数,但武林人士他见得甚多,甚至下盘乃是武林中人的根基,下盘不稳,便无从生力,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施展开来。他们此行有备而来,设下这铁锅木板,便是要让比武者丧失先机。 灵通子虽被阿勒赤搅扰的下盘失了根底,但他轻身功夫了得,待阿勒赤攻上来时,便腾身纵起,跳到另外的木板上,一时间,阿勒赤却也近身不得。 灵通子因顾虑二人在台上拼斗,若使出全力击打阿勒赤,一是怕坏了他性命,二也担心自己不熟悉对方招数,若使尽全力,对方突然变着,自己下盘不稳,反容易跌落锅中。是以二人斗了二三十合,灵通子多是出掌试探,招数并不敢使老。 阿勒赤也抓住了这一弱点,灵通子出招时,阿勒赤常是避也不避、躲也不躲,只待灵通子双掌近身,他便趁机捉住,要将灵通子摔下木板。时间稍长,灵通子也暗暗心急,如此比法,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灵通子略一分神,拍出的左掌回撤稍慢,被阿勒赤一把抓住,这阿勒赤自幼生长在蒙古草原,乃是蒙古族人中摔跤的高手,在与人对敌时,精神专注,罕有对手,是以在与灵通子对阵时十分自信,见灵通子稍有迟疑,便被他抓住这稍纵即逝之机。 灵通子一惊,左手腕用力,急欲翻转,阿勒赤却早有准备,右手用力,钳住灵通子左臂,右脚一跺,木板上下乱颤,灵通子腾身纵起,左臂仍在阿勒赤手中,灵通子右掌探出,一招“力挽狂澜”直直向阿勒赤面门劈来。 第四章 比武 第8节 阿勒赤把脸转向一边,左手此时却也搭上了灵通子左臂,一双手却死死抓住灵通子不放,两腿用力,双手向后摔去,灵通子此时右掌已到,一掌重重击在阿勒赤左脸颊上。只听阿勒赤闷哼一声,向后跌去。 阿勒赤身体虽向后跌,双手却仍死死抓住灵通子左手臂,灵通子随着阿勒赤一起向前摔落。灵通子运内力想要向外撤出左臂,无奈却被阿勒赤铁钳也似的双手抓住,脱身不得,眼见二人都要跌落到铁锅中,灵通子暗想,若是跌落,自己势必在阿勒赤之先落水,便算输了。 情急之下,灵通子左脚向前迈出,在木板上踏实,索性左臂用力,向前随着阿勒赤的身体掼出,加快了阿勒赤身体下跌之势,眼见阿勒赤即将跌落在木板上时,自己右掌挥出,先于阿勒赤一掌“月涌江流”用足了十成内力,硬生生将木板截断,阿勒赤身体没了着力处,噗通一声落水。锅内白酒呛入口鼻,情急之下,双手有些松动,旋即意识到不能松手,只这一闪念间,灵通子瞅准时机,左臂圈转,已然脱身。紧接着右足在阿勒赤肚腹上一点,借力纵起,使出正一派轻身功法“踏斗七星步”,轻轻在锅沿上站定。 这边灵通子刚刚站稳,那边厢阿勒赤已然跌落锅内,肚腹上又被灵通子踏了一脚,虽然灵通子这一脚未用内力,但也着实吃痛,阿勒赤张大嘴“啊”了一声,满口被白酒灌满,“咕嘟嘟”连喝了几大口酒,呛得说不出话来。 群雄在四周看得真切,见灵通子化险为夷,一击得中,纷纷叫起好来,又见阿勒赤被打落锅中,大口灌酒,不禁哄笑。四围元兵见了,也各个羞臊得面红耳赤。 灵通子站在锅边,看阿勒赤在锅内挣扎了片刻,很快便恢复理智,他水性颇好,在大锅内踩着酒水,浮上水面。 “老道,好身手!来,拉我一把。”阿勒赤道。 灵通子点点头,飞身跃上锅边的一条木板,伸出右手,正待拉阿勒赤出来,不料阿勒赤迅疾游到木板近前,双臂用力,将木板掀翻。灵通子叫声不好,双足一点,正欲跃下台去,却已迟了,右脚被阿勒赤抓住,硬生生被拽了下去,只听“噗通”一声,灵通子应声落水,也跌入了酒锅当中。 灵通子甫一落水,便忙递出一掌,这一掌拍在阿勒赤胸口,但在水中时内力送出收效便与平时不同,劲力大打折扣,击在阿勒赤胸口,劲力比平时要少了三四成,阿勒赤水性又好,顺势向后退却,轻松便化解了这一招。 灵通子也有些水性,但较这阿勒赤稍逊,在水中立定后,灵通子道:“将军,你我比武,胜负已分,你为何又偷施暗算、拉我下水?”阿勒赤大笑道:“谁说胜负已分,这一场明明讲好先比武功后比喝酒,比武算我输了,这喝酒还没开始呢,我怎地便输了?” 灵通子被他拖进水中,浑身落汤鸡一般,好生狼狈,已有几分怒气,见他如此说,暗想这番邦蛮夷,行事粗蛮无礼,心下颇有些不耐烦,道:“那便如何比法?” 阿勒赤道:“这个好办,你我便同时在这锅底扎猛子,看谁先浮出水面换气,谁便是输了,怎样?” 灵通子摇摇头,道:“这哪里是比拼酒量,明明是比试水性,如此有些强人所难了罢?” 阿勒赤道:“明明便是比拼酒量,若是你水性不行,尽可以大口喝酒,把这一锅酒都喝干,自然有喘息的机会!” 阿勒赤一番话,说得场外观战的中原各派英雄嘘声一片,澹台延寿在台下大喊道:“贫道看你们今天上山,分明是来无理取闹,先是你们比武失利,使诈把灵通子拽下水去,后又说甚么比试酒量,却成了比水性。如此比法,任由你们定规矩、断输赢,还有甚么可比试的?” 众人纷纷附和,十分不满。 阿勒赤道:“老道,你不要听他们聒噪,你胆小尽可以不比,这场便算我输了,如何?” 灵通子听了此言,道:“比便比,这是最后一场,一言为定,谁先浮出水面便算谁输!” 阿勒赤叫声好,道:“痛快!痛快!”说罢,便一头扎进锅里,再不露头。灵通子使出闭气功,也沉入水下。阿勒赤哪里知道,正一派乃天下武学正宗,内功独步武林。灵通子用本门秘技闭气功,慢说一时三刻,便是在水中、酒中呆上半天天,也是应付裕如。阿勒赤从小在蒙古草原长大,对中原武林的内功心法全然不通,更不知还有这闭气功夫的厉害。 二人沉入水下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均未露出水面换气,令在场众人啧啧称奇。阿勒赤能在水下呆如此长的时间,水性端的了得。 随着时间渐长,众人更觉犹疑,均觉二人水性再好,也该浮出水面换气了。 众人正纷纷议论间,只听水面一声巨响,阿勒赤被一股大力托出水面,大锅上搭的两条木板被他格飞,他先是被抛到半空,紧接着又跌落锅内,酒花溅起多高,喷洒得锅边四处都是酒水。 灵通子随即也浮出水面,阿勒赤哇哇大叫,道:“老道,你为何在锅底偷施暗算?” 灵通子哈哈笑道:“刚刚也并未说在水下不能动手,只是喝酒啊?” 阿勒赤怒道:“不算、不算,比酒量就是比酒量,动手暗算不算好汉,刚才再多一会功夫,你便输了!” 群雄在台下嘘声四起,大嚷元人比武不胜,寻隙滋事。阿勒赤对台下的呼声置若罔闻,依旧对灵通子不依不饶。 灵通子摇摇头,心下暗暗替阿勒赤惋惜。他心知阿勒赤水性再好,也万万敌不过自己的闭气功,他见阿勒赤好胜心切,强自在水下憋气忍耐怕他气绝身亡,是以灵通子在最后关头把他推出水面,阿勒赤却会错意以为灵通子眼见要败,才偷施暗算。 “好!诸位好汉,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灵通子高声道:“既然阿将军有意一决雌雄,贫道虽然不胜酒力,却也须得舍命陪君子。只是为免说贫道偷施暗算,贫道想干脆你我二人将这锅中酒一分为二,分开比试如何?” 第四章 比武 第9节 阿勒赤十分不耐烦,道:“你这老道,真是罗唣,便在同一口锅中比较,有甚不好?非要另起炉灶?” 灵通子道:“你方才言道,若是水性不好,尽可以在锅中饮酒。你我二人同在一口锅中,如何分辨得出谁饮酒多少?还是分开来明辨得清楚。” 阿勒赤摇晃摇晃脑袋,觉得灵通子所言也有道理,便道:“如此也好,那就来人,再依样置一口大锅来,倒满酒。” 众元兵应诺,立时七手八脚,又搭起一口大锅,锅内同样地倒满白酒。灵通子冲阿勒赤一抱拳,双手抓住锅沿用力,飞身纵起,双足在锅沿上一点,跃入另一口锅中。灵通子冲场上众人一抱拳,道:“此番我与阿将军比试,必是要见出分晓。只是在这水下不能分辨场外的情形,我二人无论谁先浮出水面,都请各位做个见证,一人浮出水来,请敲击另外一口大锅,示意比试结束,如何?” 台下群雄都道:“二位尽管放心,我们俱是见证人。” 灵通子转身对阿勒赤道:“阿将军,请!”说罢,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沉入锅内。 阿勒赤也不含糊,张大嘴呼吸几口,也一样沉入锅底。 这次二人都运足了气力,誓要比出个高低。灵通子运起闭气功,盘膝坐倒,心思澄净,致虚守静。阿勒赤却是一介武夫,一心求胜,在锅内憋足了劲,一定要等灵通子先浮出水。 场外众人见二人在水下足足呆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暗自称奇。众人正赞叹间,却见阿勒赤的锅中咕噜噜冒气几串气泡,又过了半晌,水花泛起,阿勒赤从锅底漂了上来,这次却不是头先上来,而是整个身子漂了起来。白金羽见势不妙,忙命人过去查看,几名元军跑到高台边,呼唤阿勒赤,却不见应声。几人忙跃入锅内,将阿勒赤托起,却见阿勒赤已然气绝身亡。 白金羽铁青着脸,在阿勒赤身边转了一圈,不再说话。澹台延寿等人见状,忙来到灵通子所在的大锅旁,用剑柄敲击大锅,灵通子知道比试结束,也便踩水浮出水面。待灵通子从大锅上跃到地面上,却见阿勒赤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已然亡故。灵通子摇摇头,叹气道:“无量天尊。这位将军性情刚毅至此,实在令人钦佩。”几名元兵上前,用一块白布将阿勒赤尸身裹了,抬下山去。 灵通子说罢,转身回丹房洗漱换衣不提。 经过三阵比试,已是夕阳在山。一道晚霞把龙虎山掩映得云蒸霞蔚,向晚云起,山上的亭台楼阁太半隐入云中,苍松翠柏环绕下,正一观内外宛若仙境。 中原各派群雄见比武胜负已分,心下稍安。澹台延寿踱步来到白金羽近前,道:“靖江郡王,今日的三场比试已然结束,高下已分,不知你还有何话说?” 白金羽略一沉吟,并不理会澹台延寿,从怀中取出一卷金黄色布帛,快步走到大殿门前正中,高声道:“正一派紫阳道人并一众弟子接旨!” 大殿中众人不禁哗然,均未料到这白金羽竟带了圣旨上山。这圣旨乃是元庭的圣旨,此时大宋虽亡,江湖侠客个个都怀了反元复宋的志向,对元庭的圣旨均不以为然。 紫阳真人听了白金羽高喝,微微一怔,见灵通子等众弟子也都望向自己,他略一沉吟,冲弟子们点点头,灵通子等四名弟子并门下一众道童排列整齐,紫阳真人向白金羽躬身行礼,并未下跪,众弟子和道童也一样跟着双手作揖,躬身施礼。 “大胆的道士!靖江郡王要你们接旨,还不赶快跪下!真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能喝我大元朝铁蹄对抗么?”一名副将冲到白金羽身前,指着紫阳真人等人高声喝骂。 群雄暗暗准备掏兵刃动手,大殿内一时剑拔弩张。 “退下,不得无礼!紫阳真人乃是方外之人,岂可以俗礼度之?不跪便不跪罢!” 白金羽道:“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敕封正一派掌教紫阳道人为通幽显化洞玄真人,统领江南各地道教事务,领各宫观庙宇管辖、任命权宜,掌各宫观度牒发放之权,对江南道教事宜可直陈奏事。并赐金五千两,银五万两,敕修缮天师府并正一派宫观,钦此。” 白金羽宣读完圣旨,中原各派又是一阵哗然:谁也料不到元庭最后竟是来册封紫阳真人的,众人均感大出意料之外,乱过一阵之后,一时间,大殿内一片沉寂,众人均盯着紫阳真人,看他如何应对。 紫阳真人立在大殿之中,对白金羽宣读的圣旨充耳不闻。白金羽见紫阳真人没有答言,道:“真人,小可要恭贺真人和正一派各位道长,还望各位不要辜负我大元皇帝的殷殷期待,为朝廷、为武林、为天下苍生竭尽忠诚才是。” 紫阳真人环顾殿外群雄一周,又看了看白金羽,缓步来到白金羽近前,做了一揖,道:“紫阳领旨谢恩!” 各派掌门见紫阳真人此举,均觉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懂紫阳真人此举何意? 一名千户站在白金羽身后,见状大喝一声,道:“好狂妄的道士,接我大元皇帝圣旨,竟不下跪,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白金羽忙将其喝退,道:“真人乃是方外之士,我大元朝不拘一格、求贤若渴,不必讲求这些繁文缛节。真人,接旨罢?” 紫阳真人双手将圣旨接了,只见白金羽手一挥,立时有元兵抬了几只黑漆大木箱子呈到殿前,打开箱子,只见金黄银白光彩炫目,都是元帝忽必烈赏赐给正一派的。 “哼!皇帝老儿出手倒是阔绰!”澹台延寿见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旨意老道领受了,还望靖江郡王上覆元帝,就说我道门中人乐得清静,这黄白之物无福消受,多谢了!”紫阳真人道。 白金羽摆摆手,道:“真人此言差矣,这是我大元皇帝的对真人厚爱有加,这些金银,乃是用于修造宫观之资,助真人传道弘法之用。宫观庙宇修造的气派宏阔,更是我大元朝的体面。真人一定要收下。” 说罢,白金羽向众人一抱拳,道:“望各位江湖朋友今后以紫阳真人马首是瞻,多多为大元朝尽心尽力。今日得见诸位,白某荣幸之至,就此告辞!” 第四章 比武 第10节 白金羽回转身,向紫阳真人道:“真人,小可这次来,比武未胜,一定履行诺言,不伤害山上一草一木,这就下山。只是风水轮流转,还望真人好生照顾那娃娃,日后在下一定会再来讨教!” 说罢,白金羽手一挥,元军收起兵刃,列立两厢,白金羽率先步出山门,两队元军浩浩荡荡跟随在白金羽身后,快步下山。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数千人马的元军撤得干干净净,群雄虽对元军十分厌恶,却也不得不佩服元军训练有素,进退有秩。 元军退后,紫阳真人重又邀请各派掌门进入大殿议事。此时已是日落西山,月华初上。大殿内灯火通明,紫阳真人安排弟子们准备斋饭。 “不必麻烦了,贫道还有事在身,这就下山去了!”华山掌门澹台延寿起身,向众人一抱拳,也不太理会紫阳真人,拂袖而去。显是心内对紫阳真人接了元庭的圣旨心下不满。 澹台延寿一起身,各派掌门也纷纷起身告辞。各派掌门心下暗想,众人此番前来,本是为了商议几起武林公案而来,如今,正一派受了忽必烈册封,成为江南道教总管。若是继续在山上商讨公案,便是接受了元朝对正一教的册封,各人心下俱都感到郁郁不平,便纷纷告辞下山。 “如此也好,元庭今日兵临山下,老道也是万般无奈,才接下这圣旨。还望各位同道能够体念老道一片用心。日后各派互通有无,共同查勘这几起血案,以使青城等几派上百名江湖同道深仇得报!”说罢,紫阳真人带着四大弟子,将各派掌门直送到山门外。 点苍派掌门祝南川和几名弟子最后下山,下山前,祝南川对紫阳真人道:“各位掌门今日多是对元庭的行径感到气愤和不齿,真人不必挂怀。你对武林同道的回护关爱之心,日月可鉴。” 紫阳真人笑笑,道:“好说、好说!老道虚活这些年岁,对这人间的毁誉,早已不萦于怀。祝掌门此去滇南,山高水长,还望多多珍重。” 祝南川见紫阳真人谈笑自若,浑未将众人的不满与误解放在心上,端的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当下也不再多言,别过紫阳真人与灵通子师兄弟,带众弟子下山去了。 回到观中,紫阳真人和四位弟子在大殿内坐下,几十名小道童在大殿外清理比武时的大锅、炉灶,清洗地面。 白天议事、比武、数千人云集龙虎山,此时却是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一轮孤月挂在半空,清冷的月光照射的殿外,洒下一地清辉。 “师父,让你老人家受委屈了。”灵通子道。 紫阳真人笑笑,道:“灵通,你且说为师如何受委屈了?” 灵通子道:“师父为了保全各位江湖同道性命,今日与元狗虚与周旋,又接了元庭的圣旨,甘冒江湖同道指责,一力将风险和屈辱都担了下来,实在是弟子们的楷模。”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恶,故几于道。老道已虚活了近百岁,对这名利二字早已看淡,别人如何说,且由得他说去罢。” 灵霄子道:“只是可惜被这帮元狗搅了局,还没有与诸派掌门商议出个计较来,下一步该如何找到这几起武林血案的凶手?” 紫阳真人手捻须髯,道:“此事只好慢慢察访。灵通、灵元,你二人这几日便下山去,分别前往江浙、四川,继续察访这几起血案的蛛丝马迹。灵通,你可径去华山派,尽量赶上澹台掌门,他最先下山,刚才又与元人多有龃龉,恐怕他们与他为敌,你去接应,以策万全。” 灵通子、灵元子道:“谨遵师命!”二人转身下山。 紫阳真人又对灵云子和灵霄子道:“你二人在山中,需加强提防,谨防元兵去而复返,对景未捷不利。” 灵云子和灵霄子也起身回道:“谨遵师命!” 见师父吩咐已毕,灵通子上前道:“师父,时辰不早了,斋饭已经备好,请师父进膳。”紫阳真人点点头,道:“也好,今日你们也操劳了一天,尤其是灵通,与那阿勒赤拼斗了半日,也都乏累了,早些吃过晚饭,都去歇息罢。” 紫阳真人站起身,向后堂走去,众弟子也都起身,跟着紫阳真人向外走。此时却听大殿外脚步声杂沓,两名小道童在殿外高喊:“师尊,有元军在山下射箭传书!” 紫阳真人回转身来,见两名小道童已经快步走进大殿,一人手托一支雕翎箭,一人手捧一封书信。其中一名小道童道:“元军大队人马和各派掌门带弟子下山后,弟子和师弟便在山门外守夜,刚刚听到山门前马蹄声响,一队元兵去而复返。远远就见这队元兵约有十余人,骑着战马,速度极快奔到山前,也不答言,撘弓便射,一箭射中山门门楣,弟子二人刚要上前问讯,来人已拨转马头,快马加鞭下山去了。” 灵通子走到小道童身前,取了信和雕翎箭,检视一番,见没有甚么一样,便转身将信函呈给师父。紫阳真人就着灯光,拆开信函,见信纸上只写了四行字: 黄童不堪用, 真伪更难知。 天机散布日, 擒龙伏虎时。 落款处只写了一个“白”字。紫阳真人看完信,没有言语。灵通子将信接过去,看了一遍,前三句看不懂是何意思,最后一句却读懂了,意思是正一派若将这孩童的事传扬出去,便要大军进攻,踏平龙虎山。 随后,灵元子、灵云子、灵霄子三人也将信接过看了,均是一头雾水。 “师父,弟子本不该问,只是元庭这阵仗,为了一个娃娃上山来大动干戈,让人心下好生纳罕,这景未捷到底是甚么身世?”灵云子问道。 灵通子等师兄弟三人也甚是好奇,听灵云子出言相询,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师父。正一派门规素来谨严,四个弟子追随师父多年,自然知道紫阳真人的脾气秉性,从不多问多说。只是今日事出蹊跷,干系到正一派的生死存亡,弟子们均觉此事蹊跷。 紫阳真人在大殿内踱了几步,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叹道:“这娃娃身上干系重大,为师迟迟没有告诉你们,自有为师的道理。黄梅道长传书前来,反复叮嘱不要走漏讯息。为师不告诉你们,是时机尚不成熟,此事知道得人越少,对这娃娃也更安全。” 弟子们见师父还是不肯透露这娃娃半句消息,知道师父自有用意,也不再追问。 刚说到这里,忽听大殿外有人喊道:“师尊、师父,大事不好,小师叔和雨茗、远威不见了!”(本章终) 第五章 深井 第1节 众人闻听景未捷和汤远威、冷雨茗失踪,均是心头一震。灵元子道:“怕是这元庭搞得鬼!明着撤兵下山,暗地里却来了一个声东击西。” 几名弟子纷纷点头,紫阳真人略一沉吟,道:“那这白金羽又为何派人送书上山……” 灵通子道:“师父,不管怎样,还是先下山追上去问个清楚得好!” 紫阳真人道:“也好,灵通、灵元,你二人速速下山,追上元军,察访清楚!” 灵通子、灵元子二人领命,下去稍作准备,快马下山去了。 紫阳真人又命灵云子、灵霄子二人马上带领观中弟子,前后山细细寻查三个孩子的下落。 众弟子们领命去了,正一观中顿时清静下来。紫阳真人在丹房内坐定,致虚极、守静笃,打起座来。慢慢地,将青城派灭门惨案开始到灵云子、灵霄子回山后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只觉得江湖中这场大风浪才刚刚开始,不知何时才能归复平静。 一炷香后,紫阳真人站起身来,踱至窗前,晚风透过窗户吹进室内。这丹房便建在山边,窗下便是万丈悬崖,只见远山处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雷声隆隆,电闪雷鸣中,黑云翻滚,山风也吹得更急、更猛,直吹得窗户咿呀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呵……”紫阳真人感叹了一句。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并不见有弟子回报察访三个孩子的消息,紫阳真人觉得气闷,便走出丹房,来到庭院之中,但觉天风浩荡,空中雷电交加,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紫阳真人在院内快步疾走,鼓荡的山风中,他越走越快,白发白须迎风飘摆,袖袍飘飞,借着丹房内的灯火和天空中的闪电,只见他身形迅捷,渐渐成了一团白影。 突然,紫阳真人的身形慢了下来,踩罡步斗,打起“五雷正心掌”。这套掌法乃是师传,随着年岁渐长,武功修为已臻化境,紫阳真人开始对门派武功进行修补,今日经历了许多变故,漫天雷电、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心中的豪侠气概三者互相契合,他随意所至,将这套掌法使将出来,但觉此前许多没有参悟透彻的掌法奥义,洞然于心。 紫阳真人将一套五十六路“五雷正心掌”反复打了三遍,将许多顿悟之处一一记下,心情也渐渐平复宁定下来。不觉又过了半多时辰。这时只听得回廊里脚步声杂沓,灵通子挽着灵元子走进院来,二人俱是一身夜行服装束,蒙面的黑布则取下挂在了脖颈之上。 “师父,二师弟受伤了!”灵元子道。 早有几个弟子跑上前去,和灵通子一起将灵元子搀进丹房。紫阳真人见一截断箭插入灵元子右臂,忙命小童取了金疮药来,又打来一盆清水,自己净手后,取短刀在灯烛上烤热淬火,在灵元子右臂箭伤创口前后切开,一股黑血流了出来。灵元子强忍着疼痛,一声未吭,只是额头早已甚满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虽是疼痛,但他自中箭时始,便觉得刺痛后伤口奇痒,知道自己中了毒箭。此时师父将创口切开,黑血流出,一阵钻心刺痛,但奇痒得解,反倒觉得畅快淋漓。 “这帮元狗,忒也狠毒!”灵通子见灵元子所中毒箭箭头上布满倒钩刺,愤愤地骂道。 紫阳真人将黑血放出后,用两片竹篾片将箭镞夹出,创口处又流出不少黑血。紫阳真人见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倒钩箭只不过是让人受些皮肉之苦,算不得甚么,只是不知敌人这毒箭上淬的是何毒药,怕有麻烦。 紫阳真人命小童从抽屉中取来一个白瓷瓶,里面装的是正一派的解毒圣药紫金驭毒散,用清水在灵元子创口处反复清洗后,将药散给灵元子敷在伤处。灵通子取来白布,给师弟包扎。 灵元子盘膝打坐,运动真气,但觉真气运行并无滞阻,心下暗喜,所幸敌人用的并非奇毒,忙对紫阳真人道:“师父,不碍事的!”有两名弟子随侍在侧。 紫阳真人心下稍安,和灵通子坐下。灵通子禀道:“师父,我和二师弟下山后,乔装改扮,快马加鞭远远追上了元军。把马藏在树林中后,我二人便悄悄跟上马队,远远观瞧,并没有发现元军绑缚了孩童。我们一路跟着元军走了十数里,仔细观察,也并未见有何异样。趁一个元军解手,便将他抓了,逼问他新抓来的三个孩子藏在何处?这元军只说不见有人抓过孩子,样子不像是撒谎。把这个元军打晕后,我们继续跟着大队人马,后来又依样葫芦,绑了两个元军,都说没有抓过孩子。我二人正纳罕时,一个元军的百户发现了我们,双方交上了手。元军人马太多,后来阴阳子和金光上人也赶来助阵,我和师弟不敢恋战,且战且退,临了师弟被元军射中一箭,后来总算杀出一条血路。好在改易装束,用的也不是本门武功,敌人并未看出我们的来路。不过看来却不是元军掳走了三个娃娃。” 紫阳真人听罢,沉吟了半晌,没有说话。 “我已派灵云、灵霄前后山察访三个孩子的下落,一有消息,很快便会回报。龙虎山道家清静之地,想必三个娃娃不会有事。”紫阳真人宽慰道。 “师父说的在理,什么人敢到我正一派来惹是生非?小师弟新来,两个娃娃带着他前后山去耍处,也是有的。”灵通子道,他的儿子汤远威也一并失踪,心下也自焦急,怕师父担心,强打精神宽慰道。 三人正在丹房内说话,只听得半空中一声炸雷,紧接着便听到“噼噼啪啪”雨点声密密麻麻地落下,灵通子向窗外一望,但见幕天席地的大雨倾泻而下,闪电过处,看得到一层层雨幕将龙虎山笼罩。他嘴上宽慰师父,心内却是无比焦急,不但景未捷丢失干系重大,也着实担心汤远威,不知吉凶祸福? 第五章 深井 第2节 龙虎山后山,密林深处。狂风怒吼,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绵密落下,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一阵闪电,透过绵密的枝叶,照进林中,参天古木如一个个耸立的怪兽,张牙舞爪,更显阴森可怖。 雨越下越大,穿透丛林,落在林间的落叶和杂草上,噼啪有声。那雨经过一层层林木挡遮,落到深林间的一处大坑里。那深坑四周被一尺多深的落叶遮盖,只留些小缝隙,雨渗进去只剩下星星点点。 坑底里,躺着三个孩子。 雨点嘀嗒嘀嗒地打在景未捷脸上,寒意阵阵。原本晕过去的景未捷在凉入骨髓的雨滴拍打下,倏忽醒转。甫一睁眼,只见四周黑洞洞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景未捷意识渐渐清醒,才觉得浑身四肢百骸如断裂般疼痛。 “这是在哪里?莫不是我已死了么?”他在脑海中极力回忆晕倒前的情形,一道闪电划过,擦亮了夜空,电光透过绵密的枝叶,景未捷只觉一片刺眼的光亮,忙闭了眼睛,这道闪电和头顶嘀嗒而下的雨滴让他渐渐回想起来:自己是坠入了一眼深井里。 白天白金羽率众到正一观与各派掌门对敌时,正一观中大小道士精神尽都集中在大殿中的比武上,冷雨茗和汤远威两个孩童并不知观内情形之凶险,只觉观中许久没有如此热闹,十分兴奋。景未捷被灵霄子留在后院,也全然不知大殿内元庭为了捉他卷土重来、大动干戈。 不到一个时辰,三个孩子便厮混得熟了。只是灵霄子命冷雨茗和汤远威向景未捷叫“师叔”,二人见景未捷也只比自己大不了许多,平白要叫人师叔,都撇撇嘴,十分不情愿。 三人在后院玩得时间稍长,便觉乏味。冷雨茗提议道:“既然不让我们到大殿去看热闹,不如我们到后山去玩。你刚到龙虎山,定没有见过龙虎山的九条真龙。” 景未捷被冷雨茗一番话也激活了心思,道:“以前只是听人传说天上有龙,却从未见过,龙虎山竟真的有龙么?” 汤远威在旁附和道:“小师妹说有,自然是有的,难道我们还骗你不成?不信我们带你到后山看去。”说罢,汤远威和冷雨茗相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汤远威和冷雨茗正琢磨如何寻个借口央求师叔放三人到后山去玩,此时,只听得前厅元兵采声雷动。原来正是阿勒赤箭射玉皇楼亮一手十分了得的箭法,灵霄子担心师兄吃亏,便把景未捷交给了两个门下弟子玉风、玉涵,自己前往大殿掠战,以策万全。 三人见时机来了,便趁着玉风、玉涵二人不注意,打算穿出后门往后山上去,却被玉风、玉涵两人拦了下来。二人是灵霄子的得意弟子,得了师父命令,对三个孩子细加看管,三个孩子见一时脱不得身,懊恼不已。冷雨茗年纪虽小,却最是古灵精怪,她指着景未捷对玉风、玉涵道:“两位师兄,你们对他叫什么?” 玉风道:“小师妹,师父说了,师尊已经收他做了入室弟子,我们要叫景兄弟师叔的。” 冷雨茗转身问景未捷道:“师尊真的收你做徒弟了么?” 景未捷道:“确有此事。昨夜师尊对四位师兄说道,要收我做关门弟子,只是今日观中事务繁忙,还没有举行拜师仪式。” 冷雨茗道:“这便奇了,师尊早已说过,四叔是他的关门弟子,他老人家已经多年不收徒弟了,怎么会突然收你为徒?我看一定是你胡吹大气,骗我们的。” 景未捷道:“我从不说谎,刚才灵霄师兄也说过,让你们叫我师叔的不是么?” 冷雨茗道:“谁要叫你师叔?” 景未捷被冷雨茗抢白,也有些着急:“又不是我想做你的师叔,那是灵霄师兄说的。” 冷雨茗道:“我却不信,你连武功都不会,师尊怎么会收你做徒弟?若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都能做师尊的徒弟,那玉风、玉涵两位师兄身手不凡,怕也早已是师尊的弟子了。” 玉风、玉涵二人听小师妹夸赞自己“身手不凡”,心中高兴,不由得相视而笑,二人心中也自纳罕师尊为何破例收了一个九岁的娃娃做徒弟,让两个二十多岁的人管一个十多岁的娃娃叫“师叔”,他们心下也是十分不情愿。听了冷雨茗这几句话,也不由得“嗤嗤”笑了起来。 景未捷见冷雨茗言语中颇有轻视自己之意,又见玉风、玉涵的笑不怀好意,也有几分动气,道:“谁说我不会武功?家父派人送我到龙虎山,乃是仰慕师父武林泰斗,我玄天教的武功,也是不输于人的。” 冷雨茗步步紧逼,道:“又来吹牛,你说你会武功,可敢和玉风、玉涵两位师兄比试比试?若是赢了,我和远威便叫你一声师叔。” 景未捷怔了一下,刚要答言,玉涵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师父命我们来保护师叔,怎么能动手比武,让师父知道了,我们可要受罚的。” 冷雨茗道:“我看还是算了,以免你们打伤了他,没法向师父交代!” 景未捷闻听此言,怒道:“谁说我怕了他们,比便比,如何比法,划下一条道来,我奉陪到底!”景未捷虽然在玄天教较少习武,但教中好汉的豪侠性格却耳濡目染,听冷雨茗和玉风、玉涵言语中对自己颇有不屑,按捺不住,便要上前比试。 冷雨茗冲汤远威使了个眼色,汤远威也上前帮腔道:“你还是别比了,我这两位师兄可是四师叔的得意弟子,武功十分了得,若是把你打伤了,却是不好向师尊交代。” 景未捷道:“既如此,请二位赐教!若是怕师父师兄责罚,我愿意立下字据,是死是伤,与二位无涉!” 玉涵见景未捷有些着恼,,忙道:“师叔不要动怒,我二人只是奉命保护师叔,万万不敢与师叔比武过招。” 景未捷此时已是心头火起,玉涵一番话本是好意说和,他听到“保护”二字,却以为玉风是在暗指自己无能,需要他二人护持,怒道:“谁用你们保护?” 第五章 深井 第3节 玉风生性耿直,脾气暴躁,见景未捷言辞不善,小声对玉涵道:“他要比试,咱们就跟他比试比试,难不成正一教还怕了玄天教不成?” 玉涵道:“万一伤了他,师父责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玉风道:“我们只是教训教训他,不伤着他就是了。” 二人小声耳语时,冷雨茗早把景未捷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你会不会点穴?” 景未捷怒气未消,没好气地道:“会又怎样?你待怎地?” 冷雨茗向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对玉风和玉涵二人道:“二位师兄,咱们在正一教中学武,自是知道师尊他老人家常讲,江湖儿女为了精进武功,相互之间比武试艺切磋切磋也是常有的。今日既然你们双方都有意愿比试,大家过几招也无妨。不过既然师尊已经收了他做徒弟,他就是你们的师叔了。师侄跟师叔过招,如果打伤了师叔,怕有些不敬了。” 景未捷道:“还没有比试,怎么知道我便输给了他们?” 冷雨茗并未理他,续道:“我倒有个主意,你们比试内力怎样?” 玉风、玉涵二人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二人心想,师妹到底是个娃娃,小小年纪,哪里知道许多?他二人内力修为尚浅,这景未捷乳臭未干,怕是连内功是甚么也不晓得,如何比试内力? 二人心中虽是一阵暗笑,但玉风嘴上还是周旋道:“师妹,不知这内力如何比法?” 冷雨茗道:“我看你们比试下点穴最好了。既不动拳脚,又见了输赢。师尊和师叔都不会知道,便是知道了,你们都是毫发无损,也不会责罚你们。” 二人一听,觉得师妹说得却也有几分道理,景未捷只懂些武功皮毛,便懂得些点穴手法,却也难奏其效。他们倒是可以用点穴手法,不着痕迹地让景未捷吃点苦头,教训他一下。 当下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们二人就陪小师叔玩玩。” 景未捷道:“如何比法?” 冷雨茗道:“那就互相点穴,看谁解穴需要的时间长便是谁输了,如何?” 景未捷看了看冷雨茗,又看了看玉风、玉涵,才明白冷雨茗的用意,道:“我奉陪到底。” 玉风道:“如此,就请师叔赐教!” 说罢,玉风和玉涵二人扎稳马步,立在当场,等着景未捷出招。景未捷也不客气,转到二人身后,分别在两人的巨阙穴上一点,二人登时觉得下半身发麻,动弹不得。 玉风吃了一惊,道:“师叔,没想到你武功高强,我们二人认输了,还请你把我们放开罢!” 冷雨茗和汤远威见景未捷点倒了二人,笑着鼓起掌来,道:“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说罢,二人拉着景未捷便向后山跑去。跑出不远,冷雨茗又站住脚步,小声问景未捷道:“他二人大概多长时间才能解穴?” 景未捷摇摇头,也小声道:“我这点穴功夫乃是从我母亲那里学来,以前很少用到,母亲曾说,她传我这门武功也是为了我防身之用,因我不懂内力,点中对方后,用不上多几久,对方便能行动自如了。虽是如此,但这段时间也足够我逃生之用了。” 冷雨茗道:“那可不成,一会他两个能动了,一定要到后山来追咱们,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汤远威道:“那怎么办?” 冷雨茗道:“拿两根绳子,把他们捆起来,这样不就动弹不得了?” 三人商议已定,又折返回来,汤远威跑去柴房找了两捆绳索,三人合力,把玉风、玉涵绑了个结实。玉风、玉涵二人见中了小师妹的计,又不好发作,苦苦央求不得,汤远威嫌二人聒噪,索性找了两片麻布片,把二人嘴也塞上。三个娃娃齐齐用力,连拖带拽,把二人拖进了柴房。怕被人看到,暴露行藏,又找了些柴草,把二人遮盖起来。 一切收拾停当,三人才重又奔出山门,向后山跑去。 景未捷虽也觉得今日如此莽撞行径有些不妥,但也气恼玉风、玉涵二人适才言语之间对玄天教不敬,是以出手也不客气,虽然父母起初不愿让他习武,但其母许夫人为让他自保,便教他自幼习练点穴功夫,这景未捷年纪虽小,内力全无,但每日苦练右手食指、中指二指发力点穴,天长日久,这二指的力道却也远远超过江湖庸手,点中的穴道又奇,一时间将玉风、玉涵点倒,却也让冷雨茗和汤远威啧啧称奇。 “你想看龙虎山的九条真龙吗?”冷雨茗边跑边问景未捷。 景未捷道:“世上真的有龙吗?我却未曾见过。” 汤远威插言道:“少见多怪,一会让你见识见识。” 三人边跑边说笑,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三人爬上了后山一处巨型岩石上,此时已是日落时分,西天烟霞升腾,加之山间空气湿润,三人只见脚下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汤远威指着远处云雾间连绵的叠嶂层峦,道:“你看,这山起伏连绵不尽,南边是龙头,北边是龙尾。” 景未捷顺着汤远威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西边云腾雾隐处,龙虎山山脊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白云翻滚,山风鼓荡,林木枝叶浮动,宛若一条巨龙在云间遨游。南面一座高山,怪石嶙峋,直延宕到山脚的清溪里,仿佛一条巨龙俯首在溪边吸水,此情此景,令景未捷不由得看得呆了。 冷雨茗和汤远威见景未捷呆住了,二人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没有骗你吧?” 景未捷为后山的景色所吸引,赞叹连连。但见山脚下溪水碧绿如练,楚楚动人。千流击崖,水缓时清流潺潺,水急时飞珠溅玉;水浅处游鱼可数,水深处幽不见底。与两岸青山相对,端的是“一条涧水琉璃合,万叠云山紫翠堆”的奇丽景象。 三个娃娃在大岩石上或坐或卧,一边扔着石子,拨弄着树叶,一边欣赏云起云收带来的山间变换的万千景色。 汤远威有意卖弄见识,大刺刺地道:“我们龙虎山一共有九十九座山峰,峰峰相连,奇峰秀出,千姿百态。要不外面怎么说龙虎山乃仙山福地呢?” 冷雨茗指着远处一座山峰道:“哎,你看那座山,像甚么?” 景未捷看了看道:“像颗蘑菇?” 冷雨茗点点头,浅笑道:“是啦,这叫做‘蘑菇采不得’。是蘑菇,但却采不走。” 汤远威又指着另一处山峦道:“你看那座山像甚么?”景未捷沉思了下,道:“像大象。” 汤远威拍手道:“对,就是巨象汲水。我和雨茗师妹把这些山都其了名字,那座叫仙女献花、那边那座叫和尚参禅、那座又狮子滚绣球……” 景未捷看了半晌,道:“好却是好,只是哪里有九条龙呢?” 第五章 深井 第4节 汤远威道:“我父亲常带我来后山看龙,九条真龙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会骗你。你要看其他几条龙,敢不敢跟我们爬到对面那座山上去?”说罢,汤远威用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更高的山峰仙水岩。 景未捷看那仙水岩纵横连绵,气势恢宏,与这龙虎山主峰却又不同。那山虽离三人所立的山头不远,却需先翻下这座山,穿过一处密林,再又重新爬上去。眼见着日落西山,天边黑云一团团聚拢过来,怕是快要下雨了,景未捷便对二人道:“好倒是好,只是这天色已晚,不如改日……” 汤远威见景未捷要打退堂鼓,有意要在冷雨茗面前硬充好汉:“真是胆小鬼,江湖英雄还怕甚么天黑!我们平日里都是玩到半夜才回观里的。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收你做徒弟,还要我们叫你师叔?” 冷雨茗也道:“就是,如果你害怕了,就管我叫声师姐,管远威叫声师兄,咱们便回观里去。” 景未捷听了不觉有气,道:“走便走,谁说我怕了。看谁最后讨饶!” 汤远威和冷雨茗原本只是打算吓吓景未捷,杀杀他的威风,不料却激起了景未捷心中豪气,没奈何,话已出口,两人也只好继续陪着景未捷向山下走去。 三人正向山下行时,冷雨茗忽见眼前一道红光掠过,她尖叫了一声,呆在当地。 景未捷和汤远威也吓了一跳,二人望前看时,却见那红光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仔细辨认,却是一只赤狐,只见这赤狐如一只家犬大小,只是身形更显瘦削,通体赤红,毛发在夕阳映照下熠熠发光。冷雨茗见了喜不自胜,对汤远威道:“这狐狸漂亮得紧,咱们把它捉了回去罢!” 汤远威和冷雨茗自幼便青梅竹马,一处玩耍长大,素来以兄长自居,对冷雨茗的要求无所不应。先前见景未捷在观中用点穴法将玉涵、玉清点倒,心下自叹不如,但总觉不能冷雨茗眼前丢了面子,这次见冷雨茗想要自己捉住这只狐狸,也不说话,当下点了点头,躬下身子,向那狐狸悄悄移去。景未捷见汤远威要去捉拿赤狐,自己便在后面一样蹑足潜踪地跟着。 那小狐似乎并未察觉三人正悄然靠近,半眯着眼,缩着脖颈低首舔着前胸的毛发。三个娃娃玩心大炽,愈靠近赤狐,越觉紧张,冷雨茗直觉胸腔砰砰跳动,一颗心简直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眼见赤狐近在咫尺,汤远威有意要在冷雨茗和景未捷面前露一手,便不待景未捷上前,自己一个箭步蹿出,一招“飞龙探海”正是正一派真传,虽是他年纪轻轻,但名师高徒,这一招使出,却也去势甚快。 岂料那小狐似乎早有防备,正在这雷霆万钧之际,后腿弹跳,向一旁跃开,汤远威这一招竟扑了空。那赤狐受了惊,向前纵跳奔去。 “唉!师哥你怎地让它跑了!”冷雨茗一跺脚,语气中含了三分埋怨,七分惋惜。 汤远威小脸羞得通红。呆呆地望着逃去的赤狐,好生尴尬。正没做处时,却见那小狐远远地又停下了脚步,蹲坐在草丛里,不再动弹。 “快!它又停下来了!”冷雨茗压低嗓音,生恐惊了那赤狐,转脸对景未捷央求道:“你也去帮帮师哥,一起把小狐狸捉来好么?” 冷雨茗语气中既有乞求,更有期待,让汤远威更觉羞恼,抢先快步向那赤狐奔去。景未捷不好推辞,便也跟了过去。 这次那小狐早有警觉,待二人欺近,便扭头向森林中蹿去,汤远威自觉让冷雨茗失望,生怕景未捷抢先自己捉了赤狐,便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跟着赤狐猛追。景未捷也不甘示弱,始终与汤远威并肩向前。冷雨茗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敢落后,吃力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进入林中,光线更暗,好在林隙间依稀有些光亮透进来,加之那小狐毛发晶亮,折射出些微光芒,引着三人循光追踪。 三人又向里追了三五里路,只见那小狐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三人一眼,蹲坐在前方,不再奔逃。冷雨茗道是这小狐跑得累了,心下大喜,压低着嗓音对汤远威和景未捷道:“小狐跑不动啦,我们三个把它围住,一起把它抓住。” 汤远威和景未捷点点头,三人形成合围之势,慢慢地靠近那小狐。那小狐这次却是动也不动,小脑袋左摇右晃,对三人悄悄靠近浑然未决。 汤远威一声唿哨,三人不约而同脚下发力,一齐向那小狐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小狐突地向前急蹿而出,快似闪电,从三人身侧逃了出去。 汤远威和景未捷行动较冷雨茗快些,二人一击不中,正待再度追击,不料脚下发软、一脚蹬空,身体直向下坠去。冷雨茗紧随在二人身后,突听得汤远威和景未捷双双惊呼,自己受了惊吓,浑未注意二人身躯向下沉去,自己紧跟着脚下失重,跌进深坑,三人只觉身体失重急速下坠,耳边落叶沙石俱下,三个娃娃惊呼着回落坑底,“噗通通”连响,俱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一滴雨点从天而降,正打在景未捷鼻梁上,水花四溅。清冷的雨水让景未捷的思绪彻底清醒,也忆起了白天的所有经历。他忍着浑身剧痛,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渐渐摸到两个身躯,知是汤远威和冷雨茗。他用力摇晃二人,唤道:“远威、雨茗,你们怎么样?” 摇晃了半天,冷雨茗“哼”了一声,缓缓回过神来,头顶一声炸雷震天价响,只惊得她“哇哇”大哭起来。“这是哪里?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景未捷忙忍痛爬行几步,过去抱住她肩膀,温言宽慰。又过了半晌,汤远威才悠悠醒转,原来他奔驰最急,最先跌落,景未捷跌落时,半个身子压在了汤远威身上,无疑雪上加霜,是以景未捷先醒了半天,汤远威仍未醒转。 好在年深日久,坑底积满落叶,三人摔在坑底,也只是跌落后震晕过去,身体并无大碍。 汤远威醒来后,见头顶电闪雷鸣,凄风苦雨,身边更是冷雨茗惊惧的哭声,大喊一声:“啊!我这是死了么?” 景未捷这边安抚冷雨茗不住,那边还要向汤远威解释,一时间三个娃娃搂在一处,慌成一团。 第五章 深井 第5节 深坑外,灵云子、灵霄子二人正带领正一派各弟子顶着大雨在后山外鸣锣搜寻,后见雨势越来越大,竟连火把也浇灭了,众人无奈,只好作罢。各自回去观中禀报,待明日天晴再来后山搜寻。 紫阳真人见灵云子、灵霄子二人带领众弟子陆续回山禀报寻找三个娃娃未得,内心也觉纳罕,一来挂念汤远威、冷雨茗安危,二来黄眉道人刚刚把景未捷托付给自己,便失踪不见,如何向黄眉道长交代? 左思右想,一时也没了计较。当下便叫众人下去歇息。大弟子灵通子又受了伤,又不见了儿子,自是心下十分焦虑。他也只好温言宽慰。 第二日天刚放亮,后厨的小道士跑来向灵霄子禀报,在柴房里发现了被绑缚的玉风、玉涵。灵霄子忙跟了那小道士赶到柴房,见玉风、玉涵已被人解了绳索、掏出口中的麻布片,二人正委顿坐在柴草堆旁,两名小道童正给二人双腿推宫过血,原来二人被绑了一整晚,景未捷内力尚浅,点中二人的穴道早已自行解了,只是二人被绳索捆住,四肢麻木,一时动弹不得。 见师父进门,二人不迭地叫起苦来。 灵霄子皱了皱眉头,心知其中必有古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甚么人做的好事?” 玉风抢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备细说了,只是隐去了二人与景未捷比武的情节,只说是小师妹使诈,景未捷和汤远威借机起哄,趁二人不注意,偷偷从背后点了他们穴道后将二人绑缚到柴房。直到一大早后厨的伙夫要生火做饭,到柴房时才发现二人被挡在柴草堆里。 灵霄子听完,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三个娃娃是贪玩逃出山门,心中大石落下大半。又想自己这两个得意弟子竟着了三个孩子的道,却是好生懊恼,当下道:“你二人擅离职守,没有保护好师叔和师弟、师妹,惹出这等祸患,吃过早饭去大殿前跪着反省去!” 二人不敢辩驳,悻悻地去了。灵霄子转身去丹房向师父、师兄们禀报。紫阳真人和灵通子众师兄弟早已起身,听灵霄子说三个孩子偷逃出山门的情况,知道此事与元兵无关,心中担忧也自轻了不少。想着几个娃娃便是逃出去玩耍,必不会走远,当下又派出三十名弟子,到后山仔细察访去了。 一夜骤雨已歇。龙虎山后山的丛林里,朝阳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洒下几点斑驳光影。三个孩子在坑底抱成一团,半夜里汤远威和冷雨茗醒转后哭闹了一阵,景未捷好言宽慰了二人一番,三人心绪渐渐平复后,抱在一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几点阳光从坑口射了进来,冷雨茗最先睡醒,睁开双眼抬头望向坑口,见已是雨过天晴。忙推醒汤远威和景未捷,道:“快别睡了!天亮了,咱们快想个法子,好脱身出去。” 汤远威兀自睡得香甜,揉搓着惺忪双眼,仰脸向头顶看去。景未捷已然站起身来,抱着双臂打量周遭情况。 原来三人坠落的这个大坑足有三、四丈深,若不是洞底经年积存的落叶层层叠叠如同铺了数层厚毡,三人早已没命了。抬头看时,这深坑越往下越宽阔,坑口却不过丈余。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林间本就如同过了数层筛子,再射进洞口,光线更是少得可怜。是以眼前虽有数道阳光,却并不十分光亮,只是比暗夜略亮些,让三人能够看清彼此脸面和洞里的情况而已。 “你俩可有办法,咱们快些出去吧,我要赶快回家。”冷雨茗催促道。 景未捷看了四周的环境,不禁大失所望,但见坑内四壁尽是岩石,滑不留手,坑口离地数丈,又无藤条绳索可供攀援,想要爬出洞去却是万难。 景未捷望了一眼冷雨茗,摇摇头,沉默不语。 冷雨茗见景未捷摇头,知道此事甚难,一日多来她见景未捷虽然脾气有时不免倔强,处事却比汤远威和她更为周详,见他不说话,更觉出洞无望,不由得心下大急,啜泣起来。 汤远威在坑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也觉出坑毫无头绪。见冷雨茗哭泣,心内着急,忙过去安慰道:“师妹,你别急,我们这不正想办法么?” 冷雨茗哭道:“有甚么办法?这洞这样深,难不成变成鸟儿飞出去不成?” 汤远威被冷雨茗几句抢白,说不出话来,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汤远威一拍大腿道:“有了,咱们三人叠罗汉,一个接一个,三人连在一起,不就能爬出去了?” 景未捷苦笑道;“谈何容易,莫说咱们三个小孩子,便是三个大人接连在一处,也不过丈余,这深坑少说也有三丈,如何出得去?” 汤远威道:“咱们三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我看上面的洞壁怪石突起,或可攀着石头向上爬出洞去。” 景未捷道:“那风险太大,咱们三人从坑口跌落下来,侥幸被这一地落叶所救,若是攀援向上,再度跌落的话,只怕不会这样幸运了。” 冷雨茗听汤远威说有出去的希望,便不再听景未捷的话,忙道:“试一试有甚么打紧?大不了一个人向上爬,剩下两个人在下面帮衬,若是跌下来,下面的两人把他接住不就是了?” 汤远威见冷雨茗认可自己的主意,暗暗高兴,也道:“就是,就是。” 景未捷年纪较汤、冷二人长几岁,上山前整日与玄天教众在一处,也听他们讲些武林中的奇闻趣事,虽是年纪小小,却也颇懂得些求生经验。他见汤、冷二人商议要铤而走险,忙劝阻道:“那可危险得紧,这人若是从高处坠落,下落之势远比他本人要重得多,若是硬用双臂去接,怕是接的人也会被砸得骨断筋折。” 冷雨茗听罢,赌气道:“胆小鬼,害怕就说害怕,想出这许多借口做甚么?” 汤远威也道:“眼下我们被困在这里,只剩这一个法儿,不试一试,难不成要饿死在这里么?” 第五章 深井 第6节 两个娃娃一生气,都双手抱膝,转过身去,谁也不再搭理景未捷。 景未捷本事一番好心,没想到落了个老大没趣。见二人斗不理自己,思忖了半天,也实在没有好主意,只好把心一横,对他二人道:“那好罢,便依你们的主意。咱们试上一试。” 汤远威见景未捷同意了,高兴地转过身来道:“这就是了。你年纪比我们大,你就在底下,我在中间,师妹身子轻,让她到上面,爬出洞去,再想法子救咱们出来。” 冷雨茗拍着巴掌赞道:“这个法儿好!” 景未捷摇头道:“这怕是不妥,我在下面无妨,只是雨茗武功差些,让她一个女孩子向上爬,这墙壁这样滑不留手,若是跌下来可是大大地不妙!” 听景未捷这样说,冷雨茗看看这光滑的井壁,也自有些胆怯了,怔怔地不说话。汤远威也记挂小师妹的安危,便道:“那师妹你委屈些,你在中间,我到上面,爬上去再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冷雨茗点点头同意了,景未捷见二人同意,自己也不再多言,在坑底选了一处平坦的地面,扎稳马步,道:“雨茗,你先上罢!” 汤远威搀着冷雨茗,踩着景未捷的腰攀上去,双脚在他双肩踏稳。景未捷伸双手抓牢冷雨茗的双脚脚踝,冷雨茗双手撑住石壁,但觉那石壁又滑又腻,心中先自凉了一半:只怕汤远威上去也无处接力,难以爬到井口。 汤远威踩着景未捷大腿,攀上冷雨茗肩头,双脚踩在冷雨茗肩上,那女娃儿自幼在正一教中被父母和教中弟子奉为掌上明珠,双肩稚嫩,经汤远威一踩,早忍不住痛,“啊呦”一声,喊了出来。 “师妹,你忍着点,我很快就能爬上去。”汤远威说着,双手开始在坑壁上四处摸索,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处凸起的石块,右手紧紧抓牢,左手又摸了半天,只摸到一块稍稍凸起的石壁,双手用力托起全身重量,踮起左脚,右脚在石壁上一点点探查,好容易找到一处可落脚的岩壁,整个身子便离开了冷雨茗肩膀。 “远威,你小心些,若是不行,便快些下来,还踩在雨茗肩上,慢慢退到坑底来。”景未捷叮嘱道。 汤远威左脚蹬在一块岩石上,空出右手再向上攀爬,这次摸了半天,却始终再寻不到可以抓牢的去处,无奈又退回来,左手在身前摸索,终于找到一处可借力处,心想这一路自己处处比景未捷差了一截,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丢丑。左手牢牢抓住那块石头,双脚在石壁前乱晃,所幸又找着两处落脚地,身子又往上攀援了一截,景未捷见他离地面渐远,便放冷雨茗下来,二人在下面瞧着汤远威一步步向洞口攀去。 汤远威自幼在正一教中耳濡目染,跟父亲和师兄们学了些武功招数,身子较同龄孩童要轻巧许多,一路攀援向上,渐渐也爬了足有丈余。借着洞顶射进来的微光,看到冷雨茗、景未捷二人在坑底仰望自己,心中暗喜:“总算是没给这小子比了下去!待会救得他们出去,看小师妹还敢小瞧我么?这小子还有甚么脸面做我们的小师叔!” 正得意时,突然左手臂膀一凉,仿佛有条绳索缠住了胳膊,紧接着便觉手臂上如针扎般刺痛,忙缩了左手一抖,这才发现竟是一条大蛇缠住了自己臂膊。汤远威大吃一惊,叫道:“不好,有蛇!” 随即身子一抖,脚下不稳,整个人急急向下坠去。景未捷见汤远威当空跌落,眼见就要砸到冷雨茗身上,,当下不及细想,一把将早已吓得呆在当地的冷雨茗拽到一旁,再伸双手去接汤远威时,已然来不及了,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汤远威跌落在了坑底。 景未捷和冷雨茗忙抢上前来,汤远威痛得啊啊大叫,冷雨茗乱作一团。景未捷听汤远威跌落时喊道有蛇,此时心里早存了戒备,借着微弱的阳光,果看到一条蛇盘绕在汤远威左臂,忙把冷雨茗拉在一边,自己上前,他曾听曹弘毅等人向自己讲过“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不敢直接去捉那蛇头,壮着胆子,约莫找准位置,右手捏住那蛇的七寸,把那蛇从汤远威臂膊上扯了下来,左手用力抓住蛇尾,在空中抡了几圈,用力甩在石壁上,那蛇登时摔死。 二人忙蹲下来看汤远威,只见汤远威双手抱住左腿,身子缩成一团,痛得“呜呜”哭出声来。 景未捷忙把汤远威左臂拉过来查看,只见左前臂上一圈细密的齿痕,有点点鲜血渗出,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曾听曹弘毅讲过,被毒蛇咬过的伤口,是几个粗大的齿印,流出的血发黑,汤远威的创口鲜血殷红,料来那蛇无毒。 再用手摸他左腿,才知踝骨已然断了。景未捷和冷雨茗小小年纪,对此均是束手无策,这下二人急得浑身冒汗,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景未捷扬起头冲着洞口大喊起救命来,希望有路人路过能把三人救起。 喊了半晌,井口悄无声息。冷雨茗在汤远威身边安抚了一阵,汤远威浑身大汗淋漓,痛得厉害,昏了过去。 冷雨茗无奈,也和景未捷一起,仰脸向着洞口,一起大喊起来。 二人正喊得声嘶力竭处,突然见洞口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洞口一片漆黑,竟是有人将洞口遮了起来。 洞里霎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冷雨茗心中又急又怕,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景未捷站在当地,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琢磨了一遍,从那赤狐跑跑停停引诱他们到刚才有人将洞口盖住,隐约觉得三人是被人有意引到了这地穴附近。 “雨茗你先别哭,你之前见过那只小狐狸么?”景未捷问道。 冷雨茗听景未捷问她话,啜泣着摇了摇头,一会又点了点头,道:“见过。” 景未捷道:“是什么时间见过?这小狐狸是什么来路?” 冷雨茗渐渐止住哭声,道:“我见过这小狐狸,它是‘小菜团’的。” 景未捷皱了皱眉,道:“‘小菜团’是谁?” 第五章 深井 第7节 冷雨茗道:“‘小菜团’是后山菜园老蔡头的孙儿,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常到我们观中来送菜,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人最是滑头滑脑,问他名字,他又不说。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叫他‘小菜团’。” “那你们可曾得罪过这‘小菜团’?”景未捷问道。 “这……”冷雨茗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实情:“前几年,小菜团常跟着老蔡头到观中送菜,只是这老蔡头很少进观里来,每次只是把菜担到山门外很远的地方便远远停住,让小菜团去叫门,观中的弟子就出来帮忙把菜担进伙房。 一来二去,大家就跟小菜头熟识了。他爱说些笑话,我和汤远威见他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常趁他来送菜时找他说说话。他也常带些野果子给我们吃。这些野果子长在深山里,可比观中和后山果园上的果子好吃得多。只是老蔡头总是在观外等,小菜团也不敢在观中多呆,总是把菜交卸完,领了菜钱,就匆匆回去。带野果子也都是偷偷带给我们。 小菜团喜欢看观中的师兄们练武,只是教规森严,非本教弟子不得偷习正一武功。因此远威哥就不许他看。只不过时间长了,大家厮混的熟了,也就没人怎么管他。 有一回小菜团又去观中送菜,这次老蔡头没来,他自己担了菜来,累得满头大汗。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那小狐狸很是听话,紧紧跟在小菜团后头,偶尔顽皮,跳到菜担子上,我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就想让他把这小狐狸卖给我,我去求父亲,让他多给些银子就是。谁知别看这小菜团平日历嘻嘻哈哈,但要买他这小狐狸,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卖,远威哥着急,就伸手去抢那小狐狸,那小狐狸灵活得紧,一转身就跑到小菜团身后。 远威哥就到小菜团身边去捉,小菜团急了,伸手一掌就把远威哥推了个仰面朝天。远威哥痛得起不了身,这事儿可巧给路过的二师伯瞧见了,知道他使得这一招武功正是正一教的武功“推窗望月”。二师伯就问小菜团,武功是跟谁学的?小菜团说是来送菜时看见的,二师伯很生气,说外人不许偷学正一教武功。小菜团倔强的很,便说谁要偷学你们的武功? 二师伯强忍怒气,问小菜团愿不愿意加入正一教,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本门武功。哪知小菜团却很狂傲,坚持不肯入教,也不承认偷学了本门武功。二师伯有些生气,只好叫两个弟子把小菜团赶出观去。这两个弟子正是大师伯的门下弟子,正恼火小菜团打伤了远威哥,手上便用了几分力气,连推带搡把小菜团赶出了正一观,小菜团被扔出观时,一跤扑在地上,连门牙也撞掉了一颗。那小狐也被几个观中师兄追捕,受了些伤,但终究没有捉住它。 后来……后来小菜团便不再来给我们送菜,老蔡头也不上门了。想来也有快半年不见小菜团了。” “唔,原来如此。”景未捷听完冷雨茗的这番话,沉吟不语,暗想此事颇为古怪,那小狐狸时走时停,好似有意把三人引到这林内,堕入洞中,此时听到自己和冷雨茗呼救,又有人来把洞口遮住,看来多半是这“小菜团”所为了。 只是听冷雨茗所说小菜团与正一派门下几个弟子的嫌隙并非甚么深仇大恨,想必也不会害了三人性命,多半是闹个鬼把戏,吓唬吓唬汤远威和冷雨茗,出口心中恶气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的焦虑、恐惧打消了大半,心想左右已是如此,便是喊破喉咙,那小菜团若是恶气未出,断不会放三人出去。莫不如以逸待劳、留存体力,也好等这小菜团现身时再与他周旋。 当下也不多说,便摸索着在汤远威身边坐了下来。冷雨茗听着他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循声靠过去,坐在景未捷身边,问道:“你说,难不成是小菜团设计把咱们引到这里来的么?” 景未捷道:“看来十有八九是如此了。咱们不必着急,我想这一两日,那小菜团一定会来放咱们出去的。” 冷雨茗将信将疑,但这两日跌落洞内,又饿又怕,此时已是浑身乏力,双手抱膝,埋头下去,不一会,便已昏昏睡去。景未捷也靠在石壁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景未捷被一阵哼唷哼唷的呻吟声吵醒了。原来是汤远威骨折昏过去一阵后,又被痛得醒了。景未捷醒后也觉口干舌燥、腹中空空,抬头望天,只见洞口处隐约见到几点繁星。这一看景未捷不由高兴起来:原来那洞口重又被人打开,显是那人怕时间稍长,把三人闷死在洞里,是以将盖子挪开了。 当下景未捷站起身来,向着洞口大喊道:“小菜团,是你么?我是正一教的弟子景未捷,若你在的话,我和你说两句话。” 景未捷喊了两遍,洞口处仍是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过来。 汤远威听景未捷喊“小菜团”,也觉得这事蹊跷,十有八九和小菜团有关,当下忍着痛大喊道:“小菜团,之前我们强夺你的小狐狸是我们不对,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寻仇,只管来找我。你把我们三人诓进这洞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打算连女人也不放过么?” 汤远威年纪虽小,但久在正一教中,听父亲、师叔和众弟子们讲述江湖中人的豪侠事迹,却也知道些英雄好汉的作为,是以这番话也是依样葫芦说了出来,只是他把冷雨茗叫做“女人”,说欺负女人不算好汉,只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又哪里算得上好汉?颇有些鹦鹉学舌的味道。 汤远威这番话喊完,洞口仍然是静悄悄没人应声。景未捷和汤远威不觉大失所望。冷雨茗此时也被二人吵醒,只是见上面无人应声,心下绝望之极,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死得好惨哪……”突然,洞口处一个声音喊道。 第五章 深井 第8节 冷雨茗听了这声音,吓得汗毛倒竖。汤远威也觉头皮发麻,浑身抖做一团。景未捷细听这声音,却是个稚嫩的男孩的声音。对着洞口喊道:“到底是甚么人?装神弄鬼可不是好汉。” “哈哈哈哈哈哈……正一派的道士们原来也怕鬼?”那男声大笑起来。 汤远威和冷雨茗仔细听了听那声音,果然是小菜团,不由得心下大怒,骂道:“该死的小菜团,又来作弄人!”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那三位继续在都洞里清修,我可要去卖菜去喽!”说完就要离开。 “哎,小菜团,你别走,你别走,我们掉进这洞里来,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快想办法救我们出去。”汤远威对着洞口喊道。 “汤大侠好大的威风,你要怎样,我便怎样?”小菜团躺在洞口,脑袋枕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翘着二郎腿,趿拉着一双破鞋,优哉游哉地道。那小赤狐趴在他身边,大尾巴摇来摇去,甚是乖巧。 “你……!”汤远威被抢白了一通,在洞底又无计可施,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才好。 “蔡兄弟,在下景未捷,你能否行个方便,救我们上去?”景未捷道。 “呦,原来是井师叔,你这一露面就带着两个弟子到井底下练功来了?厉害厉害。”小菜团道。 景未捷也被臊了个大红脸。 “小菜团,抢你的小狐狸是我们错啦,求求你救我们出去吧,再不出去,我们都要饿死了。”冷雨茗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冷雨茗说完,洞口却没了声音。 过了半晌,三人正绝望处,忽听小菜团在洞口喊道:“天上下雹子啦,大家小心。”三人听得洞口呼呼声响,知道有东西落下,忙贴着石壁躲闪。“砰”、“砰”几声响,从洞口掉下几块石头,听声音石块个头不小。 景未捷伸手去摸,心头却是一喜,原来掉下来的并非石块,却是小菜团抛下来几个野果子。黑暗中也分不清是什么果子,景未捷忙把果子递给了汤远威,再摸时,又摸到一个野果,忙又给了冷雨茗。正摸时,只听头顶呼呼风响,又有野果抛下来。 当下三个娃娃也顾不得许多,摸到野果便大吃大嚼起来。三人已经连续两日粒米未进,早已饿得心慌。大半野果入肚,才记起咂摸味道,原来这野果有的是野梨,有的是桃儿,这山中野果个头硕大,吃起来甜美多汁,三人风卷残云,饱餐了一顿。 又过了半晌,只见一束光从洞口照射下来,三人抬头向上看时,才见一轮圆月升上夜空,恰巧月光穿过树影,射进洞里。冷雨茗抬头喊道:“小菜团,纵是我师叔和师哥们欺负过你,我这里给你赔不是啦!你放我们出去好不好?你难道不记得平日送菜到观中,我还给过你点心吃么?” 冷雨茗将这番话连喊了两次,一个黑影出现在洞口,只听小菜团道:“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怎么你也说我把你们骗到洞里来的!” 汤远威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认!不是你又是谁?那小狐狸不是你养的么?” “端起饭碗吃肉,放下饭碗骂爹。给你两颗野果子,真不如留着喂我的小狐狸。狐狸是我养的,你们三个要不起贪心,又怎会掉进洞里?我又不是穿山甲,这洞也是我挖出来的?”小菜团回骂道。 “你……”汤远威被抢白一通,答不上话来。 “你,你,你甚么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却来赖我?你们就在里面呆着罢。再找我要果子,那可万万不能了。”小菜团趿拉着鞋,起身要走。 景未捷心下焦急,忙道:“蔡兄弟慢走,我有几句话说!”小菜团也不答话,快步走了。那小赤狐一蹦一跳,跟着主人一起去了。 洞口又回复死寂。 “都是你!乱说话,把小菜团气走了!现下可好了,咱们出不去了!”冷雨茗大哭起来。 汤远威被冷雨茗一顿抢白,也自有气,道:“这个小贼,早就看他不是东西,他用小狐狸把咱们诱骗到洞里,我骂他几句有什么不对?你反来埋怨我,我来问你,若不是为了给你追那小狐狸,我们会跌进这洞里来么?” 冷雨茗无话可说,哭得更厉害了。 景未捷忙道:“左右事已至此,没准其中另有隐情。现下最要紧的是让他带咱们出去。我想他不会不管咱们,总还会回来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蒙蒙亮,三人只听“砰”、“砰”几声响,又有十几个野果子扔进洞里。 景未捷忙用手推了冷雨茗一把,小声道:“你快把他留住!” 冷雨茗急道:“小菜团,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再向洞口望时,却并不见小菜团的影子,三人屏气静息,听洞口并没有脚步之声,料来小菜团还在洞口。 景未捷又小声对冷雨茗说:“你给他道歉,说我们误会他了。” 冷雨茗忙道:“小菜团,我想我们是误会你啦,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们在洞里很冷,这里又这样黑,我心里害怕得紧。远威哥跌断了腿,再不救治怕是、怕是要死了……” 冷雨茗毕竟只是个女娃娃,哪里知道跌断了腿到底伤势如何,只是听汤远威不住呻吟,只道他多半活不成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小菜团对冷雨茗喊道:“除了你们两个,那个姓景的真是你们师叔?” 冷雨茗知道他指的是景未捷,答道:“他,他是我们的小、小师叔。”原本冷雨茗心中一直轻视景未捷,并不认他这个“师叔”,只是这两日来景未捷一直对自己和汤远威很是照顾,为人处世也比二人成熟得多,小小心中也对这个师叔有了几分认可。现下小菜团问得急,自己情急之下,冲口便喊出了“小师叔”的称呼。 小菜团顿了顿,又问道:“少骗我吧,若他真是你们师叔,武功自然很高强,怎会连这么个坑洞也出不来?” “在下只会一点皮毛武功,是之前我跟父母学的,我也是刚刚入山拜师,正一教的武功还不会呢。”景未捷道。 小菜团不再说话,汤远威见他又不说话,以为他又要走,一肚子怒气只是不敢发作,小声道:“小、小菜团,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们放出去,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么?” 第五章 深井 第9节 小菜团又沉吟了一会,道:“救你们出来可以,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人对望了一眼,均点点头,汤远威道:“好的,我们都答应你。” 小菜团道:“你们也不问甚么条件,便随口答应,看来并无诚意。” 景未捷问道:“那你说来听听,看是甚么条件?” 小菜团道:“第一,我救你们出去,你们回到道观,可不许对人提起是追小狐狸掉进洞里,更不能诬赖说是我把你们诓到这里来的。” 汤远威瞪大了眼,刚要问个究竟,景未捷拉住他肩膀,抢道:“这是自然,先前我们已经误会你了,现下可不会了。既不是你骗我们过来的,自然我们不会对人编派你的不是了。” 小菜团继续说道:“好,那第二个条件,你们要答应我,回头还来买我和爷爷的菜。” 景未捷看了看冷、汤二人,心想这个可有点难,自己初来乍到,不能干涉教中的杂务。冷雨茗望望汤远威,汤远威一咬牙,道:“好,我去求我爹和师叔们,只要你不再偷学我门派中的武功,这也不是难事。” 小菜团听了此言,道:“啊呀,看来这笔买卖做不成,我这第三件事就是要学你们的武功啊。” 景未捷看看冷、汤二人,道:“这也好办,回头我去跟师父、师兄们说,求他们收你拜入正一教门下,你自然可以学我派的武功了。” 小菜团道:“我才不加入你们门派!” 三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他既不愿加入正一教又要学教内武功,那便是要偷师学艺,这谁也做不了主。冷雨茗小声对二人道:“不如咱们先骗骗他,等出去了再变卦也不迟。”汤远威也点点头,只有景未捷摇了摇头,道:“你这要求可有些难住我们了,我听说正一派门规森严,非本门弟子不得偷学我派武功。这个条件,怕是很难答应你。我若随口应承,便是骗你,也是大大的不对。” 冷雨茗和汤远威听了暗暗着急,都怪景未捷太过直率,生怕惹恼了小菜团,真个走了再不回来可大大不妙。 小菜团听了景未捷的话,顿了顿,道:“嗯,师叔就是师叔,你没有满口应承,看来你是个好汉。但我这条件你们不允,我也不能救你们出来。你们就先在洞里住着,考虑好了再说罢!” 景未捷忙道:“蔡兄,你先别急。我也算带艺投师,原本也会些武功,你若不嫌弃,我把我先前学的几套拳法先教你,你若再想学武时,我们再慢慢想办法,你看如何?我们困在这洞里,时间长了,总会有教中弟子来寻我们,到那时,不但你武功学不成了,前两个条件也都成了泡影。” 小菜团在井口听了景未捷这话,一言不发。三人在井下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听着井口的动静,生怕小菜团一生气走了。过了半晌,终于听小菜团在井口道:“那好,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得做到。我救你们出来,你们可不许反悔。” 景未捷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小菜团乐道:“那你们等着,我取绳索去。”三人只听一阵脚步声杂沓,小菜团跑远了。过不多时,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小菜团放下一根麻绳来,绳子坠到洞底时,他对着洞口喊道:“你们一个一个来,先把绳子捆在腰上,我拉你们上来。” 景未捷转身对汤远威道:“先拉你上去罢。”汤远威点点头,景未捷拽着绳索系在汤远威腰间。晃晃绳子,喊道:“蔡兄,你向上拉罢!” 小菜团并不急着向上拉绳子,先是拖着绳子绕到洞口旁一株大树上转了三周,此时汤远威已经身子离地。这时,小菜团才开始用力向上拉绳子,小菜团终日在山中种菜、采果,力气很大,不一会功夫,便把汤远威拉出洞口。 在洞里呆了两日,临到洞口时,汤远威已觉阳光明晃晃刺眼,好在阳光已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筛过一遍,并不十分强烈。汤远威早早闭了眼,左腿已然骨折,只好由得小菜团摆布。小菜团勒住汤远威双胁拖到树底下坐定,回身又到洞口。 将绳索重又抛入洞里,景未捷又将冷雨茗绑上,小菜团在洞口使力,把冷雨茗也了拉出洞来。此时小菜团额头密密渗出一层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打透。 景未捷在洞底向上喊道:“蔡兄,你累了罢,我不急,先歇一歇再放绳子罢!” 小菜团闻言,强打精神道:“谁说我累了!”咬着牙把绳索再度扔进洞里。 景未捷见他虽油嘴滑舌,性格却很倔强,也不好再说甚么,当下把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小菜团见绳子已经绷紧,在洞口发力,将景未捷一点点提离洞底。景未捷年纪与小菜团相仿,体重自是比汤、冷二人要重得多,加之小菜团已连续拉了二人上来,体力消耗殆尽。只是怕被别人小瞧了,是以逞强要把景未捷也一口气拉上来。 谁知景未捷拉到离地刚有丈余,自己便一个趔趄,脚底不稳,险些坠进洞里。手中一松,景未捷急急向洞底坠去。好在小菜团事先已将绳索在大树上捆牢,眼见景未捷要跌落洞底时,绳索已然绷紧。 小菜团吓了一跳,坐在洞口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子,当下也不敢再逞强,回身对冷雨茗道:“你来帮我一起拉,好么?” 冷雨茗点点头,二人一起拉着绳索,慢慢将景未捷拉出了上来。 此时小菜团也已累得气喘吁吁,跌坐在地,兀自喘了半天气。他本想在三人面前故作镇定,奈何用力过猛,实在挨不住,也只好大口喘气,恢复体力。 第五章 深井 第10节 景未捷在旁边坐了,打量了小菜团一番,只见眼前这个少年年纪和自己相仿,瘦高个子,头发枯黄,身穿一身褐色粗布衣衫,补丁摞补丁,穿在身上还有些短小,但浆洗得十分干净,右脚鞋子破了一个洞,大脚趾露在外头。虽然衣着寒酸,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倔强英气。 看小菜团喘息渐渐平稳,景未捷走上前来,对小菜团一抱拳,道:“蔡兄,多亏你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永不能忘,日后一定报答!” 小菜团上下打量了景未捷一遭,道:“你们可要记住刚才咱们的约定!” 景未捷道:“这个自然,大家都是好汉,说到做到!” 汤远威在一旁听了二人对话,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小菜团瞪了他一眼,也不做声。 景未捷走到汤远威身边蹲下,查看汤远威的伤势,无奈几个娃娃并不懂得医术,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汤远威不想让小菜团小看了自己,强忍着伤痛不吭声。 “蔡兄,我打算先回观中报个信,好叫师父和师兄们派人来接远威回去。还要烦请你代为照看一下他们两个。”景未捷道。 “这……”小菜团正犹豫,却被汤远威抢道:“谁用他来照看,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用得着别人照看?” 小菜团听汤远威语气不善,也有些着恼道:“过河拆桥的家伙,忘了自己在洞里忍饥挨饿的时候了!你顶天立地,干么还要求我救你出来?” 汤远威怒道:“原本就是你把我们诓进了山洞,你怕我们几个死在洞里,我们正一派不会放过你,自己害怕了,才放我们出来。还装模作样要我们答应你什么狗屁条件,哼!你以为你的鬼把戏,我看不出么?” 小菜团还要出言反驳,被景未捷拦阻道:“这件事过去了,谁也不要再提。我们刚才也与蔡兄约定了,谁也不向外说,以后大家也都是好朋友、好兄妹,不要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伤了和气。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远威带回观里治伤。” 二人听景未捷如此说,谁也不再说话。小菜团最后道:“我看这样,我做个担架,咱俩把他抬上,我送你们回观里去。” 三人听小菜团如此说,均感意外,景未捷点点头道:“蔡兄这个主意也好,如此可以省去路上来回的时间,也可让远威早点回观里医治伤腿。” 小菜团不再说话,回身在树林里搜寻起来,看了一圈,看上两棵不粗不细的小树,从背后抽出砍柴刀,将两棵树劈倒,又解下刚才拉三人出洞的绳索,来回缠绕了几圈,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 景未捷和小菜团二人随即把汤远威抬上担架,汤远威没料到小菜团肯帮忙把自己送回观里,被景未捷和小菜团抬起时,脸腾地红了,竟有些窘迫起来。一行四人谁也不再言语,出发向正一观走去。 “武功平平,身子却胖,长得膘肥体壮,抬起来还真是累人。”小菜团在前面抬了汤远威,嘴上也不饶人。汤远威和他斗几句嘴,山路陡峭,小菜团渐渐地累得呼呼气喘,也顾不上和汤远威斗嘴了。,景未捷在后,冷雨茗紧紧随,毕竟都是娃娃,体力不济,走走停停,傍晚时分,才回到正一观。山门外,早有知客的小道童迎了上来,见是景未捷三人回来,忙不迭跑进观中报信。 景未捷和小菜团二人将担架放下,在山门外歇息。小菜团踱到景未捷身前,小声道:“咱们大丈夫说话算话,你们可得信守约定。”说完又看了看汤远威,似乎对景未捷还较信得过,不放心的却是汤远威。 景未捷道:“蔡兄弟你放心,你对我们三人有救命之恩,我们一定信守诺言。” 汤远威心下原本老大不情愿,只是小菜团做了担架帮忙把自己送回观中,也自有几分感激,现下也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功夫,灵霄子带着几名弟子快步走出山门,见汤远威躺在担架上,景未捷和冷雨茗也是蓬头垢面,颇有些出乎意料。皱眉道:“你们几个跑到哪里去了?远威如何受的伤?” 景未捷不待汤、冷二人说话,抢先道:“师兄,是我的错。那日我强要远威和雨茗带我到后山玩耍,路上不小心,我们三个跌落到后山一个洞穴里,害得远威摔伤了腿。亏得这位蔡兄弟恰巧路过,把我们救了上来。”说完一指小菜团,道:“这位是蔡兄弟,蔡兄,这位是灵霄子道长。” 小菜团撇了撇嘴,胡乱一抱拳,并没有说话。灵霄子也不以为意,道:“感谢这位小兄弟,请一起到观中罢。” 说罢,早有两个弟子过来,抬了担架,一行人一起向观中走去。 进得观中,灵霄子一边命把汤远威抬到丹房,一边忙派人去禀报了师父和几个师兄,灵通子、灵元子闻讯,快步来到丹房,灵元子精通医术,查看了汤远威伤势,见是折了脚踝,并无大碍,当下替他接好断骨,敷药包扎。只疼得汤远威满头大汗,叫痛连连。 时间不长,紫阳真人也来到丹房,查看了汤远威的伤势,冷雨茗也觉委屈,嘤嘤泣泣哭了起来。紫阳真人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孩子,不碍事、不碍事!回来就好。” 景未捷跪倒在地,向紫阳真人道:“师父在上,都是弟子一时糊涂,那日强要远威和雨茗带弟子去后山玩耍才酿成此祸,让师父和师兄们担忧挂念,又令远威受此痛楚,请师父责罚。” 紫阳真人只柔声说了声:“起来罢!回来就好。”并无责罚之意。灵通子、灵元子、灵霄子师兄弟三人陪侍在侧,灵元子上前,把景未捷搀扶了起来。三人看了看景未捷,心下均是不乐,只碍于师父新收他做了关门弟子,也不好多说,个个在心内大摇其头,均觉这景未捷终究是纨绔子弟,难成大器。(本章终) 第六章 误杀 第1节 正一教众人感念小菜团将景未捷等三人送归龙虎山,把之前对小菜团的种种不满都捐弃了。三个娃娃又自诩英雄好汉,只说贪玩不小心落入猎人设计的陷坑内,对小菜团与他们“约法三章”的事也绝口不提。 景未捷又将小菜团想要继续给观中送菜一事向灵霄子说了。原来这正一教中一切日常用度,教中弟子们平日自耕自种便可饱足,只是有弟子听说后山住了一位老汉,带了一个孙儿种菜营生,原先只是每日种了菜担到山下去卖点钱换些油盐之属,弟子见这老汉可怜,便与灵霄子说了,灵霄子便允他每日送几担菜到观内来,随便给他些许银钱,祖孙俩不必每日再辛苦下山。前向只因小菜团偷看教中弟子习练武功被人发现,灵霄子想让他投入正一派门下拜师学艺,他却又不肯,因此龃龉,小菜团自那以后便也不再上门送菜。 今日听景未捷说了,灵霄子不禁失笑,暗道这小菜团倒也朴实可爱,救了三个娃娃的性命,不提金银财货回报,却只想重新为观内送菜。当下便应允了,又让弟子取了五两银子,送与小菜团作为酬谢,怎奈小菜团死活不受,双手一抱拳,道:“都是江湖朋友,何必这么客气?”说罢,大刺刺自顾自出了山门,回后山去了。 紫阳真人、灵通子等人得知三个娃娃平安无事回来,心下顿安。从那日起,景未捷便跟随灵霄子等人习练正一派武功。紫阳真人收了景未捷为关门弟子,他在观中辈分甚高,仅次于灵通子师兄弟四人,教中弟子大多心下不服,但正一教门规森严,众人虽腹诽者多,但表面上却是对景未捷毕恭毕敬。 因景未捷只知些武功皮毛,紫阳真人便命灵通子师兄弟四人传他正一派武功心法和些入门功夫,待他摸着门径之后自己亲授他武功。那景未捷天资聪颖,武功进境极快,到龙虎山月余,武功底子却远胜一些入教一两年的普通弟子。灵通子师兄弟原本以为景未捷是玄天教教主的公子,必是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没想到景未捷资质既佳,人又勤奋谦和,时日长了,也觉孺子可教。 景未捷因之前拜灵霄子为师,是以平素里跟灵霄子最为亲近,灵霄子也对景未捷十分喜爱。灵通子师兄弟四人之中,灵云子学问最高,除习练武功外,灵云子便时常教授景未捷些道经教典、义理辞章。 冷雨茗经与景未捷在后山共同历险,心内对景未捷遇事沉着冷静暗暗佩服,对他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冷雨茗更是经常跟在景未捷后面疯跑、玩闹,平素也以“小师叔”相称,汤远威对景未捷却始终心存芥蒂,只觉景未捷来后,冷雨茗对自己不似先前的依赖顺从,心下好生失落。好在景未捷为人和善,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三人一起玩耍时,常照顾着汤远威些,三个娃娃在一起却也相安无事,时日稍长,却也厮混得熟了。 汤远威、冷雨茗回到观中,早将与小菜团的“约法三章”抛到了九霄云外。景未捷却时刻记得,这一日,他向后灶上问清了小菜团送菜的日子,随身背了一个清布包袱,早早在山门外等候。过不多久,远远地见小菜团担了一担青菜过来,那只小赤狐寸步不离,蹦蹦跳跳地在身后跟着。小菜团见了景未捷,招招手打趣道:“井师叔,最近在哪里清修?”虽是口气上故作轻松,一招手,肩上的担子差点晃掉,忙回手扶住。景未捷看了,不禁好笑,说声:“蔡兄弟说笑了”忙上前帮他一起扶着担子,把青菜送到灶房。 小菜团把菜卸下,长舒了口气,拍拍肩上的尘土,如释重负。景未捷拍拍他的肩膀,道:“蔡兄弟,辛苦啦。你跟我来,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去。”小菜团点点头道:“好的,井师叔。”,当下蹦跳着跟了景未捷,穿过回廊,过了几进院子,来到一处花园。此处十分幽静,二人捡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景未捷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是一双布鞋,一套淡蓝色衣裳。 小菜团怔了一下,景未捷道:“蔡兄,你救我三人性命,却分文不取,我们都很敬佩感念你。这身衣服和这双鞋是我特意央人在山下买的,不知尺寸大小合不合适……” 话说了一半,就被小菜团摆手打断:“江湖侠客,扶危济贫,又不用读书考秀才,穿这劳什子新鞋新帽子的?” 景未捷见小菜团话语坚决,知道拗他不过,只好把包袱重新系好。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许多点心、酱肉,递给小菜团。 景未捷道:“蔡兄,这是我们三人特意给你留的,衣服不要,这点吃的就不要再客气了。快吃吧。”小菜团看了,猛吞了一大口口水,本有心装模作样地拒绝,怎奈油纸里包的点心肉食的香气一阵阵飘入鼻中,这小菜团平素里和老蔡头艰难度日,很少有机会吃到肉食,更别提点心了。本想在景未捷面前留些脸面,奈何实在抵不住这肉香,也就不再客气,接过油纸包,捧在怀里,拿过一块点心来大吃起来。咬了一口,拿过一小块牛肉,唤那赤狐来吃。 一块点心吃罢,噎得口干舌燥,感到吃相有些难看,道:“英雄好汉嘛,就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景未捷笑道:“哎呀,想不到蔡兄弟喜欢喝酒,今日忘了带了,却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一定给你带上两坛来。” 小菜团不过顺口胡吹大气,其实他也从未喝过酒。当下砸吧砸吧嘴道:“啊,是啊,下次咱们痛饮三十大碗。” 说罢,他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景未捷,道:“你也吃一点。”景未捷摆摆手道:“我吃过啦,你快吃罢。” 小菜团不再客气,又拿起一块点心吃了。景未捷在旁边看着他吃了两块点心,又吃了两块酱肉,随后把剩下的包了起来,问道:“这些,都给我么?” 景未捷点点头,小菜团便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见景未捷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小菜团道:“我带回去给老菜团吃!” 景未捷听了心下暗笑:这小菜团怎么称呼自己的祖父叫“老菜团”? 景未捷回身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对小菜团道:“蔡兄,我想过了,上次我们约定的事情,原本是应该如数兑现的,只是我入观一个多月来,才知教中门规森严,严禁弟子私自传授别人武功。” 小菜团听了,忽地站起身来,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么!” 景未捷忙拉住他道:“蔡兄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看这样可好,咱们每个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我到后山找你,我把学到的武功招数使给你看,但我只练不教,你仔细看了,记在心里。至于武功心法么……” 景未捷想到这武功心法无论如何也不能传授给小菜团,正为难时,小菜团道:“我可没兴趣学什么武功心法,你只把你学的武功演练给我看就行!” 景未捷听了大喜,忙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第六章 误杀 第2节 小菜团也喜上眉梢,当下道:“一言为定!” 自此以后,小菜团依旧隔几日便来观中送菜,按照约定,每月的初五、十五、廿五日,景未捷到后山演练他新习得的武功。二个娃娃信守约定,一个只练不讲,一个只看不问,那小菜团看得也似心不在焉,大多时候景未捷将招数演练一遍他也就不再看了,只有极少数时候,小菜团会“咦”、“唔”几声,似有所悟,要景未捷再演练一遍才肯罢休。 汤远威脚踝骨断裂,只能卧床静养。冷雨茗偶尔到后山玩,碰到景未捷练武,见他与小菜团二人并无武功授受,只道景未捷向小菜团炫耀武艺。小菜团每次到观中送菜,又都带些山里的瓜果梨桃来,三个娃娃玩得甚为相得,也就相安无事。 汤远威脚踝受伤,躺在家中静养,起初冷雨茗还隔三差五去看他一回,后来和景未捷厮混得熟了,除去景未捷练功的时间,闲暇时几乎与景未捷形影不离。口中“小师叔、小师叔”叫得甚勤。景未捷起初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师妹只想敬而远之。但冷雨茗自经历过井下之困后对景未捷的胆识气度暗暗敬佩,便常常来找景未捷玩耍,身上的骄娇二气也自收敛了不少,加之景未捷远离父母,观中又没有和他年龄相仿的玩伴,时日稍长,二人便渐渐熟络起来。 景未捷常给冷雨茗讲些老家福建的风物习俗,冷雨茗则常带景未捷到龙虎山各处转转,饱览山川景致,又讲些观中的掌故、从父辈听来的他们的英雄事迹、江湖奇闻,待得久了,二人几乎无话不谈。 渐渐地,冷雨茗便不再去看汤远威。有时汤远威在房中憋得烦闷,喊人将他连人带椅抬到观中透透气,远远地看到冷雨茗跟在景未捷后面跑,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都到心头来了。汤远威虽还是孩童,并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只是自幼与冷雨茗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突然间来了一个景未捷,武功人品处处又将自己比了下去,往日里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师妹更是对自己理也不理,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恼怒。冷雨茗有时望见汤远威,索性把头转向一旁,看也不看他一眼。 景未捷浑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每隔三五日还常来探望汤远威,只是依稀感到汤远威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只道他终日呆在病榻上憋闷所致,未以为意。 转眼间过了四个多月,秋去冬来。景未捷学会了一套游龙掌和一套虎形拳,依样葫芦,都演练给小菜团看过。景未捷与小菜团约定见面的时候,冷雨茗也几乎每次都跟在他后面一起去。时间长了,冷雨茗对景未捷的依赖更甚,整日价“小师叔、小师叔”叫得更加殷勤。 这日,灵通子看了汤远威的脚伤,道:“已无大碍了,这几日便可下地行走,再过些时日,便可以和师兄们一起练武了。” 汤远威听了心情却并未好转,依旧沉着脸,翻身躺倒在床上。灵通子只道他在床上躺得久了,懒得动弹,说了几句,便走开了。 汤远威在床上又躺了半日,心想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便翻身下床,扶着桌椅,在房中练习走路。渐渐走得惯了,步子也稳了些,便抛开桌椅,一点点也行动自如了。 第二日清早,汤远威起身到院中练功。平日里,汤远威的武功主要是由父亲传授,这几个月里,他卧床养伤,这日正轮到灵通子传授景未捷“五雷正心掌”。 灵通子见汤远威一早便出来练功,心下甚喜。景未捷见汤远威已然痊愈,也为他高兴,向汤远威抱拳道:“远威,你大好了?” 汤远威阴着脸,白了一眼景未捷道:“不好难不成死在床上么?!” 景未捷平白被汤远威抢白了一顿,不知什么原因,愣住了。灵通子皱皱眉头,道:“没规矩的东西,见了师叔不知道见礼么?” 景未捷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远威身体刚刚痊愈,师兄近日还是先教授远威武艺,我明日再来罢。”说罢,向灵通子做了一揖,告辞回房。 汤远威见景未捷去的远了,“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早有几个灵通子门下弟子上来,师弟长、师弟短地将他围上,好一顿奉承宽慰。灵通子道是儿子伤势刚刚痊愈,因武功荒废的时日久了被景未捷比了下去而懊恼,说了他几句,也不与他计较。 吃罢早饭,汤远威便在观中四处闲逛,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想到处转转,看能不能碰上冷雨茗。冷雨茗从房中出来,想到演武场找景未捷去,却在回廊里与汤远威撞了个对头。冷雨茗见汤远威行走自如,喜道:“远威哥,你好了?” 汤远威见了冷雨茗,心中砰砰跳个不停,脸上却没一丝好生气:“我好不好,与你有甚么相干?” 冷雨茗生性心高气傲,哪受得了汤远威这般抢白,“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汤远威话一出口,就已后悔,见冷雨茗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下更是懊恼不已。 自此以后,冷雨茗与景未捷愈发走得近了,汤远威心下越是着急,脸上越是冷若冰霜,时日久了,冷雨茗更是连理也不理他了。景未捷约略觉察到汤远威对自己的敌意,几次想找他解释,怎奈汤远威丝毫不给他机会,或被当中折辱一番,或是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二人的关系也渐渐淡了。 景未捷索性一门心思放在习练武功上,平素里除了每个月三次和小菜团相约在后山见面,演练近日所学武功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勤学苦练武艺,连冷雨茗来找他玩耍的机会也比以前少得多了。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一年。一年时间虽并不长,但对孩子来说,却是成长迅速。正一派四位高手轮番传授景未捷本派的拳法、掌法、内力、轻功,景未捷武功进益很快,虽只一年,他的武功已远在正一派一般弟子之上。汤远威心中暗暗与景未捷较劲,用功也比以往勤奋刻苦得多,武功也有不少进益,灵通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冷雨茗是个女孩,灵云子夫妻视若掌上明珠,并不强求她练武,她也只跟着母亲水心月习练些轻功、剑法,好在名师出高徒,水心月江湖人称“铁莲花”,“寒华剑”独步武林,对这独女自是倾囊相授,只盼她有一技傍身,将来行走江湖也就够了。 第六章 误杀 第3节 小菜团依旧每隔几日到观中送几担菜,不时带些野果山珍来给景未捷和冷雨茗,汤远威心中将自己处处不如景未捷、冷雨茗又冷落自己的账统统记在了小菜团身上,暗想若不是小菜团设计把自己赚如陷阱里跌断了脚踝,四个多月卧床不起,冷雨茗断不会对自己冷若冰霜。是以远远地看到小菜团便暗自咬牙,后来索性到灵霄子师叔跟前编派小菜团的不是,说小菜团仍是觊觎正一派武功,只不过借送菜知名来偷师学艺。 灵霄子本就对小菜团先前死活不肯加入正一教而又暗地偷学武功有所戒备,听了汤远威这番说辞,心下更是起疑。后来索性只让小菜团送菜到偏门外,再由观中的灶头到门外接了担进灶房。 小菜团起初不明就里,只是暗地里为不能常与景未捷、冷雨茗相见有些懊恼,时间长了,才知是汤远威对自己怀恨在心,却也无计可施。好在景未捷信守约定,每月按时到后山与他演练武功,冷雨茗也时常跟了景未捷一起到后山来见小菜团。时日久了,三人倒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初春的龙虎山,层峦叠嶂,雾霭缭绕,说不出的清幽奇秀。 晨曦初绽,后山一块巨岩上,一个瘦高的人影上下翻飞,正在习练一套长拳,四野寂静,山谷幽深,只偶尔听到几声鸟鸣。那人形影飘忽,衣袂随着身形飘飞,十分灵动活泼。练武的少年正是小菜团。 一个须发花白,驼背弓腰的黑瘦老者叼着个大烟袋,站在一旁观瞧,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不时又摇摇头,若有所思。良久,“吧嗒吧嗒”,大口抽起烟来。 练了半个多时辰,一轮红日已从天边跳脱出来,升上天空,映照的山谷间一片光明。小菜团练了近一个时辰,头顶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时候不早啦,歇了吧。一会还得送菜去!”那老者喊道。小菜团听了,取了个收势,止住了身形。 小菜团来到那老者跟前,问道:“老蔡头,你看我练得怎样?” 老蔡头砸吧砸吧嘴,摸了摸杂乱蓬蒿的胡子,道:“有些进境,不过你学的这些武功招数,只是些皮毛,离上乘武功,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呐。” 小菜团擦了擦汗,跟着老蔡头向山腰的一片新平整的菜园走去,菜园当中有一个小木屋,便是二人的家。 “上乘武功,上乘武功,你每日价嘴里都是上乘武功,你既然知道我练的这些只是些皮毛,为甚么不教我上乘武功,却整日里让我去向人家偷师学艺去?”小菜团边走边问道。 老蔡头走在前面,听了这话,回头瞪了小菜团一眼,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想学武功,就听我的,准没错儿!” 小菜团悻悻地跟着老蔡头走回到木屋,掀开锅盖,锅里有两块红薯,祖孙俩一人一块,又盛了两碗粥,各自喝了,算作早饭。吃过早饭,小菜团到菜园里拔了满满两大筐青菜,用扁担担了,往正一观去。临走时,老蔡头把他喊住道:“今日算了账回来,到镇上……” 不待老蔡头把话说完,小菜团挥挥手道:“知道啦,算了账,到镇上打二斤酒回来,要还有剩钱,再要一尾鱼!” 小菜团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从木屋里飞出,小菜团头也不回,伸手接住,原来是老蔡头把一只硕大的酒葫芦扔了出来。小菜团把酒葫芦别在腰间,担了青菜,头也不回地往前山去了。那小赤狐趴在门口,见小菜团下山,兴高采烈地蹿起来,追随而去。 却说这日一早,汤远威正在演武场练功,练了一个多时辰,其他的师兄大都已到斋堂吃早饭去了,汤远威独自一人仍在演武场上苦练,又打了两趟拳,练了一路掌法,直到满身大汗,方才作罢。 正转身要往斋堂去吃早饭,远远地听到冷雨茗在身后喊道:“等等我!” 汤远威心下一喜:原来小师妹回心转意了。一转身,却见冷雨茗在后面追着景未捷往大殿跑去。汤远威见了勃然大怒,又无处撒气,也没了胃口,气鼓鼓地往山门外走去,想要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一出山门,正碰上小菜团和伙夫算了菜钱,拎了扁担,斜挎着酒壶往山下镇子上去。汤远威一见小菜团,更是心头火起,心想一切的根由都是从你这里而起,今日老天开眼,让你落在我的手上,可要让你尝一番苦头才好。 “站住!”汤远威在后面大喝一声。 小菜团闻声停住脚步,一回身见是汤远威,心中嫌恶他背信弃义,不守之前的约定,在灵霄子跟前说自己的坏话,如今只能在偏门处送菜。便道:“原来是汤大爷,有何吩咐?” 汤远威道:“小贼,又来我正一派偷师学艺么?” 小菜团见来意不善,也不客气道:“汤大爷今天难道是吃了山下的臭豆腐?嘴巴这么臭。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小贼,谁又来偷学你正一派的武功了?” 汤远威道:“别以为你做得些丑事我不知道,你设计把我们骗进陷阱,便是要借机谈条件,要我们答应教你武功!当我是傻子么?” 小菜团道:“你教我武功了么?” 汤远威道:“哼,你便跪着求我,我也不教。只不过有些来路不明的败类、软骨头,中了你的劳什子鬼主意,低三下四地教你功夫。” 小菜团道:“哎呦,这话可就奇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便跪着求我学,我也不来学。” 汤远威被他一番抢白,怒从心头起,一招“霸王开山”双拳分左右齐向小菜团脸颊打来。 小菜团一蹲身,右掌平推,向汤远威胸口拍到。这一招正是正一派的游龙掌中的招数,叫做“推窗望月”。汤远威闪身躲过,心下更怒,张口骂道:“小贼,还说没有偷师学艺,这武功难道是你自创的么!” 第六章 误杀 第4节 小菜团嘴上不饶人,道:“就你正一派会武术么?就是老子自创的。”他见汤远威被自己逼退,当下收了掌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要带着小赤狐离去。汤远威见状,愈发狂怒,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呼呼呼三拳连环进击,分别打向小菜团的面门、脖颈和小腹。这近一年时间里,汤远威为了赶上景未捷,在父亲灵通子的悉心传授下,武功进境很快,一套虎形拳已是练得烂熟。 小菜团见汤远威连环三拳来势迅猛,却不惊慌,身体左倾,矮步蹲身,躲过汤远威击向面门、颈部的两拳,第三拳眼见已经击向小腹,已是躲避不及,小菜团右手变掌,向下横削汤远威右腕,左手食指、中指向汤远威双眼插去,汤远威见这一招来得突然,吓了一跳,右拳进击速度登时缓了,脑袋后仰,左拳向上挡格,小菜团这招“云龙出岫”乃是虚招,不待汤远威左拳挡来,左手五指先缩后伸,“啪”地一声,一记反手耳光扇在了汤远威脸上。 好在小菜团这一巴掌并未使尽全力,饶是如此,汤远威还是被打得眼冒金星,“蹬蹬”向后退了两步,左脸颊上也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汤远威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阵疼痛,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小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腾地纵身欺到小菜团身前,将那虎形拳使得虎虎生风,招招打向小菜团咽喉、小腹、下阴等要害,竟是要以命相搏的架势。小菜团平素里只能看景未捷给自己演练招数,回到后山自己再依样葫芦地练习,难得有人和自己拆招对打,今日碰到了汤远威,把自己平时练习的这些招数使将出来,没想到威力却也甚大,登时信心倍增,当下也不慌张,见招拆招,和汤远威斗在一处。 汤远威平日里在正一派自恃是灵通子之子,无人敢惹,作威作福惯了的,观中弟子也都知道他是未来掌教的公子,也都处处让他几分。灵通子的嫡传弟子更是对这位小师弟处处回护,不敢稍有怠慢。陪他练武时则是处处相让,嘴上也是不住地:“小师弟武功进步神速,天生练武的奇才”之类的说辞逢迎拍马地夸个不停,时间久了,汤远威也信以为真,自以为武功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了。 今日和小菜团遭遇,原本欺他不过是个只知道种菜出苦力的穷小子,打算打他一顿出口恶气,没想到他对正一派的武功了如指掌,对阵中自己竟先挨了他一耳光,不由得越想越气。待得二人过得招数多了,才觉出小菜团竟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这样一想,心中早虚了几分,时间稍长,更觉体力不济,额头、后背涔涔流下汗来。 小菜团刚才反手打了汤远威一巴掌,也是下意识地顺手一招,本意并不想打他,心下想的却是和汤远威多对阵几个回合,看看自己的武艺到底怎样。是以也不着急,把这一年来所学的正一派的武功一招一式地使将出来,稳扎稳打,气定神闲。 他越是沉稳从容,汤远威越是生气着急,心浮气躁,破绽就更多,二人斗了二三十个回合,汤远威右肩、后背又着了小菜团两掌。小菜团无意伤他,点到为止,越是如此,汤远威越是气恼,以为小菜团存心戏耍自己。“哇呀呀”叫骂着与小菜团对打。 “住手!”忽听得山门出有人高声叫喊。小菜团循声望去,却见远远跑来两个青年道士,这二人一个身材肥胖魁梧,一个中等身材。自己并不识得。 汤远威,回头看时,却原来是父亲的两个弟子,胖的叫做玉英,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叫做玉杰。他二人今日到山门当值,听到有人在偏门外呼喝,走过来看,远远地见是汤远威和人打斗,忙过来照应。 “你是甚么人,敢到龙虎山来撒野?”那玉英身材肥胖,粗着嗓子边走边对着小菜团喊道。 “你又是谁?怎么不说他撒泼?”小菜团指着汤远威,冷冷地道。 玉杰跑上前来,把汤远威拉到一边,问道:“小师弟,你没事罢……”正说话时,见汤远威左脸颊上五个指印,忙道:“你等着,看师哥给你出气。” 说罢撸起袖子来到小菜团身前,看了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给观里送菜的小菜团!快跪下,给我师弟磕三个头,赔个不是,要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以后也休想再到观里来送菜!” 小菜团“哼”了一声,道:“你正一派讲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赔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么?” 玉英一听,怒道:“臭小子,嘴还挺硬!” 说罢伸手就来扯小菜团的衣领,小菜团头一偏,玉英一抓落空,“咦”了一声,手肘前探,“呼”地一声,撞向小菜团后背。 小菜团识得这一招叫做“倒撞金钟”,一蹲身,左掌趁势穿出,插向玉英右腋。玉英没料到小菜团出招速度如此之快,一个大意,被小菜团一掌击中,只觉右臂酸麻,一阵疼痛。 玉英脸一红,心头腾地火起,骂道:“小兔崽子,偷学我正一派武功。”右脚踢向小菜团下盘,抡起左拳,扫向小菜团胸口。小菜团长身纵起,双掌变爪,一招“青龙吐珠”,抓向玉英袭来的左臂。 玉英刚吃过亏,知道小菜团有些武功根底,不敢怠慢,左臂回撤,借势转身,横腿再向小菜团扫来。 小菜团身形刚要落地,见玉英右腿再次扫来,躲避不及,情急智生,身体还在空中,双掌连环进击,击向玉英面门。玉英头一偏,躲过两掌,右腿横扫的去势缓了,小菜团乘机向旁纵跃,躲过这一记横腿。 不料他纵跃之际,突觉腰间一紧,落地后回头看时,却是自己纵跳间动作稍迟,别在腰间的酒葫芦被玉英夺了过去。 小菜团脸一红,有些着急,伸手道:“还给我!” 玉英见自己两三招便拿住了小菜团的要害,在小师弟面前大大地露脸,洋洋得意,大笑起来,道:“哼,你说要我便给你么?你偷学了我正一派的武功,怎地不还回来?” 第六章 误杀 第5节 玉杰在一旁也笑道:“就是,就是。我们正一派瞧你可怜,好心收你们爷孙的菜,没想到你却是个小贼,整日只惦记着来偷师学艺!” 小菜团被这二人奚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这二人讥讽,难以还嘴,只憋得满脸通红,额头汗生。 玉英又道:“还不快跪下给我师弟赔礼?” 小菜团怒道:“想要我给他道歉,没门!” 玉英听了,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向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摔去,小菜团心下大急,这酒葫芦是老蔡头的心肝宝贝,用了几十年了,若是摔碎了可不得了,忙要纵身去接,怎奈他年纪尚小,轻身功夫又弱,如何追得上玉英运内力掼出的酒葫芦?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拼尽全力向前去追,玉杰从旁蹿出,一个扫堂腿,“噗通”一声,小菜团身子向前扑倒,脸擦在地上,待他爬起身来,一脸一嘴的鲜血,脸被砂石擦破,门牙也摔碎了半颗,他却全然不顾自己受伤,翻身坐起,举目去寻那酒葫芦,却见它早已撞在大石上,摔得粉碎。 小菜团刚要起身,就听背后呼呼风声,他待要躲闪,却已来不及了,后背重重挨了一脚,却是玉杰刚才偷袭得中,趁机上前一脚又把他踢倒。 小菜团扑倒在地,待要挣扎反抗,怎奈玉杰得势不让人,一只脚死死踏在他后背上,让他翻身不得。玉英“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拉着汤远威的手走到小菜团面前,道:“臭小子,看你还敢嘴硬!” “师弟,你说,怎么收拾他?”玉英扭头讨好地问汤远威。 汤远威看看躺在地上的小菜团,见他满身血污,怒目瞪视着自己,心里既有几分怯意,也有几分悔意,他原本只是想拿小菜团出出气,没想到闹到如此地步,两个师兄伤他伤得确是有些过了,因道:“算了,算了,让他这就走了算了!” 玉英玉杰正想借机讨好这位小师弟,没想到汤远威这么轻易便饶了这小菜团,颇有些扫兴。玉英瞪了小菜团一眼,见小菜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怒道:“臭小子,看甚么看?我师弟大人大量,饶了你,还不乖乖认错?” 小菜团身子被压住,动弹不得,但心下却对正一派这两个弟子偷施暗算的行径十分恼怒,“呸!”地一声,满口血水合着唾沫,吐在玉英右脚的云鞋上。 玉英见状,心下既恶且怒,抬脚就向小菜团面门踢去,小菜团面门正对着玉英的右脚,身子又动弹不得,玉英心内恼火,这一脚来势凌厉,眼见躲无可躲,汤远威见状,忙喊:“师兄,别伤他性命!” 玉英哪里肯听,发力向小菜团踢去,小菜团怒目圆睁,张嘴迎向玉英右脚,玉英万没料到小菜团会有此反应,撤脚已来不及,右脚连鞋带脚趾被小菜团死死要在口中,“啊!啊!痛死我了,快撒口!” 小菜团一腔怒火全贯注在口中,哪里肯张嘴,玉英右脚大拇指一阵剧痛,一跤跌坐在地,玉杰见状在后面出脚猛踢小菜团后背,小菜团竟似浑然不觉,仍然死死咬住玉英脚趾。 玉英但觉钻心的疼痛,鲜血透过鞋袜洇了出来,他只顾双手抱着右脚,“啊啊”连声叫唤,纵有武功,却也无论如何使不出来了。 玉杰见小菜团死活不撒口,“呛啷”一声,拔出了随身的佩剑,虽是长剑在手,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小菜团极为可恶,偷学了正一派武功,又咬伤玉英,但总不至于要他性命。想了想,不如在他大腿上刺上一剑,他吃痛了,也就张口撒开玉英。 正思忖间,小菜团耳听得身后玉杰拔剑,心头火气更盛:你正一派倚多为胜不说,现在竟要害我性命! 一瞥眼看到玉英的随身长剑剑柄离自己不远,伸手抽出,正赶上玉杰一剑刺来,他看也来不及看,挺剑回刺,只听“噗”地一声,玉杰“啊!”地一声惨呼,“当啷”玉杰长剑落地,汤远威在旁“啊呀,不好,出人命了!” 小菜团只觉后心点点滴滴,一股股热流透过衣服,滴在自己后背上。待听得汤远威大喊“出人命了”,他心下一惊,松了口,回头看时,自己却也惊得呆了,原来他慌乱中一剑刺出,出其不意,玉杰正欲蹲身来刺他大腿,不料一道寒光,小菜团一支长剑刺入了他的左胸,剑刃贯胸而过,鲜血汩汩流出,点点滴滴落在小菜团后背上。 刚才还厮打得不可开交的场面,霎时间静了下来。汤远威吓得一跤跌坐在地,玉杰仰面朝天,两眼圆睁,张大着嘴,躺倒在地,长剑兀自插在胸口。 玉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傻了眼,暂时忘了右脚的疼痛,呆呆瞅着玉杰的尸体,原本师兄弟二人只是打算暴打小菜团一顿,给汤远威出口气,借以讨好下师父,没想到最后竟闹出人命,一时既心疼师弟,又担心师父责罚,又对眼前这满脸血污的小菜团生出几分惧意。 小菜团也万万没料到自己一怒之下拔剑乱刺,竟刺中了玉杰,更没想到一剑刺中要害,将他刺死。脑袋中一片空白,只是想:我杀人了,怎么办?我杀人了,怎么办? 过了半晌,小菜团回过些神来,转身向后山走去。 “站住!你杀了人,还想逃么?!”玉英见小菜团要逃,大喊了一声,他刚要起身去抓小菜团,却“啊呦”一声喊,才想起自己右脚脚趾被小菜团咬伤,动弹不得。 玉英看了看汤远威,汤远威会意,也喊道:“你,你逃不掉的……” 正说话间,小菜团回头狠狠地瞪了汤远威一眼,汤远威见小菜团满脸血迹未干,只白着两只眼珠子盯住自己,双眼中似乎凶光闪烁,又见他一剑刺死了玉杰,认定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动也不敢动,剩下半句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玉英见汤远威害怕,想想自己又受了伤,若是小菜团真回来与二人为难,便是高声呼叫观里的师兄弟来救援,怕也要遭小菜团的毒手。因此也不敢再作声。 第六章 误杀 第6节 小菜团见二人不再说话,也不理会,扭头向后山走去。他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想着:我杀人了,怎么办?我杀人了,怎么办? 就这样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里多路,他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暗想:今日之事是他正一观先与我为难,他们若是不来惹我,我怎会去杀人?他们若来找我时,我也不怕,只跟他们理论罢了。 心里虽这样想着,却始终惴惴不安,边想便向菜园走去。谁知到了菜园,却不见了老蔡头。正纳罕间,忽听得山坡下阵阵脚步声杂沓纷乱,夹杂着呼喊声向菜园而来。 小菜团料想是正一观中的人寻仇来了,左右心下已经打定主意,反倒不惊慌了,他揪了揪衣襟,在菜园里席地坐了下来。 果然,只见四名身穿青布道袍的道士转进菜园里来,为首一人瘦高个子,手里拿了一柄长剑,见了小菜团,声音沉稳地问道:“你就是小菜团?” 小菜团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人又问:“是你杀了我玉杰师弟么?” 小菜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瘦高个汉子怒气冲冲道:“我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么!” 小菜团瞪了他一眼,道:“人是我杀的,你待怎地?” 那瘦高个子道长撸起袖子,一个箭步跨出,转眼间便到了小菜团身前,“啪”地一声,给了小菜团一记响亮的耳光,边打边怒道:“杀人害命还敢嘴硬!”。小菜团毕竟是个孩子,武功与这道长差得太远,躲闪不及,这一巴掌实实在在打在脸上,左脸颊立刻肿起老高。 小菜团只觉一阵眩晕,嘴角渗出血来,但他咬着牙,愣是没出一声。 灵通子听说自己的弟子玉杰被杀,问汤远威和玉英二人因何祸起,汤远威吓得只是哭,玉英则支支吾吾,也不敢名言。灵通子觉得事有蹊跷,便命人到后山来找小菜团回去查问清楚,玉炎自告奋勇,带着几名师弟便往后山来。 原来这黑瘦道长名叫玉炎,是灵通子的弟子,这玉炎与玉杰平素里感情最为要好,得知玉杰师弟被一个送菜的娃娃刺死,心中既悲愤又恼火,见小菜团杀了人还又臭又硬,不由得火往上撞,伸手给了小菜团一巴掌。 小菜团挨了玉炎一巴掌,也不言语,只拿双眼死死地盯住玉炎,玉炎见状,不由得火冒三丈。几名小道士忙上前劝阻,道:“师兄息怒,莫打坏了他回去师父面前不好交待。”那玉炎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发作,恨恨地道:“走,回观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玉炎一使眼色,上来两个年轻道士伸手要拉小菜团,小菜团用力晃动肩膀,道:“不用你们抓,我自己会走。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逃!” 两个小道士看玉炎脸色铁青,也不顾小菜团反抗,硬是扭着他往山下走。小菜团回头望了望菜园,还是没发现老蔡头的影子,心下暗暗焦急,怕老蔡头回来找不见自己。正思忖间,玉炎大喝一声:“快走,磨磨蹭蹭地想干么?” 小菜团瞪了玉炎一眼,无奈身子被人扭得死死的,只好跟着他们向正一观走去。边走心里便想:“早晨还兴冲冲下山要去给老蔡头买酒,没想到到了下午,自己竟成了杀人凶徒。” 小菜团由两名道士押着一路向前山走,走出不到一里地,回头一瞥间,见身后火起,正是菜园的方向,小菜团焦急,便要回身去救火,却被两个道士强行按住。 小菜团正要挣扎时,见玉炎大踏步从后面赶来,小菜团知道是玉炎刚才故意留在后面,便是要去放火。 “你,你太欺负人了!杀人的是我,干么放火烧我们的菜园?!” “当初我们正一观见你祖孙二人身世可怜,好意让你们去给观里送菜,结果你却偷学观里武功,被人发现赶了出来。如今二度让你去送菜,你却又杀了我玉杰师弟,对待你这样的狼心狗肺的东西,别说烧你的菜园,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玉炎气急,大骂起来。 小菜团一颗心早飞到菜园去了,只想着菜园被烧了,老蔡头该住哪里?天气渐渐冷了,会不会冻坏?玉炎骂这些难听的话,他混没听到耳朵里去。 玉炎见小菜团不作声,以为他理亏,还要出言贬损,却被几名小道士劝住了。 到了观中,玉炎命人看住小菜团在外面等候,他进去向灵通子禀报,过不多时,玉炎出来,连推带搡地将小菜团拖进丹房里去了。 “跪下!”玉炎大声呵斥道,小菜团拧了拧身子,梗着脖子就是不跪。 “玉炎,不要为难他。”灵通子道。 小菜团抬头瞟了一眼灵通子,他见灵通子在丹房正中一张蒲团上坐了,汤远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来看自己。小菜团见灵通子正打量自己,也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 小菜团心想:这牛鼻子老道的弟子已然如此不讲道理,他也好不到哪去。他恼恨我杀了他的弟子,定不会饶过我。大不了被他杀了,男子汉大丈夫,我可哼也不能哼一声,没地在他们丢了面子。 灵通子上下打量了小菜团一番,见他满脸血迹已经干了,身上也滴的遍是血污,衣服上几处破洞,显是今日打斗所致。灵通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娃娃便是偷学了我正一派的武功,如何能敌得过玉英、玉杰和远威三人?想必这其中必有蹊跷。 灵通子当下温言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叫小菜团?” 小菜团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玉炎在旁边见了,大声道:“我师父问你话呢,你这算甚么意思?” 灵通子摆了摆手,续道:“小兄弟,你来,到我这里来。” 灵通子冲小菜团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小菜团心道:牛鼻子要下手害我了。害便害,我难道怕了你不成?当下大踏步走到灵通子身边站定。 灵通子缓缓站起身来,倏地左手探出,小菜团把眼一闭,心想这牛鼻子老道果然要对我下杀手,左右我也打他不过,不如就被他一掌拍死算了。 灵通子伸手在他胸前的俞府穴一按,随即在他肩头一扳,小菜团只觉一股大力迫着自己转了一圈,背对着灵通子。灵通子又在他后背上的神道、曲垣两处穴道按了一按,随即松开了他。 小菜团睁开眼,转过身,一脸不解地盯着灵通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第六章 误杀 第7节 正思忖间,只见灵通子一拳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小菜团识得这是正一派“玄又拳”的起手式“风摆清荷”,当下也来不及细想,自然而然右肘上格,一招“力士移山”来挡灵通子右拳,灵通子未等这招使老,中途右拳变掌,径奔小菜团左脸颊而来,这一招乃是“五雷正心掌”中的玄妙招数“回龙鞭”,小菜团并不识得这一招数,待要歪头躲避,灵通子右掌再度变掌为抓,轻轻按在小菜团左肩。 灵通子内力深湛,虽是轻轻一按,却也将小菜团按了个趔趄,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 小菜团以为灵通子存心耍笑自己,心中着恼,又苦于打不过灵通子,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灵通子长出了一口气,道:“小兄弟,莫恼,贫道刚才是试试你的武功。现在我且来问你几个问题。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小菜团瞪着灵通子,不说话。 灵通子道:“你不说,贫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我且不去追究。刚才我试你武功,看你的内力修为尚浅,以你的武功,决计杀不了我的玉杰徒儿。你莫怕,这件事到底是因何而起,是不是我门下弟子与你为难,你有什么委屈苦楚,都只管照实说来,贫道自有公论。” 灵通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并无过分责难之意,小菜团心中的敌意立时减了几分。 他看了看灵通子,又看了看汤远威,只见汤远威的头垂得更低了,身子也瑟瑟发抖。 小菜团道:“我今日到观里来送菜,刚转身要走,却被汤远威拦住了,上来便破口大骂,说我偷学观里的武功,我和他辩解了几句,他上来便打。后来你的两个徒弟又跑出来帮忙,我失手刺死了你的徒弟。男子汉大丈夫,一命抵一命,你要杀便杀罢!” 几句话说得颇为豪壮,灵通子听了心下也有几分赏识。 当下灵通子道:“是非曲直,终有水落石出之时。我正一教行事一向公允,这件事,贫道一定会查个明白,若是我教徒不严,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只是这件事要查清楚,怕也要些时日,这几日,还要委屈小兄弟,暂在我观中待上几日,如何?” 小菜团道:“待就待,我有甚么好怕。只是我今日被你们带到观里,老蔡头还不知道,我得回去告诉他一声,免得他着急。” 玉炎在一旁道:“你想得美,当我们傻子么?放你回去送信,你便趁机开溜。今日若不是我和玉清师兄去得早,你小子早就溜之大吉了。” 灵通子道:“玉炎,不得无礼!” 玉炎讪讪地退在一边。灵通子续道:“这件事却也好办,我差人到你家中给你……祖父送个信,好教他不要着急。” 小菜团道:“我的家早被你们一把火烧了,哪里还有家?” 玉炎一听,忙道:“你少血口喷人,……你,你家里明明是失火!却来诬赖我们,你这小贼,就是天生会倒打一耙……” 灵通子喝道:“玉炎,你住口!小兄弟,你且说,是谁放火烧了你的家?” 小菜团拿手一指玉炎,道:“就是他!” 玉炎听了这话,登时脸上变色,忙道:“你还在这里耍无赖,谁肯信你,你个小……” 灵通子怒道:“玉炎,你且住口。玉光,你进来!” 不一会,玉光揭帘进了丹房,向灵通子躬身行礼,这玉光是灵通子的大弟子,为人忠厚耿直,深得灵通子信任。 灵通子道:“玉光,你且带两个师弟去后山,找到这位小兄弟的菜园,寻访到他的祖父,告知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一定要查清他的菜园是否失火,到底是有人纵火烧的还是失火所致,若是老人家无处可去,你们便把老人家请来观中暂住。对人一定要恭敬,不可仗势凌人,你可听清楚了?” 玉光稽首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玉炎在旁边见状,心中更是发虚,额头沁出汗珠来,一张脸憋得通红,道:“师父,弟子愿陪大师兄前往,弟子白天去过,也好给大师兄带个路……” “不必了!”不待玉炎把话说完,灵通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头,冷冷地道:“你且下去,没有为师的召唤,不得擅动!” 玉炎听言,更是七上八下,只好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灵通子又唤两名弟子来,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小菜团居住,又再三叮嘱事情未弄清原委之前,任何人不能挟怨报复,更不可仗势凌人。 小菜团见灵通子非但没有为难自己,还派人去察访玉炎放火烧菜园的事情,连老蔡头也要请来一并照顾,心中对灵通子的观感大为改变,不由得暗暗钦佩。 当下有两名正一派弟子把小菜团带下去休息,小菜团进了屋里,偷偷顺着窗子向外张望,见并没有人暗中盯梢或看押自己,心下更是纳闷。 过了一会,进来一个小道士,提了一个食盒来,给他送上两碗米饭,一碟笋干,一碟青菜。另有一个粗陶水壶,一只水碗。 小菜团在床上坐了,也不说话,呆呆地瞅着小道士把饭菜布置停当,出了门,自己才踱到桌前。厮杀奔逃了一天,他既累又饿。端起饭碗,却又没有胃口,想想自己一时冲动,和人斗嘴,误伤了人命,既拖累了老蔡团菜园被烧,自己又深陷正一观中。若灵通子上来一通责打痛骂,他心中或许还好受些,如今灵通子不但没有打骂他,还对他甚是善待,心中也自有几分内疚,不该逞强斗狠,误伤了他的徒弟。 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豆大的眼泪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滚落到饭碗里。 他自幼无父无母,和老蔡头相依为命,如今受了这满腹的委屈,又受人惊吓、责打、捆绑、捉拿,甚至连那遮风挡雨的木屋也被付之一炬,小小的心里五味杂陈,此刻左右无人,内心的各种感受一一萌发出来,干脆放下饭碗,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只觉眼皮一沉,竟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菜团睡得正香,突然听得“笃、笃、笃”,有人在窗子上敲了三下。小菜团懒得理会,把脑袋摇了摇,依旧趴在桌上大睡不醒。 “笃、笃、笃”哪知外面窗子又被人敲了三下,小菜团心下焦躁,怒道:“装神弄鬼做甚么,门没栓,有事进来说话!” 这一喊窗外倒没了声音,半晌,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第六章 误杀 第8节 小菜团此时已经被惊醒,但他仍趴着不动,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密切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小菜团,是我。”对方压低声音,小声道。 小菜团听得这声音,识得是景未捷,心中一动,霍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嘘,小点声。”景未捷来到小菜团身边,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说:“我来救你出去。” 小菜团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又没有故意害人,我才不走。” 景未捷道:“你不要命了么?我听冷雨茗说,她听闻玉英、玉炎暗地里在茶里下了泻药,玉光没有去成后山。改由灵通师兄的二弟子玉明带人去的你家菜园。玉英、玉炎已经和玉明串通好了,玉明回来禀告,说菜园是你祖父自己点着的……” “胡说八道!老蔡头疯了吗?要自己把菜园烧了?”小菜团怒气冲冲地道。 景未捷忙上前把他的口掩住,道:“你小点声,这几个人已经串通一气,说是你祖父知道你杀了人,已经畏罪逃走了。他们又找了两个人来做证,只说都亲眼目睹是你故意先打伤了汤远威,而后又设计害死了玉杰……他们人多势众,你能说得清么?” 小菜团听了,默不作声。 景未捷急道:“晚了就来不及了,快随我走,雨茗还在后门那等着你呐。” 当下,景未捷也不容小菜团再思索,拉起他轻手轻脚向门口摸去。到了门口,景未捷左右张了张,又屏气凝神仔细听了听,确定没有人盯梢把风,拉着小菜团向后门踅去。 当晚月挂中天,清辉遍地,照得户外分外清明。二人只选屋檐下暗处悄声行走,景未捷在观中呆得久了,哪里有观中弟子晚间巡更摸得烂熟,只拣那僻静处小路去,听到有巡更弟子的脚步声就躲在角落的暗影里,走走停停,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二人才算摸到后门。 “喵……”景未捷学着猫叫了两声,只听花墙一侧“喵”地有人应了一声,一个瘦小的人影闪了出来。小菜团看得清楚,却是冷雨茗等在这里。 这对暗号的本事是景未捷在玄天教中跟曹弘毅等人学来的,平时只听他们讲过,今晚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冷雨茗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小声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景未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冷雨茗递给他一把钥匙,景未捷走到门边,和小菜团一起卸下门栓,把钥匙对着门上一把大铜锁,开了锁,轻轻开了门,和小菜团前后脚出了后山门。 冷雨茗递给小菜团一个小包袱,景未捷道:“这里边是些吃的,还有几两散碎银子和两张银票,是我父亲差人上山看我时带来的,你都收着。蔡兄,你这次闯了大祸,后山是呆不成了,快下山逃命去吧,走得越远越好,日后有缘,咱们再见。” 小菜团懵懵懂懂被景未捷和冷雨茗送出了正一观,有些云里雾里,感觉像在做梦:怎会如此简单就给我走脱了? 小菜团对景未捷道:“谢谢你们两个,咱们,咱们日后再见罢……” 刚说完,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日后再见?我看你是再也见不到人了罢!” 三人不由得心下大骇,回头看时,见一个人影手持利刃站在三人身后,三个娃娃武功不高,有人暗中跟在身后却也不知。借着月光,景未捷三人看得分明,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玉炎。 玉炎也不说话,挺剑便向小菜团刺来,这玉炎在正一观修习多年,武功在玉字辈弟子中已是不弱,内功剑法远在白日被小菜团误杀的玉杰之上。玉炎一剑中宫直进,直刺小菜团咽喉而来,这一招既狠且疾,竟然要取小菜团性命。 冷雨茗见状“啊”地一声闪身避开,景未捷见玉炎来势迅猛,也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小菜团边向后退边闪身躲避,险险避过了这一招。 玉炎见一击不中,长剑斜向上撩,一招“魁星踢斗”向小菜团胸口刺到。小菜团身无长器,刚才避过了玉炎第一记凌厉杀招已是不易,这第二招同样迅捷凌厉,眼见长剑刺到,自己退无可退,正踌躇惊慌时,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噗通一声,身子向后跌倒,玉炎没料到小菜团突然向后急倒,还以为这小孩招法怪异,随即见小菜团仰面跌倒,心下大喜,第三招连环跟进,左脚大步向前,右手仗剑一招“拨云见月”直向小菜团心口刺来。玉炎招招狠辣,每一剑都刺向小菜团的致命处。 借着月光,景未捷和冷雨茗在旁边看得真切,这一剑刺下,小菜团焉有命在? 景未捷急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剑,疾向玉炎刺来,然而他这拔剑刺剑的动作比玉炎终究慢了许多,剑刃离玉炎还有三尺,眼见玉炎的剑已经要刺入小菜团的心窝。 冷雨茗“啊”地尖叫一声,紧闭了双眼,不敢再看。 突然间,只听“呼喇喇”一声响,玉炎听得身后一阵风起,紧跟着一道黑影从天上落下,一股劲风直向自己脊椎吹来,那黑影急急落下,来势十分迅捷凶猛,玉炎眼见刺向小菜团的这一剑就要得手,却迫不得已地撤剑自保,改向头顶那团黑影刺去。 长剑刺向头顶的间隙,玉炎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一眼来人,这一看不打紧,只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头顶黑压压一团,说像人不像人,说像鬼却像鬼,这团黑影像长着两只翅膀,又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下坠中带起呼呼风声,口中又“呜呜呜”发出连连怪叫,在这月光清冷的深夜里,只看得人毛发倒竖,讶异非常。 “呜呜呜”头顶那团黑影见玉炎长剑刺来,却不躲闪,左脚探出,“铛”地一声,一脚踢在玉炎剑身上,却是金属交鸣之声,紧接着右脚连环提出,“啪啪啪”三声响,三脚全中,接连踢在玉炎的左脸颊、左肩和后背上,这黑影怪物武功不弱,但似未使尽全力,饶是如此,这三脚也踢得玉炎一阵眩晕,“噗通”一声,跌倒在地,长剑也脱手而出。 景未捷和冷雨茗看了,又喜又怕,喜的是眼见小菜团性命不保却被这怪物所救,怕的是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兽比那玉炎更加难缠。 第六章 误杀 第9节 只见那黑影怪物落在地上,“呜呜呜”叫了三声,并不理会跌倒在地的玉炎,对景未捷和冷雨茗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见它晃动身形,向小菜团走去。小菜团跌坐在地,也目睹了刚刚眼前这一幕,也被这怪兽吓得呆了,一时间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呆呆坐了,静观其变。 这时只听观内有人高喊:“来人哪,不好了,有人放走了杀人凶徒!”紧接着便听到“铛铛铛”一阵响锣,不一会便有几只火把亮起,杂沓的脚步声直奔后院山门而来,正是巡夜弟子听了打斗之声赶来捉拿小菜团。 玉炎跌了一跤,脑袋晕了一会,此时也渐渐回过神来,他见那怪兽并未趁机与自己为难,情知自己远非敌手,从地上捡起长剑,回身向观内奔去。 那黑影怪兽听得身后人声嘈杂,也不回头,走到小菜团身边,此时小菜团借着月光认真辨识,只见这怪物暗夜里两只眼睛发出幽光,在月光映射下看了更令人不寒而栗。 那黑影伸出手来要拉小菜团,小菜团却对它心生惧意,待要反抗,却被那黑影在腰间的石关穴上一点,登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那黑影衣袖一挥,一道黑绫从袖间飞出,将小菜团拦腰裹住,那怪一用力,小菜团便被它卷了起来,扛在肩上。 此时玉炎跑回观中,见来了十多名教中弟子,胆气壮了,带了人明火执仗杀奔回来。只见那黑影双足轻点,“呼啦啦”风声又起,它扛着小菜团已经跃上了一棵合抱古松的树颠。 和玉炎一同追出观来的弟子中并无一等的高手,轻功远在这黑影怪物之下。加之暗夜中立在树颠的黑影怪物长着一双黑色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口中“呜呜”连声,谁也不敢上前。 那黑影怪物一飞之间,已将小菜团缚在自己后背,用黑绫捆了。它见正一教众人怕了,也不停留,右足一点,双手挥动,那黑色羽翼乘风而起,“呼喇喇”风声起处,已从这棵古树之巅飞向远处的密林之中。 一众正一教弟子并景未捷、冷雨茗俱都看得呆了,只道是小菜团被一只黑色大鸟掳走了。 玉炎见黑影怪物去得远了,心中原本懊恼这黑影误了他的好事,转念一想,这黑影把小菜团掳走,怕是一时半会也找寻不着这小菜团了,却也不必再担心他把自己欺瞒师父的种种罪行抖落出来。心下不禁长出了口气。转身见景未捷和冷雨茗还在门口,做了个手势,道:“把他俩绑了去见师叔。” 玉炎身边的小道士都识得景未捷和灵通子师兄弟相称,冷雨茗又是灵云子师叔的女儿,谁也不敢妄动。 玉炎见状,提剑上前,道:“有甚么好怕的,他两人私自放走杀人凶徒,无论如何也要送去师父师叔面前治罪!” 只听人群中有人附和道:“玉炎师兄说得没错,你们都怕得罪人,我来!”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正是玉英。 玉英上前,二话不说,抖出一条绳索,把景未捷、冷雨茗捆了个结实。景未捷冷冷地看着玉炎、玉英,一声未吭。冷雨茗却急得哭了出来,道:“你们,你们这样欺负人,我要告诉爹爹,看他饶不饶得了你们……” 玉英捆好二人,向玉炎使了个眼色,玉炎得意地笑笑,道:“走,带他们去见灵元师叔!” 原来当晚是灵元子值夜,灵元子正在大殿里打坐诵经,突听得人声嘈杂,脚步杂沓,正待起身去看,玉炎玉英二人已快步走进殿来,躬身行礼道:“拜见二师叔,今日白天,后山菜园的小菜团在山门外与远威师弟寻隙,玉杰师弟上前劝阻,却被那小菜团使诈杀了。我师父将小菜团拿来问话,不想晚间却被景未捷……景师叔和雨茗师妹偷偷拿了后山钥匙,将那小菜团私放走了。” 灵元子听言,只觉事有蹊跷,他白日里也听说小菜团刺死了一名观中弟子,但灵通子师兄并未向师兄弟几人提起,他料想师兄正在察访缘由,也未及细问。不想今夜这小菜团竟然逃走,私放他的又是景未捷和冷雨茗。 灵元子道:“未捷师弟和雨茗在哪?” 玉炎道:“师叔,他二人已被弟子绑了,就在殿外。” 灵元子皱了皱眉头,道:“把他二人带进来罢。” 玉英忙跑出去,将二人带了进来。 灵元子见景未捷脸色铁青,冷雨茗哭得眼睛红肿,心下已有几分疼惜,便道:“谁把你们捆了?” 玉炎听灵元子语气不善,忙道:“弟子怕再出意外,为了安全起见……” 灵元子道:“先把他二人解开。” 玉炎嗫嚅道:“师叔,这个,万一……” 灵元子怫然道:“万一甚么?有我在,两个娃娃还能飞了不成?” 玉英忙上前把二人解开。 灵元子问景未捷道:“师弟,你且说说,今晚之事究竟因何而起?那杀伤人命的种菜娃娃可是你放走的?” 景未捷沉吟不语,一张脸憋得通红。 灵元子见状,心下已有几分明了。又转脸问冷雨茗道:“雨茗,你说,你又为何一起胡闹?” 冷雨茗吐了吐舌头,道:“二师伯,我们,我们没有放走小菜团,我俩是去后山玩来着,没想到那小菜团自己溜了出去。” 灵元子皱了皱眉头,他对灵云子师弟的这个女儿很是了解,素知她平日里娇生惯养又古灵精怪,师父紫阳真人又对她极是宠爱,平日里观中上下都对她无可奈何,他对两个娃娃一番察言观色,她和景未捷私自放走了小菜团多半是真的。 灵元子又问玉炎道:“你们既已发现小菜团逃走,为何不去追赶?” 玉炎道:“这个,弟子发现小菜团被放走了,忙去追赶,却、却遇到了妖怪……” 灵元子怒道:“一派胡言!我龙虎山洞天福地,正一派正气浩然,怎会有妖怪?我看你行事颠三倒四,如今连说话也益发语无伦次了!” 玉炎不敢答言,低下了头。玉英在一旁圆睁双眼道:“师叔,不是玉炎师兄胡说,弟子,弟子也亲眼见了那小菜团被一个长着两只大翅膀、一条长尾巴的怪兽给抓走了。” 第六章 误杀 第10节 灵元子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知其中必有蹊跷,见二人言之凿凿,却也不由得他不信。当下也不说破,对玉炎玉英道:“你二人且退下,命观中值夜弟子,加强戒备,如有异动,立即来报我知道。” 玉炎玉英瞥了一眼景未捷和冷雨茗,诺诺退下了。 灵元子对景未捷和冷雨茗道:“你二人感念小菜团当初的救命之恩,因此救他,是也不是?” 景未捷看了看灵元子,红着脸点了点头。灵元子又问,那后山山门的钥匙你俩从何处得来? 冷雨茗看了看景未捷,景未捷冲她摇摇头,冷雨茗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灵元子见这两个娃娃不肯再说,料想再问也是无益,既然其中另有隐情,不如回头细细查访。当下便让二人各自回去休息。 冷雨茗刚刚见了那黑衣怪人,又被玉炎玉英一番诘问指责,受了惊吓,不敢回房,景未捷便先把冷雨茗送回住处,自己也自回房中睡下。 灵元子见众人各自散了,却步出大殿,带了一名小道童,径直来到后山山门处,仔细查勘。他见山门从里面重新落了锁,便到执事房来找人要钥匙,他见屋里两名弟子正在打坐,分别是灵霄子的弟子玉生和玉启,玉生和玉启见师叔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忙起身问安。 灵元子问道:“怎么是你二人值夜,今晚不该是玉罄和玉书当值么?” 玉生玉启二人对望一眼,低着头不敢答话。灵元子双目在屋内扫视一圈,见桌子上杯盘狼藉,桌角还有两个躺倒的酒坛子。眉头一皱,厉声问道:“说,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玉生玉启见师叔动怒,双膝跪倒,慌道:“请师叔息怒,他们两个今晚喝了些酒,醉倒了,在里屋歇息,刚才一阵慌乱,说走了白天杀害玉杰师兄的凶徒,我们正在观里巡夜,闻声赶来,才发现玉罄、玉书已经醉倒,我二人便留下来替他们值夜。” 灵元子一听不禁心头火起,但他在师兄弟四人中涵养功夫最好,事情未搞清楚之前,他并不动声色,道:“去把他两人给我喊来!” 玉启忙起身到里面的内室去喊玉罄、玉书,结果进去半天,也不见出来。灵元子等得不耐,叫那小道童提着灯笼进内室去看,只见玉启忙得满头大汗,挨个去摇二人起床,玉罄、玉书二人和衣而卧,却如睡死了一般,任凭怎么摇晃也不见起身。 灵元子走到床前,翻看二人的眼皮看了看,又号了号脉,道:“他俩着了人的道了,酒里有蒙汗药。” 灵元子回身叫那小道童去自己房里取解药来,那小道童快步取药去了。过不多时,拿了一个红褐色的小瓷瓶回来,灵元子叫玉启给二人服下,过了一会,又叫玉生取了一碗清水,喝了一大口,喷在二人脸上。 二人服了解药,又被冷水一激,登时醒了。睁开眼见师父坐在床头,二人吓得一骨碌爬起身来,跪倒在地道:“弟子该死,不该贪那几杯酒,不想竟睡了过去。” 灵元子忍着怒火道:“谁给你二人送的酒菜?” 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嗫嚅连声,竟不敢回答。 灵元子怒道:“你俩可知,你们被人下了蒙汗药了?那人把二人灌醉,偷拿了钥匙,放走了杀人凶徒,你们知道这是甚么罪么?” 玉罄、玉书二人闻言,只吓得目瞪口呆,不料今夜贪吃了两杯酒,竟惹下如此祸胎。 玉书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师父,是玉炎师兄来给我们送的酒。” 灵元子原以为是景未捷和冷雨茗来送的酒,借故把二人麻翻,趁机盗走钥匙,放小菜团出去。竟是玉炎把二人麻倒,这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灵元子道:“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玉书道:“今夜我二人正在当值,突然玉炎师兄推门进来,手里拎了一只食盒,进门后就说,玉杰师兄今日被那小菜团杀了,他二人本是同乡,又情同手足,没能替玉杰师兄报仇,心中郁闷,想喝点酒浇浇愁。怕在丹房饮酒被灵通子师伯发现,想想后山这边人来得少,是以找我二人聊会天,喝点酒消遣消遣。 我俩见他心情十分不好,也不好回绝他,只说我们当值,不能饮酒。玉英师兄道:‘只当是陪我,你二人少喝点酒,多吃些菜,剩下的酒全是我的。’,我俩也不好再推辞,就陪他喝了些酒,吃了几口菜,后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再后来就睡倒了。谁知一觉醒来,师父你就已经来了,更没想到玉炎师兄会在酒里下了药来算计我们。” 灵元子听完这话,也皱了皱眉头,心念转处,已猜出个六七分来,当下也不说破,道:“你二人且下去,明日禀明师尊,再来处置。” 玉罄和玉书惴惴不安地下去了,灵元子叫人打开山门,多带灯笼火把,仔细查勘了一番那黑翼怪兽留下的打斗印记,灵元子看过后又问了巡夜弟子当时的情形,随后一言未发,带人回大殿去了。 第二日天明,灵元子找到师兄灵通子,将晚间一番遭遇备细说了,灵通子听完也惊奇不已,又将玉炎和景未捷、冷雨茗叫来,仔细查问一番。 几人依旧如昨夜一般答复。灵通子只觉蹊跷,想想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杀了自己的弟子,半夜又跑出山门被人救走,也觉脸面无光,心中不免懊恼。便反复问景未捷和冷雨茗因何放走了小菜团,景未捷始终不发一言,冷雨茗也坚称自己和景未捷到在后山门附近玩,偶然碰到了小菜团,并不是自己开的山门。 灵通子着实有些恼了,“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只震得桌上茶盏乱跳。 灵元子见状,插话问玉炎:“你昨夜为何带酒去找玉罄玉书?” 玉炎闻听此言,登时面上变色,支吾道:“这个……弟子昨日因玉杰师兄被那小菜团杀了,玉杰是弟子的同乡,弟子心中懊恼,便去找玉罄、玉书两位师弟,想借酒浇愁,不想……不想多喝了几杯。” 灵元子“哼”了一声,冲灵通子使了个眼色。灵通子领会,知道内中另有隐情,语气也和缓了些,对冷雨茗道:“雨茗侄女,你且回去罢。” 冷雨茗看看景未捷,偷偷冲他做个鬼脸,转身走了。 灵元子见冷雨茗走了,厉声喝问玉炎道:“你好大的胆子,做出的好事,还不从实讲来!” 玉炎一听,“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满头大汗道:“师叔恕罪,弟子一时糊涂,让玉罄玉书两位师弟多喝了几杯酒,是我的不对……” 灵元子道:“多喝了几杯?酒里下药,是嫌酒不够烈么?” 说罢,冲灵通子抱了抱拳,道:“师兄,你慢慢问他罢。”说罢,拉起景未捷道:“未捷师弟,你且出来,我有两句话问你。”边说便走出了丹房,景未捷和灵通子做了个揖,跟了出去。 景未捷跟在灵元子身后,灵元子一声不吭,径直走到观中的后花园,灵元子问道:“未捷师弟,钥匙是远威师侄给你的罢。” 第六章 误杀 第11节 景未捷心下一惊,果然甚么事也瞒不过这位机警的二师兄。只好点点头道:“是,师兄。” 灵通子本就一头雾水,又见灵元子和景未捷径自走了,更觉奇怪。继续问玉炎道:“你为何在酒里下药?后山山门的钥匙难不成是你拿了去?” 玉炎吓得满头大汗,见也瞒不住了,便道出了实情:原来这玉炎担心灵通子察访到老蔡头的住处是被自己纵火烧了,又怕小菜团说出自己在后山打他出气的实情被灵通子责骂,便和玉英一起商议怎么办好。 汤远威这时走进房来,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汤远威也深恨白日里自己输给了小菜团,直欲杀了小菜团为玉杰师兄报仇而后快。 三人便商议出个计较,找个机会让小菜团自己逃出山门,只说他畏罪潜逃,玉炎玉英趁机追出,趁机一剑刺死了他一了百了。 三人又想,如何让小菜团出逃呢?后来便合计出一个主意:让汤远威找到冷雨茗和景未捷散布消息,只说玉明和玉炎串通好了,要诬陷他设计害了玉杰云云。景未捷一向与小菜团交好,定不会眼看着他坐以待毙。又让汤远威与景未捷约好,半夜时分汤远威给景未捷送去后山山门的钥匙,二人分别时,汤远威还落下几滴泪来:“都是我一时意气用事,惹恼了小菜团。祸都因我而起,我也不想他丢了性命,只好想出这个办法,让他逃命去罢。” 景未捷还道汤远威讲义气,后来冷雨茗知道了这事,就跟着景未捷一起去救小菜团。后来,玉炎用蒙汗药麻翻了玉罄玉书,盗出钥匙交给汤远威,汤远威又将钥匙给了冷雨茗。 “这样既可以趁机除掉小菜团为玉杰报仇,又将私放小菜团的罪名安在景未捷身上,没准师祖师父一气之下把他赶下山去,就没有人再和你抢小师妹啦。”玉英得意洋洋地对汤远威说。 这番话正中汤远威下怀,三人各怀鬼胎,一拍即合。一场鬼把戏便谋划成了。 这番诡计灵元子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想师兄脸上难看,是以拉着景未捷出去说话。灵通子听了玉炎这番话,只气得火冒三丈,浑身颤抖,拍着桌子大骂:“无耻的杀才,枉我正一派名门正派,我的门下怎么会教出你们这班败类!这班行径与杀人越货的强盗有何分别?!” 怒道:“来人,把汤远威和玉英给我找来!” 不一会,汤远威和玉英进得房来,见玉炎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惊恐万状,心下明白父亲已知道了真相,也紧张起来。 灵通子怒道:“孽畜,你心地怎地恁地歹毒,竟能想出如此歹毒下作的伎俩!你说,今日白天到底是你去招惹人家还是人家来欺负你?玉杰究竟是怎么死的?” 说罢,灵通子右掌在桌子上一拍,一张方几“喀刺”一声,被拍个粉碎。 汤远威见父亲动怒,也不敢隐瞒,哭着把白天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只听得灵通子目瞪口呆、满心羞愧。 灵通子怒火中烧,“呛啷啷”拔出长剑,怒道:“小畜生,如今闹出这许多事端,原来都是你惹的祸胎,又勾结这许多人为你掩饰罪孽,反诬别人,我今日便杀了你,给玉杰抵命!” 说罢举剑就向汤远威前心刺来,突然,却被一柄长剑隔开,灵通子看时,却是灵云子到了,灵云子身后,是灵霄子师弟。 原来灵云子一早便听说了昨夜之事,对女儿冷雨茗细加盘问,怎奈这女娃娃一个字也不肯吐露,灵云子也觉这事难以向师兄交代,因此便来想灵通子请罪,半路被灵霄子碰到,二人便一齐到灵通子房中来。 “师兄息怒,远威不过还是个孩子,有甚么事情慢慢说,不要跟他为难。”灵云子劝道。 灵霄子看了看汤远威,他平日里和这几个娃娃关系最亲近,见汤远威吓得浑身发抖、满头大汗,心也软了,道:“是呀师兄,有甚么事不能好好说,动刀动剑的,别吓坏了孩子。” 灵通子没好声气地道:“你们不知道这个畜生都做出些什么事来!他仗势凌人去欺负那种菜的小兄弟,结果技不如人,被人打了。玉杰和玉英过去帮阵,玉杰也因此送了性命,回来后这个小畜生谎说人家先来寻隙滋事。 昨夜、昨夜他又算计着放走那小兄弟,栽赃嫁祸给未捷师弟和雨茗侄女,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一个孽畜来,留着将来也是个江湖败类,免得他辱及门派,不如一剑杀了得痛快!” 灵云子和灵霄子只好劝道:“师兄,远威还小,许多道理将来自会明白,还是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便好。” 灵通子毕竟心下也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受苦,只是想想玉杰因此被杀,不杀了汤远威如何向自己的众弟子有个交代,又该如何向师父紫阳真人交代? 灵霄子见灵通子沉吟不语,也道:“是啊,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不也常讲,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嘛,我看远威已有悔罪之意,就给他一个机会。还有这几个孽徒实在是为害不小,若不清理门户,可是要辱及师门了。” 灵通子点点头道:“这件事还是要禀明师父,由他老人家裁度才好。” 当下拽着汤远威,和灵云子、灵霄子一起径往紫阳真人的丹房来。此时灵元子和景未捷也从花园信步走到附近,几人碰到,灵通子向灵元子抱了抱拳,道:“惭愧、惭愧!”(本章终) 第七章 崖墓 第1节 小菜团悠悠醒转,只见周围一片漆黑,之前与汤远威、玉杰、玉英厮斗及后来经历一场突变,让他筋疲力尽。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他只觉浑身筋骨犹自酸痛不已,见四周漆黑一片,索性又闭了眼,睡了一阵。 “滴答”一声,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把他激醒了。这时他睁眼再看,只见不远处有一束光斜照进来,他才看清,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刚才滴在脸上的那滴水正是从头顶的石岩上渗下来的泉水。他此时正睡在一张石床上,身下铺了一张兽皮,兽皮下大概是些杂草,软软的,很是舒服。 此时他才感到肚子“咕噜噜”直响,几天没有吃饭,实在是饿得紧了。眼睛在石洞里扫视了一圈,见不远处有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只坛子,几只碗碟,还有一盏油灯。他走过去掂了掂,坛子里有水,他便端起坛子倒了一碗水来喝。水入腹中,只觉甘甜清冽,想是山泉。 小菜团兀自又在石床边坐了半晌,回忆了下那晚经历的怪事。当夜玉炎一剑当胸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长着双翼的黑影怪物把自己救走。暗夜里自己初见那怪物时心下也着实害怕,那怪物伸手来抓他,他却本能地想要反抗,谁知被那怪物点中了石关穴,动弹不得。“它看来不是怪物,怪物怎么懂得点穴呢?那也说不准,没准不是点穴,或者是在我身上施了魔法?” 小菜团在心里胡乱想着,又想起那怪人杀退了正一观众弟子,用一道黑绫把自己卷起,扛在身上飞走了。 后来的事情,他也记不甚清了,只记得那人扇动双翼,奔得极快,几乎是贴着枝叶相连的大树顶飞行,再后来,他实在太过困乏,竟趴在那人后背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自己已经身在这石洞之内,想必是那黑衣怪人把自己带到了这里。想到这里,小菜团站起身来,在石洞内转了一圈,黑衣怪人显然不在。它究竟是谁?为何要救自己?如今它又去了何处? 小菜团边走边想,便来到了那微弱的光线射进来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窄的洞口,大约有半扇窗户大小,小菜团年纪尚小,个头还不够高,看不到那石洞外面的情景。借着洞口的微光,他在石洞内左右翻找了几块碎石,垫在脚下,总算勉强够到了那洞口。 往外看时,才发现石洞外是一个很长的巷道,自己所处石洞里的微光乃是从巷道外射进来后又照进石洞的。只见那巷道极窄极长,里面甚是光洁,竟像是人工凿出来的。 小菜团很是好奇,双手用力,攀着洞口的岩石爬了上来。他身形矮小,从洞口钻出并不困难,当下便顺着洞口爬出,又从洞口跃至外面的甬道。 沿着甬道,他继续往外走,眼见洞口并无门户,出得洞口自己便是自由身了,既然救自己的黑影怪物不在,他回菜园寻着老蔡头,一并来答谢了这位救命恩人也就是了,左右这龙虎山怕是呆不成了,正一派一干人认准了自己惹是生非,杀了玉杰,那日晚间又逃出观去,更成了畏罪潜逃。那菜园也被玉炎烧了,不如痛快些搬走算了,到哪里种菜糊口也是一样,又何必非要赖在这龙虎山上不走呢? 正想着,看到前面甬道里一个长方形的大石条挡住了去路,但见这大石条方方正正,也像是人凿好了放进来的。走进了再仔细看看,不禁吃了一惊,这哪里是石条,分明是一口石棺!小菜团暗暗惊疑,怎么走到墓地里来了? 转念又一想,是了,那黑衣怪人怕正一派众人追赶,带着我躲在这墓地里,那帮家伙害怕死人,也就不敢来追了。 石棺将甬道占去了大半,他只好侧身从石棺旁挤了出去。又往前行不远,只见又有一座石棺横在路中间。他又侧身挤过,再往前行,光线越来越亮,离洞口越来越近了。 到了洞口,小菜团往外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洞外虽是清平世界,只是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自己小心翼翼地扳着洞口凸起的一块岩石探头向下看时,但见下面白云蔼蔼,再向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几只秃鹰在头顶盘旋,偶尔凄厉的叫声传来,隔一阵才从谷底又传上回音来。 小菜团坐在洞口,竟看得呆了,心道莫不是自己被那怪人带到了天上?越想越离奇,意识竟模糊起来:又或者那夜自己并不曾逃走,是被玉炎一剑刺死了,现在便是在地狱里? 呆坐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又不敢纵身跳下谷底去,只好顺着甬道往回走,依旧挤过两座石棺,又向前走了一阵,才来到洞口前,依样葫芦,找了几块石头垫在脚下,自己又爬回了石洞里。 进得石洞,肚子里这时更是“咕噜噜”乱响,饥肠辘辘饿的厉害,又实在找不到吃的,只好捧起坛子,又倒了两碗水喝。 水虽不能解饿,好在把胃肠撑了起来,感觉比之前要舒服些了,重又躺倒在石床上,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渐觉困意又一阵阵袭来,眼皮一合,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只听得“哗啦啦”阵阵轻响,小菜团昏睡了许久,早已睡饱,加之周遭一片死寂,这阵阵轻响在他听来也格外清晰。小菜团睁开眼,才发现屋里又回复到一片漆黑,洞口射进来的光亮也不见了,想必已是深夜。他侧耳倾听,渐渐听出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外,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只是来人脚步极轻,步履声几乎要被那窸窣之声盖住了。 小菜团瞪大了双眼,也不敢出声,只好躺着不动。 突然,眼前一道火光亮起,那人掏出火折子点亮了石桌上的油灯。借着油灯的光亮,小菜团看到那人的背影,正是那夜救自己出来的怪人。灯光下看得分外真切,只见这人一袭长长的黑色衣服,是由一片片碎步片拼凑缝补起来的,两只衣袖同样很长,剪裁的形状很像鸟类的羽翼,衣袖上,又缝了许多黑色的羽毛,看起来确像鸟的翅膀。 那人脱了头顶的黑帽,一头花白头发散落开来,那头发很长,直拖到后腰处,身形十分瘦削,看背影竟像是个女子。 第七章 崖墓 第2节 小菜团躺着一动不动,在后面观察那人,只见对方也同样一动不动,背对着小菜团,盯着眼前那盏油灯发呆。过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你看够了么?” 小菜团吓了一跳,原来她早就发现自己醒过来了,听这人说话的声音,十分尖刻,听来十分刺耳,听声音,确是个女人。 小菜团忙翻身坐起,想了想,跪倒在地,道:“感谢,感谢老……老前辈的救命之恩!请受小菜团一拜!”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谁是你前辈?谁想救你?谁又用你谢?!” 小菜团没料到对方毫不领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跪在当地,好不尴尬。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油灯出神。过了半晌,右手一指那洞口,道:“你到外面睡去!” 小菜团无可奈何,自己一片诚信道谢,这人却十分冷淡。本打算一走了之,想想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自己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见这人赶自己出去,只好站起身来,按照白天的路数,踩着石头往洞口爬。 “蠢货,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怪道人家欺负你!”那人依旧冷冷地道。 小菜团听了这话,心头不禁有气,转念一想好歹也是她把自己救了回来,既是救命恩人,自己也亲见了这人武功极高,一个身手高过自己何止百倍的恩人嘲笑自己,笑也就随她笑去罢。 想到这里,也不动气,依旧双手攀着洞口,身体左倾,抬起右腿往洞口处勾去。突然觉得身后一阵风吹来,身子竟被这风轻轻托起,竟像飞起来一般,原本沉重的身躯轻盈地攀上了洞口。小菜团回头看看,只见那人身子没动,伸左手已掌力将自己托举了起来送到了洞口。 小菜团虽是个种菜的娃娃,但内心却又一股倔强之气,他见这人对自己殊无好感,又赶自己到洞外去,虽然她是自己救命恩人,既对自己嫌恶,自己也不想去逢迎巴结。此时受了那人掌风托举,心想这人言语虽恶,心肠却好,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不打紧,却吓得险些叫了出来。 但见那一头干枯的白发下,是一张惨白苍老的脸,这脸极瘦,竟如一张皱巴巴的人皮裹在一颗骷髅上一般,两眼外突,目光如电。更可怕的是,这张脸上横竖十多道刀疤,疤痕在面皮上隆起多高,可见当初创伤极深,竟似刻入头骨一般。 昏暗的油灯闪烁,暗夜里看见这样一张脸,直吓得小菜团倒抽一口冷气,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仰,险些从跌出洞外。 那人看也没看小菜团一眼,却仿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左手又是一挥,眼前的油灯应势而灭,小菜团又觉一阵掌风袭来,这次却比先前那股掌风劲力大了许多,自己不由得气息为之一窒,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仰面从洞口跌了出去。 “噗通”一声,屁股硌在一块大石上,一阵钻心的疼,他不由得“哎呦”叫出声来。心想定是自己刚才惊恐失措惹了这个怪人不高兴,又被人一掌推了出来。 在地上坐了许久,下半身才恢复知觉。环顾左右,竟无一点光亮,那人在石洞里也是悄无声息。白天他已经在甬道里摸索过一次,知道再往前走就是石棺,心下也有几分恐惧。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地方倚着石壁坐下。好在石洞里尚不算冷,自己合衣坐着,却也并不十分难熬。 经历这一番折腾,虽在暗夜里,却早已睡意全无。想想好生无趣,既被人救了性命,自己答谢人家又不领情。自己却像个癞皮狗似的,赖在这山洞里不走。想想这石洞里暗无天日,又停着两口石棺,不由得又可怜起这个怪人来。看来她在这里住了许久了,什么人会在人间地狱里住?想到这里,又怀疑起她究竟是人是鬼?不由得把心思又转到自己身上,难不成我真的是被玉炎杀死了,现在身在阴曹地府? 想想再向前不远就是石棺,身后不远的洞里又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厉鬼,自己不是死了又是怎地?想到这一层,心不由得凉了,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已经死了。” “住口!你哪那么容易就死?凭正一派这帮蠢材,我要救的人,他们杀得了么?!”小菜团话音刚落,就听里面那个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原来那人听了小菜团的话,很是生气,她语调本就尖刻,加之怒气冲冲,听起来更令人汗毛倒竖。 小菜团在黑暗中伸了伸舌头,兀自又吓了一跳。不过挨了这顿骂,心中却并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这么说,我没死,我还活着……” 就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地只觉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小菜团就被照射进洞里的阳光刺醒,侧耳听了听,石洞里悄没声地没有动静。想是那怪女人还没有醒,他便轻手轻脚走到洞口,这日山雾少了许多,天朗气清,小菜团攀着石头望下瞧了瞧,依稀能看到离洞口数十丈外另有一座高山,有一泓瀑布从那高山上飞流而下,向谷底倾泻下去,谷底一片亮光闪烁,大概是个深潭。 小菜团探着身子向山洞上方看了看,只见洞口离山顶还有百十丈高,心中暗暗称奇,这山算起来少说也有五六百丈高,上下峭壁光滑如镜,便是飞鸟上下也要大费周章,这怪女人竟能来去如飞,如果不是神仙妖怪,那武功真是登峰造极了。 在洞口闲坐了半天,那石室里始终没有一点声响,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沿着甬道往回走,找了处大石靠了,坐倒在地,闭目养神。 眼见着洞外的阳光由强渐弱,最后又复归于一片漆黑,仍不见洞里那怪女人有任何动静。小菜团肚中饥肠辘辘,心内疑虑重重,始终不敢发言相询,更不敢起身到洞口去看个究竟,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第七章 崖墓 第3节 一夜无话,石室内外死一般寂静,只听到偶尔岩洞顶上滴下几滴山泉清脆作响。第二日,那怪女人依旧没有出来,小菜团已经三天粒米未进,饿得头晕眼花,只好趁着太阳光亮在洞里找了些山泉水喝。到了晚间,自己正饿得眼冒金星,忽然听到“呼喇喇”一阵响,只觉一阵风拂过面前,那怪女人已经从身边越过,直向洞口飞去。 不待小菜团回过神来,那身影和声音俱已消失在这无边的暗夜里。 小菜团饿得实在难受,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饿昏过去了,等到他醒来,阳光已经照进洞来。只闻到一阵瓜果的清香飘进鼻中,对于饿了四天的人来说,这阵阵清香堪比世间最丰盛的美酒佳肴。他双手在身边一摸,才发现身边滚着不少苹果、山梨等物,瓜果下面,则是两捆稻草。小菜团一见,心下大喜,也顾不得许多,抓起一只苹果狼吞虎咽起来,只觉那果肉香甜多汁,实在是人间至味。其实他自小在这龙虎山长大,山里的野果见得多了,哪里有今日这般滋味,只是这几日饿得紧了,吃起来但觉格外香甜。 又接连吃了四五个果子,渐渐觉得饱了,身上也有了力气。才想起那怪女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还给自己带了不少果子回来。在看那两捆稻草,想必是给自己用来铺在身下所用。当下在石室外跪倒,冲里面抱拳道:“多谢前辈救命、活命之恩。” 小菜团话说完许久,石室内已然悄无声息,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那尖刻的声音:“哼,哪个用你来谢?!” 小菜团撞了一鼻子灰,不过这回却并不生气,几次接触下来,他也约略摸清了这个怪女人的脾气,虽然她动辄发发脾气,但人心地却很好。也就不再生气,且任由她去好了。 之后的两天,那怪女人始终没再出石室,也不理小菜团。小菜团乐得清静,他平日里本就少言寡语,这女人给他带回来的水果也足够两日所需,虽然也觉烦闷,总算饥寒无虞,却也还能忍过,闲下来时,常常挂念老蔡头,心想若是他得知自己杀了人又被正一派的人带走了,多半以为自己已经给人杀了抵命了。又想景未捷和冷雨茗私自把自己放了出来,不知会受甚么责罚。 第三日晚间,那怪女人又飞下山去,对小菜团依旧不理不睬。次日天亮,小菜团醒来后发现身边没有野果,想是那怪女人还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夜,那怪女人仍然没有回来,自己身边的野果已经吃完,饥肠辘辘,实在忍不住了,就捧些山泉水来喝。 到了第五天晚上,小菜团正迷迷糊糊想要睡着时,只听“呼喇喇”一阵响,有人进了石洞。小菜团知道是那怪女人回来了。他也不起身,依旧蜷缩在大石旁。与往日不同,这次怪女人走路走得很慢,走到他身旁时,“噗通”扔了几颗野果在他脚边。小菜团不敢作声,只是躺着装睡。 待那怪女人走到石室的洞口前时,只听“噗通”一声,小菜团心下好奇:这女人武功极高,进出洞口只有羽毛刮擦洞石的轻微声音,今晚怎地如此不小心,难不成这动力太黑,她看不真切,自己也摔了跟头?想到这里,既觉惊奇又感好笑:原来武林高手也有失手走眼的时候…… 正想着,却听到那怪女人粗重的呼吸声远远传来,这石洞内漆黑一团,小菜团甚么也看不到,但四周寂然无声,除了偶尔几声山泉滴答之声外,就如死一般寂静。是以小菜团虽然眼不见物,听觉却似比以往增强了几倍。他听那怪女人呼吸粗重,又跌倒在洞口,心想怕是她受了重伤,否则断不会在石室外停留。 “前辈,你、你怎么样了?”小菜团顾不得挨骂,出声询问。 那怪人不答话,只是呼呼喘气。 小菜团见状,鼓起勇气起身摸着洞壁向石室方向走去。走到近前,蹲下身来摸了摸,果然,那怪女人躺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小菜团吓了一跳,心想谁这样厉害,还能伤得了这个怪女人?只觉她呼吸越来越重,顾不得多想,转身在地上摸索,前几日自己垫高的石头还都在,他弯腰去扶那怪女人,起初她还想拒斥,却实在没有力气,也就作罢。小菜团只觉她虚弱得厉害,站是站不起来了,只好用力把她抱起,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绕成一条短索,看看长度不够,又脱下里面的衣服,两件衣服绑在一起,捆在那怪女人腰间。 这一抱才觉这怪女人十分纤弱轻巧,平日里在那一身黑羽的包裹下,只觉她身形高大怪异,没想到如此清瘦。小菜团用力把她捆好,抱着把她送到石室的洞口处,嘴里说声:“前辈,得罪了。”抓住绳索,把那怪女人向洞内推去,原来那洞口很窄,只容一人勉强通过,小菜团力气本来就小,加上洞口促狭,只好拉着绳索,把那怪女人缓缓放进石室。 待把她放进石室,自己又攀上洞口,跳进石室内,摸索着抱起她,将她放到石床上。 凭着前几日对这石室的记忆,他又摸索着找到石桌,寻着火折,点亮油灯。回头来看那怪女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她可怖的脸上惨白如纸,伸手探她鼻息,只觉气若游丝。 小菜团把她在石床上放好,把那一身羽毛给她盖好,又在石桌上找了一只陶罐,倒了一碗水,端来喂那怪女人喝下。仔细查看一番,也没看出她身上哪里受了刀剑暗器之创。伸手搭在她手腕上号了号脉,只觉她体内真气游窜,脉象十分杂乱,时而强,时而弱,应该是受了内伤。 原来这小菜团平日里除了种菜,还跟着老蔡头学些望闻问切的功夫,那老蔡头颇懂些医理。他曾对小菜团讲,自己年轻时替人瞧病,下错了药,吃坏了人,从此以后不再替人瞧病。 小菜团见这怪女人脉象纷乱复杂,显是体内有一股甚至是几股气淤积无法导出,若在平时,用几支针替她灸治,或许能助她导泄出来,受的内伤也可好去大半。只是这石洞之内,到哪里去寻针石去呢? 第七章 崖墓 第4节 小菜团急得团团转,端起油灯,在石室内四处查看,心想这怪女人好歹是个女人,平日里兴许也做些女红之类,没准能有一两支针藏着。结果找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这怪女人在这石室里什么也没留下。 甚么也没寻着,小菜团也不免泄气。只好又喂了她些水,守在她身边。只见她双眉深锁,二目紧闭,渐渐地,呼吸由粗重而转微弱,再搭手诊她脉象,气息也渐渐弱了。 小菜团心中一惊,若再延挨一两个时辰,这怪女人怕是性命不保了。 小菜团十分焦急,一是担心这怪女人性命,她虽是性格古怪,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性格怪异,但却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出手狠辣的正一派弟子好得多了。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救她性命;二是这石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是这怪女人死了,自己多半也要给她陪葬…… 想到“陪葬”,忽然脑子灵光一闪,甬道里停着两口石棺,里面会不会有陪葬的器物,若有时,没准能找到些东西来用。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油灯,翻出洞口,径直来到那口大石棺近前,找了个高点的位置把油灯放好,伸手来推那棺盖,他一个十多岁的娃娃,哪里有这许多力气,那石棺又厚又重,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一动不动。 小菜团无奈,只好端着油灯往前走,到那口小一点的石棺前碰碰运气。结果他使出十二分力气,这口石棺也是纹丝不动。 小菜团心下又急又气,搬起一块大石朝那石棺顶砸去,石头碰石头,只碰得火光四溅,却于事无补。他见不远处还有一块石头,又跑过去搬,不料这石头比先前那块小得多,却搬不起来,小菜团心道:连你一块小石头也来与我为难,我搬不动石棺,还搬不动你么? 不由得与这块石头较起劲来,谁知搬来扭去那石头顺着他手势转了一下,只听“轰隆隆”一声响,那大石棺的棺盖应声向左侧平移开去。 小菜团又惊又喜,原来这块圆石竟是一处机关。他忙取了油灯走到那石棺近前去看,他料想石棺里定是一具死尸,总是个孩子,心下早有几分惧意,轻手轻脚走到石棺前,一点点向棺材内探头去看,忽然只觉一阵劲风扑面,他忙向后撤身,只见十多柄飞刀从石棺内激射而出,好在小菜团之前心怀恐惧,不敢过分靠前,飞刀射出时稍向后躲便躲了过去,这些飞刀直直向上飞去,全部射到了石洞顶的岩石上,叮叮当当直碰得洞顶火星迸射。 小菜团大吃一惊,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撞上了石洞墙壁才停了下来,油灯也跌落在地,石洞内登时一团漆黑。小菜团心道不好,这石棺内怎地还藏了人? 他先在地上蹲了半天,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给人发现。等了许久,却并不见那石棺里有人出来。害怕有诈,仍旧蹲伏了一会,还是不见任何动静。心想是了,估计是这墓主人怕有人来偷他棺内的宝贝,设计了这重机关,还好自己躲得快,要不然早被这些飞刀扎得浑身都是透明窟窿。 他心里记挂着那怪女人的伤势,心想她若死了,自己也活不成。左右都是个死,便被这石棺里的恶鬼杀了也没什么打紧,心中这样想着,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从怀里摸出火折点亮,发现油灯已经跌落,灯油洒了一地,好在地上全是岩石,灯油渗得不快,他撕下一片衣襟搓成细绳,在地上蘸了灯油,扔在石头做的灯碗里,用火折点起。又捡起块石子远远地向那石棺里扔去,这次石子掉进石棺,并没有再引起暗器发射,小菜团这才放下心来。 重又举着油灯慢慢靠到那石棺近前,只见石棺里一具尸体早已腐烂得只剩下骨架,衣物也烂的不成样子。小菜团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暗夜里见到一句尸体骨架却也吓得瑟瑟发抖。 他见这具尸体身材瘦小,骷髅头顶还别了一只金簪,看来这墓主人是个女人。尸体旁边,摆放了不少的金银和珠玉首饰,看来这墓主人生前家境颇为殷实。墓主人头顶还有一大块黄蜡饼。小菜团看了看,壮着胆子把墓主人头顶的金簪和她身边的几根细簪子都取了出来,又把蜡饼拿了揣在怀里。正要走时,见墓主人右手边有一柄短刀,灯火照耀下,剑鞘上几颗宝石闪闪发光,小菜团犹豫了下,伸手取了,一并揣在怀里。 拿了这些东西往石室走了两步,小菜团停了下来,找到那圆石,扳动机关,“轧轧轧”几声闷响,那石棺重又合上了。小菜团双膝跪倒,望着那石棺拜了三拜,向墓主人表达谢意。 随后拿了金簪等物,端了油灯,快步向石室走去。进了石室,只见那怪女人脸如金纸,真是命在顷刻了。 当下也不迟疑,小菜团伸手除下她身上的黑羽衣,扶她盘膝坐起,取出金簪在她天枢、本神、髓海、后关、耳门等处穴道扎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只听那怪女人腹内胸腔内一阵阵鸣响,喉头抽动了几下,“哇”地一声,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小菜团拔了金簪,又在她血海、膈俞、百会、外关等穴道扎下,过了一会,那怪女人脸上竟有了些红润之色,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又哇哇吐出两口血来,小菜团见那血的颜色与先前不同,渐渐殷红起来,心知这怪女人性命无忧了,拔下金簪,放她躺倒,又喂她几口清水,给她盖好衣物,那女人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接连四五天,那女人一直昏昏沉沉,石洞里除了她回来时带的野果,没有果腹的食物。小菜团用从石棺里带出的那柄短刀把野果子切成小块,和在山泉水中喂给那女人吃下,自己却舍不得吃,只在饿得实在受不了时切下一小片吃下。他知道这女人伤势不轻,就算醒过来怕一时也下不了山,若是吃得急了,果子吃完,两人万难活下去。 第七章 崖墓 第5节 到第六天时,那女人仍没有醒,眼见野果子已经吃完,小菜团不由得暗暗着急。如此饿了一天,第七天傍晚,小菜团突然听到石洞里“扑啦啦”一阵乱响,他吃了一惊:如此高的山洞,怎地还有人能进来?莫不是这怪女人的仇家上门来寻仇来了? 他爬到石室的洞口往外瞧,借着洞口外射进来的日光,他看到一只苍鹰蹲在石棺上。小菜团一见心中大喜:正愁没有口粮,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自己武功平平,若轻易爬出去那鹰听了响动,必然飞走。还得想个办法才好。他盯着那鹰看了半天,身边除了一把短刀别无长物,自己又不会使暗器,便抛出这把短刀,也杀不死那鹰,闹不好那鹰吃了惊反倒跑了。 想了半天,没有好主意,只好作罢。那鹰在石洞里呆了许久才扇扇翅膀飞走。过不多时,又飞了回来,小菜团在洞口看得真切,只见那苍鹰衔来树枝后又飞走,过不多时重又飞来,又衔些树枝放下。 小菜团心下暗喜:真是天可怜见,原来它要在这山洞里筑巢,他自幼在山间长大,对飞禽走兽的习性颇为熟识。见这苍鹰个头甚是肥硕,它把这里当做老巢,每日里的捕猎的野物多半会抓回到山洞里享用,他和怪女人的食物也就有了着落。 果然第二天一早,那苍鹰便飞出洞去了,半下午时,叼回一只野兔,那野兔已被它啄死,那鹰蹲在洞口的巢里,一通咬啮,小菜团在石室里眼巴巴瞧着,等它吃饱喝足飞出洞去,自己才出来打打牙祭。 过了一会,那鹰扇扇翅膀飞下山去。小菜团急忙从石室里爬出,奔到洞口,见那鹰把只野兔连毛带骨吃了大半,只剩下兔头和皮毛处的一点肉丝。也顾不得许多,小菜团拿了回到石室,把那兔皮和兔头在就着黄蜡块烧了烧,那蜡块烧的食物,味道极是难闻,小菜团强自忍了。烤到半生不熟,撕了几片肉给那怪女人喂下,自己把兔脑袋吃了。虽然血腥气十足,难以下咽,但饿了这许多天,只要能填饱肚子,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 苍鹰的习性是日出夜伏,为了不惊吓它,小菜团晚间也不点油灯蜡烛,合衣睡在石室里,尽量与鹰的生活习性一致。第二天,那鹰飞出去一整天也没有回来,小菜团的偷食的计划也落空了。第三天,那鹰捉回两只田鼠,自顾自吃了,待它飞走,小菜团去看时,只剩下鼠头鼠尾,太过恶心,只好转身回洞。 第四天中午,那苍鹰竟带回一只小羊羔。小菜团看了心中一阵狂喜,好容易延挨到那苍鹰吃饱喝足飞走了,自己跑出去,抱了半只羊回石室。眼见黄蜡块也所剩不多,小菜团舍不得用,只好拿刀切了生的羔羊肉喂给那怪女人吃,那怪女人静养了这许多日,渐渐恢复些神志,虽没有力气说话,却也知道进食了。 小菜团喂罢了她,自己也切了生羊肉来饱餐了一顿。还剩下不少羊肉,留作下一顿的餐食。过不多时,那鹰回到洞里,不见了剩下的羔羊,兀自在洞里飞了一圈,没有找见,也便作罢。小菜团心想这终究是个畜生,哪里会想到苍鹰捕羊,“黄雀”在后呢? 这一大块羊肉小菜团和那怪女人又吃了六天,六天里那苍鹰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小菜团不再出去偷它的食物,双方倒也相安无事。这期间,那怪女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些,只是她并不开口说话,小菜团也搞不清她到底是伤势过重还是性情古怪所致,知她喜怒无常,也不去理她。只是依旧每日给她喂水、喂食地勤加照顾。 第七日,二人的羊肉已经吃光,这日午后,那苍鹰回来了,小菜团在石室里偷偷观察,见这苍鹰甚么也没有带回来,小菜团心道看样子今日这畜生运气不好,甚么也没有捉到。它时运不济,我们也要跟着挨饿,实在倒霉。 又过了一日,那苍鹰捉回来两只田鼠,小菜团看着恶心,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也就不想出去与它争食了。怎奈他不想争食,肚子饿得实在难受,看那怪女人倒能忍住,自顾躺着不吭一声。 转天那苍鹰一早便飞出洞去,许是这两日它也不曾吃饱,早点去寻猎物去了。小菜团暗暗祈祷,无论如何你今日一定要打回些猎物来才好,不然我们饿也饿死了。 傍晚时,小菜团听得洞口有翅膀扇动的声音,知道那苍鹰回来了。忙蹑手蹑脚到洞口去瞧,不由得大失所望,只见那苍鹰竟捉了条大蛇回来,那蛇一动不动,看样已被啄死多时了。 小菜团心道,这畜生真是饥不择食,田鼠、蛇,它都能吃的下肚,自己却实在难以下咽。不知为何,那苍鹰把蛇丢在洞里,自己又扇扇翅膀飞了出去。小菜团兀自气哼哼在石室做了半天,饿得头晕眼花,看那怪女人虽然躺着不发一声,但也饿得难过,细听之下,连呼吸也弱了许多。 小菜团想了想,把心一横,管它蛇鼠一窝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吃饱肚子再说罢,难不成真要饿死在这石洞里么?想到这里,翻身爬出石洞,往洞口附近去寻那死蛇。 这时天已近傍晚,洞内光线渐渐弱了下来,小菜团借着微弱的光搜寻那蛇,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他转身想回石室去取油灯,却突觉脚底下软绵绵地,紧接着感到右腿上一阵刺痛,伸手去摸,只觉手上一阵冰凉黏滑之感,不由得大吃一惊,手里抓到的竟是那大蛇的尾巴!原来这蛇未死,只是被那苍鹰一爪抓住七寸,昏死过去。苍鹰将它丢在洞里,这时刚好苏醒,正碰上小菜团走来,一口咬在小菜团腿上。 小菜团左手正拿着那把短刀,一惊之下,顺手拔出刀来,对着那大蛇就是一刀,这刀锋利无比,一道寒光过处,大蛇被斩为两截。只见那大蛇被斩后蛇头和蛇身兀自在地上挣扎起蠕动,小菜团这时才看清这大蛇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蛇通体褐色,头下两侧扁平粗大,尾巴尖细,竟是一条蝮蛇! 第七章 崖墓 第6节 小菜团心中一沉,自己中了蛇毒,这荒山野岭的,多半是活不成了。 正发愣时,突然见洞口一道黑影直冲自己而来,他忙闪身避让,只见那苍鹰扑闪着翅膀,两爪前探,径向自己抓来。 小菜团持刀在手,右手迎着那苍鹰刺去。那苍鹰行动甚是迅捷,翅膀一扇,身体一个画出一个弧度斜着向上飞了出去。没等小菜团转身,那苍鹰已然在空中调转方向,又向他背后俯冲而来。小菜团忙把匕首对准它一顿乱刺,那苍鹰躲闪不及,翅膀上一大片羽毛被短刀削了下来。 这苍鹰极为狡黠,被短刀一刺,吓了一跳。知道这短刀寒光闪烁,凌厉无比,不敢硬碰,远远地飞走,蹲伏在一块岩石上,歪着脑袋两眼冷峻地盯着小菜团,等待机会再向小菜团发起进攻。大概是它已把小菜团当成了今日的晚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小菜团握着匕首和那苍鹰对峙,这时却觉得伤口处又痒又麻,刚才与苍鹰周旋,周身血液运行加快,毒素迅速向周全身散布。渐渐地,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最后竟连短刀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上,自己也扑通跌倒在地。 那苍鹰见小菜团跌倒,扇着翅膀伸出两只利爪就向他俯冲而来。眼见着一只爪子要搭上小菜团脖颈,只见洞中一道黄光闪过,那苍鹰应声坠地,翅膀扑闪了几下不动了。 只见那苍鹰头上插进一根金簪,紧接着,石室里一声轻响,原来是那怪女人醒转过来,见形势危急,取了小菜团给她针灸的金簪当暗器射了过去。 那怪女人进石室里点起油灯,端着来寻小菜团,只见小菜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隐隐一股黑气。又见他身边横着一条一丈多长毒蛇,知道他中了蛇毒。忙把他身上外衣除去,这是才见右腿上一股黑血汩汩流出。 怪女人捡起小菜团扔在一边的短刀,对准伤口,横竖划了一个十字刀口,双手用力,把创口处的黑血挤了出来。那血初时是黑色,渐渐变红,到最后殷红色时,怪女人才住了手。到石室里翻找了一会,取来一只黑瓷瓶,倒出些黑色药粉,敷在创口处,又取出一段白布给他包扎好伤口。 此时天色已晚,石洞内有些寒凉了。怪女人抱起小菜团,闪身进了石室。她把小菜团放在石床上盘膝做好,自己在他身后坐定,双手变掌,运气内功,在小菜团后背上一阵推揉,小菜团本已昏死过去,昏迷中只觉一股热气自丹田冉冉升起,那热气沿着丹田直升至中脘、膻中、紫宫、天突最后到达神庭,说不出的受用。 紧接着感到喉头一股腥臭之气涌起,说不出的嫌恶,终于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那怪女人见状,忙让他平躺在石床上休息。自己却拿了油灯和那柄短刀,跃出石室,来寻那苍鹰的尸体。从那苍鹰身上拔下金簪,之后便三下五除二,将那苍鹰料理干净。洞里没有柴草,也只好将那鹰肉切成细长条,兀自吃了一会。 吃罢,她把那苍鹰和毒蛇的尸骨一齐踢出山洞,掉进谷底的潭水中去了。之后她又在洞里坐下,借着油灯光,把那苍鹰身上拔下来的羽毛用针线串好。这才拎着羽毛和剩下的鹰肉、端着油灯走进石室。 她到石床前伸手探了探小菜团的鼻息,见他呼吸渐渐匀称粗重,知道他没有大碍。便把鹰肉扔在石桌上,自己又用那老鹰的羽毛缝补起自己的羽衣来。她那件黑色的羽衣十分细密厚重,一层层全是乌黑油亮的鸟兽羽毛,她在灯下仔细地查找羽衣上破漏之处,然后用那新的鹰羽来替换缝补。 当夜无话,第二日小菜团悠悠醒转,那怪女人把切得一丝丝的鹰肉用一只破旧古怪的石碗盛了,端到他面前,重重地往床边一丢,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坐在石洞一角。 小菜团看了看,原来那怪女人昨夜在那洞角斜靠着坐了一夜,自己躺在她的石床上睡了一宿,身上盖的正是那怪女人缝补好的羽衣。 小菜团挣扎着起身,只觉脑袋沉的厉害,喉头里那股腥臭之气仍未完全散去。想要和那怪女人说几句话,然后到石室外去歇息,却只觉舌头发木,嘴巴张了几张,竟说不出话来。 “啊……啊……”小菜团大吃一惊,心道被这毒蛇咬了一口,我变成哑巴了么? “别白费力气了,这蛇毒要完全排净,少说也得三五日时间。”那怪女人冷冷地道。 小菜团摇了摇头,没办法,只好重又躺下。鹰肉扔在一旁,他既无力气也没食欲去吃,只好闭目养神。 接连三天,小菜团一直卧床静养,那怪女人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打坐运功。偶尔跃出石室,到洞口向外观望。每天下午,那怪女人都会来到床前,和先前一样,运内功为小菜团逼出体内蛇毒。前两日还能突出些许黑血,第三日便不觉喉头有腥臭气了,精神也清爽了许多。 第四日,小菜团已能自己起身行走,蛇毒好了大半了。他见那怪女人背对着他,面向石壁正打坐运功。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向那怪女人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几日之内前辈两次出手相救,小菜团感激不尽。” 那怪女人怔了一下,道:“一命抵一命,我救你两次,你也救我一次,扯平了。” 小菜团问道:“前辈,你前些日子身受重伤,现下可大好了?” 那怪女人听了这话,有些不耐烦地道:“谁说我受了重伤?那几个牛鼻子那点微末道行,也能伤得了我么?哼!” 小菜团见她又发怒,不敢再多说话,石室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小菜团心想,听她刚才所说,是几个“牛鼻子”把她打成重伤,是了,一定是正一派的道长见自己跑了,特意来找这怪女人来寻仇,那怪女人为了回护自己,才和他们交上手。想到这里,小菜团更觉这怪女人虽然行止怪异,但心地却好,为了救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第七章 崖墓 第7节 这样一想,不由得心中一股暖意升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自幼没有见过生身父母,一直是老蔡头把他养大,平素里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内心中却自有一股倔强天性,与人交往,很难真情流露。这几日遭逢大变,正一派一帮人凶神恶煞般认定自己挑起事端杀死玉杰,后又百般刁难。这怪女人将自己救起,这次被毒蛇咬伤,又是她替自己疗毒,这种受人呵护的感觉更是绝无仅有,是以这怪女人对他其实并不热情,他却心生感念之情。 小菜团兀自发了一会子呆,肚子“咕噜噜”一阵响,将自己唤回现实,几日粒米未进,这是才觉饥饿难耐。见石碗里留了不少鹰肉,也不客气,抓起来大嚼起来。一会功夫,一碗鹰肉便吞下肚去。这几日在洞中生啖兔肉、羊肉,早已习以为常。 吃完饭无事可做,便起身把石床重新铺好,好让那怪女人休息,自己则准备到石洞里去。 “你先坐下,我有几件事问你。”那怪女人头也不回地对小菜团道。 小菜团一怔,见这女人头一回有话要对自己说,颇觉意外。忙回到石床边坐下。 那怪女人依旧面向石壁坐着,一动不动,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菜团道:“我常给正一派送菜,他们都叫我小菜团。” 那怪女人又问:“正一派那帮牛鼻子为何要追杀你?” 小菜团便把那日如何到正一观送菜,如何与汤远威遭遇,如何起了纠纷失手杀死玉杰的经过详细说了,又讲到那夜景未捷救自己出去,在门口与玉炎玉英遭遇的事,那怪女人打断他道:“这帮牛鼻子平日里整天满嘴仁义道德,到紧要关头便一个个变了嘴脸。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要杀你还要绕这样大一个弯子,玩什么欲擒故纵,实在是无耻至极,心地忒也歹毒!” 那怪女人又问道:“你刚才说那个叫景未捷的小子看样子还有些义气,他是什么人,怎地以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小菜团摇摇头,道:“他的身世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福建一个抗元的英雄的儿子,送到龙虎山来学艺。紫阳真人收他做了关门弟子,辈分比一般弟子高许多。我曾救过他的性命,因此他闲下来时便来教我武功。” 那怪女人道:“呸,正一派的武功有甚么好学?你既想学他们的武功,为何不拜师学艺,却要去偷学?” 小菜团顿了顿,道:“这个,老蔡头不让我学……” 怪女人道:“他为甚么不让你学正一派的武功?” 小菜团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也不说,只是叫我不许拜入正一派门下。” 怪女人奇道:“这倒奇了,难不成他也和正一派有仇?你说甚么?他姓蔡么?他为什么姓蔡?” 小菜团见这女人又要动怒,心道她的疯魔劲儿又上来了,还是不和她说话为好,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谁知这怪女人忽地转过身来,一探右手把小菜团胸口衣襟抓住,将他离地抓了起来,怒道:“你说,他为甚么姓蔡?!” 小菜团心中有些恐惧,但又觉得有些好笑,老蔡头天生下来就是姓蔡,哪有为甚么的道理? 那怪女人见小菜团不说话,一甩手把他丢了出去,小菜团只觉身体如一张纸一般被远远丢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石床边。 那怪女人兀自口中嘟囔道:“他姓蔡,你说他姓蔡……他,他多大年纪?” 说到这,那怪女人忙跑到小菜团身边蹲下来,急切地问:“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小菜团道:“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 刚说到这里,“啪”地一声,左脸颊挨了那怪女人一巴掌,只觉火辣辣地生疼。 那怪女人又问:“他长甚么样子,有多高?” 小菜团被她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右耳“嗡嗡”鸣响,没听清楚她的问话。那怪女人以为小菜团故意不答,“啪”地又一巴掌,打在小菜团左脸颊上,登时,左右两侧的脸蛋上出现两个赤红的手掌印,两颊肿起多高,连嘴边也渗出血来。 小菜团被她无辜打了两个耳光,心中有些着恼,但转念一想毕竟这怪女人两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也知道她经常喜怒无常,心头的怒火也就息了。 抬头看那怪女人时,竟见她满面是泪,那泪水沿着她满是刀疤的脸上蜿蜒流下,那场景更是凄楚可怜。小菜团心中感念她多次出手相救,自己被蛇咬伤,她又细心照料自己,心下对她颇多亲近之感。此刻见她流泪,心下不忍,道:“前辈,你别哭,你问罢,我甚么都对你说便是。” 那怪女人转过头去,面向石壁,兀自哭了一阵,只见两肩耸动,哭得甚是伤心。待心情平复下来,那女人又问:“你是他孙子,怎会不知道他多大年纪?” 小菜团答道:“前辈,他平时从不跟我说他自己的事情,只是带我种菜,有时我问他我的父母和身世,他也不肯对我讲。” 那怪女人又问:“他长多高?长什么样子?” 小菜团道:“这个我知道,我之前到镇上帮他买过一次粗布做衣服,老蔡头大约身长六尺,长相嘛,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体瘦弱,有些弱不禁风。” 那怪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个头倒是有些像,弱不禁风那便不是他了,他怎会弱不禁风,哈哈,哈哈,真是好笑!” 说到这里,她双手捂在脸上抹泪,小菜团在她身后看得清楚,问道:“前辈,你是在找甚么人么?” 那怪女人也不回答,只顾对着石壁坐着。 怪女人呆坐了半天,不言不语,突然自言自语道:“不会这样巧的,不会这样巧的,我找了他大半生,找遍了天南海北,他怎地会在龙虎山,不会的,断然不会的。” 想到这里,那怪女人忽地起身,怒向小菜团道:“哼,你这小畜生,怎地知道你不是和正一派那帮贼道士合起伙来唱一出苦肉计,来赚我的武功秘籍?小小年纪,心地忒也歹毒!” 第七章 崖墓 第8节 小菜团见她疯病又发作起来,也不和她分辩,把头扭向洞口,望着外面出神。 不料他这一不作声,那怪女人越发生气起来:“哼,小畜生,被我说中了心事是不是?你不说话,我便一掌毙了你,让这帮贼道士断绝了歹毒的念想!” 小菜团见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正寻思如何对付这怪女人,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他侧头躲避,不料对方来势极快,“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自己左脸颊上,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紧接着自己脖颈被那怪女人死死抓住,越掐越紧,那怪女人怒目圆睁,厉声问道:“说,是谁让你来的?是谁!” 小菜团只觉喉头快被她掐得碎裂,双腿乱蹬,一张脸憋成了紫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 眼见要背过气去时,那怪女人突然放了手,将他推了出去,小菜团又是重重一跤跌倒在地,只觉背脊快要断掉。他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 那女人摇摇头,道:“你果然一点内功也没有……哼,你等着,我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 也不说话,在黑暗里窸窸窣窣,把她的两只黑色羽翅取出绑好,套在双臂上,呼喇喇一阵声响,她已跃出洞去,再听时,那声音渐渐远去,怪女人已经飞出山洞去了。 小菜团兀自躺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他本来蛇毒新愈,身体便虚,被这怪女人两度摔打,浑身酸痛,简直比死还要难过。在地上躺了半天,他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挨到石室洞口,拼了剩下的半条命从洞口翻了出来。想想这几日遭遇的突变,虽然侥幸由这怪女人救了性命,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石洞里,终日守着两口棺材和一个疯女人,不时还有毒蛇怪兽来袭扰,简直生不如死。想到这里,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如此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鼓起一股勇气,向洞口爬去。他此时已经几近虚脱,路是走不得了,只好用两只手臂撑着向前艰难爬行。 怎奈甬道太长,地面又是怪石嶙峋,极不平坦,不时有尖锐的石子划破衣裳,把肚腹胸膛擦出不少血口子,他不管不顾,咬着牙向前爬去,爬过第一口石棺,再向前去,却是无论如何也爬不动了。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哭了半晌,筋疲力尽,又昏死过去。 也不知昏了多久,待他醒来,睁开眼时,却见眼前一片黄光摇曳,那光一束连着一束,好似傍晚湖面上泛着的粼粼日光,又像水面上铺满的晚霞,一闪一闪,煞是好看。他心头一喜:我重见天日了! 猛地睁开眼看时,心又凉了下来:原来自己还在这石洞中,不知怎地,又回到了石室内,只是这回石室里点了四五盏蜡烛和油灯,将这石室照得极为光亮。那怪女人仍在石室一角的蒲团上打坐。只是这回面朝自己,而不是面冲石壁。 小菜团翻身坐起,呆呆地看着那怪女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几日与她相处,自己说不说话都会遭到她的斥骂责打,心中实在无计可施。 那怪女人见他醒了,道:“你醒了,石桌上有米饭和两条羊腿,你吃罢。”这回,这怪女人语气温和了许多。小菜团心想:这是疯病又过去了,不知甚么时候又会发作。 那怪女人既让自己吃饭,自己不敢不听,不去吃没准又招来一阵毒打喝骂,自己正饿得心慌,左右吃要挨打,不吃也要挨打,不如饱餐一顿,被她打时也好有力气挺着。想到这里,也不客气,忍着一身疼痛,爬起来挨到石桌近前,见石桌上多了两个陶罐,一只陶罐里装满了米饭,一只里盛满了米汤,另有几张摊开的油纸上放了两条烤熟的羊腿,散发出阵阵腥膻。 这味道段续飘到小菜团的鼻中,小菜团嘴里的口水哗哗淌了下来。他咽了一口口水,抓起一只羊腿大口撕咬起来。从被这怪女人救出正一观,自己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一开始狼吞虎咽根本没有尝出饭食的香味。待大半条羊腿啃噬得差不多了,觉得快吃饱了,这才觉出这羊腿的味道无比鲜美,简直是自己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这时才想起还有米饭和米汤,用手抓了一把米饭填进嘴里,只觉这米饭又香又软,一股清香溢满口齿之间。又捧起陶罐喝了两大口米汤,但觉这米汤也格外香甜。 吃饱喝足,打了两个饱嗝,餍足之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先前要自杀的念头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站起身来,想要走到洞口前,翻出石室,还到外面去住。 那怪女人道:“我带了些稻草和一床被褥回来,你且住在外面,从明日起,我来传你正一派的功夫。” 小菜团怔了一怔,心想:“又开始说疯话了,你一个半疯不癫的女人,又怎地会正一派的武功了?”心中这样想,嘴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心道我可不能再去招惹这疯女人,没准什么时候疯病上来,又把我一顿好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打不过你,不招惹你就是了。当下也不说话,径直向洞口走去。 第二日一早,小菜团醒来,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微光,看到昨日那怪女人带回的稻草和被褥旁扔着几颗野果子,他捡起来一个吃了起来。一会只听那怪女人在室内唤他:“你进来。” 小菜团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石室,只见室内光明异常,原来那怪女人昨日下山不知从哪里带回两只粗大的高烛,将那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那怪女人盘膝坐在石床上,对小菜团道:“我昨日下山,已经把你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你确实不是正一派的人。也确是和那老、老蔡头相依为命。从今天起,我来教你正一派的武功,我不是正一派的人,你跟我学武,不算违背和老蔡头的约定。” 第七章 崖墓 第9节 小菜团听了,皱了皱眉头,听她说她下山去打听自己的身世,忙问道:“那,那前辈你可曾见到老蔡头?” 那怪女人摇了摇头,道:“我去了他的菜园,见几间木屋已被烧成焦土,老蔡头也不知所踪,不知是死是活。” 小菜团道:“那房子是正一派的人烧的,老蔡头当时不在菜园,不知道他现下怎么样了,他听说我杀了人,一定心下着急……” 那怪女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就安心跟我学武罢,这笔账,记在正一派那帮牛鼻子头上就是了。将来你学成下山,尽可以找他们寻仇去!” 小菜团难过了一阵,不知老蔡头是死是活,实在没有心思再在这石洞内耽搁,因道:“前辈我甚么时候能下山?” 那怪女人道:“怎么,你不想跟我学武功?” 小菜团道:“我心中惦记老蔡头,无心学武。” 那怪女人道:“你现在就可以下山,你下山去看看,你自己能活得了么?” 小菜团道:“这石洞这样高,我自己是下不去,还要劳烦前辈把我送下山才好。” 那怪女人怒道:“你想怎样便怎样么?我便送你下山,你也活不成。正一派那班牛鼻子正满世界找你寻仇,要你给他们门下的弟子抵命。我那日为何受伤?还不是和那班牛鼻子遇上,他们问我要人,我不肯给,双方便交上了手……” 小菜团道:“啊,是了,一定是他们知道你救了我,找你要人,才打伤了你。” 怪女人道:“哼,凭他们也有这个本事?不过是倚多为胜罢了!” 小菜团知道那怪女人不愿意承认是败于正一派之手,也不敢再多问。 怪女人道:“你乖乖跟我学武,将来下山,或者去寻老蔡头,或者去找正一派寻仇,一个男人,活要堂堂正正,死要轰轰烈烈,难不成要别人保护你一辈子么?再说那老蔡头,命里该活,你不寻他他也死不了,命里该死,你寻着他他也是一死,白白又搭上自己一条命,谁又来为你和老蔡头报仇?” 一番话说得很难听,小菜团听了却如心头被人重重一击,心道:“这怪女人说得却也有理,以她的身手尚被人打伤,我下山去也是平白送了性命。这几年和老蔡头在后山种菜,受尽人家的白眼,归根到底不就是自己不会武功?若是自己也成了绝世高手,害怕别人欺负不成?” 当下双手抱拳,双膝跪倒,道:“前辈在上,请受我一拜,我愿意跟你学习武艺,将来找正一派要个说法。” 那怪女人点点头,道:“好,这才像个男人的样子!” 怪女人先让小菜团把他偷学的正一派的武功都尽数使了一遍,边看边摇头,待小菜团都演练了一遍后道:“你倒有几分学武的天分,只是这样照猫画虎,平白却把自己耽误了。你一没有内功根底,二不懂正一派武功路数的精要,只是一味地勤加练习,便是练得再熟练,却也是如猪八戒吃人参果,食而不知其味,空练了一套花架子罢了,可惜、可惜。” 小菜团听了暗暗称奇,这怪女人说得与老蔡团对自己的评价如出一辙,双手抱拳道:“还请前辈指点。” 怪女人也不说话,站起身来,使了一趟掌法,小菜团识得,正是正一派的上乘掌法“五雷正心掌”,这套掌法他只见景未捷练过三招两式,其中变化非常精妙复杂,景未捷也是只学到点皮毛,为了向他炫耀才练过几招。 只见那怪女人一袭白衣,脚下踏罡步斗,双掌上下翻飞,身法极为灵动,掌法越出越快,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只见石室内白影团团游走,连人脸也看不真切,呼呼风声吹得一对高烛烛影摇曳,仿佛不是在看人练武,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倒像是在练一种极优美的舞蹈。 一套掌法打完,怪女人跳出圈外,取个收势站定。只见她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只额头沁出一层汗珠。小菜团不由得看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前辈,你,你果真,果真要教我这套掌法么?” 怪女人见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难不成我还骗你么?只是这套掌法却需有一些内功底子,你内功全无,这个却不好办……” 小菜团道:“这个,这个听说正一派的内功很是难学,我听景未捷说,正一派的弟子学的都是先心功,没有严师指点,很难学会。老蔡头也说,他卖菜时听旁人说,若是学不好时,容易走火入魔,整个人都疯掉了,所以他不让我学。” 那怪女人听了“哼”了一声,道:“正一派的这点微末道行也值得一提么?” 说到这里,她又不继续说下去,沉吟了一会道:“我先教你几句口诀,你且用心记下了,不能有一字一句错讹,若记不住时,却是你我无缘,我这内功也不必传你了。我只把这五雷正心掌传了你,日后你遇见正一派那帮牛鼻子,保你性命无虞也就是了。” 小菜团听了喜出望外,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向怪女人磕了四个响头。 那怪女人正色道:“你坐到我身边来,以下这几句口诀,你定要牢牢记住,万不能有一字一句遗漏错讹。” 小菜团从入得山洞来只见她时而疯癫时而怒目,从未见她神情如此肃穆,自己不由得也跟着慎肃起来。小菜团走到那怪女人身边盘膝坐下,按着她的要求,双手手掌向上,双目微闭。 那怪女人一字一句缓缓念道:“夫道者,化育万物,德配天地。高若天云,下潜万渊。乾坤同出一源,万物莫先乎心。心者,天地之始,大造之根,动静之机,要在先心……” 那怪女人读了这几句,小菜团心中却大吃一惊,这不是老蔡头教自己日夜念诵的经文么?怎地这个怪女人也会,又说这是正一派的内功先心功? 第七章 崖墓 第10节 原来这小菜团从五六岁时老蔡头便在种菜之余教自己背诵这经文,他只说是这经文是他从一个老道长口中学来,常常念诵可以辟邪驱秽,只是这咒语不能对任何人念起,否则便不灵验了。 天长日久,这经文虽长,但他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老蔡头也时常考教他这段经文,虽然这经文的含义老蔡头从未向自己讲起,但从头到尾,一字不差,他早已熟记在心。 小菜团越听越奇,但始终记得老蔡头千叮咛万嘱咐,这段经文半字不能向旁人讲起,是以这怪女人背了出来,他心下虽奇,却一声未吭。 小菜团心下正想着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那怪女人这时已讲起经文的含义来。讲了一段,又教他导引之法,如何气守丹田,如何将丹田之气运送到小周天以致大周天,讲了一会,小菜团听得并不甚理解,一是这他并未读过书,对这经文的含义理解起来较难,二是他心中反复琢磨是不是这怪女人疯病又发作了,念了一段辟邪的咒语来诳自己这是正一派的内功? 那怪女人突然停下来道:“我说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小菜团被吓了一跳,诺诺道:“记住了。” 怪女人道:“那你背一遍我听。” 小菜团只好将这一段经文背了出来:“夫道者,化育万物,德配天地。高若天云,下潜万渊。乾坤同出一源,万物莫先乎心。心者,天地之始,大造之根,动静之机,要在先心……” 那怪女人听了,心中吃了一惊:“这傻小子看起来呆头呆脑,想不到智力非凡,难道真的是天意,要我将这武功传于后人么?” 想到这里,不由得呆住了,望着眼前跃动的烛焰出神。小菜团见她疯劲儿又上来了,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这怪女人疯疯癫癫,我若真随她学武,会不会把自己也练成个疯汉子?” 虽然心下犹疑,但却身不由己随着那怪女人讲解的导气吐纳之法习练,渐渐觉得丹田处一股热气隐隐升腾而起,像一颗火热的小球顺着气海、阴交、神阙等穴位一路上行,身体也觉说不出的舒泰。一会,那怪女人又教他慢慢将那“小球”又顺着原路运送回至丹田。 “好了,今天上午就练到这里。”那怪女人道。 小菜团睁开眼,只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浑身热气腾腾,心下只觉酣畅淋漓,舒爽无比。这才知道怪女人教自己的确是内功心法,这样一来,自己更觉奇怪,自己自幼背的便是正一派的内功口诀,那为何老蔡头非要说这是辟邪的咒语,又不允许自己向别人提起呢? 想了半天,始终想不透这道理,后来转念一想:是了,定是教老蔡头口诀这老道士恶作剧,明明是内功心法,却告诉他是辟邪的口诀,连老蔡头也被蒙在鼓里了。 仔细又一想,还是不对:内功心法是正一派的独门秘技,那老道士怎会轻易告诉老蔡头呢?除非那老道士疯了。越想越搞不清楚,后来索性自己骗自己道:“管他怎地,没准真是个疯道士告诉老蔡头的也说不定!” 中午怪女人取出些野果,二人分食了,下午,怪女人开始叫小菜团“五雷正心掌”的掌法。怪女人讲得很详细,不但对小菜团讲了这些掌法的精妙所在,也讲了如何破解这些掌法的招数。小菜团越听越是痴迷,觉得别看这疯女人平时疯疯癫癫,讲起武功来却是条理清楚、思路明晰。 怪女人讲得既细且慢,一下午只教了小菜团一招起手式“推窗望月”,却是把掌法拳理和武术基本功都给他讲了,小菜团但觉之前跟随景未捷学武,只是照猫画虎,经这怪女人一点拨,之前许多困惑迎刃而解。不由得乐得手舞足蹈,颇觉收获很大。 吃过晚饭,小菜团翻出石室,在石洞内琢磨怪女人白天讲解的内功和掌法,一边琢磨一边演练起来。那怪女人在石室洞口站着瞧了半天,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子愣头愣脑,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自己只背了一遍内功心法,他竟都能记得住。今日教他的掌法,他也练得颇有几分样子。 从这日起,小菜团便整日跟这怪女人学习正一派的内功心法和掌法。晚间,小菜团便勤加练习,那怪女人则每隔几日晚上便飞出山洞去,下山寻些野果、野味和灯油等日常用度之物。剩下时间,二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山洞里,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听得入迷。 光阴荏苒如穿梭,转眼间过去三年时间,小菜团已经长成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个头也比怪女人高出许多,每日勤学苦练,练得身材魁梧健壮,长期在山洞里蛰伏,也让他皮肤变得非常白皙。 三年时间里,怪女人除了传授他内功心法、五雷正心掌,又取了两段树杈当作木剑,教了他正一派的乾元剑法。 令小菜团不解的是,怪女人教他的内功心法只有他背诵的口诀的一半,另一半怪女人再也不提,他也不好去问。 转眼已是夏季,天气闷热,好在山洞里终年不见阳光,又有清泉流过,比外面清凉了许多。这日吃过晚饭,怪女人又飞下山去。小菜团在山洞里练了一会武功,躺倒睡下。第二日,那怪女人一早便回来了,给小菜团带回来一个包裹。小菜团打开看时,是一套粗布衣衫。 那怪女人道:“你去把这套衣服换上,今夜我带你下山。” 小菜团听了一愣,问道:“为何要下山?” 怪女人道:“傻小子,难不成你一辈子呆在这山洞里么?” 小菜团似懂非懂,也不再问。三年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怪女人的行事做派,她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便怎么问她总是不说,搞不好还会换来一顿喝骂。当下怪女人进了石室,小菜团在山洞里脱下自己的衣衫,才发现旧衣衫早已短小破旧不堪,换上这套粗布衣衫,感觉甚是舒爽。 到了晚间,怪女人依旧穿了两只黑色羽翼,来到洞口边,对小菜团道:“你跳到我后背上来,我负你下去。”原来小菜团此时长得已比三年前高大健硕多了,这三年里,山洞中地方窄小,怪女人并没有传授他轻身功夫。此时怪女人已不能再向之前那样把他抓在手里来去,只好背着他下山去。 第七章 崖墓 第11节 小菜团来到洞口,轻轻纵上怪女人后背,怪女人扇动两只黑色羽翼,只听呼呼风声,小菜团只觉自己凌空趴在怪女人背上御风而行,那怪女人两只大翅膀扇动,竟如一只苍鹰一般在暗夜里翱翔。 小菜团一颗心既兴奋又有些骇怕,但在山洞里呆了三年,再次回到这清平世界,抬头见满天星斗,一轮圆月洒出清辉,一切都说不出的亲切。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怪女人身子向后微仰,紧接着“啪啪啪”快步向前奔跑,原来已经落到地面上了。 小菜团借着月光看到,自己和怪女人已经落在谷底,他们脚下盛开着数不清的野花,一阵阵幽香在暗夜中飘散过来,直冲鼻中。不远处是一条奔涌的大河,河水欢快地流淌,仿佛一首动听的曲子。看那宽阔的河面,小菜团料想应是龙虎山下的清溪河。三年多在洞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如今重见天日,但觉一切都新鲜有趣,此情此景简直如在梦中。 那怪女人道:“今日开始,我教你一套轻身功夫,叫做禹步。学完之后,加上传你的内功和掌法,你在江湖上也可以称得上一流的高手了。” 小菜团将信将疑,但内心还沉浸在重返自然的喜悦中,当下向怪女人抱了抱拳,道:“多谢前辈,我一定尽心修习。” 怪女人除下身上的两只黑色羽翼,向小菜团演练了一遍这套禹步。小菜团只觉面前一阵风起,接着便只看到一团黑影在眼前跃动,悄无声息,忽焉在左忽焉在右,暗夜里看来,只觉如鬼似魅,迅疾无伦。 从这日起,小菜团又随怪女人学了二个多月的轻功,每日晚间怪女人把他负下山来,练功至东方发白,再把他送回洞中。小菜团的先心功功法日渐纯熟,习练起轻功来甚是迅速,是以二个多月,渐渐也能上高窜低,来去如风了。只是一时间学这怪女人攀着光滑如镜的悬崖飞登上半山腰的山洞还做不到,却也能手脚并用踩攀着岩石登到十余丈高。 一日,那怪女人让小菜团把轻身功夫练了一遍给她看,又让他把掌法、剑法和先心功的口诀背了一遍,怪女人考教的很是仔细。待小菜团把最后一句内功口诀背完,却不见那怪女人说话,小菜团回头看她时,只见月光下怪女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小菜团吓了一跳,问道:“前辈,你,你这是怎么了?” 怪女人摇摇头,擦了擦泪水,仰天叹道:“云哥,你在天有灵,今生我若报不了你的血海深仇,你的武功也算、也算后继有人了……” 小菜团听得一头雾水,心道她又疯病发作了,三年多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怪女人不时的胡言乱语。只好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知道过不多时,她便会恢复正常。 那怪女人哭了许久,道:“这三年多来,你一直把我看做一个疯婆子,是也不是?” 小菜团忙道:“前辈,我一直在心里对你尊重得紧,怎会把你当疯、疯婆子看待?” 那怪女人道:“我已把我毕生所学尽数传了给你。我不管你怎样看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你的师父叫做蔡慕云。” 小菜团点点头,道:“原来前辈也姓蔡……” 那怪女人摇摇头,道:“我不姓蔡,你,你只须记住,你的师父叫做蔡慕云便是。”说着,那怪女人竟又声音哽咽起来。 小菜团只好道:“我记住了。” 半晌,那怪女人又道:“我姓燕,叫燕子语,我在这龙虎山中已经呆了四十年了。我这身武功,也是蔡慕云教我的。” 小菜团点了点头,心道:“想不到这位燕前辈在这洞中住了四十年……” 燕子语眼望面前奔流不息的大河,出神地道:“四十年了,我却报不了这血海深仇!云哥,我实在是对你不起……” 说着,又流下泪来。 小菜团在她身后,看着她迎风飘摆的满头白发,又见她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突觉她十分可怜。想想自己的遭遇和这三年多来与她朝夕相处,自己无父无母,之前一直和老菜头相依为命,被她救回洞里后,二人餐风宿露,她虽脾气不好,动辄大骂自己,但心肠却热,吃喝和她并无二致,又传了自己一身武功。 小菜团自幼无父无母,心底里隐约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但觉无论她发疯与否、待自己好与坏,她都是自己的亲人。看她如此伤心欲绝,才知这三年里她并非发疯,她的那些“疯话”实是说给那个叫蔡慕云的人听的。想到这里,自己心下也觉酸楚,不由得眼眶发胀,也流下两行热泪。 燕子语听得小菜团在身后抽搐之声,转身看了看,温言道:“好孩子,不要哭。” 岂知她这一句话,小菜团哭得更厉害了,这三年里,燕子语从未对他如此温柔过,这是一句“好孩子”,更让他觉得燕子语就是自己的母亲一般。他十多年里受尽别人白眼欺凌,突然有个女人如此温柔叫自己一声“好孩子”,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委屈、无助一下子如溃坝般奔涌而出,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燕子语劝慰了他一会,小菜团渐渐止住悲声。燕子语拿出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裹,道:“你我能在这龙虎山相遇,确是缘分。今日你我二人就此分别,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两身衣服,你换了下山去罢。” 小菜团一怔,不知说甚么好,他在心里已认定燕子语是自己的亲人,她突然让自己走,自己竟手足无措起来。 燕子语道:“你虽性情愚钝了些,心地却好,也算一块练武的好材料。我对你没有甚么要求,只希望你将来能把我传你的武功发扬光大。我在这山中四十年,实指望打败正一派的所有臭道士,可至今没有成功。我把这一身武功传了你,希望你将来能把这身武艺传给后人,一代一代,不至埋没了。如今你的武功,正一派那帮牛鼻子是无论如何拦你不住了。你下山去后,若练得好武艺,就去找正一派那帮臭道士寻仇,你祖父被他们杀了,这笔仇总是要算的。但你现在的武功去找他们较量,若单打独斗,他们没几个是你的对手。但这帮臭道士最擅长倚多为胜,所以你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且下山去,若有机缘巧合,将武功练得更强,再来找他们报仇不迟,不要像我一样,为了仇恨二子,耽搁了大半生。”说到这里,燕子语仰脸望向半空中那轮圆月,不再说话。良久,她长叹一声,道:“也罢,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罢,突然长身纵起,只见她身形极快,踩踏着悬崖上几块细小的凸起,扇动着翅膀,迅捷无伦地向崖顶攀去,虽有月光照耀,然而暗夜深沉,很快,小菜团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半空中,留下一句话在空谷中回响:“记住,你的师父是蔡慕云!” 小菜团抱着包裹,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眼泪滴答滚落,只觉天地之大,却不知该往何处存身?(本章终) 第八章 林间 第一节 小菜团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发了半晌呆,实不知该往何处去。仰起头来向天长出了一口气,才觉已是月淡星稀,东方发白。想了许久,他决定先回菜园看看老蔡头。虽然燕子语临别前要他就下山去,他也心知入崖洞前和正一派结下的梁子还没了结,但始终记挂老蔡头,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 打定主意,他打开燕子语留给他的包裹,看到是两套新做的粗布衣衫和两双布鞋,猜想是燕子语度量自己的身材,找裁缝做的。衣服和鞋子下面,又留了几块散碎银锭,却不知燕子语从何处得来。小菜团把旧衣服脱下,走到河里,洗了个澡。好在初夏时节,河水温热,他把两年来的尘垢洗去,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才发觉三年间自己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眉目间自有一股英秀之气,只是头发已经长得快齐肩长了,又无修剪工具,只好由它散着。 上了岸,取了一套新衣衫换上,踏上新鞋子,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小菜团寻路往后山方向走去。他自幼在龙虎山长大,对这里的地势道路极为熟悉,此前虽未到过崖洞一带,但向前走了十多里路,爬上一处高岗向下张望,也便明了去路。 此时他武功已大有长进,走起山路如履平地,来去如风,也不觉累。不到一个时辰,转过一条小路,原来的那片菜园便在眼前。只是哪里还要菜园的踪迹?园子的篱笆围栏早已破败不堪,菜地里长满荒草,园子尽头那一堆被烧成焦土的草房遗迹约略可寻。 小菜团见了此情此景,不觉心酸,回想和老蔡头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日子,虽然辛苦艰涩,二人却也是相依为命,相互照顾,好歹也有一个家。如今,菜园化为焦土,老蔡头也不知所踪,想他一把年纪,忍饥挨冻,多半早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无依无靠,好似孤魂野鬼,天地虽大,哪里都可去,却哪里也不再是自己的家。 想到这里,扑簌簌落下泪来。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在这后山搜寻一遍,纵是被正一派的人捉去杀了,也要找到老蔡头的下落才好。他辛苦一生,最后若是死在荒郊野外,连个葬身之地也无,实在太过凄惨。 小菜团擦了擦眼泪,顺着小路在山间急奔,燕子语传他的禹步轻功此时派上了用场,只觉耳边呼呼风生,在山间纵跃奔腾,如行坦途。在山间奔走了大半日,却哪里还有老蔡头半点影子。 走得累了,他便择一处大石坐下来歇息。心想两年多过去了,却到哪里去找老蔡头?便是他死在山里,也早成虎狼虫蛇的腹中餐了。 想到这里,不禁既伤心又失望,又起来向前奔走了半天,眼见斜日西沉,肚中咕噜噜响做一团,只好找了两棵果树,纵上树梢采了些野果果腹。 当晚依旧寻了一块高处平坦的山石,在上面和衣而卧。此时已是初夏,气候适宜,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天,仍有余温。小菜团躺倒后,看着满天星斗,胡乱想了一气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不觉眼皮发沉,呼呼睡去。 第二日,他仍不死心,又在山里兜转了一日。期间看到两个正一派的小道士到后山采药,他此时内力已深,耳聪目明,早早便听到二人的说话声,及时躲了起来,并未被人发现。只是这一日依旧无功而返。 到了第三日,能找到的地方都找过了,仍是音讯全无。 时近晌午,小菜团跃上一棵大树采果子充饥,忽听得不远处有呵斥打斗之声。他循声望去,见前面有一处一丈多高的岩石,声音正是从那岩石后面发出。他跳下大树,轻手轻脚跃到岩石上,攀住大石向后望去。 只见林中一片刀光剑影,有女人尖叫之声,也有男子喝骂之声。只听那男子喝道:“你们几个大男人,为难一个柔弱女子,算甚么英雄好汉?” 只听另一个很尖的男声道:“哼,少说废话。爷们几个才不稀罕甚么英雄好汉,你再不弃剑投降,老子就扒了这小妞儿的衣裳和裙子。这白白嫩嫩的小娘子扒光了衣裳,啧啧,一定美得很呐……” 几句下流话说完,引起一阵淫笑。小菜团在石后看得真切,一共有七个人各持武器把一个使剑的少年围在垓心,使剑的少年一边仗剑与众人厮斗,一边高声喝骂,身上衣衫已被几人的兵器划破几处口子,后背、大腿等处各有几处伤痕,一件白色袍子早已染得片片殷红。 另有一个瘦高个子男子右手持一把鬼头刀,左胳膊勒住一个妙龄女郎的脖颈。那女郎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哭叫个不停。 小菜团盯着那使剑的少年看了半天,依稀认得像是景未捷,却又不敢确认。若他是景未捷,那这女郎便冷雨茗了。小菜团不由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他虽身怀绝技,但练成武功后从未与人临敌,想要从这一帮凶神恶煞的大汉手中救下这少年和那女郎,不知能否有胜算。 正思忖间,突听得“啊呦”一声惨呼,却是那少年被一名独眼人使一双鬼手抓在右肩,连皮带肉抓下一大块来,登时鲜血涌出,那少年吃痛,身形稍一迟滞,另一名使判官笔的大汉上前一个扫堂腿将他扑倒在地。 那个瘦高个子见同伙得手,高兴得大笑道:“嘿嘿嘿,小情郎心疼自己的小情人,弃剑投降了!” 那女郎见那少年一跤跌到,惊呼道:“小师叔,小师叔,你怎么样了?” 小菜团一听“小师叔”这三个字,心头一震,那少年果然是景未捷,那少女也便是冷雨茗无疑了。三年前他们三人常厮混在一起,冷雨茗总叫景未捷做“小师叔”,这个独特的称呼想必不会有第二个人叫。 情势危急,当下他更不迟疑,捡起一块石子,朝那使判官笔的大汉击去。他内功深湛,又隐藏在离众人不远的岩石后面,瞄得既准,出手又快,“噗”地一声,正中那人后脑,那人闷哼一声,噗通跌倒。 第八章 林间 第二节 余下六名大汉见同伴遭袭身死,大吃一惊。来人一块小石子射杀同伴,竟无一人发觉,可见对方武功之高。当下六人弃了景未捷,一起寻着石头射来的方向,回头望向岩石。 “甚么人缩头缩脑,暗算伤人?有种的站出来,一起过个真章!”那独眼人喝道。 小菜团趴在岩石后面,心中乱做一团:“这六个人发现我该怎么办?我以一敌六,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他们恼羞成怒,连景未捷、冷雨茗一齐杀了,可如何是好?我岂不是反害了他们?” 他原本只想投掷石子吓唬他们一下,好让景未捷趁机逃走。没料到内力如此强劲,一枚小石子竟直接射进了对方头骨内。 那独眼人见对方躲在岩石后面没有行动,心中也忌惮他武功高强,当下向左右使个眼色,左右两侧各两个大汉持兵器分两路缓步向岩石包抄过去。独眼人和另一个汉子手持兵刃控制住景未捷和冷雨茗。 独眼人则挺着鬼手抵在景未捷胸口,景未捷被人扫倒在地,动弹不得。眼见五个大汉向岩石后的救命恩人包抄过去,怕他吃亏,也顾不得性命危在顷刻,大声喊道:“五个无耻败类,两路包抄,要偷施暗算么!” 那独眼人见景未捷喊破自己的伎俩,心下恼怒,抬腿朝他踢了一脚。这一脚踢中了景未捷左肩,他本就肩膀负伤血流不止,这一脚又踢在要害,登觉眼前一黑,几欲昏死过去。 小菜团耳聪目明,早已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向自己围拢过来。索性纵身跃上岩石顶部,双手叉腰,喝道:“一帮无耻之徒,光天化日,以众凌寡,欺负两个娃娃,不怕遭天谴么?” 几名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骇了一跳,只见面前这人披头散发,看不真切面容,也难以估量他年纪,但见他身材高大魁梧,身手利落,一时竟猜不透他的门路。 那独眼人斜着眼假意道:“我们几个和两个小娃娃闹着玩来着,前辈莫怪。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小菜团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帮鼠辈看来也厉害不到哪去,自己这一喝就给他们镇住了,口口声声称自己“前辈”。不由得心下高兴,道:“少啰嗦,快快将这二人放了,我饶你们一命,否则可别怪我老前辈不客气。” “呸,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喘上了,真拿自己当老前辈么?胡吹甚么大气!谅你能有几个脑袋,敢来管我们哥儿几个的闲事,有胆下来见个高低,没胆赶快滚到一边去!”岩石下一个手拿钢鞭的光头大汉怒道。 小菜团有心下去应战,又忌惮他们人多,一时踌躇不定。景未捷道:“前辈别管我们,快、快些走罢。” 听了景未捷这话,小菜团反倒定下心来,想着当初景未捷和冷雨茗冒着危险救自己逃出正一观,今日便是冒着一死,也要救他二人出去。既已打定主意,也就不再惊慌犹豫,当下道:“你们想要倚多为胜,我偏要单打独斗,要想比试,你们便一个一个跳上这大石来,咱们手下见个高低,如何?” 那光头大汉道:“谁他妈的有闲工夫和你一对一的比试,哥几个并肩子上,把这小子乱刀分尸!” 说着就要往前冲,小菜团在上面看得真切,右脚脚尖一捻,一块小石子应声而起,伸手抓住,身子微晃,石子从手中甩出,那光头大汉只见一股冷风直奔面门而来,忙举钢鞭去击,不料那石子来势甚是迅疾,待他钢鞭举起,那石子已经激射而至,那大汉一击未中,石子“啪”地一声,正中他口中,一口牙齿“哗啦啦”被打得粉碎,那大汉登时满嘴是血,又说不出话,扔了钢鞭,双手捧着嘴巴“呜呜呜”大叫起来,直疼得眼泪与鲜血并流,鼻涕和碎牙齐飞。 剩下几人见这披头散发的怪人如此武功,自忖若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上前。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本七个大汉,被小菜团以石子打死打伤两个,还有二人以兵刃控制住景未捷和冷雨茗,只剩下三人站在石下,上前挑战小菜团又不敢,退下去又心有不甘。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拿鬼头刀的瘦高个子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道:“你不下来,那我便把这小丫头杀了!” 小菜团听了心下一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念想了想,硬着心肠道:“你杀与不杀她和我有甚么相干?”嘴上如此说,心中却着急万分,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那大汉把刀举起,刀刃向冷雨茗脸上凑去,道:“好,那老子就在这姑娘脸上画它横竖十八道,看她怎么见人。” 小菜团索性盘膝坐倒在岩石上,心不在焉地道;“我老人家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和我讨价还价,总之这两个人不管死活,我今日是救定了,你若把他两人再伤分毫,我管教你们几个有来无回。若是识相的,把他们二人放了,快快滚蛋。你在她脸上画十八道,我就在你身上戳一百零八个透明窟窿,不信你便试试,看你能不能逃过我手中的石子!” 拿鬼头刀的大汉听了这话,也有几分忌惮。拿眼来望那使鬼爪的,那使鬼爪的心中也有些怕了,只是不甘到嘴边的肥肉又被人夺了去,把心一横,鬼爪向前一递,直抵在景未捷的咽喉处,道:“叫你一句前辈,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再不束手就擒,我先废了这小子!” 小菜团听了这话,心下有气,双足一点,飘然从岩石上跃下。站在了围在岩石近前的三人身边。那三人见状,忙往后退了几步。 那拿鬼爪的喊道:“怕什么,他不敢乱动,你们三个一起上,剐了他!” 这三人均使的是半月弯刀,听得这句话,马上举刀齐向小菜团砍来。身后那拿鬼爪的喊道:“你要敢还手,老子先宰了他!” 小菜团双手负在身后,任那三人举刀来砍,那三人一开始心下忌惮,见小菜团左躲右闪,并不还手,心下大喜。只道他牵挂景未捷和冷雨茗性命,不敢还手。一刀紧似一刀,向小菜团致命处砍来。 第八章 林间 第三节 小菜团脚踏禹步,在三人身隙游走,这三人虽然刀法颇为娴熟,连连砍了十多刀,却连小菜团分毫也未碰到,不由得急得头上冒汗。使鬼头刀和使鬼爪的二人也看得眼花缭乱。忽然,只见灰影一闪,小菜团一个箭步蹿了出去,风驰电掣般直扑那使鬼爪的大汉而来,同时,小菜团手中捏了一颗石子,疾向那持鬼头刀的大汉射去。 那使鬼爪的大汉刚要举鬼爪迎击,只觉右臂酸麻,曲池穴已被小菜团拿住,他忙举左手鬼爪来刺小菜团,不待他左手举起,小菜团已经点中他神封、巨阙两穴,登时兵刃离手、瘫软在地。 此时那使鬼头刀的大汉见石子直向自己面门飞来,知道厉害,不敢硬接,低头闪避,待他抬头举刀要以冷雨茗为人质要挟小菜团时,已然来不及了,小菜团迅疾绕到他身前,一招“水中捞月”将他钢刀夺了过来,紧接着一记五雷正心掌中的绝招“风雷曜日”按在那人胸口,那大汉被一股掌风震得胸口咔咔几声脆响,身子直直飞出三丈开外,胸骨尽断,一命呜呼。 小菜团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一掌竟有如此大的力道。原来事出紧急,小菜团情急之下运起内功,使出了七八成力气,他的内功已窥“先心诀”的堂奥,内力远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这一掌自有千钧之力,那大汉哪里抵挡得住,稀里糊涂便做了掌下之鬼。 剩下的三人本要举刀来救,见这一呼一吸之间,小菜团把两位头领打得一死一伤,刀举在半空竟看得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扔了刀,抱头鼠窜而去。先前被小菜团打落满口牙齿的大汉见状,也捂着嘴争先恐后地跟着三人一起遁走。 小菜团也不追赶,看了一眼冷雨茗,见她坐倒在地,身上并无伤势,料来没有大碍。忙跑过去看景未捷,之间景未捷伏倒在地,满脸血迹,眼睛半闭半睁,气若游丝,显是先前被那鬼爪抓中,缠斗力绌、失血过多所致。 他忙从衣襟上撕下一块长布条,帮景未捷裹住伤口。又把他抱住,自己先坐倒,把景未捷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让他倚着休息。冷雨茗也跑了过来,见小菜团披头散发,又见他出招狠辣,片刻功夫杀伤数人,心中害怕,虽惦记着景未捷的伤势,却又不敢过分靠前,只好远远地瞧着他救治景未捷。 小菜团抬头看了一眼冷雨茗,只见她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云鬓凤钗,双眉如黛,一张粉脸哭得梨花带雨。小菜团只看了一眼,自己先红了脸,忙低下头道:“前面有条小溪,你去看能不能取点水回来给他喝。” 冷雨茗应了,忙跑去取水。小菜团看着她远去的倩影,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似乎比刚才与七名黑衣大汉对阵还要紧张。 冷雨茗去了半晌方才回来,她手里拿了一条沾湿的罗帕,身边没有盛器,只好用罗帕汲了水来,小菜团皱了皱眉,接过罗帕,对着景未捷的嘴,把水挤出来给他喝下。景未捷喝了几口水,精神好了些。小菜团道:“你好些了么?可还认得我是谁?” 景未捷睁开眼,细细看了半天,迟疑道:“你是,蔡兄弟?” 小菜团点点头。冷雨茗在旁听了,惊得杏眼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 景未捷又惊又喜,道:“蔡兄弟原来你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小菜团见他失血过多,不让他再说话,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离远些,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小菜团把景未捷负在肩上,冷雨茗在后跟了向前走去。小菜团心想自己宿债未偿,不能送他们回正一观,只好先往正一观方向去,待到得近前再让冷雨茗找人把景未捷抬回观中。 走了一阵,天渐渐黑了下来,眼见离正一观还有很远的路程,小菜团看了看前路,道:“前面有一处小山谷,我们休息一下再走罢。” 冷雨茗说了声:“好”。 往前又行不远,是一处低洼的山谷,四周都是密林,山谷里野花盛开,幽静无风,若不是今日与人恶斗半天,确是一处风景绝胜的好所在。三个少年惊心动魄与人厮斗了半日,早无心情欣赏这谷底的风景。 小菜团找了处草地把景未捷放下,又去林子里打了些生长茂盛的青草回来,铺在地上,做成两个软软的草床,把景未捷安顿在上面。另一张“床”留给冷雨茗。 冷雨茗看了看景未捷,道:“小师叔,你冷不冷,我去拾些柴火生堆火给你暖暖身子好么?” 小菜团转头想要阻拦,担心敌人去而复返,看到烟火会追踪而至。但看见冷雨茗双眼脉脉含情望着景未捷,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六神无主,怅然若失。转身向林子里走去,想要打些野果回来充饥。 小菜团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说不出为何,心情一瞬间委顿下来。 不觉已走出很远,见几棵树上结了些野桃,他上前摘了,包在袍子里。突然听得草丛一阵窸窣,一只肥大的野兔蹿向前去,小菜团忙弃了桃子,跟着那野兔向前奔去。 野兔动作虽迅捷,却哪里敌得过他的轻功,小菜团几个纵跃,已跃至那野兔近前,谁知那野兔十分灵活,脚下用力,转身竟向侧面逃去。小菜团一抓不中,顺势捡起地下一块石子掷出,“啪”地一声,正打中那野兔,蹬了蹬腿,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菜团上前取了野兔,回身又拾了桃子,回到山谷。只见冷雨茗趴在景未捷身边,沉沉睡去。身侧有一堆干树枝,还未点起。想是冷雨茗捡了树枝回来,在山间与人缠斗了大半日,又怕又累,困倦已极,伏倒在景未捷身边睡着了。 小菜团轻轻走过去,把柴火点燃,又掏出从石棺里带出的短剑,把野兔拾掇干净。回来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野兔将熟,一阵阵香气扑鼻,景未捷先醒转了过来。见冷雨茗趴在自己身边,不由得脸上一热,又见小菜团正在烤兔肉,道:“蔡兄弟有劳了,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和雨茗怕是早已命丧人手。” 小菜团看看景未捷,道:“这帮人是什么来路?为何要来和你们为难?” 第八章 林间 第4节 景未捷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觉这件事甚是蹊跷。” 二人正聊着,冷雨茗醒了过来,见自己睡在了景未捷身边,一张粉脸也自红了。忙起身整了整衣服,道:“小师叔,你好些了么?” 景未捷点点头。冷雨茗转身看看小菜团,道:“谢谢你,小菜团,多亏你今天出手相救。两年不见,没想到你武功大有长进,我险些认不出你来了。” 小菜团红了脸,想说点甚么又觉说不出口,只好默不作声,双眼盯着火堆上的野兔,装作全神贯注的样子烤起兔肉来。好在他披头散发,别人也看不出他脸红。 “蔡兄,你烤的兔肉好香啊!”景未捷强打精神,打破尴尬。 小菜团回过神来,忙把兔肉取下,撕下两条兔腿,一条递给景未捷,一条递给冷雨茗。又把采回来的桃子用衣襟擦了擦,分送给两人。 拼斗了半天,三人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谁也不说话,抓起兔肉大吃起来。一只野兔虽很肥硕,毕竟不够三人分食。吃完野兔,三人又吃了几颗桃子。 围在火堆前,三人又继续闲话起来。 景未捷问道:“蔡兄弟,那日你出了正一观,我们都道你被怪兽捉了去,不知你后来怎地脱身?” 小菜团略一沉吟,把自己后来的经历讲了一遍,只是把燕子语的姓名、住的山洞和她叮嘱自己的一番话都略去不提。 景未捷和冷雨茗听了,都觉他的经历甚是奇特。冷雨茗听了竟有人能扇动翅膀,飞跃山岭,不禁悠然神往。 小菜团对燕子语的事情不愿多对人讲起,毕竟她还住在龙虎山,怕别人知道了扰她清静,便岔开了话题。 小菜团问道:“未捷,今天那帮到底是什么人?” 景未捷摇摇头,道:“他们的身份我们也不清楚,只是这帮人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打我们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冷雨茗点头道:“嗯,之前我还有所怀疑,现在看这些人确是早有预谋。” 景未捷道:“一个多月前,我和雨茗还有几个师兄弟到镇上去采买货物,当时我便感觉有人跟踪。我们回头找时,却总也找不到人。当时雨茗还笑我大惊小怪。 还有一次,我们到后山采草药,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围上了,这些人也不说话,上来举拳便打,提刀便砍。正好四师兄从后山路过, 这些人见状,很识相地便逃走了。 从那之后,师父他老人家便不准我们出正一观一步。前不久,我父亲派人送上拜帖,差人来看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有让我与他们相见。后来观中一个小道童收到来人给我留的一封信,说家母因前几次派来山上送信的教中兄弟没有见到我,放心不下,亲到龙虎山来,有几句话要当面嘱咐我,因师父看管甚严,不得见面,约我今日中午在这林中相见。 我便想办法偷偷溜出观来,雨茗担心我出意外,也和我一起出来。谁想到到了这山林中,便被人围了起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我俩凶多吉少。” 小菜团问道:“是谁给你送的信说你母亲来看你?把你引出观来的?” 景未捷点点头,道:“那个小道童好像叫做玉音,回去倒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菜团道:“如此看来,只怕观中也不清静,你的一举一动对方都掌握得很清楚,想必这些人早有准备。” 景未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冷雨茗道:“小菜团,你的武功好厉害,那个会飞的前辈长什么样子?” 景未捷也问道:“是啊,这位前辈的武功好生厉害,若不是她传你武功,今日怕真打发不了这几个凶徒……” 刚说到这里,小菜团突然不说话,回过头听着山谷西侧的声音。他内力较景未捷和冷雨茗为高,听到身后脚步声杂沓,由远及近,似有不少人向这边踅探过来。 景未捷和冷雨茗见状也不由紧张起来,景未捷用土把身前的火炭湮灭,冷雨茗下意识地靠向景未捷身边。 小菜团小声对景未捷和冷雨茗道:“你们先向树林里跑,找个草深的地方躲起来,我先去探探对方来了多少人。” 说罢,小菜团一个箭步向前蹿了出去。冷雨茗拉起景未捷向身后的密林里奔去,景未捷受伤虚弱走不快,冷雨茗咬牙把他背在后背上,向前奔去。 小菜团几个纵跃,上了一棵大树,借着月色,隐隐看到前面一队人左手打着火把,右手持着兵刃向这边追来。暗夜里火把通明,小菜团数了数,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小菜团心中暗叫糟糕,这帮人怎地如此阴魂不散。又回转身向景未捷他们逃走的方向看了看,见前方不远处山势逐渐陡峭,只怕山上植被越来越少,他们若继续向山上逃跑遮挡越来越少,迟早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忙跃下树来,向景未捷二人追去。 小菜团轻功也了得,不一会追上了景未捷,喊道:“别往前跑了,前面没路了。” 冷雨茗背负着景未捷,累得满头大汗,听说前面没路,急得快要哭出来,问道:“那可怎么办?” 景未捷道:“把我放下来,你二人快些逃命去吧。他们是冲我来的,不会为难你们。” 小菜团道:“这是什么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前面没路,退也无处可退,我们就往山上去,走到无路可走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小菜团把景未捷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冷雨茗在后跟着,又向前奔去。奔不多远,果然进山了。只见前方怪石嶙峋,越向前走,山势越是陡峭,突然,景未捷发现前面有一处山洞,道:“蔡兄弟,我们就进这山洞里躲一躲罢,兴许能躲过这帮贼人的追踪。” 小菜团回头看了看,只见后面的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近,别无他法,只好弓身进洞,进洞前,他伸手在地上抓了几把小石子揣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山洞外,几十名手持火把兵刃、身穿夜行衣的大汉呼啸而过。忽然有人喊:“这里有个山洞!” 第八章 林间 第5节 “进去两个弟兄,到里面瞧瞧!”一个粗哑嗓子的老者说道。 “小心,里面有个家伙披头散发,武功十分厉害,我们几个兄弟就是着了他的道儿……”白天手拿鬼爪的那个大汉在老者身旁喊道,声音里仍充满惧意。 两名大汉手拿钢刀,擎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洞里走。 “噗”、“噗”两声,两名大汉钢刀火把落地,身子应声向后倒去,众人远远看得清楚,二人脑门各中一枚石子,被打得脑浆迸裂而死。 一众人等不由得吓得傻了眼,一时谁也不敢上前。那拿鬼爪的大汉早已下破了胆,连忙缩到那老者身后。 便是那老者也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看看洞里没有动静,那老者又哑着嗓子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只要景公子跟我们走一趟,不会为难其他人。若继续抵抗,我便在这洞口生起一堆火来,你们便是不被烧死,熏也熏死了你们。” 半晌,山洞里仍没有动静。那老者等得不耐,喊道:“来人,在洞口生起火来!” 众人应了一声,只是谁也一动不动。那老者怒了,道:“愣着干什么?!” 有几名大汉壮着胆子到左近砍了些树枝过来,把洞口堵住,只是谁也不敢到洞口去点火。 那老者见了,心中暗骂下属无能,当下夺过身旁一名大汉手里的火把,用力投向树枝,但没等火把落下,两枚石子早到,把火把打灭了。 老者见状心下大怒,骂道:“躲躲闪闪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出来见个真章。” 老者话音刚落,只听山洞里有人道:“好,我便出来,看你们有甚么本事!” 说罢,只见小菜团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就,就是他,弟兄们小心!”那拿鬼爪的汉子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众人原本围在山洞左近,听了那汉子充满恐惧的话,呼喇喇一下四散开来。 小菜团道:“你们这帮鼠辈,我出来了,怎地又怕了?若想比试武功,跟我到前面找个宽敞地方,我们好好过两手!” 说罢,不由分说,斜刺里穿出,运起轻功足不点地向前扑来。几个大汉见小菜团忽然向前急奔,吓得急向后缩,回过神来时,小菜团已走得远了。众人追又不敢追,举着火把,齐望向那老者。 那老者皱了皱眉,道:“大家不要上当,小心调虎离山,把那姓景的小子抓住才是正经。” 正说着,冷雨茗搀着景未捷从山洞里走了出来。景未捷满身满脸血污,弱不禁风,冷雨茗也花容失色,头发散乱,见洞外人多,低着头躲在景未捷身后。 景未捷失血过多,说话有气无力,道:“你们人多势众,我们三人商议过了,不做这无谓的拼争了。你们要捉我,来捉就是了。只是我有个条件,若是答应了,我便跟你们走。” 那老者闻言,冷冷地道:“你且说说,有甚么条件? 景未捷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若有冒犯你们的地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这事和我的师侄女无关,你们把她放了,我便跟你们走。”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你的帮手都已经逃了,剩下你们两个,你觉得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 拿鬼爪的汉子见小菜团原来是脚底抹油溜了,也来了神气,咬牙切齿地道:“为了抓你,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你还敢跟老子谈条件?一会把你带走,这小娘们嘛,就留给弟兄们了!” 说罢,一旁的大汉们猥琐地哈哈大笑起来。 冷雨茗吓得缩在景未捷身后,不敢说话。 突然寒光一闪,只见景未捷抽出一把短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怒道:“你们若不答应,那就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罢!” 众人吓了一跳,那老者也打了个冷战,忙道:“快住手!有什么事好商量……” 景未捷见自己这招果然奏效,这帮人大费周章来捉自己,若是自己死了,他们料来无法回去交差。当下道:“那好,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们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那老者道:“我怎知道放她走了你不会自杀?” 景未捷道:“蝼蚁尚且偷生,我跟你们走,未必便死,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老者点点头,一挥手,道:“放这女娃子走。”众人闪出一条道来。 景未捷冲冷雨茗点点头,冷雨茗也不说话,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了。 拿鬼爪的大汉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从眼前走了,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哼,小白脸死到临头还跟人家讲情讲爱,你舍命把人家放走了,回头她嫁人生孩子,和你有甚么关系?” 景未捷望着冷雨茗消失的身影,怅然若失地道:“她只要开心平安就好,我、我这一条贱命本不值钱,便是为她死了,知道她一切安好,也便值了。” 那老者道:“落地的凤凰也总比野鸡强。小兄弟,你这条命可不是烂命,没有你这条命,哥几个谁也活不成,你这就跟我们走罢。” 景未捷仍举着刀,站在原地没动。那老者知道他是在等冷雨茗走远,也不过分催促。只见他走到山间空旷处,向天空燃起两只响箭,过不一会,远处也有两只响箭回应,原来他是向山下报讯。景未捷心想:原来山下还有援军,只是不知这帮人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了甚么?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估摸众人追不上冷雨茗了,景未捷才收了短刀,两个大汉上前,拿出绳索把他捆了个结实。众人前呼后拥,推着景未捷,跟着那老者一齐向山下走去。 这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众人的火把也被浇灭,暗如黑漆的龙虎山里,一帮人谁也不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寻路而行,一队人马在幕天席地的大雨里穿行,说不出的冷寂幽邃。 冷雨茗从山洞中脱身,按照先前三人在山洞里的约定,她向密林中一棵最高的大松树奔去。 第八章 林间 第6节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遮挡了月色,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迷失了方向,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大雨拼命向前奔跑。突然脚下被一根枯藤绊倒,此时她浑身已被大雨淋湿,自幼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委屈,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 “前面是谁?可是雨茗侄女?”大雨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冷雨茗识得是二师叔灵元子的声音,忙喊道:“灵元师叔,是我,我在这里。” 绝望中听到至亲的声音,冷雨茗更觉委屈,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灵元子带着几名弟子循声找了过来,他把冷雨茗扶起,一名弟子脱下蓑衣,披在冷雨茗身上。冷雨茗道:“灵元师叔,可找到小师叔了?” 灵元子道:“你和未捷不见了,师父派全观的弟子满山来寻,万幸我找见了你。其他人是否寻得未捷,我也不知。” 冷雨茗听了心下更急,道:“糟了,师叔,你快想办法去救小师叔,还有、还有小菜团,小师叔跑了,我也跑了,小菜团怕是被恶人抓走了。如今小师叔也不见了,只怕也被他们抓走了。”冷雨茗情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灵元子宽慰道:“你莫急,慢慢说,究竟是什么人来抓你们?” 冷雨茗把之前的情形简单说了,只催灵元子快去追上那帮恶人。灵元子命手下弟子护送冷雨茗回正一观,随后,他也燃起一只响箭,向观中弟子发出讯号,约集人手,追踪恶人。 暗夜里也难辨方向,灵元子只身按照冷雨茗指示的方向向前奔去。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雨势渐止,龙虎山被一层氤氲水汽笼罩,仍是一派仙山福地的气象。 正一观中,派出的各路弟子陆续回山。大殿中,紫阳真人盘膝在蒲团上打坐。灵通子、灵云子、灵霄子都回来了,众人在山中搜寻了一夜,毫无收获。只有灵元子派人将冷雨茗护送回来,经过半日厮杀,一夜逃亡,加之大雨浇淋,冷雨茗高烧昏迷,紫阳真人为她诊过脉,派人煎了药喂她服下。 灵通子对紫阳真人道:“师父莫急,让众弟子换下湿冷衣物,我们继续进山搜寻,雨茗平安无事,想来未捷师弟也不会有大碍。” 紫阳真人缓缓道:“一切皆有定数,半点强求不得。你们辛苦了一夜,先都歇息歇息罢。” 灵霄子道:“师父宽心,未捷师弟这几年武功进境很快,便是有歹人进山,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紫阳真人点点头,让众人下去休息。 换过衣服,匆匆吃了早饭,灵通子、灵霄子又带着弟子们进山寻找景未捷下落,灵云子留下照顾冷雨茗。冷雨茗一直昏迷未醒,不时说几句胡话,一会大喊“小师叔快逃”,一会又喊“小菜团快救我”。灵云子平素话很少,但在内心里对这宝贝女儿却是十分珍爱,见她病得不轻,心中万分疼惜焦虑。 时近晌午,灵元子回到观中。只见他满身水污,在山中追寻了一夜半天,蓬头垢面,又累又饿。进观后,他便派人去传玉音,自己则径直来到大殿,紫阳真人仍端坐在蒲团上,从昨夜至今,他一动未动,不眠不食,等待着景未捷的消息。 灵元子见了师父,很是心疼。跪倒道:“师父,弟子回来了。”紫阳真人睁开眼,点点头。 灵元子道:“师父,我扶您到丹房歇息歇息罢。”紫阳真人看看灵元子,缓缓起身。灵元子扶着师父,回到丹房。 紫阳真人道:“忙了这两日,你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去罢。” 灵元子没应,关上门窗,小声对紫阳真人道:“师父,弟子草率,有件紧要的事还要请师父定夺。” 紫阳真人问道:“可是未捷有下落了?” 灵元子点点头,道:“是,弟子昨夜在山中搜寻,先是天幸找到了雨茗侄女,后又往前追寻,找到了未捷师弟。” 紫阳真人问道:“未捷现在身在何处?” 灵元子道:“弟子把未捷送下山了,暂在一处私密处安顿。” 紫阳真人点点头,沉吟未语。他知道五个弟子中,心思最为缜密的便是这二弟子。他这样做,自有他的原因。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弟子回话。灵元子打开门,见是自己派去找玉音的弟子,那子弟回道:“师父,弟子上下找遍了,玉音从昨日出观,至今未归。” 灵元子点点头,让那弟子退下,重又关门回来。 灵元子道:“未捷师弟自到观中以来,龙虎山便接二连三有人来滋扰。师父从未提及未捷师弟的来路,弟子们也绝不敢问。只是近日里不时有人进山来跟踪、诱骗未捷师弟,他们把观中情形摸得十分清楚,弟子只怕观中……不得清净。这玉音便是昨日哄骗未捷和雨茗到后山的,如今看来,多半是回不来了。” 紫阳真人点头道:“嗯,看来观中确有人与旁人里应外合。” 灵元子道:“今日事关紧急,这还关系到一位少年英雄的安危。” 紫阳真人问道:“哪一位少年英雄?” 灵元子道:“就是三年前杀死观中弟子的那名少年,大家都叫他做小菜团的。” 紫阳真人点点头,没有说话。灵元子续道:“弟子听未捷师弟说,那小菜团昨日在山林中突然出现,武艺精进,在众人围攻中救下了未捷师弟和雨茗侄女。后来又有大批黑衣人进山追踪,他们三人被围困在一个山洞里。情急之下,这小菜团和未捷师弟互换了衣裳,他在山洞里以石子为暗器为未捷师弟开路,让他先突围出来。那帮黑衣人以为是小菜团乘乱逃出,黑夜中又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放走了未捷师弟。小菜团又把自己弄得满脸血污,装扮成未捷师弟模样,以死要挟黑衣人,让他们又把雨茗侄女放走,自己却被他们捉了去。” 紫阳真人道:“这少年舍己为人,甘冒奇险,端的称得上‘英雄’二字。” 第八章 林间 第7节 灵元子道:“是啊,弟子也知道,这少年被那帮歹人掳去,救他的最好办法便是把未捷师弟带回观中。既有对方的眼线在观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抓错了人,定会卷土重来,我们也可摸清他们的底细,把这少年英雄救回来。” 紫阳真人手捻银髯,沉吟未语。 灵元子双膝跪倒,道:“师父,事已至此,弟子斗胆问一句,未捷师弟到底是何身世?师父对未捷师弟关爱有加,这几年有陆续有不少人上山来打他的主意。弟子们知道师父如此爱护未捷师弟定有缘由,是以宁死也要护得他周全。只是今日若不说出他的身世,只怕未捷师弟时刻都有性命之忧,那小菜团兄弟只怕也难逃歹人毒手。” 紫阳真人负着双手,在丹房中来回踱步,良久,他张口吟诵道: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灵元子道:“师父,这是我大宋文天祥丞相的诗。” 紫阳真人道:“不错,为师五个弟子之中,未捷年纪尚小,还看不出究竟。其余四个弟子,论武功文采、为人机警,以你为最。未捷的身世干系重大,是以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讲。今日也是机缘,为师说与你知道,万万不可对外走漏半字半句。” 灵元子双手抱拳,道:“弟子谨遵师命,永不对第二个人说起。” 紫阳真人点点头道:“这未捷的身世,还得从文丞相身上说起。这文丞相是我江西吉州庐陵人氏,他原本是一个书生,虽是一介书生,却极有风骨。宝祐四年,他入朝为官,因为上书弹劾当时的奸相贾似道,被罢官为民。 德祐元年,元军沿长江东下,进击临安。当时已经回到老家的文丞相散尽家财,招兵买马,最后召集了五万兵马,挑起勤王大旗。现在的玄天教教主景思明、黄眉道长都是文丞相的同乡,他二人急公好义,也一同加入到抗击元军的勤王队伍之中。追随文丞相,赶赴临安,拱卫京城。 那时,大宋王朝奸佞横行,朝堂上,文臣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敌阵前,武将贪生怕死、溃不成军。文丞相带着这帮兄弟,转战南北,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为大宋朝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未捷实际上并不是玄天教教主景思明的儿子,他的真实身份是我大宋最后的皇室血脉。景炎二年,景教主和文丞相、黄眉道人在乱军中走散。祥兴元年,文丞相和黄眉道人在五坡岭兵败被元军俘获。那时,大宋王朝最后的血脉由张世杰护送,逃往崖山。随后,文丞相和黄眉道人二人被押至崖山,元将张弘范想利用文丞相招降张世杰,但文丞相誓死不从。后来,文丞相和黄眉道人等被押解赴大都。走到金陵,黄梅道长病重,被关押在金陵养病,文丞相被押解到大都。与文丞相他们走散的景教主只身逃到福建,在福建成立了玄天教,继续扛起反元复宋的大旗。 听说文丞相被俘,我和华山派的澹台掌门等人一路从江西赶赴广东,沿途追踪,想要救出文丞相,怎奈元军沿途安排重兵把守,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后来,我们在金陵把黄眉道人救了出来。 听黄眉道人说,文丞相在兵败之前已经暗中派人把大宋王朝最后一个皇室宗亲叫做赵晟的,送往大理避祸,一旦反元义军失败,也不至于亡国灭种,为大宋保存一线血脉。待日后再举义旗,恢复我大宋江山。当时,赵晟尚在襁褓之中,天有不测风云,派去大理护送他的卫队途中遇到伏击,这孩子便下落不明……” 灵元子道:“难道,未捷师弟便是这少主?” 紫阳真人道:“不错,我们救出黄眉道长后,他曾密告我和澹台掌门等人还有景思明,私下里寻访少主的下落。我和澹台掌门四处寻访,始终一无所获,几年前,景教主突然修书告诉黄眉道人,他的属下找到了少主。” 灵元子道:“口说无凭,怎知景教主寻访到的便是真少主?” 紫阳真人道:“文丞相曾亲口对黄眉道人说过,少主右手臂上有一块团龙玉璧的烙印,是文丞相亲手烙上去的。” 灵元子恍然大悟道:“不错,弟子曾看到过未捷师弟手臂上这个烙印。” 紫阳真人道:“三年前,黄眉道人派人修书来说,景教主已把未捷养至十三岁,派人将他送至黄眉道人处,请他为未捷延请名师教导。黄眉道人便把未捷送到了龙虎山来。一来请为师传授他武艺,二来天下之大,想来也只有把他送到龙虎山更为安全。只是不知怎地,未捷的身世如此机密,终究还是被元庭知道了讯息,是以自从未捷上山,这龙虎山上便再也不得清静。” 灵元子听罢,赞佩地望向自己的师父,心想这些年来师父忍辱负重,默默地为家国天下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却从不向人提起,实是令人感佩。 灵元子道:“原来未捷师弟的身上的干系如此重大。如今,观中恐怕不是他久耽之地了。” 紫阳真人道:“是呵,这娃娃天资聪颖,也算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只可惜才传授了他三年武功,许多武功精髓还没有传他。若多些时日,他尽得我正一派武功真传,用以防身却也无虞。只是这一时三刻却不知该如何安顿他才好?” 灵元子道:“弟子先把他寄住在山下一处僻静人家,由一对老夫妻照顾。这家人早年间曾受过弟子的救助,心地纯良。弟子已经叮嘱过,让这对老夫妇不可对外人说起未捷的事情。只是夜长梦多,在那里总非长久之计,还需早作打算,早些把他转移到安全所在才是。” 紫阳真人道:“是呵,只是这匆忙之间,把他送到哪里去呢?” 灵元子道:“弟子有个计较,不知合不合适?” 紫阳真人道:“你且说说看。” 灵元子道:“不如由我师兄弟几人护送,把他送回到景教主处?近年来玄天教在广东、福建一带声势日隆,元庭怕一时三刻也不能与他们为难。将未捷师弟送回去,反倒比在山上安全些。” 紫阳真人沉吟道:“如此却也使得,只是现下教中已有元庭的眼线,你们师兄弟几人若是一同下山,目标甚大,只怕被人盯梢,终究还是给发现了未捷的行踪,若他们派人沿途追杀,却也麻烦。” 第八章 林间 第8节 灵元子思忖了一会,道:“这个好办,我们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顺便把内鬼眼线揪出来,师父你看可好?” 当下,灵元子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了出来,紫阳真人听罢,颔首赞同道:“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办罢。” 当下,灵元子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服,又命道童取了饭食,简单吃了些。带了两名至亲的弟子一同匆匆往后山去了。 第三日晌午时分,灵元子回到观中,两名弟子用一副竹制的担架抬了一个人回来,这人浑身用一袭白布包裹,连头面也遮了。进入正一观,灵元子带着两名弟子径直把那人抬到了自己丹房之中。随后,两名弟子退出来,去取了些金疮药和中草药回来。 灵元子命弟子们守住那人,自己径直走到大殿来向紫阳真人禀报。灵元子双手抱拳道:“启禀师父,弟子已找到未捷师弟,如今已把他带回观中,只是未捷师弟这两日在山中遭遇歹人袭击,腿上受了重伤,又连日在山中奔走,劳累过度,弟子把他带至自己房中为他疗伤,料来并无大碍,将养个把月,也就可以痊愈了。” 紫阳真人道:“如此甚好,可知是甚么人来与未捷为难?” 灵元子摇头道:“弟子已经问过未捷师弟,他也说不出这帮人的来路。只是观中弟子玉音传了假口讯给未捷,将他骗到了后山,弟子已派人找遍观中上下,不见玉音踪影,想必是他被歹人收买,和那帮歹人内外勾结,想要对未捷师弟不利。弟子一定多派人手,严加察访,抓到玉音,一切自可水落石出。” 紫阳真人摇头道:“穷寇莫追,想那玉音也是受人蛊惑,他既害怕遁走,也不必与他为难。他既已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也不会再回龙虎山了,且由他去罢。” 灵元子道:“弟子谨遵师命。” 紫阳真人道:“未捷既已受伤,就在你处休养,为防不测,观中要多派人手巡护,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去打扰他养病。” 灵元子道声:“是。”转身退下了。 听说景未捷已回到观中的消息,冷雨茗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灵元子丹房看他。却被灵元子房外两个小道童拦了下来:“奉师尊之命,景师叔未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冷雨茗撇撇嘴,道:“我偏要进去看,你们让开!” 两个小道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灵元子却已闻声踱出房来,道:“雨茗侄女,不要任性。未捷师弟受了很重的外伤,需要好好将养,现在确是不方便探视。” 冷雨茗听说景未捷伤势很重,愈发着急:“师叔,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罢,小师叔重伤,不让我看看,我心中总是不安……” 灵元子道:“虽是伤势不轻,好在只是外伤,不可去搅扰他休养,否则,对他康复不利。” 冷雨茗听了,也只好作罢。转身离开的一刹那,眼泪扑簌簌落下,哭着走开了。 陆续又有几个与景未捷交好的观中弟子来探望,也都被两个小道童挡了回去。每来一个人,灵元子便在房内记下来人的名字。 渐渐地,来得人越来越少,除了灶下有道童送饭来,几乎不再有人来探视。 三天后,这日傍晚,一个瘦高道士拎了食盒,往后山去。走到半山腰,这道士走到一块大石近前,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便从石缝间拎出一只笼子,里面有三只青灰色的信鸽。那道士从袖间掏出三个事先准备好的纸卷,依次塞进信鸽右腿上的竹筒里。每放入一个纸卷,便放走一只信鸽,一会的功夫,三只信鸽都被他放走。看信鸽都飞走了,那道士又把笼子藏回石缝后面,最后又拎起食盒,向后山上的乾元洞走去。 乾元洞乃是正一教责罚犯错弟子面壁思过之所。那日汤远威和玉炎、玉英设计陷害小菜团的事情败露后,汤远威被紫阳真人责令到乾元洞面壁三年,如今,汤远威已在这里思过近三年之期了。 那瘦高个的道士走到洞前,只见一道石门将山洞封得严严实实,这山洞已被装了石门,那瘦高道士右手掌在石门上“啪、啪”拍了两掌,那石门被拍得传出两声脆响,过了一会,里面有人扭动机关,“轧轧轧”几声响,石门向上抬起,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走了出来,却不是汤远威。 “玉津师兄,你可来了。”那小道士焦急地道。 那叫做玉津的道士鼻子里哼了一声,机警地向后瞅了瞅,闪身进了山洞,顺手摸到石壁上的一个石球,向左扳动,那石门“轧轧轧”又关上了。 石洞里,一座高台上,点了一盏油灯,汤远威面壁坐着,一动未动。那小道士接过玉津的食盒,跟着玉津向那高台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师兄,怎么样?听说那姓景的又被找回来了?” 玉津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汤远威身边,在铺满枯草的高台上坐了下来。汤远威问道:“玉音说的可是真的?” 玉津点头道:“看来是真的。那姓景的被养在灵元师叔房中,每天送去的饭菜,只比灵元子师叔每日所用多喝一两碗米粥,看来这小子伤得不轻。那日灵元师叔派人抬他进房时,我亲眼见到抬了一个人进去。若是个没受伤的人,每日只喝一两碗粥,饿也早饿死了。” 汤远威霍地站起,道:“一帮饭桶!那么多人进山,竟然没抓住他!” 玉津道:“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小菜团来!” 汤远威道:“甚么?小菜团?他又出现了?” 玉津点点头道:“是啊,本来他们就要得手了,结果这小菜团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听说武功还很不弱,这些来寻仇的大都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听说是小菜团和这姓景的换了衣服,姓景的被放回来了,他们把小菜团错当成姓景的给抓走了。” 汤远威听了气得脸色发白,道:“现在可怎么办?若是师祖和我爹他们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玉音在旁边听了心下着急,跑上前来问道:“是啊,是啊,如果让师父和师尊他们知道了,我可完蛋了。玉津师兄,你可得想想办法,我回观里该怎么说?” 玉津目露凶光,阴恻恻地道:“你还能回观里么?” 第八章 林间 第9节 玉音听了脸上变色,嘴唇哆嗦着道:“你、你说甚么?你是甚么意思?” 突然,玉津睁大双眼,警惕地望向玉音身后,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现身罢!” 玉音和汤远威吓了一跳,忙顺着玉津目光望去,此时,玉津突然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匕首,“噗”地一声,刺进了玉音的后心。那玉音武功本就低微,玉津偷施暗算,猝不及防,他闷哼一声,想要回身看玉津时,玉津左掌向前用力一推,玉音“噗通”一声跌倒在地,玉津看也不看他一眼,右脚向前踢出,把玉音踢倒在地。那玉音扑倒在一块岩石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一命呜呼。 汤远威吓得脸色煞白,双唇不住哆嗦,浑身颤抖,道:“你,你怎么把他杀了?” 玉津道:“我的好师弟,不杀了他,咱们可就麻烦了。” 汤远威道:“玉音师弟不过是假传了个消息,把景未捷骗到后山,找这帮人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就算是被师祖和我爹他们发现了,玉音也罪不至死啊?” 玉津突然大笑道:“哈哈,我的傻师弟,你把这事情想得也太过简单了些罢。你知道来抓这姓景的都是些甚么人?” 汤远威疑道:“你不是说是景未捷的父亲景思明在福建一带得罪的仇家吗?” 玉津道:“你也太天真了,我说甚么便是甚么么?” 汤远威问道:“那他们究竟是甚么人?” 玉津道:“他们啊,是大元朝的军队!” 汤远威瞪大了双眼,问道:“甚么?你骗我?元朝的军队干么又来抓景未捷?” 玉津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他这条命可金贵得很,抓到他,可以领到上千两的黄金呢!” 汤远威见玉津杀了玉音,先是吓了一跳,现在又听玉津说他们内外勾连,竟合伙把景未捷送给了元军,这若是被师尊和父亲知道了,定不会饶了自己。又吓又急,两腿一软,一跤跌坐在地上。 原来上次玉杰被杀后,玉炎玉英和他设计想把所有罪名都栽赃给小菜团,事情败露后,灵通子大怒,把他们三人扭送给师父紫阳真人。紫阳真人也不护短,当下便命灵通子废去玉炎、玉英武功,逐出师门,又责罚汤远威到乾元洞面壁思过三年。派人到后山寻访小菜团和老蔡头下落,找到后好生补偿安抚,谁料二人却杳无音讯,也只好作罢。 汤远威被关进乾元洞后,每日里只有这玉音来给他送饭,剩下时间便只能呆在洞中,心中好生苦闷烦恼。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玉音送饭走后半个多时辰,突然有人在洞外敲石门,汤远威以为是玉音忘了甚么又折返回来,便去开了机关。 石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瘦高的身影。汤远威仔细辨认,认出是伙房里的玉津。这玉津四十多岁,长得黑瘦,平时话不多,汤远威和冷雨茗小时候常去后厨偷吃的,有时被他发现,他只嘿嘿笑笑,并不责罚他们。这几年,他们年龄渐长,冷雨茗又与自己渐渐疏远,他们很少到伙房去,玉津也极少出来,是以一直没见到过他。 汤远威见玉津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问道:“玉津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玉津嘿嘿憨笑了一声,道:“我听玉音师弟给你送完饭后常常回去说你在这山上凄清孤苦,便一直惦记着你。今天我做了几个小菜,来看看你。” 汤远威听了这话,心头一热。自己找小菜团撒气,闹出了人命,闹得正一观上下人尽皆知。自己被师祖关进乾元洞,谁也不敢来看望,冷雨茗和景未捷更是对自己理都不理,此时平日里绝少联系的一个火工竟然惦记着自己,实在让他感动莫名。 当下,汤远威把玉津让进洞里。玉津拎着食盒,走上高台,二人在油灯前坐下,玉津打开食盒,取出四样小菜,一壶清酒,两只空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油纸包,里面是三样点心,都是汤远威平日里喜欢吃的。 汤远威说自己不会饮酒,玉津道:“小师弟,不妨事,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俗话说得好,酒可浇愁,少喝两杯,心里也痛快痛快。来,我陪你喝。” 当下,玉津给汤远威斟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对酌起来。 吃了几口菜,玉津嘘寒问暖了一番,随后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小师弟,你平素里一向是个好孩子,哪里来的那样大的火气,和一个送菜的小娃娃大打出手?那小菜团总往伙房送菜,他怎么会惹到你了?” 汤远威端着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玉津见汤远威不高兴,忙陪着笑脸道:“师哥不好,师哥不好,不该问这话。” 汤远威摆摆手,道:“不妨事。” 玉津又叹了口气,道:“唉,你说你和雨茗师妹,多好的一对儿。小时候总到我这灶下偷点心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如今,你被关在这山上,雨茗师妹她……” 说道这,玉津看了汤远威一眼,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汤远威听他说道冷雨茗,突然来了精神,问道:“雨茗怎么了?” 玉津摇摇头道:“没事,没事,我顺嘴瞎说的。” 汤远威一把拉住玉津的手,问道:“你快说,雨茗到底怎么了?” 玉津看了看汤远威,又叹气道:“唉,原也没甚么,只是我这看着你俩青梅竹马长大的,如今看她整日里和那个景师叔厮混在一起,蜜里调油,心里不是滋味儿。再者说了,不光是我,观中上下众弟子们也都议论纷纷,风言风语……” 汤远威听了这话,心头腾地火起,冷冷地道:“他们都说甚么?” 玉津见汤远威生气,忙住了嘴,道:“没甚么,没甚么,他们这也是闲来无事,瞎说八道!” 汤远威转头双眼死死盯住玉津,道:“你说,他们都说些甚么!” 玉津有些骇怕,诺诺道:“他们说,说师祖太偏心,收了这么个娃娃做师叔,这景师叔更是无法无天,横刀夺爱,把雨茗师妹从你身边夺走,这简直是、简直是……” 汤远威道:“是甚么?” 玉津长出了口气,道:“说这简直是不伦之恋。” 汤远威听了心中大怒,把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掷向对面的石壁,酒杯被摔得粉碎。玉津住了口,大气也不敢出,山洞中静得怕人,只听到汤远威高低起伏的喘息声。 隔了良久,玉津拍拍汤远威后背,道:“小师弟,别气坏了身子。男子还大丈夫,害怕找不到好姑娘么?等你下山,师兄保证帮你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第八章 林间 第10节 哪知玉津越如此说汤远威越是生气,简直如火上浇油,只气得汤远威肩头乱颤,不能自已。 玉津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道:“师弟,不要说你了,就是我们见了那景师叔趾高气昂的样子,也是心中不忿。要不我们想个法子,来挫一挫这景师叔的气焰,也为你出口恶气?” 汤远威听了这话,问道:“有甚么法子?” 玉津想了想,摇头道:“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法子。我武功低微,总不能去偷施暗算。这样,我回去想一想,等有眉目了咱们再来商议。” 当下,玉津收拾好碗盘,拎着食盒下山去了。从此以后,每隔几日,玉津便上山来给汤远威送饭。汤远威被他煽动得心头火起,心想玉津所说不错,自己今日的种种,全是拜景未捷所赐,在山洞中心心念念想得便是要出这口恶气。 这一日中午,玉津又到山上来,一进山洞,便急切地道:“小师弟,机会来啦!” 汤远威忙拉着玉津坐下,问道:“可有甚么好主意?” 玉津道:“前一阵子我下山到镇上采买,来了几个操福建一带口音的大汉,他们头戴斗笠,一副农夫打扮。见我是个道士,便过来跟我打听,我们正一观中是不是有一个从福建来的少年? 我听了心中暗想,这帮人面露凶光,只怕来者不善,便没有告诉他们。我问他们找这少年有甚么事?其中一个面善些的小伙子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说是这福建的少年姓景,他父亲是玄天教的教主,这景教主在福建一带也算一条好汉,反元复宋,做了不少好事。只是他的手下,有些仗势欺人的,常在下面欺压良善,鱼肉乡里。这少年家里原本有些田产庄舍,去年景教主的军队路过村里,有几个教众跑到他的庄上索要抗元捐,张口要一千两银子。这少年的父亲拿不出,就被他们抓走了。 这少年知道了,追到玄天教的军营中去要人,被这景教主的下属打了个半死。等他伤好了,才知道老父亲已经死在了兵营里。这少年的几个家人气不过,又斗不过这景教主,听说他的孩子送到了咱们龙虎山,就想来找他儿子的晦气,打他一顿出口恶气,再找景教主讹他一笔银子也就是了。 我一听这话更不敢把景师叔的音信泄露出去,就没跟他们搭茬。但这几个人已经无家可归,我近几日下山,看他们在镇上打铁度日。既然咱们想出这口恶气,只需把景师叔的行踪告诉他们,他们自会去找他晦气。” 汤远威听了,点头道:“嗯,这倒是个主意,只是师祖十分偏袒他,我爹和师叔他们也处处护着他,怕一时难以得手。” 玉津道:“这倒也是,听说师祖最近已再三叮嘱,不让景师叔和雨茗师妹擅自下山,这却不大好办。” 汤远威点点头,没有说话,也陷入了沉思。 玉津又道:“这事若要办成,却也不难,还需要师弟你再出点力。” 汤远威道:“我这被关在山上,还能出甚么力?难不成把景未捷骗到山洞里来,让那帮农夫来个瓮中捉鳖,打他一顿出气?” 玉津笑道:“不必把他骗上山,只须把他骗出观来,便万事大吉了。” 汤远威道:“我如今半步不得离开这乾元洞,怎么去骗他出观?” 玉津道:“这个好办,每日来给你送饭的玉音,平素里最是老实,这几日他来送饭时,你可以对他说,让他去撒这个谎便好,就说景师叔的母亲来观中看他,被师尊拦下了,不得相见。托玉音给他带个信,约他在后山相见。” 汤远威思忖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玉音这般老实巴交的人,我便让他去,怕他也撒不圆这个谎。” 玉津从怀里掏出一个鹿皮荷包,递给汤远威,道:“你把这个给他,他就什么都愿意去干了。” 汤远威解开荷包丝绦,看里面是些散碎银子,大约有十两。摇摇头道:“玉音人很老实,不会为了这点钱去骗人的。” 玉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玉音这几天在伙房里愁眉苦脸,我听说是他老家的爹爹得了重病,需要银钱医治,他得了家里的书信,正为钱的事情犯愁呢。” 汤远威道:“我们拿人家最要紧的亲人做要挟,不太妥当罢?” 玉津道:“我的好师弟,我们一没要他偷,二不要他抢,只让他去传个话,你只说是为了跟景师叔开个玩笑,一句话得十两银子,不光救了他老爹的命,怕是一大家子也够吃几年的了,这算是要挟?天底下还有比这好的事儿么?” 汤远威点点头,道:“那便依你说的做。让这帮人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就是了,不要害了他性命才好。” 玉津满口应承道:“你放心,好师弟,我们这也是替你鸣不平,才想打他一顿出气,哪个想要他的性命?” 两人商量完,又吃喝了一气,玉津拎着饭盒走了。 第二日,玉音按时来给汤远威送饭,摆好饭菜,汤远威让玉音坐在自己身边,二人聊了起来。 “玉音师弟,我看你最近怎么愁眉不展,可是有甚么烦心事么?”汤远威假装关切地问。 玉音见汤远威问起,心下感动,道:“是呵,师兄,我家里有点事情……” 汤远威问道:“哦?你说来听听,看是甚么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玉音道:“前几天接到湖南老家的来信,说我爹害了心口疼的病,大口大口吐血,这几年连年战乱,家里的地都荒了,吃饭都难,哪有钱去请大夫?来信问我讨点给爹爹救命的钱,我一个观中打杂的伙夫,哪有钱……”说着把头埋在膝盖间,啜泣起来。 汤远威听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给玉音道:“玉音师弟,你别哭了,我这里有几两银子,是我爹平日里给我的零花钱,我攒着没花,带在身边。你先拿去用,若是还不够,咱们再想想办法。” 玉音听了,忙推辞道:“远威师兄,这怎么好,使不得,使不得。” 第八章 林间 第11节 汤远威硬把荷包塞给玉音,道:“既然都是正一派的,就是自家兄弟,你家里有难,谁知道了也不能不管。这些钱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了再还我就是。” 玉音听了心下感动已极,捧着荷包,跪倒在地,向汤远威磕起头来。汤远威一把把他扶起,道:“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客气?” 当下,玉音恭恭敬敬服侍汤远威吃完饭,收拾食盒走了。 过了近一个月,汤远威又问起玉音家里的事,玉音笑容满面,道:“我拿了师兄给我的钱,到山下镇子上买了些草药,前几日我托一个同乡把草药和剩下的银子带回老家。这几日接到家信,说爹爹看了大夫,服了药,身子好多了。真得谢谢师兄,简直是再造爹娘,重生父母。”说着就要俯下身子去拜。 汤远威忙把玉音扶起,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些起来吧,不必客气。” 从那以后,玉音和汤远威更觉亲近,渐至无话不谈。一日,玉音来给汤远威送饭,汤远威故意长吁短叹,郁郁不乐。玉音见状,关切地问道:“远威师兄,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么?” 汤远威摇摇头,道:“也没甚么,只是被关在这洞中,哪里也去不了,心下憋闷。” 玉音道:“这个好办,远威师兄,你想吃甚么、喝什么,我到镇子上去买来给你吃喝。或者买些好玩的玩意儿,来给你解闷。” 汤远威呆呆地望着石桌上的烛台出神,道:“玉音师弟,你在观中的时日也不短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自小最好的玩伴是谁?” 玉音答道:“是,我们都知道,远威师兄最好的玩伴是雨茗师姐。” 汤远威背对着玉音,看着跃动的烛花,不说话,突然肩头耸动,抽泣起来。 玉音见状,慌忙问道:“师兄,你,你怎么了?可是想雨茗师姐了?” 汤远威啪地一掌击在石桌上,道:“我心中好恨!” 玉音问道:“师兄,你恨、恨甚么?” 汤远威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抓住玉音双肩,瞪着玉音道:“我恨景未捷!他把雨茗从我身边夺走了!” 玉音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是,是,师兄你说得也是,若是没有景师叔,你和雨茗师姐是多好的一对儿?” 汤远威松开了玉音,意识到自己失态,道:“对不起,玉音师弟。” 玉音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唉,这也不怨你,远威师兄,这观中风言风语,大家也都说,未捷师叔和雨茗师姐这差着辈分呢,怎么就搅到一起去了……” 说到这,玉音也觉得自己话说多了,慌忙闭了嘴,拿眼打量汤远威。 汤远威恨恨地道:“是啊,我就是眼不下这口气!”他话锋一转,问道:“师弟,我想找景未捷出一口恶气,你肯帮我么?” 玉音家境贫寒,连年战乱父母怕养不活他,当年恰逢灵云子游方借宿在玉音老家,父母便让他跟随灵云子入了正一观。玉音练武资质平平,又天生身材矮小,灵云子见他难成大器,便让他去了伙房。 平素里玉音在正一观身份低微,这些时日每日给汤远威送饭,他见这位大师伯的公子对自己很是照顾,二人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又给了自己不少钱周济家人,心中既感动又感激。见汤远威竟出言求自己,觉得自己报答汤远威的时机到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气油然而生,装着胆气道:“远威师兄,你且说,我能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玉音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汤远威被这玉音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道:“那倒不必,我在观外有几个朋友,这几日他们知道我被师祖罚在洞中面壁思过,来看我。他们也为我打抱不平,想找景未捷替我出口气,大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戏耍他一顿,给他点教训也就是了。只是现在师祖不许景未捷擅自离开正一观,我想让你去给他送个信儿,就说她母亲从福建来看他,被师祖拦下了,不得相见。约她明日午后在后山见面,你可敢去送这个信儿?” 玉音被景未捷用话一激,登时胸中血气翻涌,道:“怎么不敢?远威师兄,我今日回去就去送信,你等我消息!” 玉音走后,过不多久,玉津又来至洞中,二人又仔细合计了一番,玉津告辞回观中去,嘴角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汤远威心绪极乱,想着原本只是和景未捷斗气,没想到接二连三闹出人命,上次小菜团的事情害死了一名观中弟子,这次又害死了玉音。他自幼娇生惯养,虽然脾气急躁,逞强好胜,但却从未起过杀人的念头,现在见两个人因自己而死,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双手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落下泪来。 玉津拍了拍汤远威的肩膀,道:“我的好师弟,好男儿志在四海,这点小事怕什么。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说罢,玉津站起身来,扛起玉音的尸体,又拎了一只平时汤远威用的木桶,走到石洞门口,扭动机关,石门开启。玉津也不回头,大刺刺扛着尸体便往山坡下的一片黑松林里走去。此时山上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那玉津也不提灯笼,只在暗夜中摸索着行走,他步履轻捷,很快就消失不见。 汤远威见玉津去了,洞中只剩他一个人,静得可怕,他心中有鬼,总觉洞内阴气森森,玉音的冤魂就在左近。直吓得蜷缩成一团,趴在石床上,瑟瑟发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玉津回来了,拎了满满一桶清水回来,把玉音流下的血迹擦洗干净。整个过程中玉津做得非常冷静、有条不紊,就像后厨里杀死一只鸡或一口猪,他在清扫厨房一般。 一切收拾妥当,玉津对汤远威道:“好师弟,你安心休息罢,只当这世上从来没有过玉音这个人。外面发生的一切也与你无关。” 汤远威握住玉津的双手道:“多谢玉津师兄,你对我的好,我永世不能忘记……” 玉津笑道:“好师弟,这点小事,不必挂怀,师兄将来求着你的地方多着呢,还望你倒是不要推辞。” 汤远威道:“玉津师兄但有驱驰,小弟一定竭尽全力!”(本章终) 第九章 护送 第1节 玉津走出乾元洞,石洞门“轧轧轧”地关上,他在洞口站了一会,待双眼适应了野外的黑暗,借着朦胧月色,辨路向山下走去。 又过了两日,这天深夜,灵元子在丹房里打坐,忽听得屋顶有几声异响,那声音极轻,若非他内力深湛,一般人决然觉察不到。 灵元子屏息静听,查了查,来人大约有五六人,轻功既佳,想必内力不弱。他吹灭蜡烛,趴在门后。又听得几声轻响,这几人已然跃至观中。只觉有人慢慢靠近他的丹房,来人在窗下蹲着听了一会,见屋内并无异样,伸舌头舔破了窗纸,紧接着一根竹管伸了进来,一股青烟随即在屋内弥散开来。 灵元子掩了口鼻,念个闭气诀,屏住呼吸。窗外的人又在外面等了一阵,便撬开窗户,先探头向屋内张了一张,见屋里没甚么动静,便大了胆子,一跃进到屋内。灵元子转在床帏后面,借着院内投射进来的灯火,依稀看到进来三个蒙面的黑衣人,后背斜挎着钢刀,外面还有三人望风。 进屋后,为首的黑衣人双手一打手势,后面两人抽出单刀,向床前摸来,其中一人伸手便要掀开被子,说时迟那时快,灵元子右掌斜劈,打向他的手腕。那人吃了一惊,慌忙向后撤手。灵元子这一掌来势甚快,又攻其不备,那人虽然武功不弱,却是没能躲过这一掌,“啪”地一声,右臂被掌力震开,人也一个趔趄,向旁边退去。 旁边的黑衣人见床侧有人埋伏,也吃了一惊,回手一刀,向灵元子脖颈处砍来。灵元子一蹲身,轻巧躲过这一刀,手中也不停留,右掌回勾,来抓中间那为首黑衣人的面罩。那人脚下用力,身子回撤,同时双掌击向灵元子胸口。 灵元子身手矫捷,左脚在地上一点,身子凌空飞起,右脚踢向左侧的黑衣人,同时借着这一跃而起之势,躲过中间黑衣人双掌,自己双掌下压,一招“黑云压城”将中间黑衣人头脸罩在自己掌风之下。 左侧的黑衣人慌忙躲避灵元子袭来的右脚,怎奈屋内狭小,腾挪不便,自己退到了墙角,虽避开了右脚的踢踹,却仍被灵元子的真气逼得气为之窒,险些贴着墙坐倒在地。中间的黑衣人见灵元子双掌如泰山压顶般向自己击来,只觉劲风扑面,他不敢硬接,侧身想要避过,却不料灵元子不待这一招使老,空中双腿连环踢出,那黑衣人躲过四脚,第五脚却无论如何避不过去,被灵元子左脚踢中右肋,“噗通”一声,整个人从窗户中飞了出去,跌坐在院中。 另两名黑衣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二人分持钢刀左右抢上,灵元子丝毫不惧,神威凛凛,和二人斗在一处。 外面的三名黑衣人忙扶起被踢出窗外的同伙。这时只听得正一观中“镗镗镗”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原来巡夜的观众弟子听到灵元子丹房附近有打斗声,循声赶来,发现几名黑衣人正在门口,知道有刺客,忙鸣锣示警。 “声音从灵元子师叔屋里来,快抓住刺客,莫让他们伤了小师叔!” “快快把他们围上,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人掳走小师叔……” 一众正一派弟子高声呼喝,手持兵刃向灵元子房中赶来。 这时只听“噗通”、“当啷”两声响,又一名黑衣人连人带刀被灵元子踢出窗外。外面几名黑衣人一看形势不妙,但一个灵元子便难以应付,更何况惊动了这么多人。一名黑衣人一声唿哨,众人搀扶着两名受伤的同伴,纵身跃上房顶,逃窜而去。 最后留在灵元子房中这名黑衣人,听到同伴暗语,连砍三刀,想要转身逃走。不料灵元子步步紧逼,趁他转身之际,一招“登台拜印”,一掌击在他后背大椎穴上,那黑衣人应声跌倒。灵元子开了房门,冲进来两名弟子,把这黑衣人架出屋去。 此时院里已是灯火通明,上百名弟子手持火把、长剑把灵元子住的跨院围得水泄不通。在火把照映下,一名弟子扯下黑衣人的面罩和帽子,见是一名虬髯大汉,众人并不认识。 灵元子问道:“你是谁,受甚么人指派,来龙虎山意欲何为?” 那大汉瞪了灵元子一眼,也不答话。灵元子的一名弟子长剑向前一递,剑尖已抵在了那大汉的咽喉处,怒道:“你再不说,我便一剑刺死了你!” 那大汉突然一拧脖子,面色狰狞,脸上肌肉抽搐,一股股黑血从七窍流出,服毒自尽了。 灵元子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没想到恶人也这样有骨气,却也难得。罢了罢了。你们搜搜他的身上,看有没有甚么东西。” 几名弟子上前,在那大汉身上前后仔细搜了一番,在他怀里发现一枚腰牌,上面刻了几个字,却是蒙古文。 灵元子把腰牌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他平素涉猎广泛,粗通一些蒙语,看着腰牌喃喃地道:“果然是他。” 这时紫阳真人和灵霄子一同走了过来,灵元子把腰牌呈给了紫阳真人,禀道:“师父,这腰牌是镇南王府的。” 紫阳真人接过腰牌,看了看,沉吟不语。灵霄子着急问道:“这镇南王是谁?” 灵元子道:“这镇南王名叫脱欢,是鞑子皇帝忽必烈的第九子,他负责镇守扬州。看来,元庭是盯上我龙虎山了。” 紫阳真人叹了口气道:“该来的迟早要来,躲是躲不过了。” 灵霄子怒道:“从未捷师弟上山,这元庭便紧盯不放。如今又三番两次前来袭扰,他们老盯着我龙虎山干么?” 灵元子看了看紫阳真人,没有说话。 “既然他们盯着咱们不放,索性我们去找他镇南王府要个说法去!天下的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灵霄子忿忿不平地道。、 灵元子听了这话,道:“好!四弟说的好,那我们这就动身去扬州,寻寻这镇南王的晦气去!” 第九章 护送 第2节 紫阳真人看了看灵元子,道:“这……” 灵元子打断师父的话道:“师父,你老人家不必担心,弟子自有分寸。只是我们这一去,还须劳烦师父照看好未捷师弟,防范贼人再来骚扰。” 紫阳真人,道:“这个不妨,老道还有这把老骨头在,他们若再来时,也能抵挡一阵。” 灵元子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弟子和四弟明天一早便动身去扬州。” 当下,观中弟子收拾了死尸,各自散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骑健马驰出正一观,正是灵元子和灵霄子,二人斜跨长剑,催动坐骑,径往山下奔去。 山门外,玉津正带着两名弟子从山下镇子上采买蔬食回来,见了二人,恭敬地做了一揖。两骑早已驰得远了。玉津不动声色,和两名弟子先回观里,安顿好后,自己回房写了两张字条,攥在手里,奔后山而来。依旧在大岩石下取了鸽笼出来,掏出两只鸽子,把字条在鸽子腿上绑了放飞。 却说灵元子和灵霄子骑马离开龙虎山奔出二三十里,眼看上了官道,灵霄子正要催马向北驱驰,灵元子勒住马头,对灵霄子道:“师弟,咱们往南走。” 灵霄子疑道:“二师哥,怎么不去扬州了?”灵元子笑道:“这叫做故布疑兵,围魏救赵。” 灵霄子又问:“那咱们不去扬州,却到哪里去?” 灵元子道:“咱们去福建,快些走,兴许还能追上大师兄他们。” 灵霄子一头雾水,待要再问,却见灵元子两腿一夹,纵马已向前驰去。灵霄子呆了一呆,心想大师兄和三师兄二人前几日便下山去了,观中弟子都道他们去陕西华山去给华山派澹台掌门祝寿去了,原来他们去了福建。灵霄子素知这二师兄最是足智多谋,他定好的计较,总是没错。 当下也跟着灵元子催动健马,二人一同沿着官道向南驰去。 一路上,灵元子把自己的计划向灵霄子和盘托出:原来他这几日故意放出风来,说景未捷已经回到正一观,就是为了让观中的眼线知道。这样一来敌人必会再上龙虎山抓人,正一派就可以趁机查清对手的来路,揪出观中的奸细;二来对方知晓抓错了人,必然放松警惕,以小菜团的武功逃生不难;三来对方的注意力大都被吸引在了灵元子房中景未捷的身上,灵通子和灵云子正好借机下山,假称去陕西祝寿,秘密护送景未捷回福建。 果然元庭派出高手到观中来探虚实,灵元子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敌人来路,灵霄子提出要去扬州找这镇南王的晦气,灵元子便将计就计,假意要和灵霄子同去。正一派两大高手去扬州镇南王府寻仇,对手自然要提高警惕。灵元子和灵霄子正好趁机南下,和灵通子他们会合,正一四君子一同护送,当可保景未捷安全抵达玄天教。 这期间,灵元子已经暗中派人给福建的玄天教教主景思明夫妇送信,让他们提前派出教中好手沿途来接应,以策万全。 江西一带多山,道路崎岖难行,二人纵马向前奔驰了半日,眼见已日在中天,两匹健马也跑得累了。看看前边不远处村口有三间茅草房,上面挂了一个布帘,写了个“酒”字,乃是一家小酒肆。二人便催马驰了过去。来到近前,只见生意冷清,店伙计趴在门首的八仙桌上打盹。听得马蹄声响,懒洋洋抬起头,眯缝着眼瞧了瞧,见两个道士跳下马,奔店里来了。 伙计忙打起精神,堆出笑脸迎了出去:“二位道爷,快请快请,想吃点甚么?小店好酒好菜应有尽有!” 灵霄子道:“有鸡羊牛肉切两碗来,来两坛酒!” 那伙计接过二人的马缰绳,高声唱个喏:“好嘞,鸡羊牛肉只管上,好酒四坛!”说着一溜小跑到门外拴马。 掌柜的身材短小肥胖,一身的衣服满是尘土,半日没有生意,见来了客人,也是笑逐颜开。忙从柜台后转出来,拎着一把没嘴的茶壶,两只破茶碗迎了出来。 灵元子和灵霄子在靠窗的座位坐了,掌柜的摆好两只碗,倒了两杯热茶出来。 灵元子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村镇?” 掌柜的道:“道爷,这里唤作青狮岭,再向前行,就快到武夷山了。” 灵霄子问道:“嗯,这几日,可有人到你这里住店?” 那掌柜的挺了挺肚子,道:“那是自然,小店虽小,却是这方圆几十里官道上仅剩的一家客店了。连年战乱,敢在这刀口上混日子的人可不多啦……” 灵元子和灵霄子点点头,那掌柜的续道:“说来也巧,前日还有几位爷在小店住过。” 灵元子和灵霄子一听,忙问:“他们几个人,都长什么样子,什么打扮?” 掌柜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道:“这个嘛,实在有些记不清楚了……二位客官也知道,小店虽小,在这官道上却是独此一家,来打尖住店的客人嘛,每日也是络绎不绝。” 灵霄子一听,心下颇为嫌恶,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往桌子上一拍,道:“有劳店家你再好好想想。”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忙伸手把钱揣进怀里,道声:“贪财、贪财”,续道:“我想起来了,那几位,有一个身材精瘦,话不多,有一个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脾气嘛,有些大,两个人都使刀弄剑的。对了,他们还带了一个少年,这少年人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神色悲戚,像有什么心事……三个人都穿的粗布衣衫,不像有钱的人家。点的菜倒是出手阔绰,那胖大身材的大汉,酒量十分厉害,把我店里的酒喝掉了一半!” 灵元子和灵霄子对望了一眼,知道这三人正是灵通子、灵云子和景未捷,那脾气不好酒量甚宏的大汉,正是灵通子。他们三人为了掩人耳目,乔装改扮,都换了便装赶路。 第九章 护送 第3节 二人听那掌柜的说灵通子把他店里的酒喝光了一半,不禁好笑。 灵元子又问:“他们何时走的?” 那掌柜的道:“昨天午后,大约是未时走的。” 这时伙计端上菜来,一只肥鸡,一大盘酱牛肉,一尾江鱼,又上来两坛酒。 掌柜的忙给二人斟满酒,道:“二位道爷一看就是爽快人,尝尝我们这里的堆花酒。” 那酒甫一从坛子里倒出来,清香便四溢开来,灵元子对酒素来寡淡,灵霄子却是生性好酒,一闻到酒香,赞不绝口:“想不到这荒郊野店,竟有这等好酒,好香、好香。” 那掌柜的更加得意了,说道:“那是自然,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堆花酒却有一个来历。” 灵元子也端起酒喝了一口,频频点头,道:“你且说说这酒的来历。” 掌柜的道:“这堆花酒原本叫做庐陵谷烧酒,我大宋朝文丞相的家乡正是咱们江西庐陵,想当年,文丞相在吉安白鹭洲书院读书时,曾到酒肆吃饭饮酒,斟酒时,看到这庐陵谷烧酒入杯后酒花泛起,很快便堆满酒杯,称赞道:‘层层堆花,真乃好酒!’后来,文丞相以身殉国,为了纪念他,我们庐陵本地人便把他当初夸赞过的咱们当地的烧酒改名叫堆花酒。我的老家就是庐陵,所以,这酿酒的功夫就从庐陵带到了青狮岭。” 灵元子和灵霄子听了,颇感意外,想不到这样一个爱财如命名的店掌柜,竟也对文丞相如此敬重。听他讲这“堆花酒”的来历,却也颇有些传奇色彩。二人不由得也感慨了一番,灵元子倒满三杯酒,对灵霄子道:“掌柜的讲得很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杯堆花酒,我们敬文丞相!”说罢,端起一碗酒,酹在地上,二人各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那掌柜的道:“二位道爷果真英雄豪杰,来,我也敬二位道爷一杯。”说罢,也不客气,拿起一只空碗,给自己斟满酒,又分别给灵元子、灵霄子倒满酒,和二人干了。 敬完酒,掌柜的识趣地道:“二位道爷请慢用,好酒好菜有的是,客官只管招呼。小的去给二位道爷伺候马去。”说罢,到后院去了。 灵元子和灵霄子放开食量,饱餐一顿。吃罢,又找伙计要了几斤牛肉,三五斤干粮,灵霄子从马上摘下一只大酒葫芦,让掌柜的给装满堆花酒,会了账,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掌柜的和伙计得了一锭银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心想这两日财星高照,之前一个多月也不见客人上门,接连两日两拨人来吃饭,出手甚是阔绰,两日的饭钱,顶得上一年的进项了。当下千恩万谢,把二人送出店外。 灵元子二人酒足饭饱,马也歇息够了,放马向前又奔了大半日,直到暮霭沉沉,圆月东升,此时二人已经进山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找一处山坳,生起一堆篝火,吃点干粮牛肉,喝些带来的堆花酒。二人奔了一天,早已十分乏累,吃喝罢,便斜靠在岩石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又上马向前奔驰,一路追赶,一路打听,知道离灵通子等人已越来越近。临近中午,二人突见前面一处村庄烈焰冲天,烟尘四起,隐约听到厮杀声、哭叫声、呼喝声和火烧噼啪声响成一片。 二人忙催马上前,去看个究竟。 骏马渐驰渐近,二人看到一队元兵约有四五十人手持蒙古刀在火光里进进出出,与人斗在一处。又有二三十人挥舞着钢刀在追杀村民,村民们正四散奔逃,健壮些的男子跑得快了侥幸躲过,跑得慢的老弱妇孺便被元兵一刀砍翻在地。 灵霄子眼见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衣衫凌乱向前奔逃,两个身材高大的元兵狞笑着紧跟其后。一个元兵追上前去,拦腰把那妇人抱住,妇人惊呼救命,怀里的婴孩哇哇大哭起来,另一个元兵劈手把孩子从妇人手中夺走,妇人拼命挣扎,要把孩子夺回来,怎奈身体瘦弱,抓住她的元兵一把把那妇人的衣衫撕破,上半身裸露出大半,两个元兵越发肆无忌惮地淫笑起来,便要猥亵。任那妇人苦苦哀求,元兵却如禽兽一般凑了上去。那妇人情急之下,一口咬住了元兵的耳朵,那元兵吃痛,放开了妇人,只见汩汩鲜血顺着脸颊流下,那元兵大怒,举起钢刀,朝那妇人砍落。 灵霄子长身从马上纵起,长剑出鞘,将剑鞘掷向那元兵。那元兵钢刀刚举过头顶,剑鞘便已飞至,正中他后心,灵霄子已将内力贯注其上,那剑鞘竟如利刃一般,将那元兵贯胸而入。那元兵“啊”地惨叫一声,钢刀从手中跌落,“噗通”一声,倒地身亡。 另一名元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举起手中婴孩,向已欺近的灵霄子掷了过来。灵霄子正中下怀,探左手将那孩子接在手中,身形更不停留,挺长剑直刺那元兵,那元兵正挥钢刀看来,灵霄子长剑上挑,“当啷”一声,那蒙古刀便被格飞,那元兵只震得臂膊发麻,还没回过神来,胸口一凉,长剑在他左胸扎了个透明窟窿,一命呜呼。 那妇人本已抱了必死的信念,口中咬着那元兵的半块耳朵,嘴角渗出鲜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却是被这眼前景象吓得呆了。只见灵霄子从那元兵手中救下了自己的孩子,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灵霄子走到那妇人近前,蹲低身子,放下长剑,双手将那婴孩托着送到那妇人面前,道:“大嫂,你的孩子,快抱了回去罢。”那妇人呆呆地望了灵霄子半晌,并不去抱那孩子,突然,双手望空胡乱挥舞,“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灵霄子心下诧异,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灵元子此时也已下马杀了几个正在残害百姓的元兵,跟了过来。见状道:“这妇人怕是受了惊吓,发疯了。你先把她找个僻静处安顿好,再来寻我。我去前面看看,怕是大师兄他们和元狗交上了手。”说罢,挥舞长剑向前杀去。 第九章 护送 第4节 灵霄子没办法,还剑入鞘,左手托着婴孩,右手来拉那妇人,那妇人却死命挣扎,无论如何不肯就范。没奈何,灵霄子点了她的穴道,把她扛在肩上,抱着婴孩,向村子北边奔去。沿途有几个元兵来拦,灵霄子一脚一个,把他们踢翻在地。 到了村口,有一处倒塌的土庙,灵霄子进去,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他绕到只剩半截的佛像身后,将那妇人放在地上,把婴孩送进她的怀里。自己又原路返回。那女子痴痴呆呆,只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瑟瑟地抖作一团。 灵霄子回到村中,只见大队元兵合拢在一处,约略有七八人在垓心手持刀剑正与元兵厮杀。村中大火弥漫,透过烟火,灵霄子辨认出灵通子、灵元子、灵霄子护着景未捷,又有三个老者分别手持铜锏、双锤、金背开山斧,还有一名男子头戴斗笠,黑纱遮面,手持一竿金笛,这四人灵霄子却不识得,他们四人与灵通子等人站在一处共同对敌,武功身手也自不弱,想必也是江湖中的好汉,同仇敌忾。 元兵里里外外,竟有五六十人之多,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倒数十名元兵的尸体。只听一名元兵头目叽里咕噜用蒙语喊了一通,外围一队元兵拈弓搭箭,原本在内围的元兵闻声后撤,外围的元兵便要放箭。 灵霄子一声唿哨,直奔那发令的元兵而去,灵霄子去势极快,一招“凌风追月”刺向那头目后心,那人听得背后风响,急举蒙古刀挡格,灵霄子不待这一剑使老,第二招“铁锁横江”拦腰砍来,那头目不待闪避,长剑已从他肚腹横着扫过,灵霄子所用长剑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那头目一身铠甲应声而破,肚腹被划开,鲜血狂喷,那人惨呼一声,挣扎了几下,死在当地。 众元兵见队长被杀,一阵骚动,灵霄子更不停歇,仗长剑长驱直入,在元兵身后斩杀起来。从内围退出的元兵忙挥舞蒙古刀向灵霄子围拢过来。 灵通子等人在内中见了,大叫一声好。精神大涨,众人各持兵刃又向元兵杀去。进入内围的元兵马上开始放箭,众人一边用兵刃拨打射来的箭雨,一边趁余裕砍杀元兵。灵通子等正一四君子本就是江湖中的一等一的好手,那三位老者武功竟似与正一四君子武功不相上下,倒是景未捷和那头戴斗笠的男子武功弱了些,二人被几个元兵逼得手忙脚乱。灵通子师兄弟三人一边杀敌,一边回护住景未捷;那三个老者也将那头戴斗笠的男子护在中间,如此一来,众人杀敌的功效便减弱了不少,一众元兵见这几人武功高强,不敢抢攻,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却不上前进招。时间一长,他们便围城打援,将众人团团围住,放箭伤敌。 如此一来,只剩下灵霄子满场游走,他虽连杀七八名元兵,但这些元兵平时训练有素,很快便摸清了灵霄子的底细,原来合围的队伍中抽出十多名元兵,组成小规模的战阵,将灵霄子围住,灵霄子脱身虽是极为容易,想要立时杀退这帮元兵却也并非易事。 这时只听灵通子大喝一声,道:“几位老哥哥,你们把那公子放过来,我们四人护住他和我这位小兄弟,你们上前突围,如何?”原来灵通子见众人都被困住,原本想要把景未捷交给那三位老者一齐看护,他们兄弟三人向外突围,但想到景未捷干系重大,实在不敢把他交给那三位老者。 那三个老者听了,沉吟了一下,都没有言语。又厮杀了一阵,眼见元兵的羽箭如雨点般绵密射来,没办法,那使铜锏的老者跟同伴说:“我护送公子一起加入到他们那边,你们两个向外突围,和外面的那位好汉一起杀敌!” 那使双锤和使开山斧的老者对望一眼,面露喜色,挥舞着兵刃向前外杀去。使铜锏的老者护着那带斗笠的公子一起加入到了灵通子的战圈,如此一来,灵通子三人加上那使铜锏的老者,四个高手护卫着景未捷和那戴斗笠的公子,更加风吹不入、水泼不进。 那使铜锤的老者和那使开山斧的老者将兵刃挥舞的出神入化,两只铜锤左右开弓,如下山猛虎;一柄开山斧上下翻飞,似出海蛟龙。铜锤到处,元兵脑浆迸裂,骨断筋折;金斧过处,刀崩箭落,横尸遍地。不多时,便将元兵组成的包围圈杀得大乱,外围灵霄子一把长剑也使得行云流水,场上的形势立转,元兵见死伤众多,不由得且战且退,想要逃走。 那使铜锏的老者大喊:“弟兄们并肩子上,别放走了这帮害人的畜生!” 那使铜锤的老者和使开山斧的老者听了,手举兵刃向元兵追杀过去,灵霄子也丝毫不甘人后,持长剑追了过去。灵通子见元兵败退,和灵元子使了个眼色,对灵云子道:“师弟,你护住未捷,我们二人过去帮手。” 当下,灵通子、灵元子持长剑追杀过去,剩下的二三十名元兵早已吓破了胆,斗志全无,被众多高手追赶,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有几名胆小的抛了弯刀,跪地求饶。灵通子和灵元子、灵霄子放过这几人,又去追赶向前逃窜的元兵,那使铜锤的老者却对准这几个降兵手起锤落,直砸得他们脑浆飞溅、血肉模糊。 “锤下留人……”灵通子猛回头话刚出口,却已是说得晚了,几个降兵一个不剩,都被那使铜锤和使开山斧的老者杀了。 灵通子摇了摇头,停了下来,不再追赶。灵元子和灵霄子见大师兄停住脚步,也便止步不前。那使开山斧的老者横了灵通子一眼,道:“除恶务尽,跑了他们,就是纵虎归山!” “且饶他们一命罢!”灵通子道。 “食古不化!”那使开山斧的老者道。那使铜锤的老者更不说话,双手把铜锤掼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几把金镖,向逃走的元兵掷去。灵霄子待要举剑打落,灵元子却一把拉住了灵霄子的袖袍。 只听“啊,啊!”几声,又有五名元兵中镖倒地身亡。剩下几人失魂落魄,没命价四散奔逃了。 第九章 护送 第5节 灵通子上前两步,挡在了那三个老者身前。眼见那几名元兵逃得远了,灵通子回身一抱拳,道:“四位英雄武功高强,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使铜锤的老者捡起铜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那使开山斧的老者嘟嘟囔囔说了几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那使锏的老者忙迎上前去,拱手对灵通子道:“好说,好说,在下这两个兄长鲁莽了些,兄台莫怪。” 灵通子道:“哪里,哪里,四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在下是正一派灵通子,这几位是我的师弟,敢问兄台和几位英雄高姓大名?” 那使锏的老者一听灵通子的名号,又惊又喜,道:“原来是正一派的灵通子道长,失敬失敬。在下梅廷玉,这位使铜锤的是我的结义大哥,叫做松柏寒,使斧子的是我的结义二哥,叫做竹凌风。大哥,二哥,这位是正一派紫阳真人座下大弟子灵通子道长,二位哥哥快来见礼。” 灵通子听了这三人的名字,在江湖上并未听说过,却也抱拳客气道:“失敬、失敬。” 松柏寒和竹凌风过来与灵通子见礼,道声:“久仰。”松柏寒话不多,那竹凌风却是牢骚满腹,觉得灵通子等人武艺绝伦,但临敌时却是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只是碍着梅廷玉的面子,不好多说,只好拱了拱手,向灵通子等人见礼。 灵通子一一把灵元子、灵云子、灵霄子向三人引荐了。 灵通子又把景未捷引荐给各位,只说是他是“故人之友”,未讲他的身世。 梅廷玉又介绍那戴斗笠的公子,道:“这是我家公子,叫做夏晴洲。”夏晴洲也不说话,冲众人抱了下拳。 灵通子对灵元子和灵霄子简单讲了他们的遭遇,原来此地唤作何家庄,前几日一队二十多人的元兵进村劫掠,村子里的男丁自发组织起来拿着锄头棍棒和元兵对抗。村里男丁约有百十号人,元兵人少,没有捡到便宜。这日早晨,元兵卷土重来,这次他们多带了人马,约有一百多人,手持钢刀弓箭,前来屠村。元兵训练有素,村民不是他们对手,对阵中多被杀死,男丁一死,村庄里的老幼妇孺尽皆遭殃。 灵通子三人正好从此处路过,见元兵行凶,哪有不管之理。便仗剑杀入战阵,景未捷身体虽未痊愈,自保却也无虞。怎奈元兵人多势众,灵通子和灵云子纵然武功高强却也难占上风。正危难之际,梅廷玉等四人加入战团,见着元兵便杀,一时间把元兵杀得四散奔逃。 再后来,灵元子和灵霄子也与元兵遭遇,众人合力,终于克敌制胜。灵元子和灵霄子听了,冲梅廷玉等人抱拳道谢。 梅廷玉道:“几位道长不必称谢,我四人虽然出身草莽,却也知道这鞑子兵为非作歹,残害百姓,是我们共同的仇敌,人人得而诛之!” 灵霄子心道:“这几人虽然行事鲁莽,对元兵下手过于狠了些终究是同仇敌忾,这份侠义之心确属难得。” 竹凌风似乎看出了灵霄子的心事,自顾自道:“对待元狗,不必手下留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见一个一定要杀一个,不然,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恨!” 灵元子道:“竹兄雷厉风行,令人敬佩。不知竹兄与这元狗有甚么过节?” 不待竹凌风答话,梅廷玉拦住他道:“这个倒也没有,只不过蒙古铁蹄踏破中华万里河山,人人与之不共戴天!” 灵通子道:“不知梅兄各位要往何处去?” 梅廷玉道:“我们兄弟三人陪我家公子往南面去,做些粮米生意。” 灵霄子道:“各位英雄一身的好武艺,怎地就甘于做些稻粱之谋?” 梅廷玉笑了笑,道:“当此乱世,谋生尚且艰难,哪里顾得上别的?便说这保家卫国,却哪里还有国?哪里还有家?” 灵通子听了,也觉梅廷玉说的不无道理。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当下道:“既如此,我们兄弟几人也往南去,我们倒可同行一程。” 梅廷玉抱拳道:“如此再好不过。早就耳闻正一四君子大名,今日得识,是我们几人的幸事。同行一程,也可多亲近亲近。” 灵霄子道:“诸位且先坐一坐,我还得去救一对母子。”说罢,上马向村头的土庙驰去。 灵元子对灵通子等人把先前灵霄子救人的事说了。梅廷玉等人都赞叹灵霄子的侠义所为。 这时,有躲在断壁残垣里的村庄的村民陆续走了出来,围着灵通子、梅廷玉他们跪拜,都说是上天垂怜,派来侠士,救他们活命。 过不一会,灵霄子牵着马回来,马上坐着那妇人,灵霄子在废墟里找了一件男子的旧袍子给她裹在身上,那妇人怀中抱了婴孩,孩子已经睡熟。她经历了一日的元兵厮杀的血雨腥风,眼见丈夫家人被杀,孩子又险些命丧元兵之手,忽又被救,受不了这强烈刺激,一时吓得疯癫了。被灵霄子救下送至破庙中躲避,时间稍长,逐渐恢复了神志。 灵霄子把那妇人抱下马,那妇人也顾不得和众人见礼。抱着孩子在废墟中东翻西找起来。原来,她的丈夫也加入到保卫村庄的队伍中,多半已遭不测。只见她失魂落魄地在遍地死尸中翻找,死者身上的鲜血沾满她的右手,那妇人一边哭一边找,以手拭泪,血污又抹在了脸上,形状可怜。众人见了,不觉心下恻然。想要上前帮她,又不知她的丈夫长相,只好远远望着,由她在死尸中寻觅。 这时幸存的村民们也都走到死尸中间,寻找自己的亲人。火烧木柴的噼啪声、村民找到尸体的哀嚎声、没找到亲人尸体的村民的呼叫声响成一片,此情此情,令人既伤心又悲愤。 过了半晌,那妇人一声尖叫,把孩子放在脚边,跪在地上,对着一具尸体呜呜大哭起来。灵霄子缓步走了过去,怕惊扰她,在她身边看着。只见那具尸体身首异处,滚落在一边的头颅怒目圆睁,直欲喷射出怒火。 有两名老妪走过来,想把那妇人拉起,那妇人却扑在丈夫身上,呜呜大哭。过不多久,竟昏死了过去。那婴孩在沉睡中被母亲的哭叫声惊醒,不明就里,也哇哇大哭起来。 第九章 护送 第6节 灵霄子忙过去给她服下两粒龙虎山的丹药,过了半晌,那妇人才悠悠醒转。灵霄子对那妇人道:“大嫂,事已至此,不要过分悲伤。照看好孩子,死了这么多元兵,此地不能久呆。你和乡亲们快快一同逃生去罢。” 说罢,灵霄子从怀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塞到那妇人手中。那妇人接过银子,跪倒在地,“咚咚咚”向灵霄子磕起头来,抬头时,直磕得额头一片血肉模糊。那妇人道:“谢谢道爷救命之恩,道爷尊姓大名,小妇人终身难忘!” 灵霄子道:“不必留甚么姓名了,将来若有难处时,直管到龙虎山正一观来找我便是。” 说罢,灵霄子和灵通子等人一起去劝说众乡亲安葬好亲人后尽早离开何家庄,又把自己身上带的银两都分发给了众人。 竹凌风在后面见了,摇摇头嘟囔道:“这帮道士还真是爱管闲事……” 梅廷玉对他说:“二哥不要多言。”说罢,他也从包裹里取出些银钱,送给灵通子,请他一并分发给了村民。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一起上马,继续向南赶路。众村民跪倒一地,眼含热泪,口中称谢不绝。 天黑前,众人赶到了邵武县城。梅廷玉选了城中最大的泰兴客栈,一口气要了九间上房。店掌柜久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忙叫店伙计跑前跑后为众人安顿住宿、准备酒饭。 灵通子等人平日里行走江湖素来低调,不喜靡费铺张,见梅廷玉等人如此招摇过市,均想真是商人做派,难脱铜臭俗气。虽是心中不乐,只是碍于梅廷玉十分热情,也不好说甚么。 众人安顿妥当,梅廷玉便来请灵通子等人到前厅用饭。灵通子把梅廷玉让进房来,道:“梅兄盛情,我等万分感激。只是我等道门中人,素来寡淡无趣,不好打扰雅兴,我们就叫些清粥小菜,到房间里简单用过也就是了。” 梅廷玉摆摆手道:“道长说哪里话,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算生死之交。我等兄弟几人久闻正一派各位大侠的英名,今日得见,确是我们的造化。道长万莫推辞,小弟略备薄酒,和我家公子一同,请各位道长亲近亲近。” 灵通子见梅廷玉一番话情真意切,难却盛情,只好答应。当下招呼了灵元子等人,和梅廷玉一同到前厅来。 上得二楼,梅廷玉早已包下客栈最大一间雅间,店掌柜带着小二亲自在门口伺候。夏公子和松柏寒、竹凌风已经在这里等候,圆桌上,山珍海味上了满满一桌子。见众人到来,都起身见礼相迎。 众人见了礼,梅廷玉坚持请灵通子等人坐了上席,自己兄弟三人在下首相陪。 酒席间,只见那夏晴洲摘了斗笠,露出真容:这人年龄和景未捷相仿,皮肤白皙,面容清秀,身形颇有些瘦弱。夏公子话不多,只开席时略略寒暄了几句,剩下的便是梅廷玉在招呼众人吃喝。 松柏寒寡言少语,但酒量甚宏,竹凌风性格豪爽直率,酒量也极大,他二人虽在白天嫌正一四君子婆婆妈妈,妇人之仁,但也佩服四人武功高强。灵通子等人也并未因梅廷玉三人籍籍无名而轻视他们,反倒觉得几个商人能有这般豪侠作为更值得称道。当下众人惺惺相惜,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到最后,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二三十只酒坛子,宾主尽欢。 景未捷伤势尚未痊愈,只陪着众人喝了一点酒,席间,他端着酒杯走到夏晴洲近前,想和夏公子喝一杯,却被夏晴洲婉拒了,整晚,那夏公子都是滴酒未沾。 饭毕,众人各回客房歇息。 约莫四更天时分,景未捷忽听得回廊里有人喊:“甚么人?!”他忙翻身坐起,取了长剑,轻轻推开窗户往院里看,月光下,只见从房顶跃下一人。看身影,是二师兄灵元子。院子中央,还有一人手持长剑站在当地。 只见灵元子走到那人身前,道:“让他们跑了。” 那人道:“对方来得是好手。”听声音,景未捷识得是三师兄灵云子。 当下,景未捷走出房门,下楼来到院里,问道:“二师兄,三师兄,出甚么事了?” 灵元子摇摇头道:“刚才我听房顶屋瓦响动,悄悄跟了出来。等我上房,对方已经发现我了,有三个黑衣人,往东南方向去了,来人轻功很好,我上房时,早已跑得远了。” 说话间,二楼“咿呀”开门声响,先后走出二人,两人在楼上问道:“楼下是谁?”灵元子听声音识得是梅廷玉和松柏寒,当下道:“梅兄、松兄,扰了你们清梦了。” 梅廷玉和松柏寒走下楼来。灵元子把刚才的事情向他们说了,梅廷玉道:“看来这条路上不大干净,咱们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别着了别人的道。”众人点头称是,梅廷玉快步走到夏公子房前,轻声问道:“公子,你可一切安好?”只听夏公子在房里应道:“我没事。”梅廷玉点了点头,退了回来。离天亮还早,众人各自回房去重新睡下。 第二日,梅廷玉早早起来会了房钱,一行人一应吃住全由他包了。灵通子等人有些过意不去,要还他房费,梅廷玉坚辞不受。 吃过早饭,众人继续赶路,因昨夜有人暗中刺探,大伙便时时处处留意,小心防范被人盯梢。好在一行人艺高人胆大,也未过分将这事放在心上。出城之后,道路愈发陡峭难行,众人在马上颠簸行进了半日,在山脚的树林里停下歇脚。梅廷玉向众人讲道:“这邵武地处武夷山南麓,素有‘铁城’之称,就因为这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灵霄子感叹道:“虽是雄关漫道,铜墙铁壁,终究没有抵挡住鞑子兵,只落得国破家亡!”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心下均觉恓惶感慨。 梅廷玉、竹凌风从马背上解下昨日在邵武城中买的肉干、大饼等干粮,和众人分食。一行人饱餐一顿,继续向前赶路。越往前行,山势越发陡峭,渐渐连村庄也难见到一个。那夏晴洲头戴斗笠,突然在马上一阵剧烈咳嗽。松柏寒忙驱马上前,问道:“公子,不碍事罢?”夏晴洲脸涨得有些发红,摇摇头道:“不碍事。” 第九章 护送 第7节 眼见红日西斜,天色将晚,松柏寒回身对梅廷玉道:“再往前去,便入深山了,错过了宿头,公子晚上如何休息?” 梅廷玉见状,也自心下焦急,后悔不该和灵通子等人贪赶路程,错过了住宿的客栈。灵通子道:“梅兄,让你们和我等山野粗人一路快马加鞭赶路,确是受委屈了。山水有相逢,我看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你们往回走,回到下午路过的那个隆兴镇借宿一夜,我们几个这就进山。日后我们定能再见。” 梅廷玉踌躇了片刻,道:“如此也好,实不相瞒,我家公子最近身体欠安,众位道长骑的都是宝马良驹,我们勉强跟着,终究有些吃力。我家公子终日颠簸,小可等人也怕他吃不消。既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小可等人住在山西太原城西十五里的夏雪山庄。我家主人名唤夏孟山,虽然不在绿林行走,却也是古道热肠,急公好义,平生最爱结交江湖英雄。若众位道长不弃,一定到庄上来盘桓几日,能把几位请到庄上,也是我们兄弟几人的一件大功劳。” 灵通子道:“梅兄客气了,日后我们四人一定转成到山西拜望夏庄主,感谢几位豪杰行侠仗义,施以援手。” 梅廷玉一行人下马抱拳行礼,道:“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小可等人到江淮一带走一遭,趸了粮食,便回山西,静候各位大驾光临。” 灵通子等人也下马与众人告别。梅廷玉从马上解下一个蓝色包裹,双手捧着送到灵通子面前,道:“灵通道长,这是昨日我让店家准备的一些点心和干粮,你们留着路上吃。”灵通子忙接过包裹谢了。 当下,梅廷玉等人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向隆兴镇驰去。 梅廷玉等人向回又纵马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隆兴镇,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小镇上人家不多,店铺更少,梅廷玉选了门面最大的一间客栈,一行人下马就要进店。还没走到门口,梅廷玉忙打了个手势,众人忙停了下来。梅廷玉看得真切,只见客栈里一簇元兵三个一群,五个一帮围坐在八仙桌前正在吃酒。梅廷玉心想昨日他们刚杀了那许多元兵,如今在这镇上再与元兵遭遇,恐怕横生枝节。便做了个手势,众人转身向院外走去。 “站住!干甚么的?”一个操着生硬汉话的大嗓门在客栈里喊道。 梅廷玉回头看时,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元兵趔趔趄趄从客栈走了出来,原来众人转身要走时,正好被这元兵撞见。 梅廷玉忙陪笑道:“哦,这位军爷,小可等人路过此地,本打算在这客栈借助一晚。见各位军爷正在吃酒,不敢扰了各位的兴头,就想着出去换一家客栈住。” 那元兵醉醺醺地向四人走来,一边走一边把眼来打量四人,道:“你们鬼鬼祟祟,我看不像好人。”说着,拿手一指夏晴洲道:“你,干么戴着个斗笠装神弄鬼,给老子摘下来!” “放肆!”竹凌风大喝一声,声如炸雷。那元兵吓了一跳,“唰”地便把挎在腰间的蒙古刀拔了出来。 客栈中正在吃喝的元兵有人听到了外面的呼喝声,纷纷扔下碗筷,抓起兵刃抢出门来。 梅廷玉眼见元兵人多势众,忙阻止竹凌风道:“二哥,稍安勿躁。”继续向那大胡子元兵道:“军爷莫怪,我家公子偶感风寒,见不得风。所以戴着斗笠赶路。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哪知道那元兵不依不饶,道:“我看你们一个个手持兵刃,不像好人。说,你们到底是干甚么的?” 梅廷玉眼见元兵纷纷聚拢了来,当下忙道:“小的兄弟几人是做粮油生意的,常年在这江湖上行走,须得带几件家伙防身。” “哦?你们是做粮油生意的?”这时,围上来的元兵中走出一个大胖子,满面油光,面目可憎。那大胡子元兵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百户长。”便让到了一边。 那百户长斜楞着眼睛打量了梅廷玉一番,问道:“你们做粮油生意的,粮食在哪?油又在哪?我看分明是江洋大盗!” 梅廷玉见状,忙凑到近前,拉着那百户长背对着众人,从袖口里抽出两张银票,悄悄塞到百夫长手中,道:“军爷,你老人家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大太平。我们做小本生意的,须得先到南边来看好货,再走水路运回北边去。你看,你老人家能不能通融通融,别跟小的们为难啦?” 那百户长捏了捏手里的银票,撇了撇嘴,没说话。梅廷玉没奈何,又抽出两张银票,塞到他手里。那百户长偷眼瞄了瞄,见一张银票是五百两,自己手里总共是四张银票,共计两千两。心下大喜,道:“谅你们也没有胆子杀人越货,走罢!”说罢,挥了挥手,让梅廷玉他们走。 那大胡子元兵忙上前道:“百户长,这几个人我看不像好人,小心他们有诈……”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那大胡子元兵脸上被百户长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那百户长用蒙语叽里咕噜骂了一句:“瞎了你的狗眼,缉拿布告上说是十多个汉人结伙行凶,你看这老头子能行得凶么?我盘查过的人,还用你再来盘查一遍么?” 原来是昨日漏网的几名元兵逃了回去,因了大队人马尽被灵通子、梅廷玉等人杀了。他们做了逃兵,怕被官长惩处,只好谎说与数十人的汉人绿林劫匪遭遇,中了汉人埋伏才伤亡惨重。元营当即发出通缉布告,沿途捉拿汉人绿林贼寇。那百户长带了五六十名元兵到隆兴镇布防,本就是为了应付差事,这时又收了梅廷玉好处,哪有心思去搜查贼寇,又见梅廷玉出手阔绰,哪里还管他们是做甚么的,一意要放他们过去。 那大胡子元兵无故被扇了一耳光,酒醒了一半,也不敢再拦阻,只好眼睁睁看着梅廷玉他们牵着马,走出了客栈。 第九章 护送 第8节 梅廷玉在前,故意勒住马头,放慢速度,松柏寒、竹凌风和夏晴洲三人在后,四人骑马缓步走出客栈。转过街角,梅廷玉对夏晴洲道:“公子,咱们和鞑子兵朝了相,怕是不大好办。此地不能久留,咱们还是快些离去,最好赶上灵通道长他们,大家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夏晴洲点点头,道:“也好。”梅廷玉双手抱拳,歉然道:“如此就要让公子受委屈了。” 夏晴洲摆了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竹凌风道:“前面有家酒肆,你们先走,我去买些包子点心,过去追你们。” 梅廷玉道:“如此最好。”说罢,梅廷玉在前,夏晴洲、松柏寒在后,三人纵马向武夷山方向疾驰而去。 竹凌风骑马到了前面一家小酒肆去买吃食,他也担心元兵追上来,找店掌柜胡乱包了些包子和小点心,正准备出门上马,忽听得大街上脚步声杂沓,远远便见一队队火把闪烁。“快些,快些,莫教那些歹人跑了!”一名元兵在马上大喊。 竹凌风心下一惊,暗叫不好,没料到元兵这么快就追了过来。他连忙退回到了酒肆里,那店掌柜见他又退了回来,并不以为意,元兵烧杀劫掠惯了,镇上的百姓见了元兵也都心惊胆战,早已习以为常。 “客官莫慌,我去上了门板,今晚不做生意了。你且小店坐上一坐,待这些官爷过去了,一会你从后门走罢。”掌柜的道。 竹凌风一听正中下怀,道:“如此甚好,有劳掌柜让伙计到门外把我的马一并牵到后院喂着,我多给你些银钱。” 掌柜的满口应承,让店小二出门牵马。小二不情愿的出去了,过不一会,竹凌风和店掌柜只听店小二大声哭喊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只听一个元兵喝问:“这马是甚么人的?这兵刃又是谁的?快说,要不然,把你和劫匪一同论罪!” 那小二连连求饶道:“军爷,军爷,便是借给小的十二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去打家劫舍。这马和这斧子是店里那位爷的,他来买包子,他叫小的来牵马的,可不干小的事。” 竹凌风暗叫不好,眼见门外元兵众多,自己硬闯恐怕难以脱身,正思忖从前院溜走,突然几个手持钢刀的元兵已经闯进门来。 “对,就是他,别让他跑了!”为首的一名元兵瞧见了竹凌风,呼喝着举刀向竹凌风砍来。 竹凌风眼疾手快,一侧身躲过了直劈下来的蒙古刀,双手合十,夹住了迎面刺来的另一把钢刀,双手用力往怀中一带,元兵手中的钢刀脱手。竹凌风就势抬起一脚,把踉跄着向前跌倒的这名元兵踢倒。钢刀在手,回手一刀,把另一名元兵砍翻在地。 这时,外面的元兵听到里面的砍杀声,源源不断涌了上来,竹凌风见来得元兵越来越多,心中暗暗焦急,心想须得到马上取下自己的开山斧,杀出一条血路脱身。怎奈元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只好硬着头皮举着蒙古刀向外拼杀。 竹凌风使惯了他的开山大斧,手里的蒙古弯刀用着却不顺手,他又不懂刀法,只好把使斧子的招数用在蒙古弯刀上,一阵猛砍猛劈,好在元兵大多不通武功路数,在他一番蛮砍之下,一时竟是无人敢上前硬拼。 竹凌风一步步向前猛砍,元兵一步步向后撤退,渐渐地竹凌风便杀出了门外。突然,元兵中一人叽里咕噜用蒙语大声喊了一通,元兵们复又一拥而上,一刀刀向竹凌风砍来。竹凌风挥舞钢刀应战的同时,向那说话者扫了一眼,见这人坐在马上,手中挥舞着狼牙棒,装束也和普通元兵不同,猜想这便是他们的头目了。 竹凌风挥舞蒙古刀,砍翻一名元兵。他右脚踢在这名元兵的尸体上,那尸体横着向迎面用来的元兵飞去,众元兵前呼后拥,躲闪不及,当先的四名元兵被尸体击中,一齐向后倒去。后面的元兵不及后撤,互相踩踏,“哎呦”连声,乱作一团。 竹凌风趁机斜刺里向前蹿出,钢刀斜劈,当先几名元兵见他来势猛如饿虎,不敢硬碰,忙向两旁躲开。如此一来,竹凌风和自己的坐骑便近在咫尺了。这时,那名头目又用蒙语高声呼喝,竹凌风身后的元兵听令,呼喇喇向前追来,防他上马逃走。 竹凌风手中钢刀奋力向前甩出,刚扑上来的几名元兵见状吓得忙蹲低身子躲过,那钢刀没受阻拦,直飞向那坐骑,捆绑白马的缰绳碰到钢刀,应声而断。竹凌风口中一声唿哨,那白马端的是宝马良驹,听到主人呼唤,四蹄翻飞,踢开了几名元兵,大踏步冲进兵阵中,循声向竹凌风奔来。 众元兵被这骏马一冲,更加混乱起来。那骏马转瞬便飞奔到了竹凌风近前,竹凌风双足在地上一点,纵身跃上马背。顺手在得胜钩上一摘,金背开山斧在手,他双手抡起战斧,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一道半圆形的金光闪过,“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元兵手中的钢刀被开山斧振飞、砍断的不计其数,也有几名元兵躲闪的慢的,直接被削掉了脑袋、砍断了臂膀,众元兵哀声嚎叫,纷纷向后败退。 这时,那元将又用蒙语叽里咕噜的发号施令,众元兵只好硬着头皮,又将竹凌风围在了垓心。竹凌风心道:擒贼先擒王,这般车轮战术下去,累也要把自己累死在这里。须得把这带头的元将擒住或杀死,自己方有活路。 主意打定,竹凌风挥舞着大斧砍向近前的元兵,他这兵金背开山斧重有八十多斤,竹凌风身材魁梧,膂力更是惊人。一柄斧子舞将起来神鬼见愁,众元兵根本近身不得。他一边砍杀元兵,一边向那元将靠近。那元将见竹凌风向自己这边杀来,勒住丝疆,向后退去。边退边用蒙古语喝令弓箭手准备。 后面的元兵拈弓搭箭,那元将一声令下,马上有一队元兵手持盾牌上前,替换下围困竹凌风的元兵。如此一来,垓心就只有竹凌风一人一马,元兵渐渐撤出一个一米方圆的包围圈。 竹凌风暗叫不好,只须那元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自己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非给扎成刺猬不可。但事已至此,竹凌风心想,也只好拼死一搏了。当下,不待那元将下令,他双腿在马肚上一夹,那马前蹄跃起,疾向圈外跃去。 第九章 护送 第9节 竹凌风双腿在马肚上一夹,那骏马已知主人的用意。四蹄翻飞,向前纵跃驰骋。竹凌风抡起金背开山斧,众元兵已经见识到了这柄斧子的厉害,谁也不敢靠前。眼见竹凌风就要突破包围圈,任那元将在马上呼喝叱骂,终究性命要紧,谁也不敢上前。 正在此刻,竹凌风“啊”地一声,右肩一阵剧痛,右手拿捏不住,开山斧落在了地上。众元兵一见竹凌风手中大斧落地,登时来了精神,“呼啦啦”又都围了上来。竹凌风慌乱中摸了一把,只见右肩上叮了一只通体黑亮的大蝎子,他忙把那蝎子摘下,扔向扑上来的元兵。回身看了一眼,未看见谁人暗算自己。 他大斧脱手,没有了兵刃,坐在马上左躲右闪,登时险象环生。过了一阵,竹凌风只觉眼花缭乱,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冷不防一个元兵一刀砍在他的左腿上,他待回身自救,眼前一花,一头向马下栽去。早有几名元兵涌了上来,取了麻绳,把竹凌风捆了起来。 正在此时,只听得后方阵阵马蹄声响起,那元将在马上看得清楚,只见南面官道上人影绰绰,几骑健马呼啸而至。倏忽之间,人马已驰至近前,原来是梅廷玉、松柏寒去而复返。他二人身后,依次是灵通子、灵元子、灵云子三人。 原来梅廷玉等人和竹凌风分别后,快马加鞭向前去追灵通子,本以为灵通子等人早已去得远了,少说也要半日能追得上。没料想出了镇子没多远,迎面碰上灵通子一行五人。梅廷玉等人大出意料,问灵通子他们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灵通子道:“我们兄弟几人想了下,昨夜在客栈里有几名黑衣人夜里来刺探,显是有人已经盯上了咱们。若是我们几人先走了,梅兄你们人比我们少些,别吃了亏。我们放心不下,回来看看。若方便时,还是结伴前行更为妥当。” 梅廷玉等人一听,心下很是感动,道:“几位道长端的当得上英雄豪杰这几个字,实在是让我等感动。” 当下,众人就在山脚下歇马,等待竹凌风。谁料想等了近半个时辰,仍不见竹凌风踪影。众人放心不下,便一齐来寻。梅廷玉和灵通子商议,由灵霄子留下保护景未捷和夏晴洲。剩下的人返回镇里来寻竹凌风。 刚进镇子,就见前面灯火通明,大队元兵乱作一团。梅廷玉等人心下一惊,知道竹凌风被元兵围上了。当下众人兵刃在手,杀向元兵。元兵们擒了竹凌风,正自得意。忽见外围又杀来几个大汉,手持双锤、铜锏、长剑,一个个如蛟龙猛虎,双锤起处,元兵被打得脑浆迸裂命丧顷刻者众多,铜锏过时,蒙古刀被打飞震断的无数,长剑刺到,短命鬼立时了账。 梅廷玉等人如狼入羊群,元兵被杀得四散奔逃。那元将坐在马背上大呼大叫,想要命人把竹凌风架起来做人质,让梅廷玉等人弃械投降。 还没等他话说完,灵元子双足离镫,飞身跃到那元将马背上点中他天府穴和鸠尾穴,那人立时动弹不得。灵元子长剑在他脖子上一架,厉声道:“都住手!” 众元兵面对这些江湖好手,早已心惊胆战,只不过碍于将官在后督促,勉强硬着头皮应战。此时一见主帅被捉,登时斗志全无,纷纷停住不动,俱都把眼盯着灵元子。 灵元子朗声道:“一命换一命,你们且把我的同伴放过来,我们放他回去。” 众元兵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小头目互相对看了一眼,也拿不定主意。 灵元子剑刃向前轻轻一推,那长剑寒气逼人,锋利无比,只这一下,那元将只觉左侧脖子上一凉,随即出现一道伤口,鲜血顺着脖子汩汩流下。 “快放下刀,把那个人放了!你们想让我死吗?”那元将叽里咕噜,用汉话骂道,显是有意要让灵元子等众人听懂。 那几名小头目没奈何,只好挥挥手,两个元兵走到竹凌风近前,用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把竹凌风放了。竹凌风此时已是人事不省,梅廷玉着急,忙跳下马来,奔到竹凌风身前。拿手探他鼻息,只觉气息微弱。撕开他右肩的衣服,只见伤口肿起老高,一丝黑血如线头般粗细,慢慢从伤口中渗出。 “凌风、凌风,你醒醒!”梅廷玉高声呼唤,但竹凌风牙关紧咬,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谁射伤的他?快拿解药出来。”灵元子高声喝令。 众元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发的暗器把竹凌风打下马来。众人均想,便是知道是谁射的暗器也不能说,这帮匪类一定要杀了发暗器的人为他的同伴报仇。 灵元子也觉奇怪,但见元兵面面相觑,竟全然不知是谁射伤了竹凌风。 灵通子紧随其后,来到竹凌风身前,只见他气息微弱,中毒甚深。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正是正一派的疗伤圣药紫金驭毒散,灵通子撕开竹凌风伤处的衣服,把药粉洒在伤口。 过不一会,梅廷玉见竹凌风本来铁青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气息和脉搏也比先前重了,心下大喜。灵通子却道:“本门的丹药虽有祛毒疗伤的功效,但竹兄所中的毒中原地区却不常见,丹药只是暂时把毒性压制住了,但时间一长,只怕毒气仍向全身蔓延,那时便不好收拾了。” “让你的手下把马牵过来!”灵元子对那元将喊道。 那元将不敢违拗,只好下令。早有两个元兵跑过去,牵了竹凌风的马,又有两人把他的战斧抬了过来,松柏寒上前接过斧子挂在竹凌风马侧,梅廷玉把竹凌风负在身后,纵身上马。 灵通子等人也翻身上马,灵元子依旧用长剑逼住那元将,待众人都上马后,右掌在那元将后背一托一送,那元将穴位被点,动弹不得,灵元子掌力齐大,那元将竟被抛到了半空。 元兵一见主将涉险,忙迎上去接。余下的元兵也乱作一团,想上去围堵灵通子众人,又忌惮他们武艺高强;想要去救主将,又怕走了盗匪被主将处罚,正错愕间,灵元子也已飞身上马,向前疾驰而去。 一众元兵把从半空中坠落的元将接住,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有元兵大喊一声:“不好了,大人死了!” 众元兵仔细看时,却见那一颗铁蒺藜钉在那元将后脑上,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都道灵元子推送这主将时顺手偷施暗器,杀了主将。 众元兵一时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是好。乱了片刻,那几个小头目叫嚷着要追那凶手,为主将报仇。当下,众元兵打着火把向灵通子等人遁走的方向追去。 追出不远,只见松柏寒挥舞着铜锤向众人杀奔过来,口中“哇哇”怪叫,火把明灭中看来,形状甚是可怖。众元兵吓了一跳,为首的一个元兵头目高喊:“不必怕他,大家一起上,为大人报……” 最后一个“仇”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松柏寒一记铜锤砸在天灵盖上,那元兵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众元兵主将被杀,早已斗志涣散,如今又见这松柏寒下手狠辣,都纷纷四散逃开。 松柏寒一对铜锤上下翻飞,在元兵队伍中又东奔西突乱打乱冲了一阵,元兵直吓得抱头鼠窜,再也没有心思上前追击了。 松柏寒见元兵被吓得失魂落魄,大笑着呼啸撤回。纵马去追梅廷玉他们。当晚月色很好,一地清辉,那骏马驮着松柏寒向前疾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前方人影晃动,并伴有兵刃相交的声音。 松柏寒吃了一惊:怎地元兵跑到我前面了么?为何又交上手了? 松柏寒拍马向前,只见月色中灵通子、灵元子手持长剑和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战在一处,那白衣人双手各使一尺多长的钢爪,暗夜中两只钢爪被月光映照,发出白森森的幽光,那人又是披头散发,更显可怖。 只见那白衣人与灵通子、灵元子两大高手对阵,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更令松柏寒惊奇。 离灵通子三人的战团不远,灵霄子手持长剑对战二人,借着月光,只见这二人一个头戴绿色面罩,周身绿色服饰,使一只碧绿的玉箫,身法灵动飘忽,一个头戴金色面罩,双手也戴了一副黄金手套,这副手套便是他的武器,二人对战灵元子,灵元子也有些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松柏寒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些人奇装异服、武功招数中也透着诡异,一时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甚么路数。 不远处,竹凌风躺倒在路边,梅廷玉蹲在地上照顾另外一人,月光下松柏寒看得分明,这躺着的却是灵云子。松柏寒不由得吃了一惊,怎地灵霄子竟然受了伤?更令他惊讶的是:夏晴洲和景未捷竟然不见了!松柏寒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头皮发炸,后脊汗出。(本章终) 第十章 幽谷 第1节 松柏寒见众人战成两团,独独不见了景未捷和夏晴洲。着急地拍马四处寻找,搜寻了半天,仍不见二人的影子,只好又兜转回来,心想先帮灵通子等人打发了这帮敌人再做道理。当下飞身下马,举双锤加入灵霄子的战团。 灵霄子长剑寒光凛凛,和那使玉萧的绿衣人和戴金手套的金面人“叮叮铛铛”战在一处,只觉这二人内力深厚,丝毫不在自己之下,若论单打独斗,他或可略胜一筹,以一敌二,斗的时间长了,不由得额头渗出汗来。灵霄子毕竟是江湖成名的好手,虽感渐处下风,却是临敌不乱,严守门户,伺机反守为攻,进招制敌。只是和这二人堪堪斗了二三百招,却仍是没有看出他们的师承门派,心中暗暗纳罕焦急。 松柏双锤抡起,高起狠砸,直奔那绿衣人顶门砸落。那绿衣人正全神贯注地迎击灵霄子的剑招,忽听得背后呼呼风声,知道有巨物向头顶砸来,不敢硬接,头略一偏,左足轻点,身子便轻飘飘跃出了战团。 松柏寒虽使一对重达百斤的铜锤,却并非只知一味蛮力取胜,他见那绿衣人躲开,紧接着双锤横扫,“呼”地一声,铜锤裹挟着风势,凌厉地砸向那绿衣人背脊。绿衣人暗道这使铜锤的大汉膂力甚强,招式也快,这对铜锤如此沉重,在他手中竟如使刀弄剑一般容易。只是这铜锤的威力却远比刀剑要大,若给它砸中背脊,哪里还有命在? 当下也不停留,右足再点,身子又向前蹿出丈余,这时他才在空中转身,看到使双锤的大汉满面虬髯,端的威武神勇。松柏寒此时走近才看清这绿衣人面上戴的面罩在月光下发出幽光,竟是一块璞玉做成。 那绿衣人斜刺里穿出,玉箫径向松柏寒面门上的印堂穴点来,松柏寒也不闪避,双锤向面前一对,“铛”地一声,铜锤火光四射,那绿衣人的玉箫哪里敢以硬碰硬,身形急转,转至松柏寒身侧,玉箫横扫,攻向松柏寒后脑的玉枕穴。 松柏寒一蹲身躲过,铜锤借势下砸,一招“力破千军”攻向那绿衣人下盘。二人一个身法灵活、招式飘忽不定,一个力大锤沉、刚猛雄浑,一时斗得难分胜负。 这边厢灵霄子以一对一来战那金面人却渐处上风。灵霄子内力较金面人为上,正一派的剑招也自精妙,一开始绿衣人和金面人以二敌一,灵霄子守多攻少,如今绿衣人被松柏寒截住,他的压力登减,长剑一招招递出,却是渐渐变得攻多守少。那金面人武功自也不弱,一双金手套捏、夹、斩、剁、抽、拍、弹、夺,却也是丝毫不乱。 二人又斗了五十余招,灵霄子一招“斜月西沉”身子先向后退,躲开那金面人双掌拍击,那金面人乘势追击,岂料灵霄子这招却是虚招,身子突地定住,回身长剑横削,那金面人未料到灵霄子有此一招,这简直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哪里知道正一派的剑法变幻莫测,这看似同归于尽的招数背后却藏着莫测变幻的后招。 他一错愕间双掌的进击之势略缓,就这一瞬间的功夫,灵霄子横削的长剑突地不动,持剑的右臂手肘垂直下击,“啪”地一声,这一肘正击在金面人的进击的右臂上,灵霄子出招的同时身子已然回转,左掌以雷霆之势击向金面人的面门,这一掌正是正一派“五雷正心掌”中的精妙招数“惊涛拍岸”。 那金面人武功不弱,见势不妙顾不得右臂钻心的疼痛,使一记铁板桥的功夫身子向后仰去,只是这一仰终究慢了许多,灵霄子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他面门上,好在他身子后仰,已自卸去了三四成掌力的进击,饶是如此,这一掌仍是打得他身子踉跄,“蹬蹬蹬”向后退了七八步,那人忙运内力使自己站定,不至跌倒。 灵霄子挺剑前刺,却见那金面人站在当地,不动不躲。灵霄子忙撤剑回身,这一剑才没有刺中。那金面人呆呆地站了会,灵霄子未明他用意,也不进击。 最后那金面人双手一抱拳,冲灵霄子点点头,灵霄子正错愕间,那金面人早已纵身跃入密林之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灵霄子一时被这金面人的怪异举止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形势也不容他多想,走了一个劲敌,他便走到松柏寒这边,只见松柏寒正力斗那绿衣人,那绿衣人身法灵动,松柏寒力大锤沉,他的玉箫不敢硬碰,只好围着松柏还周身游走,伺机进招。 灵霄子见二人旗鼓相当,也不便出手相助松柏寒倚多为胜。再回身看灵通子和灵元子双双斗那白衣人,也是难解难分,一时难分轩轾。灵霄子正犹豫间,忽听得灵通子大喊:“四弟,别管我们,快去找小师弟和那夏公子,别着了恶人的道儿!” 灵霄子心下一惊,才想起那金面人忽地遁走,只怕是去追景未捷和夏晴洲去了。他忙仗剑循着金面人遁走的方向追去。 丛林中,景未捷和夏晴洲一前一后向前奔跑,暗夜里只有枝叶间筛下斑驳的月影,二人难辨东西,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 身后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蹿高蹿低,紧追不舍。那黑影一会忽地长身纵起,跃上树梢,双脚用力在树枝上一点,借着树枝的反弹之力再向前纵跃,忽地又向下一个俯冲,转眼间已跃至二人近前。 景未捷身体未愈,好在内力和轻功根底不弱,向前纵跃腾挪,尚有余裕。忽听得身后“啊呀”一声,他急回头看,却是夏晴洲脚下被一根枯藤绊倒。 原来灵通子等人赶去相帮梅廷玉后,灵霄子负责保护景未捷和夏晴洲。他见不远处山坡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便带着二人一起牵马绕到岩石后坐下等待。 夏晴洲话不多,兀自一个人背过身去,在一块岩石上坐着。景未捷一路上几次想与他攀谈,都被他冷冷地婉拒了。这时也怕说话声引来元兵,也就不再言语,抬头看月色下的起伏的山峦。但见越向前去山势越发陡峻,山上的林木长势十分绵密。灵霄子也有些疲累,在一旁拄剑静坐养神。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灵霄子忽听得身后的大岩石上两声轻响,他内力深湛,这声音虽极轻,却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立时警觉,抬头向上观望。 第十章 幽谷 第2节 他刚一抬头,就见头顶两团黑影向他们三人盖了过来,灵霄子就地一个翻滚来到景未捷和夏晴洲近前,运内力将二人向前一推,二人只觉身子轻飘飘被托起,向前送了丈许,正好二人的坐骑就在近前。 “上马!”原来灵霄子从对方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从岩石上跃下的身手感到二人内力恐不在自己之下,自己一人抽身不难,若要将这二人打退却是不易。当下心念电转,要景未捷和夏晴洲二人上马,危难时便自己缠住来敌,让景未捷带夏晴洲折返去追灵通子等人。他估算灵通子等人也该回返了。 两团黑影还未落下,灵霄子此时长剑已然出鞘,一招“漫天花雨”剑花带着寒光,分刺二人前心。 那二人不待身形落地,在空中双双出招,一人出左足来踢灵霄子手腕,一人右手挥动兵刃来打灵霄子的肩髃穴。灵霄子只觉劲风扑面,知道先前判断不错,二人内力果然很强。当下身子左撤,手腕轻抬,长剑下划,一招“飞龙绕月”刺向二人下盘。 两人本打算越过灵霄子奔向景未捷和夏晴洲,不了被灵霄子长剑封住了去路,一时不能前行。灵霄子边战边对景未捷道:“师弟,你快快带夏兄弟上马,去寻大师兄去!” 景未捷本想上前相助灵霄子,听师兄语调严厉急切,略一沉吟,只好拉夏晴洲上马,自己也跃上坐骑。二人正欲催马前行,忽然间半空中“嘻嘻嘻嘻嘻嘻……”一阵怪笑,只见那巨岩上又跃下一个瘦小的黑影,“娃儿们,哪里去……” 那笑声十分尖利刺耳,在空中突然响起,只听得景未捷和夏晴洲汗毛竖起,大吃了一惊。 只见那黑影迅捷无伦,直直向夏晴洲追来,景未捷见状,马鞭在夏晴洲马臀上用力一抽,那马听了这尖叫声已自心惊,吃了这一记鞭子抽击,发足狂奔起来。那黑影没料到这马如此神骏,一抓竟然不中。右足在地上一点,“腾”地纵起,跃上了景未捷的马背。景未捷此时也已拍马前行,不料那黑影身形太快,骏马更奔出几步,只觉马背向下一沉,那人竟站在了马背上,景未捷不及思索,马鞭回抽,“啪”地一声,那鞭子正抽在那人手中,那人死死将鞭子抓住,口中兀自“嘻嘻嘻嘻”地怪笑。 景未捷心下大惊,只好弃了马鞭,抽出长剑,回身一剑削向那人腿部,那人双足一点,腾身纵起,骏马向前疾驰,他已算好了骏马奔跑的方向,待身形下落时,右足轻点,站到了马头上。那马也受了惊,马头不断摇摆,马鬃飘飞,前蹄立起,要把那人甩下马去。景未捷见这人招数怪异,不敢与他纠缠,把心一横,长剑在马臀上一刺,那马本已受惊,此时又被刺痛,疯了一般向前奔扑,景未捷就势滚落下马,那黑影也已纵跃下马,景未捷对着黑影“刷刷刷”连环三剑击出,那黑影没料到景未捷剑招如此凌厉,往后退了一步,景未捷借机发足向前奔逃。 谁料刚向前跑出几步,那黑影又纵身追了上来。景未捷远远看见夏晴洲勒住马头正回头看他,只好拼命价追了上去。“低头!”夏晴洲忽然在马上喊道,景未捷会意,跑动中一蹲身,那黑影见景未捷突然身形大变,也听到了夏晴洲呼喊,知道有暗器袭来,忙侧身躲避,结果并未见有任何暗器射出,知道中了夏晴洲的计,口中“呀呀呀”怪叫起来。 就在这一错愕间,景未捷已经跑到夏晴洲身前,夏晴洲伸出手,把景未捷拉上马背。催动骏马,向前奔去。 原来夏晴洲的坐骑乃是一匹宝马良驹,日行千里、蹄疾步稳。那黑影怪人轻身功夫极好,向前一路猛追,夏晴洲忽地回身,喊道:“看镖!” 那黑影怪人又一错愕,脚下奔势登缓,却又不见有暗器射来。知道又中了计,心下大怒,“呀呀呀”怪叫着全力向前追来。 他这一错愕间,那骏马早已奔得远了,只是这黑影怪人速度实在太快,向前追了一会,堪堪又要被追上。 景未捷坐在后面,回头看时,眼见这黑影怪人已在眼前,夏晴洲这时突然回身,又喊:“看镖!” 那黑影怪人这次却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口中“嗬嗬”连声,伸手来抓马尾。 月光下只见银光闪烁,那黑影怪人“啊”地一声惨叫,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原来,这次夏晴洲射出五枚银针,那黑影怪人只道他又是虚张声势,谁料转眼银针射到,他急忙躲闪已自来不及了,五枚银针,两枚射进了他的左眼,三枚打进了他左肩。 夏晴洲见一击得中,当下也不停留,继续奋力催马前行。刚向前奔了不到一里地,突然见前面一个白衣人挡住了去路。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见这人长发飘忽,遮住了脸面,双手使一对钢爪,山风呼啸,白衣和黑发一起飘飞,钢爪森森,说不出的诡异。 夏晴洲右手抬起,叫声“看镖!”五枚银针迅疾射向那人面门。白衣人头一偏,五枚银针全部落空。夏晴洲不待这五枚银针落地,紧接着,又是五枚银针射出,那白衣人避无可避,只好挥动钢爪,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响,一片火光激射,四枚银针被打落。另有一枚钢针却被这人截住,只见他右手一挥,那钢针飞向夏晴洲和景未捷飞来。 夏晴洲未料到这白衣人有此一招,刚要伸手去接,忽觉得骏马浑身震颤,原来那银针已径直射入马头,那白衣人回射银针时已将内力贯注针上,这银针发回时却是旋转着射出,打入马头时,银针竟在马头上钻出手指大一个窟窿,鲜血喷射而出,可怜这宝马良驹暗夜中命丧山岭。 夏晴洲和景未捷从马背上跌落,夏晴洲搂着那马高声呼喊“阿雅、阿雅……”原来这坐骑名唤“阿雅”,是他最心爱的伙伴。 第十章 幽谷 第3节 景未捷拉了拉夏晴洲,示意他赶快逃走。他自己却仗剑冲上前去,要和这白衣人决一死战。 景未捷捏剑诀一招“天师伏魔”长剑上撩,径直刺向那白衣人咽喉,那白衣人见长剑刺来,也不闪避,右手钢爪横格,只听“当啷”一声,火光四射,景未捷只觉虎口剧震,长剑险些脱手飞出。不由得心中一惊,没料到这白衣人内力如此深湛。 景未捷惊魂甫定,这一格之力将自己的长剑打偏,他借势剑走偏锋,剑刃斜削,刺向白衣人右肩。那白衣人依旧不闪不避,左手钢爪前探,直抓向景未捷的剑柄。白衣人之所以只攻不守,全凭自己反应迅捷,辨清对方招式后后发制人,没有深厚的内力和迅捷的应变之功,断然不敢如此接招。 景未捷这招“老君问丹”斜刺白衣人右肩,白衣人钢爪后发先至,只见景未捷剑锋离白衣人只有寸余,钢爪倏忽一张一翕,如一条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景未捷剑柄,景未捷运内力向前推那长剑,却如剑刃插入了岩石之中,哪里动弹的半分?一来景未捷伤势尚未痊愈,二来他的内力本就与这白衣人相差殊甚,剑刃前推不动,后撤不出,景未捷心下大急,一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正踌躇间,突见白衣人右手钢爪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到得近前,那钢爪也是突然五指张开,一样如怪兽般张开大口,钢爪的食指中指直向景未捷双目探来。 那钢爪来势甚疾,景未捷手抓长剑,情急之下,也忘记了该撒手抛剑逃命要紧,一时定在当地,眼睁睁看着那钢爪二指刺向自己的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人右手钢爪忽然回撤,景未捷只听“铛”地一声巨响,眼前火光迸射,那白衣人左手钳住自己长剑的钢爪也自松了。 “甚么人半夜三更装神弄鬼,吓唬一个娃娃,算甚么英雄好汉?来、来、来,且与我斗上三百回合!” 景未捷听得真切,识得正是大师兄灵通子的声音。却是灵通子等人去而复回,追了上来。他见白衣人钢爪刺向景未捷双目,情急之下长剑掷出,直刺向白衣人头颈。那白衣人正要刺瞎景未捷双眼,耳听得呼呼风声,转瞬间一柄长剑直奔自己而来,若不躲避挡格,眼见便有性命之忧。 只好右手钢爪挥出,“铛”地一声,把灵通子长剑打落。这一击但觉剑身力道甚大,白衣人知道劲敌来了,也不敢轻敌,正思忖先打打发了景未捷再斗灵通子,不料眼前一道寒光,一柄长剑当胸刺到,他只好左手钢爪撒开景未捷的长剑,上扬挡格刺来的长剑。原来,这第二剑却是灵元子一招“追星赶月”前来救场。 正一派两大高手同时出招,饶是这白衣人武功高强,却也不得不撇下景未捷以求自保。 当下,灵元子得势不容情,“刷刷刷刷”连环四招将那白衣人逼退。灵通子此时取了长剑,远远立定观瞧。看了一会,便觉这白衣人武功路数奇特,内力又强,灵元子并非他的对手。 二人对阵了四十余合,白衣人渐占上风,他一有余裕便借机进招,钢爪抓向景未捷。 灵通子见了,不得不仗剑上前解围,三人正拼斗间,忽听得“啊”地一声,正一派众人识得是灵云子的声音,灵元子暗道“不好”,他听灵云子的这声惨呼甚是凄楚,灵云子素来隐忍,除非受了重伤,否则万不会张口呼喊。无奈白衣人武功极高,他和灵通子都被缠住,分身不得,无法接应。 灵元子素来机警,他心中盘算灵云子受了重伤,和他对敌的两个人下一步一定要奔景未捷而来,加上在地上捂着眼睛哀嚎的怪人,正一派输多胜少。即便一会灵霄子等人赶回,只怕对方已掳了景未捷走了。 当下他对着景未捷喊道:“师弟,你快走!” 景未捷也听到灵云子的惨呼,提着长剑正奔去解救,忽听得灵元子呼喊,略一愣神。灵元子见他不动,厉声喝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么,二师兄的话也不听!” 景未捷素来敬重灵通子师兄弟四人,灵元子平素一向温文尔雅,今日突然如此严厉喝问,他却是第一次见。灵元子见景未捷犹疑不定,便大声呵斥。景未捷心下惊惶只好转头向前奔去,心想连日来这许多人都是冲自己来的,若是自己跑开,这帮人一定会紧追不舍,三师兄的困自然解了也说不定。 当下不及多下,发足向前奔去。 灵云子被绿衣人的玉箫打中了左肋,身形稍慢,被金面人抓住右肩,他用力挣脱,怎料这金面人的金手套上布满了倒钩刺,这一抓之力甚大,倒钩直接刺入了灵云子肌肤,灵云子用力一拽,却被连衣服带皮肉扯下一大块来,登时鲜血长流。如此惨痛,灵云子端的称得上好汉,哼也未哼一声。 灵云子右肩受伤,那绿衣人登时抢上,手中玉箫凑到嘴边,“噗”地一声,一股绿烟吹响灵云子右肩的伤处,灵云子只听“滋啦”一声,血肉模糊的伤口竟如被倒了一盏热油般沸腾了,紧接着只觉如万只蚂蚁沿着伤口直咬入五脏六腑,这一次,虽是英雄豪杰,也无论如何忍耐不住,灵云子“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灵云子中了绿衣人的暗算,忍耐不住,“当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自己也跟着一跤跌倒,人事不省。 金面人和绿衣人对视一眼,转身便要去追景未捷,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喊:“暗箭伤人,却往哪里躲!” 却是灵霄子仗剑追来,原来灵霄子回撤时相助松柏寒料理了一队元兵,来得比灵通子、灵元子略晚了会,正看到绿衣人暗算灵云子。当下弃了坐骑,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金面人和绿衣人的近前,长剑一横,封住了二人去路。 第十章 幽谷 第4节 这边厢景未捷发足向前奔去,跑不多远,见夏晴洲呆在当地,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以,只盼梅廷玉等人回来救护。也没拿定主意是先奔逃躲避还是留在原地。 景未捷不及思索,拉着他就向前奔,道:“夏兄弟,跟我来。”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知该奔到哪里去。 二人没命介向前奔逃,跑出三四里路,景未捷轻功虽好,内伤未愈,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夏晴洲内力轻功皆不如景未捷,也已累得呼呼气喘。 眼见前面就是一大片浓密的树林,二人不由得都放慢了脚步,寻思喘口气再做打算,谁知刚刚站定,就听身后桀桀怪笑之声再度响起,二人惊得汗毛倒竖,不用看也识得便是刚才被夏晴洲射伤左眼的黑影怪人。 景未捷和夏晴洲硬着头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月光下那个瘦小的黑影纵跃着向二人奔来,原来这人被夏晴洲银针射中左眼,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知道自己左眼已盲。挣扎了一阵,忽见景未捷拉起夏晴洲奔逃,他的同伙也被正一派的好手缠住,难以脱身追赶,自己只好咬牙来追。 景未捷和夏晴洲见这人离自己不过两丈远,只好咬紧牙关向前狂奔。奔不多远,二人便钻入了密林之中。山深林密、枝叶繁茂,将漫天月光尽皆遮住,林中大树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绊倒,二人目难辩物,无奈只能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只觉夏晴洲射瞎了这怪人眼睛,若是逃得稍慢给他捉住,万难活命。 景未捷二人目难视物,那黑影怪人比他二人处境更为艰难。他左眼已盲,银针尚留在眼球内,忍着剧痛追击,只剩一只右眼,辩物更为困难。只是仗着自己内功和轻功比他二人好,向前猛追。 正追逐间,夏晴洲脚下一个不稳,被一根枯藤绊倒,那瘦小的黑影从树梢上跃下,向夏晴洲俯冲下来。 景未捷长剑在手,一招“压山探海”刺向怪人面门,那人就地一滚,躲过这招,右手已经抓住夏晴洲脚踝。 夏晴洲一声惊呼,右手微扬,五根银针应声射出,那黑影怪人早有防备,头向后仰,身子紧贴地面,躲过激射而来的银针。借着微弱的月光,景未捷长剑斩向那人的手腕,那怪人既要躲避夏晴洲的银针,又要防范景未捷的长剑,力有不逮,只好右手松脱回撤。 怪人右手松开的同时左后在地面一撑长身纵起,夏晴洲银针再射,那怪人身子腾到半空,五支银针已射到前心,那怪人听声辩位,知道这银针发射距离太近,眼见躲避不及,情急智生,右脚在身侧一颗松树上一踏,一个后空翻,银针从双腿中间穿过。 待他从半空落地,景未捷拉起夏晴洲,又已逃出丈余。那怪人气得“哇哇”大叫起来,那怪叫声尖刻刺耳,直将那林中沉睡的鸟儿惊得飞起无数。 那怪人重又追来,眼见要追上时,夏晴洲便回身厉声高喝:“看镖!”那怪人吃过他亏,忙闪身躲避,然则夏晴洲虚虚实实,他以为真有银针射来时,常是虚张声势;他以为是虚张声势时,往往又真有银针射到,加上景未捷不时长剑刺来袭扰,也令他手忙脚乱。就这样追追躲躲,折腾了大半夜,那怪人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机会得手,只气得怪叫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三人在武夷山的密林中奔袭了半夜,渐渐适应了深林里昏暗的光线,只觉山势高低起伏,越往前奔,越是进入到武夷山的腹地。到后来,景未捷和夏晴洲跑得乏累无比,那怪人的追赶之势也渐渐弱了。 景未捷和夏晴洲又向前奔了一程,但觉山势忽然走低,竟是向着山谷处奔去。突然,景未捷只觉右脚踝一紧,似被甚么东西缚住,忙用力挣脱,岂料却越挣越紧。略一辨认,发现被一棵藤条绑住,正欲挥剑斩断枯藤,不了那藤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向后一拉,景未捷应声摔倒,那藤继续向后急拉,力道既大又快,景未捷竟被拖拉着倒吊在林中。景未捷提剑去砍那枯藤,却只见火星四射,原来不是枯藤,却是一道铁索外面包裹了一层树皮,做成了枯藤状。 夏晴洲也大吃了一惊,去拉景未捷时,却无论如何拉他不住。那怪人见状也怔了一下,随即心下了然:景未捷定是中了猎人埋伏在林中的圈套,无论如何,形势于己有利。心中暗喜,探手来抓夏晴洲右肩。 夏晴洲故技重施,右手五根银针射出,那怪人早有防范,侧身轻松躲过,不待夏晴洲再发银针,却已转身形从他左侧绕道身前,“啪啪”两声,点中了他的天突穴和中脘穴。立时,夏晴洲浑身酸软,瘫坐在地。 那怪人一击得中,心中大喜,再度“嘻嘻嘻嘻”怪笑起来。那怪人点倒夏晴洲后,走到景未捷身前,阴阳怪气地道:“可惜了一对标致的人儿……” 景未捷虽被铁索倒掉,手中长剑未抛,挥剑向那怪人乱砍,怒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啰嗦!” 那怪人道:“这个你不必操心,自有人要取你性命。费了如此周折,才把你拿住,我怎么舍得杀你?” 那怪人飞起一脚,向景未捷面门踢来。景未捷无处腾挪,只好以攻为守,挥剑来刺。那怪人中途变招,使个擒拿手法,捏住景未捷手腕,将他长剑夺下。随即,那怪人纵身跃上树梢想办法要把景未捷的铁索砍断。 他对准铁索连砍了六七剑,也是火光四射,那铁索却纹丝不动。正没注意间,只听“嗤嗤嗤”几声轻微响动,紧接着就觉劲风扑面,他忙低头躲闪,却觉右脸颊一凉,暗叫不好,伸手去摸,只觉黏糊糊一片,一闻血腥味扑鼻,原来脸颊已被暗器划伤出血。 那怪人忙纵身跃下,暗夜密林中看不清对方身在何处,只好长剑在胸前乱挥,喉咙中“呵呵呵呵”发出怪叫声。 第十章 幽谷 第5节 那怪人持剑乱舞了一气,并未见有人现身,也觉奇怪,厉声喝问:“甚么人,鬼鬼祟祟,站出来!” 隔了良久,林中仍无动静,越是如此,那怪人心中越是没底,暗道如此昏暗的林中,对方仅凭自己声音便发暗器击中自己,自己却连对方藏身何处也无法辨知,显然对方武功在己之上。 他见对方没有应答,便缓步向景未捷靠近,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料理了景未捷,虽不能活要见人,扛具尸体回去,死后见尸,也算首功一件。 正思忖间,忽然又听“嗤嗤”声响,这次他辨得真切,对方的暗器径奔自己面门而来,忙低头蹲身要躲,怎奈对方暗器来得极快,只觉头皮一凉,“嚓”地一声,暗器从自己脑袋正中的发际穿过,紧接着就觉滴滴答答血迹顺着脑门流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若是对方暗器直奔自己咽喉射来,此时怕时已做林中厉鬼了。 “甚,甚么人,何方神圣,快请现身。”他想到这里,已自胆怯了。 “看你武功路数,便知你来路不正。以大欺小,穷追两个娃娃不舍,更不磊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去罢!”忽然,一个声音在林中响起。 那怪人极力想通过这声音辨认对方的位置,怎料这声音忽焉在左忽焉在右,竟似有人绕着林子在急速游走,听着声音中力充沛,对方内功远在自己之上。当下万念俱灰,抬眼看了看被倒吊在半空中的景未捷,无限愤恨遗憾,本门高手倾巢出动,厮杀了一夜,只为抓到眼前这少年。怎料到了自己嘴边的肥肉却眼睁睁吃不到,既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恨自己技不如人。 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冒死一搏,一剑刺向景未捷,但林中这位高手武功远胜自己,这一击万难集中;另一条路就是弃剑投降,对方两次放暗器,显是无意取自己性命,若能弃剑,尚可有条活路。 想到这里,万念俱灰,“当啷”一声,将长剑抛在地上。双手一抱拳,道:“我认栽了!敢问高人尊姓大名,留下个万来,日后山高水长,也好相见!” “若有缘时,自会相见,好自为之,去罢去罢!”那声音再度响起。 那怪人见对方不肯说,只好含恨一抱拳,转身向来路奔去。 那黑影怪人武功不弱,轻功也极高,转瞬间便走得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夏晴洲突然见两丈开外火光亮起,从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转出一个老者。借着火光,夏晴洲看得分明,只见那老者须发花白,身材微胖,穿一身褐色粗布衣衫,右手举着一截火把,左手柱一枝古藤做的拐杖,杖头上挂了一只葫芦,慢悠悠向二人走来。 夏晴洲见那老者走近,双手抱拳做了一揖,道:“多谢老丈出手相救,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摆摆手,道:“好说好说,你们两个娃娃怎地半夜到此,和刚才那人又有什么过结?” 夏晴洲把自己和景未捷等人的师承门派适合身份略去不提,只说路上被歹人盯上,要谋财害命,他和景未捷慌乱中逃命到此,请那老者相助救景未捷下来。 那老者听了摇摇头,道:“你这年轻人好没道理,说话吞吞吐吐,不讲实话,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你我无缘,就此别过罢。”说罢,转身便要走。 景未捷在树上倒吊得辛苦,忙连声价道:“老丈慢走,老丈慢走。在下正一派紫阳真人座下弟子景未捷,这位夏兄弟是我和师兄们在路上相识的朋友,只因我们路过何家庄杀了几个元狗,被元兵一路盯梢追杀至此。刚才那人多半是元兵的帮手,具体是何来路我们也不清楚……老丈你武功高强,求你先放在下下来,我备细说给你听。” 那老者听了止住脚步,回身把火把举高,盯着景未捷瞅了瞅,道:“你年纪轻轻,怎地便说自己是紫阳真人的弟子?看你这小小年纪,做他的徒孙倒是合适的,我看你也是胡吹大气……” 景未捷被倒掉得头晕眼花,此刻只想让这老者救自己下来,他刚才看他手发暗器击退怪人,又半夜在这林中现身,多半这铁索便是他设下的机关,只好出言相求他放自己下来,万万不能开罪了他让他走了。 想到这里,他忙道:“老丈你有所不知,我是紫阳真人的关门弟子,年纪虽小,却颇得了些师父的真传,若是不信,你放我下来,我演练几招正一派的武功一看便知。” 那老者听了“呵呵”一笑,道:“那倒不必,你这少年性子倒也豪爽,我便放你下来罢。”说罢走到近前一颗大树下,左手变掌向地上一推,一阵掌风吹起没过脚踝深的落叶,树根处一块巨石,那老者抬脚在巨石上一踢,只听“轧轧轧”连声响,那大石向一边动了四五村,那铁索应声松了。景未捷只觉身子直向下坠去,忙探双掌在地上一撑,一招“星垂平野”正是正一派轻功禹步中的精妙招法。 那老者点点头,道:“果然名师出高徒”。说着走到景未捷近前俯下身去,双手在两截铁索只见旋转拧动一番,过了一会只听“咔哒”一声,铁索应声而开。原来铁索接头处设有机关,有人触碰到铁索时,铁索机关触动变回将人的脚踝锁住,大树下的机关运转,将人倒吊起来。铁索的另一端连着老者的住处,住处内铃声响起,老者便知有人闯入,便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景未捷和夏晴洲误打误撞,踩中了这铁索,老者赶来,阴差阳错解了他二人的危难。 景未捷被这老者救下,双膝跪倒,双手抱拳,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生没齿难忘。” 那老者点点头道:“好说好说,我这深谷之中久已没有生人闯进来了,你们二人能进来,却也是个机缘。眼下离天亮还早,你二人随我进谷,待天亮再走罢。否则这深谷周围机关众多,只怕你二人要出谷也难。” 第十章 幽谷 第6节 景未捷心下大喜,抱拳道:“全凭前辈安排。”说罢看了看夏晴洲,夏晴洲刚被这老者抢白了一通,心中不悦,只冲那老者抱了抱拳,没有说话。 那老者也不以为意,拄着拐杖,在前面缓步带路。景未捷快走几步,上前接过老者火把,在老者身侧为他照亮,夏晴洲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身后。 二人跟着那老者在林中左转右转,只觉山势忽高忽低,山林忽疏忽密,时而听见潺潺流水之声,时而踏过一两座木桥竹亭,走了约半个时辰,走到山谷深处。此时火把已快燃尽,借着微弱的光亮,二人依稀辨出前面有一泓宽阔潭水挡住了前路,潭中近岸处盛放着一簇簇荷花,晚风轻拂,香风阵阵送入鼻中,但觉芳香清雅,沁人心脾。 那潭宽约四五里,景未捷左右扫视,没见有渡船,心道没有渡船难以过去。那老者依旧不徐不疾,走到岸边一处竹亭里,竹亭廊下挂着不大一口铜钟,那老者用拐杖在铜钟上敲了三下。 过不多时,就听原本幽静的深潭之中水声哗哗,一条碗口粗的铁索浮出水面。那老者在竹亭里又取出两只火把,点了递与夏晴洲一只,对二人道:“这潭唤作虬龙潭,深不见底。两位小兄弟,还请小心,咱们这就过潭去罢!” 说罢,左手持火把,右手持拐杖,飞身上了铁索,在前带路。那老者身轻如燕,足尖在铁索上轻点,转瞬便到了对岸。 景未捷对夏晴洲道:“夏兄弟,你在前,我在后,咱们一前一后,也好有个照应。” 夏晴洲内力武功虽不如景未捷,自恃轻功也自不弱,拿了火把,飞身上了铁索。景未捷紧紧跟在夏晴洲身后,恐他有闪失时好出手相助。 二人身法远不如那老者如履平地般轻巧,却也有惊无险地过了虬龙潭。 上了岸,只见岸边也有一个一样的竹亭,两个青衣小童打了两只灯笼在亭边等候。原来那老者敲击铜钟,两个小童在这边按动机关,铁索浮出深潭,供人进潭。 两名小童见了二人,也不说话,做了一揖见礼,转身在前带路,引着三人向前走去。借着灯火光亮,景未捷和夏晴洲只见前面有一处茅屋院落,暗夜中看不真切,只觉这院落虽是茅草覆顶、竹木搭建,却甚是轩阔。走到近前,但见虽有院落,却无大门。 那老者引着二人进院,先到第一进的草堂,老者吩咐小童给二人准备酒饭、热水,让二人用过餐后,又命小童打扫两间客室供二人休息。二人和一帮不明来路的恶人厮斗了大半夜,乏累已极,进了客房,借着灯光,但觉室内陈设颇为清雅,然而却也顾不得仔细赏玩,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一早,夏晴洲被山谷里啁啾的鸟鸣声吵醒,盛夏时节的山谷中,水气氤氲,阵阵凉风送入草堂,甚是舒爽,经过这半夜的安眠,元气恢复了大半。 夏晴洲好衣服,出了房门。庭院中一名小童闻声过来,端来洗脸水供他洗漱。洗漱毕,夏晴洲听了听,隔壁客室中景未捷还未起身。夏晴洲走到廊下,打量了下这座庭院。但见这庭院并不很大,里外三进,打扫得极为洁净。院中种植了许多花草,姹紫嫣红开遍煞是好看。一阵阵花香飘入鼻中,令人说不出的舒爽。院墙上爬满了紫藤,更衬得这庭院极为雅致。 他便信步向院门走去,两个小童见了,也不说话,双手抱拳向他行礼,也不拦他,任由他四处走看。 出了院门,回头看时,见院门上方篆书四个大字:“百草精舍”,是为院名。外面的景致倒令夏晴洲惊讶:但见这山谷四面俱是千仞高的石壁,东面的石壁离这草堂约有十多里,但见一条飞瀑从山上流泻下来,形成了昨夜看到的虬龙潭。 天光照进山谷,只见虬龙潭潭水呈翠绿色,潭水清澈幽深,水面上,薄薄一层水雾笼罩。原来这草堂建在潭中央的一座小岛上,小岛四面各有一座竹亭,夏晴洲心想必是每座竹亭都连着一条铁索供岛上的人进出。 虬龙潭四周的岸边长满了一排排低矮的灌木,像是被人修剪过,甚是整齐圆融。 夏晴洲没有想到这武夷山深山之中竟别有如此一番洞天,不由得慨叹造物之神奇,令人叹为观止。正想着,忽听背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景未捷。 景未捷冲他抱了抱拳,道:“夏兄,昨夜休息得可好?” 夏晴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景未捷又道:“昨日多亏了夏兄几次出手相救,要不然,恐怕在下这条性命早已没了。” 夏晴洲道:“景兄客气了。” 景未捷见夏晴洲对自己仍是不冷不热,心道此人昨日出手相救甚是慷慨任侠,现在又回到之前冷峻的样子,实是面冷心热,越是如此,豪侠的性格更令人感佩。 景未捷正琢磨想些话题和夏晴洲多聊几句,二人多亲近亲近,却见昨夜的两个小童走了来,双手抱拳道:“二位公子,早饭做好了,请到饭堂用餐。” 景未捷抱拳还礼道:“多谢二位童子,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左边一个小童道:“我叫春明。”右边那个小童道:“我叫冬雪。” 景未捷又问:“老前辈可起身了?” 冬雪问道:“你说的可是大先生?” 景未捷皱了皱眉头,心道:“原来这位老前辈叫大先生。”当下点点头道:“是,是大先生。” 春明道:“大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临走时嘱咐我们照顾好两位公子。” 景未捷看了看夏晴洲,道:“想必大先生很快就能回来,夏兄弟,咱们先去吃早饭罢。” 夏晴洲又点点头,当下,两名小童引路,二人一前一后,又重新走入院中。过了昨晚的第一进客堂,第二进屋子东侧厢房便是饭堂。二人走进去,但见饭堂陈设清雅,右手边一张条案上早饭已经摆好。两碗清粥、四样小菜、又有几样小点心。 二人也不客气,在餐桌前坐下,吃喝起来。虽然饭菜清简,但觉别有滋味,肚腹中既暖且适,通体舒泰。 第十章 幽谷 第7节 冬雪走到后面的厨下,端了两只茶盏,一只茶瓶,为二人点了两盏茶来。二人只觉异香扑鼻,再看茶盏中,碧绿的茶沫与汤粘稠交融、浑然一体,煞是好看。景未捷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但觉喉吻间一阵淡甜芳香中略带一丝清涩,口齿生津,回味甚美,不由得赞了声“好茶!” 春明和冬雪撤掉餐具,请二人到前院的客堂用茶。景未捷和夏晴洲本意用过早饭便即告辞出谷,但见主人“大先生”还没有回来,只好等候。左右无事,就一起到客堂坐下。但见这客堂陈设虽简,品味却自不俗,一方茶案,一簾茶席,上面摆放着青瓷做的各式茶具,极为精美。插瓶里插了几株橙红色的萱草,散发出阵阵幽香。 春明和冬雪取了茶炉、茶瓶,在廊下煮水准备点茶。景未捷年幼时便跟随父亲喝茶,对点茶之道多少有些了解。夏晴洲却对茶道一途甚少了解,只是见春明和冬雪里里外外忙活得起劲也觉好玩,看着他俩备茶解闷。 “夏兄弟,我看这大先生应该是精通茶道之人。”景未捷拿茶来打破二人之间的孤闷之气。 “何以见得?”夏晴洲问道。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别的不说,单看春明和冬雪如此纯熟的备茶之法,便知主人家是位清雅之士了。”景未捷道。 正说着,冬雪走到二人近前,在桌案上摆好茶盏,先用沸水在茶盏上淋过一遍。春明则在廊下取一块小巧的茶饼,用茶碾碾成碎末。之后他又拿出一把竹制的小筛子把研磨过的茶末重新筛了一遍,留下这最细致的茶粉。 冬雪取了茶粉来,分倒在两只茶盏中,先取盛了沸水的茶瓶在一只茶盏中倒入少量的水,忙用一只竹制的茶筅在茶盏中迅速搅拌起来,将那茶末和水打成了膏糊。随后又举起茶瓶,高举轻落,将茶瓶中的水倒成一股均匀的细线点入茶盏中,同时茶筅继续搅动,很快,茶盏周围出现一圈洁白的沫饽,再继续搅动,茶盏上出现一层层茶纹,如一杯醇厚的绿色的牛乳,茶香四溢开来。一盏茶点好,冬雪又如法炮制,又点了一盏,分别把两盏茶呈给景未捷和夏晴洲。 冬雪熟练的泡茶技艺宛如打了一套精妙的拳法,直把景未捷和夏晴洲看得呆了。 当下二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但觉香气悠远,入口绵柔滑润,比早饭时饮的那盏茶更加爽口怡人。景未捷赞叹道:“冬雪,这茶叫做甚么名字,实在不可多得。” 冬雪笑了笑,道:“这是二先生自采自治的新茶,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呢。” 景未捷道:“二先生?府上一共几位先生?” 春明道:“舍下一共两位先生,昨夜公子见的是大先生,二先生外出采茶未归,是以两位公子未曾得见。” 景未捷看了看夏晴洲道:“原来府上两位先生,倒是我们唐突了。” 夏晴洲问道:“冬雪,我看你这点茶的功夫很是精妙,可是你家先生教你的?” 冬雪听人夸赞自己,脸腾地红了,又是害羞又是高兴,道:“我这点茶的手法差劲得很,二先生常常责怪我的。” 夏晴洲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道:“你家二先生未免过于苛责了,你这杯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了。” 冬雪听了,越发高兴,话更多了起来:“公子过奖了,公子喜欢喝,我多给公子备茶就是。” 夏晴洲又问:“你家大先生、二先生叫什么名字?你们在这百草精舍呆了多久了?” 冬雪道:“我家大先生、二先生原先有俗家的名字,后来到了这玉茗谷,都抛掉旧名字不用,我们平时都称呼他们大先生和二先生的。” 春明瞪了冬雪一眼,冬雪登时不说话了。 二人又喝了两盏茶,景未捷不由得等得心焦,昨夜和四位师兄仓促分别,他们找不见自己,不知得有多着急,三师兄灵云子受了伤,,也不知伤势如何。 夏晴洲倒是面色沉稳,似不如景未捷那般急切。 景未捷因问道:“不知大先生何时能回来?” 春明道:“这个可说不好,大先生外出采茶,顺利时几个时辰便回,不顺利时三五天不回也是有的。” 冬雪补充道:“大先生爱茶成痴,不采到心仪的茶叶,他是万不肯回来的。” 景未捷一听不由得急了,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还有要事,急着要走哩。” 春明道:“大先生走之前嘱咐过了,请两位公子在舍下多盘桓几日。” 景未捷看了夏晴洲一眼,心下不由起疑,这“大先生”和“二先生”行踪不定,莫不是不怀好意?难不成是刚出虎穴,又入龙潭?这虬龙潭可比之前武夷山的山林之中更加凶险,我们找不到出潭的铁索机关,便是插翅也难飞得出去。若被困在这里一年半载,师父父母他们急也急死了。 夏晴洲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也想从这两个小童口中问出些“大先生”和“二先生”的讯息,只是这冬雪心思单纯,无奈春明却很警惕,不愿多说两位主人的事情。 夏晴洲心下盘算:看这冬雪点茶的功夫,身上也有武功,只是不知武功到底怎样,不如趁着两个先生没回来,先制伏了两个小童,逼迫他们按动铁索机关,他们好先行逃走。 当下道:“两位先生不知何时能回,还请两位小兄弟代劳,等两位先生回来,替我们道别。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罢,冲景未捷使了个眼色,景未捷立时会意,也站起身来。 春明和冬雪见二人要走,忙放下茶盏和陶壶,也站了起来。夏晴洲右手轻抖,五支银针已经捏在指间,防范二人突然发难。 不料春明和冬雪并没有阻拦,春明道:“二位公子要走,我们这就送二位出谷。大先生走时说了,若是二位要走,一定要我们送出谷口,否则这玉茗谷机关甚多,怕二位公子不便。”说罢,引着二人往往院子中走去。 第十章 幽谷 第8节 冬雪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原来是他和春明在这山谷中呆得久了,好生无聊,好容易来了两个青年人,心下盼着他二人多住些日子,他们也好有个人聊天解闷。只是这大先生平素对他们要求甚严,是以冬雪虽内心欢喜,却极力压抑住欣喜之情不肯表露,眼下二人要走,大先生有言在先要好好送二人出谷,他也不好出言挽留。 春明和冬雪引着二人走出百草精舍,行不多远,来到虬龙潭边一处竹亭前,春明走到亭子中,右掌在一棵柱子上轻拍两掌,双脚在地上“嗒嗒嗒”按五行方位踏了半圈,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声响起,一条乌沉沉的铁索从潭中升起,那铁索出水动静极大,直震得竹亭也跟着颤动起来。 景未捷在正一观中习武,也随二师兄灵元子习得一些奇门五行之学。见春明踏罡步斗的方位极为严谨,心中暗暗赞叹这设计机关的人心思细密、设计精巧。 夏晴洲并不识得奇门五行的奥妙,只在一旁暗暗努力记住春明拍击柱子的位置、数着他拍击的次数和脚下踩的是那块方砖,以防两个小童使诈,他们好自己升起铁索逃出岛去。 春明走出竹亭,和冬雪一起向景未捷、夏晴洲抱拳道:“二位公子,请随我们一起上铁索,这就送你们出去。” 景未捷心下颇为愧疚,暗道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先生昨日深夜救我二人性命,我们却把人瞧得忒也低了。当下双手抱拳,道:“有劳二位小兄弟。” 春明和冬雪跳上铁索,快步向前走去,景未捷和夏晴洲纵身跟上,四人排成一行,脚踏铁索向前疾行。行不多远,忽听得前面有人高声呼喝:“甚么人,玉茗谷也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景未捷向前望去,却见对面来了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斜背一只硕大无朋的葫芦,手持一根钓竿,踩着铁索相向而来。 春明一见,站定脚步,道:“二先生回来了。这两位公子是……” 不待春明这句话说完,那二先生一掌向前推出,春明和冬雪隔着两丈开外便觉气窒。 只听那二先生怒喝道;“啰嗦甚么,先回精舍说话!”说罢,掌上用力,一阵真气排山倒海而来,春明在铁索上倒退了三步,冬雪连忙把他接住,二人只好转身,景未捷和夏晴洲见状,心想若不退时这位二先生情急非把春明和冬雪打落深潭不可,只好退了回去。 四人脚刚踏上地面,那二先生从后面急追而来,景未捷和夏晴洲只觉后背呼呼风生,回头看时,只见二先生已经长身纵起,从空中如老鹰扑食般俯冲下来,手中鱼竿横挥,鱼钩带着一条金丝线直直击向景未捷后脑。 景未捷见这鱼钩来势甚快,不敢硬接,就地一滚躲了开去,怎料这鱼钩竟跟长了眼睛一般,半空中方向突变,直向夏晴洲右耳处打来。 夏晴洲忙蹲身躲过,那二先生在半空中“咦”地一声,双脚连环向景未捷后心踢去。 景未捷刚站起身来,忽觉后背风至,忙下蹲转身,双手变拳,一招“大江奔流”直打向二先生踢来的双脚,二先生连环脚来得极快,景未捷刚躲过他的第一招,这第二招紧随而至,他避无可避,只好以进为退,双拳对双脚,硬接这一招。 那二先生见景未捷双拳来敌,也不容情,只听“啪啪”两响,双拳对上双掌,景未捷“腾腾腾”连着向后退了七八步,身子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只觉胸口血气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景未捷没有料到这二先生内力如此深厚,自己双拳硬接他双腿,内力硬生生把自己逼得退倒在地。 那二先生“嘿嘿”冷笑两声,手中鱼竿并未停留,“啪”地一声,鱼钩又打向夏晴洲左肩,夏晴洲早有防范,手中五支银针齐发,奔向二先生面门而来,二先生叫声“好!”手中鱼钩竟像长了眼睛一般,回旋着打向袭来的银针,五支银针尽数被鱼钩打落在地。 夏晴洲右脚斜扫向二先生下盘,同时双手左右开弓、银针连发,那二先生不徐不疾,鱼竿频频挥动,银针或被打落或被躲过,夏晴洲心中着急,额头微微渗出汗来。 正没主意处,二先生鱼竿一甩,“唰”地一声,鱼钩带着金丝线瞬间已缠住夏晴洲右手,二先生用力往回一带,夏晴洲只觉一股极强的劲力拉拽着自己右臂,身不由己地向前奔出四五步,此时他已被带到了二先生身侧,二先生想出手点他穴道,中途突又变了主意,右手轻抖,鱼竿手柄向前,“啪”地一声,点中了夏晴洲腰眼,夏晴洲只觉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委顿在地。 二先生瞬间制住了两名少年,心下高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春明忙走到近前,双手抱歉道:“二先生,误会了,这二位公子是大先生请回来的客人。” 只见那二先生瘦小枯干,颌下一撮山羊须,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他听春明说道景未捷二人是大先生请来的客人,撇撇嘴道:“那又怎样?他请来的客人便可以在我谷中逞威风么?” 夏晴洲不禁好笑,道:“我们逞甚么威风了?我们着急要走,请两位小兄弟送我们出谷,怎地便成了逞威风了?” 二先生蹙着眉头,蹲下身去,马上又站起身来,向前跳了两步,鼻子用力地嗅了嗅,摇摇头,像躲避瘟疫似地背对着夏晴洲,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道:“哼,你们着急走,我偏不让你们走,你们能奈我何?” 景未捷道:“前辈你把我们无故困在这里,好没道理。昨夜是你家大先生把我们带回谷中,他今日有事出去了,嘱托两位小兄弟今日送我们出谷。你为何却要拦我们?” 第十章 幽谷 第9节 二先生皱了皱眉头,绕着二人不住地转圈,好像在想把二人留住的理由。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甚么道理,拂了拂袖子,转身朝百草精舍快步走去,留下一句话给春明和冬雪:“你们两个,把他两人带回去,一定绑好,不能让他们跑了!” 冬雪着急了,喊道:“二先生,他们两个……” 不待他说完,春明把他一把拉住,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争辩,争也无用。当下,取了两条绳索,来到二人身前蹲下,春明低声道:“二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二先生就这个脾气。大先生原本以为二先生这两日回不来,是以今早出门前叮嘱我俩,你们若要走时,不要勉强,为的就是担心二先生回来和你们为难。” 景未捷和夏晴洲哭笑不得,早起还是座上宾,转眼却成了阶下囚。 春明和冬雪把二人绑好,分别把二人送到了昨夜二人住的两间客房。 二先生又在庭院里吵嚷:“春明、冬雪,取我的笸箩来,我要晒药!” 春明和冬雪连忙应声出去。景未捷和夏晴洲一个受伤不轻,一个穴道被制,加之绳索捆绑,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中午时分,两个小童来给二人送饭。景未捷和夏晴洲手脚被缚,二人便喂他们吃饭,夏晴洲心中烦躁,闭口不吃,把冬雪赶了出去;景未捷勉强吃了两口,也让春明出去了。 一整日,就听见二先生不时喊春明冬雪在院中翻晒草药。晚饭时,两个小童又来送了一次晚饭。夏晴洲依然不吃,景未捷忍着性子吃了几口,问春明道:“小兄弟,大先生何时能回?”春明摇头只说不知。 第二日一早,春明和冬雪又来送早饭,二先生跟着春明进了景未捷的客房,春明喂景未捷吃饭后,在一只碗里给景未捷倒了些汤。二先生拦住春明,把碗夺了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瓷瓶,从瓷瓶里到处一粒红色的药丸,投在碗中。顷刻间,那碗中的水变成了血红色。他端着那碗递到景未捷近前让他喝,景未捷摇头不肯喝,二先生伸手点中他的天突穴,景未捷立时动弹不得,二先生端起药碗,掰开景未捷的嘴巴,把药汁灌入了他口中。 二先生让春明出去,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里面包了一根暗绿色的香烛,取火点了,把门窗掩好后走了出去。 景未捷喝下那碗红色的药汁,只觉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灼热,口干舌燥,身上青筋暴起,眼球快要突出眼眶,低头看时,却见自己双手、臂膀等目力所及的肌肤都渐渐红了起来,到后来渐渐变成了淡紫色,五内如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景未捷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啊!啊!你这恶贼,下毒害人,算甚么英雄好汉!”景未捷周身肌肤仿佛要炸裂开一般,十分难过,手脚又被困住,直疼得满地打滚。到最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夏晴洲听得景未捷在隔壁惨声呼喊,既急又怕,心道看来今日凶多吉少,这二先生看面相绝非良善之辈,他害了景未捷,下一个就要来害自己了。谁知等了半天,他这屋中始终不见人来。中午时分,冬雪照例来送午饭,夏晴洲先前听得景未捷高喊:“下毒害人”,越发地不肯吃送来的食物。 翌日早上,景未捷慢慢苏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躺在床榻前的地上,身上的衣衫都已湿透,竟像刚从水中被捞起也似。 这时,门“呀”地一声开了,二先生急匆匆走进来,蹲到景未捷身前,伸出右手捏住景未捷下颌,摇了摇他脑袋,又捉住他左腕号了号,笑道:“好了!好了!” 景未捷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犹疑间,那二先生右手小拇指长长的指甲在捆景未捷的绳索上一划,绳索应声而断。大先生右手下探,在景未捷腰身上一托,景未捷感觉一股绵软的大力把自己托了起来。 待到半空,景未捷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二先生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运运气,看看可还窒涩么?” 景未捷一运气,但觉体内真气流动自如,似比受伤前更加澎湃有力。此前刚服药时的灼热欲要炸裂的感觉也消失了,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看了看二先生,不知该责骂他还是要感谢他。这时,只见二先生右手食指向自己勾了勾,道:“小子,跟我出去,咱们再比划比划!” 说罢,一个箭步到了院中。 景未捷心道:“比就比,我便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堕了正一派和玄天教的名声!” 想到这里,右足点地,飞身出了房门。这纵跃之间,只觉体内真气畅行无阻,先前受的伤和昨日被这二先生打得内伤似乎都已好了大半。 正想着,只见二先生右手食指中指迅疾向自己咽喉处插来。 景未捷不及多想,蹲身躲过,一招“推窗望月”右肘撞向二先生胸口,二先生赞了一声“好”,侧身躲过,左手变爪,搭向景未捷肩头。景未捷右臂向下一沉,避过这一抓,右足抬起,一招“登堂入室”踢向二先生小腹。 二先生右腿抬起右腿,同样一招“登堂入室”向景未捷踢来,景未捷一惊,心道这二先生太过为老不尊,怎地依样葫芦用起我正一派的武功来了? 这一沉吟间二人双腿碰在一处,“砰”地一声,景未捷只觉右腿一阵酸麻,向后倒退了三四步,他知道这二先生内力深湛,硬碰硬绝非他对手。当下忙稳住心神决定要以不变应万变看这二先生到底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二先生双足轻点,转瞬便到了景未捷身前,右手变掌,自左上至右下斜削向景未捷胸口,景未捷又吃了一惊,这一招好生熟悉,这不是正一派九鼎剑法中的“斜月沉江”么?只是这二先生把手掌当成了长剑,景未捷忙使一招“川流不息”,身子向后漂移,躲过了二先生这一招。 第十章 幽谷 第10节 二先生右足疾点,双掌齐出,上下分刺向景未捷面门和前胸,这一招仍然是以掌为剑,景未捷识得这也是正一剑法中的“双凤朝阳”。这套剑法景未捷平日里练得极为纯熟,当下也不必多想,一招“马踏飞燕”双臂分别岔开二先生这双掌,不想二先生双掌变爪,手腕向上急翻,扣住了景未捷双腕,景未捷只觉两只手腕被两把铁钳夹住一般,登时不能动弹。 二先生突地松手,将景未捷向后一推,景未捷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向后连连倒退。二先生冷笑一声道:“紫阳就教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么?” 景未捷一怔,心道这二先生不但看出了自己的武功门派,竟连师承也看了出来,心下越发觉得惊奇,问道:“前辈尊姓大名,怎地会我正一派的武功?” 二先生冷笑了一声,道:“正一派的武功你学得我便学不得么?你师父的正一派武功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景未捷见这二先生的怪脾气又上来了,也就不再多问。 只见那二先生捻着颌下的山羊胡,摇头晃脑地道:“你小子的内力恢复得很快,看来我这味药是加对了的。”说罢,也不理景未捷,转身径自向后堂走了。 景未捷又好气又好笑,听这二先生最后这句话他才明白,原来他前日里逼自己喝的药原来不是毒药,却是疗伤的药物。只是这二先生也不明言,一味用强,竟拿自己当做试药人了。只是这二先生为何会使正一派的武功,又如何知道自己是紫阳真人的弟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了。 景未捷见二先生走了,自己左右无事,便信步来到夏晴洲房门前,敲了敲门,夏晴洲开了,请他进去。 夏晴洲一早便听到二先生在院中大呼小叫,隔着窗子也看到了景未捷和二先生比武,见景未捷并未被毒死,心下也暗自为他高兴。 景未捷见了夏晴洲,问道:“几日没见,夏兄弟怎地瘦了这许多?” 夏晴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景未捷压低嗓音道:“我看这二先生行止虽古怪了些,似乎并无恶意。左右他没把你我圈禁起来,我看不如我们今夜趁着夜色逃走。” 夏晴洲看了看景未捷道:“你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你没见么,这两个小童昼夜不停在回廊下呆着,不是把风是甚么?” 景未捷看了看,确见春明正在门前的回廊下烧水煮茶。心道夏晴洲虽然话不多,但甚是细心,对这庭院中一草一木观察入微。 “我看这二先生自恃武功远在你我之上,并不亲自来监视。他整日里在后堂配他的草药,靠这两个小童来叮嘱咱们。以你我的武功,打发掉这两个小童想必不难,不如今晚趁他们来送饭,咱们分别制住他俩,也别害他们性命,只点中他们穴道,堵住他嘴,咱们便趁机逃出去,如何?”景未捷道。 夏晴洲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只好试试了,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得好。” 景未捷借机劝道:“那夏兄弟今日中午你可要多吃些餐饭,养足了精神,也好晚上有力气逃走。” 夏晴洲看了看景未捷,点点头。 中午春明和冬雪又来送饭,夏晴洲饱餐了一顿,喜得两个小童眉开眼笑。他二人正值年少,连日来相处,已把夏晴洲和景未捷当做了伙伴。 到了晚上,景未捷和夏晴洲各自在房中观察院中的动静。只见两个小童照例点起院中的灯笼。过了一会,二人听得房门外脚步声响起,两个小童端着两只托盘,分别给二人送饭来了。 春明进了景未捷房间,刚把托盘放在桌上,冷不防景未捷从身后点中了他的脊中穴,春明应声坐倒。景未捷把春明靠在桌子上,道了声:“小兄弟,得罪了,多谢你这几日的照拂。” 说罢,走到墙壁前对着夏晴洲的山墙轻轻敲击了三下,夏晴洲也回应了三声。景未捷知道夏晴洲也解决了冬雪,二人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出了百草精舍。 出了大门,二人快步向虬龙潭奔去,到了竹亭,二人依样葫芦,照着此前的法子,在竹亭拍动机关,那铁索慢慢升出水面。 景未捷对夏晴洲道:“夏兄,你先上,我来断后。” 正说着,忽听后面有人高喊:“两个无礼小儿,我好心留你们在谷中做客,你们却点倒我的小童,却往哪里去?!” 二人一听,识得正是那二先生的声音,心中叫苦不迭,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未捷对夏晴洲道;“事已至此,咱俩并肩子上,和他斗个鱼死网破!” 说罢,二人转过身来,只见那二先生身形疾快,转瞬间便奔到了二人身前。 景未捷右掌拍出,击向二先生面门,夏晴洲五支银针激射而出,向着二先生胸口射去。 那二先生身法极是灵动,轻松躲过二人进击。二人正待再度进招,忽听得身侧铁索晃动,有人高声喊道:“住手!” 二人心下一惊,暗夜里听那声音识得正是先前救自己的大先生到了,二人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一个二先生尚且难敌,大先生又回来了,今日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出谷去。(本章终) 第十一章 越狱 第1节 扬州城内,烟花烂漫。街肆买卖兴旺,五行八作,热闹非凡。 傍晚时分,官道上突然间响起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两匹健马飞驰而来,马上两名元兵,手持马鞭,高声喝骂:“闪开,闪开!” 惊得街道两旁做小买卖的百姓摊铺也顾不得收拾,忙向两旁躲避。元庭治下,这种袭扰他们多已习惯,虽是慌乱,却并不过分惊奇。 紧随在两名元兵之后,一支马队唿哨而至,为首的一名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白衣白袍,劲装打扮,斜跨了金雕弓,得意洋洋。座下一匹白马,通体雪白,不带一根杂毛,翻开四蹄,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过。后面的十多匹马上,同样劲装打扮的大汉各个手持弓箭、刀叉,马背上负了被射死的大雁、山鸡、野兔之属。最后有两名家丁,牵着四五头肥硕的恶犬,远远跟着。 这支马队如入无人之境,任由坐骑踢翻摊铺,恶狗吓哭孩童,扬长而去。 马队驰到镇南王府的宅邸前,四名在门口的家丁远远应了上来,高声道:“四王爷回来了!又是旗开得胜,了不起,了不起!” 那白衣少年面有得色,也不答言,到了门前,纵身跃下马来,手中鞭子径抛给一个迎上来的家丁,快步进入府中。 后面一众随从,也呼呼啦啦下了马,耀武扬威地鱼贯而入。 白衣少年进得府内,穿过两进厅堂,过了垂花门,来到侧面一个花厅,一位中年妇人正坐在花厅内望着池塘里的荷花出神。那少年撩袍跪倒,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那妇人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帖木儿,你又擅自跑到外面去闲逛,看你父亲知道了不责罚你!”那妇人有些愠怒,眉头深锁,一张白脸有些发红。 帖木儿有些不以为然,道:“母亲有所不知,孩儿出府,并非闲逛,乃是带着家丁出去打猎去了。想我大元朝马上得天下,我大汗子民,怎能荒疏了骑射之术?” 那妇人道:“大元朝是马上得天下,但如今治理天下,怎能只靠骑射之术?你也学学你大哥,文武兼修,多学些治国安邦的本事才是正道。” 帖木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治国由大哥学去,我还是多练练安邦的本事要紧。”说罢,站起身,向母亲打了个躬,退了出去。 那妇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帖木儿绕过花厅,沿着一条长长的游廊往内院去,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呼喝:“站住!” 帖木儿听得这声音,身子一颤,马上回身跪拜道:“父王。” 帖木儿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满面虬髯、身材魁梧、身着紫罗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是他的父亲,镇南王脱欢。他的身侧,站着一位同样一身白袍的男子,乃是他的大哥白金羽。帖木儿又一躬身,道:“大哥。” 脱欢见儿子身上落了不少尘土,衣冠不整,面有不悦道:“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帖木儿低着头不敢回话。 白金羽在旁劝道:“父王,四弟还小,贪玩些也是有的。” 帖木儿听了,心中不快,道:“父王,我没有贪玩,只是出府去打猎去了。” 脱欢听了,怒喝一声道:“住口!还敢狡辩,不学无术的东西,整日价只知道游山玩水,不是玩物丧志,又是甚么?” 一番话喝问的帖木儿不敢回话,越发地低下头去。 脱欢看了,心下更是不喜,道:“你且回去,这半月不许出府半步,半月后,我亲自来考教你的兵书和武艺!去罢!” 帖木儿心中一沉,暗暗叫苦不迭,又不敢答言,只好叩了个头,讪讪地退了下去。心想今日运气太也不好,与父亲大哥碰个正着,接下来半月不仅出不了大门,半个月后父亲还要考教自己,若答对不妥,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滴答,滴答……”镇南王府的地牢里,阴暗潮湿,牢顶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在水面上砸出一点声响。剩下的,就只有地牢里的人的喘息声和偶尔动一下“哗啦哗啦”的锁链碰撞声。 地牢的石门轧轧响起,两名小校提着灯笼、拎着木桶走进来。其中一人从一侧拿过一杆长铁钩,伸进精钢铸成的牢笼,把地上的一只破碗往笼子边缘勾过来。随后掏出木勺,在桶里胡乱搅了几下,盛出三五勺米汤,隔着铁栅栏倒进破碗里,又用那长铁钩往笼子里推了推,喝道:“吃饭啦!真他妈的有功,天天脾气大得很,老子还得伺候你。” 笼子里的人身上缠着三道铁锁链,行动颇为不便。听了小校的骂声,也不答言,右手一样,锁他的铁链探出一截,把那破碗勾住,他右肩一抖,那碗便极平稳地被拖到了他的近前,他用双手捧了,一仰脖,把米汤一饮而尽。 那小校见他这般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真他妈的没骨气,一碗稀粥喝得干干净净,说你是宋朝的皇子,打死老子也不信。我看你倒像是叫花子的头子。” 另一个小校打着灯笼,捅了捅他,压低声音道:“上头不让说,咱就别说这些了,让上头知道了,咱们可不好过。” 那小校冲着铁笼啐了一口,道:“老子心里有气,骂他两句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被锁住的囚徒右臂又是一抖,那铁链裹着破碗“呼”地一声径向正前方的铁柱飞来,“啪”地一声,破碗被撞得粉碎,碗碴子四溅,两个小校躲避不及,几十片碎瓷片有的擦着面皮飞过,有的扎进了肉里,二人哭爹喊娘,哎呦连声。 “哈哈哈哈哈哈……”牢里的囚徒见了二人的惨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骂:“你们两条元狗,在这里东叫西叫,吵得爷爷烦也烦死了,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下次对你家爷爷客气点!” 两个元兵气得哇哇乱叫,拔出腰刀,想要去砍那囚徒,想了想却又不敢:王爷有命,对这囚徒只能严加看管,万万不能伤他分毫。 “臭要饭的”“该死的汉人”……二人离得远远的,胡乱骂了一通,开了石门离去,石门关上,地牢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得滴答滴答的水声和那囚徒的喘息声。 第十一章 越狱 第2节 两个小校骂骂咧咧、期期艾艾走出地牢,一边骂着那囚徒,一边自怨倒霉,都知道这人疯疯癫癫,不时发作,没料到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他的道儿。 “你们两个,嘴巴能不能放干净些?怎地如此粗鲁不堪?”二人闻声望去,只见帖木儿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前,身后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一个摇着折扇、一身青衣的书生。 “四王爷,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二人连连告饶。 帖木儿看得真切,见二人满脸血污,道:“你们两个的脸是怎么了?谁把你们打成这样?” 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言。 帖木儿怒喝一声,道:“没用的奴才,怎地如此不堪?我问你们甚么,你们便答甚么就是。若敢隐瞒,小心你们的皮!” 两个小校吓得忙跪倒在地,其中一人胆子大些,抢着道:“四王爷有所不知,这地牢里关着一个囚徒,这人就是个疯子,小的们好心去给他送饭,谁想到他失心疯发作,劈手把碗夺取,摔了个粉碎,那碗碴子扎在了小的们脸上,是以受伤。” 帖木儿听了,沉吟道:“你们是说从龙虎山抓回来那个逆皇子?” 两个小校点点头,道:“都说他是逆皇子,可小的看来,这人多半是胡吹大气,简直比山野村夫还要粗鲁百倍,哪里比得上咱们的小王爷,文武全才……”两人一个劲儿溜须拍马,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 帖木儿听得不耐烦,一摆手,对身边的白胡子老者和那中年书生道:“阿翁、先生,都说这贼子武功了得,甚是嚣张乖戾,咱们且进去会会他如何?” 那白胡子老者大手一摆,道:“小王爷有命,老朽自当奉陪,只是不知韦先生方不方便?” 那书生折扇轻摇,胸前三绺短髯飘摆,微笑道:“小王爷和老先生既便,在下自当舍命陪君子。” 帖木儿听了心中高兴,道:“好!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你们两个带路,咱们到地牢里去看看这逆贼究竟有什么能为,敢如此猖狂!” 两个小校吓了一跳,忙不迭磕头道:“四王爷万万不可,王爷有命,除非有他老人家腰牌,任何人不得擅入地牢。更不许任何人随意来提审、探视这个、这个逆皇子。” 帖木儿哪里肯依,摆摆手,道:“你们只管头前带路,爹爹追究下来,自有小王替你们担着。” 两个小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做不了主,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帖木儿见二人无动于衷,瞪大眼睛道:“放肆!谁借给你们的胆子,拿小王的话当放屁吗?小王去提审烦人,乃是军国大事,误了时机,你们吃罪得起吗?再不带路,我先一人砍一条腿下来,再送到父王跟前去算账!” 两个小校吓得磕头如捣蒜,没奈何,只好站起身带着几个人往地牢去。 一个人打开地牢门,另一个把熄灭的灯笼重新点起,引着几人进入牢内。嘴上不住地叮嘱:“四王爷,千万小心,这疯子武功了得,万不可以万金之躯靠得太近,以免受伤。” 帖木儿充耳不闻,走在前面,那白胡子老者有心要在小王爷跟前显露一手,脚下用力,移形换影,只见一道白影,身形已飘至帖木儿身前,以防那囚徒偷袭。 帖木儿见状,拍手道:“先生好身手!”那白胡子老者听了四王爷的夸赞,手捋胡须,得意洋洋地站在前面。 那中年书生见那老者抢在自己之前在小王爷面前露了一手轻功,自己也不敢示弱。右脚一捻,在地上捻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右脚将石子踢向那钢铁牢笼,只见那石子顺着两条精钢的缝隙穿了过去,直直向那囚徒飞去。 那人在牢笼之中,又被铁索绑缚,行动不便,但见那石子劈面而来,听声辩位已知对方内力不弱,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加以张大嘴打个哈欠,那石子正好飞落在他的口中。 帖木儿和那两个小校看了暗自心惊,这石子力道极大,若射入那囚徒口中,一口牙齿怕要击得粉碎,若普通人吃这一击,恐有性命之忧。 谁知那囚徒稳稳当当将那石子含在口中,喉咙肿发出“嚯嚯”地响声,显示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极为不满。 两个小校吃过这囚徒的亏,知道他势必要反击,忙从旁劝说帖木儿撤出地牢。 帖木儿把手推开两个小校,抢过灯笼,想要再近前两步去看清楚这囚徒的长相。 突然,听着那怪人口中“咔咔”两声,这人竟将口中的石块咬碎。紧接着听到“噗”地一声,一颗石子激射而出,“啪”地一声,帖木儿手中的灯笼应声而灭。 “不好,保护小王爷!快快撤出地牢。”两个小校呼喊着,摸索着抢到帖木儿身前,护送他寻着地牢门口投射的微弱光亮,快步向洞口跑去。 那白胡子老者和中年书生也挡在帖木儿身前,掩护他先行撤离。突然,两颗石子分别直奔那白胡子老者和中年书生面门,那老者自恃武功高强,伸右手去接那袭来的石子,“啪”地一声,石子落入那老者手中,那老者只觉虎口一阵剧震,手心虽接住了这枚石子,但却感觉手掌要被人击穿一般,痛楚难忍。 那中年书生才见了这囚徒张嘴接住自己用尽全力射出的石子,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反守为攻,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因此时刻主义堤防。见石子奔自己面门而来,不敢硬接,一个铁板桥,身子直直向后倒去,那石子贴身飞过,“哗啦”一声,石子击在地牢的石壁上,只见火星四射,扑簌簌震落下一堆砂土下来。 “小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撤罢!”那书生张开折扇,护住帖木儿头脸,几个人狼狈地从地牢里逃了出来。 刚一出门,迎面碰上白金羽带着金光上人和阴阳子向地牢走来。 第十一章 越狱 第3节 “四弟,这地牢里去不得,这人武功不弱,小心着了他的道儿。”白金羽语带关切地道。 帖木儿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颇有些尴尬。嘴上却不服软:“不过是个死囚,有甚么了不起,刚才被我这两个手下教训了一通!” “嘿嘿!”阴阳子对视一眼,在旁冷笑了一声。 帖木儿被那囚徒用石子打了出来,本就懊恼心虚,听阴阳子在旁冷笑,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你们两个笑甚么?不服气么?” 殷弘面如枯木,不阴不阳地道:“在下可不敢,小王子武功盖世,手下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高人,咱们可望尘莫及。” 帖木儿听了这话更怒,道:“放肆,你不过是个跟班的奴才,凭什么跟小爷我这么说话?我今天就杀了你,叫你们这帮下人懂得镇南王府的规矩!” 说罢,“唰”地一声,抽出随身佩戴的蒙古弯刀,挥刀就要向阴阳子砍来。 白金羽见状,忙伸手抓住帖木儿的手腕,道:“四弟,殷先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你没事那就好了,我不过是怕你吃亏,多叮嘱你一句。” 帖木儿道:“谁用你在这惺惺作态?怕我吃亏?你是恨不能我被这死囚害死在这地牢里罢?” 白金羽摇了摇头,不想再与帖木儿争口舌之利,转身欲走。 金光上人在身后揶揄道:“小王子武功盖世,还派人在地牢里暗算么?” 帖木儿道:“不知死活的秃驴,哪里又轮得到你来插嘴?”说罢,举起弯刀,照着金光上人胸前斜劈过来。 金光上人往后撤了半步,右手掌向上挡格,看那利刃切向自己手掌,右掌变爪,“嗒”地一声,牢牢将刀刃抓在自己手中,口中喊道:“嘿”,真气贯注,只听“啪嗒”一声,那钢刀立时断为两截。 帖木儿见钢刀被人截断,手中半截残刀借势抛出,射向金光上人。那金光上人本想截断他钢刀,在白金羽面前露上一手,给他找回些面子也就是了。怎奈帖木儿不依不饶,眼见半截钢刀射来,他袖袍挥出,钢刀在真气逼迫之下方向立传,刀刃直向帖木儿面门劈来。 帖木儿见残刀来势甚微凌厉,不及回撤,准备蹲身躲避,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当”地一声,火星四射,原来是那白胡子老者快步上前,用手中的熟铜扁担挡下了射来的钢刀。 那老者的扁担格非钢刀之后,身子转了半圈,扁担从身后击向金光上人前胸,金光上人身躯肥硕,行动却也不慢,忙侧身躲避,怎奈那白胡子老者这是一招虚招,右脚回踢,踢向金光上人裆部,那金光上人忙右掌下击,那老者扁担却又兜头盖脸砸了下来。 金光上人见状,忙运真气向后撤退,“噔噔蹬蹬”向后推出四步,才躲过铜扁担这凌厉一击。 阴阳子见金光上人吃亏,对视一眼,就要扑上对阵这白胡子老者。白金羽在身后大叫道:“都住手!你们都是江湖上成名成家的人物,在这王府之内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几人听了,向白金羽一抱拳,各自退了下去。 帖木儿在旁乐得直拍掌,道:“怎么停了?看你手下这几块材料不是我家贺先生的对手,要当逃兵么?” 白金羽气得血往上涌,想想自己的四弟年纪尚小,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便道:“是啊,大哥这几位手下,比起贺先生和韦先生却是差得太多,我认输啦。” 说罢,对阴阳子和金光上人道:“还不快向四王子请罪?” 阴阳子不情愿地向冲帖木儿抱了抱拳,金光上人却是袖袍一拂,气呼呼把脑袋别向一边,对白金羽的话充耳不闻。 白金羽怒道:“金光大师,连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金光上人听了,晃了晃脑袋,气哼哼地道:“好,在下给四王子赔不是了,四王子武功盖世,将来必成一代雄主!” 帖木儿听了洋洋得意,身后的青衣书生却道:“金光上人这话,我家王爷却不敢当。你在这王府之内称呼小王子是一代雄主,难不成是有不臣之心?” 帖木儿才反过味来,道:“是啊,你这么称呼小王,难道是想造反吗?” 金光上人被如此一反问,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他本就不善言谈,被这青衣书生一抢白,不知如何回答,本来是想讽刺帖木儿一番,却被人问得无言以对。这一支吾之间,却更像自己真的心虚了一般。 杨绶在旁看了再也忍耐不住,道:“四王子,今儿个是我们几个下人造次,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必和我们几个奴才一般见识。” “两位王子将来都是治国安邦的大才,对这舞蹈弄剑的江湖玩意儿自然看不上眼。今日在下和贺先生、韦先生打个赌如何?”杨绶语带挑衅,口中虽说的是贺先生和韦先生,眼睛却瞄向帖木儿。 “好啊,打架都不怕,别说打赌了。”帖木儿道。 白金羽想要阻拦,心中却也气不过弟弟和两个属下一味无理取闹,也怕管辖过甚,伤了阴阳子和金光上人的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要看看杨绶想出甚么主意。 杨绶不徐不疾地道:“咱们哥几个,不过是跑江湖打把势的,承蒙两位王爷看得上,在这王府里虚混几口饭吃。平日里相互之间彼此尊敬,一直想切磋切磋武艺,只是考虑在王府之内大打出手,有违官家礼数。今日哥几个有缘,凑在一起,想比试比试。只是怕咱们这粗人玩意儿,惊吓着两位小王子。我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贺先生道:“杨先生尽管划下道来,我等自当遵从。” 杨绶道:“咱们哥几个只见动手,难免伤了和气。我看不如咱们选个日子,分别进这地牢里,和这死囚比试一番。谁若赢了这死囚,顺带着把他教训一通,也出出狱卒们天天给他送饭受他欺辱的恶气;谁若输给了他,那也是自己学艺不精。这样咱们两边没有直接过手,又必出了个高低上下,也算切磋武艺,不伤和气,岂不两全?” 白金羽听了,忙摆手道:“这个万万不可,这个死囚干系重大,怎能任由尔等摆布?若出了差池,连父王都要受牵连,万不可行!” 说罢,白金羽袖袍一摆,转身回前厅去了。杨绶讨了个老大没趣,和殷弘并金光上人,一齐跟着走了。 第十一章 越狱 第4节 帖木儿和贺先生、韦先生站在地牢门口没动,帖木儿转身问二人道:“你们两个,赢这牢里的死囚的胜算有多大?” 贺先生大刺刺地道:“赢这死囚有何难处,刚才是在地牢之内,光线太暗,地方狭窄,行动也颇有不便。若是把他放出来,与他对捉厮杀,胜他易如反掌!” 帖木儿又问韦先生,韦先生见贺先生已如此说,自己也不肯在主子面前丢了面子,道:“贺先生在前,在下在旁瞭望,若有意外,与贺先生合力,应无忧虞。” 帖木儿道:“好,这一仗,一定要赢,好好给小王把面子挣回来!” 原来这青衣书生名叫韦七星,江湖绰号“血秀才”,平时折扇长衫,表面斯文,为人却最是阴狠毒辣。善使折扇和长剑,扇中藏有催魂钉,长剑上也淬有蛇毒,见血封喉。 那白胡子老者叫做贺兰客,从西夏来到中原,被帖木儿网罗至门下。这人平时行走江湖担一根铜扁担,两头挑一副剃头挑子,武功招数诡异莫测,力大招沉,常令江湖人士防不胜防。 二人为在帖木儿面前邀功,经常明争暗斗,今日为了露脸,拼了命地买好,说定能战胜狱中的死囚。 隔了两日傍晚,帖木儿踱着方步来到西跨院,这里是金光上人的住所。到了院内,下人远远见了,忙跪下请安,忙不迭地跑进屋里宝信。金光上人正在室内打坐,听了不得不出来迎接。 帖木儿在屋里坐了,道:“金光上人,你说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成天打什么座?” 金光上人冷冷地道:“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人命无常,所以要常行精进……” 话还未说完,被帖木儿打断道:“得啦,上人,真以为小王是睁眼瞎子吗?你嘴上说修炼佛法,暗地里做得那些勾当,真当谁也不知么?这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烟花妓馆,哪家不知镇南王府有个胖大和尚,出手阔绰?你老人家修行够了,还要到附近州县,去劫掠淫辱良家妇女,这些事情,也是为了常行精进?” 一番话说得金光上人一张肥脸憋得紫涨,原来这金光上人平日里最好女色,时常光顾青楼妓院,色欲难填时还要奸淫良家妇女,扬州城里城外闹得沸沸扬扬。地方官员慑于他是大王子白金羽的门客,敢怒不敢言。 金光上人见帖木儿道破了自己的底细,好不尴尬,道:“小王子今晚到此,不会就是为了来教训在下的罢?” 帖木儿笑笑道:“当然不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王来给你金光上人送上两位绝色佳人。” 金光上人皱了皱眉,道:“小王子休要拿老衲取笑,若无其他事情,老衲要继续打坐了。” 帖木儿道:“老和尚未免太心急了些。花影楼这个月要来两名波斯美女,这事老和尚不会不知道罢?” 金光上人没有说话,心想:怎地这小王子也喜好这些寻花问柳之事? 帖木儿见金光上人沉吟不语,道:“这两个绝色美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扬州城。老和尚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怎奈囊中羞涩,想要独占花魁却是万万不能了。” 金光上人哼了一声,心下虽是不快,却也无可辩驳,他虽颇得王爷恩赏,要想日日去青楼妓馆欢淫,却也无力负担。 帖木儿续道:“咱们来把前日的赌局做成,若你们赢了,这两个波斯美女,小王给你买回来,另在王府外给你买下一个宅院,让你日日笙歌,夜夜燕舞,你看怎样?” 金光上人听了,心下盘算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道:“此话当真?” 帖木儿道:“本王可没那闲心和你逗乐子,三日后子时,咱们在后花园见。我支开守卫,你和阴阳子一队,韦先生和贺师傅一队,你们若胜了那死囚,本王答应的条件,一分不差给你!” 金光上人又前后思忖了一阵,下定决心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圆月初升,韦七星摇着折扇来到阴阳子住处,二人在园中凉亭里挑灯对弈,见韦七星来了,视若无睹,继续落子。 韦七星也不生气,道:“二位道长,好高的雅兴,这清风明月之间,弈棋品茗,快哉快哉。” 殷弘冷笑一声,道:“韦先生若要吟风弄月,尽管回自己房中去,我们这山野村夫,听不得你这阳春白雪。” 韦七星侧着脸道:“二位真是好兴致,金光上人那边与贺师傅要斗个你死我活了,你二位还有闲心在这下棋?” 殷弘阴恻恻地道:“他二人死活,与我们甚么相干?” 韦七星叹口气道:“也是,若是金光死了还好,若是他赢了,那前日杨道长说的那个赌局,他就是最大的赢家了。” 杨绶盯着棋盘,落下一子道:“大王子说了,这死囚干系重大,过几日要有王爷亲自解往大都,不能出任何差池。这个赌局,谁也不敢再赌。” 韦七星坐在凉亭边的一块假山石上,道:“既不作数,那还得请你们二位去和金光和尚说一声,让他不要再去和贺师傅纠缠不清。” 殷弘抬头问道:“金光找姓贺的作甚?” 韦七星道:“他这两日找贺师傅还有小王子几次,说那日险些挨了贺师傅一扁担,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须得找回这个面子不可。他说赌局一定要赌,无论你们二位参不参与,他都要和贺师傅见个高下。他和贺师傅互不相让,约定三日后子时与贺师傅到后花园见面……” 殷弘看了杨绶一眼,道:“这秃驴莫不是想吃独食?” 杨绶捏着一颗黑棋子把玩了半天,道:“这事你怎地不去对你家小王子说?” 韦七星道:“小王爷巴不得咱们两边斗上一场,出他心头一口恶气。依在下主意,还是二位道长去跟大王子说一声,让他管好金光上人,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殷弘怒道:“你这话好没道理,你不敢去对你家主子说,却要我们去跟我家主子说,大王子就是好欺负的么?” 杨绶心中也在盘算:那日大王子不让众人比武,不过是为了维护兄弟二人的面子。白金羽对这个弟弟,也早有不满,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公然支持。金光和尚敢去搦战,没准是大王子私下授意,若如此,更不能去抱这个信,没地折了大王子的面子。若让金光和尚去对战贺兰客,若他赢了,这份功劳便是他一个人的,他师兄弟二人恐怕以后就要在大王子面前低这秃驴三分。 当下,杨绶把棋子扔回棋碗之中,对韦七星道:“韦先生,你怎地变得这么胆小起来。既然是个赌局,两个王子不知道,咱们哥几个私底下耍耍,也未尝不可。” 第十一章 越狱 第5节 韦七星心不在焉地道:“在下可没那心情厮耍,万一出点事情,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殷弘道:“有没有心情,要看赌甚么。”这殷弘杨绶平日里最好赌钱,此前曾在洛阳城最大一家赌坊赌钱,二人赌输了,一口气将赌坊里上百口人全部杀死,震动江湖。 韦七星道:“那你倒说说看,赌点甚么?” 杨绶道:“赌两千两黄金,怎么样?” 韦七星道:“这价码不低,我若输了,可是要倾家荡产。” 殷弘道:“你少哭穷,来王府之前,你韦爷在江湖上杀人越货的事情,干得还少么?” 韦七星把折扇一收,道:“既如此,咱们哥几个也一处耍耍。免得被这两个小老儿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那咱们就三日后子时,后花园见!” 三日后,正直九月十五日,子时。月在中天,清辉遍地。 地牢内外,各有四名护卫躺倒在地。帖木儿送来慰劳他们的酒坛子横七竖八,滚落在一旁。事先,帖木儿已命人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护卫们沉睡正酣。 韦七星、贺兰客、阴阳子、金光上人如约而至。 贺兰客抱了抱拳,对众人道:“我和韦先生两个人,你们三个人,这个有些不太公平。第一阵应该由你们先上。” 阴阳子道:“这个不妥,我兄弟二人,行走坐卧,总在一处,若你们觉得不公,金光上人你且等上一等,我兄弟二人与他们二人比试。” 金光上人大摇其头,道:“这如何使得?老衲今日,一定要与他们一较高下。” 韦七星对众人道:“既如此,我和贺师傅吃点亏,咱们抓阄决定谁先进去,怎么样?” 众人点了点头。韦七星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白布,就着月光,将白布一撕为二,又掏出一只毛笔,在上面分别写了“先”“后”二字。又将两块白布揪作一团,抛在地上。 金光上人抢先上前,从地上抓起一团白布,韦七星立刻上前,把另一块白布团捡在手中。金光上人打开自己的布团一看,上面写着“先”字。 阴阳子对视一眼,心中对金光上人厌恶已极,心道都是这秃驴拖累二人。贺兰客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三人进地牢。 杨绶走了两步,突然回身,从韦七星手中劈手夺下他手中的白布团,打开时,见上面写的是“后”字,这才缓步向地牢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道:“一会比试结束,我在石门上叩击三长一短,你们再开石门,以防这死囚意外逃走。” 韦、贺二人点了点头,目送阴阳子和金光上人走到地牢门口,扭动机关,打开石门走入地牢。随后,二人在外面又扭动机关,把地牢大门重又关闭。 贺兰客看了一眼韦七星,借着月光,只见韦七星面有得色,从袖口里拿出刚刚被他调包的两块白布,诡异地轻声笑了起来。 地牢内,点了四盏火把,守卫已被帖木儿麻翻在地。金光上人走到一个狱卒跟前,从他腰上接下一串钥匙,开了那死囚的牢门,为了防范他逃脱,地牢内又特意铸造了精钢所制的笼子,并用精钢锁住他的四肢并用钢钩穿透他的琵琶骨,钢钩穿透琵琶骨的那一刻,那人痛得简直要昏死过去。 牢里坐着的,正是小菜团。那日他在龙虎山顶替景未捷,被一众黑衣人绑缚,押解到扬州。镇南王脱欢大喜,原来这脱欢乃是忽必烈的第九子,原本极受器重,但近年来征讨占城、安南(今越南一带)等地,屡次出师不利,忽必烈大怒,命他永镇扬州。 宋亡后,忽必烈闻奏仍有宋室仍有一名皇子漏网,被江南反元义士收养,他担心反元义军拥立此人,形成声势,是以派人四处追查,务求斩草除根。 镇南王脱欢也派出长子白金羽带领大军各处察访,最终得知这名皇子就是景未捷,被人送往正一教。正一教乃是道教正宗,元庭希望拉拢收买,是以那日白金羽手下比武失败,亦未干造次。临下山时,白金羽又特意派人给紫阳真人送信,意思是若景未捷身世的消息走露出去,中原各派必然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白金羽回到扬州,镇南王脱欢始终心下惴惴,仍各处网罗江湖异类,时刻窥伺正一教的行踪,最终,设计骗出了景未捷,派人抓捕。 白金羽派出的人马把小菜团带回王府,脱欢大喜,决定亲自押解他上大都,但后来探子来报,说被抓的并不是景未捷,他担心抓错了人,贸然送往京城,欺瞒圣躬,其罪非小。只好暂且把他关押在地牢内,派人四处打探准确消息。 小菜团在被押解的路上,听黑衣人四小嘀咕,也约略知道了景未捷的身世。心道:从小就听老蔡头讲大宋抗元的故事,我虽是个山野顽童,能救大宋的皇子一命,将来反元义军能帮他当皇上,把元兵赶走,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 到了扬州,被关进地牢,脱欢亲自来审问了他三次,他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景未捷,多余的话也不多说,这倒搅扰得脱欢心神不宁起来,只好等探子再报是否还有景未捷的更确切消息。 小菜团却不着急,心想自己多拖延一日,景未捷便更安全一分。只是钢钩穿在体内,十分痛苦。他只好把全部心力放在温习燕子语传授他的太玄功心法上,只有心思纯一时,痛苦才能略减轻些。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燕子语所传的心法,老蔡头之前便已经教他背过,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便是太玄功的心法,而且燕子语只交了他上半部的心法,下半部却连燕子语也不知道,老蔡头又如何得知? 想到这里,又惦念起老蔡头来,心想自己没忍住一时之气,和人争勇斗狠,误伤人命,致使老蔡头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实在是自己太过鲁莽。 他在牢中被锁住手脚,行动不便,只好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燕子语教他的内功、武功招数。他思虑纯一,在牢中又无外人打扰,对内功心法的参悟自觉比在石洞中时更进了一层。闲暇时,他还琢磨琢磨太玄功的下半部,只是有些语言太过生涩佶屈的,一时还参详不透。 第十一章 越狱 第6节 牢门打开,金光上人第一个走了进来,对小菜团道:“听说你武功了得,若是绑着锁链和你比划,胜之不武。你听着,我先来在拔下你的琵琶钩,解开你的手铐脚镣,你不许偷施暗算,否则,后面两位道爷立马结果了你。” 小菜团一听,大喜过望。心道自己正憋得难受,来几个陪着练手的,试一试自己这三个多月参悟心法的成效,岂不是好。当下也不说话,点了点头。 金光上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菜团近前,掏出钥匙,给他打开了脖颈、手脚上的镣铐。琵琶钩被拔出时,原本已经愈合了大半的伤口,鲜血重又汩汩流出。小菜团咬着牙,一声未吭。 金光上人和阴阳子早就听说小菜团武功了得,他们之所以敢打这个赌,也因了小菜团琵琶骨被钢钩锁住,便是武功再好,也要大打折扣。 镣铐解除,小菜团忍痛站起,金光上人就在他近前,说了句:“承让了!”“呼”地一掌,照小菜团前胸拍到。他想趁着阴阳子二人还未进牢笼,小菜团起身不备,先抢个头功,若能一击得中,后面便不用比了,自己单人匹马打败了一个高手,那是大大的有面子了。 小菜团虽然受伤,行动迟缓,但他内功醇厚,便是行动迟缓,也比一般的武林好手行动迅捷得多。当下略一侧身,金光上人这一掌拍空,右肘下露出破绽,小菜团右手轻挥,“啪”地一声,金光上人硕大的身躯如纸片一般飞了出去,“嘭”地撞在了精钢牢笼上,又跌落在地。 金光上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菜团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本意只想击退金光上人,没料到轻轻一掌,感觉只用了两三成功力,便把金光上人打得重伤。这一击让自己既惊且喜,看来这太玄功果然非同一般。 阴阳子二人见了,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三人本想仗着自身武功了得,小菜团又受了重伤,来教训他一顿呈呈威风,没料到他内功经如此了得。 当下,二人长剑出鞘,一个蹲身进击,一个长身回护,向小菜团杀来。 小菜团本要长身纵起,跃至二人身后还击,刚要提气纵跃,只觉琵琶骨处的伤口一阵剧痛,鲜血滴答而下,一口真气险些提不起来。他只好侧身躲避,堪堪躲过殷弘刺向下盘的一剑,杨绶的剑尖又直刺向自己咽喉而来。 小菜团脑袋向右一偏,那长剑刺空,殷弘紧接着变刺为削,又削向小菜团左胸。小菜团忍着剧痛,踩着禹步,身形电转,绕过了杨绶的进击,转瞬到了殷弘身侧。右掌拍向殷弘左肩,殷弘刚才见识了小菜团的内功,见他突然道了自己身侧,大吃一惊,忙向旁纵跃,想要躲过这一掌。怎奈牢笼之内,空间狭小,他向旁一跃,却是钢栅,一招躲避不及,“喀刺”一声,左肩吃了小菜团这一掌,左臂登时折断。 杨绶见状,忙挺长剑来刺,小菜团右掌便抓,拉住殷弘挡在了自己身前。杨绶没料到小菜团会出此一招,忙收内力,长剑回撤,才没有伤到殷弘。 殷弘左臂受伤,右手挥舞长剑,向后挺刺,小菜团左掌在他后背一推,殷弘只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推向牢门,他忙运内力抵抗,怎奈那股力道奇大,身不由己,径直向钢笼外飘去,到了牢笼口,脚下一个台阶挡板,“噗通”一声,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地,额头、鼻子、两颊擦破,血肉模糊,好不狼狈。 杨绶见自己同伴三去其二,自己也不是小菜团对手,长剑向前连刺三招,边向地牢门口退去,想要招呼外援,一齐把小菜团制住。金光上人等受伤事小,若走了这要犯,谁也休想活命。 小菜团被绑缚了三个月,腿脚行动不便,琵琶骨受伤,打斗这一阵,四肢已恢复自如,但一运功,伤口鲜血流失加剧,时间稍长,渐觉体力不支。他见杨绶要逃,心想这是自己唯一的逃生机会,绝不可让他逃走,本待快步赶上,制住杨绶,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越想快步上前,越是步履踉跄,行动渐渐迟缓了下来。 杨绶见状,心下大喜,一个箭步蹿到地牢门口,手掌刚要在石门上叩击三短一长,突然,石门“轧轧轧”地打开了。 杨绶正惊疑间,一支长剑迎面向自己刺来。他吃了一惊,但终归是江湖好手,一低头,长剑擦着自己的发梢而过。他一边举剑回击,一边打量对方,只见剑刺自己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来人剑招凌厉,步步紧逼。 再看地牢外,有五六名蒙面黑衣人围住了韦七星和贺兰客,双方缠斗正酣,却哪里还有余裕来搭救自己。 杨绶想要回身去按地牢的机关,把小菜团管住,怎奈那黑衣人武功了得,自己不得脱身。无奈之下,只好高声叫喊:“快来人,有人劫狱!” 小菜团步履虽缓,但见牢门洞开,逃生机会就在眼前,不由得大喜过望,忍着剧痛迈步走出牢门。 韦七星和贺兰客刚与黑衣人拼斗时,见牢门还未打开,几个刺客料来成不了大事,他们也不敢声张,恐让旁人知道众人打赌之事,是以只想赶快打发了这几人了事。如今见小菜团从牢中逃出,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一并高声呼喊起来:“来人,有刺客!” 一队王府亲兵正在巡逻,远远听到打斗声,正向这里赶来,听得有人高声呼救。忙翘起响锣,一时间王府内亲兵齐向地牢涌来。 与杨绶拼斗的黑衣人见小菜团从地牢走出,“唰唰唰”连刺三剑,逼退杨绶,自己纵身来到小菜团近前,一把把他扶住,道:“可是景兄弟?” 小菜团点点头,那人把小菜团负在背上,对另几个黑衣人喊道:“风紧,扯呼。”这是一句江湖暗语,意即让众人赶快撤离。 众人听了,齐声唿哨,便杀便向墙边靠近,韦七星等人见状,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拦截。此时,大队亲兵已经赶到,把众人围在垓心。镇南王脱欢、白金羽等也已闻讯赶到,他在后面高喊:“不要伤了他们,抓活的!” 第十一章 越狱 第7节 众亲兵听令,只好先把众人围住,却投鼠忌器,不敢进击。那被俘小菜团的黑衣人见状,心中暗喜,仗长剑砍杀数名亲兵,纵身跃上花墙,踩着墙瓦,快步飞身上了花厅。花厅东侧不远,便是王府高墙,若让他跃上高墙,便出府而去了。 白金羽见状,忙道:“放箭,快放箭!”数十名弓弩手拈弓搭箭,一时间众箭齐发,射向房顶。脱欢恐怕伤到小菜团,不好向朝廷交代,正要开口阻止,却见这时那黑衣人背负着小菜团,已从花厅跃下,几步纵跃便到了高墙近前,此时又有十几名江湖好手追来,那黑衣人见状,从怀中掏出两粒核桃大小的铁弹子向众人抛去,那铁弹子落地即炸开,一时间高墙侧烟雾弥漫,一股刺鼻的硝黄味弥漫开来,众人恐其中有毒,忙用手掩了口鼻,又恐黑衣人在浓烟中透视暗算,各个小心戒备,不敢冒进。 这一耽搁之间,黑衣人已经背负着小菜团纵身跃上高墙,此人轻功极好,上了高墙,迅疾轻轻飘落到高墙之外。此时正是夜半时分,大街上悄无声息,黑衣人背着小菜团迅捷地奔向街巷深处。 镇南王带着众亲兵赶到墙下,见黑衣人和小菜团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不由得大怒:“来人,派人去追。马上封锁城门,今日起,城中之人只进不出!就是想飞出城去,也要给我射下来。” 又命人活捉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早有亲兵来报:那几名黑衣人全部服毒自尽,一个活口没留。 脱欢余怒未消,带着人又赶回地牢,问道:“今夜是谁当值?怎地地牢会被人打开?” 帖木儿匆匆从地牢出来,道:“父王,孩儿查看过了,八名护卫,全部被人以掌力击碎天灵盖而死。刺客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脱欢闻言,眉头深锁,心想到底是甚么人来劫走了朝廷侵犯,看来对方有备而来,而且府中可能有内应,否则,怎会如此轻而易举从地牢中劫走重犯。 白金羽站在脱欢身后,听了帖木儿这话,暗暗松了口气。 暗夜中,黑衣人背负着小菜团在街巷中飞奔,斜着蹿出三四条街巷,小菜团伏在他后背上,但觉此人内力极强,背负着一个青年大汉仍然健步如飞。 正奔跑间,突然,前方屋顶上跃下一个黑影,月光下一道寒光斜着向二人劈来,当晚月色极好,小菜团看得分明,虽不识得此人姓名,但知道便是这几日和他缠夹不清的血秀才韦七星。 韦七星轻功极好,刚才在王府内见众人围捕黑衣人和小菜团不下,他便紧跟其后,黑衣人施放烟幕逼退了众人,他却只略迟了一迟,便一起跟着翻墙而出。 他的轻功本就不在这黑衣人之下,加之黑衣人背负着小菜团,行动不便,追了几条街,他就追了上来。 黑衣人见韦七星一剑刺来,他身子向后翻转,轻轻避过来剑,左肘在这一转之间,撞向韦七星右肋。韦七星侧身躲避,黑衣人左足探出,踢向他的下阴。韦七星忙向后撤,这一撤之间,黑衣人两个纵跃,已经跃出五丈开外。 小菜团忽听得身后呼呼风响,知道韦七星有暗器向自己释放过来,正欲脱下囚衣拨打暗器,黑衣人却突然转身,转身同时,身子已凌空跃起,“啪、啪”两枚铁莲子射空,打在巷口的石墙上,火星四射,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刺眼。 黑衣人背着小菜团躲暗器的功夫,韦七星已经挺剑追上,他趁黑衣人还未落地之际,一剑刺向他的天枢穴。黑衣人身在半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眼见就要被这一剑刺中,韦七星面有得色,突然,一股劲风直向自己面门扑来,他大吃了已经,忙撤剑缩头躲避,但终究还是慢了半步,“啪”地一声,一个黑乎乎的暗器打在他的右脸颊上,直打得他“噔噔噔”向后推出三四步,眼冒金星,右脸登时肿起多高,牙齿也被打掉两颗。 韦七星惊魂甫定,暗自庆幸射来的暗器并非利刃,否则,自己此时哪还有命在。低头看时,却是又羞又怒,原来落在地上的,竟是一只破草鞋。 原来小菜团伏在黑衣人后背上,见韦七星这一剑刺到,情急智生,随手脱下一只草鞋,顺手甩了出去。他习练太玄功已日渐纯熟,内力深厚,虽是寻常草鞋,内力灌注其上,力道却甚是刚猛。 黑衣人见状,继续拔足向前奔去。韦七星被小菜团这一鞋击中,心中有了顾虑,暗想他二人一个黑衣人武功便不在我之下,再加上一个小菜团,虽然身有重伤,但内力了得,和他二人纠缠,自己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一时犹豫不决,手持长剑,呆在了当地。 那黑衣人背着小菜团又向前奔了一段,突又听得房顶屋瓦被踩得“哒哒”作响,小菜团抬头看时,却见阴阳子、韦七星和贺兰客渐渐追了上来。 原来韦七星慑于小菜团的武功了得,不敢单人匹马来追,又不甘心眼睁睁放两人走了,便施放信号,找援兵过来和自己一起追击。阴阳子、贺兰客看到信号后随后赶到,韦七星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带着几人追杀过来。 贺兰客右脚挑起两片屋瓦,从房顶射向小菜团和黑衣人。黑衣人也不回头,听声辩位,轻巧躲过。贺兰客见对方如此小瞧自己,心下不快,手舞着铜扁担从房顶跃下。 “呼”地一声,铜扁担径向小菜团砸到,小菜团伸手来抓贺兰客的铜扁担,贺兰客却虚晃一招,把扁担一横,扫向黑衣人的腰身。 黑衣人右足一点,弹射而出,远远地避开了这一招。此时,阴阳子和韦七星也已从房顶跃下,四人将黑衣人和小菜团围在了垓心。不远处,大队元兵听到大都之声,也循着声音向这边赶来。 小菜团在那黑衣人背后小声对他道:“这位大哥,多谢你的搭救之恩。你且放我下来,我的伤不碍事,咱们并肩退敌!” 第十一章 越狱 第8节 那黑衣人见来者不善,且后续的追兵正源源不断地感到,单凭一己之力万难全身而退,只好点点头,慢慢把小菜团放下来。回头叮嘱道:“景兄弟,你站在我的身后。” 小菜团说声好,朗声道:“来吧,你们几个一齐上来。” 阴阳子在地牢内已见识过小菜团的武功,犹疑着不肯近前。贺兰客自恃年长内力深厚,浑没把小菜团放在眼里。铜扁担一横,就要上前。 “慢着!”小菜团突然右手一摆,示意贺兰客停下。贺兰客不耐烦地道:“臭小子,现在知道怕了?怕死就赶紧趴下求饶,乖乖跟老子回去,饶你不死。” 小菜团蹲下身子,把左脚上的破草鞋脱了下来。刚才韦七星剑刺黑衣人,他情急之下脱下右脚的草鞋打退了血秀才。现在他双脚落地,才发现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十分难受。索性把左脚的鞋子也脱了下来。 小菜团光着双脚,手拎草鞋,蓬头垢面,在这夜半的扬州街头,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就是个疯子。贺兰客见状,也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手下也不容情,见小菜团光着双脚,索性攻他痛处,一蹲身扫向小菜团下盘,小菜团见状也不惊慌,左足轻轻抬起,待那铜扁担扫至,左脚突然下落,“啪”地一声,扁担被他一脚踏在地上,地面上的青石板被砸个粉碎,贺兰客只觉双手户口剧震,一条铜扁担竟然脱手而出,被踏进了石板路里。 贺兰客大吃一惊,还带出掌还击,夺回铜扁担,谁知小菜团出手比他快得多,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觉面门一阵劲风扑到,贺兰客不由得气为之窒,紧接着小菜团右掌已拍到他的肩头,“嘭”地一声响,贺兰客被推出两丈开外。阴阳子二人早有准备,见贺兰客的身躯向自己飞来,识趣地从两侧分开,任由贺兰客飞了过去,直撞在一面墙上才止住了横飞之势。 贺兰客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只觉天旋地转,趴倒在地动弹不得。 韦七星在旁边吓了一跳,他刚才虽然吃了小菜团一鞋底,知道他内力了得,但万没料到小菜团琵琶骨被穿透竟然还有如此内力,只用了一招便把贺兰客击飞,来不及出手相救贺兰客已重伤在地。 黑衣人站在小菜团身后也吃了一惊,他也没料到自己冒死救出来的这位少年武功竟然如此了得,还得自己白白背着他跑了在这暗夜中穿街过巷、夺命狂奔。 刚想到这里,却见小菜团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他忙上前一把把他扶住。原来小菜团毕竟失血过多,刚出地牢时便已力绌。这时在黑衣人后背上修整了一阵,多少恢复些内力,如今又运内力与韦七星、贺兰客拼斗,这时只觉脑袋又是一阵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一头栽倒。 韦七星和阴阳子见状,心中大喜,唿哨一声,各自丈兵器向二人袭来。阴阳子忌惮小菜团三分,从后面包抄袭向黑衣人,韦七星则手持折扇,试探着向小菜团攻来。他不敢与小菜团硬拼,待他要出手还击,自己马上撤招回跳,伺机再进。小菜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渐渐眼也有些花了,韦七星也大概摸清了他的底细,越逼越紧。 这边黑衣人和阴阳子拼斗,三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手,杀得难解难分。黑衣人一边要应付阴阳子阴毒的剑招,一边还要帮助小菜团抵挡韦七星的进击,时间稍长,左支右绌,败像渐显。 这时,只听巷口有人高喊:“快,在这里,大家快上,别放他们跑了。” 紧接着灯笼火把亮起,脚步声杂沓,成百上千的元兵沿着大街向几人所处的小巷涌来,把这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韦七星和阴阳子见援兵已到,更加胜券在握,有恃无恐。阴阳子的剑招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黑衣人有小菜团掣肘,不能施展全力,这时,右肩已挨了杨绶一掌。这黑衣人对阴阳子的长剑十分小心,似乎知道上面淬有剧毒,一直极力躲避,饶是如此,还是挨了一掌。 小菜团则被韦七星的折扇扫中了左脸颊,脸上火辣辣肿起来老高。好在韦七星知道他是王爷要抓的要犯,不敢对他使毒,他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黑衣人见小菜团自己挨了一掌,见小菜团被韦七星打中,全然顾不得肩头剧痛,“刷刷”两剑,将韦七星逼退。黑衣人趁这当口,右手一扬,一支号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在暗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劝你们还是别做这无畏的挣扎了,我大元朝兵将成千上万,你就是招呼再多的人来,也不过是给你们两个陪葬。”二人听得身后“嘚嘚”马蹄声响,原来是帖木儿骑马追来,见二人陷入天罗地网之中,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 小菜团摇晃着身子刚躲过韦七星击来的折扇,回身正好看到帖木儿骑马站在阵前口出狂言。他冲黑衣人打了个唿哨,抄起手中剩下的那只破草鞋,使尽全力击向帖木儿的坐骑。 那坐骑也是宝马良驹,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迎头袭来,长嘶一声,正待前蹄跃起,躲避袭击,怎奈小菜团的这只鞋来得太快,不待它动弹,已经迎面袭来。“啪”地一声,正中面门,那战马闷哼一声,“噗通”跌倒在地。帖木儿坐在马上洋洋自得,全没防备会马失前蹄,也随着应声落马。 “小王子小心!”韦七星在后面高喊了一声,他话音未落,只见黑衣人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了跌倒在地的帖木儿身前,不待帖木儿起身,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帖木儿还待挣扎,那黑衣人反手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帖木儿嘴上不饶人,高声道:“大胆逆贼,你们已经被我大军包围,还敢跟小王穷横,不怕我把你们千刀万剐么?” 黑衣人右手一用力,剑刃在帖木儿脖颈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下。 第十一章 越狱 第9节 韦七星等并众元兵大惊失色,韦七星道:“别,别,别伤害我家小王爷,你想怎样,悉听尊便,千万不要伤及小王爷,否则,今日你们万万脱身不得!” 黑衣人哑着嗓子道:“叫你们的人散开!”帖木儿咬着牙,忍着疼痛始终不说话。韦七星忙道:“你们都让开,让他们走。” 黑衣人用剑制住帖木儿,对小菜团道:“景兄弟,你上来!” 小菜团略一犹豫,心道黑衣人为救自己已然受伤,再让他背着自己逃生于心不忍,只是现在这情形若不由他背着,自己也实在无法脱身,无奈之下,只好咬牙跃上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点中帖木儿背后的天宗穴,帖木儿只觉半身发麻,使不出力,黑衣人背着小菜团,仗剑押着帖木儿向前走去。近千名元军呼喇喇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路来,让三人过去。 韦七星等人紧跟在后面,黑衣人不放帖木儿,他们绝不能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就成了僵局,黑衣人背着小菜团虽然可以行走自如,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追踪而至的元军。 上千人的队伍跟着三人在扬州城内穿街过巷走了半个多时辰,黑衣人心中暗暗焦急,心道虽有这小王爷做人质,但时间越久,二人脱身的机会越少。 正踌躇间,忽听得街巷两边的房顶一阵唿哨,数十枚暗器齐发,把当先的元兵射死十余个。韦七星、阴阳子等武功高强,用兵器拨打暗器防身。 趁元兵大乱之际,房顶放下一条手腕粗细的绳索,黑衣人将小菜团向前一推,那大索将小菜团的腰身缠住,房顶的人急向回收,绳索卷着小菜团飞向房顶。 元兵大声呼和,待要向前追击,却慑于帖木儿被黑衣人制住,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房顶七八个黑衣人把小菜团救走。韦七星向身边一个元兵使了个眼色,这个元兵迅速向元军后面跑去。 那黑衣人持剑看着帖木儿,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待众人走得远了,才又托起帖木儿向巷子深处奔去。韦七星和阴阳子带着众元兵紧紧跟随。 转过一个巷口,黑衣人突然步子突然快了起来,韦七星等人紧紧跟随,元兵不懂轻功,渐渐被甩在了后面。 走到一处高墙跟前,黑衣人拖着帖木儿,纵身上了高墙。韦七星等人待要跟着跃上抢去,却见黑衣人一掌把帖木儿从墙上推了下来。韦七星忙纵身上前借住,阴阳子纵身越向高墙,黑衣人连连出脚,将墙上的屋瓦踢向二人。 二人躲闪之际,却见黑衣人越像院墙之内。待得二人躲过了袭来的瓦片,跃上高墙,借着月光向院内观瞧,却见是一个偌大一片宅邸。里面是这户人家的后花园,这花园虽较王府小了许多,但假山池沼遍布,树木花草尽植,黑衣人躲在内里,半夜三更,却也不好找寻。 阴阳子二人立功心切,心道帖木儿受伤,韦七星无暇翻墙进院抢攻,那黑衣人拼斗半夜,负伤在身,无论如何也不是二人的对手,这是千载难逢的两级,拿住了他便可找回小菜团,这在镇南王和白金羽面前却是大大的露脸。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许多,当下飞身纵入园中。不了刚在院中站定,便听得有人高喊:“快来人,有刺客!” 紧接着就听到院中一阵响锣“铛铛铛”响起,不一会功夫,前院火把光亮起,脚步声杂沓,数十人向着后院奔来。阴阳子二人借着火把灯光看时,不由得甚是诧异,原来进来的是二三十名元兵。 众元兵手持火把钢刀,把二人围在垓心,喝问道:“甚么人,敢夜闯两淮盐运使府邸!” 阴阳子对视了一眼,心道怎地跑到两淮盐运使的家中了。 殷弘看着众元兵,冷冷地道:“我们是镇南王府的,到这里来捉拿朝廷钦犯。” 为首的一名队长见二人形容举止怪异,料定有诈,怒道:“你俩是镇南王府的,老子就是天王老子!抓起来!”说罢,众元兵举刀向二人砍来。 阴阳子也不客气,长剑挥舞,几名元兵应声倒地。众元兵见二人武功了得,忙鸣锣示警,府中的护卫、夜间巡城的元兵闻讯,纷纷向两淮盐运使的府邸涌来。 阴阳子二人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被元兵围住,脱身不得。 那黑衣人趁着府中上下一片大乱,寻着偏僻处悄悄溜走。 一阵香甜软糯的气味飘入小菜团鼻中,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汤汁抹在自己的双唇之间,慢慢渗入口中。他想睁开眼看,却觉疲惫不堪,连睁眼睛的力气也无,但觉那汤汁滑入口中,甘甜无比。他不由得心想:大概是在做梦吧?索性紧闭双眼,享受这甜美舒畅的梦境。 隔了一会,那汤汁不见了,耳边听得人的呼吸之声,又听到汤勺碰击瓷碗的声音,又有人拿了手绢来给自己擦嘴。原来这不是梦境!小菜团用力地睁开眼,见面前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梳着两只发髻,正用一条粉色的罗帕为自己擦嘴。 那少女见小菜团醒来,喜出望外:“咦,你醒啦?”话刚出口,才想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忙用手捂住嘴,小声道:“你醒啦。” 小菜团点了点头,见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娃娃照顾自己,有些害羞,想要翻身坐起,稍一用力,只觉身上的筋骨像被人一块一块打散一般,甚是疼痛。 那少女见状,轻蹙黛眉,小声道:“你快别动啦,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动得话,只怕伤口越发好得慢了。” 小菜团确是有心无力,只好躺在床上歇了一会,他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处之地,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环顾四周,却是柴草遍布,原来自己是在一间柴房之中。 那少女伸手去端床头桌上的汤碗,道:“再喝些藕粉粥罢?”小菜团听着她有些稚嫩的吴侬软语,心中也觉温软甜蜜,一时竟无法拒绝。那少女用汤勺盛了一勺粥,送到他的口边,小菜团微微张口,那藕粉粥十分滑糯,顺着口齿滑落如肚腹中去。 “我叫柳心月,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女喂小菜团喝了大半碗粥,见他没有睡意,把碗端到一旁,自己做到床边一张竹椅上问道。 “我叫,我叫景未捷。”小菜团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第十一章 越狱 第10节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夜里救我的几位大哥去哪里了?”小菜团问道。 “救你的大哥?”柳心月斜着脸看了小菜团半天,又伸手到他额头上摸了摸,道:“难道你发烧烧傻了?哪有甚么大哥救你,明明是我爹把你救回来的。”说罢,抿嘴笑了下,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明丽可爱。 小菜团的脸腾地红了,心中合计明明是五六个黑衣人用绳索把自己卷上了房顶,怎地说是她的父亲把自己救回来的? 柳心月道:“我爹是扬州城里鼎鼎有名的谢老爷家的账房先生。前天一大早,他带人到镇江去收账,结果城门封了,不让出城。他就折回家来,看到你昏倒伏在河沟旁,就把你救了回来。把你送回家,我爹又去谢老爷家上工。不到晌午,他又回来了,说是听谢老爷说这两天扬州城内不太平,王爷府里走了一个朝廷的侵犯,正在四处搜查。又说这侵犯逃到了一个甚么盐政老爷家里,这盐政老爷家都被抄了,结果还是没抓到侵犯。我爹听了这话,忙折回家里来,我俩把你抬到了柴房里。” 小菜团听了,心中明白了大半。那天夜里,后来赶到的六名黑衣人用绳索把他救走,几人轮流背着他向城门处奔去,走不多远,便被多路元军截住。为首的便是白金羽,白金羽带了府中几位江湖好手,又从城外调集了大军,身后士兵足有五百人。众元兵将小菜团围住,双方拼杀了一阵,黑衣人背着小菜团边杀便退,后来其中一人瞅了个当口飞身上房,元兵众箭齐发,那黑衣人背负小菜团逃走时左肋中了一箭,但此人轻功了得,背着小菜团纵跃腾挪,甩掉了追杀的元军。 后来,这人渐渐体力不支,为防不测,他将小菜团藏在河边一簇灌木丛里,自己回到岸上,把元军引开。后来,小菜团也因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待到醒来时,便躺在了柳心月家中。 二人正说着,突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柳心月冲小菜团做了个手势,“嘘”了一声。小菜团会意,不再说话。柳心月蹑手蹑脚走到柴房窗前去看,叫了声:“爹!”开门赢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材微胖、三绺胡须的老汉走了进来。那老汉把门掩好,小声问柳心月道:“怎么样?他醒了吗?” 柳心月点点头。那老汉走到床前来,小菜团见了,想要起身,奈何动弹不得。那老汉道:“快别起来,你伤势重,躺着罢。” 小菜团道:“多谢老丈相救,我,我永远记得。” 那老汉道:“老汉叫柳同江,那日见你倒在河沟边,可怜得紧,便把你救了回来。我也不知你是甚么人,但看你的样子是个汉人,眼下这年月,只要是汉人,就得救。元庭的爪牙如狼似虎,不把咱们汉人当人,天下英雄揭竿而起,我看你年纪轻轻,只盼你好了之后能投靠义军,上阵杀敌,多杀一个元兵,咱们老百姓也能出口恶气!” 柳同江说着,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柳心月在旁听着,也不觉泪水涟涟。 南宋末年,元军攻克襄阳后,从襄阳出兵攻打扬州,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副都统姜才宁死不屈,带领四万军兵和城中百姓困守坚城近两年,后因叛徒出卖,城破被俘,因宁死不屈,二人双双就义。 元兵破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原来元朝统治中原后,将人口分成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类。南人便指的是南宋子民,为最末等。 柳心月的母亲柳氏刚生下女儿不久,便被镇南王府来人抓走,给王妃新诞下的一名男婴做奶娘。这位王妃生下男婴后,没有奶水,王府管家穆德亮便派人在扬州城四下找了十几个刚生产的妇人,来给这男婴哺乳,有的这男婴不吃她的母乳,这些妇人便被杀死。一时间闹得扬州城人心惶惶。 可怜柳心月自生下之后便一口母乳没有吃过,柳同江用小米乳把她喂养长大。柳氏被抓进王府后,整整三年,没出过府中一步。那穆德亮威胁她:“若是敢寻死,便杀了你的女儿和丈夫。”可怜柳同江一家三口被硬生生分开。 三年后,男婴渐渐长大,不吃母乳了。柳氏满心欢喜,打算求求穆德亮放自己回去。谁想到,一天晚上,穆德亮喝得酩酊大醉,跑进柳氏房中,将她奸污。柳氏性格刚烈,受辱后一气之下上吊身亡。 第二天,王府派人来找柳同江到王府后门收尸,说是柳氏染风寒身亡。柳同江带着三岁的女儿来到王府,见柳氏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脖颈上一条紫黑的印痕,明明是自缢身亡,竟说成染病身亡。柳同江上去和王府家丁理论,被人打断三根肋骨,扔了出来。 柳同江在家中趴了数月才能起身,去衙门上告,衙门连人带状纸一起扔了出来。后来又想带一把剔骨尖刀去王府报仇,哪怕杀死一个小厮自己与之同归于尽也好,后来左邻右舍相劝:你若死了也便死了,这女娃儿才三岁,没娘又没爹,太过可怜。 就这样,柳同江满含屈辱拉扯着女儿度日。这些年他心中所想便是把女儿拉扯大后,自己便到王府去找穆德亮报仇雪恨。 讲到这里,柳同江老泪纵横,柳心月也哭成了一个泪人。小菜团在床上听了,也觉这一家人身世太过可怜。他自幼无父无母和老蔡团相依为命,听柳同江讲他和女儿的经历,和自己何其相似,同病相怜,心中一阵难过,眼眶也自湿了 “那日我将你救起,心中也觉忐忑,万一救错了人,可是助纣为虐。后来听说你是从镇南王府逃出来的,我便放心了。那里简直就是魔窟,被关在那里的,都是受苦受难的人。反对元狗的,我一定要救!”柳同江擦了一把眼泪道。(本章终) 第十二章 复仇 第一节 柳同江在柴房里讲述了他和女儿柳心月的经历,父女俩伤心落泪,小菜团也感怀身世,一同落泪。 柳同江擦了擦眼泪,道:“也大可不必难过,天理昭彰,留着我这条老命,早晚有一天,这血债要用血来偿。” 小菜团道:“老伯不必难过,待我养好了伤,这笔账我来帮你算!” 柳同江点点头,道:“感谢小兄弟的好意,等你养好了伤,还是逃命去罢。生逢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一般。元人待我们汉人,简直猪狗不如。走到天边,只要有蒙古人在,便一样的不得安生。我劝你不如加入反元的义军,将来上阵杀敌,为老百姓出出这口恶气。眼下你的处境凶险得很,我看这柴房也不是久待之地,不是老汉怕受你连累,若是在这里被元兵发现,只怕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小菜团想柳同江说得也有道理,一时答不上话来,呆呆地躺在床上出神。 柳心月却道:“爹,我有个主意。” 柳同江看看女儿,好奇道:“你个女娃娃,能有甚么好主意?” 柳心月道:“你等着,爹,一会让你看看我这个主意可好。”说着,笑嘻嘻地转身出了柴房。 柳同江和小菜团不明就里,只好等着看柳心月葫芦里卖得甚么药。柳同江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自小便古灵精怪,主意最多,平日里又甚活泼好动,他怜她自幼连母亲的面也未曾见过,虽是家中清贫,却也一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柳心月虽从小未受过母亲关爱,但乖巧伶俐、善解人意,对父亲孝顺细心,又常在他面前说说笑笑哄他开心,柳同江虽受杀妻之恨,但有这女儿陪伴,却也稍慰老怀。 过了一会儿,柳心月端了一盆热水,右臂上搭了一条毛巾进来。右手中,还拿了一把剃刀。 柳同江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道女儿平日里虽顽皮,却也甚懂礼数,从不要他操心,怎地今日这般唐突,端着热水毛巾,一个女娃儿怎地就要服侍一个陌生男子洗漱? 柳心月道:“爹,你来帮他洗漱下,把他的头发剃短些、胡子剃掉,回头再换上一身衣服,把这满身血污的衣裳一把火烧了。便是有人找上门来,只说是我在乡下的表哥,便有人能认得出他来么?” 这番话一说,小菜团和柳同江心中都暗暗佩服柳心月机智过人。小菜团从崖洞里出来便是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那日在山洞里和景未捷互换衣服,又抹的满头满脸血污,是以也无人认清他的本来面目。 柳同江当下便掇了把凳子到小菜团床前,替他篦发剃须,柳心月在旁相帮着把他的脸洗净。再看小菜团时,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几年,他从一个男童成长为一个少年,身材高挑、骨骼见状,加之从他误伤人命被燕子语救到崖洞之内再到下山几日,随后便被关进王府地牢,这些年他始终过得是暗无天日的日子。皮肤将养得比女娃儿还要白净许多,梳洗打扮起来,虽卧病在床,却也是一个翩翩少年了。 柳同江看了,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救回来的竟是个风流少年。柳心月虽不通男女之事,但见这少年如此俊俏,却也满心欢喜。 当下柳同江要返回谢府,仍叮嘱柳心月好好照看小菜团。柳心月对小菜团道:“景大哥,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外面廊下纺纱,你若有事时,便轻声喊我,我就进来。”小菜团点点头,柳心月便转身出了柴房,把织机搬在廊下,坐下来“轧轧轧”地纺起纱来。小菜团在屋内听了,甚觉好奇,他从未见过纺纱,听着这织机的声音,渐觉困倦,不一会儿,沉沉睡了过去。 柳同江一走,至晚方回,带回一个蓝布包袱,打开蓝布包袱,里面是一身蓼蓝色粗布衣裳,他走进柴房,帮小菜团把身上的囚衣脱下,帮他换上新衣,又把那囚衣捧到灶下,点了一把火烧掉,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柳心月又端了藕粉粥来喂小菜团吃下。 柳心月比小菜团今年十四,虽比小菜团小三岁,但细心体贴,对小菜团照顾得很是周到。又过了三日,小菜团渐觉精神好了许多,已能从床上坐起。 一日柳同江从外面匆匆回来道:“元兵这几日一直在挨家挨户搜查,我这里地处偏僻,但渐渐要查到这里了。我今日跟谢老爷说了,我家有个远房的侄子,前些日子家里的老母亲去世,剩他一人,孤苦伶仃。便进城投奔我来,求他在府里给安排个差事。谢老爷允了,让你这两日就去,谢府有个菜园,你去帮忙担水上肥,打理下菜园。谢老爷和扬州城里上上下下的官儿都相熟,他府上不会太查,正好是个躲清静的去处。” 小菜团点头说好,柳心月却噘着嘴对柳同江道:“爹,就不能让景大哥在咱们家里住吗?你平日里总不在家,好容易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你却要把他送去看菜园子,风吹雨淋,多辛苦!左右元兵也认不出景大哥来,你怕些甚么?” 柳同江道:“你这丫头,哪里懂这其中的厉害。元兵若是查上门来,若说是我的远房侄子,必然起疑。谢老爷府上下人甚多,他们便是去查,却如何查得那般仔细?你留景兄弟在这里,若被人查到,那岂不是把他害了?” 柳心月瘪瘪嘴,低下头,不再言语。一双眼圈兀自先红了。 小菜团从床上站起,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双膝跪地,抱拳道:“柳老伯,柳姑娘,多谢你们二人的救命之恩,我今生今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请受我三拜。”说罢向二人拜了三拜,柳同江忙把他搀扶起来,道:“景兄弟,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风声太紧,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便想办法送你出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第十二章 复仇 第2节 过了几日,柳同江又带了一身褐色粗布衣衫,一双布鞋,让小菜团换了,道:“跟我走罢,在外人面前,你只管叫我叔父。我已跟谢老爷说过了,从今日起,你就到谢府的菜园去。” 小菜团点点头,换了衣服就要跟柳同江往外走。柳心月见了,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和小菜团相处时间不长,也并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她自幼没了母亲,父亲又常在外奔波,很少有玩伴,这几日她照料小菜团,只觉得有个同伴,心中不再孤单。小菜团走了,又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想到这里,心中难过,眼泪滚落下来。 柳同江见了,笑道:“你这傻丫头,哭个甚么劲的?” 小菜团见柳心月为自己落泪,心中一软,温言道:“柳妹妹,快别哭。我,我会回来看你的。” 柳心月听了这话,哭得更难过了,她转过身去,肩头一抖一抖,小声抽泣起来。小菜团见状,也觉难过,转身对柳同江道:“柳老伯,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柳同江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小菜团道:“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永不敢忘。我自小父母双亡,和柳妹妹的身世很有些像,我想认你做义父,和柳妹妹结为兄妹,只是我出身寒微,不知柳老伯心下是否愿意?”原来这几日朝夕相处,小菜团既感念柳同江的救命之恩,又觉这父女二人心地善良,待自己亲如家人。他自幼无父无母,老蔡头把他带大,在崖洞中,燕子语对他也算不错,但她自己性情古怪,小菜团依然很少感受到亲人的关爱。在柳家,他感受到亲人的呵护,虽只短短几日,他的心中也对柳氏父女有了眷恋之情。 柳同江听了这话,想了想,也觉小菜团可怜,又想若自己有朝一日去镇南王府找那穆德亮寻仇,定是有去无回,到那时留下女儿心月一人,不也孤苦伶仃一人么?想到这里,心中酸楚,两眼发胀,道:“好,好,好孩子,你便认心月做妹妹罢。将来你两个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说到这里,不由得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柳心月听了,转过身来,破涕为笑。柳同江转身出去,到客屋中摆了香炉,点上三支香,自己在香案前掇只凳子坐了,让小菜团在他面前跪下,道:“你认我做义父,我心中欢喜得很。按照俗礼,你给我磕上三个头,也就是了。”小菜团听了,“咚咚咚”三声,给柳同江磕了三个头,柳心月端来一杯茶,小菜团端了双手递给柳同江,叫了声:“义父!”柳同江接过茶盏,双手颤抖着饮下。忙把小菜团搀起,心中欣喜已极,道:“好孩子,好孩子。”扶着小菜团看了又看,突又想起,忙叫柳心月跪下,道:“小月,快叫哥哥。” 柳心月跪下,向小菜团拜了三拜,道:“哥哥!”小菜团忙把她扶起,眼眶也自湿了,道:“好妹妹。” 柳同江从香案上又取了三支香燃起,插进香炉,在香案前跪倒道:“想不到我老汉黄土埋到脖子,妻子、妻子早亡,晚年竟能收个义子,老天对我恩德不浅。若有来世,柳同江愿做牛做马,报答上苍恩眷。”说着,面上已是老泪纵横,匍匐在地,冲着香案磕了三个头。 小菜团和柳心月一左一右,上前把他搀起。 当日,柳同江不带小菜团去菜园,自去谢府告了假,回来时到街上打了二斤白酒,买些猪肉,又买一尾鱼,几样菜肴。柳心月年纪虽小,却烧得一手好菜,当晚做了四样小菜,一家人团聚。柳同江自妻子横死后,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多喝了几杯,饭间,问起小菜团的身世。 小菜团道:“义父,我名字并不叫景未捷,我被镇南王府抓来,是为保护一个要好的朋友。”当下,便把当初在龙虎山的遭遇备细讲了一遍。柳同江和柳心月听了,唏嘘感慨不已。 柳心月眨眨一双大眼,问道:“哥哥,这么说你会武功喽?” 小菜团点点头。 柳心月又问:“那你不叫景未捷,那你名字叫甚么?” 小菜团道:“他们都叫我小菜团,叫得时间长了,也就由着他们叫去了。” 柳心月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又摇摇头道:“小菜团,才不好听。你难道没有名字么?” 小菜团道:“我其实有名字的,老蔡头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贺昇。” 柳心月听了,拍着手道:“这个名字还好,比小菜团还挺多了!” 柳同江道:“贺昇,那你的父亲是姓贺了,那为何你的祖父姓蔡?” 贺昇道:“老蔡头并不是我的祖父,我是他在峨眉山中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只是老蔡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当时峨眉山下了很大一场雪,我被扔在路边,天气很冷。老蔡头进山砍柴,见两只白鹤用翅膀盖在我的身上为我取暖。两只白鹤见了老蔡头,高声鸣叫,老蔡头才看到我,把我救起。后来,老蔡头说,我这条命,是两只白鹤救得,就给我起名叫贺生,后来又觉‘生’字有些过于俗气,便又改成贺昇。” 柳同江听了,唏嘘感慨不已,觉得自己这义子身世太过可怜。不由得又感怀起柳心月的身世,二人的命运何其相似,想到这里,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眼泪又无声滑落。 柳心月见了,忙岔开话头,问道:“昇哥,那你说救你那两只白鹤去哪了?” 贺昇道:“我听老蔡头说,他把我抱起后,两只白鹤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见老蔡头对我很好,扑扇扑扇翅膀,也就飞走了。” 柳心月听了,两只胳膊支着下巴,心中想着白雪皑皑的山林里,两只白鹤救起一个娃娃,颇觉神往,不由得呆呆地出神起来。 柳同江被女儿这副可爱模样逗笑了,在她额头上一指,道:“疯丫头,又上来傻气了,快吃饭罢!” 柳心月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贺昇的右臂连珠炮似的纹个没完:“昇哥,那你武功厉害不很厉害?你能上房吗?你能打死老虎吗?你教教我好不好……” 贺昇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一家人欢声笑语,这座小小院落中,充满骨肉亲情,其乐融融。 第十二章 复仇 第3节 第二日,柳同江仍带了贺昇往谢府中来,临出门前仍叮嘱他称呼自己“叔父”。原来这谢府的菜园离谢府还有些距离,人烟稀少,较为荒僻。两间草房,十多亩地,种些果蔬之类。原来有个府中的杂役老张头在这里耕种,近年来年岁大了,种菜营生颇为吃力,柳同江跟谢府老爷谢缮财说了,让贺昇来顶老张头的班,谢缮财对柳同江颇信得过,便允了。 柳同江引着贺昇来到菜园,老张头把园中事宜与贺昇交代了一番,便随着柳同江走了。贺昇见柳同江等人走了,自己在园中左右转了一圈,见园中家什物件一应俱全,草房虽简陋些,却比他之前在龙虎山和老蔡头住的窝棚强了许多,自己一人,乐得清静潇洒。他自幼跟随老蔡头种菜为生,颇懂得种菜的技艺,种这十多亩地的菜园却也轻而易举。 自那以后,贺昇便在这菜园中种菜度日,谢府中隔几日便有下人来收菜,他和人厮混熟了,偶尔也担菜送到府中去,得几个赏钱,便在扬州城中买些包子点心打打牙祭,倒也快活。 也曾有一队元兵到菜园中盘查,他只一味装傻充愣。那谢缮财是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盐商富贾,跟这队长早就相熟了的。那队长原本也未见过走了的侵犯的样貌,何况贺昇现在已梳洗打扮、脱胎换骨,愈发认不得了,盘问了几句,也就走了。 菜园离柳同江的家不过三五里路,起初,柳同江到菜园来看贺昇时,柳心月吵嚷着要跟来,他拗不过,只好由着她来。来得次数多了,柳心月也记得路,偶尔趁父亲不在,便偷偷跑到菜园来与贺昇玩耍,每次来时,都给他带些果子点心之类,两人坐在菜园中的瓜棚下,斗蛐蛐、做泥人、偶尔捉捉迷藏或说说笑话,快活异常。贺昇只觉这段时光是自己十多年来最为恬静快乐的时光,少年人爱玩的天性得以舒展,在柳心月的陪伴下心性也变得越发开朗活泼起来。 每天晚上,他便在月下温习燕子语教他的内功心法、习练武艺,柳同江知道他会武功,只道他小小年纪,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反复叮嘱他不可对人说起或表露半分会武功的事情,以免惹是生非,露出马脚。因此他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时练练武功。 每隔几日,柳同江便找贺昇回自己家中,柳心月做了饭菜,一家三口团聚一番,闲话家常。 镇南王府在扬州城中搜寻了月余,不见钦犯的踪影,脱欢暴跳如雷,渐渐地也灰心丧气,搜查和宵禁等诸多政令也慢慢松了。 一日早饭刚过,柳心月跑来找贺昇玩,二人在菜园里玩了一阵,贺昇去瓜田里摘了两只瓜回来,到井中提起一桶水洗了洗,一人一个,坐在瓜棚下吃了起来。 “昇哥,天天在这园子里呆着,闷也闷死了,我带你外面玩去,怎么样?”柳心月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对贺昇道。 贺昇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义父说还是少出去招惹是非,这园子里吃喝不愁,四时瓜果常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外面有甚么好玩的?” 柳心月道:“扬州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四处逛逛去。”说罢,不由贺昇分说,拉起他的手便要往园外去。贺昇这几日和柳心月厮混得熟了,爱玩的天性也被勾起,索性锁了园门,跟着柳心月往外走去。 柳心月带着贺昇,在扬州城里四处闲逛,扬州自古繁华,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此地交通便利、仗鱼盐之利,富甲一方。虽竟南宋末年战火涂炭,但元庭接手后,仍将此地作为江南重镇经营,是以城中酒肆歌台、瓦舍勾栏,鳞次栉比。说不尽的锦绣荣华,加之花柳锦簇、人文荟萃,更是景致怡人。 二人转得累了,柳心月拉拉贺昇的手,道:“昇哥,我带你吃好吃的去。”说罢,便跑到街边一处点心摊上,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花的口袋,从里面摸出几枚铜钱,要了两只汤包。 那摊主揭开笼屉,用竹篾轻轻夹了两只拳头大的汤包,分别用汤碗盛了,递给二人。柳心月端着两只包子,在摊前的方桌上放了,冲贺昇做个鬼脸,道:“昇哥,没见过罢?” 贺昇大刺刺地坐到桌前,撇撇嘴道:“这有甚么稀奇,不就是包子么?” 柳心月道:“就知道胡吹大气,我看你怎么吃!” 贺昇伸手来抓那包子,却见那包子被他一抓,左右乱晃起来。贺昇不由得惊奇:“怎地这包子里不像是馅,竟像是装了一囊的水?” 柳心月在旁见了,拍掌笑道:“你不是会吃吗?怎地犹犹豫豫的?” 贺昇被她一激,手上用力,抓起那包子就往口中塞,结果牙齿在包子皮上一咬,汤汁喷溅而出,直喷了他一嘴一脸。柳心月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贺昇没想到这包子里竟是半点馅料也无,汤汁喷了一脸,本就尴尬,被柳心月这一笑,更觉窘迫,一张白脸红得像块白布。柳心月见了,越发觉得好笑。贺昇见柳心月笑得眉眼弯如弦月,煞是好看,渐渐地也忘了窘迫,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笑了一阵,贺昇问道:“小月,你倒告诉我,这包子到底该如何吃法?” 柳心月渐渐止住笑,去箸笼中取了一双筷子,一只汤勺,昂首挺胸地道:“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才教你。” 贺昇拍拍她脑门,道:“少耍贫嘴,爱教便教,不教我到别处耍去。” 柳心月忙拉住他,道:“昇哥别走,我逗你玩呢。你看着……” 说着,右手用筷子在那汤包上扎了一个小洞,随后轻轻将那汤包拎起。这时左手的汤勺贴着那包子将汩汩流出的汤汁接住,一口口慢慢啜如嘴中。一边饮那汤汁,一边摇头晃脑道;“真是人间美味呀……” 贺昇在旁看了,不觉好笑,他以前在龙虎山,偶尔下山卖菜买上两个包子打打牙祭,也只是狼吞虎咽下肚,哪里知道这些讲究。 柳心月道:“这个包子叫做蟹黄汤包,乃是由大闸蟹的蟹膏熬出蟹油,加猪皮冻等调成汤汁,用面皮包裹,待蒸熟之后,汤汁融化,这包子里边半分馅料也没有了。吃的时候,讲究‘先开窗,后喝汤’,把汤汁喝完,再把皮吃掉。你这样狼吞虎咽,食而不知其味,实在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道美味。” 第十二章 复仇 第4节 贺昇听了柳心月一番讲解,感叹道:“想不到扬州人吃个包子,竟有这等的讲究,可惜呀可惜。”想到自己狼吞虎咽,只吃得汤水淋漓,可惜了这一只包子。 柳心月看出了他的心思,转头对那摊主道:“店家大哥,麻烦再来一只汤包。”说这话时,柳心月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帕,里面装了十几枚铜钱,她数出四枚递给贺昇,示意他交给摊主。其它的仍旧用锦帕包好,放入怀中。那摊主应了,忙又端来一只汤包。贺昇把铜钱给了摊主,自己倒有些脸红,想想自己七尺男儿,吃个包子还要一个女娃娃替自己结账,心有不甘,怎奈囊中羞涩,他在菜园中,谢府管吃管住,每月只有几吊大钱,他大多都拿了去给柳同江贴补家用,自己只留几枚大钱,如今和柳心月出门,倒是捉襟见肘了。 柳心月道:“好啦,昇哥,这些钱都是我爹让我带着的。他说难得你这样孝顺,每个月赚的钱都交给爹爹,他教我带你出来转转,四处吃吃看看,这都是你的钱,不必客气!”说罢莞尔一笑,解了贺昇尴尬。 这次贺昇学着柳心月的模样,轻轻地拎起汤包,用勺子把汤喝光,再把包子皮细细咀嚼咽下,果觉鲜香无比,齿颊留香。 二人吃过包子,又往扬州城中各处闲逛,逛了一阵,渐觉闷热,柳心月道:“昇哥,咱们坐船去好吗?” 贺昇只在龙虎山下上清镇卖过菜,小镇上的光景哪里比得上这江南名城的富庶繁华,在这城中转得直如坠入五里雾中,心中也没计较,只好愣头愣脑地点点头,跟着柳心月一起往河边来。 原来这扬州城水便在长江边上,是有名的水乡。行人外出踏青累了,常常坐船代步。柳心月拉着贺昇来到河边,招呼船夫,雇了一艘小小乌篷船,船夫摇了橹,载了二人,欸乃声声,往那绿杨烟处摇去。 只见碧水幽幽,花柳夹岸,听得到岸上的市井人声,身处在清波之上,那小船一忽儿穿过一座青石板桥,一忽儿又荡进芦苇从中,水面上微风徐来,时有水禽飞起,两人在乌篷船中说说笑笑,道不尽的清幽惬意。 不到半个时辰,那船来到蜀冈,此地位于扬州城西四五里处,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山峰。山上多有寺观庙宇,是登临揽胜之所。柳心月依旧提前准备好铜钱,让贺昇会了船资,拉着他往蜀冈上来。 当先一座庙宇,墙垣坍塌,殿宇崩坏,已少有人至。原来这蜀冈一带是扬州城人文渊薮之地,隋唐以至宋代,建有多处名胜古迹,但经宋末元初战火洗礼,多有破损。加之元庭对汉人文化并不十分重视,破坏的道观庙宇更是少人问津。 贺昇见庙宇败坏的景象,问道:“这里如此残破,咱们到这里来干么?” 柳心月道:“庙宇虽然残破不堪,但上面的景色还是好的,你且跟我来,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贺昇只好跟着柳心月继续向山坡上攀登。 到了庙宇近前,只见牌匾落在地上,写着“大明寺”三个字,山门塌了大半,内里蒿草遍地、寂静无人。 柳心月道:“我听爹爹说,这座大明寺是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所以叫做大明寺。” 贺昇跟在柳心月身后,随她一同进入寺中,但见寺内殿宇僧房虽多有破损,但从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当年辉煌时的宝相庄严气息。 贺昇道:“这里已经如此残破不堪,咱们到这里来做甚么?” 柳心月道:“我爹说,这是因为这些年蒙古人侵犯咱们大宋,把这大好河山毁坏了大半,原来这里风光漂亮着呢。现下你顺着这山坡往下看,你看,这可漂亮么?” 贺昇顺着柳心月的手指向下看时,只见秀水依依,远山杳杳,整座扬州城尽收眼底。不由得心胸为之开阔。 寺中有一座九层高塔,塔顶和塔身亦有多处破损,但看来巍峨雄伟,气象万千。 “这是一座甚么塔?”贺昇问道。 “这座塔叫做栖灵塔,是隋朝的一个皇帝为庆贺生日,在全国建了三十座宝塔,用来供奉佛骨。这座塔就是其中的一座。”柳心月答道。 贺昇一时兴起,道:“都说越高处风光越好,咱们爬到这塔顶去再看山下的风光,岂不是更好?” 柳心月吐了吐舌头,道:“你不要命啦?这塔这样高,楼梯又大都毁坏了,咱们变做鸟儿飞上去么?上去了又怎么下来?” 贺昇得意起来,道:“这个好办,你且趴到我后背上,你闭了眼睛,搂紧我脖颈,看我施展法术,我说‘好’时,你再睁眼,咱们就在塔顶。” 柳心月被他说得玩心大炽,拍手道:“好呀,好呀,我且看看你是不是胡吹大气。”说罢,跑到贺昇近前,一跃跳到贺昇后背上,双臂紧紧搂住贺昇脖颈。贺昇施展起正一派的“禹步”轻身功法,右足在地上一点,轻轻跃上二层的塔台,紧接着,左足在塔台上借力,“噌”地一声又跃至三层,就这样几个纵跃,以到了塔顶。他听柳心月说这塔年久失修,怕不牢靠,到了塔顶,双足试探着在塔台上踩踏,寻着那实处走,最后在一个塔门前站定,对柳心月道:“好啦,睁开眼罢。” 柳心月趴在贺昇后背上,紧闭双眼,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只觉身子腾空,耳边呼呼风响,心中既觉惊奇又觉害怕,心道贺昇不会真的会法术吧,怎地竟能飞起来,虽是心下这样想,却始终未敢睁眼。这时听贺昇说“好”,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已身在塔顶,她双手死死抓住贺昇胳臂,慢慢向下瞧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一抹夕阳的光照进眼帘,只见天边红霞洇染,保障湖波光粼粼,几点白帆也被晚霞染成了分红,扬州城水环树绕、城中炊烟袅袅,不由得看得呆了。 第十二章 复仇 第5节 “昇哥,这里的景色真比塔底要美上十倍,你真的会法术吗?”柳心月惊奇地道。 贺昇点点头道:“略懂一二,略懂一二。” 柳心月也顾不得贺昇故弄玄虚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塔下的风光,看得出神。过了好一阵,贺昇对她道:“咱们且在这塔顶坐上一阵,你愿意看就慢慢看,如何?” 说罢,蹲下身在塔台上吹了吹尘土,又用衣袖掸了掸,示意柳心月坐下。柳心月一开始还有些骇怕,在塔顶呆得时间稍长,便觉心下踏实了许多,便和贺昇肩并肩坐在塔台上,望着山下的风光闲话。 “你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啊?”贺昇问道。 柳心月幽幽地道:“是呵,我小的时候,爹爹常带我到这里来上香拜佛,爹爹说,我娘死的不明不白,只好到这里来告慰她的冤魂。” 贺昇听了,知道自己触动了柳心月的心事,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宽慰她。 柳心月不以为意,道:“爹爹每次来,都对着佛菩萨拜半天,有的时候哭得快要昏厥过去,他只求佛菩萨保佑,有朝一日能为我娘报仇雪恨。但又恨自己没本事,连镇南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常常自怨自艾,哭得肝肠寸断。” 说着说着,柳心月的眼泪也滚落下来,渐渐地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抱着膝盖,埋头痛哭起来。 贺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拍拍她的肩膀,憋了半天,道:“小月,你别哭了,娘的仇,我来报!” 柳心月哭了一阵,抬起头来道:“对呀,昇哥,你既然会法术,那一定有法子帮我娘报仇!” 贺昇笑了笑道:“傻丫头,我哪里会什么法术,这是轻功,是我在龙虎山学的。我被关在镇南王府许多时日,他们府中的人,都打我不过,所以我想,娘的仇,我一定能报。” 柳心月想了想,摇摇头道:“那不成,昇哥,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看不如这样,你把你的武功教给我,等我学会了,咱俩一起去王府里,抓住那个姓穆的,一刀杀了,给我娘报仇。若是有人与你为难,我和你一起对付他们。” 贺昇笑道:“等你练会了武功,只怕那姓穆的已经病死、老死了。” 柳心月闻言,撅起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有那么笨吗?等到那姓穆的老死我也学不会?!” 贺昇见她使起小孩子性子,忙道:“小月,我不是说你笨,只是这学武功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你又是个女孩子,学起来就越发地难一些。不过你别急,你想学我便把我会的武功,悉数交给你。” 柳心月听了这话,心中高兴,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在晚霞的映照下,一张瘦削俊俏的脸像敷了一层淡粉,显得越发明丽可爱。 坐了好一阵,贺昇背了柳心月飞身跃下。走到大明寺的东院,见一处古朴清幽的轩厅,贺昇奇道:“这是哪位高僧的住处么?” 柳心月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山堂’。” 贺昇一脸漠然,显是对这“平山堂”并不知悉。柳心月道:“这座平山堂是我大宋朝大文豪欧阳修修建的。当年他曾在扬州做过太守,他到蜀冈一带游览时,看到这里风光旖旎,便在此地修建了平山堂,意思就是;远来来与此堂平,远处的山看起来,和这座山堂高度仿佛,而远来要来,平添了这山堂的宏伟气度。早些年,我爹爹还教过我欧阳太守的一首词: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这一番话直听得贺昇云里雾里,但他听着柳心月娓娓道来,虽不甚了解其中深意,但觉彬彬文质,风雅非常。因问道:“小月,这词里说的是些甚么?” 柳心月道:“这里面写的是欧阳公当年修建这平山堂时所见的景色,远看山色若隐若现,老先生在这堂前栽种了许多垂柳,如今,物是人非,只留这垂柳还在堂前飘摆。欧阳先生善写文章,酒量又大得很,每次豪饮一番,文思如泉涌。最后这句话大概是说人要趁着年轻时,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等老了,也只能坐在家里,喝喝酒、写写诗,做不得甚么大事了。” 贺昇又问道:“那你说甚么才算是做大事呢?” 柳心月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不大清楚,只是我爹常说,年轻时要以家国为念,我爹常说,如今山河破碎,家国凋零,如此锦绣江山,竟被蒙古人夺走,中原生灵涂炭,缺少的就是能够登高一呼、揭竿而起的义士。那么多中原子民被元兵铁蹄践踏,元人简直不拿汉人当人,我们就要把鞑子兵赶出中原,恢复大宋江山。人人都识得的岳爷爷、韩元帅,人活一世,就应当以他们这样的大英雄为榜样,纵使做不到这一点,也要尽力去做就是了。” 贺昇自幼在龙虎山中长大,哪里知道这山外的世界里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事情。这段时间在扬州城的种种经历,不由得他不去想,虽然年少,却也懵懂中思虑起生存的意义。听了柳心月鹦鹉学舌般复述柳同江的这番话,却也启蒙了他对人生的思考。隐约间觉得人活一世,确乎应当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柳心月站在平山堂下,看着断壁残垣间雕刻的欧阳修的词句,自言自语地吟诵道:“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贺昇道:“小月妹妹,你这念的又是甚么?” 柳心月道:“这是欧阳公的弟子苏东坡当年路过扬州时,来平山堂看到欧阳公的题在墙壁上的词时有感而发写下的一首《西江月》。来凭吊自己的老师,也感慨世事无常。” 贺昇道:“小月,你被这些个词,都是义父教你的么?” 柳心月道:“是啊。” 贺昇赞叹道:“想不到义父还懂这些个大道理。” 柳心月道:“我爹早年间也曾中过秀才,一直想考取个功名,怎奈蒙古人坐了天下,他这汉人秀才,自然不受人待见,一开始还能靠教私塾度日,我娘被人害死,他到处上告,到后来谁也不敢再请他坐馆,还是谢老爷顾念旧情,把我爹找到府上去做了个账房先生。他满腹诗书,也只好发牢骚时说给我听了。” 贺昇听了,半晌没言语,心中感慨义父和义妹生活的艰辛不易。想了一会,他对柳心月道:道:“小月妹妹,咱们来做个约定如何?” 柳心月道:“甚么约定?” 贺昇道:“从明日开始,你教我认字读书,我教你习练武功,读书认字时,你便是欧阳公,我来做苏东坡,习武时,我便是欧阳公,你来做苏东坡,怎么样?” 柳心月听了,拍手道:“好呀,好呀。打拳练武,你是我的师父;识文断字,我做你的师父。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边走边聊,直到斜日西沉,才从蜀冈下来,到保障湖边,依旧寻了一条小船,由船家摇着橹,划船回城。 第十二章 复仇 第6节 自那日后,柳心月每日便到贺晟的菜园中来,她教贺晟识文断字,贺晟叫她习练武功,每隔三五日,柳同江便叫柳心月喊了贺晟到家中去,一家三口欢聚一番,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贺晟又把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谢府对他很是满意,每月格外给加了一吊钱得赏钱,也不再派旁人来,偌大得菜园成了两个少年人的乐园。二人文才武功都各有进境。 过了约摸半年光景,一日傍晚,柳心月要从菜园回家,贺晟对她道:“小月,明日我要到街上办点事,你先不要来找我了。” 柳心月奇道:“昇哥,你要去办甚么事情,我和你一起去罢?”怎奈无论她怎样要求,贺晟都一口回绝,只说自己去便可。柳心月拗不过她,只好由他去了。 第二日傍晚,贺晟来到柳同江家中,柳同江和柳心月都觉诧异,怎地他自己来了? 进屋坐下,贺晟道:“义父,小月,从明日开始,我便不去菜园了,我新物色了个活计。” 柳同江惊讶道:“昇儿,你不去菜园,要去什么地方?” 贺晟道:“我去镇南王府谋了个差事,在府中做杂役。” 柳同江听了更觉惊诧,道:“你不要命啦?刚从那魔窟中逃了出来,如今怎地又去自投罗网?” 贺晟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义父,这半年多来承蒙你和小月妹妹照料,对我比亲人还亲,救命之恩、收留之义,贺晟永不能忘。只是义父说过,娘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这半年,我已偷偷去过镇南王府几次,怎奈他府中戒备森严,一直没机会找到那穆德亮下手。我只好假意到王府做杂役,趁机会找那穆德亮算账。” 柳同江听了,忙把贺晟拉起,道:“好孩子,爹爹知道你孝顺,只是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原本我想,等小月再大一些,能够自食其力,我便亲自动手,哪怕我杀不了穆德亮,到他镇南王府杀他个把下人,与他们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我妻子的仇,自当由我来报。与你们这些晚辈无关,你不必为此去冒风险,爹爹知道你的心意了。” 贺晟道:“义父,你不会武功,恐怕你连那王府的大门都难以靠近。我这几日用这半年来攒下的一点钱买通了王府一个下人,他向穆德亮举荐我去做杂役,只说我是他的同乡。我进了王府,待他们放松警惕,将那穆德亮抓出府来,交由义父你处理,也就是了。只是我想,杀了这贼人,扬州城怕是不能再呆了,只好你们提前些卖掉这房屋,换些盘缠,先出城去,等我这边抓了那厮,带他出城与你们会合。” 柳同江还要反对,柳心月却道:“爹爹,我觉得昇哥说的有理,他武功很高,王府那些下人不是他的对手,他潜入王府,把那贼人抓出来,比你去王府找人拼命,更为稳妥。你不放心,我和昇哥一起去,这半年我也学了些武功,两个人去,也多一个帮手。” 贺晟道:“这个不必,小月妹妹,你把义父照顾好也就是了。” 柳同江见贺晟主意已定,思虑再三,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由他去了。当晚,三人越好,贺晟先潜入王府,观察府中情形,待时机成熟,他找人给柳同江父女二人送信,将那穆德亮带出城去,与二人会合。 贺晟走后,柳同江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起身,先奔城外,择那人烟稀少处,赁了两间草房。回城后,四处央人卖掉房产,假说家里至亲在外省吃了官司,急等钱财疏通关系保命。 过不几日,房屋卖掉。他又去谢府告了假,说有个亲戚过世,要带着女儿和侄子一同去奔丧,告了一个月的假。谢老爷极念旧情,好生宽慰一番,又多给支了二个月的工钱。柳同江千恩万谢出来。一切办理妥当,他和女儿背了几件衣裳和卖房所得的散碎银两,往城外去了。 且说贺晟进了王府,化名张田,充作府中杂役。每日里劈柴担水,甚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做,一众下人都喜他为人勤快仁厚,渐渐地与他熟络起来。下人中有个叫冯顺的,最是八面玲珑,贺晟加以对他大献殷勤,二人渐渐无话不谈。 一日晚饭后,贺晟与冯顺闲谈起来:“冯大哥,你说咱这王府这么大,只这下人就有几百人,这一天得吃多少米?” 冯顺笑道:“我的傻兄弟,你也忒没见识了。咱们这是王府,你们见王爷是皇帝的儿子?那吃穿用度能和普通人家相比?慢说吃米了,就是每日吃金豆子,那也吃得起。” 贺晟假意惊诧道:“乖乖,这也太有钱了。你说这些银钱使费,都是王爷一个人管吗?” 冯顺撇撇嘴道:“说你没见识,还真是少见多怪。王爷日理万机,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他能顾得过来?跟你说罢,咱们府里管事的,是穆大爷。甚么府里的丫鬟、老妈子,还有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归穆大爷管。” 贺晟道:“穆大爷?怎地从没见过?” 冯顺笑道:“别说你了,就连我在这府里呆了五六年了,总共也没见几回。” 贺晟见时机已成熟,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那这穆大爷难不成不在这府里住?” 冯顺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那倒不是,只是这穆大爷跟随王爷多年,南征北战、鞍前马后伺候老王爷,现如今太平了,老王爷就让这穆大爷做了府里的总管。穆大爷现下住在东跨院,虽然名义善是总管,实际上跟老王爷的兄弟差不多,人家也是使奴唤婢,神气得很呢。平时这穆大爷可不是总露面的,有甚么事,让崔二爷出来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贺晟又问道:“这崔二爷又是什么人?” 冯顺道:“得,今天算你小子造化,遇着我了,我把这府里大大小小管事的老爷都给你讲一讲,这崔二爷叫做崔明,是穆大爷最信得过的助手,不过嘛,这个崔二爷……”刚要接着往下说,忽见前面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个人过来,冯顺小声道:“喏,后面那位就是了。快起来干活,晚了搞不好就得挨打。”说罢,冲贺晟使个眼色,顺着回廊底下向后院溜去。 借着灯笼光亮贺晟看得分明,后面跟的是一个瘦高个子,四十开外的年纪,长了一撮山羊胡,面露凶光,一边走一边把眼在院中扫来扫去。 贺晟抓起一把扫帚,低头扫地,边扫边往旁边躲,不想引起注意,结果刚挪了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喊道:“站住!” 第十二章 复仇 第7节 贺晟听有人喊站住,心中不由一惊:“难道被人识破了?” 回头看时,见喊自己的正是那崔二爷崔明。贺晟见了,忙弯腰打躬作揖,道:“崔二爷叫小的?” 崔明阴阳怪气地道:“你认识我?” 贺晟道:“崔二爷大名,府中哪个不知?” 崔明又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贺晟道:“小的是前几天刚来的。” 崔明道:“怪不得。你在这里做甚么?” 贺晟答道:“小的在这里扫扫落叶。” 崔明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扫甚么落叶?我看定是在这里图谋不轨。”说着,从腰里拽出一支马鞭,原来他整日马鞭不离手,看到下人胆敢不循规守矩,便是一顿好打。 他见贺晟面生,答他的话又是不卑不亢,似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喜,随手一鞭子,抽向贺晟后背,“啪”地一声,马鞭结结实实抽在贺晟身上,粗布衣裳抽破一道口子,鲜血渗透了衣襟。 贺晟听到呼呼风声,知道有鞭子抽来,他本能地想躲过这一击,但心想万不能露了行藏,只好咬牙忍耐。 谁知崔明这一鞭子下去,心中的怒气反倒更大了,原来贺晟没躲着一鞭子,但也没有吭气。崔明不由得勃然大怒,道:“狗奴才,嘴还挺硬,跟老子硬挺!”说罢,鞭子疾如雨下,一鞭接一鞭抽向贺晟。 贺晟这才反应过来,以手护了头脸,“哎呦哎呦”连声讨饶起来。那崔明见贺晟连连讨饶心中得意,抽了一阵,自己也觉得累了,才停下手来。吓得两个打灯笼的丫鬟身子都成一团,不敢搭话。 崔明摇着鞭子,咬牙切齿地在院子里喊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要想偷懒,下场就跟这个奴才一样!”说吧,冲着贺晟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众下人大都躲在远处,见崔明走远了,才敢围拢过来,看贺晟的伤势。只见贺晟满身被那鞭子抽得遍布血痕,一件粗布衣裳已抽打成了碎布条。 冯顺也跑了回来,道:“唉,张田,实在是你小子造化不好。我刚才话还没讲完,这崔二爷叫崔明,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催命。他每天鞭子不离手,看见哪个小人敢偷懒,就是一顿鞭子。今天算你倒霉,给了你一个下马威,以后可记住了,惹不起咱们就躲着点罢。” 贺晟一声没吭,这点皮肉伤对他来说算不得甚么,心中却在暗暗盘算该如何去把穆德亮抓出来。 当晚,冯顺等人找了些棒疮药,给贺晟抹在身上,大家胡乱感慨了一阵,纷纷睡去。贺晟却睁着眼睛,一直没睡。耳听着外面三更锣响,他悄悄起身下地,穿起衣裳,轻手轻脚出了房门。这几日他在府中做工,对地形已经颇为熟悉。顺着灯火暗淡处,他踅向东跨院。转过一处回廊,见不远处一队亲兵打着火把走过,忙翻身躲进旁边的假山里。待巡夜的亲兵走过,他又慢慢摸向东跨院 远远见东跨院里灯火通明,贺晟皱了皱眉头,心道今天忒也倒霉,看来这穆德亮还未睡下。正想着,见四个丫鬟挑着灯笼,向外走来。他忙躲进旁边的一颗琼花树下的暗影里。只见四个丫鬟步履匆匆,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蒙古人。那人赤裸着上身,手里抓着一件衣服,一边走一边穿衣,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老爷慢走……”忽然,后面有人喊道。贺晟循声望去,见是崔明拿了一件袍子小跑着过来。 崔明跑到近前,一脸谄媚地道:“老爷,你还是再加件袍子,老王爷半夜招呼你,定是有大事,一时半会怕回不来,别再着了凉。” 那胖大蒙古人应了一声,双手向后一伸,崔明识趣地把袍子给披在身上。 贺晟心道:这可巧了,看崔明这幅巴巴讨好的奴才嘴脸,难道这人便是穆德亮了? 那蒙古人也不言语,披了袍子快步向前厅走去。贺晟在暗处躲着,待崔明走了,远远地跟着那蒙古人也向前厅而来。 转过几处亭台池沼,只见前面一处鸳鸯厅前灯火点亮、人影幢幢。贺晟不敢跟得太紧,在一棵合抱大树下停了下来,飞身上树。那大树枝叶繁茂,藏身其中任谁也发现不了。 只见厅外站满了武士,那蒙古人步履匆匆来到厅前,几个下人躬身行礼道:“穆大爷,里面请,老王爷已经到了。” 这时,又见帖木耳和韦七星、贺兰客,白金羽带着阴阳子、金光上人等也匆匆赶到。 贺晟心中好奇,苦于这大树离厅堂太远,无法听到他们说些甚么。正踌躇间,见两名下人各抱了一坛酒往鸳鸯厅来。他灵机一动,飞身从树上轻轻跃下,从后面跟上,点中二人的穴道。将两坛酒接下,转身将两人拖入池塘边的灌木丛中。脱下一个下人的衣服,自己穿了,又抱起酒坛,往鸳鸯厅来。 到了门口,众兵将并未起疑,只是一个将官道:“刚才不是两人去取酒吗?怎地剩你一个?” 贺晟含糊着嗓音答道:“他有些闹肚子,一会便来。”那将官叽里咕噜,用蒙古语骂了一句。 贺晟抱着酒坛进到厅里,但见镇南王居中坐在正位,白金羽、帖木耳等人坐在两侧,还有几人身着官服坐在下手,阴阳子等人分站在白金羽和帖木耳身后。穆德亮站在镇南王身边服侍,见贺晟抱了酒坛进来,他走到近前,一手接过酒坛,低声道:“出去罢。” 贺晟原本想磨蹭片刻,听听众人说甚么,没料想竟被赶了出来,只好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只听镇南王道:“今夜急召各位前来,是有一桩要事相商……”他还待细听一会,却见两名士兵过来,把门带上了。 贺晟心中暗暗摇头,只好信步往外踱去。出了房门,他站在门口,竖着耳朵想听听屋内的讲话声,那为首的将官却对他道:“在这站着作甚?还有一人去搬酒来,到了哪里?还不快去看看!” 贺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慢腾腾地顺着来路作势去寻那搬酒坛的伙计去了。 第十二章 复仇 第8节 贺昇走不多时,去而复返,原来他去藏匿被他点倒的那两个王府下人的灌木丛里,把剩下的一坛酒又抱了回来。那将官横跨着腰刀,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贺昇低着头假装惊慌道:“回老爷,我那同伴不知吃甚么吃坏了肚子,实在走不动路,又怕王爷等得心焦,这坛酒小的便替他搬了过来。” 那将官挥了挥手,道:“送进去就快出来。” 贺昇一听,正中下怀,抱着酒坛子便往厅里去。进了屋内,只听白金羽道:“如此说来,倒是要到绍兴走一遭了,免得让人抢了风头……”见有人进来,白金羽警醒地抬头看了一眼,便闭口不言。 穆德亮见贺昇走进来,眉头深锁,走过来小声道:“把酒放这里,快出去!” 贺昇假意惊慌失措地抱着酒坛递给穆德亮,穆德亮伸手去接,贺昇去把坛子往外侧一滑,“哗啦啦”一声,酒坛子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众人都聚精会神,各怀心事,突然听得这声响,俱各吃了一惊。酒坛子一碎,酒水流了一地,酒香四溢开来,使得原本凝重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贺昇连忙一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穆大爷,都是小的的错。”穆德亮一张肥脸涨得紫红,心道这个奴才让自己在王爷和众人面前丢丑,回头非杀了他方能解气,当下又不好发作,小声骂道:“你个狗奴才!还不快去,把这里收拾干净!” 回头看镇南王时,果见镇南王脸色颇为不悦。贺昇小跑着出去,找了扫把和抹布来,清理一地的虽瓷片和四溅的酒水。 穆德亮快步走到王爷近前,耳语道:“王爷不必多虑,这个下人回头我料理掉,万万不要耽误了大事。” 镇南王脸色稍缓,对众人道:“咱们接着说。” 一名个子瘦高、披散着头发的头陀模样的人坐在白金羽下首,受众端了一只装满酒的海碗,边说话边饮酒,混没把众人放在眼中。只听他说道:“这几年,我们得到的线报是这宝贝的秘密便藏才四本经书之中,听说他们已经得了一本,就是青城派的那一本。” 帖木耳问道:“酒头陀,你说既然宝贝的秘密在经书之中,那他们去绍兴又要做什么?” 那酒头陀道:“这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财头陀和气头陀正带人盯着他们,一有消息,很快便会回报。” 贺昇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地上的碎酒坛和洒落的酒水已经清理好了,他心道左右也是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甚么,正打算转身离开,穆德亮却把他喊住了,道:“你过来,给各位大人倒酒。” 贺昇一听,只好又回转身来,依旧低了头,躬身来给众人倒酒。 只听镇南王道:“既如此,那就由羽儿带领阴阳子、金光上人,还有两位头陀,再带上本王的兵符,到杭州后调动当地兵马配合,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如发现宝贝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宝物给本王带回来。如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帖木耳站起身道:“爹,我也想去。” 镇南王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捣什么乱,乖乖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帖木耳不服气又不敢回嘴,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那就有劳各位,陪犬子到江浙一带走一遭,事情办成,本王自动论功行赏,表奏朝廷,说不定龙颜大悦,各位加官进爵,也是有的。”脱欢说罢,举起酒碗,道:“预祝各位马到成功!” 众人一齐起身,端起酒碗,齐声道:“恭祝王爷得偿所愿,福寿安康!” 饮罢,众人向脱欢告辞,白金羽对镇南王道:“事不宜迟,孩儿今晚这就动身。”随后,带着阴阳子等人急匆匆地走了。 帖木耳也带着贺兰客、韦七星讪讪地告辞走了。穆德亮陪着镇南王缓步走出鸳鸯厅,走到门口时对俯首垂立的贺昇道:“你过来,和我一起送王爷回房歇息。” 贺昇听了正中下怀,心道今日却是老天开眼,叫你们两个恶贯满盈的家伙都落在我的手里,那我可要为民除害了。 贺昇跟着二人走出门外,门口的将官带着两队亲兵手持火把,腰跨钢刀已经等在外面。见王爷出来,簇拥着回房休息。贺昇见了,心道这还有些麻烦,若惊了这府中的高手,自己非但不能帮义父他们报仇,便是连自己想脱身也难。 心中这样想着,不免暗暗焦急。他跟着众人转过几进跨院,终于来到镇南王的卧房退思斋。穆德亮亲把王爷送回房中,临走时指着贺昇对卫兵说:“你们看住他。” 穆德亮进房,几名元兵立时将贺昇围了起来。过了片刻,穆德亮退了出来,用蒙古语对那为首的将官说了几句,贺昇也听不懂,只见那将官留下两名健壮的卫兵,自己带着其余卫兵守护在王爷卧房两侧。 穆德亮带来两名卫兵,二人押着贺昇,一齐向后花园走去。 进了后花园,穆德亮引着几人向一片小树林走去。走到树林边,穆德亮回头问贺昇道:“你叫甚么名字?” 贺昇假装害怕,嗫嚅道:“小的,小的叫张田。” 穆德亮又道:“家中还有甚么人么?” 贺昇听了这话,冷冷地道:“家中原有老母一人,前些年,被征召到府中为小王子做乳母,后来一直没有回去。” 穆德亮听贺昇话里有话,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贺昇道:“苦命人。” 穆德亮忙对两名卫兵道:“抓住他!” 说这话时,已然迟了,贺昇身影飘动,两名卫兵已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穆德亮见势不好,一拳向贺昇面门挥来,他并不懂武功,不过靠一身蛮力和作战勇猛,在两军对垒时曾救过镇南王脱欢的命,深得脱欢赏识。 贺昇见他这一拳袭来,左手上翻,只一招,便捏住了他的命门。穆德亮刚要大声呼救,却被贺昇点中穴道,说不出话来,又觉浑身酸软无力,如烂泥一般跌坐在地上。 第十二章 第9节 复仇 穆德亮被贺昇点中穴道,动弹不得。贺昇脱下外衣,撕下一块布条,先塞住穆德亮的嘴,又扯下两块布条系在一起,捆住他的手脚。将他扛在肩上,这些日子他已把王府中的地形和哨兵巡逻的线路摸得门清,他此时身体早已痊愈,内功较在龙虎山时更为深湛,扛着将近二百斤的穆德亮仍是如履平地。几个纵跃,就来到了后花园的花墙边上,他纵身上了高墙,在上面四下观察,见墙外无人,便纵身跃出府去。 出了镇南王府,他便奔南城门而来,此时刚过丑时,离天亮还早,城门已关,出城不易。他便扛了穆德亮在南门附近的一座破旧的关帝庙里藏身,那穆德亮口中“呜呜呜”叫个不停,贺昇索性一拳砸在他脖颈上,穆德亮登时昏了过去。贺昇将他塞在香案底下,自己躺在供桌上加美,待第二日天一亮,便要出城。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只听得城上鼓响,贺昇知道要开城门了,便先到城门附近转了一圈,见陆续有人进出城门,多是那附近乡下进城卖柴卖菜的,出城押镖运粮之类。城门处有两队元兵,负责盘查进出城的百姓。贺昇正寻思如何躲过元兵盘问,忽闻得一阵阵恶臭扑鼻而来。抬头一见,只见迎面来了一个头戴毡帽、推着粪桶出城送粪的老粪夫,贺昇忍了恶臭,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昨夜在王府从那两名被他点倒的下人身上搜来的五两碎银子,说收下老者的这车粪有急用,约略问了老者的住址,只说回头找他送还粪车,取回多余的银两。 那粪夫忽见有人高价收走自己这车粪,又省了自己长途劳顿的辛苦,十分高兴,也不多问,揣着银两回家补觉去了。贺昇推着粪车,来到关帝庙前,打开粪桶,把穆德亮扔了进去,穆德亮兀自昏昏沉沉还未醒来,茫然不知,贺昇盖上粪桶盖,略留个缝隙,免得将他憋死,又特意用粪勺舀了几勺粪汁,浇在那粪桶外面,直弄得里外粪汁淋漓,臭不可闻。收拾妥当,又转回身去那破庙中香炉里抓了两把香灰抹在脸上,推了粪车,“轧轧轧”地向城门而来。 负责盘查的元兵远远闻见一阵恶臭,见是送粪的车辆,也不多问,用蒙古语叽里咕噜骂了一阵,挥挥手,让贺昇赶紧推了出城,周围进出城的百姓闻了,也纷纷用手掩了口鼻,避让不及。 贺昇暗暗高兴,自己推了这粪桶,转出城去,转走那僻静小路,向着按照之前与柳同江约定的地点赶去。 却说那镇南王府中,穆德亮的妻子睡到天亮,不见丈夫回来,起初以为他和王爷议完事又出去鬼混去了,这扬州城自古繁华,多得是花街柳巷,这穆德亮平生又最是好色成性,与府中的金光上人臭味相投,二人经常寻花问柳、彻夜不归,穆德亮的妻子也奈何他不得,只好由着他乱来。直到第二日午后,仍不见他回来,这才有些着慌,派了多个下人到城中各大青楼妓馆寻访不着,后来下人们在草丛中发现昨夜被贺昇点倒的二人,才知道府中进了刺客,这才着急起来,一面派人报告王爷,一面撒下人马,城中各处搜寻,却哪里还有穆德亮的影子? 贺昇推着粪车,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柳同江租住的草房,那草房前后荒无人烟,原是一个菜农看园子用的,贺昇把粪车停在一边,到门前敲了敲门。柳同江和柳心月在这草房中已经呆了近一个月,早已憋闷坏了,此时突然听得有人敲门,不由得心中“砰砰砰”跳个不停。柳心月忙道:“谁呀?” 贺昇道:“是我,小月妹妹。” 柳同江听了,忙叫柳心月去开门。柳心月开了门,贺昇进来道:“义父,我把人带来了。” 柳同江听了,心跳得更快了,宛如做梦一般,不敢相信,忙跟了贺昇走到门外去看。 三人出了房门,柳氏父女俩见外面停了一只粪桶,臭不可闻,不知贺昇葫芦里卖得甚么药。贺昇也不说话,走到房前的井台前,用辘轳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道:“义父,前面不远处就是山林,咱们还是到林中去料理这厮。” 说罢,把水桶放上粪车,一齐推了,柳同江双手颤抖,回房中取了之前便准备好的一把牛耳尖刀,用一块粗布包了,和柳心月一起,紧紧跟着贺昇向山林中走去。 向前走不多远,便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树叶遮天蔽日,走进林中,仿佛傍晚时分,光线也黯淡下来。 贺昇打开粪桶盖,也顾不得污臭,揪着衣领把穆德亮拎了出来。柳心月嫌味道实在太丑,用手帕掩了口鼻,简直快要吐了出来。柳同江却顾不得臭秽,走到近前去辨认,见眼前满面虬髯的大汉,却不是自己日思夜想要食肉寝皮的穆德亮是谁? 贺昇拎了水桶,“哗啦啦”兜头浇在穆德亮身上,穆德亮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浑身污秽,坐在一处密林里,眼前站着三人,却不认识,手脚被缚,动弹不得,想要出言相询,却发现口中被塞了布条,方想起昨夜被擒之事,口中“呜呜呜”喊叫起来。 柳同江浑身颤抖,双眼直欲喷出火来,他颤抖着走近前来,伸手摘掉穆德亮口中的布条,咬牙切齿地问道:“穆德亮!你可认识我是谁?” 穆德亮仔细辨认了半天,一脸茫然:“我怎么认识你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镇南王府的大总管,你们、你们敢私自把我抓到这里,就不怕王爷怪罪下来,诛灭你们九族吗?” “呸!”柳同江一口唾沫啐在穆德亮脸上,怒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想当年,我到你府上去讨公道,你叫你手下的家丁,打断了我三根肋骨,可还记得这事么?” 穆德亮斜着眼又打量了柳同江半天,仍是认不出来,心道:“这些年到王府来闹事讨公道的人多了,被打断肋骨的更是不计其数,我怎能记得你是谁?” 柳同江拔出尖刀,对着穆德亮的右肩,一刀扎至没柄。穆德亮杀猪般嚎叫起来,道:“你到底是谁,要把爷爷我怎样?” 柳同江见鲜血喷涌而出,更加红了眼,声音发颤,道:“十四年前,你府上一个小王子没有母乳,你派人满城搜罗,找去多个乳母,最后留下三人,其中一个,在王府圈禁三年,临要出府之际,被你奸污,最后上吊自杀,你,你,你可记得?” 穆德亮听了,脑袋“嗡”地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心中害怕起来。他记起当年确有这事,心道不好,当时只以为这乳母的丈夫不过一介书生,到府里来闹了两回,被他派人打断几根肋骨,从此再不敢登门寻隙,他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十四年后,这人竟然寻上门来,这次却不是在府门口闹事,却把自己带到了这荒山野岭,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第十二章 复仇 第10节 柳同江见穆德亮不说话,道是他心虚,越发恼怒,口中呀呀叫着,双手握住刀柄,对着穆德亮心口窝刺去。 贺昇见状,忙握住柳同江的双手,柳同江使出了浑身力气,却刺不进去,瞪大了双眼,怒冲冲地问道:“昇儿,你干甚么?” 贺昇道:“义父别急,昨晚我听他和那狗王爷还有一帮江湖败类在一起商议一件事情,我想先问清楚再杀他不迟。” 穆德亮此时已是吓得满头大汗,听了贺昇如此说,先是心中一喜,心道自己还有活路,但后来听他又说:“先问清楚,再杀不迟”,不禁又泄了气。 贺昇问道:“穆德亮,你们昨晚在商议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去绍兴夺谁的宝物?” 柳同江听贺昇打听“宝物”,心中不悦,只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嘴上说为了我报仇,原来把这穆德亮抓出来,却是为了询问甚么宝物的下落。 穆德亮抬头看了贺昇一眼,道:“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 柳同江在旁听了,怒道:“你休想,今日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贺昇道:“你不说,这个好办。”说罢,伸手点中了穆德亮的笑穴,那穆德亮坐在地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开始,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地笑还感到惊讶,渐渐地笑得肚皮疼痛,后来竟是全身酸痛,没有半分力气。没奈何,只好强忍着道:“好,好,快给我解开穴道,我说、我说……” 贺昇这才给他解开穴道,穆德亮渐渐止住笑声,道:“我家王爷,看上江南一批财宝,就藏在绍兴府衙,你们去了,就能见到。” 贺昇听了,也不知真假,不禁皱起眉头,他涉世未深,穆德亮随口说出几句话,见他眉头深锁,知他难辨真假,不由得暗暗得意。 贺昇又问道:“昨夜有人说有甚么宝物藏在经书之中,又是怎么回事?” 穆德亮眼珠子转了几转,随口胡诌道:“那是说各大门派都有几本是金线装成的经书,价值连城,所以王爷说是宝贝。” 柳同江在旁听了,怒道:“昇儿,你怎地这般贪恋这王府看上的财宝?” 贺昇道:“义父,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帮人昨夜密谋的事情,干系重大,他们这些人,一肚子坏水,凑在一起,定是在想着怎么设计害人呢。” 柳同江道:“既是如此,这般恶人,少一个留在世上,便是为世人多造一份福分。” 说罢,推开贺昇,一脚把那穆德亮踢倒在地,穆德亮右肩受伤,双手被缚,哪有还手之力,“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柳同江双手举起尖刀,径向穆德亮心口刺来。那穆德亮毕竟久经沙场,见柳同江持刀向自己而来,抬起右脚,一脚蹬在柳同江小腹上,柳同江肚腹吃痛,“腾腾腾”向后退了五步,一跤跌坐在地。 贺昇见状,忙上前把他扶起。柳同江头发散落,直瞪得睚眦俱裂,疯了也似地向穆德亮扑来,贺昇见状,一个箭步抢到柳同江身前,点中了穆德亮身上穴道,穆德亮登时动弹不得,口中却不住大骂:“倚多为胜,算甚么英雄好汉,有种的把爷爷我穴道解开,咱们决一死战。” 贺昇听了,也不由得怒道:“像你这般无恶不作的畜生,也配说英雄好汉四字?今日便活剐了你,你也是死有余辜。” 柳同江扑上前去,双手持刀,对着穆德亮的嘴戳了四刀,直刺得他口舌鲜血狂喷,柳同江道:“我先刺你的嘴,叫你花言巧语,先骗我妻到你府中为奴,后又出尔反尔,将她、将她奸污。” 穆德亮呜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好长声哀嚎。柳同江又挺刀刺向穆德亮的下身,一刀刺下,穆德亮发出更惨烈的叫声。柳同江厉声道:“这一刀,我刺你断子绝孙,我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你把她的母亲生生夺走,最后,最后竟将她奸污,她性子刚烈,不肯受辱,上吊而死,这一刀,我教你永远再不能欺负女人、断子绝孙!” 穆德亮的哀嚎声越来越弱,柳同江却“嘿嘿嘿”地大笑起来,多年来压抑在内心的怒火、仇恨,一股脑地喷涌出来,直如火山喷发一般,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大笑起来。笑了良久,他高高举起尖刀,“噗”地一声,尖刀刺进了穆德亮的心窝,穆德亮惨叫了一声,一命呜呼。 柳同江只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自己双手上、脸上,他兀自不肯相信穆德亮就这样被自己杀死,猛地拔出刀来,又一刀一刀地刺向穆德亮的尸体,直刺了三十多刀,自己累得筋疲力尽,鲜血溅得自己满脸满身满手,只听他口中喃喃地道:“心月娘,我给你报仇了;心月娘,我给你报仇了……”一边说着,涕泗横流,哭着哭着,目光呆滞,身体向后一仰,昏倒在穆德亮的尸体旁,那尖刀也“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柳心月吓得捂了双眼,躲在贺昇身后。听得尖刀落地,回身看时,见父亲昏倒,忙和贺昇一起上前,把他搀扶起来。贺昇背起柳同江,和柳心月一起把他送回到草房中去,自己带了一把铁锹,又回转到了山林中来,挖了个大坑,把穆德亮的尸体埋掉,又把那粪车一把火烧了。这才转身下山。 回到草房中,见柳心月去灶下烧了水,正服侍柳同江喝下,又取了汗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污。柳同江方才急怒攻心,昏死过去,这时情绪渐渐平复,悠悠醒转过来。 他见贺昇回来,挣扎着爬起,“噗通”一声,从床头滚落,匍匐在地,向贺昇不住地口头:“昇儿,义父感谢你,帮我报了杀妻之仇,来世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德!” 贺昇忙把他扶起,和柳心月一同把他重又安置回床上休息。贺昇道:“义父快别这样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收留之义,我既认你做义父,我们便是一家人。小月妹妹的娘,就是我的娘,为自己的娘亲报仇,天经地义,哪有甚么谢不谢的。只是现下咱们杀了穆德亮,恐怕镇南王府不会善罢甘休,在这城郊落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需想个计较,奔他乡避祸去罢。” 柳同江现下心绪仍未完全平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柳心月听了也觉有理,只是她自小在扬州城中长大,从未出过远门,哪里有甚么计较。当下便道:“昇哥,我和爹爹全听你安排,你说去哪,我们便跟你去哪就是了。” 贺昇迟疑道:“我现下想去浙江绍兴,看看这帮狗贼到底要去干甚么害人的勾当,带着你和义父在身边,只怕我露了行藏,反害了你们。” 柳心月道:“昇哥快别如此说,你帮我和父亲报了血海深仇,我们既是一家人,又哪里来害不害的说法,从今以后,你便去天涯海角,我和爹爹也跟了你去。”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贺昇十分感动。他思虑了一阵,道:“既如此,咱们稍作歇息,便往绍兴去,边走路上再做计较不迟。”(本章终) 第十三章 探秘 第1节 贺昇向柳心月要了二两银子,到前面的庄子里雇了一辆驴车回来,把柳同江扶上车,柳心月收拾下随身的行礼,也上了车。车夫赶着驴车,贺昇在后面紧紧跟随,一行人往南行去。贺昇叮嘱车夫,不走官道,只捡那乡间小路行走,走到镇店上,贺昇便上前去买些干粮,一路上也不停歇,饿了便边走边吃些干粮,当日晚间,来到了长江边上的瓜州渡口,但见滔滔江水,浩荡东流,一弯冷月,挂在天边。 贺昇与那车夫会了车钱,把柳同江从车上背下,打发那车夫走了。他又到江边码头上去雇船,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雇来一艘小船,那船家本不想夜间行船,贺昇多给了他些银钱,勉勉强强答应了。 众人上船,那船老大摇着橹,将那小船向江中荡去。 贺昇自幼在龙虎山长大,常在清溪河边嬉戏,水性颇好,只是那清溪河怎比得这长江天险。坐在船头,皓月当空,江风阵阵,不由得心胸为之开阔,想到今后这江阔天高,任由自己驰骋,却也潇洒快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忽然间,船舱中传来歌声,贺昇循声向船舱中望去,见是柳心月头枕着手肘靠在舷窗上,望着涛涛江水,唱起歌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隐约间看见泛起阵阵潮红,宛如一朵桃花般清新可人。吴侬软语伴着阵阵江涛,听起来清丽悦耳,贺昇心中说不出的欢畅。 柳同江刚上船时听了一会女儿唱歌,后来渐觉困乏,他一生之中,一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后来经历了家变,到盐商府上做了一名账房先生,虽然从心中对元人切齿痛恨,却哪里干过这杀人的勾当? 今日杀了穆德亮,又急又怒又怕,最后是大仇得报后的欣喜若狂。一日之间,仿佛走完了半生要走的路程,做完了半生要做的事,怎不由他感到心力交瘁? 他听了一阵歌声,思绪飘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代,见到了自己的爱妻,那时女儿才刚刚出生,一家人是何等幸福快活……想着想着,渐觉眼皮发沉,又呼呼睡去。 柳心月见爹爹睡着了,便也走到船头,和贺昇并肩坐了。贺昇回头道:“外面风大,你还是到船舱里暖和些。” 柳心月道:“风大你不也在外面么?昇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说罢,冲贺昇莞尔一笑。今日贺昇帮她和父亲报了大仇,她从心里把贺昇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样看待。 贺昇见拗她不过,也只好由她。 柳心月转头问船家道:“船家大哥,过了长江,前面是甚么所在?” 那船家四十多岁,常在江里跑,两岸风物颇为熟悉,因答道:“前面便是镇江,咱们要去的码头叫做西津渡。” 柳心月道:“这我便知道了,爹爹曾教过我一首诗,写的就是这西津渡口。”当下,对着浩瀚江面吟诵道:“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贺昇道:“瓜州不是咱们刚刚上船的地方么?” 柳心月道:“是啊,这首诗,写的就是长江两岸的景色。说是在这渡口的离人,行色匆匆,对着着长江和明月,愁肠百结,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呢。” 贺昇问道:“小月,那你将来打算去哪里?做些甚么呢?” 小月道:“不是说好了的么,你去哪里,我和爹爹便跟你去哪里。” 贺昇望着茫茫江水,只见此时江面上笼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前路一时黯淡迷茫,他的心里,也如这暗夜中的一艘小船,不知该驶向何方,刚才还想,一个人浪迹江湖,却也逍遥快活,现下又想,和小月、柳同江在一处,一家人团圆安稳,却也甚好,只是这天地虽大,却去哪里安身呢? 正思忖间,只觉右耳边毛茸茸的痒得厉害,原来是柳心月脑袋偏到他的肩上,倚着他睡着了。贺昇不敢动弹,怕一动扰了她的好梦,只好静静地坐着,任由柳心月靠了睡去,过了近半个时辰,只觉自己半边臂膀都累得麻了,见柳心月已经熟睡,才慢慢抽出臂膀,把她抱进船舱。 他一生中第一次抱一个女孩儿,但觉柳心月口鼻呼出的气息轻轻喷在自己脸上,只觉吐气如兰,自己先羞得脸也红了,暗暗庆幸好在是晚上,船老大还不出自己的窘态。转念又一想,哥哥抱妹妹回船休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 回到船舱中,把柳心月安顿好,贺昇倚着船舷,也呼呼睡去。昨晚一宿未得安眠,此时自己却也困累已极。 过了不知多久,忽觉有人走进船舱,贺昇武功既高,耳聪目明,立时警觉,睁眼看时,原来是船老大走了进来,对他道:“客观,西津渡到了。现下是寅时,你看你们是这就下船去,还是在船舱中暂歇到天明才走?” 贺昇见柳同江和柳心月睡得正熟,离天亮还早,便道:“我们便在这船舱中先睡到明早,到时多会你船钱就是。” 船老大听了,正中下怀,在那江边码头上下了锚,自己在船头躺了小憩。 贺昇也合衣躺在船中,迷迷糊糊刚要睡去,忽听得岸上脚步声杂沓,他立时翻身坐起,透过舷窗,借着月光只见岸边五六个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奔码头而来。 贺昇心道:不好,怎地如此快便露了行踪,镇南王府竟连夜追赶至此! 第十三章 探秘 第2节 贺昇轻手轻脚挪到船舱门处,透过门帘,见黑衣人渐渐靠近小舟,这些人脚步杂沓,喘息粗重,似乎武功一般。贺昇又往这些人身后看,见并无大队人马,心下稍稍安定,心道这几个人却也好打发。 这几人到了贺昇的小舟前,并未停歇,过了小舟,径往前去了。贺昇暗暗纳罕,难道这几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他见这几人渐渐跑远,索性掀了门帘,到船头去看个究竟。 借着月光,贺昇看到离他们的小舟百丈开外,有一艘大商船停靠岸边。贺昇心道,原来这伙人是奔着这商船去的。他斜倚在船头的桅杆上观瞧,但见几个黑衣人奔到那商船近前,为首一人纵身跃上船头,那为首的黑衣人上了船,放下两根撑船的长竹竿来,剩下几人武功平平,抓住那长竹竿,也次第攀上了船头。 传上有人听到声音,火把亮起,紧接着便见船头人影晃动,两边兵刃相交,陆续有几人跌落水中,一时间,兵刃相交之声、呼救喊痛之声、被打落水之声交织在一起,闹成一片。 柳心月和船老大被这闹声惊醒,船老大着了慌,道:“客官,我看八成是有越货杀人的,我先把船划开,离这些人远一些,等过一会这伙贼人去了,天亮十分,我再送你们回来。” 柳心月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有劳船家你了。” 贺昇听了二人说话,也回转身来到船舱里,道:“大哥你说得是,我看这样,你先划了船载他二人到江中暂避,我且上岸去瞧瞧,天亮时咱们还在这里会合,怎样?” 船老大惊道:“客官,这可使不得,你不知这江湖上的凶险,这帮人打家劫舍,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个热闹可看不得,若被他们发现了,哪里还有命在?我这就去开船,快快躲避为是。” 柳心月也担心道:“昇哥,还是小心点好,你不在这,我和爹爹都放心不下。” 贺昇道:“你放心罢,我去去就来,就凭这帮人奈何不了我。” 说罢,他走出船舱,纵身跃上岸去,帮着船老大解了缆绳,那船老大连声叹气,心道这少年不知死活,这一去定是活不成了,自己苦劝不住,也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摇着橹,将那小舟往江心驶去。 柳心月把头伸出舷窗,喊道:“昇哥,你千万小心。” 贺昇点点头,也不说话,使出正一派的轻功禹步,几个纵跃便来到了那商船近前,但见船上已点起了火把,还未站定,只见又有一个伙计从船头跌落,噗通一声,掉进江里。 只听船头有人喊道:“乖乖听话,爷爷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否则,就你们这些个草包,老子一刀一个,谁也别想活着下船。”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汉爷爷,小老儿的全部身家,都押在这船货物上了。小老儿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几位好汉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全部奉上。若还不够时,我这就差人回家中取去,千万别劫走我这批货。” 先前喊话那人又道:“少他妈废话,我看你这把老骨头也是活腻了,老子送你上西天,你也就不用惦记你这批货了!” 贺昇听罢,飞身上了船头。跃上甲板,才见六个黑衣人把一个老者,五六个水手团团围住,那些水手各个身受重伤,瑟瑟发抖,那老者也是体若筛糠,战战兢兢。甲板上,歪七竖八躺着许多船伙计的尸体。 几个黑衣人听得船头响动,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是一个少年,为首那人骂道:“哪来的黄毛小子,我看你是活够了。” 贺昇唿哨一声,身形电转,转瞬间来到一个黑衣人近前,那人钢刀刚举过头顶,右手腕已被贺昇捏住,登时半身酸麻,“当啷”一声钢刀落地。贺昇点中他胸口穴道,那人瘫坐在地。 身边两名黑衣人持刀攻上,贺昇右脚在地上一掂一踢,钢刀飞出,一名黑衣人迎面碰上,那钢刀去势极快、力道又极为刚猛,那黑衣人躲避不及,钢刀从小腹穿肠而过。那人倒地后挣扎了一阵,呜呼哀哉。 另外一名黑衣人钢刀对着贺昇脖颈砍来,贺昇略一侧身,左手出拳,一拳打在那黑衣人右肋下,只听“嘭”地一声,这人右侧肋骨全折,内脏震裂,口喷鲜血,立时身亡。 剩下三人见贺昇武功如此了得,不由得吓破了胆。为首那人还强冲硬汉,拿刀对着贺昇,道:“你、你到底是甚么人?赶快走,爷爷、爷爷饶你一命……” 贺昇也不说话,一步步向前走来,那两名手下吓得钢刀也不要了,回身就往船边跑,先后“噗通”“噗通”跳入江中,逃命去了。 那为首的见二人跑了,自己也是斗志全无,把钢刀扔在甲板上,正想跟着跳入江中,忽觉右脚被人拉住,原来贺昇随手抓起甲板上的缆绳用力甩出,缠住了那人的脚踝,用力一拉,那人哪里站立得住,“扑通”一声,跌落在甲板上,嘴巴正磕在了船舷上,门牙跌落,满口鲜血。那人见无路可逃,双膝跪倒,冲着贺昇连连作揖,道:“好汉爷爷,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他门牙跌落,说话漏风,乌拉乌拉说了半天,满船人也听不太真切,只觉这人欺软怕硬,既好气又好笑。 贺昇走上去,“啪啪”抽了这人两记耳光,那人口鼻出血,脸颊肿起多高。说话更加不清楚了,只听他“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到最后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哭了。 那老汉和几名伙计见贺昇如天神从天而降,武功高强,三下两下便把这几名贼人打发了,他们原以为今夜难逃厄运,没想到遇上贵人出手相救,喜极而泣,呼啦啦跪倒一片,冲着贺昇连连叩头,口中道:“多谢好汉相救,多谢好汉相救!” 贺昇见那老者年纪已在六十开外,与柳同江年龄相仿,哪里肯受他拜,忙把那老者搀起,又叫众人起来。 那老者道:“小老二姓程,叫做程玉安,今夜多亏好汉出手相救,要不然,我等必定要遭这帮强人毒手,恐怕这时已葬身鱼腹了。” 贺昇道:“老丈不必客气,在下也是泊船在岸,正在岸边休息,闻听这边打斗呼救之声,便来看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几句话说得颇为得体爽快,更令程玉安等人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人小小年纪,武功既高,人品也好,今夜能遇到这样的人物,实在生平之幸。 他们哪里知道,贺昇自小到大,也只跟着柳心月学了半年多的识字,又哪里会这些江湖言语。不过是跟着柳心月在扬州城中大小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话,依样葫芦记下来的,临到有人跟他客套寒暄,情急之下,照猫画虎说了出来。 第十三章 探秘 第3节 当下程玉安一面命人将这带头的黑衣人和那被贺昇点倒的黑衣人绑了起来,等天亮后送交官府,一面让人打扫甲板,请贺昇到船舱中说话。 贺昇本打算救完人就告辞走的,怎奈那程玉安苦苦挽留,只好到船中小坐。进得船舱,但见这商船修饰富丽堂皇,比自己坐那小舟不知奢华多少倍。 贺昇刚在椅子上坐定,程玉安又双膝跪倒,道:“恩公在上,请受程玉安一拜!”说罢,纳头便拜,直磕得那船板咚咚作响。 贺昇忙起身把程玉安搀扶起来,道:“老先生万万不可!” 程玉安让人看茶,因问道:“敢问好汉高姓大名?” 贺昇道:“老丈不必客气,我叫……我姓蔡。不是甚么好汉。”被这程玉安一夸,贺昇反倒有些羞赧起来。 程玉安见贺昇不愿意以名字相告,也不强求,道:“原来是蔡兄弟,实不相瞒,在下这船中装得是一船的瓷器,这几年连年战乱,家遭变故,生意大不如前,这次趸得这船瓷器,正打算到平江府、江宁府一带售卖,重振家声。谁想到这半夜碰上这样一伙强人,若不是蔡兄弟相救,不光小老二葬身鱼腹,家中老小恐怕也要流落街头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贺昇见了,也觉难过,忙道:“老丈不必客气,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程玉安擦了擦眼泪,问道:“蔡兄弟听你刚才说,你的座船也在这西津渡停泊,与兄弟同来的,可还有甚么人?” 贺昇道:“有,有我的叔父和表妹。”他想起自己带着义父和义妹逃生,让别人知道过多消息恐不便利,便随口扯了个谎。 程玉安道:“既如此,那快请一同到船上来坐坐?”话刚出口,想到现时已是深夜,再去请人上船,多有唐突,忙道:“小老儿也是下糊涂了,这三更半夜,哪有请贵客上船的道理。我看还是明日一早,小老儿亲到船上去拜望才是。” 贺昇想到那船老大载了柳同江和柳心月到江中避祸,天亮才能靠岸。自己下了这商船,只好到岸边去等,现下自己杀了这几个强盗,若程玉安派人到官府出首,难免暴露自己。因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老先生帮忙。” 程玉安道:“蔡兄弟说哪里话,老汉的命都是你救的,有甚么事,但说无妨。” 贺昇道:“在下的叔父生病,本要到常州一带求医的,因到岸时已是半夜,也就泊船在此歇息。谁想到遇到老先生的坐船被劫,那船家害怕,便划船带我叔父和表妹到江中暂避。在下担心叔父和表妹在船中记挂,能否请老先生将船也驶入江中,把在下送回到叔父船上,我们也好早些赶路。” 程玉安道:“这个好办,小老儿这就去安排。”说罢,起身到外面去招呼船夫,拔锚开船,向那江中去寻柳同江的小船。 约过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到江心泊了一叶小舟,船夫禀报了程玉安,贺昇和程玉安一同走到甲板上去看,见正是自己雇的那艘小舟,便叫船夫把船靠过去,到了近前,那船老大一开始见商船直奔自己而来,吓了一大跳,只道是那伙贼人得了手,赶着来要杀人灭口的。 待到船靠到近前,船头火把通明,见贺昇站在船头冲自己高喊:“船老大,不必惊慌,是我。”这才惊魂甫定。柳心月听了贺昇的喊声,蹦跳着从船舱里出来,对贺昇喊道:“昇哥,你没事呀。” 贺昇冲柳心月眨眨眼,柳心月会意,吐了吐舌头,道:“哥,你没事罢?” 贺昇点点头,回身对程玉安道:“程老伯,多谢你送我一程。我这就过那条船上去了。临别时我有一言相劝:这几个贼人,平日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若天明再将他们送到官府法办,多半你一时脱不了身,如今这世道,元人当道,你这一船的财货,怕也要被他们盯上。这乱世里,哪里分得出谁是官家,谁是盗贼?只怕这元庭的官兵比这强盗还要恶毒。依我看,这二人我当时手下留了情,既未杀他们,我便废了他们武功,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你给他扔到江边,任他们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程玉安听了,也觉贺昇说得有理,点头道:“蔡兄弟说得极是,如此,还要有劳蔡兄弟。” 贺昇点点头,要人拿了强盗带来的钢刀,走到二人近前,每人胸前拍了一掌,随后手起刀落,二人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二人口中被塞了破布,直疼得呜呜乱叫。 贺昇双手抱拳,对程玉安道:“程老伯,咱们这就告辞啦。” 程玉安道:“蔡兄弟且慢,”说着,让人捧来一只楠木匣子,程玉安接了,双手递给贺昇道:“大恩不言谢,这只盒子里,是一点脂粉,送与令妹,权作一点心意。” 贺昇原不想受人恩惠,因见是送给柳心月的脂粉,想想也便收下了。 程玉安又道:“蔡兄弟,以后若路过时,请到宝应县程家庄来宽住数日,小老儿有两个儿子,也爱舞枪弄棒,还请蔡兄弟给他们指点一二。” 贺昇道:“好说好说。”道了声珍重,飞身从那商船上飘下,稳稳地落在那小舟船头。直把程玉安和一并船夫、小舟上的船老大都看得呆了。 贺昇冲程玉安一抱拳,程玉安等人也在船上向贺昇拱手告别。当下,那船老大撑起小船,箭一般向岸边划去。 程玉安也命商船返航,到得江边,命人将那两名盗贼从船上抛下,也不管他二人死活,商船张起帆来,清晨时分,江面上渐渐起了大风,那商船风帆鼓起,沿长江顺流而下不提。 贺昇小舟靠了岸,给那船老大多会了些银子,贺昇背起柳同江,柳心月在后面抱了那楠木盒,紧紧跟了,三人向镇江城中来,路上,柳同江伏在贺昇后背上,竟说起胡话来。原来昨日他又惊又吓,加上在江中一夜,感染风寒,竟发起烧来。此时天刚蒙蒙亮,城门已开,三人进了城,找家客店住下。 第十三章 探秘 第4节 贺昇自幼跟随老蔡头学习了几年岐黄之术,颇通些医理,他找伙计要了笔墨纸砚,他说,柳心月写,写好了药方,贺昇拿了,问了店家,到左近的药店抓了草药回来,到厨下找伙计借了药锅,把药煎好,端来给柳同江喝下。 怎奈柳同江这一病就是十多日,卧床不起,吃完草药,略有些效果,并不见大好。他们所带的盘缠并不很多,在这客栈中吃住,再加上吃药的使费,渐渐的囊中羞涩,贺昇虽然武艺高强,但和柳心月一样,都没有江湖阅历,对眼前的情形,都是一筹莫展。 柳同江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这一日,柳心月喂吃过早饭,柳同江问道:“小月,咱们带的盘缠还够几日使费?” 柳心月听了,宽慰他道:“爹爹不必惦记,咱们带的盘费尽多着呢。” 柳同江摇了摇头,道:“小月,爹爹做了这么多年的账房,你骗不过爹的。你去那包袱里翻一翻,有一件宝蓝色的丝绸长衫,那是你娘为爹做的,这么多年来,爹爹一直没有舍得穿,你让你昇哥拿着到街上的当铺当了去吧,还能当一二两银子,也够咱们使费几日。” 柳心月听了心中难过,道:“爹爹,这是娘给你留下的一点念想,万不能拿去当的,我和昇哥想想法子,总能挺过这一阵。” 柳同江道:“傻孩子,你昇哥替咱们报了血海深仇,爹便是立时死了,也可以笑着到下面找你娘去了。眼下这点苦算得了甚么?只是要你受委屈了,跟着爹爹,这十多年,也没过上像样的日子,平日里连件新衣也舍不得做……” 柳心月道:“爹爹说哪里话,咱们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爹爹对女儿爱若掌上明珠,这一点上,和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女儿从没觉得委屈,爹爹你快不要这么想。” 柳同江点点头,眼角渗出泪珠,道:“爹爹只愿你将来找个好人家,过好下半生的日子。” 正说着,贺昇从外面回来,买了两包草药、几只包子回来,见柳同江醒了,高兴地道:“义父,你醒啦,我这买了几只包子,你快尝尝。” 柳同江道:“为父不饿,你年纪轻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快吃些罢。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 贺昇道:“义父说哪里话,和你还有小月妹妹在一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刚才在外面吃了四五个包子,早已吃饱啦。小月妹妹你吃一个。” 柳心月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道:“昇哥,我不饿,你吃吧。”说完,转身拿药到后厨去煎药,不想让贺昇看到她难过伤心。 柳同江见柳心月出去了,对贺昇道:“昇儿,为父的身子,怕是不中了。往后啊,小月就托付给你了。你只把她当做你的亲妹子看,将来有那良善的好人家,给她找个人家许配过门,也就是了。你对我们柳家的恩德,为父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贺昇听了,忙道:“义父快别说这样的话,我从小略学得一些岐黄之术,已替你号过脉了,只不过是肝火太盛、忧烦过度所致,多吃几幅中药,慢慢调理调理,也就是了。” 柳同江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眼下咱们住在这客栈里,每日用度也是不少。我刚才已和小月说过了,我包袱里有件蓝色的绸缎长衫,我如今也老了,穿着也不合身,你拿去到街上,找家当铺当了,换个一二两银子,也好应付这几日的开支。” 贺昇听了,想想眼下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便去那包袱里找出那件宝蓝色的长袍,拿去街上寻个但当铺,只换了一两银子。贺昇叹了口气出了当铺,心中盘算着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应付。 正走着,突听得“铛啷啷”一阵响锣,抬头看时,只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叫好声不断。他走上前去,在人群中挤了个缝隙往里观瞧,原来是一个走江湖的中年男子正在打拳,旁边一个老者倒翻了铜锣,向着围观的众人打躬作揖,偶尔有人扔一两个铜钱到那锣里。每有一个人投钱,那老者便向人作揖致谢。 贺昇看了一会,锣声刚住,那男子连番了十多个跟头,架势拉得很是好看,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紧接着又耍了一套刀法,那刀法花样繁多,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许多围观者跟着较好,赏钱来得不少。 贺昇看了,但觉这些武功路数太不入流,正待转身离去。有人喊让那男子换一套拳。贺昇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那男子打的是一路地躺拳,这拳法外表看来歪歪扭扭,似人喝醉一般,实际上却灵活多变,讲究以柔克刚。这名中年男子身形瘦削,每一拳打出,都像一名醉汉随意挥手,但每招之后的凌厉变招却打得虎虎生风,贺昇看了暗暗点头,心道:“这男子武功有些根底,这路拳法打得颇得其中真味,为何刚才只顾打些花拳绣脚,哗众取宠?” 正想着,忽听得人群中一阵哄笑,道:“你这大汉,莫不是喝多了么?打得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要看,还不如去看耍猴的!” 这句话说完,有人跟着起哄,不少围观的人都道这大汉只会刚才的拳法和刀法,哄笑着散开。那大汉被人嘲讽得满脸通红,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家别走,我这套拳法,看着不中用,实际上厉害得紧……” 他自顾自说着,围观的百姓哪里肯听,说笑着四散去了。那汉子急了,快步走到那老者近前,把铜锣翻转,铜钱掉了一地。那汉子右手食指伸出,对准那铜锣中心“当”地一声,一根手指将那铜锣硬生生穿出一个透明窟窿,众人有走得慢得见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只听那汉子道:“众相邻别小瞧了俺吴宏的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今天咱们就来打个赌,谁若能赢了我刚才这趟拳法,今天俺爷俩挣这点赏钱全部奉上,额外再奉上纹银五两,怎么样?” 众人原本要走,听了那叫吴宏的汉子这话,不少人又退了回来,众人心道这汉子若是骗人,看有高手来夺了他的银钱,给众人出气,也是好的;也有心道这吴宏看样有两下子,那他后面这趟拳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抱着这些想法,众人重又围拢过来。那老者原本见众人一哄而散哭丧着脸,见众人去而复回,又高兴起来。把那被捅出一个窟窿眼的破锣重又敲得山响,道:“神拳镇齐鲁,铁拳吴宏,悬赏纹银五两,比武试艺。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众人指手画脚,等着看有人上场出吴宏的洋相,但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并无一人上前,不由得众人等得焦躁。贺昇在场外喊了一嗓子,道:“江西蔡某人愿意领教山东铁拳的高招!” 第十三章 探秘 第5节 众人循声望去,见场外走进来一个清秀的少年,颇有些意外,不仅窃窃私语起来:虽说这吴宏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但就这么个毛孩子,他还是打得过的。吴宏被众人羞臊了一番,正好拿这个少年来出气,恐怕这少年要遭殃。 吴宏一开始听有人应战,喜出望外,定睛一看,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禁也觉气馁,道:“小兄弟,你年纪太轻,我胜了你也是应该的,显不出我的本事,你去罢。” 贺昇被吴宏这几句话一说,没想到他来应战,人家却不领情, 闹了个老大没趣,正尴尬处,忽听得场外有人喊了一嗓子:“这少年不是你的对手,你看本姑娘怎么样?” 说罢,只听得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紧接着就见场外一团青影飞身跃进场中。众人细看时,只见一个妙龄女子站在圈内,身着一身青衣,以轻纱遮面,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般飘洒在身后,右手上一串银铃,随着这少女走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少女手中握了一柄青铜短剑,上面镶嵌了几颗绿宝石,在阳光映照下灿然生辉。 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摇头,其中一个看客道:“这个少年恐怕都不是这吴宏的对手,又来个女娃娃,真是草包对草包,这热闹恐怕没得看了。”这人转身就要走,另外一人拉住他道:“别着急嘛,我看这姓吴的未必能赢得了这个姑娘,你看这姑娘从场外飞身而入,这武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没准这姓吴的就要出洋相。” 吴宏在场上也是失望之极,道:“这位姑娘,在下不和女人动手,你请便罢。”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这少女离开。 这少女见状,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瞧不上本姑娘呢。看招!”说罢,这少女短剑出鞘,“唰”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剑刃直刺吴宏胸前。 众人见这一剑来势极快,一声惊呼,都替吴宏捏了一把冷汗。贺昇见二人动起手来,只好抱拳站在一旁观战。 吴宏喝醉酒一般身躯一晃,剑刃擦身而过,紧接着只见他右脚脚跟像站立不稳似地向旁边一歪,手肘迅疾地撞向那少女的后心,那少女足尖点地,向旁纵跃躲开。谁料她脚步还未落地,吴宏一跤扑倒,两腿前探,那少女差点被他踢到,忙又侧身躲避,这一躲出乎意料,落足不稳,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这汉子招数看似歪歪扭扭,其实绵里藏针,着实凌厉。 旁观的众人见这少女两招只见被吴宏逼得窘态百出,不由得哄笑起来。 这少女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好在轻纱遮面,旁人看得不十分真切。此时吴宏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只见这少女短剑斜刺里自右上自左下斜斩向吴宏前心,吴宏依旧不慌不忙,右脚伸直,左脚后蹬,轻巧躲过刺来的短剑,这少女身子前探,中途变招,剑尖直直向下刺来,吴宏这时眼见就要倒地,突地左足用力,身子在半空中横着翻滚起来,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既躲过了那少女的短剑,又在翻滚只见双掌探出,在那少女后背上一推,那少腾腾腾被推出四五步。 吴宏见她年龄既小、又是一介女流,这一推只使了两三成力,希望这少女知难而退也就罢了。 众人见这少女再度败下阵来,纷纷摇头哄笑。这一笑更加激怒了这少女,她“唰唰唰”连刺三剑,这一次她对吴宏这稀奇古怪的招数有了戒备,剑招又极凌厉,吴宏破解起来也颇费力气,但他江湖经验较这少女高出许多,虽然这三招剑招凌厉,却也最终被他化解。 只见吴宏一个前扑,趴到在地,那少女以为自己得手,右脚踏前一步,短剑下探,对准了吴宏的右肩甲就要刺下,众人一声惊呼,心道这一剑下去,吴宏必定要身受重伤。 只见吴宏突然双手支撑,身子就地旋转,那少女防备不及,被他一腿扫倒,身子向后仰去,贺昇见状,正要飞身上去接她,却觉背后呼呼风生,知道背后有人,忙侧身躲避,只见一道黑影飘过,那人却不停留,径直跃向那少女近前,在她后背上一托,把她轻轻扶起,又在她后背一推,那少女只觉一股大力,将她送到了圈外。 这黑衣人掌击贺昇、一托一推那少女只在瞬间,地上吴宏的旋转之势尚自未停,那黑衣人右足踢出,正中吴宏右腿,吴宏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右腿一阵钻心疼痛,身子已然飞出,“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围观众人见场中的黑衣人一袭黑袍遮住了头脸,额前几缕白发飘飞,手拄一根通体乌黑的拐杖,身子略有些驼,竟是个老妇人。众人见今天这场热闹越看越奇,一个老妇人竟然武功如此高强,只一招就把吴宏打倒在地。 吴宏忍着剧痛,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双手抱拳向前一揖道:“吴某认输了,敢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妇人冷冷地道:“一个大男人,却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姑娘,算甚么英雄好汉?我的名字,凭你也配问么?” 吴宏被这老妇人一顿抢白,也无话可说,只好又做了一个揖,不再说话。 那老妇人道:“你既然自知技不如人,就不用我动手了罢,得罪了我家小姐,你自尽罢。” 众人一听不禁一阵惊叹,都道这老妇人怎地如此霸道,这吴宏不过是比武胜了这少女,怎地就要自尽? 吴宏也道:“我敬你武功高强,年纪又大,称你一声前辈,怎地就说要我自尽?比武试艺,胜败乃兵家常事,刚才吴某也有言在先,我若胜了,请众位看官赏几枚铜钱,我们爷们混口饭吃。若输了时,甘愿奉上纹银五两,你们既然赢了,便拿走这五两纹银便是,怎地就要吴某自尽?” 那老妇人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既胆小如鼠,不敢自尽,就由我老人家替你索命便是。” 第十三章 探秘 第6节 那老妇人右脚踢向那乌黑的拐杖,只听“叮”地一声,一道黑影迅捷无伦地砸向吴宏天灵盖。吴宏只觉周身被一股强大的真气罩住,一时竟无处可比,贺昇飞身上前,在吴宏肩头一推,把他推到一帮,自己右掌拍出,击在那拐杖之上,只听“铛”地一声,竟如铁器撞击的声音。 贺昇只觉肩头一震,那老妇人“噔噔噔”向后退了三步,皱着眉头,目光凌厉地盯住贺昇问道:“你是甚么人?” 贺昇道:“小的贱名不值一提,不过谁都配问得,就是不想告诉你。” 那老妇人闷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内功倒好。不过我看你太不知死活了。”说罢,右手拐杖提起,纵身向贺昇胸口刺来,贺昇也不躲避,使出“五雷正心掌”中的一招“龙升虎隐”,左掌上翻,“啪”地一声击在那老妇拐杖上,那老妇人内力也极醇厚,但教贺昇的太玄功终究差之霄壤,那拐杖登时向上弹起老高,贺昇右掌向下一压,那老妇人只觉户口剧震,拐杖险些脱手而出。 好在她临敌经验极高,借势运内力将拐杖从手中推出,只听“唰”地一声,那拐杖伴着一股大力如箭般刺向贺昇胸口,贺昇虽是内力深厚,却也不敢硬接,侧身躲过,那老妇人左手变爪,突然穿出,露出五根尖利如牙齿的森森长指甲,按向贺昇的肩头。贺昇再度闪身躲避,那五根手指把他右肩的衣服抓下一大片来。 那老妇人斜刺里穿出,径飞向贺昇身后,转身时,拐杖在手,“呼”地一声,横扫向贺昇头顶,贺昇蹲身躲过,一招“老君问丹”双掌合十,直击那老妇人右肋,这一招乃是五雷正心掌的绝招,贺昇内力又强,这一掌使出了全身劲力,那老妇人也觉这一掌来势凶猛,不敢硬接,想要闪身退避,结果这一招却是虚招,贺昇使到半途,左右掌分开,左掌一招“雷震寰宇”击向那老妇人头顶,右掌横斩,一招“天师辟邪”,那老妇人刚躲过左掌,右掌已然斩到,她忙伸左爪相抗,已然来不及了,这一掌横斩在她的右臂,那老妇人“腾腾腾”横着退出四步,右臂钻心疼痛,竟至抬不起来。 那老妇人站在当地愣了半天,只见她左手微微颤抖,五只惨白的指甲渐渐升腾起一股黑气,到后来指甲已然全部变黑,那老妇目露凶光,张开五指向贺昇面门抓来。 “阿雪,住手!”那少女在一旁喊道。 那老妇人原本还想再要进击,听那少女喊她,立时停住脚步,回身低首道:“是,小姐。” 那少女走上前,挽住那老妇的手臂,问道:“你怎么样?这人没伤着你吧?”说着,转脸看了贺昇一眼,虽隔着一层青纱,贺昇只觉这少女眼波流转,一双大眼仿佛会说话似的,那眼神中,既有埋怨,也有关切,埋怨他伤了这叫阿雪的老妇人,又关切怕阿雪再与他颤抖时恐伤了他。 贺昇对她却颇不以为意,他嫌这姑娘太过跋扈,手下这位阿雪更是盛气凌人,是以看不惯她们的做派才出手相救吴宏。 阿雪怨毒地瞪了贺昇一眼,转头恭顺地对那少女道:“小姐,我没事,咱们走罢,这笔账我回头再找他们算。” 那少女点点头,右手持了短剑,左手搀了阿雪,一起分开众人,向远处去了,离开时,又回头看了贺昇一眼。 众人见贺昇打退了这个霸道的老妇人,纷纷鼓起掌来。有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有人说有志不在年高,把贺昇夸得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吴宏走过来抱拳道:“小兄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果然英雄出少年,多谢你出手相救,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你海涵。” 贺昇摆手道:“吴兄,咱们的账可还没有完,我说要请教你的高招,你刚才不肯赐教,现下应该可以了罢?” 吴宏不由得愣了,心道这少年葫芦里到底卖得甚么药?他帮自己打退了那老妇人,解了围,为何现在还要跟自己过招? 吴宏摇头道:“小兄弟,你武功远在吴某之上,在下认输就是。” 贺昇道:“吴兄此言差异,你我还没比过,你怎知道你便输了?刚才你和那老妇人还没过招,只不过是她趁你还未起身时偷袭你才侥幸得逞罢了,你既说了以五两纹银做赌注,干么不跟我比?我还等着赢你的银子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哄笑起来,吴宏摇摇头,抱拳道:“好罢,小兄弟,既然你愿意和吴某切磋,吴某奉陪到底。请。” 说罢,摆了一个托杯敬酒的架势,乃是这地躺拳的起手式。贺昇双手合十做了一揖,也道:“请!” 贺昇右掌探出,只是这一掌来势极慢,吴宏不由得一怔,心道:“想不到这少年年纪轻轻,竟能看出我武功的破绽所在。” 原来这地躺拳的精妙所在就是以静制动,敌人越是心急,出招越快,越容易露出破绽,他这形醉意不醉的拳法正好以逸待劳,待敌人心焦不耐之际,一击得中。 这贺昇出招甚慢,掌峰所指时刻不离自己要害,这倒令他有些犯难。他见贺昇一边变招一边围着自己慢步游走,却不进招,一时想不出破敌之法,索性躺倒在地,右肘拄地,右掌托着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围观百姓不禁有人笑出声来,道:“这个姓吴的惯会装神弄鬼,我们在这站了半天,他倒好,躺倒在地睡起大觉来了。” 贺昇又走了半圈,突然右脚向前划出半步,一招“双探海”双掌斜向吴宏身下插入,吴宏只觉一股劲力袭来,假意翻身,轻松躲过贺昇双掌。 他一翻身之际,假意伸展腿脚,不经意间,右脚后蹬,踢向贺昇下盘。贺昇早有准备,右脚迎着吴宏的脚面踢到,吴宏背向贺昇,只觉下盘风生,知道贺昇还击,右脚缩回,伸了伸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双手自后向前、自下向上翻出,挠向贺昇下颌。 贺昇撤脚缩首躲避,吴宏已经鹞子翻身,从地上站起,一个金鸡独立,双手向后拉伸,实际却是变掌为拳,袭向贺昇腰间。 第十三章 探秘 第7节 贺昇分双掌迎击吴宏双拳,不料吴宏双拳陡收,右脚踢向贺昇右腿,贺昇忙抬右脚,这时吴宏左脚却早又踩到,贺昇躲无可躲,“啪”地一声,左脚面被吴宏左脚踩了一下,隐约觉得一阵疼痛,却原来是吴宏脚下留情,并未使力,不过轻轻踩踏一下。 贺昇腾地红了脸,右肘向前横推,不料吴宏却向后一躬身,一屁股顶在贺昇腰间,贺昇冷不防被他屁股推得向后退了两步。 众人被吴宏这滑稽相逗得笑了起来。贺昇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索性向后退了两步,一抱拳,道:“吴兄武功高强,在下输啦,心服口服。” 围观众人见贺昇把那老妇打败,都觉他武功高强,见他向吴宏拱手认输,他们大多不会武功,见贺昇认输,也觉吴宏武功不俗。先前道他只会花拳绣脚的,也都有了改观,不少人鼓起掌来,也有人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也有拿出散碎银两的,向圈中抛来。先前那老汉见众人赏钱,忙一手反持了铜锣,一手堵住那铜锣上被吴宏戳出的窟窿,千恩万谢地来接众人的赏钱。 众人赏了钱,四散走了。那老汉自顾捡起地上的遗漏的铜钱,吴宏快步走向贺昇,向他躬身行礼道:“蔡兄弟,多谢你今天两次出手相救,吴某实在无话可说。” 贺昇笑笑道:“吴大哥说哪里话,明明是你自己武功高强,却说我出手相救?” 吴宏拉住贺昇的手道:“兄弟不必过谦啦,第一次是你从那老妇手中救了在下一命,刚才你俩对阵时我已亲见了,我万万不是那老妇人的对手,且她左手手指上淬有剧毒,若被她伤了,在下断无生还之机。第二次是你和我对阵时,没有用内力,你的武功本就在我之上,既不用武功,有几次想让,让我侥幸胜了你一招半式,好教众人见识在下的这套地躺拳的好处,用心良苦,宅心仁厚,吴某心悦诚服!” 贺昇笑了笑,道:“吴大哥,你这套拳法,确是精妙。只是在下看这么多人看不懂不说,还要出言讥讽,实在看不下去,才想和你比试一番,让众人多看看你这套拳厉害在何处。不了半路杀出一个姑娘,更不想又杀出一个老妇人,且这二人嚣张跋扈,令人着恼,非要教训教训他们才好。” 这时那老汉已收拾好众人洒下的铜钱,吴宏道:“蔡兄弟,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贺昇顿了顿,道:“吴兄,你叫我小菜团就好。” 吴宏道他有难言之隐,不愿以真名相告,也不计较,道:“蔡兄弟,这位是我的父亲,吴天源。” 贺昇与吴天源见了礼,吴宏拉住贺昇道:“蔡兄弟,今日咱们兄弟一见如故,今日蒙你照顾,我爷俩也多得了不少银钱,咱们找个酒楼,痛痛快快喝上两杯!” 贺昇忙摆手道:“吴大哥,家父有病在身,我还要赶着去抓药给家父治病,今日便不去了罢。” 吴宏一听,关切地道:“既如此,我也不喝酒了,我和你一起去拜望伯父。”说罢,向吴天源要来刚才众人赏的散碎银两,怕不够,又将那五两纹银也一并要了来。吴天源也不吝啬,都给了儿子,径回住处。 吴宏随了贺昇,一同到药店抓了药,吴宏随着贺昇又同到柳同江住的客栈来,看望了柳同江和柳心月。吴宏见贺昇等人住的店铺十分简陋,吃穿用度也极拮据,临走时,便把身上带的银两都给了贺昇,贺昇反复推辞不受,奈何吴宏一定要他手下,贺昇手中着实拮据,也只好收下了。 当晚,吴宏去而复回,拎了两尾鱼、抱了一坛酒,切了二斤熟牛肉、二斤镇江肴肉、十几个包子用两个大荷叶包了来找贺昇。吩咐厨下把那鱼做了,找了碗碟来,把牛肉、肴肉装了,送到贺昇房里来。 贺昇见吴宏来,也很高兴,柳心月见吴宏为人豪爽,也不厌烦,忙着一起收拾碗筷,伺候他们吃饭。柳同江精神稍好了些,也坐起身吃一点饭菜。 吴宏开了酒坛,为贺昇斟满酒,又把自己酒碗倒满,道:“好兄弟,今日吴某有幸结识你,实在是三生有幸。来,咱们干了这一碗酒。” 贺昇也是兴致高涨,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柳心月在旁见了,闹着道:“这酒有这么好喝吗?我也来喝一碗。” 吴宏见了笑道:“柳姑娘要喝,最好不过。”说罢拿过一直空碗,也给她倒一碗。柳同江见了,在床头笑骂道:“你这丫头,甚么都要尝尝,这酒也是女孩子家能喝得吗?” 柳心月做了个鬼脸,道:“就喝一口尝尝嘛!” 柳同江执意不许,贺昇见了,也说道:“义父说得是,小月你还是不要喝了罢!” 柳心月听了皱了皱眉、又吐了吐舌头道:“不喝酒不喝,有甚么好喝?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喝完脸蛋红扑扑,像搽了粉一样的么?” 说到这里,忽想起那日在西津渡口程玉安送得那个楠木脂粉盒子,便放下碗筷,径去找脂粉玩去了。柳同江摇摇头,心道终究是小孩心性,且由得她去。 贺昇放下酒杯,问吴宏道:“吴大哥,我看你武艺高强,怎地要到街头卖艺为生?” 吴宏听了,端起酒碗,自饮了一杯,叹道:“哎,兄弟你有所不知,在下和老父世代在山东曹州,最近这些年,蒙古铁蹄践踏,家园被毁。我也曾参军到宋营,怎奈武将各个喝兵血,文官各个贪生怕死,数九寒天,我们镇守边关,穿的是夹着稻草的棉衣,吃的是米糠,哪里有力气上阵杀敌? 后来老家来信,俺爹俺娘在老家种了几亩薄田,养了几只鸡维生,没想到一伙宋兵从战场上溃败下来,逃到曹州一带,打家劫舍,俺娘舍不得几只鸡,竟被人一刀砍死。按听说了这个消息,再也无心驻守边关,趁着一个雪夜,背了行囊,逃回了山东老家。接上老父亲,四海为家,后来这元人坐了天下,俺就带着父亲流落到江南,先前在苏杭一带卖艺,这些日子刚到镇江,可巧正遇上了兄弟你。” 说着,吴宏的眼泪流了下来,贺昇抱起酒坛,为他斟满酒,二人端起酒杯饮下。 第十三章 探秘 第7节 二人正吃酒,忽听得柳心月“啊呀”一声轻叫,贺昇忙回头看,只见柳心月坐在床尾,从那楠木匣子里取出一张纸来,贺昇忙问:“怎么了?小月妹妹。” 柳心月道:“这脂粉盒里怎么会有银票?” 贺昇走过去看时,见这脂粉匣里又装了两只小匣,小匣下面放了两张银票,柳心月这几日一直记挂父亲的身体安危,贺昇把这木匣捧回来时,只说是脂粉,她也无心打扮,一直没有打开。今日晚间见贺昇和吴宏二人吃酒,她自己没趣,突想起程玉安送贺昇一盒脂粉,便拿出来玩耍。却发现里面有两张银票。 柳心月打开银票,见是两张各五百两的银票。打开那两只小匣,见是两颗蛋黄大小的珍珠。贺昇知是程玉安为感谢自己所赠,接过木匣,他走到柳同江近前,双手承给柳同江。 柳同江道:“这是人家赠给你的,你保存着罢。” 贺昇道:“义父,我自有无父无母,蒙你和小月妹妹收留,我要钱又没有用处,这既是程先生送的,你就收着,付店钱、抓药就都不用愁了。孩儿想拿出一些来送给吴大哥,他和吴伯父两人在街头卖艺讨生活,太过辛劳,送他们一些,让他们生活也好过些。” 柳同江点点头道:“正是,正是,你们既一见如故,原是应该的。” 当下,贺昇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送给吴宏,吴宏坚辞不受,说无功不受禄,不能要贺昇的钱。贺昇再三相送,吴宏才勉强收下。 二人又走回到桌前饮酒,忽听得窗外有人叫道:“两个江湖贼寇,夜半三更,在这里坐地分赃,难不成是做了甚么杀人越货的事了?” 吴宏忽地站起,推窗往外看时,却不见人影。只听迎面金属破空之声,他把头向旁边一偏,喊道:“小心,有暗器!” 贺昇也听到了风声,一蹲身,一枚飞镖射在房中木柱上,上面别着一张字条,吴宏飞身从窗户中纵出,追寻发镖之人,贺昇取下字条,打开看时,见上面两行字,他还有几个字并不认得,拿去给柳心月看,柳心月念道:“两个蟊贼,若想杀人灭口,到北固山前来见!” 吴宏在外搜寻一圈,不见有人踪影,又回转到房中。贺昇把字条给他,道:“这人好生奇怪,我看多半贼喊捉贼,听了咱们身上带有钱财,想来趁火打劫。” 吴宏也道:“既然这钱财是朋友相赠,不必去理他,不要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被这意外搅扰,二人也无酒兴,吴宏本想起身告辞,又恐那贼去而复返,便在这客栈坐下与贺昇闲聊,如那贼来时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闲聊了几句,只听楼下有人高喊:“楼上有贼,大家小心!”紧接着又有人喊:“楼上有贼,大家小心!”喊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像是一帮孩童在耍闹。 吴宏有些着恼,道:“甚么人,这样胡搅蛮缠!”说着走到外面去看,见楼下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左手托了破碗,右手拿根竹仗,一边敲一边喊:“楼上有贼,大家小心!” 吴宏和贺昇快步下楼,吴宏拉住一个小乞丐,问道:“谁叫你们在这里乱喊乱叫?” 那小丐被吴宏抓住衣襟,离地提了起来,不由得急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有个人让我们来喊的,喊完给馒头吃!” 吴宏道:“哪个人?你带我去找他!”说罢,抓着那小丐出去找时,却哪里还有人在? 贺昇想了想,道:“吴大哥,这北固山离这里多远?” 吴宏道:“不过三五里路程,咱们寻这人评评理去也好!” 贺昇拦住他道:“吴大哥,我看这样,劳烦你留在这里照顾我家人周全,我去那北固山看看便回!” 吴宏点点头,道:“也好,免得中了这贼人的调虎离山计。” 当下,贺昇打听了方向,往北固山去,他不会骑马,但轻功既好,内力又强,那北固山离得并不远,不一会便来到了山下。这北固山乃是镇江一带的名山,三国时刘备到东吴招亲,便在这北固山上的甘露寺内进行。 到了北固山下,山前一片树林,贺昇缓步走入树林,喊道:“甚么人半夜到我房前偷听,又约我到此?快快现身一见罢。” 刚说完,就见林中一道白影闪过,有人喊道:“是好汉的跟我来!”说罢,飞身纵出树林,向着山前飞奔而去。 贺昇心道:想和我比拼轻功,奉陪到底。当下也运内力紧跟其后,那人轻功很好,引着贺昇来到北固山下,沿着弯曲的山石路飘忽纵欲而上。 那北固山并不十分高大,不一会二人便上了山顶,那人引着贺昇在山顶又折向西,飞奔了一阵,忽见前面亮起四盏灯笼,“铮”地一声,一阵悠扬的古琴声响起,贺昇不通音律,但也觉这琴声悦耳清心,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走到近前,才看到原来是在山顶一座凉亭里,坐了一个白衣少年,正在抚琴,那白衣人跑到他近前,转入山后不见了。那白衣少年身边站了四个侍女。一轮明月在天,但见北固山后,便是长江,江水滔滔,琴声阵阵,清风徐来,说不出的清雅洒脱。 那少年见贺昇前来,也不答言,自顾自静坐着弹琴,那琴声忽而婉转,如涓涓细流;忽而高昂,如大江奔涌,忽而低回,如潮平浪低,忽而振奋,如浊浪排空。 忽然一阵密级的琴音,乐声戛然而止,贺昇不由得胸中一荡,恍如回到清溪河上,薄暮时分,点点归帆,回到江边,波平浪静,令人心神俱佳。 “阁下姓蔡?”贺昇正听得入神,忽听得那弹琴的少年双手按住琴弦,已停止弹奏。 贺昇抱了抱拳,道:“在下是姓蔡,可是你刚才派人到客栈中送信的?” 那少年点点头,仰脸盯着贺昇上下观瞧,直看得贺昇有点浑身不自在。 “你怎地诬赖我杀人越货、坐地分赃?”贺昇问道。 那少年道:“我若不这样说,阁下怎会有这雅兴,夜半与我在这江畔相会?” 第十三章 探秘 第9节 贺昇道:“要在下来此做甚?” 那少年道:“阁下今日在市井之间当众羞辱舍妹,这事可不能就这样了结。” 贺昇才知这少年原来是今天和吴宏比武的青衣少女的兄长。因道:“江湖中人比试武艺,既是比试,就有胜败,怎能说输了便是羞辱呢?” 那少年道:“我青云宫的人行走江湖还从没有输过,输就是对我青云宫最大的羞辱。今晚,我就要扳回这一局!” 说罢,右手在古琴上一拂,琴声铮铮,发出肃杀之声。四名侍女“唰”地一声从背后抽出长剑,飞身而起,齐齐向贺昇刺来。 四柄长剑分刺向贺昇咽喉、前胸、小腹、下阴。贺昇见来势迅疾,足尖点地,凌空后翻,躲过一击,抖擞精神,和四名侍女斗在一处。 这四名侍女内功纯熟,剑法凌厉,师出同门但进击时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看似四人分刺,实际上却是一个剑阵,贺昇内功虽强,武功也高,但缺少临敌经验,对付剑阵更是生平仅有,要想一时之间击退四人,也属不易。 四名侍女忽地腾身纵起,在半空四壁相捥,四柄长剑形成一个齿轮,盘旋着向下盖来,贺昇情急智生,脚尖在地上一勾,“啪啪啪啪”掂起四颗石子,击向四人,四人右手持剑,左手陡地扬出,四条白绫卷向击来的石子,四人内力也自不弱,但较贺昇相差甚远,“噗噗噗噗”四声,石子击破白绫,仍向四人击来。四名侍女大出意料之外,忙回剑拨打石块,其中一名侍女动作稍慢,拨打不及,石子击中右肋,身躯在半空猛烈一震,“噗通”一声跌落在地,“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袭白衣胸前染得殷红一片。 剩余三名侍女下击之势仍自不停,三柄长剑兜头盖脸绞了下来。贺昇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出了剑圈。他故技重施,右脚连踢,三枚石子连环踢出,三名侍女忙挥剑拨打,一时之间长剑与石子相撞,电光与火石齐飞。三名侍女接连向后退出五六步才勉强挡住这一击。 贺昇使出正一派禹步轻功,迅捷无伦来到三人近前,点中了两名侍女穴道,二人应声而倒,委顿在地。 剩余一名侍女挺剑刺向贺昇前心,贺昇右手探出,食指中指夹住剑刃,“当”地一声,长剑被他二指夹断。贺昇左掌拍出,击在那侍女右肩,他无意伤人,这一掌只用了二三成功力,这侍女还是飞出丈余,跌倒在地。 贺昇刚收了内力站定,忽听身后呼呼风响,一枚乌黑的铁拐杖从凉亭旁的一块岩石后飞来,紧接着就见白天那个身着黑袍的叫阿雪的老妇从岩石上跃下,径向贺昇奔来。 贺昇见那铁拐杖飞来,凌空跃起,一脚踢在杖身,那拐杖在半空中变了方向,以更大的力道向那老妇击去。那老妇伸手去接,手刚碰到铁拐杖,就被一股大力反带着向后飞去,她使出全身内力抓住手掌,“腾腾腾”向后退出七八步,险些跌倒在地。 “呼—呼—呼”只听金属破空声又起,贺昇向东看时,见半空中一只半圆形的斧子上下飘飞着向自己袭来,借着凉亭里的灯光,他隐约看到这斧子尾部系了一条铁链,顺着这铁链向远处看,见东侧一条石径后转出一个四旬的妇人,这妇人身着铠甲,身材粗壮,胳臂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壮实,挥动铁链控制这半月斧向贺昇袭来。 贺昇没有武器傍身,见这斧子袭来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但见这斧子方向飘忽不定,忽焉在左忽焉在右,陡然间,斧子向着他的脖颈砍来,贺昇忙缩首躲过,那大斧速度极快,“当”地一声砍在地上的一块大石上,直砍得火光四射,声音震天价响。 贺昇伸手要抓那铁链时,那斧子“呼”地一声早飞得远了。 贺昇正要纵身去追那使斧子的妇人,忽觉眼前密密麻麻一片飞针迎面打来。他忙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硬生生向后倒去,避过了这绵密的飞针。 他纵身向旁跳开,借机观望,见从那凉亭后面又走出一个一袭粉衣的妇人,这妇人年纪也在四十开外,但打扮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虽年纪不小,却仍带几分娇羞。这妇人袖着双手,飞针却捻在手中,星目流转,口若含英,却是举手投足见便要取人性命。 贺昇站在当地,正思忖该如何对敌。只听凉亭后悬崖上有人连声喝呼:“我道是甚么武林高手,不过是个会两下三脚猫功夫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值得我们青云宫风、花、月四大高手倾巢而出么?” 话音未落,只见凉亭后的悬崖上飞身上来一人,这人也是一个妇人,年龄在六旬开外,披散着一头白发,形销骨立,站在悬崖边上,双目如电,手持一对亮银钩,披一件银色斗篷,一看便知,武功应不在另外三人之下。 贺昇心道不好,今晚这白衣少年有备而来,这四人个个武功不低,若是单打独斗,自己还有胜算,若是这四人联手,自己绝计要败下阵来,正盘算如何临敌之策,忽听那白衣少年道:“你们四个休要无礼,这蔡少侠是我请来的贵客,还不退下?” “是!”四人听了,向那白衣少年拱了拱手,退立一旁。 那少年拍了拍掌,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原本舍妹说今日在镇江城中被人欺辱,我还不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怎地就能有如此身手?今夜亲见蔡少侠不仅几招便把我贴身侍女打得落花流水,更是以一敌四,对战我青云宫风、花、雪、月四大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佩服。” 贺昇站在当地,一动未动,不知这少年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那少年道:“在下姓段,单名一个缘字。今日得见蔡少侠,实在是脱不开这个‘缘’字。蔡少侠,请亭中一叙,如何?” 第十三章 探秘 第10节 贺昇听了,缓步来到亭前,段缘拍了拍掌,又上来几名侍女,将古琴搬走,添了六七样佳肴酒馔摆满桌案。 段缘做了个“请”的手势,贺昇心道,他既出言相邀,我若不去,倒被他觑得小了。想到这里,便大步走进亭中,抱了抱拳,坐在了段缘对面。 段缘道声“好”,端起案头的银壶,给贺昇斟满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那酒香醇厚,四散开来,远比今夜贺昇和吴宏对饮的老酒要香醇得多。 段缘端起酒杯,对贺昇道:“这甘露寺乃是三国时刘备刘皇叔与东吴孙权的妹妹孙尚香相亲的所在,今日得幸能与蔡少侠相会于此,真是幸事。段某不才,也愿以英雄为楷模,效那青梅煮酒,与蔡少侠相商救亿兆生民于水火的大计,如何?” 这几句话直听得贺昇云里雾里,他对历史典故本就知之不多,所知的刘备、孙权等人的故事,也多听自说书先生,哪里听得懂段缘这几句文绉绉的话语? 贺昇道:“段兄说的,在下不懂,也无心去理会,有甚么话你直说便是,若是为了令妹今日比武输了的事,你把她请出来,在下向她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段缘闻言,皱了皱眉,笑道:“景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伪装下去么?真当我青云宫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贺昇听他称呼自己“景公子”心中猛地一沉,心道他怎会把我当做景未捷?难不成他是镇南王府的人?他们怎地如此快便追踪至此?坏了,若他们是镇南王府的人,我今夜便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一是为了捉我回去,二是为了追查杀死穆德亮的凶手,如此一来,义父和小月妹妹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脑门上渗出一层汗珠,双眼如电,死死盯住段缘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找我作甚?” 段缘见贺昇沉吟半天,勃然变色,道是叫破了他的身份,他心中惊惧,得意地哈哈一笑,道:“景公子,你放心,我不是镇南王府的人,我们是镇南王府的死对头。你从王府中被人救出,却不记得谢谢恩人么?” 贺昇听了又是一惊:怎地那样将自己从王府中救出的,竟是眼前这位翩翩少年? 段缘端起酒杯,道:“怎么样?喝一杯罢?” 贺昇听得一头雾水,但这少年既对自己的底细知道的如此清楚,想来所言不虚。也端起酒杯,迟疑地问道:“你是说,那夜是你将我从地牢中救出?” 段缘道:“你喝下这杯酒,我便告诉你是谁救了你。” 贺昇闻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段缘指了指站在亭外的四个妇人,道:“你们几个近前来,景公子要谢谢你们呢。” 四个妇人抱拳说了声:“是!”一齐走到亭前站定。 段缘道:“我来为景公子引荐一下,这四位是我青云宫的四大香主,这使摄魂钩的,叫做风极;用银针射你的,叫做花影,那夜在扬州城内,用银针射退追兵的就是她;这使铁拐的,叫做雪引,那晚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改用的钢刀,还有这使半月斧的,叫做月姬,那天晚上将你用大索从墙头卷走的便是她。” 贺昇听段缘将那晚救他的细节都一一说出,当下不再怀疑,忙站起身来,向四人抱拳躬身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四位恩公在前竟不识得,多有冒犯,该死该死!” 四人听了,表情木然,竟对贺昇的话充耳不闻。贺昇有些尴尬,心道定是自己刚才还和几人动手过招,却是自己太过唐突无礼,也就不以为意。他转身向段缘做了一揖,道:“多谢段少侠四位手下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段缘笑着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说罢,又端起银壶,为贺昇和自己斟满酒。 段缘续道:“景公子,还有几位救你的江湖朋友,今夜不在,日后有机会再向你引荐。” 贺昇点头称是,因问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段缘道:“景公子可是想问我等为何要出手相救?” 贺昇点点头,心道这段缘年纪和自己相仿,心智却远在自己之上。不由得既是叹服,又是感慨。 段缘道:“方今乱世,蒙古铁蹄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血流漂杵。天下英雄揭竿而起,恨不得早日推翻元朝暴政。景公子肩负天下苍生重任,我等不才,愿追随景公子鞍前马后,共襄义举!” 贺昇听了这话,不禁又警觉起来:“难不成这人是镇南王派来试探我底细的?我被关在地牢颇有些时日,但我从未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任他软硬兼施,我始终替景未捷扛下了一切,只说自己就是景未捷。这些人若是来试探我底细,我若说自己不是景未捷,那景兄弟岂不是还要遭殃?” 当下未知可否,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段缘见贺昇没有接话,道是他心机深沉,不愿多谈自己的身世。微微一笑,道:“景公子,我们也不急于一时一地,待到他日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到杭州三江银号找我便是。” 说罢,段缘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他双掌一拍,两名侍者走近前来,端了两只锦盒。段缘接过锦盒,打开一只,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他略看了一眼,又将那锦盒合上,道:“景公子,这是五千两银票,两盒一共一万两,初次见面,算是个见面礼。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只是你要回福建,山高水远,路上自是需要使费。你武功高强,不必我派人随从护卫了,将来你一定会用到我等,我在杭州,静候你好音。” 贺昇摆了摆手,道:“这万万使不得,我既蒙各位出手相救,已自感激不尽,又怎好再受人如此厚赠,再说在下现下也不缺钱,这些银票,段兄你还是收回去罢。” 段缘也不强求,将一只锦盒放在桌案上,只将另一只锦盒打开,随手抽了几张递给贺昇,贺昇见盛情难却,只好收了。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山水有相逢,我一定会到杭州拜访段兄,有些事日后会与段兄当面讲清楚,就此别过!”(本章终) 第十四章 地宫 第1节 贺昇别了段缘,飞身下山。他回到客栈,已是夜半时分,柳心月等在走廊里,远远地见贺昇回来,高兴地跑过去道:“昇哥!” 贺昇点了点头,和柳心月一同回房。吴宏陪着柳同江在房中等他。贺昇将今夜的遭遇向三人讲了,三人均觉离奇。吴宏见贺昇平安无事,便起身告辞。贺昇拼斗了这一日,着实累了,吴宏走后,他便也一头栽倒在木床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贺昇起身后,才想起段缘送他的那些银票。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是三千五百两。他把这些银票都拿了交给柳同江保管。柳心月到街上买了些早点,三人吃过。 柳同江道:“昇儿,近来这些事情一出接着有一出,好生令人着恼,你要作何打算?” 贺昇点头道:“是啊,孩儿也在想最近的事情颇多蹊跷,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好。只是义父你的身体……” 柳同江道:“我这几日觉得身上比以前轻快了些,咱们既得了这许多银钱,你去街上雇辆马车,咱们明日就出城去罢。” 贺昇点头称是。当日,贺昇拿了银票,到票号去兑了银子,找了车夫雇好马车,约定明日一早就到他住的通盛客栈来接人。一切办理停当,正往回走,迎面碰上吴宏。吴宏拉着贺昇的手,道:“好兄弟,咱们今日到酒楼中来个一醉方休!” 贺昇心中也觉畅快,便和吴宏一起找了一个酒楼,在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了,吴宏久在江湖上闯荡,见的世面毕竟多些,昨日又得了贺昇增的银票,拣那好菜点了五六样上来,又要了两大坛女儿红。二人开怀畅饮起来。 喝了几杯,贺昇道:“吴大哥,我明日便要带我义父和妹妹南去了。” 吴宏惊道:“兄弟怎么这样急就走?” 贺昇道:“实不相瞒,吴大哥,我打算带着义父和妹妹到浙江去,我义父和妹妹卖了扬州的房产,待我在浙江办完事,便在当地给他们置办房屋田产,让他们在浙江安居了。” 吴宏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刚和蔡兄弟相识就要分开,真是一大憾事。” 贺昇端起酒碗,敬了吴宏一杯,道:“不知吴大哥将来有何打算?” 吴宏摇了摇头道:“还能怎样?像我这般行走江湖的,也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走到哪步算哪步了。” 贺昇道:“吴大哥,你左右也是四海为家,何不和我一道,咱们一起往江浙一带去,彼此也有个照应。” 吴宏听了,沉吟了一会,道:“家父年龄也大了,我怕他跟着我长途劳顿,身体吃不消。” 贺昇道:“我已雇好了车马,明日马车就到客栈来接,到时让伯父和我义父、妹妹同乘马车,咱们跟着走就是了。” 吴宏听了,颇为心动,道:“如此也好,蔡兄弟,咱们吃完饭我便回客栈和老父商量,若他同意时,愚兄便和你一起去,从此以后,咱们风来风里去,火来火力去,总在一处,如何?” 贺昇听了,心中高兴,端起酒碗,和吴宏又干了一碗酒。二人酒量甚宏,足把两坛女儿红喝了个精光。 吴宏起身会了饭钱,和贺昇下楼,径奔他和父亲住的小客栈。吴宏的父亲吴天源正闲坐在客栈门口抽旱烟袋。见吴宏回来,忙站了起来。 吴宏道:“爹,明日我兄弟一家要起身去浙江,咱们爷俩左右也是走江湖卖艺,何不跟了他们一起走,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也去那苏杭二州转转,岂不是好?” 吴天源听了,怔了一下,看了看吴宏,吴宏望了他一眼,吴天源忙点头道:“你说怎样就怎样罢。” 贺昇听了很高兴,道:“吴伯父,我已雇好车马,明日一早,先到通盛客栈接我义父和妹妹,我们便来接你和吴大哥,到时候你和我义父一同乘车,咱们一同去浙江。” 吴天源点点头,没有说话。吴宏忙拉了贺昇一同到街上闲逛,因问道:“兄弟,你不会骑马么?” 贺昇道:“不怕吴大哥笑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骑过马呢!” 吴宏听了,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兄弟,你这堂堂七尺男儿,竟没骑过马,这也太过可惜了。走,咱们挑两匹好马去。”说罢,拉着贺昇往骡马市走去。 到了骡马市,吴宏选了两匹马,一匹枣红马、一匹白马,贺昇喜欢白色,便牵了那匹白马,吴宏牵了枣红马,又买了辔头、马鞍、马鞭,二人牵着马,信步往城郊走。 到了城郊,吴宏将枣红马拴在一棵树上,来教贺昇骑马。他让贺昇拉住缰绳,飞身上马。贺昇武功本既高,那白马性情温顺脚力友好,过了半个时辰不到,贺昇已能纵马驰骋了。 吴宏也翻身上马,两腿在马肚上一夹,按枣红马也不甘示弱,长声嘶鸣后翻起四蹄,风驰电掣般追赶上贺昇。贺昇好胜之心也被激了起来,二人纵马狂奔,你追我赶,在城郊的官道上快意驰骋了好一阵子,直到日薄西山,贺昇才意犹未尽地和吴宏并辔回城。 贺昇心中甚是高兴:会骑马了,以后这江湖虽大,却也可以任意驰骋。若把这骑术教会小月,二人便可四处游玩,却是好事。 进城后,二人道别,相约第二日一同出发。当晚,贺昇叫客栈伙计做了四样小菜送到房里来,和柳同江、小月一起吃饭。饭毕,小月又去厨下煎了草药,喂柳同江服下,柳同江身子虚弱,服过药后便躺下睡了。得知第二日要远行,小月十分高兴,在房内跑来跑去收拾行李,贺昇在一旁和她闲话一会。 小月问道:“昇哥,你说昨天你在街上和一个女孩比武,那女孩长得可漂亮么?” 贺昇笑道:“她当时带着一块青纱,看不清面目,我也不知她好不好看。” 小月道:“我觉得她一定很好看。” 贺昇问道:“为甚么会觉得她好看,你又未见过她?” 小月脸腾地一下红了,岔开话头道:“不为甚么,我就是觉得她一定很好看。” 第二日一早,车夫赶了一辆马车到通盛客栈来接柳同江等人。那客栈老板起初见贺昇一家三口挤在一间最便宜的客房中,又经常到厨下来借灶煎药,时不时还要拖欠几日房钱,态度颇为轻慢。 这几日见贺昇出手阔绰,渐渐变得丰盈巴结起来。今早又见马车来接,更觉错看了人,心中懊悔不已:若早知是个有钱的主顾,多殷勤几句,多得几个赏钱也是好的。 贺昇扶着柳同江下楼,送上马车,回来会了房钱,又多给了些散碎银两。喜得掌柜嘴都合不拢,笑着把一家三口送出店去,兀自带着伙计在胡同口巴望了半天。 贺昇骑着白马,柳同江和柳心月乘马车,一行人径来接了吴宏和吴天源,父子二人也早已会了房钱,等在客栈门口,见贺昇等人来了,吴宏扶吴新源上了马车。贺昇和吴宏骑马,剩余人等乘车,一行人出了镇江城,向浙江而去。 第十四章 地宫 第2节 一路上,吴宏给贺昇闲话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贺昇听得颇觉有趣。柳同江躺在马车上,精神好时,和吴天源闲话几句,但吴天源话不多,柳同江问他话时,他只约略回答下,柳同江问了几次,见他确是不善言辞,也就不勉强了。 柳心月不时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对着贺昇和吴宏做做鬼脸,逗笑耍怪;或者跑到前面,和赶车的车夫坐在一处,学习驾驭马匹。途中休息时,她便跑到贺昇近前,要贺昇教她骑马,贺昇对这妹妹从无拒绝,便将她抱在怀中,和她一起奔驰一阵,喜得这小丫头在马上手舞足蹈。 众人在路上行了十多日,已进入平江府(今苏州市)境内,柳同江忽然发起高烧来,众人到前面的万家镇上找了一家高升客栈投宿,贺昇给柳同江开了几副草药喝下,非但不见效,倒更重了,躺在床上渐渐说起胡话来。 急得柳心月整日以泪洗面,贺昇也是一筹莫展。吴宏也急得团团乱转,一日,吴宏从外面请了一位郎中来,那郎中给柳同江号了脉,道:“这位老先生是忧思、焦虑过度,这几日可是经历了大惊大喜、大悲大恸?我给他开几副清心败火的草药,喝下看看效果怎样。” 贺昇按照这先生开的方子,到药店抓了药煎了,柳心月喂柳同江服下,过了三五日,烧渐渐退了,神志也逐步清醒。众人大喜,贺昇忙央吴宏再去请那郎中来看,那郎中又来给号了脉,看了看舌苔,点头道:“好是好了些,只是老先生这身体,经不起大折腾了,需要静养半年,方能痊愈。”那郎中把先前的方子取了,略改了几样草药,照旧递给贺昇,要他照方抓药。 贺昇取出银子,重谢了那郎中。他又去镇上抓了草药来给柳同江服用。 又过了两三日,柳同江渐渐好些了,这一日,柳心月服侍爹爹喝了汤药睡下。贺昇将吴宏叫到房外,对他道:“吴兄,我义父眼下病情好些了,只是此去浙江,舟车劳顿,我怕他身子受不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吴宏摆摆手道:“兄弟说哪里话,有事但说无妨。” 贺昇道:“实不相瞒,在下眼下急着去一趟绍兴,此事干系到我的一位好朋友的性命,我必须去弄个水落石出。再拖下去怕耽误了行程,我想咱们就在这客栈住下,你和吴伯父与我义父、妹妹就住在一处,我去浙江多则两月,少则一月便回,到时咱们再做道理,不知吴兄意下如何?” 吴宏听了,略一沉吟,道:“如此也好,只是蔡兄弟你一个人去绍兴,一路山高水长,没个照应,倒叫愚兄放心不下。” 贺昇道:“这个大哥不必担心,义父和妹妹不在身边,我来去也更便捷些。我办完那边的事情,即刻便回。此间一切,便全托付给吴大哥了。” 当下,贺昇转身回屋,把柳心月叫到房外,把自己的打算和柳心月说了,柳心月有些不舍,落下泪来,道:“昇哥,我和爹爹在这里举目无亲,一心依赖你,你若走了,我们怎么办?” 贺昇温言宽慰道:“我去浙江,一个多月便回,吴大哥为人忠厚,一定能够照顾好你们。我办完事情,即刻回来找你们,你不必担心。” 柳心月见他主意一定,也不好多说甚么,抽泣着说:“那昇哥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当下,贺昇带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身上,剩下的银票都搁在柳同江处保管,自己后背斜跨了一只简单的包裹,下楼上马,和店家交代了一番,问明去绍兴的路线,打马径奔绍兴而来。 一路上晓行夜宿,不几日过了杭州,便到了绍兴境内。此时已近傍晚,贺昇拍马进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便到街上来找饭馆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寻思,却去哪里寻找白金羽等人呢?想了半天,也没个计较,只好往客栈走,心想先睡上一晚,明日再察访不迟。 返回途中,贺昇和三个蕃僧走了个碰面,这三人一人背一个藏红色的包袱,面相凶恶,喝得醉醺醺地在街市上行走,见到百姓看他们,便破口大骂。有敢还口的,出手便打。一个卖梨的小贩多看了他们两眼,竟被拽着衣领踢翻在地,盛梨的篓子洒了一地,其中一个蕃僧一巴掌掴在那梨贩脸上,打得他满脸是血,一口牙都打落了。 这几个蕃僧身手不弱,巡街的元兵看了,不但不管教他们,还作势威吓围观的汉人。贺昇看了心中不禁有气,但见元兵和他们一路,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远远地跟着这几人,寻思到僻静所在,教训他们一番,为汉民出口恶气。 贺昇跟着这三人一直走到城郊,谁料想郊外早有一众蕃僧等在那里,而且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时辰功夫竟聚集起来有近百人之多,他们最后一齐走到一处毁弃的岳庙里集会。 此时天已渐渐黑了,贺昇便慢慢踅到岳庙附近,见有八名蕃僧在外面打着灯笼值守,显是防人偷听。他便躲在暗处观察,趁巡查的蕃僧不备,翻到内殿外听了会子他们的聚会,只见这些蕃僧在一个带头的胖大和尚带领下正在说些什么,叽里咕噜说的全是西域话,贺昇听不懂,又怕时间长了被人发现,只好又翻了出来,远远地盯着他们。 这帮蕃僧密谋后,不见有甚么行动,一直在庙里等到戌时,贺昇只道他们不过是集会要做法事罢了,正准备离开,忽听得马蹄声震耳欲聋,远处火把通明,十多名大汉赶着马队驰了过来。 岳庙里的蕃僧一声不吭,排着队从庙里鱼贯而出,他们这时都换了黑色夜行衣,用黑布包了头面,出来后依次上马,为首一人一身黑袍,披着黑色斗篷,贺昇远远地看到他的脸上罩了一个银白色的铁面罩,带着这队蕃僧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第十四章 地宫 第3节 当下贺昇便运动真气,仗轻功远远跟着他们,这队人马行动非常警惕,前面的马队奔驰,先前的十名大汉带着弓箭、长剑殿后。好在夜色茫茫,又加之马蹄声杂沓,他们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那马队速度很快,奔驰了三四十里,贺昇看到远处松林里又有火把闪烁,忙又寻了棵大树藏在上面。只见铁面人带头下了马,蕃僧们紧随其后,也都下了马。随后,松林里的十多个人牵出马来,铁面人换过新马,蕃僧们也依样葫芦。原来他们为了加快脚程,在松林里提前备好了马匹,换马不换人,全速前进。 如此贺昇跟了三四个时辰,眼看东方将明,这队人马驰进了一片黑松林,铁面人带头下马,并不说话,一帮人也纷纷跟着下马,休息、吃干粮。彼此之间竟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贺昇跟了一夜,也甚是疲累,便远远地找了一处深草丛,一面休养体力,一面蹲伏守候,看看他们究竟要做甚么。 不料这般蕃僧在黑松林内一呆便是一天,动也不动,除了有十几个人出来打些草料喂马之外,并无任何行动。贺昇也取些随身带的干粮果腹。约是戌时时分,只见西南天空上升起一团火光,在天空中炸开,夤夜中看来,甚是分明。这边有人见了,马上在黑松林里燃起号箭,与对方呼应。 果然,很快又有马蹄声响起,只见三四十骑快马驰进黑松林,此时黑松林里才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贺昇看到新来的这批人也是同样的夜行衣装扮,为首一人身躯胖大,到了近前,并未下马。先前的铁面人过来与这些人见面后,一起翻身上马,那新来的胖大首领带头,两队人马合作一处,一起又向前驰去。 贺昇继续紧紧跟随,又向前飞奔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前面的人勒住马头,纷纷下马。众人将马匹栓在一片树林中,熄灭火把,抽出兵刃,借着月光开始步行。一队人马行动整肃,除了脚步声外,没有任何声息。 贺昇又跟着他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看到前方一处极大的庄园,那庄子高墙约有丈余,修得很是气派宏阔。这些人在院墙前止住脚步,有两人飞身上墙,哨探一番后跃进了院内。等了约一炷香功夫,两人又从院内跃出,和那铁面人、胖大首领小声耳语几句,铁面人和胖首领又分别向身边人耳语吩咐,就见五人一批,纷纷翻墙而入。 贺昇心想这帮蕃僧忒也谨慎了,怎地如此大费周章跑到这里来打家劫舍?只见这帮僧众行动甚为迅捷,转眼间已经进去大半,留下十余人四散开把风。 贺昇绕到高墙另外一侧,月黑风高,看不真切,隐约间见到庄门外两只大石狮子,门楼、牌坊重重叠叠,修得十分气派。心道这帮歹人却也下足了功夫,找到这样一家大户下手。 待贺昇找了一处偏僻所在,纵身入内。进到院内之后却发觉这里不似寻常庄园。园里假山池沼、亭台楼阁却也不少,借着月光,远处隐隐可见数重大殿,与正一派内的殿宇楼阁极为相似,却又比正一派的宫阁更为气派宏阔,贺昇心中十分纳罕:怎地这荒郊野外有如此大的一处所在?但只觉这诸多殿堂阴森森、冷冰冰,缺少了些烟火之气。 他刚站定脚跟,只见不远处火光闪烁,有脚步声传来。贺昇忙翻身上了一处回廊的横梁躲避。只见几名黑衣人持着钢刀、长剑急急寻了过来。只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低声道:‘这边是后花园,不可能有。’另一人道:“护法说了,一处也不能漏掉!还是仔细找过才好。” 先前那人又道:‘你下手忒也莽撞了些,先把守卫做掉了,不如把他们拿来严刑拷问,也就知道了,何必费这般力气!’ 另一人道:‘普通守卫怎么会知道那般要紧的物事?别废话了,赶紧找罢!’ 待这二人走远,贺昇穿过这片花园,进了另一进院子。这进院子里两三排平房,大门紧闭,贺昇走近撬开窗户一看,里面却并没有住人。这更令人生疑,如此大的一片庄园,为何大半是空的? 这时又有几个夜行人打着火把寻来,他们明火执仗,人还未到,先见火光,却也便于躲避。几个黑衣人兜转了几圈,有些焦躁,其中一人骂道:‘这是劳什子鬼地方,刚才明明已经转过这个地方了,怎地又转回来了?’ 又走了几进院子,贺昇察觉这庄园竟是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建造的,不明就里的人,进来之后自然如进了迷宫一般,任你如何兜转,也很难找到门路。 贺昇在龙虎山时,也曾见过正一派的道士演练八卦阵法,燕子语传他五雷正心掌时,也需要按照八卦方位演练掌法。是以他对九宫八卦并不陌生,当下按照玄武、朱雀、白虎、青龙的方位,踏罡步斗,很快便转进了院落的正中。显然那帮歹人还没有弄清九宫八卦的门路,一时还没有人进来过。进去之后,贺昇竟大吃一惊。只见这进院子十分轩阔,六座巨大的石牌坊呈六合之象对称摆布,每座牌坊后面,各有一座正殿,配殿若干。 贺昇朝正东方位走去,正殿前有一座巨大的石香炉,大殿大门紧闭,内里漆黑一片,显是没有人迹。绕过大殿,贺昇不禁大吃一惊,眼前竟是一座巨大的坟茔!只见这坟茔基座高约七尺,台阶前石人排列。贺昇越走越奇,心道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坟茔,要修得如此气派? 贺昇正错愕间,忽听得耳后风生,“呼”地一声,有人持兵刃向贺昇袭来。贺昇忙点左足闪身避开,回身一看,也是一名黑衣人,手里拿一根铜棍向贺昇天灵盖砸下。 贺昇再向后撤半步,那人兵器抡空,贺昇已绕至他身后,一招“推波助澜”打在他后心,这人身材魁梧,吃了贺昇这一掌,也只晃了一晃,脚步趔趄,向后退了两步。 那黑衣人吃了贺昇一掌,闷哼了一声,又抡起兵器向贺昇拦腰扫来,贺昇忙使一招“青云直上”,右脚尖在他兵器上一点,左脚趁势踢出,那人闪头避过,贺昇右脚连环踢出,他连连后退,嘴里却不发一声。 这时只听贺昇背后又有人压着嗓子问:“且慢动手!阁下可是正一派的?” 第十四章 地宫 第4节 贺昇见对方认出自己的身手,忙收了劲力,那黑衣人也不再还招,压低嗓子问道:“你可是灵通道兄?”贺昇心中一惊,对方既认识灵通子道长,想必与正一派是一路的。当下防备之心去了大半。 那人见贺昇没有答言,道:“是贺昇,华山派澹台延寿。” 贺昇在龙虎山时,听景未捷跟他讲过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嫉恶如仇,心道澹台延寿怎地会在这里? 贺昇小声对澹台延寿道:“澹台延寿,在下是正一派的景未捷。” 澹台延寿听这名字并不曾听过,但见这人使的是正宗的正一派武功,又自称正一派弟子,心想此人说的多半是真的。 这是突然听到脚步声杂沓,有人来了。澹台延寿伸手拉住贺昇,小声道:“先别说话,咱们先躲一躲。”先前那黑衣人忙蹲身藏在一座石碑后面,贺昇和澹台延寿各自飞身躲在凉亭和回廊的横梁上。很快,只见火把通明,进来数十名黑衣人。为首的便是那铁面人和那个胖大首领。 只见有三名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走上正殿,手起刀落,正殿大门上的铜锁被砍落,那胖大首领挥挥手,马上有十多名黑衣人持着火把冲进大殿,只听里面“丁零当啷”一顿乱响,显是这班人在里面东翻西搜。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光景,这些人又走出大殿,对那胖大首领说道:“主上,没有!” 那胖大首领摸摸后脑,摇了摇头,问铁面人:“铁面冥王,你看怎么办?” 那叫铁面冥王的伸手向大殿后面指了指,道:“进地宫!”他这一说话,贺昇听出这人竟是用腹语发声,贺昇藏身的凉亭离他有三四丈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此人内力端的深厚。 随后,这帮人便涌向后面的陵台,待他们都上了陵台,贺昇刚要跳下凉亭靠近去看,却听得后面脚步声又起,又进来十多个黑衣人,手里拿着铁锹、铁棍之类的工具,急匆匆向陵台跑去。 又等了一会,澹台延寿先从回廊上跃下,贺昇也跟着跃下,那石碑后的大汉也转了出来,澹台延寿对那大汉说道:“王兄,你且在这石碑后守着,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贺昇和灵通道兄过去看看。” 那大汉点点头,不再言语。拿了铁棍,定定地盯住石牌坊入口处。 贺昇和澹台延寿蹑足潜踪绕过大殿,潜行至陵台前,只见陵台顶有一道石门,已经打开,入口处有两个黑衣人手持火把望风,其他人已经进入墓室里去了。 澹台延寿没有往地宫里去,而是绕过这座陵寝,带着贺昇到了东南角的另一座大殿后,坟茔前立了一块高约数丈的石碑,借着月光,贺昇看到上面刻了一行大字:建道备德大功复兴烈文仁武圣明安孝皇帝。贺昇大吃了一惊,此时方才明了,这里竟是安葬皇帝的陵园! 贺昇正诧异间,只见澹台延寿在墓道前用剑柄轻轻敲击了三下,那敲击声两长一短。过了半晌,没有任何反应,澹台延寿忙又敲击了三下,和先前一样,也是两长一短。这次时间不长,只听“轧、轧、轧”连响,墓室大门渐渐打开,原来内中有机阔控制,那石门约有半尺厚,打开时闷响连连。门开后,澹台延寿压着嗓子向内里喊了一句:‘唐兄弟,动作利索点,合字(切口暗语:贼)上来了,扯呼!’ 贺昇望墓道里瞧了瞧,里面有点微弱的火光,过了片刻,火光熄灭了,脚步声响起,三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借着月光,只见这三人俱是夜行人打扮,黑纱蒙面。 三人出来,为首一人见了贺昇也吃了一惊,澹台延寿打了个手势,示意是自己人。为首那人两手一摊向澹台延寿道:“没有得手!”澹台延寿道:‘点子太多,赶紧撤!’说罢掏出一条黑纱,让贺昇也把脸蒙了,几个人用白布条在臂膀上系了,贺昇也系了一条,暗夜里对方也是一样的夜行衣打扮,为了辨认,系上一条白布以防误伤。 贺昇们四人跟着澹台延寿往外退,澹台延寿喊上先前那位拿铜棍的王兄弟一起寻路往外撤,不料刚穿过一进院子,与对方十多名黑衣人撞个正着。起初对方还以为贺昇们是一伙的,可见了那位王兄拿的兵刃和他们不同,起了疑心,双方交上了手。 对方人多势众,各个武功也均不弱,贺昇见先前那位姓王的大汉和墓道里出来那三位兄弟武功平平,和对方交手十多个回合便已险象环生,贺昇和澹台延寿护着这四位仁兄,打伤了四五个对方的黑衣人,怎料对方听到声音不断有人前来增援,贺昇等人被围在当中,左支右绌,难以突破。见对方来得人越来越多,澹台延寿等不敢恋战,便寻路往外突围。仗着谙熟奇门五行之术,贺昇和澹台延寿护着四人夺路而逃,饶是如此,姓王的大汉还是被对方一刀砍在肩甲骨上,身受重伤。 贺昇见他受伤,忙回身去救,猛然间见墙头跃过一道黑影,却是先前那个胖大和尚向贺昇袭来。那胖大和尚同样用黑布遮住脸面,在空中右手变掌,一掌向贺昇面门拍来。 贺昇只觉劲风扑面,这胖大和尚内力端的了得,贺昇忙使了一招“清泉濯石”,蹲身躲过对方一掌,顺势身子前探,双掌穿出,打退两名正扑上来要砍杀那王姓大汉的黑衣人。 这边厢贺昇刚打退两个黑衣人,紧接着就觉得背后呼呼风声,那胖大和尚一击不中,接连进招,又是一掌向贺昇背心拍来。虽然这接连两招武功招数平平,但此人内力深厚,确实不可小视。 贺昇一把推开那姓王的大汉,示意他快见机退走,同时他侧身躲闪那胖大和尚的进击,孰料这和尚中途右掌变爪,只听“嗤”的一声,贺昇前胸口的衣服被他抓瞎一大片来。亏得贺昇向后躲闪得快,若是给他抓到,不堪设想。 那姓王的大汉借机向前蹿去,贺昇收紧门户,借力打力,一招“虬龙穿云”左掌上格,右掌击他胸口,那胖大和尚竟不闪避,贺昇一掌派在他胸口,竟然“铛”的一声,仿佛击在了铁壁铜墙上一般。贺昇只觉臂膀剧震,饶是那胖大和尚内力深厚,却也在贺昇这一击之下身子向后晃了两晃。“嗯?”显是对方也觉意外,未料到这三更半夜,遇到一个劲敌。 第十四章 地宫 第5节 因要救护澹台延寿几位朋友,且对方人手太多,贺昇不敢恋战,且战且退,渐渐靠向墙边,贺昇心知对方不熟奇门五行之术,若能纵出墙外,脱身不难。 正思忖间,那胖大和尚连环踢出五脚攻向贺昇下盘,贺昇心中暗喜,躲过对方连环四击之后,在他第五脚踢出时,贺昇疾速转到他身侧,抓起业已跑到墙角的姓王的大汉,尽全力把他抛向墙头,那人也有些轻功根底,借了贺昇这一抛之力,纵向高墙。贺昇身形也不停留,此时那胖大和尚的右脚已经攻到,贺昇忙出右腿在他右腿膝盖处一踢,左脚也搭上他右腿,纵身跃上高墙。 那胖大和尚未料到贺昇有此一招,正要踏步上前阻拦,怎奈他甫一起身,就被贺昇一脚蹬在胸口,“腾腾腾”向后推出五步,身子一晃,一跤跌在地上。 贺昇跃上墙头,却见墙头上那姓王的大汉和那铁面护法交上了手,那大汉武功平平,根本不是铁面人的对手,不到两个会和,便被铁面人伸手按住了右肩胛,登时,五个手指硬生生插进了肩甲骨,那大汉虽是铁骨铮铮,此时却也吃力不住,一声惨叫甚是凄厉。墙下一众蒙面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了,一时间四野无声,这陵园里阴风阵阵,说不出的恐怖。 贺昇见那铁面人把王兄弟拿住,飞身欺近那铁面人,右掌“飞火流星”直击那铁面人前心。铁面人右手指仍插在姓王的大汉肩甲骨内,拖拽着把那大汉挡在身前,贺昇这一招去势甚疾,原打算逼他放下那大汉,谁料到此人如此阴毒,竟用活人做盾牌,挡住贺昇进击。贺昇见状忙收了内力,侧身收掌,站上墙头。底下一众黑衣人见铁面人已占了上风,均屏气静息在下面观望。 “想不到正一派也来出这个风头!”那铁面人用腹语说道。 贺昇没有答言,站在墙头颇为踌躇,对方武功不低,又将那大汉抓住做人质,要救人实是投鼠忌器、颇费周章。 这时只见澹台延寿挺长剑跃上墙头,他将另两人送至偏僻处藏匿,回身又来接应贺昇。 那铁面人见澹台延寿长剑刺到,这次却不用那大汉做盾牌,径向侧面挪了半步,将那大汉抛回高墙内侧,墙下众黑衣人见那大汉被抛落下来,“呼啦啦”四散开来,那大汉受伤极重,被铁面人一抓之下,痛得几欲昏死过去。被抛落下来,几无还手之力,“砰”地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 澹台延寿见状大怒,长剑直直刺向铁面人。贺昇重又跃回高墙之内,来救那大汉。那胖大和尚重又迎了上来,一众黑衣人也围拢过来,贺昇以一对多,饶是他内功深厚,武功又高,终究临敌经验不多,斗了数十回合,右手臂被砍了一刀,右腿被踢中一脚。 忽然听那姓王的大汉高呼一声:“好兄弟,不要管我,你们快走!莫误了大事!来生再见!” 贺昇和澹台延寿边与对方缠斗边循声望去,只见那大汉拼尽全力夺过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钢刀,横刀自刎而死! 澹台延寿在高墙上大喝一声,显是心中极为悲恸。贺昇虽与这大汉素未谋面,但这一夜见他武功虽然不高,但为人豪气干云,心下也是钦佩。显是他不愿拖累贺昇二人,宁愿意思也要贺昇等人全身而退。念及于此,贺昇连出三掌,将那胖大和尚击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受重伤,委顿在地。一众黑衣人正惊愕间,贺昇趁机再度跃上高墙。高墙上,那铁面人和澹台延寿正杀得难解难分,显是那铁面人武功要比澹台延寿略胜一筹。 贺昇飞身跃至二人中间,对澹台延寿道:“他交给我!” 说罢,使出五雷正心掌中的精妙招数,“霹雳开山”“雷霆万钧”“老君试丹”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猛似一招,那铁面人刚与贺昇对招,见他临敌经验不足,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但过了不到十招,便觉出贺昇内力醇厚,招数刚猛,这五雷正心掌又是正一派的绝学,拼斗中他渐渐落于下风。一开始,他欺贺昇没有临敌经验,上下纵跃,不断变化武功路数,时而出掌,时而便拳,时而用爪,时而动腿,但不管他如何变幻,贺昇只是紧守门户,他内力深厚,招法谨严,有太玄功护体,即便那铁面人偶尔有一掌一拳打在身上,却也奈何他不得。待到他伺机进招,却是招招劲力十足,刚猛非常,令那铁面人十分挠头。 二人斗到三十多招,不禁满头大汗,周身都被贺昇的掌风罩住,想要脱身而不得。突然,贺昇将全身劲力贯注双掌,一招“海晏河清”左掌在上,右掌在下,一股强劲的气浪直扑那铁面人而来,铁面人想要纵身跃开躲避,却被掌风罩住脱身不得,“砰”地一声,先是掌风、后是贺昇双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左肋上,只听“喀刺”几响,铁面人肋骨折断四根,鲜血狂喷,跌落高墙。 下面的黑衣人都骇了一跳,没料到墙上这人武功如此高墙,见首领受伤,各个围上来施救,谁也不敢再上前去阻拦。 贺昇回头看了一眼澹台延寿,澹台延寿道:“跟我来!” 说罢,带着贺昇向陵园西北方向奔去。澹台延寿武功不低,轻功也好,贺昇紧跟其后,不一会,二人来到陵园西侧一个巨大的假石山处,澹台延寿学了两声鹧鸪叫,先前两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澹台延寿冲二人挥挥手,二人紧跟着澹台延寿,直向陵园西北方向的最后一道高墙奔去。 四人奔到高墙近前,澹台延寿拉着一人飞身上墙,贺昇依样葫芦,拉住另外一人也飞身上墙。上了高墙,四人向外一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高墙外火把通明,身着铠甲、手持刀枪火把的元兵把这皇陵围得水泄不通,前面是一层拈弓搭箭的弓箭手,后面是一圈手持火把和蒙古弯刀的骑兵,火把照亮下,弯刀反射的光直映得人睁不开眼。贺昇四下打量了一下,这皇陵四周包围得足有三四千名元兵,不远处,数十名蕃僧已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下被人看住。贺昇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沉:暗道这回便是插翅也难以飞出这皇陵了。 第十四章 地宫 第6节 “几位英雄,深夜做这墙上君子,未免不雅,何不下来一叙?”两队元兵两厢分立,后面一匹白马跃出,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贺昇识得此人正是白金羽。贺昇越狱时蓬头垢面,与现时判若两人,此时又蒙了面,白金羽并未认出贺昇。澹台延寿也已认出此人正是当年带兵围困正一教的白金羽,当下也不说话,抬脚踢下一张瓦片,径向白金羽面门射来。 白金羽身侧一道黑影闪过,“啪”地一声,瓦片被一个满面油光,留着两撮鼠须的矮头陀踢得粉碎,那矮胖头陀站在白金羽马前,气鼓鼓地看着墙上的众人道:“休得无礼,你们都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还敢造次,快快下来束手就擒,免得老子费事!”、 白金羽道:“多谢色头陀,不必着急。” 那色头陀听了,冲白金羽抱了抱拳,在他身后站定,以防澹台延寿等人偷袭。 四人站在墙头正没计较处,忽听得元兵阵中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兵刃相交之声、呼喝喊叫之声,四人在墙上看得清楚,只见元兵阵中杀进数十人,这些人形容举止怪异,武功不弱,他们在阵中一阵冲杀,元兵不由得阵脚大乱。这些人边杀边冲,径往白金羽冲来。 那圆滚滚的色头陀向来人冲去,阴阳子、金光上人、令有三名头陀护在白金羽身边。 贺昇在墙上看冲进来的众人在元军阵中冲杀,问澹台延寿道:“这是来接应咱们的?” 澹台延寿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人武功招数怪异,不像中原武林人士,有几人看形容举止,有些像天山五鬼,剩下几个蒙面人我却不认识了。” 贺昇仔细看了看,确有几人像刚才被他打下高墙的铁面人,只是这几人有的是金色面罩,有的是绿色面罩,武功似在铁面人之上。 贺昇道:“咱们趁机快走罢。”澹台延寿点点头,四人刚要跃下高墙逃走,忽然白金羽一声令下:“放箭!”弓箭手听令,一时间众箭齐发,流矢如飞蝗般铺天盖地而下,贺昇和澹台延寿自保尚且困难,何况还要照顾两个同伴,没奈何,四人只好重新退回到皇陵之内。 只听外面喊杀之声大声,只听白金羽正在发号施令:“围住这帮乱臣贼子,乱箭射死!百夫长,派人进陵园,搜查所有骸骨,一具不能放过,一个活口不留,不能有任何外人走出这座陵园!” 说罢,只听喊杀之声大炙,大队元兵冲进皇陵,逐个宫殿大肆搜查起来。不少穿着夜行衣进陵园的蕃僧与元兵遭遇,都被乱刀砍死。 贺昇等人退回到了刚才澹台延寿两个同伴躲藏的假山之内,这假山由太湖石堆叠而成,十分高大,内里是中空的,暂时藏身,这暗夜之中元兵一时难以发现,众人心中却都捏着一把汗。 耳听得外面元兵的喊杀呼喝之声越来越近,贺昇对澹台延寿道:“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澹台延寿却颇有些犹豫,贺昇见状更加不耐,怒道:“枉你是名门正派的一派掌门,到生死关头却是如此婆婆妈妈!” 澹台延寿咬了咬牙,道:“好,咱们就冲出去杀他个痛快,两位兄弟,你们躲在这里不要动,我们把敌人引开,撑到天明,他们撤了时你们再出来,还有大事未了,万不可逞这一时之勇。” 贺昇一马当先,一个箭步跃出假山洞口,却见东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贺昇不由得吃了一惊,双手变掌,便待抢先出手,先发制人。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道:“景少侠、澹台掌门,是我!点苍派祝南川。” 贺昇并不识得祝南川,听他叫自己景未捷,更觉奇怪。澹台延寿也吃了一惊,道:“祝掌门,你怎么也在?” 祝南川道:“情势危急,回头再和你细说,外面元军围得水泄不通,万不能出去和他们硬拼,几位一起,快跟我走!” 澹台延寿心中也有些疑虑,只是眼下情势急迫,来不及多想,只好引着两个同伴,和贺昇一起,四人一同跟着祝南川向外奔去。 皇陵中此时已是火光冲天,有的大殿已经起火,空中流矢乱飞,兵刃相交声、翻箱倒柜声、火烧宫殿声、哀嚎求救声响成一片。 祝南川引着众人在皇陵中潜踪穿梭,走得尽是那偏僻荒疏处,一路上即便偶遇几队元兵,也大都轻松躲过。只有一队元兵迎面撞了个正着,华山派掌门、点苍派掌门、贺昇三人手起掌落,便都打发了。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众人来到一处池塘跟前,池塘两侧是两座配殿,中间一道拱桥连接,祝南川引着众人上了拱桥,回头问道:“几位可都会水?” 贺昇自幼在清溪河畔长大,水性颇好,澹台延寿的两个同伴水性也都不错,只有澹台延寿不识水性。祝南川道;“这个好办,你使用闭气功,紧跟着我,用不了一会便可浮出水面。” 当下,祝南川率先一个猛子扎进池中,几人紧跟其后,澹台延寿使个闭气功,也跟着投入水中。只见祝南川在水中一阵摸索,沿着拱桥向南游走了约三丈,在一块突出的寿山石上,他双手用力一扳,一道水闸缓缓抬起,他引着众人穿过水闸,里面是一条暗渠,顺着暗渠向前走了数十丈,只听得头顶不远的水面上哗哗巨响,他示意众人向上浮出水面,众人跟着一齐向上游去,祝南川回身拉起澹台延寿,也一并游出水面去了。 众人出了水面,长长喘了一阵子气才渐渐平息下来,这是众人才见身处一个巨大的溶洞之中,前面一道宽大的瀑布将这溶洞洞口遮住,谁也不会想到这暗渠竟通向皇陵。 祝南川道:“咱们权且在这里歇上一歇,待天明元兵退去,再慢慢出去不迟。” 澹台延寿兀自喘息了一阵,道:“祝兄,你怎地今夜会在这皇陵之中,你又如何知道这皇陵里竟有这样隐秘的一条通道能够助我们逃出生天?” 第十四章 地宫 第7节 祝南川等人在石洞内坐了,那瀑布像一道天然屏障,将众人与外界隔绝开来,任元军如何大肆搜寻,几人便如肋生双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南川坐下后,对澹台延寿等人道:“澹台兄,这话说来就长了。两个多月前,在下到龙虎山拜谒紫阳真人,可巧正一四君子都不在山上,真人说几位道兄都往东南沿海一带去了。在下盘桓了两日,本待下山回点仓,不想真人留住了在下,对我说:祝掌门,老道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求你相帮。 在下见紫阳真人有命,哪有不从命之理?当下问道:真人有命,只管吩咐便是,在下便是肝脑涂地,也当竭力去办。真人说:一个多月前,一帮不明身份的人到龙虎山来,掳走了龙虎山的一位少年,恰巧灵通子师兄弟四人都不在山上,祝掌门若是有时间,便去江南走一遭,去镇南王府,送上紫阳真人手书,只说被劫走的少年不过是龙虎山一个菜农的孩子,并非景未捷,让他们将人放了,也就是了。 在下奉了紫阳真人手书,往扬州城去,怎奈到了扬州城内,就见到城中到处贴有海捕公文,写着镇南王府走脱朝廷要犯一名,绘影图形,张榜捉拿。” 澹台延寿听得不耐,道:“这少年是个甚么人?和你到这皇陵又有劳什子关系?” 祝南川道:“澹台兄莫急,在下随后便到王府周围打听消息,才知王府走脱的这位钦犯,正是在下要去救的少年。这海捕公文上写的少年名叫景未捷,坊间传言这少年乃是福建玄天教景教主的公子。” 澹台延寿听了道:“唔?那不就是这位小兄弟?” 黑暗中,澹台延寿指了指贺昇。祝南川惊道:“小兄弟,原来你就是景公子?失敬失敬!不知你怎么到了这里?” 贺昇听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并不知这祝南川的来路,心想若此时承认自己不是景未捷,万一走漏了消息,对景未捷来说却不是好事。 澹台延寿问道:“那你后来怎地到了此地?” 祝南川道:“在下不知景兄弟走脱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贸然便回龙虎山复命,实在有负紫阳真人的重托。一天夜里,我便潜进王府,打探消息。当晚,王府中灯火通明,一众人等陪着镇南王在花厅议事。那花厅四面环水,旁人近身不得,我便打晕了一名侍卫,换了他的衣服,到那花厅门口充做护院,偷听了他们说话。 原来这镇南王得到线报,九幽门这个月初五要在绍兴做一件大事,具体是甚么事这些人没有明说,都用暗语代替,我听不懂,只约略听了个大概。王爷的意思是,刚走失了朝廷的侵犯,若再被九幽门抢了先,那在元庭皇帝面前可是大大的没有面子。后来,镇南王的公子脱欢便自告奋勇,要到绍兴来替他父亲打探消息。 偷听完他们讲话,我又踅进王府院中,抓住几个王府侍卫,逼问他们可知道那钦犯、不,是景兄弟的下落,众人只说前一阵有人进王府把他劫走了,他们也不知所踪。 后来我便离开了王府,心想这些人深夜密谋到绍兴,必然不是甚么好事,我便从扬州到了绍兴,四处打探消息,一直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个九幽门的任何线索。正当在下准备离开绍兴时,前两天,我却发现绍兴城里穿僧袍的蕃僧突然多了起来,我便偷偷跟踪他们,发现他们竟然几次三番到这皇陵附近来打探消息,我想他们十有八九是要打皇陵的歪主意,便格外留心。 可巧那日我在绍兴城内吃午饭,碰到一个道长,那道长名唤周云林,乃是附近一座景星观的观主,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向他打听这皇陵的情况,可巧他的一位俗家的外甥丁奉,就住在这绍兴城里的,当年参加过皇陵修筑,第二日,他帮我约了那丁奉来,我们又闲聊了半天,他告诉我,这皇陵内共供奉了大宋朝六位皇帝及后宫嫔妃的骸骨,这花园池塘中的暗道,也是这丁奉告诉我的。 我得了这消息,便趁夜到这皇陵来过两趟,但四处都是蕃僧布防,我怕暴露,便一直没有进到这皇陵之内来。今夜见蕃僧比平时多处四五倍,又听得皇陵内拼斗之声极盛,按捺不住,便趁乱进来一探究竟,不想在皇陵中碰到了澹台掌门,真是凑巧不过。” 众人听了,感慨不已。 祝南川因问道:“澹台兄,却不知你又为何和这几位兄弟深夜来到这皇陵之内?” 澹台延寿道:“说来也巧,我先来为你引荐我这两位好汉,一位是我的同乡唐玉潜,他和贫道都是会稽山阴人氏;还有一位姓王,叫做王鹏,也是我的好兄弟。刚才、刚才惨死在皇陵内的,是王鹏兄弟的兄长,叫做王鲲。” 澹台延寿说道这里,正说中王鹏的伤心事,他不禁落下泪来,这山洞之内光线极暗,众人并未发觉。 王鹏咬牙切齿地道:“大哥,昨日我们还在一处喝酒吃肉,如今却阴阳两隔,你、你死的太惨了,这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给你雪恨!” 澹台延寿宽慰他道:“王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难过,王鲲兄弟的血海深仇,我澹台延寿记在心里,若将来不为王鲲兄弟报此大仇,我澹台延寿枉自为人!” 说罢抽出长剑,一剑劈在山洞内一块岩石上,直劈得那岩石火星四溅。 众人听王鹏说话声音哽咽,也都来宽慰他一番。 澹台延寿接道:“贫道的老家乃是浙江会稽,这唐玉潜乃是我的故交。前一阵,贫道到杭州一带行走,顺便看望我的这位老友。没想到,却阴差阳错,从我这老友口中得知了一帮元庭的走狗,要打这大宋皇陵的歪主意,嘿嘿,老道若不知还则罢了,既然知道了,哪里能坐视不管,任这帮元狗胡作非为?” 第十四章 地宫 第8节 众人说着,不觉东方渐白,天光透过水幕,照进洞里。山洞中渐渐有了些光亮,众人但觉马蹄声阵阵,直震得那山洞顶上的泥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祝南川道:“想必是包围皇陵的元兵要撤退了。” 澹台延寿道:“咱们暂且在这里再呆上一阵子,等他们去得远了,咱们再回皇陵中去看个究竟。” 唐玉潜道:“这恐怕不成,元人狡诈,小心他们在皇陵中设伏,我想还是今日晚间,咱们再偷偷潜入为妙。” 贺昇经过几日的折腾,困倦已极,他们说的江湖上的事,他也大多听不太懂,觉得无趣,便斜靠在一块岩石上打起盹来。 洞中众人经过一夜的拼杀,也觉困倦,都各自找了地方,或斜靠或侧躺,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祝南川道:“大家起来罢,外面天色已黑,咱们可以出去了。” 众人听了,纷纷醒来,透过水幕往外看时,果见天色已黑。 澹台延寿道:“我们这就回去,到这皇陵中去看看,元狗把我大宋皇帝的陵寝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祝南川道:“为了安全起见,咱们先不要这么多人一齐去,我看这样,澹台兄,咱们二人先去皇陵踩踩盘子,看有没有元兵设伏,若没有时,再叫上大伙一齐进去,细细察访如何?” 澹台延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各位还在这洞中暂歇,我们二人去去便回。” 众人道好。澹台延寿和祝南川飞身出了山洞,泅水到岸边,往那皇陵去了。 过不多时,二人去而复回,澹台延寿道:“果如唐兄所料,这元庭派了不少兵丁在这四周把手,我二人还未上山,便看到四处都是火把,今晚怕是难以得手,咱们只好再做打算。” 唐玉潜道:“既如此,大家跟我走罢,咱们先离开这里,修整一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当下,众人跟了唐玉潜,出了山洞,泅水上岸,好在深秋时节,江南气候并不十分寒冷,众人穿了湿衣,趁着夜色,跟随唐玉潜向山下一片密林中奔去。 众人在林中奔了一阵,借着月色,见不远处树下栓了四匹健马,乃是唐玉潜等人上山时预先藏在这里的。 贺昇与唐玉潜身材瘦削些,二人合乘一匹马,祝南川、澹台延寿、王鹏三人各乘一匹马,五人四骑在暗夜中向前奔去。 五人一直没走大路,尽捡些小路向前狂奔。好在这几匹马都是良驹,脚程甚快,向前奔了半日,跑出去上百里路,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寻了个僻静处,澹台延寿和唐玉潜、王鹏换下夜行服,恢复正常服色。这是贺昇和祝南川才看清那两个人的样貌,唐钰面皮白净个子不高、三缕短须,看起来斯斯文文;那王鹏身材魁梧,紫红脸膛,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颇为粗壮孔武。 那王鹏见了祝南川乘的白马,正是自己的大哥王鲲的坐骑,拉着那白马,又掉下泪来。众人劝慰了几句,那王鹏也颇为豪爽,哭了一阵,抹了抹眼泪,道:“哭也无益,杀了这一两日,粒米没沾唇,肚子也要饿出鸟来了,也罢,我们且往前面寻个酒家,吃饱喝足,再杀回去为我哥哥报仇!” 五人重又纵身上马,唐玉潜熟悉地形,纵马在前引路,又向前奔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小渔村。三间茅屋临溪而建,竹竿上挑个酒幌,两条破船栓在门前一棵柳树上。我们四人下了马,把马栓在门前,唐玉潜高声道:“胡大哥在么?” “在,在,是唐先生来了吗?”茅屋里有人应声走出,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出门来见是唐玉潜,满脸堆笑打个躬道:“唐先生快里边请,几位爷台快请。” 唐玉潜拉住胡老汉道:“胡大哥,我这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劳烦你自去溪里捕几尾鲜鱼回来,再捡拿手的酒菜,多上几盘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胡老汉手里。那胡老汉千恩万谢去了,唐玉潜引我们三人进了茅屋。 那茅屋三面环水,屋里在没有别人。唐玉潜捡靠窗的一张八仙桌坐了,落下窗子,几人在桌前坐定。澹台掌门先开口讲起这起变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唐玉潜名唐珏,字玉潜,与澹台掌门是同乡,自幼便在一处读书、玩耍。后来澹台掌门家中突遭巨变,本乡乡绅乔文东下乡打猎时看上了正在溪边浣衣的澹台掌门的姐姐澹台芳,这乔文东原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见澹台芳貌美,便起了邪念。当下命人将澹台芳抢了就要带回府上。澹台芳大声呼救,澹台延寿的父亲正上山打柴回家,双方撞个正着,老父上去救女,被一众恶家丁不由分说打个半死。 澹台延寿和唐玉潜散学归来,见姐姐被抓,父亲被打,跑上去相救,二人虽是年方十六七,血气方刚,却哪里敌得过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被打得头破血流。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掳了去。 澹台掌门第二人带上去报官,彼时还是我大宋治下,竟也一般地暗无天日,那知县平素里得了那乡绅家不少好处,不问青红皂白,只说澹台掌门污蔑乡贤,又打了一通板子,给轰了出来。 澹台掌门回到家里,一口恶气积郁胸中难以消散,父亲直气得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最后竟至神智失常,后来一跤跌落池塘,溺水而亡。 澹台延寿少年时遭逢此变,心心念念要找这乡绅乔文东寻仇,怎奈对方势力不小,又雇了一帮穷凶极恶的武师护卫,他去了几次都被人打翻在地。亏得唐玉潜家境较为殷实,多方周济。这唐玉潜性情温文尔雅,常劝澹台延寿,敌强我弱,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一日,那乡绅外出,路途中遇到一名妙龄女子坐在路边休息,因见这女子光彩照人,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神飞,勾人心魄,不由得看得半边身子也酥了。便下马上前搭讪,却被一名老者拦住,原来这女子是这老者的女儿,得知乔文东家财巨富,这老者贪慕荣华,便答应将女儿嫁与这乡绅。只是要价五百两银子,三日后明媒正娶过门。 三日后,那乡绅派人带了彩礼,按那老者说的地址,去迎娶美娇娘过门。那老者早已准备停当,点数了银两,早有四名轿夫抬了那女子,跟了家丁,送到乔文东府上。 第十四章 地宫 第9节 当晚乔文东大宴宾朋,直喝到三更时分,酩酊大醉,被人送入洞房。床下早躲了两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澹台延寿和唐珏,原来唐珏出银百两从苏州府青楼妓馆里赎了一名妓女出来,又花了十两银子雇了戏班里一个老汉,扮作那妓女的父亲,在乔文东外出途中演了一出戏。这乔文东果然上当。 澹台延寿和唐珏二人扮作轿夫,抬新娘子过门,趁乔府上下忙着筹备婚礼,没人注意,二人从轿底抽出钢刀,早躲在床下。见乔文东睡熟,二人从床下钻出,唐钰奔过去先拿一个倒了蒙汗药的帕子把那妓女麻翻后绑了。澹台延寿抽出剔骨尖刀,唐珏从床上抄起一只绣花枕头,先堵住乔文东口鼻,澹台延寿手起刀落,一刀扎在他心口,立时结果了这厮的性命。澹台延寿双眼赤红,双手颤栗,只恨得用那钢刀在乔文东尸体上又连砍了十数刀方才罢手。 回身见那妓女被唐钰绑缚在椅子上,澹台延寿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妓女也一刀杀了。 二人蹑足潜踪出了房门,在一处回廊前抓了一名小侍女,用刀逼问她澹台芳的下落,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澹台芳被绑回府里后,对乔文东誓死不从,他跑上来毛手毛脚,被澹台芳抓破了面皮。乔文东恼羞成怒,把澹台芳赏给了一众恶家丁,可怜澹台芳二八妙龄,被一帮穷凶极恶的家丁奸污致死。 澹台延寿听后,只气得目眦尽裂。正要一刀结果那侍女,被唐珏拦住,只把她绑了手脚,破布塞口,扔在暗处。唐珏带着澹台延寿摸到后厨,掏出蒙汗药,倒在酒坛子里。那乔府当晚莺歌燕舞,大宴宾客,一众武师、家丁喝得酩酊大醉。唐珏扮作下人,给众人上酒,不久,武师、家丁们喝了药酒,纷纷睡倒,不省人事。 澹台延寿掏出尖刀,一刀一个,连杀了二十余口。最后二人把剩下的酒水都倒在死尸和厅堂之上,点起一把火把这乔文东的庄院付之一炬。二人趁着庄院火起、四邻大乱,逃了出去。 唐珏早已典卖家产,把父母送到南京寄养在亲属家中。拿了些银票并散碎银两和澹台延寿一起逃命去了。 后来,澹台延寿投入华山派门下,苦练武功,发誓要学成武艺扫平天下不平之事;唐珏无意武学,往杭州、南京一带遍访名师求学去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二人已是年过不惑,澹台延寿后来做了华山派掌门,唐珏也学养深厚终成江南名宿。二十年间,二人音书传讯,近年来,澹台掌门更是常到江南走动,看望故交好友。闲暇时,澹台掌门也教唐珏一点防身武艺。 及至大宋被元朝所灭,杭州一带归入元朝浙西道,浙西道宣慰使岱钦是蒙古人,他虽是武将,但倾慕中原文化已久,就任浙西道宣慰使后,他便派人四处察访中原名儒,后经人引荐,认识了唐钰。多次重金礼聘唐钰做自己儿子的教师。唐珏虽对元庭和元人的种种行径极为不满,但这乱世之中一介书生无处安身,又见这宣慰使礼贤下士,一片赤诚,也就暂且答应下来,在宣慰使府上开馆设学。 岱钦对唐钰礼遇有加,除了束脩礼金优厚,还亲自过问他的饮食起居,有时也设宴款待唐钰,但大都被唐钰回绝了。岱钦也不以为忤,反认为唐先生很有气节。 澹台延寿本对元人极为厌恶,但也能体谅老友的苦衷。是以每次到了杭州,便托人到宣慰使府上传信,约唐珏出府相见。 五天前,澹台延寿再度到杭州来看望唐钰,他选了一处客栈住下,让店伙计去宣慰使府上送信,请唐钰到客栈一见。唐钰收信后心下十分欢喜,早早散了馆,急奔客栈来见澹台延寿。老友相见分外高兴,二人当夜选了一处酒楼,痛饮至半夜放散。 第二日,澹台掌门在西湖转了半天,傍晚回到客栈,昨日二人相约晚间再见面,结果澹台延寿等了一夜,也不见人来。澹台延寿放心不下,到宣慰使府邸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府邸周围有数队元兵分兵明火执仗正在巡逻。澹台掌门知道宣慰使府里定是来了重要的人物,周围加强了戒备,想是唐钰也被围在府里进出不便,只好回到客栈睡下。 又过了一日,仍不见唐钰影踪,澹台延寿心下焦急,暗想唐钰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大的变故。正琢磨第三日若唐钰还不来时,他晚间定要去宣慰使府一探究竟。 不料第三日一早,唐钰便匆匆到客栈来寻他。二话不说,拉了澹台延寿直往西湖边上去了。到了湖边,唐钰包了一只小船,二人钻进船舱,船家在船头划桨,唐钰才正色道:“大哥,天大的祸事。” 澹台掌门忙问:“兄弟,你且莫急,什么祸事,你说出来听听,便是老天塌下来了,愚兄也与你一起担着!” 唐钰稳了稳心神,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那日二人在酒楼欢叙之后,唐钰回到宣慰使府,只见前后院灯火通明,下人们进进出出洒扫庭院,布置府邸。一个平素与他相熟的佣人见了唐钰,惊问道:“唐先生怎地刚回来?” 唐钰因多吃了两杯酒,头晕晕沉沉,见有人问,只笑笑并不回答,反问道:“这张灯结彩的,府里可是有设么喜事?”那佣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有人要来,老爷传下话来,让做好准备。” 唐钰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往后院去,到了卧房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觉得口渴,便披衣下床,奔后厨来想寻晚热茶喝。 刚走出房门,就见前院明晃晃亮如白昼。唐钰此时酒已醒了大半,便蹑足潜踪顺着游廊向前院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绕过月洞门,就见不远处的花厅明火执仗,站满了元兵。唐钰知道这花厅平时是宣慰使岱钦处理政务和待客之所,原来这岱钦平素十分勤政,从官衙回府之后,常处理政务到深夜,索性在花厅里安设了卧榻,晚了便在花厅睡下。又在花厅另辟一室,用来接待极要紧的客人。 唐钰远远看着,见几个下人在花厅外候着,又有几个侍女穿梭进出,不断往里送酒送菜,看样子今夜岱钦是在花厅内设宴招待客人。唐钰更觉惊奇,平素岱钦很少让人进他的花厅,夤夜在花厅设宴款待客人更是见所未见,加上今夜元兵重兵把守的阵势,想必今夜来的更是大人物了。 第十四章 地宫 第10节 唐钰看了一会,见有个侍女琳儿自己相熟,便打定主意悄悄顺原路退了回去,离花厅渐远,唐钰索性反剪双手,踱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向后厨。 “唐先生!”唐钰心下一喜,听声音正是琳儿,他不动声色地回头道:“哦,是琳儿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琳儿快步走到唐钰身前道:“唐先生,今晚老爷有命,除了我们几个传菜的,其他人等不能再院子里走动。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处闲逛?” 唐钰故作惊讶道:“唔,我今晚出去会个老友,多喝了几杯,睡了一觉起来,口渴得紧,正奔后厨去呢,想找杯热茶喝。” 琳儿道:“那你快去,喝了水快回房去罢,前院到处是兵将,明晃晃地拿着刀枪,吓死人了!” 唐钰因问道:“来得是谁?这么大阵势,不过喝酒吃饭,用得着拿刀拿枪?” 琳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只听老爷嘴里叫他们:大人。” 唐钰不由得有些泄气,问了半天,半句有用的话也没问出来。但琳儿说岱钦称他们作:“大人”,看来对方的官职不小。他们深夜在花厅议事,看来更是商讨极为机密的大事。 看看元军戒备森严,实在无可乘之机,唐钰只好迈步进了后厨,讨了碗热水喝了,回到屋里睡下。 第二日一早,唐钰起床后发现,府内的戒备并未解除,早饭都是下人送过来的,来人告诉唐钰:“老爷有命,今日的馆学先不上了,请先生就在书房里,不要四处走动。” 越是如此神秘,越令唐钰好奇心起。只是他武功平平,满院子里又都是元兵把守,走动都不得方便,更是难以窥得任何消息。原本打算今早去客栈见澹台延寿也是不能了,唐钰只好待在书房里,闲极无聊,乱翻些诗书,写几幅字排遣时间。 傍晚时分,有人来敲门,唐钰以为是下人来送饭,头也没抬,道:“放在外间的桌子上罢!” 谁知那人推门进来后,把门又掩上了,径直走到里间。唐钰抬头看时,却是岱钦的长子恩和。原来岱钦有两个儿子,长子恩和与次子扎布苏。恩和今年十五岁,性情宽厚,和唐钰习练汉文及儒家经典时间较长,对汉族的文化道统拳拳服膺,很得唐钰喜欢。次子扎布苏性格顽劣,与乃兄相差甚大,不学无术,唐钰也不强求他,只教他些简单的字句诗词。 恩和进到里间,手里提了一只大食盒,将食盒放在桌边,他双手抱拳向老师问安:“师父,这一日呆在房间里不能走动,想是憋闷坏了。家父让我特意备些酒菜来,请师父宽饮几杯,权作赔罪致歉。” 唐钰忙起身道声:“岂敢。” 恩和当下打开食盒,取出几样酒菜,又端出一只酒壶,两盏杯子,两副碗筷。给两只杯子斟满酒,请师父入席。 唐钰也不客气,和恩和二人对饮起来。吃过几杯酒,恩和道:“师父,实不相瞒,今夜前来,家父有一事想让弟子代为求教。” 唐钰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恩和道:“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恩和道:“弟子近年来虽师父习练汉文,也知道汉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孝之始也’。弟子想问,汉人的丧葬习俗如何?” 唐钰有些不解,没有回答恩和的问题,反问道:“大公子何出此问?” 恩和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家父想要让弟子向师父请教。想必师父也知道,我们蒙古人的丧葬习俗和中原地区很是不同。蒙古人马上打天下,人去时候也就是简单地入土为安,不像汉人,有隆重的葬礼,一些达官显贵还有豪华的墓葬。” 唐钰道:“是呵,圣朝惟以孝治天下,古人常言,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一个人只有对父母尽孝道,生养死葬,入土为安,才能算是个孝子,才能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恩和又问道:“那汉人对先人的、先人的坟墓是如何看法?” 唐钰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这弟子今日为何竟问这些疯话。他道:“先人的坟墓是先人安息之地,自是十分神圣,圣贤云:祭尽礼丧尽诚。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周礼》《礼记》等书记载,汉人的祭祀分为三类:天神、地祇、人神。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古人言:‘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天神地祇由天子祭。诸侯大夫祭山川。士庶只能祭己祖先和灶神。” 恩和又道:“对祖宗先人尊敬,我们蒙古也是一样。只是这挖坟掘墓,可是大不敬么?” 唐钰更觉讶异,道:“那是自然,挖坟掘墓,就是侮辱人的祖上,是为大不敬。如果被人知道,那必然是要阖族阖家拼死也要守卫的。侮辱先人,比戕害自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恩和听罢,若有所思,举起酒杯来向唐钰敬酒。唐钰没有端杯,问道:“大公子今晚所问这些,是令尊要问的?” 恩和点点头。唐钰道:“令尊问这些礼制之事却是为何?” 恩和又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好回答,只是家父要我来向先生请教,我只好遵命行事。” 恩和与唐钰又吃了几杯酒,起身告辞去了。唐钰兀自呆坐了半晌,实在搞不懂岱钦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当夜,唐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正思忖间,忽听得前院“铛铛铛”锣声想起,不少兵将高喊:“莫走了刺客!” 唐钰翻身坐起,只见前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他推开一条窗缝向外张望,只见一队元兵手执火把长枪、弓箭奔入后院,四处搜寻。正错愕间,只见一道黑影飘过,紧接着听到屋顶脚步声杂沓,屋瓦被踢落数片。只听为首一名元兵高喊:“上房了,放箭!”紧接着就见一队弓箭手抢上前来,“嗖嗖嗖”连放了几十只羽箭,屋顶上却早已没了声响。唐钰心道来人武功不弱,此刻怕是早已走得远了。 唐钰悄悄把窗户掩上,复有踱回到床前。院子里一众家人早已得了岱钦的吩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可乱出房门,是以满院只有元兵左冲右突,并不见府内家丁下人出来探问。唐钰也只好重新躺倒在床。谁知刚刚躺下,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唐先生、唐先生!”(本章终) 第十五章 面罩 第1节 唐钰识得是府里的大管家仓都仍的声音:“唐先生快请开门,老爷受伤了,府里一时半会找不到郎中,快请你去看看!” 唐钰忙翻身下床,开了房门,只见仓都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道:“唐先生,老爷被刺客刺伤了,快,快请跟我到花厅去!” 原来唐钰平素里除了熟读四书五经外,还破通医理,常为府里的下人们诊治些日常疾患。府里原本有一名老郎中前不久回老家探亲未回。深更半夜岱钦遇刺,失血不止,一时找不到郎中,大管家仓都仍想起唐钰,忙赶来请他过去救治。 唐钰听了,忙回身进屋,从窗前取下他日常诊病用的药箱,跟随仓都仍,快步往花厅赶去。 远远地就见花厅前戒备森严,一队队元兵手执火把将花厅围得水泄不通。唐钰紧跟在仓都仍身后,到了花厅门口,几个元兵叽里咕噜问了仓都仍几句,显是蒙语。仓都仍同样用蒙古语回复了他们,才见元兵脸色和缓了些,仓都仍回头示意唐钰,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还没进花厅,唐钰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待得进到花厅内,唐钰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了。只见桌翻椅倒,杯盘狼藉,岱钦捂着右腹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岱钦的妻子赛罕哭得死去活来,长子恩和、次子扎布苏蹲伏在身边服侍。另一边,一名文官装扮的人胸口插了一把飞刀,前心满是血污,躺倒在地。 “先来看看院使大人!”唐钰被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官拉了过去,要他先看那身中飞刀的文官。唐钰蹲下身来,伸手在那院使大人鼻下一探,又号了号脉,摇摇头道:“他脉象已无,过世多时了!” 那武官满面虬髯,怒道:“你说甚么?”举手就要抽刀来砍唐钰,仓都仍忙跑上前一把拦住,道:“将军莫急,唐先生医术很好,一定不会乱说。院使大人已然如此,还是让唐先生先看看我家大人罢!” 说罢,就拉着唐钰来看岱钦。只见岱钦面色铁青,气若游丝,躺倒在赛罕怀里。唐钰将他上衣揭开,只见当胸一个掌印,右腹处有一处刀伤,殷红的血从创口汩汩流出。唐钰忙取了金疮药来,为岱钦止血包扎。又从药箱里找出一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回魂丹给岱钦服下。这回魂丹乃是华山派的疗伤圣药,澹台延寿来会唐钰时送给他的。唐钰原不想拿出来给岱钦用,只是见岱钦命在旦夕,又念及他平素里对自己很是敬重照顾,也便拿了出来。 岱钦服了这两粒回魂丹,脸上的铁青气渐淡了些,“啊”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哼哼呀呀”喊起痛来。唐钰见他能喊痛了,心下稍安,道:“大人受了内伤,暂无性命之忧,只怕要安心静养些日子了。” 赛罕和两个儿子听了心下大喜,对唐钰说不尽地千恩万谢。管家早命人准备了担架,将岱钦扶了上去,送到后堂静养。 先前的武官兀自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叽里呱啦用蒙语骂了一通,随后带人冲出院去,一院子的元兵也跟在后面,不大会功夫,原本围得铁桶般的府衙走得空空荡荡。后来唐钰才知道,那武官带人去了行中书省,找平章政事发文捉拿刺客去了。 却说岱钦被护送到内室养伤,唐钰去看了两回,夫人赛罕因见唐钰起死回生,将岱钦救活,直把他敬若神明。唐钰借机问道:“不知是什么人下这样的狠手,竟将宣慰使大人伤成这样?” 赛罕一怔,看了看唐钰,摇了摇头道:“是谁伤的还不清楚,这几日镇南王府来人,日夜和岱钦在花厅密谈,连我们也不能随意走动。谁知今夜里竟然进来了刺客……” 说着,夫人赛罕眼圈又红了,转念一想,又恨恨地道:“还不是这帮人引来的?岱钦到这里为官,对汉人、色目人与元人并无二致,这帮人到这里来,好端端地,偏要去干那断子绝孙的事!还没下手呢,就遭了报应!” 赛罕刚说到这里,恩和忙岔开了话头,道:“先生,你看我父亲这伤势何时能痊愈?” 唐钰正听到要紧处,被恩和打断了话,心下暗暗焦急,却也只好不动声色道:“大人的伤很重,好在他身材魁梧,也会些武功,对方那一掌并未打实,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明日再开个药方,大家仔细照护着,想来有个一年半载,或许能够痊愈。” 扎布苏一听,怒气上涌:“甚么?竟然要一年半载才能痊愈?这帮贼子,忒也狠毒!” “二公子可知是甚么人下的毒手?”唐钰心知这扎布苏平日里心直口快,不似兄长恩和那般谨慎,便又故意挑起话头。 “哼!还能有谁?咱们要去挖人家皇帝老子的坟,自然有人要和咱们为难!”扎布苏刚说到这,恩和脸色大变,忙起身作势制止。 扎布苏看了恩和一眼,没再言语。 唐钰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元人在打大宋皇帝陵寝的主意! 当下,唐钰顺水推舟,道:“大人需要静养,这件事我们也不必再谈了。你们派人在这里守着,一个时辰之后,按照药方,把煎好的药给他服下,明早我再来看。” 唐钰起身告辞,赛罕让恩和与扎布苏送了出来。回到下处,唐钰辗转难眠,元人这次如此大动干戈,又将这事瞒得如此机密,看来是真要对宋陵下手。联想起日前恩和来请教他宋人对陵寝的礼制,想必是镇南王派人来与岱钦商议挖掘宋陵,岱钦感到兹事体大,迟迟没有拿定主意。 “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尽快与澹台延寿商议,早做准备为好。”唐钰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和衣睡下。 第三日一早,唐钰到后堂瞧了瞧岱钦的伤势,见岱钦脸上的黑气已经淡了许多,气息虽然微弱,但比先前也强了些。又开了一副方子,递给仓都仍,要他照方抓药。自己回身对赛罕道:“夫人宽心,大人的伤势虽重,但性命无忧。只是眼下我身边的回魂丹没有了,须得去山里采些药材配制,这几日夫人只须照看好大人,一日三副药不要误了,我出去几日,配好了药便回来。” 第十五章 面罩 第2节 赛罕忙道:“如此甚好,我让扎布苏并几名下人与先生同去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唐钰忙道:“这个不必,大人受了重伤,府中还需要多些人手照应。府中的护院也不识得草药,我还是自去罢。” 赛罕点点头,道:“如此有劳先生。”忙吩咐仓都仍取了五百两银票给唐钰带着,唐钰收了,告辞出来,急到客栈来寻澹台延寿。 唐钰在船上将上述事项备细和澹台延寿说了,澹台延寿问道:“看来这帮人是要打大宋皇帝陵寝的歪主意?” 唐钰点头道:“是呵,镇南王派使来杭州,只怕是来者不善!” 澹台延寿问道:“这镇南王是谁?” 唐钰道:“我先前在宣慰使府听岱钦说过此人,镇南王名唤脱欢,是鞑子皇帝忽必烈的第九子。听说这镇南王颇有些韬略,只是时运不济,鞑子皇帝多次派他出兵安南(今越南,作者注。),他都是损兵折将,大败亏输而还。鞑子皇帝恼他丧师辱国,命他终身不许朝觐,先是命他镇守鄂州,后来又让他永镇扬州,封为镇南王。” 澹台延寿道:“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他不好好在扬州呆着,打大宋皇帝陵寝的主意做甚么?看来这鞑子行事却是与中原不同,好歹也是个王爷,净干这些偷坟掘墓的事情,实在下作!” 唐钰道:“这件事怕不是那么简单,你想脱欢再不济也是个王爷,若是贪慕金银财货,他这些年南征北讨,劫掠了我大宋不少宝物。就算是他利欲熏心,但掘前代皇帝陵寝,这是千夫所指的勾当,他怎敢如此胆大包天、铤而走险?” 澹台延寿道:“元狗行事,怎能以常理度之?” 唐钰沉思了一会,道:“脱欢派来的那位文官和岱钦在花厅密谋了几天,对方想是要岱钦调遣人手帮他去挖坟,但岱钦始终没有答应。岱钦的儿子又特意跑去问我汉人对祖宗陵寝是如何的态度,想来他心下对脱欢这个主意十分忌惮,搞不好他已经向鞑子皇帝报告了,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怕是在等鞑子皇帝的旨意。” 澹台延寿摆摆手,不耐烦道:“管他们怎么计较,我今天便动身,去扬州刺死这什么狗屁王爷就是了,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唐钰忙道:“不可,不可!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人既然已打定主意要盗皇陵,只怕最近就要下手。你去扬州往返少说也要个把月,回来恐怕陵寝早被他们破坏了;二来我看岱钦受得伤,不像是中原武林人士下的手,倒像是西域一带的人所用的恶毒招数。来偷听岱钦他们密谋的人既不是中原人士,那多半不是我们和我们同路。如果这人也是一个贼人,那这刺客怕是也要去的。” 澹台延寿听了这话不由得站了起来,道:“是呵,我怎地没想到?如此说来,这皇陵怕是危险了。我们这就去,给他们来个守株待兔!” 唐钰拉住澹台延寿,道:“大哥,你且听我说,对手的来头不小,单凭你我二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还需找些帮手来才行。” 澹台延寿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召集我门下弟子或是再邀江湖好手已是来不及了,我便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元狗的诡计得逞!” 唐钰道:“莫急,我在此地有两个朋友,唤作王鲲和王鹏。这二人有些武艺,为人豪气干云,对元狗也是恨之入骨。找他们来,咱们一起动手,相互也有个照应。” 澹台延寿点头道:“这样最好,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当下,唐钰和澹台延寿会了房钱,出客栈上马二人径奔城西而去。二人的马匹俱是良驹,很快便到了城郊一处地面轩敞的庄子前,木头庄门上写了三个大字:“王家庄”,唐钰催马上前叫门,出来两个庄客,见是唐钰,忙上前打躬道:“原来是唐先生!”显得甚是熟络。唐钰摆摆手,正色道:“快去禀报你家庄主,有要紧事找他。” 那庄客见唐钰面色焦急,忙叫人先开了大门,回头对唐钰道:“如此唐先生就请随我同去见庄主。” 澹台延寿跟着唐钰打马进庄,却见这庄园甚是豪阔,原来这王鲲、王鹏两兄弟是当地有名的士绅,王家祖上广有田园,王父过世后,兄弟二人见世道不太平,便广邀武林人士到庄上传授武艺,这两兄弟性格豪爽,为人仗义,江湖中人多有乐与二人相交的,常来庄上做客,传授他们些武艺。 他兄弟二人虽也勤学苦练,怎奈资质平平,虽然有些武艺,看家护院有余,行走江湖却只能算是末流。 唐钰带着澹台延寿径来到庄上,早有庄客通禀了庄主王鲲、二庄主王鹏。二人忙出来相见。唐钰将澹台延寿引荐给二人,随后屏退了庄客,关上房门,压低嗓音将这几日来所遇之事向二人说了,王鲲兄弟二人听罢不禁大怒,摩拳擦掌,和澹台延寿一般打算去与元兵拼命。 唐钰道:“几位兄弟莫要惊慌,会稽山离此地不远,我们人少,须先计较出个对策,以策万全。” 王鲲道:“唐先生不必顾虑,这事却也不难。我兄弟二人虽然武功平平,但一颗报国之心却是日月可鉴。我庄上会些武艺的庄客也有百十号人,现在我们就点起人马,直奔皇陵。若有歹人来犯,纵使性命不要,也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唐钰忙劝阻道:“万万不可。这事现下只有你我几人知道,断不可传扬出去,人多嘴杂,若走漏了消息,非但不能守护皇陵,怕连你兄弟二人并我和澹台掌门都要有杀身之祸。我等一颗赤诚之心,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若莽撞行事,便是徒送了性命不打紧,耽误了守护皇陵的大事便是万死莫赎了。” 三人一同望向唐钰,道:“如此,唐先生有甚么好法子?”王鹏问道。 唐钰捻着胡须,沉思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参详,元人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要来挖掘我大宋皇帝陵寝,必有所图。若只为了钱财,大可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险招。以我的推测,元人主意怕不是来挖坟盗宝,而是要将王陵土崩瓦解。” 第十五章 面罩 第3节 澹台延寿和王氏兄弟瞪大眼睛问道:“土崩瓦解?这又是为何?” 唐钰道:“元庭占我中原日久,然而大宋境内仍是刀兵四起,反元复宋的义军在各地起事,元庭最怕的也便是这反元复宋。虽然崖山海战之后,大宋皇室根苗已殁,但大宋皇帝的陵寝还在,便如一杆大旗,号召天下英豪云集影从,反元声势自会日渐壮大。” 王鹏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若是把这宋帝陵寝付之一炬,把皇帝后妃的尸骨挫骨扬灰,那这杆大旗便算倒了,天下英雄群龙无首,反元复宋也便成了泡影。” 王鲲“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将桌上的茶盏震得洒了遍地。“没想到这元狗如此奸恶!” 澹台延寿道:“这元狗既怕咱们大宋子民把毁坏陵寝的账算在他们头上,又想让大宋皇陵烟消云散,是以不敢大张旗鼓,只好暗地下手?” 唐钰点点头,道:“正是。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多半是要将皇陵盗挖一通,最后付之一炬,来个毁形灭迹。” 众人听了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便与元兵拼命。 唐钰见三人面露不平之色,怕他们意气用事,摆摆手道:“众位莫急,这事却也简单,既然天纵机缘,让我们先知道了元庭的如意算盘,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理。但我们兄弟几人毕竟势单力孤,与他们硬碰硬却是不能。” 澹台延寿道:“那你说怎么办?两位庄主方才也说了,他们庄上还有百十来号会些武艺的庄客,大家并肩子上,纵是不胜,抢几具骸骨出来却也不难。” 王鲲、王鹏兄弟二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唐钰摇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样做固然不失英雄本色,但却于大局无补。纵然几位英武过人,从元人手中抢回几具尸骨,难保不出闪失,慌乱中抢出的尸骨若有些损坏或混淆了身份,岂不和被元人毁掉并无二致? 依在下的愚见,莫不如趁着元兵到皇陵之前,我们先行潜入,把先帝的骸骨给他来个大调包。如此做法虽有些大不敬,但比起被这般元人刨坟掘墓,暴尸荒野要好得多啊。” 澹台延寿听了,点点头道:“嗯,这个法子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却是比我先前的主意好些。” 王鲲道:“先生这个法子好,此事干系重大,那我们这就动身罢。” 唐钰道:“不忙,不忙,我们须得先做些准备。” 王鹏问道:“先生且说须做哪些准备,我自去吩咐庄客准备去。” 唐钰道:“我们要偷梁换柱,自然先要准备好这一些尸骨去做替换。” 王鹏道:“先生说的是,只是这仓促之间哪里去寻这许多死人骨头呢?” 唐钰道:“这个却也好办,只须多找几名庄客,把本庄和镇上就馆里的用剩下的猪骨、牛骨等多备些来。若是再不够时,出县城往东三十多里有一处乱葬岗,着人悄悄捡几颗骷髅头骨回来。元人要做那亏心丧德的事,必不敢大张旗鼓,慌乱中他们也难辨真伪,只消如此这般,也就可以搪塞过去了。” 王鲲、王鹏兄弟二人立刻吩咐庄客出去操办,又命人收拾了两间客房,请唐钰和澹台延寿休息。当晚,兄弟二人在庄上备了些酒食,请唐钰和澹台掌门吃了,二人在庄子上宿下。 第二人下午,王氏兄弟派出去的庄客陆续回来,用麻袋装了不少猪牛马骨,傍晚时,有几个心腹下人悄悄从后门踅进来,麻袋里装了十多颗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头骨。彼时兵连祸结,战端不息,不少背井离乡的难民死在途中,当地便集中送到城郊的乱葬岗里下葬。有些不知名姓的灾民死了,当地人干脆直接拖到乱葬岗一扔了事。庄丁捡这些头骨却是并不费劲,只是各个心下纳罕:不知两位庄主要这头骨回来作甚? 当晚,王氏兄弟让庄客备了一架马车,将捡回来的尸骨依旧用麻袋装了,搬到马车上,王鹏驾着马车,唐钰和澹台延寿、王鲲三人骑马,趁着夜色,一行人悄悄往会稽山去了。 在临近皇陵的一处松林里,四人下了车,换上短打衣衫,将白骨用包袱包了,负在身后。蹑足潜踪向皇陵踅去。远远地,众人便问道一股焦糊之气,但四野漆黑,一时难辨那气味从何处飘来。 到得近前,唐钰对澹台延寿道:“守陵人不多,咱们先过去瞧瞧。”留下王鲲、王鹏兄弟二人在陵外守候。唐钰和澹台延寿转过一个湾,来到皇陵正门,但见月色下皇陵巍峨、森严肃穆,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平添几分神秘气息。那皇陵大门紧闭。二人见两侧各有一个角门,也都闭门锁户。 澹台延寿性子不耐,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说罢,飞身跃上宫墙,蹲下身子向皇陵内张望,只见园内漆黑一片,静得有些怕人。隐约间见皇陵西侧有阵阵白烟飘飞。澹台延寿飞身跃下,沿着墙根快步向那白烟飘起的位置奔去,越走近时,那焦糊之气越浓,才知刚才闻到的味道正是从这里发出。 走到近前,只见一堆断瓦残垣,房屋的门窗已经烧焦,冒出阵阵白烟。澹台延寿仔细辨别,这气味中竟夹杂着阵阵尸臭。他走近看时,借着月光,只见一根烧焦的横梁底下,倒卧着两具尸体,那尸体已然烧焦,面目难辨。 澹台延寿环顾左右,再未发现一样,便又原路返回,他飞身出墙,把刚才所见向唐钰说了。唐钰点点头,道:“八成是两个守陵人遭了贼人毒手。咱们快进去看看。” 澹台延寿拉了唐钰,飞身重又纵入陵内。先带他去看了被烧塌的房舍和被压的二人。唐钰观察了陵园内的地势后,道:“这里是配殿,这二人应该是守陵人,看来这帮贼子比咱们下手得早了。” 澹台延寿听了急道:“那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第十五章 面罩 第4节 唐钰道:“别着急,咱们看看,这里面地形复杂,看起来是按照九宫八卦方位设置的,这帮元庭鹰爪未必懂得其中关窍,一时怕还找不到帝陵的位置。你先去把王氏兄弟招呼进来,我便在此地等你。” 澹台延寿应了,飞身纵出皇陵。过不多一会,澹台延寿带着王氏兄弟一齐跃进皇陵。 当下,唐钰带着澹台延寿,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从外向里,一步步向皇陵核心位置走去。 走了一段,在皇陵的东北角,四人转过一道假山,赫然见到一座轩阔的院落,借着月色,只见大门洞开。四人悄悄踅进院中,只见院内植有两棵苍松,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头供桌,供桌之后又一个硕大无朋的石香炉。后面三间正殿,大门也被打烂。 四人在大殿门外伏墙听了一阵,见大殿内并无人声,便从大殿内进入,大殿内除了供桌和护法神相之外并无异样。四人又从后门穿出。只见大殿后是一座巨大的坟茔,坟前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那碑既大,刻的字也大而清晰,接着月色,四人看得分明,只见上面刻着:“建道备德大功复兴烈文仁武圣明安孝皇帝。” 唐钰看了一眼,对澹台延寿道:“是我大宋理宗皇帝的陵寝。”说罢,四人冲坟茔拜了三拜,饶到石碑的背面,只见正对着石碑的坟茔处,豁然开着一个弧形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四人靠近洞口,在旁边观瞧了一阵,并不见异样。澹台延寿拾起一块石子顺着洞口投了进去,只听得石子“噼啪”作响,渐渐滚落到洞里。 四人又在洞口听了一阵,见没有异样,便向洞内走去。唐钰从怀里掏出火折,又逃出一截蜡烛点燃。四人慢慢向地宫里走去。 只见那地宫的入口非常狭窄,四人勉强通过,越向里走,道路越宽敞。 四人向下走了五六百步,只见进入一个宽阔的地下宫殿。唐钰举着拉住在地宫里转了一圈,只见地宫里有九根盘龙石柱。正对着入口,建有石砌的丹墀,上面是龙椅、龙书案。笔墨纸砚等陈设齐全。但桌上的摆设去是十分狼藉。 唐钰看了眉头紧锁,对澹台延寿道:“看来贼人比咱们先到了一步。” 又往前行,只见大殿正中停着一只巨大的石棺。那石棺安放在大殿正中央一块巨大的大理石台上。 唐钰和澹台延寿快步走上大理石台,只见棺盖已经被人挪开,四人忙到棺椁近前观瞧,果见棺椁中早已空空如也。 四人见了不由得心下一沉,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还是被这伙贼人先下手一步。 四人向石棺内观瞧,只见棺内空空如也。再看地上,脚印杂沓,显是很多人此前已经到过这里。 澹台延寿不由得心中大怒,一掌拍在石棺上,“砰”地一声大响,直震得地宫顶棚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 王鹏在旁边咬牙骂了一句:“无耻的奸贼,净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唐钰对众人道:“咱们再往别处看看去。” 澹台延寿道:“还有甚么好看的,都被贼人盗了个干净!” 唐钰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众人心中懊恼不已,只好跟着唐钰,次第走出地宫。 唐钰按照九宫八卦方位,仔细辨认周围的石柱、石牌坊、香炉等物,又尽力记住一截截石墙、假山等物,众人跟着唐钰,亦步亦趋,走过宰牲亭、井亭,渐渐走到另一座坟茔近前。 这座坟茔较先前的理宗皇帝陵寝形制要小了一些,没有配殿,只有一座巨大的坟茔,前面立有石碑。经过辨认,原来是度宗皇帝的陵寝。 众人走近看时,不由得欢呼雀跃,这座坟茔完好无损。唐钰围着坟茔转了两圈,在东南角的位置,指着坟茔的斜面对王鲲道:“顺着这里向下挖罢。” 众人又都跪下,对着坟茔拜了三拜,唐钰道:“先祖皇帝在上,请受我等大宋子民一拜。今日擅动皇陵,非为图谋不轨,实是情势紧急,还请宽宥。” 说罢,众人起身,王鲲拿出随身带的铲子,对着唐钰指的位置开始向下挖去,挖了一阵,果然见到了一处洞口。王鹏取出两根木棍,横着插进坟茔的土中,防止坟头泥土下落。王鲲想要钻进去,唐钰一把将他拉住,道:“先等上一会,小心被闷倒在里面” 过了一阵,唐钰已然点了蜡烛,众人随他进入坟茔这种,顺着狭窄的甬道向里走了一阵,见到一座巨大的石棺,棺椁的左上右下各有几个大的木箱,像是陪葬品。众人并不感兴趣,只是跟着唐钰来到石棺旁,王鲲和王鹏跪倒在地,又向那石棺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二人去抬那石棺,刚一动,澹台延寿喊了一声:“小心!”众人只觉头顶呼呼风响,无数根箭头向着石棺方向乱射过来。众人忙就地一滚,有的躲在石棺之后,有的躲在墙角的木箱之后,勉强躲过了暗器。 王鲲和王鹏又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重又走向石棺。兄弟二人合力推那石棺,却是纹丝不动。唐钰和澹台延寿也走上前去,众人合力,才把那棺椁“轧轧轧”地推开。棺盖刚一打开,只见数道黄光从棺内射出,王鲲和王鹏吓了一跳。唐钰手持蜡烛,向那棺椁里照了照,只见棺椁内是一具森森白骨。那黄光却是从那骷髅口中射出。原来是度宗去世时口中含了一颗夜明珠一同下葬。 唐钰掰开度宗头骨的牙齿,从中取出夜明珠。又示意王鲲王鹏从背囊中取出一颗拾回的头骨,掰开上下牙齿,把那夜明珠塞进头骨口中。 澹台延寿取出一个黄色的布袋,在地上铺展好。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度宗头骨和身躯骨架从棺椁中取出,装入那黄色布袋。又把那拾回的头骨和骨架拼凑成一具尸骨,摆进棺材里。然后,众人合力,又“轧轧轧”一阵响,将那石棺盖好。 第十五章 面罩 第5节 四人在皇陵内如法炮制,先后找到五座皇陵,把高宗的永思陵、孝宗的永阜陵、光宗的永崇陵、度宗的永绍陵也都偷梁换柱出来。直忙到东方发白,四人才收拾停当,原路返回。 回到王家庄后,四人商议了一番,先将五帝的遗骨藏在庄中的一个地窖内。 一切收拾停当,四人在王家庄饱餐一顿,各自睡下。大睡了一天一夜,四人又聚在庄中议事。 王鹏问道:“唐先生,为何这帮狗贼只盗了理宗皇帝的陵墓,没有盗其他皇帝的?” 唐钰道:“元庭虽然占了我大宋江山,对大宋的九宫八卦之术只能说是略懂。我大宋皇帝的陵寝,共有两处,靖康之变之前,大宋皇陵设在河南巩义。除徽钦二帝之外,其余七位皇帝都安葬在巩义。巩义的皇陵,远比咱们这两日见到的皇陵要大得多。 我虽未到过巩义,但读了不少堪舆之书,其中多有记载。巩义皇陵的布局,与唐朝的形法派不同,而是按照理气派的学说摆布。理气派的堪舆之法,讲究的是五音姓利之说。 古人讲:‘宅有五音,姓有五声,宅不宜其姓,姓与宅相贼则疾病、死亡、犯罪、遇祸……故商家门不宜南向,徴家门不宜北向。’说白了,就是将音韵与五行生克之理相结合,依墓地主人的姓氏将其分为宫、商、角、徴、羽五类,并与五行对应,名为‘五音相宅法’。 我大宋的国姓乃是赵姓,为角音。角音对应的五行为木,木主东方,阳气在东。因此,东方是吉利方位。阳气在东,则东高西下为最佳,南高北低亦好,即所谓‘东高西下谓之角地,南高北下谓之 徴地,角姓亦可居之’。因此,巩义皇陵照此将皇帝陵寝安置在嵩山之北,青龙山之西,符合东南穹之,西北垂之的要求。 绍兴元年,哲宗之妻孟太后辞世时留有遗诏:‘殓以常服,不得用金玉宝贝,权宜就近择地攒殡,候军事宁息,归葬陵园,所制梓宫取周吾身,勿拘旧制,以为他日迁奉之便’。大臣们按照孟后的旨意寻找墓地,时同样遵循五音姓利的思想,并很快在绍兴东南方 15 km 处觅得一块与河南巩义类似的葬地,同样是东南仰高,西北低垂的地势,小溪从东南方向流向西北。 元人中应该有人参谋,知道大宋陵寝的形制使用的是五音姓利之说,是以他们按照这个方位在皇陵中搜寻各个帝陵的位置。但进了迷宫之后,按照这一方法,并不能找到所有帝陵,仓促间,他们也只找到了理宗皇帝的陵寝。” 澹台延寿点头道:“唐兄所说有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日我也留心了,按照普通的踏罡步斗之法,确是走不进皇陵内部。” 唐钰点头道:“正是如此。绍兴皇陵,在外形上确与巩义皇陵有相似之处,但在为孝宗皇帝修建陵寝时,五音姓利之说便遭到了众臣的反对。大儒朱熹先生便上书说:‘自永安迁奉以来已遵用此法;东南地穹,西北地垂。而九世之间,国该再绝,靖康之变,宗社为墟。高宗中兴,匹马南渡,寿皇(即孝宗)复自帝支入继大统,至于思陵亦用其法。而寿皇倦勤之后旋而升遐,太上违豫日久,以至逊位,赤山亦用其法,而庄文魏邸相继薨谢。若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不有所废,其何以兴?则国音之说自为无用之谈,从之未必有福,不从之未必祸矣!何为信之若是,其笃守之若是,其言哉!若曰其法果验,不可改易,则巩洛诸陵无不坐南而向北,故已合于国音矣,又何吉之少而凶之多也耶!’ 后来,朱熹先生的上书被采纳了,之后的绍兴皇陵就没有完全按照五音姓利的说法选择地形。我最近查阅了许多隋唐时期的形法派堪舆之术,结合形法派、理气派及九宫八卦之术,才走进皇陵内部,找到剩余五帝的陵寝。不过实在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这帮贼人抢险下手,盗走了理宗头骨,着实可恼!” 众人听了,唏嘘感慨一番,各个都佩服唐钰学识渊博,若不是他引路,恐怕五帝的尸骨也难以保全。 王鲲问道:“唐先生,依你所见,这帮人为何要盗大宋皇帝的陵寝呢?” 王鹏道:“这还用问,还不是为了那墓中的奇珍异宝?” 唐钰摇摇头道:“事情绝非这样简单。这帮人如此大费周章,行事又极为隐秘,我想其中必有蹊跷。但一时却又想不出个究竟。” 澹台延寿道:“我看咱们今晚还是再去一次,看看这帮人到底是甚么来路,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到哪里,把他们盗走的理宗皇帝的骸骨再抢回来!” 王鲲王鹏兄弟二人纷纷响应,各个摩拳擦掌,都说要去把理宗遗骸抢回来。 唐钰道:“如此也好,我们人少力单,咱们只须盯住他们的行踪,摸清他们的来路,想必找寻理宗皇帝遗骸不难。” 众人商议停当,饱餐一顿,四人骑马又奔至绍兴莲雾山下,在先前那篇黑松林中等到天黑,依旧换上夜行衣,悄悄靠近皇陵。 不料这日并不见皇陵有任何一样,皇陵内外寂静无声。众人纳罕,澹台延寿跃上墙头,向内张望,也是一样地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几声寒鸦嘶鸣,平添几分悲怆寂惧。 众人在皇陵附近等了一夜,惺惺而回,第二日傍晚再去,仍旧扑了个空。众人连着去了三晚,始终没见一个人影。第四日晚,唐钰也有些纳罕,澹台延寿道:“难不成他们躲在地宫里?咱们还是到陵寝中去看看。” 众人别无他法,只好跟着进入皇陵。唐钰拉住澹台延寿道:“我看这样,我带王鲲进去,你和王鹏兄弟在外面把风,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也好互相有个策应。有人来时,你们便到地宫门口,我引一根绳子进到地宫里,情势紧急时,你便用手摇铃。” 澹台延寿和王鹏应了,留在外面等候。不想当晚,便碰上了贺昇和一众蕃僧。 第十五章 面罩 第6节 唐钰将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贺昇和祝南川听了,不由得唏嘘感慨一番。 澹台延寿道:“理宗皇帝的骸骨被这帮贼人盗了去,这件事说甚么也不能就这样了了。今晚咱们再去,把骸骨抢回来!” 祝南川点头道:“我点苍派虽身处大理国,但大理与大宋世代友好,点苍派虽力量微薄,却也愿效犬马之劳。” 贺昇也点点头道:“我和大家一起去。” 唐钰沉吟了一会,道:“他们人多,如今来看,至少有两股势力,敌众我寡,咱们还需小心行事,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我看不如傍晚再度潜回皇陵,看看形势,在做计较。” 众人点头称是。这时,那胡老汉回来了,拎了两尾鲈鱼,一包熟牛肉,又买了些青菜。很快在厨下做好,端了上来,又抱了两坛酒上来。 众人早已饿乏已极,风卷残云,酒到晚干,大吃一顿。饭毕,王鹏道:“现下天色还早,我看不如还回我庄上,歇息半日,养足了力气,今夜再去厮杀。” 唐钰点头道:“如此也好,咱们便到王兄弟庄上修整半日。”当下,唐钰去会了饭钱,五人翻身上马,向王家庄奔去。 到了王家庄,王鹏命下人收拾好房间,众人到房中倒头便睡。直睡倒月上柳梢,王鹏才起身命下人准备饭菜,众人起来,大吃一顿,王鹏又命人备了快马,各人分乘,出了庄子,直奔莲雾山而来。 到了皇陵左近,众人依旧在松林中下马,将马拴好,一行人悄悄向皇陵靠近。 到得皇陵近前,渐望见皇陵附近火光闪烁,众人躲在松林里观瞧,原来是一队队元兵将那皇陵围得水泄不通。皇陵中人声嘈杂,众人见了,心中暗恨元庭太过无耻下作。 澹台延寿正待翻墙进入皇陵一探究竟,却被唐钰一把拉住,唐钰小声道:“敌明我暗、贼众我寡,咱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们撤走时,咱们远远地跟着,看他们去到哪里,趁他们懈怠时咱们再下手。若现在进去,暴露了反倒不妙。” 当下,唐钰安排四人分守皇陵四角,自己守在正门附近的一棵参天古柏旁。 当夜,五人守在这寂静的皇陵外,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谁也不敢大意。 月亮升起又落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疾,澹台延寿骑坐在一个古柏树干上看得真切,原来是三骑白马向皇陵疾驰而来,马上坐着三人,当先是一个少年,后面是两名银盔银甲的元将。 三匹健马脚程很快,转瞬间便飞奔到了皇陵近前,三人飞身下马。那少年对着皇陵内喊:“大哥,父王有令!”贺昇也躲在树上,借着元兵的火把,他看得真切,来人正是脱欢的儿子帖木儿。 白金羽听了帖木儿的呼喊,快步从皇陵内走出,帖木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递给白金羽道:“大汗已经降旨,派人追查到底是甚么人下令盗挖宋朝皇帝的陵墓。父王让我来传信,快快撤兵,跟我一道回扬州。” 火把下,白金羽不发一言,他仔细看着白绢上的蒙古文,脸色越来越难看。 帖木儿凑上前来,小声道:“把事情都推到浙西道宣慰使岱钦身上,就说是他想在大汗面前邀功,擅自出兵,和咱们丝毫无关。” 白金羽皱了皱眉,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说罢,他转身回到皇陵,对众人道:“宣慰使大人有令,大家即刻住手,立即整队回杭州。” 众元兵听了,只好立即停手,几名百户整顿人马,元兵训练有素,不一会功夫,便全部集结完毕,白金羽对一名将官道:“你带大家马上回杭州,宣慰使大人有重要军令,令你五日内赶回,否则,军法处置!” 说罢,白金羽一声唿哨,翻身上马,阴阳子、金光上人紧随其后,帖木儿和另两名护卫将官一起,纵马疾驰而去。 剩下那名将官点起人马,立即向杭州撤退。须臾之间,大队人马走得干干净净,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皇陵立时回复了寂静冷森。 五人见众元兵走得干干净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王鹏等刚要跑到唐钰近前商议对策,却见几个黑衣人飞身从松林里蹿出,他们快步奔到皇陵近前,附耳在墙上听了一阵,不见任何响动,才飞身跃进皇陵。过不多时,又从皇陵内跃出,几人掏出火折,点起火把,又唿哨一声,松林内呼呼啦啦一阵声响,走出数十名黑衣人。 唐钰等五人躲在树上,屏气凝神,观察着下面的黑衣人。只见先前所见那铁面人走了出来,依旧用腹语传音道:“把那风水先生带过来!” 贺昇在树上看得真切,心道:“这些黑衣人看来还是前几日见得蕃僧,这铁面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几个黑衣人用弯刀驾着一个白须老者过来,那铁面人用手捏住那老者脖颈道:“你进去看看,把这迷魂阵解开,放你全家性命,再送你一千两银子;若解不开,就等着为你家人收尸罢!” 那老者诺诺连声,铁面人放开他,那老者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罗盘,接过一根火把,蹒跚着走进皇陵。几名黑衣人紧紧跟了上去。 铁面人在外面背负双手,有些焦急地踱着步。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名黑衣人从皇陵中奔出,对铁面人道:“铁护法,找到了!” 那铁面人点点头,跟着两名黑衣人快步走进皇陵。不一会,又一名黑衣人出来,招呼外面的黑衣人进去,最后只留了四名黑衣人在外面把风,剩下的黑衣人全部进到皇陵之内。 又过了约一顿饭的功夫,黑衣人陆续从皇陵中出来,有几人肩上负着麻袋,又有几人抬出几个金丝楠木箱子。这时,一名黑衣人朝空中放出一支袖箭,过不多时,一阵“轧轧”声响,一队黑衣人赶着几辆马车过来,把从皇陵中取出的麻袋、箱子装在马车上。 那铁面人检视了一番,飞身上了一匹白马。其他黑衣人跟在他的身后,马车也紧跟其后,一行人向暗夜中行去。 待他们走得远了,澹台延寿等人从树上纵下,来找唐钰道:“咱们快跟上罢。” 唐钰摇摇头道:“我看这帮人武功不低,去的人多怕被他们发现,我看澹台兄你去跟着他们,沿路做下几号,我们回头邀集江湖好汉,再来寻你。” 澹台延寿道:“如此最好。” 祝南川道;“澹台兄,我看还是我去跟踪,你在江湖中声望高,由你来召集群雄,这顺藤摸瓜的事,留给小弟来做。” 唐钰道:“如此,那就有劳景兄弟辛苦一趟,和祝掌门一起盯住这帮贼人。” 第十五章 面罩 第7节 贺昇和祝南川应了,二人运起轻功,远远地跟着铁面人一行而去。唐钰和澹台延寿等回到松林,骑马回王家庄。澹台延寿修书数封,飞鸽传书至正一、南北少林、峨眉、崆峒各派不提。 却说贺昇等人远远跟着铁面人向前行去,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光渐渐亮了,只见那铁面人手一扬,身后一名黑衣人纵马上前,铁面人对他耳语几句,那黑衣人拨转马头,回身对众人喊了一句话,贺昇和祝南川大概听得清,却是一句藏文,他二人也不明其意。只见众黑衣人跟着铁面人等走到前面一条溪流一侧,席地而坐。众人把夜行衣帽都脱了下来,露出赭红色僧袍和光头的本貌。三辆拉着木箱的马车也停在河边,有僧人打了草料回来,喂马儿吃草。 贺昇和祝南川忙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不敢乱动。这帮僧人坐在溪边,竟无一人出声,贺昇轻手轻脚移到岩石旁边偷眼观瞧,只见众人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面饼,静坐而食。贺昇和祝南川并未带干粮,只好在岩石后面苦等着蕃僧吃完。吃完饭后,众人跟随铁面人继续出发,一路往西北官道而行。 贺昇数了一下,这帮僧人大约有四十人之数,众僧人十人一列,铁面人和两个随从样貌的人骑马,三辆装载盗墓所得的马车在后,僧人紧跟在后。众人脚程极快,从清晨直走到傍晚,渐渐进入杭州境内。 祝南川识得路程,悄悄对贺昇道:“怎地这帮蕃僧也要到杭州去么?”贺昇未曾到过杭州,不明就里,担心被发现,他也不好出言相询,二人只是远远地跟着众僧继续前行。 快到亥时,二人跟着众僧过了西湖,直向山中而来,转过几道山梁,只见一座巍峨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铁面人和两名随从下了马,有三名蕃僧上前牵过马去,一名随从跑上前去敲打山门,过了一阵,大门“轧轧轧”地打开,两站灯笼亮起,引着铁面人和两名随从进了寺院。其余众僧人都在外面静候。 贺昇对祝南川道:“这些蕃僧武功平平,咱们要不要上去把皇帝的遗骸抢过来?” 祝南川小声道:“不可、不可,咱们先弄清这帮人的底细再做打算不迟。” 二人正说着,大门再度打开,灯笼火把亮起,从山门内除了两列二十多名同样装束的蕃僧,一位头戴碧玉面罩的人和铁面人一同从寺庙中走出,铁面人拍了两下手掌,几个僧人跃上马车,将车上装骸骨的麻袋和盗墓得来的金丝楠木箱子抬下来两箱,打开给那玉面人看了。玉面人点点头,一挥手,几个蕃僧打开侧面的小门,三列马车从侧门进去,剩余蕃僧也跟着从侧门进入寺院。玉面人和铁面人依旧从山门进寺,两名手持灯笼的蕃僧把大门关紧,不一会的功夫,山野间又回复到先前的死寂。 过了一会,贺昇便要飞身上墙,到寺院中探个究竟,却被祝南川一把拉住。祝南川道:“景兄弟,先别着急,让他们先闹腾一阵,咱们再进去。” 贺昇不解,也不便多问,只好忍着好奇心和祝南川在一棵古松后面等着。 过了近半个时辰,贺昇等得都要睡着了,祝南川才拍拍他肩膀道:“走罢,咱们进去瞧瞧。” 贺昇叹了口气,心道这老道太过谨小慎微,哪里够江湖大侠的气概? 祝南川取出面罩蒙住脸,贺昇也依样葫芦,跟在祝南川身后,二人绕道寺院西侧,祝南川先附耳在墙上听了一下,没有异常响动,他又捡起一块小石子,掷到院中,过了一会并无动静,他才纵身跃上墙头,贺昇紧随其后,也轻飘飘落在了墙上。 二人向寺庙中张望,只见这寺院规模极大,有五六进院落,大殿、僧房、钟鼓楼等应有尽有。祝南川见这寺庙形制,却是藏传佛教。心想今夜看来是摸到了这帮蕃僧的老巢。贺昇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好奇心更盛。 只见前面两进院落中灯火通明,一群蕃僧正在诵经,那诵经之声越来越响亮,二人听又听不懂,只觉这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听着声音,僧众之数至少有三四百人。 二人从墙上跃下,见是一片僧房,所有僧众都被召集到了前面的大殿,是以四下并无一人。二人贴着墙根,蹑足潜踪向那大殿摸去。 穿过两进院落,大殿近在眼前,二人不敢轻举妄动,那大殿地势较高,二人躲在偏殿旁的楼梯下,正好一片阴影遮住,不易被人察觉。 只见数百名僧人围成一个四方形,从皇陵中盗来的尸骨被堆放在大殿前的空地商行,僧人们手持转经轮,口中念念有词。铁面人、玉面人站在旁边,另有一名戴金面罩的人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 “派人去请冥尊。”那金面人道。贺昇二人听得真切,这人说的是汉话。 马上,旁边的一个蕃僧叽里咕噜说了句藏语,几个蕃僧急忙转身向后院奔去。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得环佩叮咚,八个蕃僧抬着一顶大轿从后院进来,那大轿通体赤红,四面用白色遮挡,八个僧人抬着轿子缓缓走到大殿前,金、玉、铁三个戴面罩的人先跪倒迎接:“恭迎冥尊驾临!” 剩余僧众也都止了诵经之声,齐齐跪倒,口中高喊一阵藏语。贺昇二人猜无非也是恭迎之类的话语。 贺昇顺着台阶偷偷向上观瞧,只见那轿中的冥尊用汉话说了一句:“都起来罢!”听声音竟是个女人,阴阳怪气,尖利刺耳。紧接着,冥尊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藏语,一众僧人听了,如闻圣旨,俯首便拜。 拜罢,有几个蕃僧走到大殿下面,打开口袋,“哗啦啦”一阵响,森森白骨滚落满地。又有几个蕃僧手持大斧,手起斧落,把那箱子砸开。僧人开了箱子,只见一道豪光冲箱中激射而出,众僧不由得“啊”了一声,只见满箱金玉珠宝无数,在灯笼火把映照之下,分外耀眼夺目。 第十五章 面罩 第8节 那冥尊在轿中说道:“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到地上,给我仔细查找。” 三个戴面罩的护法都走到箱子近前,看着僧人一个个把箱子里的金银珠宝都倒在了殿前。灯火映照下,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泛着光滑,许多僧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僧人们仔细翻捡,找了半天,向三个戴面罩的护法摇摇头,金面护法走到冥尊近前,拱手道:“禀冥尊,没有发现经书。” 那冥尊沉吟半晌,怒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一无所获,叫我如何向主上交代?!”说罢,只见两面轿帘向两边分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从轿中飞出,身子飞在半空,双手连环击出,大殿前的白骨和金银珠宝隔空竟被那气浪击得四散分离。 那冥尊在空中飞转了一圈,左足在殿前的香炉上一点,又飞回到大轿之中。 冥尊道:“铁面护法,本尊费了这么大的气力,派出这么多人,甚至不惜得罪镇南王府,结果却一无所获!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怪异了么?便是一块石板,也该化了。” 铁面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禀冥尊,经书之事确有其事,在下亲耳听到许丹阳提起过四本经书,而且第一本经书不也已经在冥尊手中了么?” 冥尊沉吟不语,那金面护法站了出来,对铁面护法道:“你拿回来的也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经书,这样的经书我能拿回成千上万本,又有甚么稀奇之处?” 铁面人“哼”了一声,把脸别向一边,不去理那金面人。 金面护法见状,一位铁面人理亏,对冥尊道:“冥尊,铁面护法是不是存心戏耍咱们,要是主上追究下来,咱们可得防备着点!” “住口!”冥尊在轿中对金面护法道:“你能被他戏耍,本尊也能被他戏耍么?!” 一句话吓得金面护法哑口无言,忙道:“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冥尊又道:“好在镇南王府那边也出了岔子,这回盗墓这件事他们大动干戈,正好替咱们背了黑锅。只是再找不到那几本经书,被他们翻了盘,那可不是耍的。” 铁面人道:“冥尊,再给在下一点时间,一定会有所查获的。” 冥尊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我看还是省省罢。这几年你都干了些甚么?难不成等着你把武林中的门派一个一个都剿灭了才能把经书拿到手?给我召四大明王,立即从西域启程,到杭州来见我!”金面护法依令去了。 那冥尊再度从轿中飞出,径直飞到贺昇和祝南川藏身的台阶顶部的石栏上,怒道:“故弄玄虚、东躲西藏,来人,给我把他拉出来!” 贺昇和祝南川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竟然被这冥尊发现了,难不成此人真有魔法? 二人刚要纵身而出,夺路逃走,却听得几个蕃僧应声而动,东侧一座偏殿的门打开了,几个蕃僧走进去,抬出一具森森白骨。二人看得分明,见是一副倒挂的尸骨,那尸骨头颅在下,滴滴水银从头骨中滴出。 冥尊道:“妄称天朝大国,子孙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弄得国破人亡,到最后还玩甚么狡兔三窟。我看你们能藏多久!” 贺昇和祝南川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冥尊说的是宋朝的皇帝。 只见那冥尊说罢,右掌挥出,掌风击在那尸骨上,“啪”地以上,骨架被打散在地,一颗硕大的骷髅头滚落在地。 “真是可笑,想不到这个理宗皇帝脑袋如此之大。”冥尊冷笑道。 玉面护法走近道:“启禀冥尊,听说西汉初年匈奴人打败大月氏,把月氏王的头骨制成酒器,饮者可延年益寿,这酒器还有趋吉避凶、庇佑人升官发财的妙用。” 冥尊听了笑道:“还有这个说法?我看不错,可以把它切下来,用银器镶嵌一下,给本尊盛酒。”说罢,纵声狂笑起来。 贺昇在台阶下听了,不由得恨得咬碎钢牙,对祝南川道:“欺人太甚!”祝南川刚要伸手拦他,要他不要出声,这是已然晚了。那冥尊听到异响,厉声喝问:“甚么人躲在暗处鬼鬼祟祟?” 说罢,纵身向二人藏匿之处跃来,二人只觉一股劲力扑面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好斜刺里向两侧蹿出。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冥尊这一扑竟没抓中,回身左右两掌挥出,二人只觉一股凌厉掌风直奔后背袭来,祝南川就地一滚,躲过了掌风;贺昇身子向前扑倒,堪堪躲过这一击。两掌的掌风击在石板上,噼啪作响,石板竟被打得粉碎。 就这一停的功夫,那冥尊已然飞近,玉面护法和铁面护法也逼了上来,众僧则团团将二人围住。 “抓住他们!”那冥尊见众人已经将二人围住,有心要看看二人的武功路数,便飞身又回到了轿中。 铁面人长剑挥出,直刺向贺昇,玉面人舞动玉箫,与祝南川战在一处。贺昇和祝南川见情势危急,对方的两个护法已是不好对付,这个冥尊武功又深不可测,加上还有数百名僧人,若不尽全力,今夜万难逃出这寺院去。 贺昇使出五雷正心掌和太玄功,那铁面人武功虽然不弱,却不是他的对手,此前二人在皇陵中就交过手,如今再度交手,铁面人心中先自怯了几分,但苦于冥尊在旁观战,只好豁出性命相博;祝南川与那金面护法却是棋逢对手,二人一个使萧,一个使剑,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 贺昇出招越来越快,那铁面人渐渐难以支撑,一个不留神,被贺昇一掌“水漫三江”推倒在地,“当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 贺昇打到铁面人,并不停留,直向那玉面护法扑来。那玉面护法正和祝南川斗在紧要处,突见贺昇双掌向自己左肩拍到,一侧身躲过,贺昇对祝南川道:“你快走,回去送信,这里有我!” 情势危急,祝南川也顾不得多讲,道一声:“好!”向围上来的众蕃僧“唰唰唰”挥出三剑,众僧向后退避之际,祝南川双足一点,向圈外纵跃而出,正在他飞至半空之际,却见那冥尊在轿中喊了一句:“哪里走!”隔空挥出一掌,那掌风直击向祝南川后背,祝南川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凌厉迅猛之极,他身在半空中无从躲避,“啪”地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后心,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狂喷而出,身子一沉,直直向地上摔去。 第十五章 面罩 第9节 眼见祝南川就要跌落在地,贺昇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双手将祝南川接在怀里。两旁的蕃僧有的使双刀,有的使铜棍向贺昇袭来。贺昇长身纵起,双脚踢向两侧,两名僧人应声而倒。 其余僧人见贺昇武功高强,一时不敢靠近。那玉面护法此时丈玉箫点向贺昇大椎穴,贺昇闪身躲过,右脚踢向那玉面护法腰眼,玉面护法玉箫回转,击向贺昇右脚。贺昇将脚回撤,抱着祝南川原地转了半圈,祝南川双脚径直踢向玉面护法胸口。 玉面护法没料到贺昇会以一个伤者为武器,身子疾向后移,险些躲避不及。 这一短暂空挡,贺昇使出禹步轻功,移形换影,在众蕃僧间左冲右突,众人只见一道暗影在身边如鬼似魅般纵跃腾挪,待出手相拦,贺昇早已逃得远了。 冥尊眼见贺昇要逃脱,再度隔空发掌,奈何贺昇并没在空中纵跃而是在蕃僧中腾挪,前面的蕃僧挡住了贺昇和祝南川的身影,无形中充当了肉盾。 冥尊心中恼怒,也顾不得僧人死活,连出数掌,五六名僧人应声而倒,一命呜呼。 玉面人见状,有心要纵跃上前去追贺昇,却也不敢上前,众蕃僧见同伴惨死,各个向后退去,众僧人一闪开,贺昇和祝南川重又暴露在冥尊近前,那冥尊再度挥掌,掌风直奔贺昇后心而来。 贺昇怀抱祝南川,听得身后掌风呼啸而至,忙向左侧闪躲,刚躲到左侧,左边又来一掌,他忙又向右纵跃,那掌风又向右来。几个纵跃间,他已到了大殿旁边的台阶前,纵身向下跃去。 那冥尊见状,从大轿中再度跃出,在半空中连环出掌,四五掌接连击向贺昇后身,贺昇只觉周身被这掌风罩住,险象环生。 突然间,从寺院外墙跃进来四个黑衣蒙面人,一条大索从半空中卷向贺昇和祝南川,贺昇见这大索十分眼熟,登时想起正是在镇江青云宫段缘的手下使半月斧的月姬,正是她当日将自己从镇南王府救出。当下不及多想,顺势将祝南川抛向那大索,那大索本想卷住贺昇二人一起救走,但贺昇想着冥尊武功高强,若见二人一齐被这大索卷走,势必要向月姬出招,他便先将祝南川抛出,自己引开这冥尊。待月姬救走祝南川,自己再想脱身之计。 那冥尊此时身子已在半空,忽见有人翻进墙来,又见月姬要用大索将二人卷走,果然在半空中挥出一掌,击向月姬。忽然,只觉眼前一阵金属破空之声,她只道有暗器向自己袭来,这一掌忙转向去打落暗器。 这时,月姬已将祝南川带到近前,双手搀着他,几个纵有飞身上墙。 这时玉面护法和众蕃僧又围拢过来,将剩余三个黑衣人和贺昇重又围住。那冥尊好生着恼,劈空“呼呼呼”拍出三掌,击向刚才向自己发射暗器的黑衣人。 贺昇见这掌风凌厉,他知道发暗器的正是花影,他与花影像个不过两三丈,见掌风将至,纵身跃到花影近前,双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抱离。只听身后“啪啪啪”三响,花影身后一座石雕灯台被击得粉碎。 花影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若不是贺昇及时将她救开,此时自己早已化为齑粉。 另一名黑衣人使铁拐敌住玉面护法,还有一名黑衣人手中使一对双钩,径直抓向冥尊。 贺昇见状,高喊了一声:“小心!”贺昇识得使双钩的乃是风极,他说这话时已是迟了,风极的双钩已贴近冥尊近前,冥尊此时双脚刚落地,见双钩向自己胸口袭来,她右手红袖一挥,一股大力向那双钩卷去,风极内力本已极为身后,但此时身子竟如弱柳一般被卷到半空,使双钩的手也不听使唤,勉强握住,身子却先被卷向冥尊,随后又被一股气浪逼了出来,身子平平向外抛出,手中的双钩此时已然脱手,向自己双肋插来。 风极大吃一惊,却为时已晚,身子不由自主,双钩又袭向自身,她又惊、又急、又怒、又怕,砰地一声,身子撞在一条石护栏上,两只摄魂钩风驰电掣追踪而至,正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忽然一道褐色的影子挡在风极身前,原来是贺昇见来不及去救风极,随手抓住一个蕃僧,用力抛向风极身前,拿这蕃僧当做肉盾,挡住了冥尊这一击。 那蕃僧被贺昇一抓,晕晕乎乎就被掷了出去,一双摄魂钩直接插入他后心,贯胸而入,登时气绝身亡。 风极此时也已口吐鲜血,贺昇趁机又抓起一个蕃僧,依样葫芦投向冥尊,那冥尊红袖挥出,蕃僧应声飞起,被丢向一边。趁着空挡,贺昇奔到风极近前,把她抱在怀中,拼尽全力向墙边奔去。众蕃僧知道不是他对手,不敢阻拦,纷纷向两边让开,贺昇一边跑一边对雪引和花影喊道:“快跑!” 雪引见贺昇抱了风极往外跑,铁拐连环击出,逼退玉面护法,自己也向墙角奔去。花影身形较快,此时也已飞身上墙。冥尊两个起落逼近雪引,眼见雪引就要被他出掌击中,花影在高墙上银针连发,名族不得不出掌抵挡,趁此机会,雪引也纵到高墙近前,飞身上墙。 冥尊大怒,双掌连连挥出,雪引刚要纵出高墙,后背被冥尊一掌击中,身子直向外飞去。 贺昇此时抱着风极也到了高墙近前,冥尊见状,在半空中高喊道:“不许走,看掌!”说罢,“呼”地一声,一掌击向贺昇。 突然,三声剧烈的爆炸声在贺昇和冥尊中间响起,紧接着便是烟雾弥漫,众蕃僧只觉眼前甚么也看不见,一股浓重的硝黄味扑鼻而来。冥尊挥手驱散眼前烟雾,再看贺昇已不见踪影。 她高喊道:“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蕃僧听令,手持武器蜂拥着翻墙追去,轻功差些的,涌向山门,出门狂追。 那冥尊也跃上了高墙,准备出寺追击,突然听到大殿房顶又是两声炸裂之声,她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大殿一侧的斗拱被炸塌了一角。她忙回身,纵身向大殿屋顶跃去,一边追一边喊:“甚么人故弄玄虚,给我出来!” 第十五章 面罩 第10节 冥尊飞上大殿房顶,在殿顶快速游走一周,并未发现异常,此时贺昇等人早已逃得远了。众蕃僧追了一气,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陆续回来。 那冥尊担心自己去追踪时大殿前的骸骨和众多珠玉宝贝无人看守,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发了一通脾气,她双掌一挥,大殿两旁的石香炉被她掌力震得裂成数瓣。众僧人夺得慢的,被裂开的石块击伤,吭也不敢吭一声。 有僧人把铁面护法搀扶下去养伤,玉面护法走到冥尊近前,拱手道:“冥尊,属下无能,让贼人走脱了,还请冥尊责罚。” 冥尊看也没看他一眼,飞身跃回大轿之中。玉面护法又道:“冥尊,这逆皇帝的骸骨如何处置?” 冥尊沉吟了一会,道:“到杭州宋皇宫建一座镇本塔,把他们的骸骨都给我压在塔底,我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玉面护法道:“谨遵冥尊法旨。” 冥尊道:“多派些人手下去,追查今晚闯进金轮寺的贼子到底是甚么来路,一旦查实,格杀勿论!” 玉面护法道声“是”。便有众僧人走过来,抬起大轿,簇拥着冥尊离开了大殿,直向后院走去。 却说贺昇抱着风极刚跃出墙外,见雪引也上了围墙,突又见她被人从墙头击落,鲜血狂喷,昏迷了过去。他只好左手夹住风极,右手将雪引托住,夹着二人向前狂奔,好在他内力深厚,轻功又好,一众蕃僧哪里是他的对手?贺昇奔了一阵进了一片山中的密林。见蕃僧已被远远甩在身后才将风极和雪引轻轻放下,林间落叶甚多,厚厚一层,二人躺在地上,却也温软。 风极和雪引俱已昏迷,贺昇把她们放下,分别给二人号了脉,又帮助她们推功过血,并给二人输送真气疗伤。当年在龙虎山崖洞之内,燕子语曾教他以真气助人疗伤的功法,如今派上了用场。 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冰凉的双手渐渐有了暖意,贺昇知道二人受得内伤较重但料无性命之忧,也就放下了心。于是依旧把二人平放在地上,自己在一旁和衣而卧,守护二人。 第二日天明,风极受伤较轻些,一早便醒转过来,雪引受伤重些,仍未醒转。风极想挣扎着起身,只觉一口真气提不起来,知道自己虽然醒转,但内伤也极重,只好躺下。 贺昇见她醒了,扶她做起,以右掌撑住她后背魂门穴,为她输送真气。风极只觉一股股暖流从后背流转至全身,身体说不出的舒泰,但觉昨日被打伤的后背和脏腑也说不出的轻快。 隔了一阵,贺昇收功。风极对贺昇道:“多谢景少侠救护。”贺昇摆摆手道:“咱们一报还一报,上次你们把我从镇南王府救出,这次我救二位,算是扯平了。” 风极看了贺昇一眼,没有言语。 贺昇又走到雪引近前,将她扶着坐起,又为她输送真气疗伤,过了一阵,直累得满头大汗,才把雪引放下,又未雪引号了号脉,觉得比昨晚脉象强了一些,心下更按。 他坐在一旁歇了一阵,又起身去左右寻找了一番,发现附近有一条小溪,用树叶沾了些溪水给雪引润喉。 贺昇闲下来后,才问风极:“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到了这座庙里?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风极顿了一顿,道:“上次在镇江,段公子不是对你讲过了么?我们在杭州有个钱庄,这座寺庙里的和尚,从我们这里借了不少银钱来修建寺庙,如今已经到期,但迟迟没有归还。我家公子派我们几个来讨要银钱,不想意外碰到你们正在打斗,便出手相救了。” 贺昇听了不禁有些怀疑: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又哪有半夜到庙里去催租的道理?见风极不愿意说,只好就此作罢。贺昇起身到林子里采了些野果回来,和风极勉强充饥。 三人在林中又呆了一日,雪引还未醒转,贺昇对风极道:“总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既无医也无药,我看还是送你们回去,免得耽误了她的内伤。” 风极点点头。贺昇问道:“那你们住在哪里?是叫三江银号么?” 风极道:“是叫三江银号。”当下,风极起身,在前面慢走,贺昇负了雪引,在后面跟着,三人担心蕃僧追查,不敢走大路,漫山遍野寻那崎岖难行的小路一路摸出了深山,直走到傍晚,才算走到官道上。贺昇到一个镇店上雇了一辆马车,将雪引放上马车,让那车夫赶着车往杭州城中去。 直走了一夜,才算到了杭州城,进了城,寻到那三江银号,风极对那赶车人到:“车夫,你绕道后院去,不要走正门。”那车夫应了,把马车赶到后门。 贺昇下了马车,只见这银号后院大门仍是十分轩敞。两个门子正在门口的石凳上闲坐,见有人来了,起身问询,又见雪引受伤,忙向里面禀报,花影和月姬急忙从后院走了出来,把雪引搀扶着,和风极一起走进院中。 到了院里,花影月姬将雪引和风极送到房中歇息,又安排下人去找郎中来看病。 贺昇无事,在后院闲逛,只见这银号果然十分气派,前面店铺里生意兴隆,后院是一处闹中取静的花园,其中茂林修竹,曲觞流水,十分清幽。 正闲逛着,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景公子,别来无恙?” 贺昇回头看时,却是段缘。段缘身穿一身白色长袍,手拿折扇,器宇轩昂,见了贺昇,双手抱拳行礼。贺昇回礼道:“段兄别来无恙。” 段缘道:“想不到镇江匆匆一别,这么快就又和景公子见面了。实在是三生有幸。这次倒要感谢景公子对我两名下属出手相救、一路护送了。” 贺昇拱拱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听风极讲她们到那寺庙乃是为了去催逼债务,能在那荒山野寺里相遇,实在是太巧不过了。” 段缘听了,脸色略向下一沉,但转瞬即逝,笑道:“是啊,这确实是缘分了。” 贺昇问道:“那夜和在下同去的一个朋友也受了重伤,被月姬救了下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本章终) 第十六章 对峙 第1节 段缘听贺昇问起祝南川,哼了一声道:“景兄那位朋友真是好大排场,我的手下救了他,在我这里养了两日伤,能起身了,谢字也不说一声,倒反问起我们,刨根问底查了个仔细,倒像是我们救他还救出不是来了!” 贺昇听了不禁错愕,问道:“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段缘道:“我哪里知道?我们被他抢白一顿,他撑持着站起身,一摇三晃自去了,我派个人扶他他也不理。” 贺昇想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心道估计祝南川是回王家庄与唐钰和澹台延寿等人会合去了。 段缘见贺昇沉吟不语,道:“景公子,既已光临舍下,请到寒舍喝杯茶罢。” 贺昇也觉乏累,几日里只吃些野果子充饥,确是有些累了。当下也不客气,跟着段缘走进客室。只见这客室并不很大,但陈设精致雅洁,桌上陈设着香案古琴,窗前摆放着兰花,墙壁上挂着山水条幅,整个屋子中香气缭绕。 二人分宾主落坐,两个小丫鬟端上茶来,又端上来四样小点心。贺昇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抓了两块点心吃了,吃得急了些,险些噎住,忙端起茶盏想再喝口茶往下送,却发现茶已吃没了。段缘在旁看了,心中暗笑,忙把自己的那杯茶递了过去,贺昇接了,又是一饮而尽。段缘实在好笑,终于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贺昇也觉失态,脸腾地一下红了。 丫鬟忙又添了茶来,段缘道:“景兄这几日想必是饿得急了,我让下人安排一桌酒饭,先用饭罢。”说罢,对那两个丫鬟吩咐一番,二人退下,不一会功夫,酒饭已经齐备,段缘陪着贺昇吃饭。 贺昇见饭菜端上桌,香气直扑入鼻,一开始还顾忌脸面,尽力克制,实在是饥饿难耐,到后来还是显露豪爽本色,风卷残云一般,将一桌子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直看得段缘目瞪口呆,心道这人实在是胃口太豪。 饱餐一顿后,贺昇向段缘抱了抱拳道:“多谢段兄盛情款待,在下告辞了。” 段缘道:“贺兄难得光临舍下,在此歇息两日再走不迟。” 贺昇道:“在下还有急事,耽搁不得,改日再来拜访。” 二人正寒暄间,花影奔了进来道:“公子,不好了,雪引吐血了!” 二人听了,忙随着花影一起向雪引的卧房走去。进了屋子,只见雪引躺在床上,一口黑血吐在床边,脸色惨白,一个郎中站在床前连连摇头叹气。 贺昇见状,忙走到床前把雪引扶起,自己盘膝坐在床头,运起内力为雪引疗伤,过了一会,雪引“哇”地又吐出一大口黑血,众人看了更是一惊,只见贺昇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又过一会,雪引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众人才觉心下稍安。 贺昇收了内力下床,花影和月姬扶着雪引躺下静养。贺昇又为雪引号了号脉,对众人道:“不妨事,她受了内伤,气血淤积,再加上这掌力极为阴毒,我用内力把她体内的阴寒之气逼出,慢慢静养即可。” 贺昇转头对那郎中到:“有劳先生再为她号号脉,给她开些补养身体的药方。”那先生听了起初将信将疑,走到床前坐定为雪引重新号过脉,只觉这脉象完全不似适才的弱如游丝,而是渐渐变得平稳有力。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拿出纸笔为雪引开了药方,段缘让丫鬟去了五两银子酬谢郎中,又命人出去抓药来给雪引煎服。 贺昇跟着走出卧房,刚到门口,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差点一跤跌到。段缘站在他身边,忙伸手把他扶住,问道:“景兄,你怎么了?” 贺昇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想必是累了。”原来这几日接连恶战,加之又接连给风极和雪引运功疗伤,耗损真气过甚,力有不支。 段缘道:“我看景兄你还是在我这里将养几日,养足体力再走。你若有甚么事情要办,在下愿意代劳。” 风极也走过来到:“景少侠还是歇息几日再走罢,这几日你为我等运功疗伤,太过耗损真气,你若走时,却是我等慢待了恩人。” 贺昇本想勉力支撑着离开,但身体实在沉得像一件棉衣浸足了水,走一步都如要使尽全力,只好点点头,说声好。 段缘忙吩咐下人打扫客房,派人送贺昇到客房歇息。贺昇只觉身体倦乏,进了房间扑倒在床上,两眼沉沉闭上,呼呼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初时睡得很沉,后来渐渐迷糊起来,竟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他只觉自己回到了龙虎山,在清溪河前,一道瀑布自山顶垂下,燕子语善着长长的翅膀在天空盘旋,穿过水幕,钻进了崖洞之中;又见柳同江和柳心月二人向他走来,柳同江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有些龙钟老太;柳心月梳着两个发髻,手里拎着一只竹篮,蹦蹦跳跳边走边采路边的花草放进竹篮。忽然又看到冷雨茗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眼神有些幽怨地望着自己…… 他正要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却听得一阵急切的琴声,紧接着就眼前的几人和那山水瀑布都不见了。贺昇心中一急,睁开了双眼,翻身坐起,才知道是在做梦。 “你醒啦?”一个小丫鬟坐在贺昇床前打瞌睡,见他坐了起来,下了一条。那小丫鬟站起来摸摸贺昇的额头,笑道:“太好了,你这一睡就是四天,还染上了伤寒,浑身烫得怕人,现下了,脑袋也不热了。我去告诉我家公子。” 段缘正在院中的凉亭里抚琴,听了丫鬟禀报,心中甚喜,忙起身和丫鬟一起来到贺昇房中。贺昇正坐在床上回味刚才的梦境有些发呆,段缘上前道:“景兄,现在感觉身子可好些了?” 贺昇听了才回过神来,道:“不妨事了,不妨事了。多谢段兄。” 那小丫鬟抢道:“你可得好好多谢我家公子,你害伤寒这几日,我家公子跑前跑后为你端汤送药,三宿不曾合眼了……” 刚说道这,便被段缘打断了:“不要多嘴,你下去端碗莲子羹来。”那小丫鬟吐了吐舌头,退了下去。 第十六章 对峙 第2节 贺昇对段缘道:“这几日有劳段兄了。” 段缘笑道:“贺兄不必客气。如今雪引已经醒过来了,我还要感谢贺兄才是。” 这是那小丫鬟端了莲子羹来,段缘道:“贺兄,你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快喝些莲子羹,在下先到前院看看,一会叫下人备好酒菜,陪你一起吃晚饭。”说罢,一拱手转身出门。 贺昇接了那丫鬟的莲子羹,喝了两口,但觉甜糯温软。一碗吃罢,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便翻身下床。那丫鬟又给他拿来一件深青色新袍子,道:“这是我家公子请裁缝为你缝制的,你快披上吧,若是伤寒病再发作,我可吃罪不起。” 贺昇穿了,那丫鬟又给他打来洗脸水,照顾他洗漱。洗漱毕,贺昇走出卧房,到雪引卧房来看她。正碰上月姬从屋里出来,月姬见了贺昇,双手抱拳道:“景少侠来了。” 贺昇问道:“雪引的伤势好些了么?” 月姬道:“今早刚醒过来,先前那郎中来给瞧过,说没有大碍了。” 贺昇点点头,月姬把他让进屋里,雪引正躺在床上休息,见贺昇进来,想要挣扎着坐起却又有些吃力。贺昇忙止住她,又给她号了号脉,见她脉象已恢复平稳,只是还有些微弱,知道没有大碍。 贺昇抬头问月姬道:“你可知那晚的僧人都是甚么来路?” 月姬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寺庙叫做金轮寺,里面住的都是些蕃僧。” 这时天渐渐黑了下来,段缘派人来请贺昇用晚饭,贺昇从雪引房中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卧房。 段缘已在房中等他,丫鬟们掌了灯,桌椅碗筷已经摆好,后厨做了六样菜肴,二人相对而坐,段缘为贺昇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上,道:“贺兄,来,咱们满饮此杯。一为祝贺你身体痊愈,二为谢你救护我的手下。” 贺昇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吃些菜肴,贺昇道:“段公子为何从镇江又来到了杭州?” 段缘道:“在下的银号生意,在杭州也有,在镇江也有,前几日去镇江收账,偶然间听说景兄被关在镇南王府,便派了下属去救。” 贺昇看了段缘一眼,道:“如此说来,那就太巧了,你的属下又与我在金轮寺相遇?” 段缘道:“景兄不必多疑,喝了这杯酒,听在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听,你便明白了。” 贺昇端起酒杯,与段缘共同饮下。 段缘道:“实不相瞒,在下的身世也颇为凄惨,祖上也颇有些田产家私,因这蒙古铁蹄南侵,家园被毁,父母罹难,是以在下深恨元人。只是身单影只,不能推翻元庭,只好依靠祖上还剩下些许田产,开了几家银号,表面上与官府虚与委蛇,实际上却一直在找寻机会,能够加入到反元的大军之中,有朝一日能够推翻元庭,那时海晏河清、盛世清平,也不枉昂藏男儿来这人世走一回。” 贺昇从在镇江与段缘等人相遇,便对这些人的行踪有些摸不着底细。前几日见风极等人又在深夜于金轮寺现身,更觉可疑。此时听了段缘的解释,虽不全信,却也觉得他此时所说言语至诚,多半是真的了。 段缘又道:“在下从小就拜师学艺,想多学些武功,怎奈天资愚钝,一直没有太多长进。暗地里着急了风极、花影等人,组织了一个青云宫,利用经营银号所得,不断扩充力量,等待时机加入反元义军,救生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共同干一番大事。” 说到这里,段缘豪兴顿长,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 贺昇见他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豪侠气概,心下也自佩服,便端起酒杯道:“原来段兄还有这番经历,能有这种侠义之气,在下佩服。这一杯,我敬你。”说罢,跟着将酒一同饮下。 段缘道:“说起来,我倒是颇为佩服景兄你。”说着,拿起酒壶,又给贺昇和自己各自斟满一杯酒。 贺昇奇道:“段公子佩服我甚么?” 段缘道:“我佩服你武功高强、人品方正,也佩服你父亲英雄豪侠,为国为民!” 贺昇听了,知道段缘还是把自己错当成景未捷,他说的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加入玄天教罢了。贺昇又转念一想:难道他刚才是故意编的故事来试探我的身份?想到这里,立时警觉起来。 段缘几杯酒下肚,脸色微红,此时双眼定定地盯住贺昇,看得贺昇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贺昇道:“也没有甚么好羡慕的,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他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段缘听了,却道他是谦虚宽慰自己。 “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可这造化为何如此不公?为甚么有的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有的就要受那刀兵之劫、血光之祸,又为甚么有的人生来便要站在那万人之上,有的人生来就要卑躬屈膝、被踩在脚下?又为甚么有的人明明幼时父慈子孝、家给人丰,到了后来却要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着说着,段缘的声音竟哽咽起来,贺昇抬头看时,只见两道泪痕顺着段缘的脸颊流了下来。 贺昇见了,心中有些不忍,几次想把实情说出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段公子不必烦忧,人生在世,本就变化无常。做人要懂得知足惜福,这世上有许多恶人、甚至是魔鬼,但也有许多温柔善良的好人,和恶人、坏人遭遇时遇到的不快,总还不如遇到那些善良宽厚的人带来的帮助多些。只要多记住那些善良的人对自己的好,在别人遇到难处时,我们也能出手相助,自己也会是善良的人。若人人都能这样想时,这时间的恶人、坏人便无处藏身,这世间的崎岖不平的路便越来越少,平坦光明的大道便会越来越多。”贺昇没读过书,认识的几个字还是柳心月教会他的,他也不懂甚么大道理,只是幼时和老蔡团种菜时,老蔡团偶尔给他讲几句浅显的道理。他说这番话时,心里想到的是他活这十几年,遇到的种种的恶和遇到的诸多的善,说这番话时,他想到的是老蔡团、景未捷、冷雨茗、燕子语、柳同江、柳心月、吴宏等人,在他的心里,这朴素的道理支撑着他要去做一个良善慷慨之人。 第十六章 对峙 第3节 段缘听了贺昇一番话,把一双眼盯住他看了一阵,一句话也没说。直看得贺昇有些发毛,良久,段缘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景兄,我佩服你能有这番胸襟,这番作为。你为人光明磊落,又有豪侠之气,在下佩服得紧。”说罢,端起酒杯,一杯酒一饮而尽。 贺昇也端起酒杯陪了他一杯。 段缘又道:“景兄,你父亲景教主手握数十万雄兵,是一支连元主忽必烈都垂涎三尺的精锐之师……” 段缘刚说到这里,就被贺昇打断道:“来,段兄弟,咱们喝酒!” 段缘见贺昇不接话茬,也不好强问,只好端起酒杯,和贺昇又碰了一杯。 贺昇生怕段缘纠缠这个问题没完没了自己露出马脚,只好东拉西扯,避开话头。段缘和贺昇闲聊了一阵,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也对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早,贺昇便起身来找段缘告辞。段缘见贺昇要走,有些意外,道:“景兄身体尚未痊愈,不妨在舍下多将养几日,待身体大好再去。” 贺昇道:“在下在此已迁延多日,还有几位江湖朋友等着在下的消息,前日我那朋友离了此处,也不知安危如何,在下实在记挂,待将来有缘,再来庄上叨扰。” 段缘见留他不住,只好作罢。风极、花影、月姬听说贺昇要走,也都走到院子中来送别。段缘吩咐手下去牵了一匹白马来,那马身上通体雪白、体格健硕。段缘将那马缰牵在手中,将马儿交给贺昇,又将马鞭给他,道:“景兄,这匹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乃是西域名驹,唤作无尘。我今日把它送给你,助你驰骋江湖,造成大业。将来如有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到我这银号来找我。” 贺昇本不想受他的恩惠,但见这马儿却是品貌不凡,自己急着要去寻祝南川和澹台延寿等人,办完这宗事情,还要回平江府寻柳同江和柳心月,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对这宝马神骏有所依赖。当下便接过缰绳,对段缘道:“多谢段兄美意。” 他待要牵马出门,又想起这几日段缘对自己颇多照拂,又极敬重,自己却多次打断他的话头,对他很有些无礼,心中也觉歉然,又回转身来,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最后道:“段兄,昨晚你的话我记下了。有朝一日,我会回来找你。” 段缘听了,脸上漾起一丝笑意,道:“如此多谢景兄,在下在此静候你好音。” 贺昇抱了抱拳,牵着马儿出了后院,飞身上马。那马儿离了主人,被生人骑在胯下,初时并不听话,左摇右摆,几次想要把贺昇甩下马来。段缘见了,忙奔到那马儿身边,轻抚它后背,又将额头碰在马儿脸上,对马儿道:“无尘,你听话些,景公子会对你好的。你跟了他去,将来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也算不枉你这神骏的称号……” 那马儿竟像听懂了段缘的话,昂起头来,长声嘶鸣,贺昇在马背上向众人拱了拱手,双腿一夹,不待挥鞭,那马儿翻开四蹄,风一般向着巷口疾驰而去。 段缘站在门口,直看着贺昇和马儿的身影转过街角,兀自定定地瞧着不不动。 风极在他身边道:“宫主,你把最心爱的坐骑都给了他,这人真得这样值得托付么?” 段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转身向院中走去。 贺昇骑着无尘马,在闹市中不敢快跑,一路走一路打听,出了杭州城,直奔绍兴方向而去。那马果然神骏,上了官道,四蹄翻飞,真如风驰电掣一般,他一路奔驰一路打听,不到半日到了绍兴境内,又打听了一阵,晌午时分便到了王家庄。 庄客见了贺昇,忙向里禀报,王鹏接信,和唐钰一同走出来接。贺昇随了二人进到庄里。贺昇把前后经过备细说了一遍,并问:“祝掌门可曾回到庄里?” 王鹏摇摇头道:“没有,你们走了之后多日也不见回,我们便派人四处打听你二人的下落,一直音讯全无。我们还道、还道是你们已经……” 唐钰道:“祝掌门武功高强,又被人救了出来,想必料无大碍。咱们再等等看,另外王鹏兄弟你再多派几人,到杭州一带细细查访一番,看能否有祝掌门的音信。” 王鹏听了,立即派人去办。贺昇又问唐钰澹台延寿何时能回?唐钰道:“已接到澹台掌门飞鸽传书,说各大派这几日已动身前往绍兴,我们约在下月初十在此相聚,共同商议对敌之事。” 唐钰听完贺昇讲述的那夜跟踪蕃僧到金轮寺的情景,又问了几处细节,对这些蕃僧、段缘和青云宫众人的关系等细加揣摩,边想边在大厅中踱起步来,若有所思。 王鹏命人准备酒饭,三人饱餐一顿,下人给贺昇打扫出一件屋子,让他歇息。 隔了四日,澹台延寿从华山回来,带了自己的师弟魏德光及十多名华山派弟子一并赶来。澹台延寿见带魏德光与众人相见,又把自己先回华山召集本门弟子,并派人到正一、南北少林、崆峒、峨眉、上清各派送信,邀集各大派下月初十齐聚绍兴王家庄,共商如何夺回理宗骸骨。 贺昇又出来将那夜和祝南川跟踪蕃僧至金轮寺的遭遇备细讲了一遍,澹台延寿听了不由得血往上涌:“这么多年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原来都是这帮蕃僧搅起来的!他们口口声声要找经书,此前青城派、铁刀门等各派的灭门惨案,也都是他们做出来的。这帮贼子无耻下作至此,我澹台延寿若不将他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魏德光听了,也把桌子拍得山响,道:“那咱们还等甚么,现在便动身去杭州,直奔那金轮寺,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还用等甚么各大门派?我华山派管叫这些贼人尸横遍地!” 这魏德光一向自视甚高,平日里便以名门大派自居,对江湖中人将正一、少林各派排在华山之前,心中腹诽已久。这次师兄带他下山,他更是有意要在各大门派面前出出风头,挫挫正一、少林等派的锐气,是以此时一心要在各大派面前立个头功、扬名立万。 第十六章 对峙 第4节 唐钰道:“眼下咱们还不清楚对方的门路,不必与他们硬拼。还是等各大门派来了,再从长计议罢。” 澹台延寿点点头,道:“师弟稍安勿躁,还是听唐先生的。” 魏德光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师兄面子不好反驳,哼了一声,拂袖坐下。 王鹏道:“各位英雄光临蔽庄,在下实在三生有幸。此时距各路侠客汇聚绍兴,还有几日,在下已让庄客打扫房屋,请各位英雄权且住下,这几日便让在下尽地主之谊,请众位在此养精蓄锐,待众人一到,咱们立即出动,到杭州去寻那帮贼秃算账!” 魏德光横了王鹏一眼,没有理他,他自恃身份,不屑与王鹏这种江湖上无名无分的小卒说话。 贺昇见魏德光横行霸道,也觉不满,只是心想大敌当前不宜自相轻慢,权且忍下。 接下来几日,唐钰差人到镇上四处买了些益气养血的草药,骑了快马,先回杭州宣慰使府给岱钦送药,顺便打探一下朝廷那边有甚么风吹草动。临行前,与众人约定十一月初九,唐钰在涌金门外雇一艘大船,船头挂三盏红灯为号,与众人在船上会合。 澹台延寿也派出一众华山弟子,从绍兴到杭州,一路护送唐钰,一路沿途打探祝南川下落,怎奈毫无他的音讯。 转眼已是十一月初,绍兴接连几日下期了小雨,平添了几分寂寥肃杀气氛。少林派达摩堂首座广宁长老,峨眉派圆静、圆空两位神尼、南少林广顺长老、上清派清虚道长各带本门十多名弟子赶到王家庄。一时间王家庄热闹非常,王鹏命庄客杀猪宰羊、磨豆腐、煮青菜款待各路英雄。 到了十一月初四,正一派灵元子、灵云子带了十多名本门弟子骑着快马赶到王家庄。 澹台延寿和王鹏等人到庄外迎接,灵元子、灵云子和众弟子一起进了大厅,与各派掌门见礼。魏德光在一旁冷冷地道:“哼,正一派果然是受了元朝皇帝册封的,架子端得十足,来得又慢人又少,果然是武林仰望、叹为观止!” 一番话说得各派弟子不由得哄笑起来,众人知道他在讥讽紫阳真人寄人篱下,接受蒙古皇帝忽必烈册封的事情。当日在龙虎山上,白金羽宣读了元庭册封紫阳真人的圣旨,紫阳真人接了旨意并受了元庭的封赏,众位江湖好汉心中颇不以为然,暗地里都笑紫阳真人晚节不保,向权贵低头。 正一派众位弟子听了魏德光这话个个脸上露出不平之色,灵元子看了看灵云子,灵云子平日里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更是面如止水;灵元子又回头看看众弟子,用眼神扫视一圈,众弟子见了,不由得心中一凛,不在说话。回过头来,灵元子又回复了平静谦和的神色,仰天打个哈哈道:“魏师兄说笑啦,最近敝派遇上一点小麻烦,灵云师兄带着四师弟在东南沿海一带处理,我师兄弟二人听了师父召唤,立即赶来与众位英雄会合,稍晚了几日,还望各位海涵。” 一番话说得谦和从容,众人大多点头理解,虽然各派对正一派接受元庭册封一事多有看法,但各派掌门和前辈名宿也都知那日若不是紫阳真人忍辱接下那元庭的圣旨,山下数千蒙古大军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只是各派门下的年轻弟子见识既浅,又都对正一派成为武林泰斗不服,是以被魏德光一挑唆便跟着煽风点火。 王鹏此时已命庄客在议事厅外搭起帐篷,在帐篷内摆起长桌宴,僧、尼、道各派分成几桌,吃食有素有荤,请各位英雄入席。当晚众人饱餐一顿,相约第二日便收拾行装从绍兴出发,到杭州与唐钰会合。 当晚,王鹏安排各派英雄分别安歇,有十几名各派弟子安置不下,便在谷场搭起帐篷,安排他们睡下。 灵元子回到房中,刚要宽衣睡下,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问道:“谁啊?”外面有人应声:“是我。” 灵元子听着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便走到门前,开了门栓,打开门见站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少年,他不禁一怔。 那少年正是贺昇,贺昇冲灵元子一抱拳,道:“道长,别来无恙?” 灵元子听着这声音,又仔细端详了贺昇半晌,有些迟疑地道:“你是小……”说到这里,又觉不妥,道:“你是蔡兄弟?” 贺昇点了点头,灵元子把他让进房中,关上房门。贺昇进门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在下小菜团,拜上道长,向道长请罪。” 灵元子忙把他搀扶起来,道:“蔡兄弟快别如此,当年你救了我派未捷师弟和雨茗师侄女,家师早有明训:日后绝不找你寻仇,听说你被镇南王府掳去,还遣人到扬州救你。不想今日在此见到蔡兄弟,实在是万幸。” 灵元子请贺昇坐下,贺昇把当日在龙虎山如何救应景未捷和冷雨茗,如何冒名顶替被众人抓走又如何被人救出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灵元子边听边点头,暗自赞叹这少年英勇果敢,堪称侠义。 听贺昇讲完,灵元子突然想起甚么,问道:“现在外面众英雄可知你到底是蔡兄弟还是景未捷?” 贺昇听了,道:“他们都道我是景未捷,我怕我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别人又要去为害景兄弟。” 灵元子听了长出了一口气,道:“蔡兄弟为人如此宅心仁厚,贫道佩服得紧。” 贺昇又问起景未捷和冷雨茗的近况,灵元子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蔡兄弟,你对我正一派有恩,又与未捷师弟教好,我本不该瞒你。只是眼下形势复杂,非是说这事的时候。你看这样可好,咱们明日动身去杭州,待解了大宋皇陵被盗一案,我再详细说与你知,现下咱们还是同心协力,共抗贼寇,如何?” 贺昇听了,心中既挂念景未捷和冷雨茗的安危,又被灵元子一番话说得有些激动莫名,心道也不急于一时,要紧的是把眼前这道难关过去。当下点点头对灵元子道:“全听道长吩咐。在下先行告辞。” 灵元子把贺昇送到门口,临走时,对贺昇小声道:“蔡兄弟,最近你还是不要说破你的身份,别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只说是玄天教教主景思明的公子景未捷,好么?” 贺昇点点头道:“道长放心,在下决计不会乱说。” 第十六章 对峙 第5节 贺昇辞了灵元子出来,回到自己住处,想要睡下,却发现无论如何睡不着了。脑海中想着的尽是景未捷、冷雨茗、燕子语、柳同江、柳心月等人,他们现在都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他自幼孤苦,只有这几个人和自己有过交往,对自己也很好,是以心里常常记挂的也便是这几个人。 他推开窗户,见一弯斜月挂在天上,四周一片静寂,更添几分离情别绪。 忽然他听得“轧轧”几声轻响,有人轻轻推开窗户,从房中跃了出来。他记得那房间里住的是华山派的魏德光,他半夜三更出来做甚?不走房门却从窗户中跃出更令人起疑。 贺昇见魏德亮一身夜行衣装束,斜挎了长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没人注意,飞身上了房顶,几个纵跃,出了王家庄。贺昇此时也纵身上房,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贺昇的轻功较魏德光为高,他跟在后面,魏德光并未发现。二人一前一后向着王家庄东边的一条乡间小路奔驰了一阵,魏德光停了下来,贺昇忙蹲低身子躲在一堆柴草垛后面。原来路边一棵树下栓了一起黑马,魏德光解了马缰绳,飞身上马,狂甩马鞭,那马儿屁股吃痛,四蹄翻飞,向前疾驰而去。贺昇也搞不清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有心再跟他一程,转念一想明日众人要启程去杭州,灵元子已说过让众人分批分次走,说不准魏德光是先行出发,若自己跟得紧了被人发现,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想到这里,便寻思轻功,快步回庄。 第二日一大早,王鹏命庄客早早准备了饭食干粮,众人吃喝已毕,换上各色衣衫,三三两两分别出庄而去。 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不见了自己的师弟,左右找寻一番,并未见他身影。心道这师弟最是心急,十有八九是一早自己先自走了。当下也不多想,背起行囊,和十几个弟子分成三批,往杭州而去。 贺昇骑着无尘白马,那马端的神骏,不到午时,他便已进了杭州城。贺昇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在客栈中用过午饭,便在房中小憩,等到傍晚,才按照约定来到一路打听,来到涌金门外。这涌金门乃是五代天福元年,吴越王钱元瑾为引西湖水入城,在此开凿涌金池并修筑此门。 贺昇但见这杭州城内外十分繁华,虽经战乱,仍然人头攒动、商贾辐辏。一人一骑出了涌金门,行不多远便到了西湖边上。看时间尚早,他寻了一处茶肆,让小二把马牵了去喂草料,自己点了一壶茶在湖边的楼上坐了喝茶吃点心。隔窗看着西湖水光潋滟,夕阳的霞光铺洒水面,他虽不通文墨,也觉这景致怡人、心神俱醉。 渐渐地天暗了下来,沿街的店铺都挂起了灯笼,贺昇会了茶钱,又多赏了那店小二几吊钱,要他看管好自己的白马,信步往西湖边上行去。 到和湖边,游客行人陆续散去,湖上几艘小舟,当中有一艘大船,船头挂了三盏红灯,很是惹眼。贺昇便向着那大船方向行去。到了近前,有一艘小舟向自己划来,一名青年船夫占在船头,抱拳道:“阁下可是景公子?”贺昇点了点头。那船夫道:“请公子上船,唐先生在大船上等候。” 贺昇纵身轻飘飘站上船头,那船夫棹了小舟向那大船划去,到得近前,贺昇又是轻轻一跃,上了大船的甲板。唐钰在船中见了,忙走出来迎接。二人见面行礼,一同走进船舱。此时少林派广宁长老、上清派清虚道长、南少林广顺长老、灵元子、灵云子都已经到了,正在舱中奉茶。贺昇进去,和众人见礼,又等了一会,峨眉派圆静、圆空两位神尼也一同到了。独独差了华山派的澹台延寿和魏德光。 唐钰也有些焦急,走到甲板上去看了几次,仍不见二人的身影。回到船舱,刚在椅子上坐定,忽听得甲板上两名水手喊道:“有人来了!”唐钰往外开时,却见澹台延寿已跃上了甲板。 澹台延寿进到船舱,唐钰问道:“令师弟可有下落?”原来澹台延寿早就到了船上,以为师弟魏德光会在船上与众人会合,不料左等右等却不见他来,情急之下,他又回到岸上,发号箭召集本门弟子四处打探,却始终不见魏德光的下落。无奈之下,眼见众人相约的时辰已到,只好又回到船上。 澹台延寿对唐钰摇了摇头,道:“咱们先商议正事吧,或许他路上有事,晚来一些也是有的。” 唐钰点点头道:“也好。”说罢,转身对众人抱拳道:“各位英雄豪杰,今夜将大家召集于此,实为商讨前几日几帮匪类闯入我大宋皇帝陵寝,开棺掘墓、丧尽天良之事。各位都是名震江湖的英雄,又都是我大宋子民。这件事既让我们知道了,我想各位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当下,唐钰将前几日如何得知有人要打大宋皇陵主意、如何潜入墓葬盗墓、如何几股势力火拼、自己和澹台延寿等人如何以猪牛羊骨换回各位皇帝遗骸的事情备细说了一遍。群雄听了各个心下愤恨。 唐钰又请贺昇将那日他和祝南川跟踪蕃僧潜入金轮寺的遭遇向众人讲了一遍。众人听了,又惊又怒,群情激愤起来。 广宁长老道:“看来这帮蕃僧便是此前杀害青城派、紫霄派、泰山牌、白云观、真源派等几大门派的凶手了。他们这偷坟掘墓,到底所谓何来呢?若是求财,为何盗走财货之后,还要将众位先皇的遗骨盗走?” 贺昇道:“在下那日和祝掌门在金轮寺听他们讲到,也是说在找几本经书。” 上清派掌门清虚道长道:“此前贫道在龙虎山就曾讲过,曾在山西偷听两个蕃僧谈论过,他们是在找那本《血经》了。” 清虚道长此言一出,群雄不由得一阵唏嘘。之前清虚道长在龙虎山曾讲过,他跟踪两个蕃僧时,偷听到他们曾讲有一本《血经》,内中记载了无上武学心法,得之可以纵横江湖。当时众人都道清虚道长以讹传讹,但今夜听贺昇讲金轮寺中那位冥尊武功神鬼莫测,仍然大费周章来寻经书,看来清虚道长所言非虚。 第十六章 对峙 第6节 圆静师太道:“那这些蕃僧又是受谁指使呢?适才听这位景少侠说道,他们找那经书,似乎也是为了向主上交代。他们所说的这个主上又是谁呢?” 灵元子道:“我看这事恐怕与元庭脱不了干系。前面有有一众蕃僧盗掘陵寝,后面又有大批元兵包围皇陵,双方还厮杀火拼,这里面必有蹊跷。” 南少林的广顺长老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即便是大宋被元庭所灭,也不应把前朝皇帝的陵寝都盗掘了。元庭何至手段残忍如此!” 唐钰道:“这件事若说和元庭没有关系,似乎也说不过去。之前就有人到杭州宣慰使府调兵,宣慰使岱钦对此颇为反感,但又不敢不听,后来他竟遇刺,险些身亡。这几日我回到杭州他府中,却发现他已经被元帝忽必烈下诏捉拿下狱,罪名便是防护宋陵不力,致宋陵被盗。” 贺昇沉吟道:“唐先生说的去调兵的人我认识,便是那晚骑白马带着一众随从的少年罢,他便是镇南王脱欢的长子,叫做白金羽。” 澹台延寿道;“依我看,元庭不过是拿这个草包宣慰使当个替罪羊就是了。” 清虚道长捻着胡须沉吟道:“那这样看来,这伙蕃僧与朝廷却不是一伙的了,否则的话,他们何至于为了抢盗宋陵而行火拼,镇南王、宣慰使的大军到了皇陵却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澹台延寿道:“明晚咱们杀将过去,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管教他们一个不留!不管他是甚么人,过了明晚,都是死人!” 唐钰道:“还有一事,便是大宋几位皇帝的骸骨已经被我等提前请了出来,现在藏在一个隐蔽所在,现下该如何区处,还请各位大侠拿一个计较。” 灵元子道:“兹事体大,我看还是咱们先想好一个隐秘所在,再将骸骨暂时寄放,待将来反元复宋之后,将骸骨迎奉回帝陵较为稳妥。在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前,唐先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便是将来定下了暂厝骸骨的所在,知道的人越少越是万全。” 唐钰点头道:“灵元道长所说极是,就依道长所示。那明日咱们何时动身前往金轮寺为好?” 广顺长老道:“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晚些行动为好。” 唐钰道:“那咱们就子时还在这西子湖畔相见,各穿夜行衣,右臂缠上一条白布条,共同去金轮寺一探究竟。” 群雄应允,仍按来时那般,分头下船,召集本门弟子,部署明晚行动去了。 第二日子时,众人俱都换了夜行衣,胳膊上绑了白布条,手持兵刃再度齐聚西子湖畔,各派高手加上本门弟子总数近百人之多。贺昇虽去过金轮寺,却是暗夜中跟踪而去,对地形并不熟悉。这几日,澹台延寿早已派人去金轮寺踩过盘子,澹台延寿、唐钰带着华山派弟子在前,其他各派紧随其后,众人趁着月色向金轮寺而去。 众人一路向西走了数十里,渐渐进山,担心打草惊蛇,只好暗夜中在林间穿行。时近丑时,才到了金轮寺。众人都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向前靠近。只见这金轮寺坐南朝北,院墙高深。 灵元子示意众人先停下,他走到少林派广宁长老近前道:“长老,请少林弟子把守东侧院墙,如何?”广宁长老点头应允。他又走到广顺长老近前,请南少林弟子把守南侧院墙,又请峨眉派众弟子把守西侧院墙。正一派众人从正面攻入,华山派、上清派众人在墙头接应。众人都依计而行。 灵元子、灵云子和澹台延寿、贺昇一起先纵身跃上高墙,四人伏低身子向院中观瞧,但见院子里寂静无声,偶尔听到几声山中的猫头鹰叫,更添几分幽谧阴森之感。 灵元子一挥手,他和灵云子先从墙上跃入院中,二人顺着墙根迅速游走,很快便闪入墙边的阴影之内。澹台延寿和贺昇在墙上等了片刻,见院中并无动静,也接连从高墙上跃下。 四人贴着寺院墙角蹑足潜踪向内摸去,却见寺庙内静得怕人,竟似空无一人。四人顺着耳门一直摸到大殿前,灵元子飞身纵上高台,几个纵跃飘至大殿前,透过窗棂向大殿内观瞧,空无一人。他回身冲众人摇了摇头,四人绕过大殿,又向后面踅去。 过了大殿,又过一道跨院,又穿过一进佛殿和院墙,四人来到僧寮,分向两侧的窗户向内探视,仍是空无一人。四人均觉好奇,灵元子素来行事谨慎,他隐约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冲三人挥了挥手,三人会意,准备撤出寺院。 澹台延寿有些不甘心,对众人小声道:“我到前院再看看去。”说罢,不待灵元子阻止,他已快步穿过游廊,绕向大雄宝殿。众人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紧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大殿前去。 刚转过一个墙角,就听澹台延寿一声惨呼:“啊!师弟,师弟!”这夤夜深山之中,万籁俱寂,阴森可怖的金轮寺中空无一人,澹台延寿突然这一声惨呼不啻晴空霹雳,山林中栖鸟被惊,扑闪着翅膀飞起;墙外分兵把守的众人也都吃了一惊。广宁、广顺、清虚、圆静、圆空众人都翻墙而入,奔着澹台延寿喊叫之处循声而来。 众人奔到大殿前,借着月色,只见澹台延寿手持长剑,呆呆地抬头望天,灵元子、灵云子、贺昇站在他的身后,也目瞪口呆。 只见大殿前的旗杆顶上,挂着一个人。这人的身体随风微微晃动,一看便知应该死去多时。借着月色,众人隐约看出这人好像是华山派的魏德光。澹台延寿在旗杆下早已看清,这人正是自己的师弟。他万万没有想到魏德光会被人挂在了旗杆顶上,一时悲愤莫名,竟呆在了当地。 灵云子飞身跃上旗杆,挥剑将那绳索砍断,将魏德光的尸体抱了下来。澹台延寿这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师弟!”跑到近前,一把抱住魏德光的尸身,悲恸大哭。 “师弟,师弟,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澹台延寿摇晃着魏德光的尸身喊道。 这时外面的华山派弟子点起了火把翻墙进来,张起火把,只见魏德光面色紫黑,双目圆整,面目狰狞,可见死时异常痛苦。澹台延寿直看得睚眦俱裂,他翻过魏德光的尸身,只见背后衣服已经被打烂,后心正中一个血红色掌印。 第十六章 对峙 第7节 贺昇道:“这是那个冥尊干的,他打伤祝掌门和我那几位朋友,用的正是在这个掌法。” 澹台延寿抬起头来,双目精光怒放,他把魏德光的尸体放在地上,长剑出鞘,直奔大殿而去,到了近前,他见大殿正门落了锁,抬起左脚,“噗通”一声,四扇大门齐飞入内,大殿里飞起一阵烟尘。 “邪魔外道,给我滚出来,有本事冲你家澹台爷爷来,我不怕你们,甚么冥尊鬼使,有种便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澹台延寿冲入大殿,见大殿内供奉着一尊铜佛,四周空荡荡并无一人,他跃上神台,挥剑在那铜佛上乱砍一通,只砍得火光四射,香炉、蜡烛等洒落一地。 众人紧随其后,也都进了大殿,只见大殿内的佛像、神龛、供桌上落满灰尘,像是久已没有人烟的样子。灵元子命人去开了山门,把外面的弟子叫进来一半,众人都点了火把,到寺院中四处搜寻,结果却是整座寺庙空无一人。 澹台延寿红了眼睛,跳下神台,劈手夺过一支火把,快步走到那大殿中垂下的幔帐之下点燃,火苗腾腾而起,幔帐连着房梁,很快火苗便窜到了房梁上,整座大殿“劈啪”作响地燃了起来。 众人忙从大殿内撤了出来。澹台延寿举着火把在大殿内四处又点了几把火,也从大殿中跃出。他对着大殿内的华山派弟子喊道:“华山派弟子听着,把这贼寺都给我点了,今日便烧他个片瓦不留!看这帮贼厮鸟能装神弄鬼到甚么时候!” 华山派弟子听令,举了火把,在这金轮寺前后四处放火,一会的功夫,熊熊火起,整座寺院成了一片火海。众人在寺院内搜寻多次,并不见一人,只好陆续从寺院中退了出来。 澹台延寿抱了师弟魏德光的尸体,从寺院中走出。众人在外面远远地看着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眼看着这座佛刹一点点烧成一堆瓦砾,仍不见一人从中出现,不禁觉得此事蹊跷古怪。 待那火势渐渐小了,此时已近寅时,众人只好起身回程。峨眉派圆静、圆空两位师太走到众人近前道:“各位掌门、师兄,我们带着几名弟子这就回峨眉山去了,日后若有事时,还请派人来召,侠义之士,我辈分所当为。澹台掌门,令师弟遭此大难,令人悲愤。还请节哀顺变,待他日查清真凶所在,咱们一定要和他们算这笔账!” 广宁、广顺长老、清虚道长也带着门下弟子过来和唐钰、澹台延寿等人道别,众人说了一番宽慰澹台延寿的话,陆续各自走了。 澹台延寿和唐钰、灵元子、灵云子、贺昇、王鹏等人带着一种弟子往山下走。澹台延寿将魏德光的尸体放在马上,由两名弟子护持着一同下山。 众人到金轮寺来,华山派平白折了一名高手,各大派群情激昂而来却一无所获,甚至连对手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实在令人懊恼。众人虽向山下走去,但下一步该往何处去却各个心中迷惘。澹台延寿长叹一声,但觉天地之大,却不知该往何处存身。师弟丧了性命,线索却中断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鹏道:“众位英雄,绍兴离此不远,还请到舍下盘桓休整几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灵元子和灵云子正为寻访点苍派掌门祝南川的下落才留了下来,听了王鹏的话,便欣然应允。灵元子抱拳道:“如此便打扰王庄主了。” 王鹏听了大喜,道:“道长千万别如此说,正一派乃是武林泰斗,几位道长能到敝庄,那是在下的几世修来的福气。” 澹台延寿也正要追查杀害魏德光的凶手的下落,一时也无处可去,也不答言,跟着众人一齐下山,到了山脚下,灵元子对灵云子道:“我看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我带人去绍兴,师弟你带人到杭州城中,暗中察访祝掌门的下落,一并打探下那帮蕃僧的蛛丝马迹。” 灵云子双手抱拳道:“好。”说罢,带了六名正一派弟子,向杭州城进发。澹台延寿叫住灵云子道;“灵云道兄,咱们一处走,我和你一起到杭州城,追查杀害我师弟的凶手!”当下,众人在山脚下分别,一路往绍兴去,一路回杭州城。唐钰跟着澹台延寿等人一同回杭州,贺昇则跟着灵元子等人一同去绍兴。 却说澹台延寿和灵云子一行回到杭州城中,众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灵云子刚在房中坐定,边听有人敲门,他开了房门,见是唐钰,忙将他请进屋中。 唐钰道:“灵云道长,在下与道长虽未谋面,但钦仰道长之风已久。今日唐突来此,却有一事相求。” 灵云子向来不喜客套,便道:“先生请将。” 唐钰道:“在下原本在杭州城中宣慰使府当一个私塾先生。这宣慰使岱钦是个蒙古人,但他对在下也算礼遇有加,而且此人虽是蒙古人,却心仪中原礼学,对待汉人也不像一般蒙古人一样蛮横无理。这几日,他被元庭皇帝下诏逮捕入狱,过几日可能便要开刀问斩。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灵云道长相助在下,到狱中将这岱钦救出,此事却是有些难为道长了……” 唐钰说到这里,话也说不下去了。他知灵云子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平时自视甚高,要他去搭救一名元庭的官员,未免太过荒唐。他见灵云子面无表情,更不知他心中所想,心中犹豫起来,到嘴边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灵云子沉吟了一会,问道:“不知这位岱钦甚么时候问斩?” 唐钰道:“说不好,他是被人栽赃陷害下狱,听说参他的奏章已经上去几日,恐怕这几日旨意下来,他满门便有性命之忧。此事本来打算请澹台掌门代劳,但华山派遭遇大劫,澹台掌门心中悲恸,在下实在不忍相求。” 灵云子摆摆手道:“这个不妨事,在下虽是江湖草莽,却也钦佩唐先生一介书生却是侠义心肠,能够挺身而出,守护大宋皇陵,这等胸襟胆识,虽是江湖中人未必各个都有。唐先生但有所求,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在下也有一句话要与先生言明,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岱钦的性命究竟救得救不得,还要看天意如何?” 第十六章 对峙 第8节 唐钰问道:“不知灵云道长此言何意?” 灵云子道:“贫道此次到杭州来,乃是为寻点苍派掌门祝南川的下落,若是现下便和唐先生去救那岱钦,第二日杭州城必然要封城,那时便是救了岱钦的性命,却耽误了我等察访祝掌门下落的时机。唐先生你看这样可好,我和门下弟子再在这杭州城中寻找七日,七天之内,若朝廷处死岱钦的旨意来了,那便是他命该如此,若七日之后,朝廷仍无旨意,我等察访祝掌门不管有无音讯,贫道便和你一起去救岱钦出狱,如何?” 唐钰听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多谢灵云道长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灵云子道:“唐先生重情重义,对汉人如此,对蒙古人也应是这样。贫道心中倒无汉蒙之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几日有劳唐先生,打探一下岱钦关押的所在,如能了解些布防形势更好。” 唐钰应了,辞了灵云出去。接下来的几日里,唐钰四处打探岱钦关押的情况。正一派和华山派则在杭州城内外寻访那帮蕃僧和点苍派祝南川的下落。七日之期堪堪已到,杭州城中却是分外平静,蕃僧和祝南川的下落一无所获,朝廷处死岱钦的圣旨也没有下来。 当晚,唐钰来找灵云子商议解救岱钦的法子,灵云子道:“这事还需与澹台掌门通个声气,若我们救了岱钦,元兵若在城中上下搜查,别牵累了澹台掌门。”说着,便和唐钰一起到澹台延寿房中商议。 灵云子敲门未见应声,他推开他房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澹台延寿这几日心绪低落,在房中借酒消愁,房内东倒西歪放了七八只酒坛子,澹台延寿斜坐在床前一张太师椅里。唐钰见状,忙走到澹台延寿身边道:“澹台兄,劝了你多少次,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查出真凶……” “去哪里查真凶?这帮无耻的狗贼,敢做不敢当,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去哪里找他们?”澹台延寿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碗酒。 灵云子叹了口气,走到他近前坐下道:“澹台兄,有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帮恶贼早晚有露头的时候,魏师兄的仇,我们都记在心里,迟早要和他们算总账。这几日我门中弟子也四处察访,并无过多消息。今晚在下要去元营中搭救一个囚犯,然后便带门下弟子离开杭州。不知澹台兄作何打算?” 澹台延寿抬头问道:“你要去救谁?” 唐钰接过话头道:“是宣慰使岱钦。” 澹台延寿哼了一声道:“干么要去救个元狗?” 唐钰道:“岱钦为人方正,对汉人很好,我在他府中坐馆,他也不曾亏待于我。如今他有难,我不能见死不救。” 澹台延寿冷冷地道:“要救你们去救,我不管。” 唐钰道:“好,灵云道长是担心今夜救走了岱钦,明日元军搜城,你们在城中会不会有不便?” 澹台延寿道:“元军有何好怕?他狱中走了犯人,和我华山派何干?你们自去,他们若敢来骚扰,我便杀他个痛快!” 唐钰点点头道:“也好,那这几日你们行事小心些,我安顿好岱钦,回来找你。” 唐钰和灵云子出了房门,灵云子回到房中,叫来一位门下弟子,他写了一封书信,让这弟子送到绍兴王家庄,告知师兄灵元子,他们今夜便到王家庄与他们汇合,让他们也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一同启程回龙虎山。随后,灵云子又把剩下五名弟子叫来,对今夜的劫狱行动安排一番。 入夜后,唐钰、灵云子和一众正一派弟子下楼后会了房钱,牵着马往城西走去,走了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宣慰使府后面的大牢附近。众人分成两批,寻了一个酒楼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子坐了,要了几样酒菜,一边观察大牢附近的情形一边等待时机。只见大牢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近子时,众人下楼,寻了个僻静所在,换了夜行衣。灵云子先叫两名弟子绕道宣慰使府西侧的院墙,翻墙进去,在马厩处点起两把火来。宣慰使府中新任长官还没到任,只有一些下人,见后院火起,乱成一团,几个家丁敲起锣来,吵嚷着喊人前去救火。 大牢附近巡逻的卫兵听了锣声,也跑过去十多人查看。灵云子带了一名弟子,躲在暗处,见后面两个官兵落了单,抢上前去,点中穴道将二人点倒。他们换了卫兵的服饰,将被点倒的二人捆起藏好。灵云子对身边的弟子耳语几句,那弟子会意,小跑着向大牢方向去了,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前院有贼!” 几个正在站岗的元兵听了,忙抽出腰刀向前院奔去。门口还剩下四名元兵,这时唐钰和几名正一派弟子从暗处蹿出,三下五除二,把四名元兵砍翻在地。几人把元兵依样葫芦,拖到角落里,换下他们的衣服,伪装成巡逻的元兵,唐钰又在众人身上仔细搜寻,在一名元兵身上找到一大串钥匙,几个人大模大样走进了大牢。 进了牢门,里面仍有十多名元兵,当先一名乃是牢头,见唐钰等人面容生疏,起疑问道:“你们几个是哪一队的?怎地之前没见过?” 唐钰道:“奉上峰命令,大牢内有奸细,我等前来接管。如有违抗,格杀勿论!”说罢,从腰里掏出一块金牌,这块金牌乃是他之前在宣慰使府中顺手牵羊拿出来的,有调动杭州城内官兵之权。几个卫兵见了金牌,又听唐钰说大牢内有奸细,一阵慌乱。 那牢头道:“是,尊令。敢问上官,我们现下该往何处去?” 唐钰道:“现在前院进了贼寇,你们去辅助捉贼,谁若抓住贼人,便可洗脱奸细的嫌疑。这里由我等接管。” 一众元兵听了,争先恐后地向前院奔去。唐钰见众人走了,找到关押岱钦和家人的打牢,掏出钥匙,试了几把,终于对上,开了牢门,把岱钦从牢中接出。大牢里,还有他的赛罕和两个儿子恩和、扎布苏也被一同接了出来。 第十六章 对峙 第9节 岱钦见了唐钰,显是吃了一惊,刚要道谢,唐钰阻住他道:“大人,情势危急,先跟我们走,咱们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再说话。”说罢,带了岱钦等人往大牢外奔去。 先前那帮元兵往前院奔去救火拿贼,跑到半路,有几个元兵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便派了两人回来查看动静。刚走到大牢门口,和灵云子等人撞个正着。二人举起弯刀,劈头就砍,一边砍一边张口大喊:“来……”当先一人话刚出口,被灵云子一剑刺中心脏,立时气绝身亡。后面那名元兵见不是对手,扭头便跑,想要到府中通风报信,灵云子一个纵跃到了他近前,长剑递出,正中后心,这名元兵也登时殒命。 岱钦一家人见了眼前情景不由得吓得呆住了。唐钰道:‘大人,请随我来,一行人快步转向街角,在一处偏僻互通里,唐钰已经安排了一辆马车,车夫也是自己平时直近的人,唐钰从马车上拿出几件粗布衣衫,对岱钦道:“大人,我已派人打探消息,这几日就朝廷圣旨就要下来,要将你满门抄斩,今夜不走,便来不及了。你和夫人、公子委屈一下,换了这身衣服,在下这就送你们出城,如何?” 岱钦听了,既吃惊又犹豫,他这几日被关在大牢中,已有不详预感,大宋皇陵被盗,江南民众必然民怨沸腾,为了平息民愤,镇南王府多半是要拿自己做替罪羊,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朝廷竟会下旨将他满门抄斩,他还有些犹豫,唐钰从怀中掏出一张绸布卷轴,递给岱钦。岱钦就着火把展开略扫了一眼,见上面是蒙汉两种文字,正是元帝忽必烈下的圣旨,大意便是因大宋皇陵被盗,宣慰使岱钦玩忽职守,加之有人告他在江南贪墨成性、目无朝廷,责令满门抄斩。 岱钦大吃一惊,道:“唐先生,你从哪得来的这份圣旨?”唐钰道:“现在来不及细说,大人还是快快换上衣服,我送你们出城后再和你细细道来。” 岱钦此时已是万念俱灰,眼见皇帝已对自己失去信任,也只好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当下也不多说,和家人上了马车。唐钰叫车夫赶车,他和灵云子带着一种正一派弟子寻了坐骑,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西城门而来。 到了城门前,城门已关。守城官兵见来了一队元兵,忙过来问讯。唐钰掏出宣慰使府的金牌,道:“有进击军务,连夜出城,速开城门!” 那元兵验看了金牌,有心要看看马车内拉的是谁,唐钰在马上怒道:“军务紧急,耽误了实情,你吃罪的起吗?” 那元兵不敢怠慢,忙喊人来,一同开了城门。唐钰等人大摇大摆出了杭州城,待城门再度关上,一行人快马加鞭,疾向城郊驰去。 众人向西奔了三四十里,唐钰才勒住马头,车夫停了马车。岱钦全家下车,岱钦冲唐钰抱拳行礼道:“多谢唐先生和各位英雄,你们是我一家人的救命恩人,请受我全家一拜。”说着,示意全家人跪下向众人行礼。 唐钰忙把岱钦一家扶起,道:“大人,在你府上多年,你对唐某一直十分礼遇,且大人对汉人与蒙古人、色目人等并无二致。见你蒙难,在下自当竭尽全力施救。这几位江湖好汉姓名师承我就不说与你知了,前几日,这几位好汉另有要事,为防皇帝下旨,我约集了几位绿林朋友,在官道上拦截,把那传旨官绑了,把圣旨截下,今夜才与众位英雄一同到牢中将大人一家救出。这圣旨千真万确,大人今夜若不再走,朝廷必然还会派人前来严查,那时就没有机会再走了。” 岱钦听了,感动得落下泪来,想自己半生戎马,对大元朝忠心耿耿,想不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竟然还是几个汉人把自己救出生天。一时间四顾茫然,但觉天地之大,却不知一家人该往何处存身。 唐钰道:“大人,在下已为你准备好了马匹,就在前面的树林之中。另准备了衣服和盘缠,大人要往何处去,还需早拿主意。” 赛罕也在一旁默默垂泪,听了这话,对岱钦道:“老爷,不如我们还回草原上去罢,我年轻时便跟着你到处征战,那时咱们不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草原,你放马,我牧羊,过几天太平日子么。既然大汗不信任你,咱们便仍回草原去,这江南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岱钦拉住赛罕的手,想了一阵,下定决心道:“也好,那咱们便回草原去,再也不理这些是是非非。恩和、扎布苏,你们现今已经长大了,我不强求你们和我俩一起回草原去,你们自己为自己拿主意。”说罢,夫妻俩一同看着两个孩子。 恩和丝毫没犹豫,道:“父亲、母亲,我和你们一起回草原去。” 岱钦擦了擦眼泪,点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扎布苏看了看父母和恩和,有些迟疑不决,道:“爹爹,我和大哥小时候你就告诉我们,蒙古男儿生来就是要驰骋疆场,为族人、为国家奋勇杀敌。我现在长大了,我也要向爹爹一样,骑着骏马,纵横疆场,为大元朝建功立业。” 恩和走过来拉着扎布苏的手道:“弟弟,大汗不信任咱们,你又何苦去自投罗网呢?” 扎布苏挣脱了恩和的手,道:“你们走罢,我要去参军入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是岱钦的儿子,哪怕只当一名普通的士兵,我也要死在疆场之上。” 恩和还要劝弟弟,却被赛罕拦住了,赛罕道:“恩和,人各有志,扎布苏想要为大汗尽忠,也没有错。让他去罢。”说罢,她走到扎布苏近前,抱了抱自己的儿子道:“孩子,你去罢,照顾好自己,若不如意时,就回草原找我们,我们回在草原上等着你,为你祈祷……” 扎布苏听了,跪倒在父母脚下,向他们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这是正一派的几名弟子已从林中把马匹牵了出来,扎布苏接过缰绳,上了一批黑马。唐钰又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有衣服和盘缠,扎布苏冲众人抱了抱拳,双腿在马腹用力一夹,那马长声嘶鸣,向前奔驰而去。 岱钦夫妇和恩和看着扎布苏远去的背影,默默流下泪来。 第十六章 对峙 第10节 唐钰对岱钦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我看你和夫人、公子还是早些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岱钦擦了擦眼泪,对唐钰和众人抱拳道:“多谢各位高恩厚谊,岱钦无以为报,请受我一家人一拜。”说罢,一家三口向众人跪拜行礼。唐钰有心拦他,岱钦却执意要拜,也只好由他。 岱钦等人起身,接过正一派弟子递过的包裹和缰绳,带着妻子、儿子翻身上马。临走时,唐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岱钦勒住马头,道:“先生请讲。” 唐钰问道:“那日带兵围困宣慰使府的,是甚么人?刺伤大人的,又是甚么人?” 岱钦在马上道:“带兵围困府衙的,是镇南王的大公子白金羽派来的,他们不便直接上门调兵,便派了一个院使过来。刺伤我的,是一帮西域邪教的人,他们好像是一个受一个叫九幽门的帮派主使。这帮人和白金羽是甚么关系我不甚清楚,但那晚刺客行刺,多半是想阻止我向绍兴派兵。” 唐钰点点头道:“多谢大人,大人此去,山高水长,多多保重!” 岱钦道:“唐先生,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挥动马鞭,纵马向北驰去。赛罕和恩和在后面催马紧紧跟随。 唐钰和灵云子等人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也脱去元军服饰,换上各自的衣衫。唐钰走到灵云子近前,向他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灵云道长出手相救,大恩铭感在心,永不敢忘。” 灵云子摆手道:“唐先生不必客气。现下城中搜查必严,我看先生还是暂不要回杭州城内,和我等一起去绍兴王家庄暂避几日,待风头过去再回城中罢。” 唐钰想了想灵云子所言有理,但又放心不下澹台延寿等人,正在犹豫间,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众人心中一惊,心道元兵来得好快,这一会的功夫便追了上来。 回头看时,却见只有一人一骑自北向南而来,待那人驰近时,才看清正是恩和去而复还。 唐钰忙走上前去,恩和勒住马头,翻身下马,走到唐钰近前小声道:“老师,爹爹让我来跟你讲一句话:若知宋帝遗骸下落,应往临安宫殿去查。” 唐钰未解这话其中意味,想要再问清楚,恩和却摇头道:“老师,爹爹只告诉我这一句话,多的学生实在不知。咱们就此别过。日后若有缘时,师父可到草原来寻我们父子。”说罢,冲着唐钰一抱拳,飞身上马,仍顺着原路,追寻父母而去。 唐钰想了一阵没有想透其中关窍,想想左右现下城门已关,暂时进不了城。只好和灵云子等人上马向绍兴王家庄而来。 天蒙蒙亮时,众人来到王家庄,王鹏等人早接到了灵云子要来的消息,已知会庄客等候。见众人到来,庄客一面把众人迎进庄里,一面向里通报,王鹏忙出来迎接。 灵元子和贺昇也走出来与众人相见了,进了庄子,唐钰把杭州城中的经过备细说了一遍,将那岱钦临走时留下的话也向众人说了。灵元子踱步道:“眼下杭州城中和周边的搜查追捕之风必然紧张,我看一时间再去杭州城中探大宋旧宫殿时,怕是难上加难。说不得只好等风头过上一阵子再做打算。这几日,我们又去了一趟皇陵,把王鹏兄长的尸体找了回来外,并无更多线索,现下咱们还是在庄主这里再呆上几天,待搜捕之风过去些时,再做打算如何?” 王鹏听了道:“再好不过,在下巴不得各位英雄能多盘桓几日,这几日灵元道长带着景公子还有一众弟子,再探皇陵,把家兄的遗体找了回来、妥善安葬,对在下恩同再造,如此大恩,王某铭感五内。闲暇时,道长又指点在下武功,王某深感受益匪浅。众位英雄肯赏光在舍下多住几日,实令王家庄蓬荜生辉。” 接下来几日,众人在王家庄中休整。灵元子、灵云子闲来无事便给王鹏指点一二武功招数。那王鹏天子聪颖,怎奈自幼缺少名师指点,武功平平。灵元子、灵云子囿于门户之别,虽只能教他些各派常见的武功招数,也已令他获益良多。 一日晚饭后,贺昇来找灵元子,灵元子把他请入房中。贺昇道:“道长,连日来咱们查找那帮盗墓蕃僧的下落,甚是忙碌。在下一直没有机会向道长询问,景未捷和冷雨茗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灵元子叹了口气,道:“这话说来就长了。雨茗侄女还好,一直在观中陪伴家师左右。只是未捷师弟有些麻烦。那日镇南王府派人上山,错将你当成景未捷掳走。师父担心他们再到龙虎山捣乱,便密令我们兄弟四人护送未捷回福建。谁知路上遇到一伙强人追杀,据你前几日所讲,这伙强人应该与盗帝陵的人是同一批人。未捷和一位我们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兄弟叫做夏晴洲的为躲避追杀,误入百草精舍谷底。这百草精舍四周机关密布,谷中住着两个故人,与我正一派颇有些渊源。当时二人提出,让我们师兄弟四人一齐出手,若胜了他二人,便可将未捷师弟和夏晴洲奉还,若我们输了时,表要将二人强留在谷中。 我师兄弟四人技不如人,败给了这两位故人。只好将二人留在谷中。临走时我们约定三年为期,三年后我们正一派再到谷底去要人,若胜了他二人,便将未捷和夏公子送还。” 说到这里,灵元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哎,眼见还有半年不到,便是三年之期,我师兄弟四人苦练武功,现在却并无必胜把握,若到时再败下阵来,却不知该如何向家师和景教主交代。” 贺昇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惊,心道正一四君子在江湖上已是一等高手,四人练手竟然败给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实是匪夷所思。他想了想道:“那我去帮你们怎样?” 灵元子听了此言,看了贺昇一眼,没有说话。贺昇话刚出口便已后悔:“自己从未拜入正一派门下,所学武功却全是正一派的绝学,灵元子等人不去追究,已属宽宏大量,此时自己却又出言要相助正一四君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贺昇也看了灵元子一眼,却见灵元子并未动怒,反倒和颜悦色地道:“蔡兄弟肯出手相助,最好不过。只是在你助我等一臂之力前,还需加入我正一派门墙才是。” 贺昇闻听此言,不禁眉头一皱,心道这事却是难办。(本章终) 第十七章 探谷 第1节 灵元子见贺昇沉吟不语,说道:“你这一身武功学自我正一派,这总是不争的事实。且那两位故人说过,须是正一派的弟子胜了,他们才能将景未捷两人放回。若你不如我正一派门墙,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贺昇依旧没有说话,脑海中始终在想,老蔡头之前对自己说过绝不能加入正一派的训诫。心想若答应了灵元子怎对得起老蔡头的在天之灵?而且自己的武功是从燕子语处学得,燕子语恨透了正一派,自己更不能做这种改换门墙的事情。若不答应加入正一派,单凭正一四君子又难以救出景未捷,他心中一时难以抉择,不知该怎样回答。 灵元子叹了口气道:“你既不肯入我门派,我也不来强求于你。过几日我们便动身回龙虎山,苦练武艺,力求明年三月初三日,在百草精舍能打赢那二人,若打不赢时,也是我师兄弟四人学艺不精,说不得只好让未捷师弟在那谷底再住上三五年。运气好时,那两位故人早日驾鹤西去,他便可早一日会还,若运气不好时,说不得住上个十年八年也是有的。” 贺昇听了,心中益发着急,灵元子偷眼看着他,心中暗笑,心道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被自己几句话便激得乱了方寸。不过也暗暗佩服他小小年纪,难得如此重情重义。 贺昇思忖半天,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灵元子道:“蔡兄弟,若不然你这几日便和我们一起回龙虎山,我带你去面见家师,若你嫌辈分太低,我可以禀明家师,让他收你为徒,如何?” 贺昇摇摇头道:“道长,在下心中并无辈分高低之别,只是,只是……” 灵元子道:“在下之前也听说过,你不肯入我正一派门墙,是因为令祖父?” 贺昇看了灵元子一眼,没有说话。 灵元子道:“恕贫道言语不惊,在下虽不知令祖父出于何意,不愿要你加入正一派。但细细想来,蔡兄弟你与敝派的恩怨纠葛,皆因你既不愿入我正一派,又想学敝派武功而起。如今,敝派为此事已搭上一个弟子的性命,令祖父又音讯皆无。一报还一报,这件事也该一笔勾销了。蔡兄弟你自己也知道,你学的使的都是我正一派的武功。虽然这些武功并非我等传授,但在下也知道,是后山的燕前辈所授。” 贺昇吃了一惊,原来正一派众人都知道后山的怪人是燕子语? 灵元子道:“这燕前辈虽非我正一派弟子,但她与我派渊源颇深,百草精舍见那两位前辈,也与燕前辈相熟。你去百草精舍,不唯对解救景未捷大有助益,或可帮助燕子语了却一段陈年旧愿,两全其美,岂不是好?” 贺昇听了,又是沉默不语。但灵元子所说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沉吟了一阵,贺昇对灵元子道:“道长,容我思虑一下,再做打算。”说罢,和灵元子告别,回到自己房中。 在房内合衣倒下,贺昇在心中反复思量,他也不知老蔡头为何一直不让自己加入正一派,又想自己从小老蔡头就教过自己一大段的经书。燕子语说是《太玄经》,老蔡头为何却说不过是几句寻常经文?燕子语不让自己加入正一教,若加入了,她若知道必然对自己生气伤心,但灵元子又说,自己加入正一教,去百草精舍,或许能帮助燕子语解决一桩陈年心愿,难道说燕子语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百草精舍?自己若能去百草精舍帮她找到想找的人呢,又能救出景未捷,两全其美,是不是她便不会生自己的气? 他越想越觉糊涂,不由得脑袋昏昏沉沉,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窗外阵阵鸟叫把自己惊醒。他走到窗前,见几名正一派弟子正在和王鹏切磋武艺。他见这正一派弟子习练的武功,一招一式,自己都熟稔在心,又想起自己失守杀死玉杰,确因自己忍不住好奇心,偷学正一派武功所致。眼下正一派有难、景未捷有难,自己若袖手旁观,未免太说不过去。想到这里,又想想昨晚灵元子说的自己若去百草精舍,或可帮燕子语了却心愿,心道左右都是帮人,便帮到底好了。 想到这里,他便信步走出房门,往灵元子房间来。正巧庄客来请他到前厅吃早饭,灵元子也从房中出来,二人相与,贺昇便走上去说话。 贺昇道:“道长,我昨夜思虑了一夜,不知这样是否可行:我若拜师,便拜景未捷为师,我最早的一点正一派的武功,便是跟从他学的。我拜他为师,也算名正言顺,归入正一派门墙。若我们联手救得景未捷出来,我便暂时拜入正一派门下,日后遇到燕前辈,她若同意我继续留在正一派,我便算正一派的弟子,若她反对时,我便退出,如何?” 灵元子听了,暗暗皱了下眉头,心道:“从古至今,多少人心心念念想要拜入正一派门下而不可得,眼前这位少年却是犹豫再三,简直要威逼利诱,他还不肯入教。最后还说若燕子语不同意,他还要推出正一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无奈他师兄弟四人确无胜大先生和二先生的十足把握,只好委曲求全,当下道:“好,我便应了你,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罢,伸出手来,贺昇也伸出手来,二人击了个掌,彼此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日,果有庄客来报,说杭州城昨夜走了朝廷钦犯,四门紧闭,全城正在大肆搜捕,官道上也多了许多元兵,严加盘查。 灵元子听了,对众人道:“既然元庭留客,咱们便在王庄主这里多呆上几日再走。” 王鹏择了一个吉日,带了庄客,到庄后的祖茔中,把王鲲的尸骨安葬了。对外只说害了急病而亡。唐钰又四处物色,选中了绍兴城外三十里有一座慈济寺,找人定做了棺木,把五位皇帝和妃后遗憾成殓了,趁夜半三更,送到庙中暂厝。 闲暇时,众人在一起切磋武艺,灵元子等人给王鹏讲些行走江湖的奇闻异事,这王鹏一向急公好义,敬仰绿林英雄,听了这些新奇故事,欢喜得很。 第十七章 探谷 第2节 众人又在王家庄住了七八日,元兵四处搜查之风渐渐淡了。灵元子等人商议已定,决定动身回龙虎山,王鹏闻讯,依依不舍,再三邀请众人在庄中再盘桓几日,无奈灵元子等人主意已定,也只好吩咐庄客,杀牛宰羊,准备一桌丰盛酒宴,为众人送行。 王鹏、唐钰与灵元子等人在大厅中话别,突然有庄客来报,华山派掌门澹台延寿派门下弟子前来给王鹏、唐钰送信。王鹏忙命人将华山派弟子请进来,那弟子进门,向众人深施一礼,问道:“弟子华山派弟子蒋盛,摆上各位前辈,请问哪位是唐钰唐先生。” 唐钰道:“在下便是,尊师可好?” 蒋盛道:“家师命弟子来给唐先生送上书信一封,先生一看便知。” 唐钰接了信,展开来读时,不由得面上勃然变色。原来信中写道:“玉潜兄大鉴:因接门下弟子讯息,敝派遭遇劲敌来袭,突生变故,不及面辞,先行回陕,他日再拜。” 灵元子等人见唐钰面色难看,问道:“唐先生,不知澹台掌门现下身在何处?” 唐钰道:“澹台兄心中写得是华山派遭逢变故,他紧急回去处理去了。” 灵元子等人听了,也觉蹊跷。唐钰起身向众人道:“各位好汉,在下先行告退,我随蒋兄弟一同去华山,看看究竟。山水有相逢,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江湖再见。”说罢,便起身和那蒋盛一同向门外走去。 灵元子拦住唐钰道:“唐先生不忙走,待我等收拾行囊,和先生一同到华山去拜望澹台掌门,若有事时,也好有个照应。”贺昇也走过来道:“我也和你们一同去罢。” 唐钰听了,心下万分感动,抱拳道:“多谢灵元道长、灵云道长。澹台掌门能结交尊驾等这样一群英雄豪杰,三生之幸!” 王鹏原本也要和众人同去,却被唐钰拦了下来:“皇帝陵寝暂厝在山上,还要拜托王兄弟多多看护。有这众多英雄豪杰相助,便是天塌下来,也顶得住。方今乱世,大家各司其职,不必客套。” 王鹏听了,只好留下。当下,庄客端了酒饭上来,众人饱餐一顿,各自回房取了行李,翻身上马,辞了王鹏,出了王家庄,纵马向西北方向的官道疾驰而去。 一行人晓行夜宿,奔驰了数日,终于来到陕西境内,那华山派在华阴境内,蒋盛在前面带头,众人紧随其后,这日中午前后,到了华山。 到了华山南峰山脚下,山势越来越陡峻,众人只好下马,蒋盛带着众人先到马房将马栓好,再不行上山。但一进马房,便见马房内房倒屋塌,拴马的石柱上满是血污,马厩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马匹尸体。蒋盛大吃一惊,众人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当下众人把马匹栓好,忙随着蒋盛向山上赶去。过了近半个时辰,众人到了华山派,只见山门外卧着几具尸体,看服色都是华山弟子。山墙上喷溅得到处都是血迹。 众人顾不上看地上的尸体,跟着蒋盛一起进了山门,进了观中,只见四处都是死尸,待奔到铁柱宫近前,只见十几名华山弟子跪在掌门澹台延寿身前,澹台延寿背对着众人,面朝铁柱宫中供奉的真武大帝塑像,手举长剑,要向颈中抹去。大弟子刘子文双手拉住澹台延寿右手正在哭喊:“师父,万万不可,你若不在了,华山派怎么办?这么多师弟的血海深仇谁来报?” 澹台延寿头发散乱,浑身颤抖,喊道:“你撒开手,华山派今日遭逢此难,全是我这掌门无能,不以死谢罪,我有何面目去见历代仙师?” 灵元子见状,纵身至大殿前,劈手夺下澹台延寿手中长剑,道:“澹台兄,万万不可!” 澹台延寿看了灵元子一眼,但见他眼神木讷,面如死灰,蓬头垢面,混不似平日里行走江湖时豪情万丈时的样子。 灵元子抬头向大殿里看时,只见大殿中供桌反倒,杯盘狼藉,大殿内也同样倒满了尸体。只见殿中大梁上垂下四条白色幔帐,上面用鲜血写着四行大字:“你毁金轮,我灭华山。九幽一统,宵小伏诛。”灵元子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九幽门忒也歹毒,先是杀了魏德光,后又趁澹台延寿还在杭州,派人长途奔袭到陕西,将华山派满门上下杀了个干净,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他将他长剑递给刘子文,扶着澹台延寿到大殿一侧的台阶上坐定。灵元子道:“澹台兄,切莫过分伤悲,这九幽门既决议与中原武林为敌,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与他见个高低。在这紧要关头,你可不能糊涂,你若横剑自刎,岂不正中了敌人下怀?” 澹台延寿痴痴呆呆地望向前方,不发一言。坐了良久,突然指着台阶下一座石狮子大笑起来:“真是可笑,你一个畜生,蹲坐在那里,整日价傻呆呆地坐着,你冲我笑甚么?有甚么可笑的?”说着说着,自顾自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天,突然声音又尖利起来:“你笑甚么笑?你蹲在这里白受人间烟火么?铁柱宫被人搅得乱作一团,你干甚么去了?只知道笑么?” 说罢,腾地从地上站起,纵身跃向那石狮,到了那石狮子近前,他双掌变拳,一拳拳击向那石狮,直打得双拳血肉模糊,血肉沾在那石狮身上,留下血糊糊的两团。 贺昇要上前去拦阻,却被灵云子一把拉住,贺昇不解地看向灵云子,灵云子道:“让他打罢,这样心中郁积之气能发散出来些,他还能好手点。” 唐钰看多年老友蒙受如此大难,心中不忍,把头转向一边,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在一旁喃喃地道:“都怪我,不该拉他来蹚这趟浑水的,是我拖累了他!” 一众华山弟子看了,也都难忍心中悲恸,跟着在后面低声啜泣起来。 第十七章 探谷 第3节 灵元子和贺昇扶起澹台延寿,想带他到后面的丹房歇息。怎奈澹台延寿十分执拗,哪里也不肯去。情急之下,灵元子点中他后背的神道、天宗两穴,澹台延寿登时动弹不得。灵元子找了两个华山派弟子,把澹台延寿背到丹房,把他安置好后,又去纱布为他包扎双手。 灵元子、灵云子和唐钰带着贺昇和澹台延寿的大弟子刘子文一起来到大殿,几个华山弟子正在清理大殿内的尸体。 五人走进大殿,见大殿内遍布血污,在殿中转了一圈,绕到真武大帝神像背后时,贺昇惊道:“神像颈部有个洞!” 刘子文纵身上了神台,见那神像颈部果然有一块方砖大小的洞口,他往里观瞧,却见空空如也。那洞口方方正正,显是之前就预留好的,洞内已空,里面原来藏匿之物已被人盗走。 灵元子和灵云子对视了一眼,均叹了口气。灵元子道:“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找华山派寻仇是其一,来抢这宝物是实了。” 唐钰道:“他们来抢的到底是甚么东西?” 贺昇道:“经书?!” 灵元子看了贺昇一眼,未置然否。他转身问刘子文道:“这洞是澹台掌门留下的?” 刘子文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家师从未向我等提起过。” 灵元子他蹲低身子,看着神台上落马的尘土,对刘子文道:“刘师侄,你且下来,烦劳你去取一盏灯烛来。” 刘子文纵身跃下神台,去取了一支蜡烛,点起后递给灵元子,灵元子在那神台前观瞧了半天,一句话没说。众人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刘子文好奇地问道:“难道江湖上最近传得满城风雨的《血经》竟然藏在我华山派?灵元师叔,江湖上真有这血经吗?” 灵元子沉吟未语,众人虽觉好奇,但也不好再问。 “师叔,你看!”这时,外面一名弟子在大殿下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只蕃僧用的转经轮,上面沾满了血污。这名弟子将转经轮双手呈给灵元子,灵元子拿着端详了一阵,叫人将这转经轮好好收起。 过不一会,又有一名弟子在清理尸体时拾到一串骷髅念珠,也呈给了灵元子,灵元子细细看过之后,又叫人收起。 众人在铁柱宫前后细细查访一番,确定再无遗漏。便一起来到丹房看望澹台延寿。这时澹台延寿本已昏昏睡去,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想想华山派遭逢如此大难,实在是他这个掌门无能,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又滚落下来。 灵元子等人推门进来,见澹台延寿醒着,便走到榻前给他解开穴道。刘子文忙叫人到后厨去煮了几碗热汤来给师父喝。 灵元子对他道:“澹台掌门,刚才我等在贵派观中仔细查看了一番,对手来华山,寻仇是虚,寻宝是实。你珍藏在神像后面的宝贝,被他们寻了去了。” 澹台延寿听了,眼前一黑,险些昏晕过去,过了好长一阵,才回过神来,咬牙道:“我怎么这么糊涂?!” 灵元子道:“从现场遗落的转经轮等来看,这些人应该是和道青城派、上清派等处寻仇的贼人是同一伙人。他们自忖没有将华山一网打尽的能为,便趁你下山,来个暗度陈仓。” 这时有弟子端了热汤上来,刘子文服侍澹台延寿喝了一碗,他精神好了些,加之刚才灵元子说的一番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精神略为一振。 灵元子道:“你在华山,当时如何得到讯息?” 澹台延寿道:“那日在杭州城中,你们救走了岱钦,全城大肆搜捕,我等只好在客栈中暂避。多路元兵到客栈中搜查盘问,未发现异常,纷纷离去。我带着众弟子正准备收拾行囊,准备第二日一早启程回华山,突然接到飞鸽传书,我取下信筒,里面一掌白布团,上面用血写着一行大字:华山有难,速回!我心中焦急,只好修书一封,命人送到王家庄,一面带上众弟子,连夜赶回华山。回来时,便见满门死尸,这伙恶贼,竟将我华山派留守山中的八十余口,杀得一个不剩!” 说到这里,澹台延寿不禁又难过起来,用那缠满纱布的拳头砸在床榻之上,直震得房顶的灰尘簌簌而下。 灵元子又道:“澹台兄将那宝物珍藏得如此隐蔽,想必宝爱非常,为何这伙贼人能知道澹台兄将宝物藏在神像后背上呢?” 澹台延寿也觉奇怪,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却是蹊跷。此事除了贫道,我华山派绝无第二人知道,这伙贼人怎地能够知道神像后面藏有东西?” 刘子文在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师父,你老人家藏的是甚么宝贝?” 澹台延寿瞪了他一眼道:“这件事为师既不要你们知道,你们就无需知道,多问甚么?” 骇得刘子文满脸通红,忙低下头,不敢再问。 澹台延寿思虑再三,道:“如今这伙贼人只怕是已经四得其三,灵元道兄,现下就只能靠正一派为天下苍生扛起这杆大旗了。” 灵元子听了澹台延寿这话,觉得话里有话,但身周这许多人,他也不便出言相询。当下点了点头。唐钰让刘子文下去给众人准备餐饭。十几名华山派弟子把被杀的八十多具尸体都清理干净,抬到后山。此后接连三天,众人在后山挖了一个深约丈许的大坑,把这些尸体一层层铺满后填土,垒起一个高约丈余的坟茔。刘子文和师弟们砍倒几棵大树,破成一块块木板,用长剑把死难的师弟们的性命都刻在木板上,把八十多块木板当做墓碑,插在坟茔之上。 澹台延寿带着众人到了坟前跪倒,给死去的弟子们焚香致祭。澹台延寿端起一杯水酒,向天拜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澹台延寿今日在此向华山派历代掌门立誓,若不手刃仇敌,将其千刀万剐,定教我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华山派含冤而死的弟子们,为师对你们不起,你们亡魂未远,保佑为师和你幸存的师兄师弟们,早日查出真凶,手刃仇敌,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说罢,将一杯水酒洒在坟前,俯下身去,向着坟茔拜了三拜。一众人等跟在澹台延寿身后,一同下拜,向死者致祭。 第十七章 探谷 第4节 祭拜已毕,澹台延寿站起身来,拔出长剑,右手食指中指探出,击在那剑身上,“铮”地一声,那长剑应声而断,半截长剑没入坟头土中。澹台延寿朗声道:“不为你们报这血海深仇,我便不配你们叫我一声师父,也不配为人!” 说罢,澹台延寿转身向道观中走去。众人跟着一同回到观中,澹台延寿道:“这几日有劳灵元、灵云两位道兄,也有劳唐兄、景兄弟。在下打算明日下山,带领我手下弟子,仍往杭州一带去,察访真凶,各位道友、兄弟,不知有何打算?” 灵元子道:“我等原本正打算动身回龙虎山,忽听得澹台师兄观中有急事,便和唐先生一同来接应一二。如今我们就随澹台师兄一同仍去杭州,共同察访真凶下落,为武林同道报这血海深仇!” 澹台延寿摆手道:“灵元道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华山派也将这一恩德铭感在心,只是这血海深仇还需在下和门下弟子共同来报,假手他人算不得英雄所为。既然各位已有计较,就请各位今夜再在我华山多住一日,明日咱们一同下山,你们回江西,我带弟子去江浙,如何?” 灵元子听了,抱拳道:“就依澹台掌门所说,那我们明日一早下山。” 当晚,澹台延寿命门下弟子做了酒饭,款待各位豪杰。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歇息,澹台延寿来到灵元子房中,灵元子忙请他坐了。澹台延寿正色道:“灵元道兄,正一派乃天下武林所望,紫阳真人更是武林泰斗,名重江湖。这么多年,紫阳真人一诺万金,该保守的秘密他老人家一句也没有多言。有句话,今夜贫道却恐怕不能不说了。此去杭州,生死难料,我若再不说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再说了。灵元道兄是正一派新一辈中武功、智计都堪称一流的人物,这件事,也只有说与你知,才最妥当不过。” 灵元子听澹台延寿这话言辞恳切,态度又甚是肃穆,也正色道:“澹台掌门有话请讲,但有所命,只要灵元子能做得到的,无所不从。” 澹台延寿道:“不瞒灵元道兄,这帮江湖匪类从青城派开始,逐一灭门,要找的,乃是四本经书。这四本经书,恐怕已经被他们搜集走了三本,剩下的一本,还望你转禀尊师,为天下苍生计,一定要妥善保管,否则,大宋国祚就此断绝,我等也将成为天下的罪人,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澹台延寿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灵元子听了此话,更觉这里面干系重大,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出言相询道:“澹台兄,这四本经书里的,到底藏有甚么秘密?” 澹台延寿道:“具体有甚么东西,在下也不甚清楚,只是当年四派掌门人受人所托,冒了天大的风险,把这四本经书从虎口中夺出,分藏在四大派中。当年交代我等取藏这四本经书之人说过,大宋的江山能否失而复得,反元复宋大业能否成功,全靠这四本经书。那人说,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会有人找我们取回这四本经书,到那时、到那时,海晏河清,四海升平,我大宋的繁华盛景将会重现于世人面前,这四本经书终会还人间一个太平盛世!” 灵元子听了此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已知道了此中的要害所在。也就是说,从青城派灭门开始,便有人在暗中搜寻四本经书,这四本经书,藏在青城、华山、正一等四大门派手中。澹台延寿说:“四本经书,四去其三。”也就是说,除了正一派的经书没被敌人搜走,剩下的三本,已经尽入人手。四大门派,除了这三派之外,还剩一个门派,澹台延寿没有明说,他也不便再问。这其中的秘密,澹台掌门知道,紫阳真人也一定知道,因此也无需多问。 当下,灵元子道:“澹台掌门所言,在下记下了。回到龙虎山,在下一定禀明家师,严守正一派门户,不给贼人任何机会。” 澹台延寿点点头,擦了擦脸颊的泪水,告辞离去。灵元子看着澹台延寿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觉得阵阵凄凉,想这澹台延寿也是一代宗师,被这帮躲在暗处的贼人算计,竟落得险些灭门的恓惶处境,实在可叹。 澹台延寿出了灵元子房门,在华山派前山转了一大圈,借着月色和观中的灯火,仔细打量着夜色中山上的一草一木。心中阵阵凄楚:想着这几年自己在江湖上东奔西走,一为江湖道义、家国情仇,二为光耀华山门楣,将华山一派发扬光大,没想到如今却落得个这般田地,险些身死教灭,叫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华山派的历代祖师? 正想着,忽见前山一块巨岩上一团黑影,在月色下上下纵跃。澹台延寿立刻警惕起来:莫不是敌人去而复还?又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忙躲在旁边一棵古松之后,仔细观瞧。 只见那人在巨岩上上下翻飞,一会使掌,一会打拳,一会腾空而起,一会纵跳而下。却像是在练武,并不是来偷窥刺探。仔细看时,那人使得正是正一派的武功,他看了一阵,看出不是别人,正是贺昇。他看了好长一阵,但见贺昇身形灵活,武功不在灵元子、灵云子之下,不由得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他此前虽与贺昇打过几次叫道,也知贺昇武功不弱,但想不到这少年武功竟已如此炉火纯青,看这体态功法,他却是个武学奇才,不由得爱才之心大炽。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抱着拳在树后仔细看了贺昇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快步走上前去,对贺昇道:“景少侠,好武功!”说罢,自己也飞身上了巨岩。 贺昇突然听人喊话,吃了一惊,刚才练功太过投入,竟没注意到岩下有人在看自己练功。他见来人是澹台延寿,忙收了功法,抱拳道:“原来是澹台掌门。” 澹台延寿笑道:“好说,好说。想不到景少侠如此俊的身手。” 贺昇道:“澹台掌门见笑了。” 澹台延寿道:“哪里见笑,贫道倒想在这良宵……”说到这里,他忽地使出华山剑法,以掌为剑,劈向贺昇天灵盖,边劈边继续说道:“向景少侠讨教几招!看剑!” 第十七章 探谷 第5节 贺昇没料到澹台延寿一掌直劈自己的天灵盖而来,这一招来势迅猛,只觉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澹台延寿喊了一句:“这一招叫做‘剑劈九华’,乃是我华山剑法的精妙招数。景少侠小心了!” 贺昇忙一边蹲低身子一边向侧前方躲闪,澹台延寿紧跟着剑掌中间变招,斜着向右下方斩到。一边出掌,澹台延寿一边喊道:“这一招是‘白鹤参松’,奥妙全在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讲究的就是以动制动,以快打快。” 贺昇忙将身子向后一仰,躲过斜削下来的这一掌。顺便使出五雷正心掌,向着澹台延寿的腋下拍到。一边还招,一边琢磨澹台延寿为何边向自己进击便降解华山派剑法的精义,心道难道这澹台掌门近日突逢变故,受了刺激,变得有些疯言疯语? 澹台延寿见贺昇五雷正心掌击向自己腋下,右掌急回,直直斩向贺昇击来的手掌,这一掌快如闪电、迅疾如风,澹台延寿喊道:“这一剑叫做关侯挂印,以硬碰硬,最适宜与敌人短兵相接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双方硬拼时,拼的既是内力修为,也是临敌的勇气。豪杰之士,处危难之际,虽百死而何辞?陷乱局之中,纵万难而践之!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能弃江湖道义、天理伦常于不顾。” 贺昇被澹台延寿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感染,更被这凛然正气而震慑,只觉胸襟为之一荡,这进击的手掌竟去得慢了,“啪”地一声,澹台延寿手掌斩在他的右臂上,一阵钻心剧痛。贺昇虽是武学奇才,但习练太玄功时间中间太短,澹台延寿内力修为、临敌经验远在他之上,这一掌,击得他忙回过神来,小心应对。 “嘿嘿,景兄弟,比武场上无兄弟,刀剑无眼,若真的临敌时,你这一只手臂,就是别人的啦!” 说罢,剑掌连挥,刺向贺昇的前心、小腹和会阴,喊道:“这一招叫做‘阳关三叠’,虽是一招,却包含着无尽变招,若是武功平平之辈,这一招下来,哪有命在?”当下,澹台延寿一招接一招地将华山剑法使了出来,贺昇武功不弱,但在澹台延寿面前丝毫讨不到便宜,稍有差池,脚背、脖颈、后背多处被澹台延寿击中,澹台延寿每次不待招数使老,便及时收力,但每一招奥妙所在,都讲解得极为细致。 二人比试时,每出两三招,澹台延寿便尽力将这两三招重复使上一遍,重复时,讲解依旧细致入微。二人斗了三百多招,贺昇败多胜少,这一套七十二路华山剑法澹台延寿前前后后已经给他讲了四遍,贺昇不知不觉间已将招数的名字、打法、精华所在都已记在心中。 过了三百招之后,澹台延寿突然招法大变,竟然使起了正一派的武功,他也打起五雷正心掌,贺昇没料到澹台延寿也会使正一派武功,情急之下,他便使出澹台延寿刚打过的华山剑法与之对敌。打了两招,贺昇觉得不妥,偷偷学会华山派武功又用来与人对敌,实在不够光彩。他幼时在龙虎山已经吃过一次亏知道偷学别派武功乃是武林大忌,是以想换回正一派掌法。怎奈澹台延寿出招越来越快,根本不给他思考余裕,加之贺昇只跟从燕子语学过这一派的掌法,他内功虽好,终究会的武功路数太少,不及细想,只好随手打出华山剑法应敌。 二人一边打,澹台延寿一边赞叹:“果然英雄出少年,我打了这几趟华山剑法,你竟然已经全部记住,好苗子、好苗子!”澹台延寿以快打快,引着贺昇将华山剑法使了一遍,才跳出圈外,收了内力。 澹台延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景兄弟,武学奇才,在下活了这把年纪,今日终于得见了。” 贺昇忙抱拳道:“澹台掌门勿怪,在下并非有意偷学贵派剑法,只是,只是……” 澹台延寿摆了摆手,笑道:“景公子不必自责,这套剑法,是老道自愿教给你的,和你无关。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哪个习武之人见到精妙的剑法、掌法、内功秘笈能不心动?加之老道有意给你讲授这套掌法的精妙所在,只要是习武之人、爱武之人,没有不学之理。老道也知道,这些江湖门规将人区隔在各门各派之外,一些爱好武功之人,若不拜师入门,偷学别人武功,便是大逆不道。我是华山派掌门,先辈们定下的规矩,我不能不听,但是心里面嘛,却大大地不以为意。甚么武林门派,甚么祖宗法制,试想想,如果这次老道在铁柱宫中不曾下山,一样着了这帮贼秃的道,江湖上边再也没了华山派这个名号,那么多前辈高人传下来的武功,不就一样烟消云散了么?还不如传了给后人,管他哪门哪派,只要他行的端、做得正,能够用这武学来造福世人,不就够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澹台延寿说罢,仰天长笑起来。贺昇在一旁听了,觉得他这话极有道理,又有些反常,至于哪里有道理,哪里没道理,自己也说不甚清,只好在一旁站了,看着澹台延寿。 澹台延寿笑了许久,终于止住笑声,回身对澹台延寿道:“故人言,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人生至乐,老道活了六十多岁,今日总算体会了这其中之乐,痛快、痛快!” 贺昇道:“澹台掌门,既蒙你今夜教在下武功,将来华山派报仇雪恨的事情,算在下一份子!” 澹台延寿找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对贺昇道:“小兄弟,来,你坐到我身边来,在下正有一事,想要拜托于你。” 贺昇听了,忙来到澹台延寿身边坐了。二人对着一轮明月,沐着一山清辉,相对而谈。 澹台延寿道:“我不强求你加入华山派,你本早已加入了正一派,我更不应有这不情之请,只是这江湖现下血雨腥风、云诡波谲云,非常之时,要用非常手段。我今夜传你的,乃是历代华山派掌门才能修习的华山剑掌,它虽与华山剑法一脉相承,招数名字也都一样,但每一招的变招都与华山剑法云泥之别,我今夜传给了你,你的华山剑法已远在华山派众弟子之上。老道今夜传你这套剑法,非为别的,只为老道此番率众弟子下山,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回不来时,我便将这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了你,只求你以后能为我华山派传一脉香火,还望小兄弟万勿推辞!” 第十七章 探谷 第6节 贺昇听了澹台延寿的一番话,竟有些目瞪口呆,他万没料到澹台延寿和自己比武,竟是为了将这套剑掌传给自己,更没想到澹台延寿要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自己。当下忙道:“澹台掌门,万万不可,在下武功平平,更是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怎么能做华山派掌门呢?” 澹台延寿道:“小兄弟,你不必过谦了。老道行走江湖几十年,虽是艺业平常,但也能看得出你确是一块学武的良才。假以时日,定可成就一番大事业。至于识不识得几个字,又有甚么打紧?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讲得是侠义二字。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话讲得最漂亮,却也最能算计害人。我大宋的岳将军,最后不是死在疆场之上,却是死在一帮奸佞小人之手。等到蒙古鞑子大军压境之际,又是这帮站在朝堂之上曰文曰武的小人,最先投敌卖国;反倒是这些江湖莽夫,临到危难之时,能够舍生忘死、全家国大义。咱们相识时间虽不久,老道也能看出你是一个宅心仁厚、心地纯良之人,我门下弟子纵是不被这帮恶僧屠戮殆尽,也绝无一个能及得上你一二。” 贺昇想了想,道:“我看令徒刘子文颇得你真传,何不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呢?” 澹台延寿道:“一来他要和我同去杭州,为同门师弟报仇,二来他的武功虽也不低,但为人么,嘿嘿……”说到这里,澹台延寿不再往下说,贺昇也就不好再问。 二人坐在那大石上,对着浩渺山川和一轮明月,良久没有说话。澹台延寿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令贺昇一时难以拒却。他本就不善言谈,加之澹台延寿临危所托,他若再三拒却,反倒像不肯急人之难。 当下,贺昇道:“澹台掌门,男子汉大丈夫为朋友两肋插刀,百死不悔。我答应你,如若真有急难之时,在下一定拼尽全力,保华山派周全。待找到合适人选,便把掌门之位让给新的门人弟子,传华山一脉香火,如何?” 澹台延寿听了,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景兄弟,你既如此说,便是我华山派的恩人,请受澹台延寿一拜!” 贺昇忙把澹台延寿搀扶起来。澹台延寿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袱,递给贺昇道:“景兄弟,这里面是我华山派的内功《碧宵功》的秘笈。也请你一并保管。若我等不能全身而退,便由你习练并传给新的华山弟子。” 贺昇听了道:“那我便替你收着,在你们回山之前,我绝不翻看经书一眼,若真有意外时,我便习练这功法,并将它传给后人。” 澹台延寿颇受感动,拉着贺昇的手道:“景兄弟,澹台延寿能得遇你这样一位小友,是我的造化,也是华山派的造化,很好,很好!” 当下,二人纵身跃下巨岩,回到观中休息。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身,用过早饭,收拾了行囊,齐到铁柱宫大殿前会合。澹台延寿对众人道:“各位同道,感谢大家在华山派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澹台延寿和华山派众弟子将这份恩情谨记在心,不敢忘怀。昨夜,在下也向这位景兄弟提出一个请求,此次我等下山去杭州追查杀人真凶,若能得报大仇,还则罢了;若不成时,我等已抱必死之念,到那时,我就请这位景兄弟继任华山派掌门。”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柄青铜短剑,续道:“这是本门掌门人印信,碧云剑。我现在暂寄在景兄弟处,若真有那一日时,景兄弟便是华山派的新任掌门。各位江湖豪杰在此,请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听了,不由得一怔。那刘子文的脸色,更是铁青。众人见澹台延寿抱了必死之念誓要为华山派众弟子报仇雪恨,心中也暗暗感佩。 贺昇双手接过碧云剑,对众人道:“在下昨夜与澹台掌门约定,非为觊觎华山派掌门之位,只是暂时替华山派保管掌门印信,如澹台掌门和众位兄弟平安归来,一切原物奉还;若真有意外,在下愿意为华山派效犬马之劳,待物色到合适人选,就将所有华山派之物悉数传给新任掌门。” 刘子文斜眼瞪了贺昇一眼,碍于澹台延寿在旁,想说甚么又不好开口,只好强自忍下。 当下,华山派和正一派一同下山,在山脚处,双方分别,唐钰随澹台延寿等人同往杭州去。灵元子等人和贺昇一道奔江西龙虎山而去。 却说灵元子等人别了澹台延寿,一路晓行夜宿,赶到龙虎山。到了正一观前,众人下马,贺昇远远望见龙虎山,心情便有些激动:从当初误伤人命被燕子语救走躲入崖洞到出走江南,这一别已是数载,他也从一个懵懂孩童成长为一个青年,重回故地,物是人非,心头多了几许沧桑,几多感慨。 众人下了马,山门外道童已向内通报,一队人从观内疾步走出,当先一个少年,肤色黝黑,身材高大。贺昇觉得有些眼熟,那少年初时并未注意到他,只顾着跟灵元子和灵云子说话:“二师叔、三师叔,你们回来啦!一路辛苦,我爹叫我来接你们。” 贺昇登时明白,这人正是汤远威。汤远威也转向贺昇,向他拱了拱手道:“没请教这位是?” 贺昇还未答言,灵元子接过话头道:“这位是华山派澹台掌门亲传弟子……” 灵元子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贺昇的真实身份,一来怕暴露景未捷未被元庭抓走的讯息,二来怕教中仍有人对小菜团恨意难平。 贺昇正尴尬处,灵元子替他解了围,当下抱了抱拳,道:“在下姓贺,名昇。”贺昇自被燕子语救走至今,已有近五年时间,他大部分时光都在山洞、牢狱中度过,终日不见天日,皮肤白皙,加之已从孩童长成健壮少年,身材相貌,说话声音也发生很大变化。一时间众人虽有看他眼熟的,却也决计想不到他就是小菜团。灵元子和灵云子带下山去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弟子,回山之前他已暗中叮嘱,任何人不能谈及贺昇的真实身份。 汤远威并未多想,道:“原来是贺师兄,失敬、失敬。”说着,将众人让入正一观中。 第十七章 探谷 第7节 到得观中,灵元子先叫人打扫出一间客房,安排人带贺昇先去歇息,任何人不经灵元子允许,不得擅入贺昇房中。随后,灵元子和灵云子一同来见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正在丹房中打坐,二人不敢打扰,在丹房外侍立了约半个时辰,紫阳真人打坐毕,已知外面有人等候。便道:“外面是谁,进来罢。” 灵元子和灵云子忙走进丹房,行礼已毕,二人将下山后的种种遭遇向师父备细说了一遍,并把灵元子邀贺昇加入正一派的事情一并说了。紫阳真人听了,不由得面色凝重,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张口说道:“看来这场武林浩劫在所难免。” 灵元子和灵云子静静看着师父,紫阳真人站起身来,在丹房内慢慢踱起步来。沉吟半晌,紫阳真人重又开口道:“经书之事既然你们师兄弟二人也已知道个大概,为师也不瞒你们,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也是想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安全。但现下看来,敌人已经找上门来,说不得也该叫你们知道了。我看这样,一切也是机缘巧合,你们把那少年带来,让为师瞧瞧,若他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救出未捷,等你们师兄弟四人一起回来,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与你们知道,这件事情也该早作打算了。” 灵元子听命,出去召唤一名弟子去请贺昇来见紫阳真人。贺昇正在房中呆坐无聊,见有人来找,便随着一同向丹房走来,路上但见观中景物一如从前,更觉感慨,一路上他留意观瞧,想看看或许能碰上冷雨茗。但直到来到丹房前,并未见到冷雨茗,不觉心中好生失望。 进入丹房,灵元子向紫阳真人引荐道:“师父,这位便是蔡兄弟。”贺昇见面前站了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长,这老道长正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全无架子。灵元子对他道:“蔡兄弟,这位便是家师紫阳真人。” 贺昇虽从小就往正一观中送菜,但出入多是厨下和菜园,一直对紫阳真人的名号充满钦敬,但从未得见。今日一见,竟觉对紫阳真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十分亲切。当下,忙双膝跪倒,道:“拜见真人。” 紫阳真人点点头道:“蔡兄弟,快起来。”说罢,双手向上轻轻一托,贺昇便觉身子轻飘飘如坠云雾之中,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忙双手抱拳,又向紫阳真人做了一揖。 紫阳真人道:“蔡兄弟不必拘礼,老道向来随性,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的名字,老道早就听过,却是缘悭一面。今日见面,也是缘分。我听说你的武功是习自一位生着双翼、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 贺昇点了点头,紫阳真人笑道:“这位高人是姓燕罢?” 贺昇听了,好奇地看了看紫阳真人,又点了点头。 紫阳真人笑道:“那蔡兄弟你更不必挂怀是否要加入正一派了。你学的武功既是正宗的正一派武功,这位燕女侠也与我正一派颇有渊源,你现下加入正一派,我想她也不会反对。我适才听灵元说,你要拜未捷为师,那辈分便差了。以后,你便与老道这几个弟子师兄弟相称,你呢,叫老道我一声师叔便是了。日后若燕女侠问起你来,你只说我是你师叔,她非但不会责罚你,听了怕是还要十分欢喜。” 贺昇听了,起初有些如坠云里雾里,但他想这紫阳真人乃是武林泰斗,说话自然不会是儿戏。他又看了看灵元子和灵云子。只见灵元子和灵云子二人恍然大悟、相视一笑。灵元子对他道:“蔡兄弟,家师说得对,论辈分,咱们却是应该以师兄弟相称。你称家师为师叔,也是恰如其分。” 贺昇虽不知这其中的奥秘,但想众人都是江湖中成名的英雄,不会欺骗自己。只是对将来燕子语听说自己称紫阳真人为“师叔”会心中十分欢喜,却仍觉将信将疑。但当下也不好多问多说,便重又跪倒道:“拜见师叔,拜见两位师兄。”灵元和灵云忙将贺昇搀起。 紫阳真人道:“你大师兄和四师兄下山办事去了,这几日便能回山。到时,说不得还要请蔡师侄辛苦和四位师兄齐到福建走一遭,去相救你未捷师兄。” 贺昇道:“弟子谨遵师叔之命。只是师叔、两位师兄,既然我已拜入正一派门下,有件事情不能再欺瞒各位。在下姓贺名昇,此前教中上下都叫我小菜团,都道我姓蔡,其实我真名叫做贺昇,不是、不是姓蔡的……” 紫阳真人和灵元子、灵云子听了,先是一怔,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贺昇也不知为何,今日见了紫阳真人,总觉十分亲切,对他也很是信任,不想有任何事情欺瞒于他,是以连灵元子、澹台延寿等人都没告诉自己的真名,却在这时都对紫阳真人说了。 当下,灵元子和灵云子带了贺昇从紫阳真人丹房中辞了出来,灵元子安排人为贺昇送酒送饭安排他沐浴更衣。 过了五日,灵通子和灵霄子从山下回来,冷雨茗跟着两位师叔一同回来。紫阳真人召灵元子、灵云子及贺昇与众人在大殿中相见。 贺昇走入大殿,一眼便望见站在灵霄子身边的冷雨茗,几年不见,冷雨茗已长成一个俊俏女郎,如出水芙蓉般玉立在大殿之中,贺昇见了,不由得面红耳赤,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忙极力稳住心神,怕在众人面前丢丑。 紫阳真人将贺昇对众人一一引荐了,到冷雨茗时,紫阳真人道:“你们两个算是老相识了,老道就不用介绍了罢。雨茗,说来贺昇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好好谢谢你这位小师叔才是。”一句话说得冷雨茗羞红了脸,她冲贺昇抱了抱拳,又对紫阳真人道:“师祖,你怎么总是这样,来个景未捷,你收他做弟子,叫我管他叫小师叔;现下他又被你收作师侄,我还要叫小师叔,年龄没差几岁,辈分却差了一大截,我可不干了!” 一番话逗得紫阳真人哈哈大笑,灵通子等人也跟着一齐笑了起来。众人这一笑,更笑得冷雨茗一张粉脸羞得通红。 灵云子道:“不得无礼,还不按照师祖所说,见过贺师叔!” 第十七章 探谷 第节8 冷雨茗羞得红了脸,冲自己的父亲做了个鬼脸,不情愿地对贺昇轻声叫了一句:“小师叔。” 众人均觉好笑,贺昇忙冲冷雨茗抱了抱拳,心中既觉有些难为情,又觉兴奋异常:当初自己离冷雨茗那样远,在他心中,冷雨茗就是一个高不可攀而又遥不可及的女孩,如今都转一圈,自己竟成了她的小师叔,也觉新奇有趣。 紫阳真人正色道:“雨茗,你先下去罢,我和你几位师叔有话要说。你须得记住,你这位小师叔名叫贺昇,不是小菜团,跟任何人不能说起他的真实身份。”冷雨茗遵命退了下去,紫阳真人对众人道:“现下江湖中颇不安宁,正是需要正一派殄灭丑类、澄清四海的时刻。如今贺师侄能加入正一派,正可有一番作为。也是危难之际对我派的一个重要援手。眼下首要的一件事是你们去百劫谷中的百草精舍救出未捷,将他送归福建玄天教。再计议接下来的事情。” 灵通子道:“先前咱们师兄弟四人与那大先生和二先生比武,略差一招,如今有了贺昇师弟,大大增加了咱们的胜算。弟子等今日便收拾行囊下山,直奔百劫谷,这次拼尽全力也要救出未捷师弟,好给玄天教一个交代。” 紫阳真人道:“不忙,不忙,灵元他们刚回山,一路奔波劳累,先歇息三五日,再下山不迟。明日一早,你们都到后山练武场,老道新创了一套阵法,传了与你们,也好与那两位先生讨教一番。” 灵通子等人听了不禁喜出望外,要知对方之所以能够胜了他们四人,一来他们武功和正一四君子旗鼓相当,二来二人对正一派的武功招数钻研甚深,师兄弟四人与之对敌先机尽失,处处受制于人。如今紫阳真人新创阵法,那二人自然没有见过,加之贺昇加入,这次比试的胜算大大增加,可说是稳操胜券了。 当下,众人告退。第二日一早,师兄弟五人来到后山的练武场,这练武场,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那岩石上,刻了九宫八卦的图案。这里主要用来参研新的武功招式平日里教中弟子不经允许不能随意入内,。五人进了演武场,见紫阳真人已在场中等候。 五人向紫阳真人见了礼,紫阳真人回身道:“老道前几个月闭关修炼,新创了一套乾坤四象阵法。原本是为灵通你们师兄弟四人所创,现下贺昇加入,昨夜,我一夜未眠,想着怎样把贺昇融入这阵中,今晨,忽有所得,贺昇加入这阵中,会使这阵法的威力比先前要增强一倍。” 众人听了,均觉欣喜激越。只见紫阳真人纵身跃至八卦中阴阳鱼的鱼眼位置站定,道:“《易传》有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通元云霄,你们师兄弟四人分别守住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大方位,此阵运转起来,便有风雷雨电之势,贺昇你占住两仪方位,整个阵法的阵眼便在你的身上,你在两仪方位上游走进击,所谓布一子而活全阵,使敌人难以兼顾,一入大阵,有来无回!” 说罢,他现在八卦图上演练了一遍,边练习边讲解,把这乾坤四象阵的诀窍所在备细讲解两遍,众人武学造诣均高,悟性也都极强,紫阳真人讲解两次,也都领会其中关键。当下,五人按照方位进入八卦图中,贺昇在两仪方位游走,启动剑阵。灵通子师兄弟四人使剑,贺昇用掌,这阵运转起来,果然风驰电掣,虎虎生威,将正一派五位高手的功力成数倍增强后连接在了一处,剑招掌法将阵内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纵是武功在五人之上的高手进入阵中,想要全身而退怕也要大费周章。 紫阳真人在阵外仔细观瞧,见此阵威力极强,心下欣慰。又留心记下基础还需改进之处,回去再做修改。第二日一早,紫阳真人又叫师兄弟五人道练武场,把昨日修整的地方又细细给五人说了两遍,五人领会后,又启动阵法,仔细演练一番,直累得各个满头大汗,日上中天方才止歇。 这日吃过午饭,贺昇从饭堂回住处,与冷雨茗碰个正着。冷雨茗冲贺昇莞尔一笑,道:“小师叔好!见过小师叔。” 贺昇听了这话,脸腾地红了,冲她抱了抱拳,道:“好啦,你就别让我难堪啦。” 冷雨茗见他窘态百出,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敢问小师叔,你们何时动身前往百劫谷?” 贺昇道:“我也不知,一切全听真人示下。你问这个干甚么?” 冷雨茗左右看了看,小声对他道:“哎,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去救景未捷。” 贺昇点点头道:“好,我不和别人说。只是你要下山,真人能同意么?你父亲灵云道长也不能同意罢?” 冷雨茗道:“这就看你帮不帮我了。” 贺昇奇道:“我怎么帮你?难不成要我去跟真人求情,要带着你一同去百劫谷么?” 冷雨茗道:“那倒不必,只不过我在师祖面前求情时,你帮我多说两句好话就是了。” 贺昇道:“这个好办。只是真人答不答应,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冷雨茗冲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跑了。在贺昇眼里,冷雨茗的笑是那样甜美无邪,直看得他心旌摇动。 冷雨茗蹦蹦跳跳地回自己房间,路上却又碰到了汤远威。汤远威远远就见她和贺昇聊了半天的天,不禁有气。这几年,他几次三番找冷雨茗搭讪,冷雨茗都不来理他。最近几日,他听说师祖竟然收了新来的华山派的贺昇为师侄,自己平白无故又多处一个师叔,本来有一个景未捷做师叔就令他十分恼火,如今又出来一个小师叔,实在令他厌恶至极。 他走到冷雨茗近前,对她说:“雨茗师妹,甚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你可是对这新来的小师叔又是颇有好感?” 第十七章 探谷 第9节 冷雨茗见汤远威挡在自己身前,心中颇为厌恶,嘴上更不饶人,道:“是啊,来了一个新师叔,我欢喜得紧。这位新师叔武功高强,甚么邪魔外道,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我还指望日后他多指点指点我武功呢。你要想学,干么不去拜这新师叔为师,让他传授你几招武功?” 汤远威被她抢白一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又说不出话来。 冷雨茗见他不说话,也不来理他,从他身旁绕过,依旧哼着小曲,蹦跳着走了。汤远威看着冷雨茗的倩影,想着这几年她对自己冷若冰霜的态度,心中愤恨不已,一拳击在身旁的回廊柱子上,直震得廊顶的灰尘扑簌簌直往下落。 “远威师弟,这么多年,还放不下这小师妹么?”一个瘦高个的汉子不知何时来到汤远威身后,冷冷地道。 汤远威听声音便知说话的乃是玉津。他也极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少管!” 玉津冷笑了一声,道:“我纠正你多少次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所有事情我必须知道,也必须管到底。你年纪轻轻,记性怎地这样差?” 汤远威忽地转过身来,一道寒光从眼中闪过,他死死盯住玉津,咬牙切齿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玉津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你让我后悔之前,有件要紧的事情还要你帮我去做:听说你爹他们明日要动身去福建,你去打探一下,他们去做甚么,最好能争取和他们同去。把他们一路的行程细节飞鸽传书告诉给我。” 汤远威恶狠狠地瞪着玉津道:“我看你就是一条疯狗!”说罢,快步向父亲灵通子的丹房走去。 灵通子正在房内收拾行囊,见汤远威走进来,道:“你不去练功,跑到这里做甚?” 汤远威道:“爹,听说你们明日就要下山?去甚么地方?” 灵通子瞪了他一眼,道:“你听谁说我明日要下山的?” 汤远威支吾道:“刚才,刚才孩儿在院里碰到了雨茗妹妹,和她闲聊时听她说的。” 灵通子没好气地道:“亏你自幼在正一派中长大,这点道理都不懂:不该问的不要问,不教你们知道的就无需知道。还不快回去练功,在这里惹我生气!” 汤远威触了老大一个霉头,没奈何,只好转身出来。 第二日一早,灵通子一行五人来到大殿辞别紫阳真人,乘马下山,直奔福建百劫谷而去。冷雨茗早早就来到大殿外,噘着嘴送众人下山,原来昨日她已分别和贺昇、父亲灵云子、紫阳真人求情,但灵云子和紫阳真人都不同意她一同下山,是以只好牢骚满腹地到大殿前来送众人。 众人乘马一路餐风饮露,马不停蹄,直奔福建而去。不到半月时间,这日傍晚,来到那百草精舍所在的深谷外。灵通子叫众人歇了马,在山谷外生起篝火,栓了马匹在林中吃草,众人围着篝火吃点干粮,约定明日一早进谷,与那二人比试武艺。 灵通子从马背上摘下一只硕大的酒葫芦,就着干粮和几斤熟牛肉,喝起酒来。正一四君子中,以他酒量最大,平日里嗜酒如命,酒葫芦从不离身。灵元子平日里从不饮酒,灵通子也不给他,灵通子喝了几口,把酒葫芦抛给灵云子,灵通子饮了几口,又把酒葫芦递给灵霄子,灵霄子也喜喝酒,接过酒葫芦,仰着脖连喝了五六口,顺势把葫芦又扔给贺昇。贺昇闻着那酒香气扑鼻,也按捺不住,接过酒葫芦喝了几口,果然那酒是上等好酒,他只饮了一口,便觉香气浸入喉吻,唇齿间全沾满了那酒的香气。他喝了几口,赞了一句:“好酒!”又把酒葫芦掷还给灵通子。 灵通子听贺昇夸赞自己的酒好,顿觉遇到了知己,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贺师弟也是同道中人,等回到龙虎山,我和你痛饮三天三夜!” 贺昇豪兴也起,把拳道:“多谢大师兄,在下奉陪到底!大师兄若喜欢喝酒,以后这件事便包在我身上。” 灵通子一路上见贺昇年纪不大,但为人率真豪爽,这时听他如此说,更觉欢喜,道:“老道这一生,只痴迷三件事,一件自然是醉心武学,可惜资质鲁钝,武功嘛,稀松平常;第二件事,老道最喜打抱不平,看到天底下不平的事,说不得就要管上一管;这第三件事嘛,便是想要尝尽天下美酒!” 灵霄子在一旁道:“贺师弟,你刚来还不知道,咱们这位大师兄啊,当年为了喝到一口临安府和乐楼的美酒,甘愿去到这酒肆中去当杂役。趁人不备,把酒楼里的美酒喝个精光。” 说到这里,灵元子和灵云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贺昇听得一头雾水:“这灵通子乃是堂堂江湖成名成家的侠客,想和甚么酒喝不到?还要去到和乐楼当杂役?” 灵霄子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咱们这大师哥年轻气盛,立志喝遍天下美酒,但到了临安府,发现酒楼分成两类,一类是普通的市井酒肆,甚么熙春楼、花月楼、三元楼、五闲楼,这些酒肆,不只大师哥去,还要拉着我们几个陪他去,喝了个遍,但还有一类酒肆,是官家办的,只供给太学士和王公大臣的,我们这等江湖莽夫,哪里有机会进得去?便是有些银钱,也买不到向和乐楼、和丰楼、春风楼等官办酒肆里的酒,没奈何,这大师兄又顾及自己的身份,不能去偷去抢,只好委身为奴,到和乐楼去当杂役,趁着晚上没人,偷偷从酒缸里打酒喝。一开始酒馆老板发现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偷点酒喝的杂役不止一个,没想到咱们这大师兄酒量甚宏,不几日,这酒楼的藏酒被他喝个精光,大师兄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再留在酒楼当杂役,当晚留了一百两银子,便封金而去……” 说到这里,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贺昇见正一四君子襟怀坦荡,极为爽快任侠,和他们之间的芥蒂越来越少。因问道:“不知者山谷为何叫做百劫谷?这里面住的又是甚么人,这样厉害,有本事把未捷兄弟关押住,任四位师兄一同出马竟不能克敌制胜?” 第十七章 探谷 第10节 灵通子接过话头,道:“师弟你有所不知,那百劫谷是外人给这谷起的名号,这里面住着两个人,外面的人很少知道他们的名姓,都叫他们大先生、二先生。我是兄弟四人原本也不知这两位先生的来历,只因那日未捷兄弟和另一位我等在半路遇到的好友夏晴洲被这大先生和二先生接入谷中,我等冒死来救,才知这两个人和我正一派颇有渊源。” 当下,灵通子把当初送景未捷回玄天教路遇元兵、“松竹梅”三友及夏晴洲、如何又与元兵短兵相接、如何与九幽门众人动手、如何走失了景未捷和夏晴洲等事备细向贺昇讲了,贺昇边听边感叹:他只道自己替景未捷挡了一遭,景未捷能平安顺遂,不想他同样也不太平,被这二人关在这谷中两年多。 贺昇问道:“这两位先生与师兄你们相识么?” 灵通子看了看灵元子,灵元子点点头,灵通子道:“哎,这事说来话就长了,这两位先生与师父相熟,也与我正一派关联甚深。你如今既已加入正一派,我便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听,传你武功的燕子语也和这二人、与我正一派有着一段渊源,也该说与你知道了。” 贺昇听到这二人与正一派渊源甚深已是兴趣极高,又听灵通子说到这二人和燕子语又有渊源,不禁停了吃喝,连灵霄子递给他酒葫芦竟也忘了接,一双眼直直地盯住灵通子,听他细说当年的这段江湖恩怨。 灵通子顿了顿,道:“那时家师还没有接任正一派掌教之职,他还有一个师弟,叫做蔡慕云,也就是我们的师叔。家师和二师叔一同跟随师祖赤星子习武。说起这位二师叔蔡慕云,一生习武成痴,他醉心武学,心无旁骛,一心想把正一派的武功尽数学了,做个天下第一。” 听到这里,贺昇想到:“那日燕子语送我下山,临走时告诉我,我师父叫蔡慕云,原来这蔡慕云是紫阳真人的师弟,怪道紫阳真人说我是他的师侄呢。” 灵通子继续说道:“只是我正一派有个规矩,本门最高的内功,只能传给继任掌门。那时,家师已被师祖赤星子指定为正一派的下一代掌门人,我正一派中,最上乘的武功要数内功先心诀了。先心诀的秘笈分为上半部和下半部,非继任掌门只能习得经文的上半部,下半部只有接任掌门前,才会由上任掌门亲传给接任掌门。 咱们这位二师叔人品倒也端方,前半生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也为武林做了不少好事。只是他太痴迷武学。他每学会一门武功,便一定要和家师比试个高低。怎奈家师武功始终略胜他一筹,他总以为是赤星子师祖传授武艺时对他有所保留,是师父偏心。后来他眼见家师就要接任掌门,心想若家师接任掌门之位,就要习得那剩下的半部先心诀,他唯恐家师在武学上大胜于他,原本二人学得武功差不多时,他还有一线希望胜过家师,但家师学了下半部的先心诀,他便永无做这天下第一的出头之日了。 于是,他趁赤星子师祖闭关,用蒙汗药麻翻了家师,从家师身上盗走藏经洞的钥匙,要进那藏经洞,须经过赤星子师祖闭关的紫云洞方能入内。那日我师兄弟四人奉了师命在紫云洞外把守,见到二师叔走来,忙上前阻拦:师祖闭关前有命在先,他出关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入。 怎奈二师叔那时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和我们四人交起手来。我们四兄弟自然不是二师叔的对手,被他打倒在地。他闯进紫云洞,又奔向藏经洞,赤星子师祖被他这一打扰,真气逆行,走火入魔,吐了几大口鲜血,昏倒在紫云洞内。 二师叔夺了经书,反下山去。我师兄弟四人挣扎着爬进洞去,只见师祖倒卧在地,满口鲜血,气若游丝。等家师醒转过来,才知正一观内一是地覆天翻。 后来,家师以真气为赤星子师祖疗伤,师祖总算醒了过来,但武功尽失、元气大伤。他命家师带着我们师兄弟四人到处追查二师叔的下落,找到他一定要清理门户。 这位二师叔祖籍便是福建泉州,他到正一派学艺之前,在老家有两位异姓结拜兄弟,大哥便是这百劫谷中的大先生,他的名字我们都不记得,后来听说现在自称清溪丈人,此人长于奇门遁甲之术,这谷中的机关尽是他布置下的,任你有十万雄兵想要进这谷中,也绝非易事;二哥便是这谷中的二先生,自称碧茗先生。这位二先生长于医术和毒术,喜欢拿活人来做实验,先给你下毒,再为你医治。这两人与我那二师叔蔡慕云都有个共同的爱好便是爱武成痴。想当初他们三人共同在武夷山习武,我那二师叔为了胜过两个结拜兄弟,便投身拜入正一派门下,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期,他都会回福建泉州与二位结拜兄弟比试武艺。” 贺昇听了半天,终于知道这蔡慕云是怎样一个人,因问道:“那这二人为何从福建泉州来到这百劫谷?那蔡慕云又与燕子语前辈有甚么关系?” 灵通子叹了一口气,道:“问题就出在这燕子语身上了。燕子语和这异姓三兄弟乃是同乡,年轻时,颇为俊俏,很有些姿色。这位碧茗先生对她倾慕不已,无奈燕子语却心仪于我那二师叔蔡慕云,后来,蔡慕云道龙虎山来学艺,那燕子语便跟着他一同上了山。碧茗先生对燕子语爱恋甚深,但从不干涉她的行踪。他见燕子语到了龙虎山,也只好由得她去,从未说过半句怨言。怎奈我那师叔心里只有武功,从未把儿女之情看在眼中,是以无论燕子语怎样柔情蜜意、表露心迹,他都不为所动。 燕子语为了讨师叔的欢心,便跟着师叔习练武功。你所习练这些武艺,都是我那师叔传授给燕子语的,燕子语又传授给了你。 后来,师叔在观中闯下这弥天大祸,我等随师父下山查访二师叔的下落,经年有余,一直查无所获。眼见师祖赤星子病势越来越重,家师找我等商议,只说在福建武夷山发现了师叔的下落,他被家师和我师兄弟四人合力打落山崖,尸骨无存。一来了了师祖的心愿,二来也放二师叔一条生路,从那以后,家师不许我等再察访二师叔的下落,任他自生自灭。 怎奈这消息正一派上下都知道后,很快传到了燕子语耳中,她也以为二师叔被家师和我等打落山崖,尸骨无存。是以怀恨在心,到我观中多次寻仇。被我们师兄弟四人给打败后,过不几日,她就又来寻仇,一直至今。 从那以后又过了半年,师祖赤星子过世,燕子语依旧来观中滋事,我等好意把实情说出,她只道我们正一派有意骗她,更是没完没了。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也曾到龙虎山来寻仇,家师先是好意劝导,怎奈他二人听不入耳,和家师交起手来,却不是家师对手,只好含恨离开。临走时,碧茗先生去找燕子语,但燕子语决意为二师叔报仇,不肯离开。碧茗先生苦苦哀求,那燕子语为了表明心迹,用匕首把自己一张俊俏的面庞划得血肉模糊。碧茗先生不敢再劝,含恨离开了龙虎山。下山后,他们二人没有回泉州,却到了武夷山,创立了百劫谷,终日离群寡居,老此残生。”(本章终) 第十八章 相争 第1节 贺昇听了灵通子讲述的这段江湖往事,不胜唏嘘感慨。他看着眼前的篝火,幽幽地道:“大师兄,你所说的蔡慕云并没有死,他先是去了青城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救了一个被遗弃的孩童,待到这个孩童长到三岁时,他带着这个孩童偷偷回到了龙虎山,每年清明节前十五天,他会偷偷带着这个孩童去给那位赤星子前辈扫墓,他长跪在师父坟前痛哭流涕,而且,他的余生里,再也没有使用武功,整日带着那孩童,以种菜卖菜为生……” 众人听了贺昇这番话,不由得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灵霄子问道:“贺师弟,你说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贺昇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擦拭了一下腮边的泪水道:“你们说的这位蔡师叔,就是救我的老人家。他自称老蔡头,给我起名叫贺昇,因为那个雪夜,我被一只白鹤用翅膀覆盖取暖,才逃过被冻死的命运。对外人,他便叫我小菜团。我俩相依为命,直到那天,我闯了祸,失手杀了玉英……从那以后,从那以后,他便不知所踪。” 灵通子等人听了,感慨不已。灵元子道:“原来冥冥中上苍一切早有安排,我等还苦苦张罗,真是有趣、有趣……” 贺昇对着篝火,想起蔡慕云这看起来既无趣又传奇的一生,想起他后半生极力忏悔、常常一个人偷偷流泪的身影,只觉自己自幼虽然孤苦,但哪里及得上他所受苦楚的万一?又想到燕子语为了追随蔡慕云,毁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甚至不惜以利刃自毁容貌,也要为蔡慕云守候终生,是何等的痴情,又是何等的心酸悲苦…… 灵通子见贺昇黯然神伤,走到他近前坐下,把酒葫芦递给他,道:“贺师弟,想不到你还真是我才蔡师叔的弟子。你与我正一派渊源极深,今后咱们便亲如手足,别难过啦。来,再喝两口酒,好好歇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等着咱们呐,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贺昇接过酒葫芦,高举过头顶,张着大口,咕嘟咕嘟地痛饮了一番。 众人正感慨间,忽听得深谷中有人喊道:“前面可是正一派各位英雄?” 灵通子听了此言,站起身来道:“不错,正是正一派灵通、灵元等人,可是梅兄在此?” 只听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待那人走进,正一四君子借着火光看时,果见梅廷玉、松柏寒、竹凌风三人手持兵刃走了过来。众人忙站起身来施礼相见。 灵通子问道:“几位怎知我等今日到此,特地赶来相会么?” 梅廷玉摇摇头道:“哪里,哪里,上次我家公子和贵派那位景兄弟被人强行扣留在谷中,我等放心不下,只好日夜在此守候,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多,今夜突听得谷外有人说话,我兄弟三人出来查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几位英雄。” 灵通子忙把贺昇向众人引荐了,并道:“前些日子,家师传授了我们他新创的乾坤四象阵法,我们这位师弟贺昇,也赶来助我等一臂之力。我等打算明日到那百草精舍,与两位先生再见个高低。” 梅廷玉打量了贺昇一番,高兴道:“如此甚好,有了紫阳真人亲传武功,再加上这位小兄弟助力,一定能够一举成功!” 当下,梅廷玉叫竹凌风和松柏寒到他们搭的帐篷里取了四坛好酒,又取了肉铺、蔬果来,众人吃喝一番,呼呼睡去。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停当,直奔那谷底而去。梅廷玉等人在这百劫谷守了近三年,对谷中的机关颇已熟悉,在前带路,到了谷口,梅廷玉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他俯下身子,捡起四块石子,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将这四块石子各自射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一张被厚厚的落叶覆盖的铜网从底下陡然升起,并极快地卷了起来。紧接着一串铜铃从树干间升起,那铜铃在一棵树一棵树间一串串次第延展,直向谷底通去。 过不多时,有两个身着同样青色衣衫的俊俏少年从谷底出来,远远地见了众人。梅廷玉走上前去,拱手道:“烦请小兄弟向内通报,就说正一派五位道长并山西松竹梅三兄弟来领教两位先生的高招。” 那两个少年也不说话,转身快步向内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霄子抱着双臂在旁边观瞧了一阵,道:“既然机关已经被梅兄破了,咱们走进去就是了,何必还在这这么婆婆妈妈地苦等?” 竹凌风回头道:“可别小看这机关,每道机关后面都跟着无数机巧设计,我们三人这两年多可没少吃亏,日夜观瞧,目今也只是知道了敲门的方法,若是外人进来,怕是有十个八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贺昇见竹凌风为人虽然莽撞,但说话快人快语,却也爽快。 又隔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众人只觉脚下大地震颤,轰隆隆一阵怪响后,两个少年重又走出,二人同时拱手道:“机关已经撤去,请几位虽我二人来。” 说罢,转身向谷底走去。众人在后面紧紧跟随,一开始梅廷玉等人还小心翼翼,担心有诈,但走了十几步,见并无异常,才大了胆子,跟着两个青年向谷底走去。 这百劫谷终年罕有人至,深林里堆积了厚厚的树叶,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若无两个少年在前引路,众人均觉十有八九要在这深山老林里走迷了路。那两个少年脚程很快,众人均运气内力以轻功相随才能跟上。 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洒进少许,越向谷底走时,光线越暗,突然,众人见前面怪石嶙峋,突兀地立着几座巨大的岩石,贺昇第一次进这百劫谷,心中疑窦重重,心道这莫非就是谷底了?这大先生和二先生就住在这大石上么? 走至近前,才发现这大石下面垂着几块钟乳石,形成几处两人多高的孔洞,便是天生的石门了。贺昇但见石门洞开,心道这石门若不锁闭,那外人突破了外面的机关,岂不长驱直入?但路过石门向上看时,只见上面另有机关,顿时恍然大悟:定是二人怕别人看到扭动机关的所在露了讯息,是以提前升起了石门。只见两个少年带着众人进了石门后在谷底穿梭一阵,渐听见潺潺的水声,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借着微弱的日光,贺昇见这谷底奇花异草丛生,鸟兽鱼虫遍布,一道瀑布挂在山间,一泓碧潭波光粼粼,好一处福地洞天。 第十八章 相争 第2节 众人随着两个少年往前又行了二三里路,渐来到那虬龙潭前,贺昇只见前面站着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当先一个斜挎着一只大葫芦,手拎一支钓竿,吹胡子瞪眼斜睨着众人,后面一个拄着一支古藤做的拐杖,拐杖上挂了一只小葫芦,此人身材微胖,满面红光,双眼精光四射,面相和善雍容。 灵通子等人已和这二人打过照面,识得当先拿钓竿的乃是二先生碧茗先生,后面那位拄拐杖的乃是大先生清溪丈人。 灵通子上前抱拳道:“正一派灵通子师兄弟五人拜上清溪丈人、碧茗先生。” 灵元子等人在后面随着一同行礼。那碧茗先生哼了一声,没有正眼看众人一眼。清溪丈人在后面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几位小友去而复返,又多了一位小兄弟,看样子是邀齐了助手,让我们兄弟二人讨教讨教正一派的高招也好。” 松柏寒从后面站了出来,道:“两位先生,我家公子和景公子现在何处?” 清溪丈人刚要说话,那碧茗先生当先挡住,冷笑了一声道:“哼,还你家公子?我们这只有你家姑娘,哪有你家公子?” 一句话说的梅廷玉、竹凌风和松柏寒三人勃然变色,梅廷玉涵养极好,也忍不住道:“你把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碧茗先生把钓竿在身前一横,道:“少废话,赢了我兄弟二人,任你们来去自如,若输给了我们,趁早滚蛋!” 竹凌风气得哇哇大叫,把开山斧一抡,便要上前厮杀,却被灵通子一把拦住,灵通子道:“竹兄莫急,让我师兄弟五人先来这第一阵,若是输了,你们再上不迟。” 碧茗先生身躯一抖,背后的大葫芦腾空而起,径直掷给了站在身后的一个少年。两个少年会意,向后一撤身。碧茗先生钓竿向前一甩,“唰”地一声,那钓竿上一只金钩径直甩向灵通子,那金钩上又挂了一只银铃,每次金钩甩动,那银铃跟着“叮铃铃”响成一团。原来这碧茗先生自视甚高,以钓竿为武器,那鱼钩毕竟太过小巧,天蚕丝线又极细,不易为人察觉,他恐江湖人说他偷施暗器,是以在金钩上绑上银铃示警。 灵通子师兄弟四人之前与他二人比试就吃过这碧茗先生的金钩的苦头,当下不敢小觑,忙抽长剑抵御。待他长剑刚要触上那天蚕丝线时,那金钩忽地转向,打向灵霄子胸口,灵霄子一侧身,那金钩又向贺昇右眼击去,贺昇忙低头闪避,只听银铃响作一团,丝线又缠向灵云子下盘,灵云子长身纵起,那金钩又直奔灵元子而来,灵元子长剑递出,那天蚕丝线缠住他长剑,灵元子用力回拽时,那丝线竟陡地松开,飘忽间缠向灵元子脖颈,灵元子忙蹲身躲过,此时银铃又响,金钩已飞回到碧茗先生手中。 “两年多的时间,我看你们也没甚么长进!”碧茗先生冷笑了一声,纵身跃向众人。灵通子等人见碧茗先生踏入圈内,正中下怀,按照紫阳真人传授的浑天四象阵法,踏罡步斗,运转起来。贺昇也按照紫阳真人教授的阵法,沿着阴阳鱼的内缘游走。清溪丈人深通奇门遁甲之术,在外面看了一阵,暗叫不好。 只见五人手持长剑,外面四人并不进击,只是绕着碧茗先生缓慢游走,但四人真气已经将他罩了进去,那碧茗先生虽然内力深厚,此时也觉气窒,贺昇则长剑缓慢递出,轻轻刺向碧茗先生的右肋。 那碧茗先生初时并未将师兄弟五人放在眼里,见贺昇长剑递出,左脚在鱼竿底部一踢,“啪”地一声,那鱼竿应声而起,格向贺昇的长剑,怎料贺昇不待那鱼竿碰到长剑,剑尖在那鱼竿尾部快速旋转,此时贺昇脚下步法并未停滞,仍踩着阴阳鱼的内缘游走,如此一来,正一四君子的内力贯注在太极图上,贺昇的内力加上汇聚起来的正一四君子的内力,五人的内力合而为一,加之太极图旋转,五人内力成倍增强,那鱼竿被这贯注极强内力的长剑一搅,碧茗先生险些握持不住,鱼竿差点脱手而飞。 碧茗先生大吃一惊,忙将鱼竿向回一提,才勉强抓住,不至飞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他已进入正一派师兄弟五人布起的大阵之中。他因此前领教过正一四君子的剑阵,他兄弟二人内力深厚,加之武功招数诡异,占了先机,是以并未将正一派众人放在眼中。这次见师兄弟四人去而复回,不过加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更不将众人放在眼中,不料此次刚过了几招,便险些吃了大亏,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眼下的危局。 这时清溪丈人舞动拐杖,纵身跃入阵中。他精通奇门五行之术,甫一跃入,就踩在了阴阳鱼的另一只眼上,登时,碧茗先生就觉透过丝丝凉气,呼吸顺畅了许多。他感激地看了看清溪丈人,冲他点了点头,舞动钓竿,一面用金钩击向灵霄子面门,一面举起鱼竿尾部点向贺昇小腹。灵霄子长剑击向那金钩,贺昇则抬脚踏向击向自己的鱼竿尾部,同时长剑刺向碧茗先生的左臂。碧茗先生中途变招,鱼竿回抡,“呼”地一声,鱼竿顶部刺向贺昇咽喉,鱼竿底部又击向灵云子下盘,那带着银铃的金钩在半空转了一圈,又击向贺昇后心。 此时清溪丈人拐杖击向灵通子胸口,灵通子忙仗剑格挡,灵元子相助师兄,以长剑刺向清溪丈人左腿。一时间正一派师兄弟五人的阵法被这二人搅得有些混乱。 灵元子见清溪丈人跃入战团后,始终踩在阴阳鱼的鱼眼上,使阵法运转艰难,便相助灵通子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他逼退,以使阵法重新运转。无奈这清溪丈人内力深湛,武功又高,加之他师兄弟二人研习破解正一派武功招数数十年,正一派众人所使每一招每一式都如一记重拳打在海绵上,去时刚猛无比,击到后却发觉软绵绵全无尽力,犹如大炮轰蚊子,全然不对路数。 这边厢碧茗先生却越战越勇,他恨刚才自己一时大意,险些着了贺昇的道儿,此时便盯住贺昇不妨,死缠烂打,意欲先将贺昇打倒在地,方解自己心头之恨。 灵霄子、灵云子和贺昇三人对他一个,怎奈这碧茗先生的钓竿使得端的神出鬼没,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忽焉击左、忽焉向右,神出鬼没,让三人防不胜防。 第十八章 相争 第3节 贺昇见整个阵法被清溪丈人压制住,无法运转,他虽不懂奇门遁甲之术,但也隐约觉得若不尽快将清溪丈人逼退,此战恐怕还是败多胜少。 当下,他踏着禹步向清溪丈人欺近,清溪丈人见贺昇转瞬来到自己近前,右掌平直拍出,按向贺昇胸口。贺昇使出一招“金蛇绕梁”右掌旋转着缠向清溪丈人,清溪丈人识得这是“五雷正心掌”中的精妙招数,叫了声“好!”右掌下滑,左脚迈步迎上,左掌斜着抓向贺昇右肩。贺昇右肩一沉,左膝前顶,撞向清溪丈人心口。 清溪丈人只好身子向后纵跃,躲开这一击。他脚下挪开半步,贺昇立时抢上,站在了他原来所占的阴阳鱼眼位置上。 这样一来,场上的攻守之势立时变幻,浑天四象阵恢复运转,灵通子师兄弟四人绕着场中快速游走起来,身形步法越来越快,碧茗先生此时又感觉气为之窒,挥动鱼竿的招数也大不如先前灵动,随着正一四君子越转越快,那鱼竿渐渐不知该击向何处。 清溪丈人见状,暗叫一声“不好”。他连环三掌击出,想要逼退贺昇。此时却发现贺昇身上的内力渐渐越聚越强,他的掌力已然不能将贺昇震退。无奈,他只好转身又跃向对象的阴阳鱼眼。贺昇此时已有准备,沿着阴阳鱼的内缘,向着那阴阳鱼眼奔去。不待清溪丈人奔到,他已快步赶至,清溪丈人身子凌空,双足连环踢出,贺昇此时占住那鱼眼,不闪不避,运起内力双掌迎向清溪丈人击来的双腿。清溪丈人双腿还未击到,就赶到有一股凌厉掌风向自己袭来。他忙中途变招,双手在地上一托,一个鹞子翻身,头上脚下,站了起来。这一腾挪之下,进击之势登缓,及时止住了身形,没有与贺昇正面短兵相接。 清溪丈人想要转身跃回另一个阴阳鱼眼,贺昇却不给他机会,又是一个纵跃,二人几乎同时跃到那鱼眼处,清溪丈人仍不与贺昇正面冲突,向一旁跃开。 那碧茗先生见鱼竿已难以准确击中场外游走的正一四君子,只好回身相助清溪丈人对敌贺昇。但一来二人颤抖正酣,他无从下手,而来他又不屑于与师兄以二对一,欺负一个娃娃。在一旁看得时间久了,见清溪丈人迟迟拿贺昇不下,也有些暗自心焦。 时间稍长,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在阵中只觉场上真气鼓荡,贺昇也觉四人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自己身上,到最后竟渐渐地衣服袖袍都鼓胀起来。 碧茗先生见清溪丈人多次被贺昇逼退,整个阵法立时回复运转,他拼尽全力,挥动鱼竿向贺昇击来。不料此时贺昇体内真气激荡,不待他鱼竿触碰到贺昇身体,只听“铮”地一声,那鱼竿竟被真气击得弯折成两段。 碧茗先生料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形,身形仍向前奔来,清溪丈人见状,恐怕他吃亏,忙伸手去拉他,此时却已迟了,碧茗先生右掌已经击到贺昇近前,他此时想要撤掌已然来不及了,贺昇右掌伸出,二人双掌相接,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碧茗先生身躯剧震,只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大力击在自己右掌之上,他的身子猛地被这股大力击地向后退去。此时清溪丈人的右掌也已搭在碧茗先生的右肘上,他也被这一股大力推着一同向后跌去。正一四君子此时若有心要取二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但四人见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被贺昇击中,忙收了阵法,二人擦着灵云子和灵霄子中间的空档飞出阵外,“噗通”“噗通”两声,跌坐在三丈开外的空地上,碧茗先生坐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清溪丈人在他身后,受伤较轻,却也跌坐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贺昇忙收了掌力,虽然紫阳真人在五人排演阵法时就讲过这阵法的威力所在,但贺昇和灵通子等人万没料到这阵法威力竟有如此之大。实际上,五人均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这阵法将五人的内力贯注在一人身上,便是紫阳真人亲到,恐怕也难以接住这一掌。好在贺昇先前震断碧茗先生鱼竿时已经收了部分掌力,若这一掌尽全力击出,只怕碧茗先生要有性命之虞。 两个青衣少年见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受伤,忙纵跃上前,将二人搀扶坐起。碧茗先生吃力地向外吐了一口唾沫,道:“呸,想不到这紫阳牛鼻子还有两下子,调教出几个徒弟来!” 清溪丈人在身后也道:“好啊,好啊,果然是后生可畏,在下这一场是输了。” 碧茗先生道:“甚么输了,不过是他们倚多为胜,仗着人多,又年龄轻些,靠这种车轮战术来干耗咱们两个老头子罢了!” 竹凌风在一旁看不过眼,怒道:“我说你们两个人有完没完?先前是你们定下的规矩,若是三年后再次比试,你们若输了时就要放还景公子和我家公子,现在还想反悔不成?” 碧茗先生斜睨了竹凌风一眼道:“我想法便放,不想放便不放,你待怎地?” 竹凌风开山斧一抡,怒道:“你……” 刚要开骂,却被梅廷玉拦住,梅廷玉道:“二先生,江湖中人,一诺千金,这个规矩,想必你是知道的。” 碧茗先生斜着脑袋,忍着剧痛仍高声道:“哼,少拿甚么江湖规矩来跟我说项,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江湖规矩,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有甚么手足之情、兄弟恩义了?他紫阳牛鼻子若真当得上是武林泰斗,会把自己的师弟打下山崖吗?他怎么下得了手?这样的人当了正一派的掌门,又能教出甚么好徒弟来?我还道他三年能创出甚么了不起的武功,不过是最后搞这么个车轮战的鬼把式来糊弄人罢了。今日若想带走那两个娃娃,还有一关要过,若过得去时,便依得你们,若过不去时,便是天王老子来要带他们走,也不能够!” 松柏寒走到梅廷玉近前,小声道:“咱们过去一刀一个,把这两个老东西杀了干净,在这里跟他们聒噪甚么?” 第十八章 相争 第4节 梅廷玉忙摆手示意松柏寒不可造次,这话却已被碧茗先生听见了,碧茗先生冷笑了一声,忍着胸口剧痛道:“别说你们几个草包蛋,就是来十万大军,也休想进我这谷中半步。若不是我兄弟二人看你们还不算十恶不赦之徒,撤去机关,放你等在深林中度日,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武功就能进到谷中吗?你们想硬来,那就试试,我们两个老骨头拼了性命不要,也管教你们一个个有来无回!”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碧茗先生所言不虚,这清溪丈人深谙奇门五行之术,先前除了贺昇之外,众人都已领教过这谷中遍布的机关的苦头,听了这话,谁也没有作声。 梅廷玉抱拳道:“两位前辈,还请善养万钧之躯。只是不知碧茗先生所说的另一场比试是甚么?也好教我等有个准备?” 碧茗先生看了梅廷玉一眼道:“哼,若依得我,便叫那两个娃娃在百草精舍前,按照我师兄之前和我的约定,叫他二人比试武艺,若姓景的小子赢得了我的徒儿,便放你们出谷,若是他输了时,嘿嘿,说不得,就的让他们两个继续在这谷中再呆上十年,方能出谷!” 竹凌风一听,大怒道:“你这老头,好没道理,先前是你说的,若是正一派的英雄胜过了你,便放两位公子出谷,现下你比武输了,却又在这里出尔反尔,还算甚么江湖好汉?” 碧茗先生一阵咳嗽,又涌上一口鲜血,他向身前吐了一口唾沫道:“哼,我兄弟二人从不自诩江湖好汉,平生最瞧不起的也是这些甚么名门正派、江湖好汉。这是百草精舍,也是江湖人称的万劫谷。既到了这里,就得按照我师兄弟二人划下的道儿来,否则,管教你们万劫不复! 当日我说,要正一派胜得过我百草精舍中人,才能放二人出谷。现下,你们正一派是胜了我兄弟二人,但这姓景的娃娃是不是你正一派中人?我说只有这姓景的小子胜了我的徒儿,才能放他们出谷,我说得不对么?” 众人听了更觉一头雾水,竹凌风不耐烦地问道:“谁又是你的徒儿?” 碧茗先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胸口中掌处的剧烈疼痛使他再也笑不出声来,到最后,那笑声中掺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听起来不像是笑,却像是夜半鬼哭之声,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碧茗先生渐渐止住笑声,道:“我这徒儿,便是你们的好公子,夏晴洲,夏姑娘!” 众人听了碧茗先生这话,不禁吃了一惊,正一四君子竟无一人注意到这位夏晴洲竟然是女儿之身。松、竹、梅三人更是吃惊非小,心道这碧茗先生已然识破了夏晴洲的身份,只怕他对小姐不利。 梅廷玉道:“碧茗先生,你、你怎知我家公子、小姐是女儿之身,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碧茗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哼,你放心,你家小姐好得很,我虽不是江湖好汉,也不干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干的丑恶勾当。我从不欺辱妇人孩童,你家小姐嘛,不过是给我点点茶,我传她些武功罢了,好叫她日后打败这正一派的臭小子,让天下第一的正一派名声扫地,做我百草精舍的手下败将!” 众人听了,不禁又气又笑,心道这碧茗先生太过莫名其妙。但眼下众人受制于人,若不由得他的心意,只怕要救出景未捷和夏晴洲千难万难。 当下,灵元子道:“二位先生,刚才是二位前辈承让,让我们侥幸赢了一招半式。我们既然到了贵宝地,一切悉听二位先生安排,我等莫敢不从。还请二位先生先回精舍歇息,待二先生定下规矩,烦劳二位童子转告我等便可。我等依旧回谷外等候,不知两位先生意下如何?” 碧茗先生听了,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清溪丈人道:“好,好,这位道长说得是,那咱们就这样,春明、冬雪,你们送几位到林中暂歇,待我们定下计较,再请几位进谷来说话。” 春明、冬雪听了,便走过前来,他们二人见两位先生受伤,本来要过来搀扶,怎奈二人平时甚至碧茗先生的脾气,若他二人上来相救,便是瞧他不起,这是他平生大忌,是以二人没有两位先生命令,从不多说一句、多行一步。 二人听了清溪丈人的话,便过来引着众人向谷外行去。一路上,众人谁也没有说话,松、竹、梅三人被碧茗先生点破了夏晴洲的底细六神无主,一路上只担心清溪和碧茗二人对夏晴洲不力;正一四君子和贺昇惦记着景未捷的安危,更想着若景未捷比武时斗不过夏晴洲,两位先生要强留景未捷在谷中再呆上十年,那可如何是好? 到了谷外,春明冬雪告辞,转身向谷中走去,过了一会,众人又听大地之下一阵阵颤动,知道是两人回去后又将谷中的机关全部打开,防止众人擅自行动,强行闯谷。 春明冬雪回到谷中,一人一个,分别背负了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踩着铁链,飞跃过虬龙潭,回到百草精舍。 刚下铁索桥,碧茗先生就示意两个童子,不要径回百草精舍,而是由二人扶着向百草精舍东边的百花别院而来。这百花别院是碧茗先生平日里采制、晾晒药草的地方,除了三间满是药材的房子外,后院还有一间禅堂,里面供奉了一尊菩萨,禅堂后,种满了四十余亩上百种鲜花。这万劫谷底气候湿润温暖、四时如春,是以鲜花次第开放,风景极佳。但平时碧茗先生将这里大门深锁,除了他自己可以进来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百花别院。 当天夜里,碧茗先生勉强坐起,取纸笔写下两幅方子,叫春明冬雪去草堂里取了药材给二人煎下服用。 又写一副方子,叫两个童子在精舍中架起两口大锅,在锅灶下点上火,锅中放满清水,又按照方子所写,在锅中透了数十味草药,待那大锅水温,两人分别进入锅中,那锅灶水温渐渐热起,碧茗先生叫两个童子扑灭炭火,二人在锅中运功疗伤。春明冬雪在外面守候,一开始那锅里甚是平静,但两人在锅中运功时间稍长,只见那锅内渐渐升腾起一层水汽,二人头顶也不断有水汽冒出。又过一阵,那锅中的水也渐渐翻腾起来,两位先生额头上也有大量汗珠渗出。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碧茗先生叫童子重新点起柴火,继续给大锅加温。待水温热起,再度移去柴火。如此反复了四次,东方渐白,天要亮了。碧茗先生才示意两个童子将二人从锅中扶出。 第十八章 相争 第5节 春明和冬雪又煎了药来给二人服下。二人命春明冬雪出去,各自在床榻上打坐,运内功调理内息。过不多久,天光大亮。房门打开,碧茗先生走了出来。春明和冬雪不禁啧啧称奇,昨日他受了重伤,如今却能行走自如,实在令人惊叹。 实际上,碧茗先生受伤却是极重,虽然此时能下地行走,也不过是勉力支持。碧茗先生对二人道:“昨天的事,谁也不许对景未捷和夏晴洲说半个字!”二人忙点头应承。过不多时,清溪丈人也走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迈步向百草精舍走去。 到了百草精舍,一个长发姑娘端了一个茶盘,正在院中的溪流前清洗茶具。见碧茗先生等人回来,忙起身迎了过来,那女孩见了碧茗先生,道:“师父,你回来啦?”碧茗先生“嗯”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房中走去。“晴洲,你先把手里的活放下,师父有话要对你说。” 那女孩正是夏晴洲,先前女扮男装,瞒过了众人,终究没有逃过碧茗先生的眼睛,被人识破后,才换了女孩的装束。 夏晴洲随着碧茗先生进了房间,碧茗先生道:“你把房门关上,师父有话对你说。” 夏晴洲关了房门,在碧茗先生身前站定。 碧茗先生道:“晴洲,你到百草精舍已经快三年时间,这三年里,为师待你怎样?” 夏晴洲看了看碧茗先生,觉得他问的问题有些奇怪,道:“师父,你对徒儿关爱呵护有加,一直都很好,怎么今日想起问这件事?” 碧茗先生道:“虽然你和景未捷是被我和大哥强行掳在谷中,但我二人对你们却并无恶意,一是想把毕生的武功传授给你们,要我们兄弟二人的武功后继有人;二来嘛,为师却也有些私心,不过是想和正一派的那帮牛鼻子斗斗气。现在想来,也殊无意义。昨日,正一派的几个牛鼻子又来谷底,还有你那三个下人,也要救你们出谷。为师和大哥在谷外和他们比拼了一阵,他们仗着人多,胜了一局。昨日我们定下规矩,今日你和景未捷再在众人面前比试一场,若你胜了,为师和大哥便放你们两个出谷,若你输了时,仍要在这谷中呆上十年,如何?” 夏晴洲抬头看了看师父,一开始听到说自己若比武输了要在谷中呆上十年,面露惊慌之色,但转念间,面色立时又和缓了,她莞尔一笑道:“师父,弟子甘愿陪着你和大师伯在这谷底终老一生,也决计没有怨言。” 碧茗先生听了这话,“咦”了一声,盯着夏晴洲看了半天,道:“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夏晴洲点了点头,道:“在外面漂泊无定,说甚么、做甚么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还不如在这百草精舍中,每日里陪着师父师伯,练练功、品品茗、养养花、种种草……外面又有甚么可留恋的呢?” 碧茗先生斜着脑袋看了夏晴洲一阵,道:“嘿嘿,你这个丫头,平日里心心念念要和那姓景的小子逃出谷去,怎地到如今却又不想走了?那你说,你若不想走时,大可不必再出去比武,直接告诉谷外那三个等你的家奴,让他们趁早死了心,也就是了。” 夏晴洲沉吟不语,碧茗先生阴阳怪气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两天咱们再把之前师父教你的武功再练上一练,等你比武胜了,就可以出谷去了。” 夏晴洲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碧茗先生又将她叫了回来,叮嘱道:“师父刚才跟你说的话,不要跟别人提起。比武之前,也不要再见那姓景的小子。一会你去收拾一下,跟为师一起到百花别院去,这两日就住那里。” 夏晴洲答应了,转身去自己房中收拾衣物。 清溪丈人房中,一个少年站在清溪丈人身边,聆听教诲。清溪丈人看了看景未捷,叹口气道:“未捷,在这谷中三年,也委屈你啦。这几日,你的几位师兄到谷中来比武试艺,要接你出谷。我和师弟去和他们比了一阵,已然是输了。 我那二弟,脾气十分古怪,这几年你也吃了他不少苦头。他非要再让你和晴洲后日再在谷中当众比试一番,若是你赢了时,才能放你们出谷。 有些事你有所不知,想当年我们三兄弟义结金兰,我年纪最大居长、碧茗先生行二、还有一个三弟拜在正一派赤星子掌门门下。我这三弟习武成痴,后来盗走了正一派的一本武功秘籍,触犯了门规,被赤星子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父紫阳打下山崖而死。我兄弟三人情同手足,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后来多次去正一派寻仇,都没有获胜。我生性不愿与人争竞,心想既然一时技不如人,便回福建继续练功,待将来武功强了,再为三弟报仇不迟。怎奈这二弟脾气既怪,又心仪一女孩,叫做燕子语的。这燕子语却心心念念喜欢着我那三弟,得知三弟的噩耗,她自毁容貌,离群索居,始终不再见我这二弟。我二弟心灰意冷,寻死觅活,虽被我拉着回到武夷山,却屡次寻死。我深知他性情,便处处与他作对。他喜欢种茶树,我便在茶园附近种毒草,他研究草药习性,我便研究使毒。一来二去,他的争斗之心又被我燃起,后来渐渐将愤恨之情转移到种茶、种毒草、解毒、练功上面,寻死觅活的心思也就淡了。最终,我兄弟二人选了这处百草精舍,如今,住了可也有将近三十年了。 你和晴洲闯入谷中,使得又是正一派武功,我二弟自然不肯放你们回去。只是这三年你一直不肯拜他为师,他便收晴洲为徒。他虽然脾气古怪,但自视甚高,你是后生晚辈,他不愿与你直接过招,便心心念念要教会夏晴洲武功,让她胜你,便是他胜了正一派。 后日比武,你可有胜夏姑娘的把握?” 景未捷听了这段离奇的故事,听得有些呆了。听到清溪丈人问他,摇了摇头道:“这几年,晴洲姑娘跟随碧茗先生,学了几套掌法、拳法,尤其是那套百花仙踪掌,招数太过怪异,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第十八章 相争 第6节 清溪丈人听了,也道:“是啊,我这二弟脾气古怪,但确实个武学奇才,他自创的那套百花仙踪掌,是他从花草生长之势中悟出的一套掌法,慢说是你,便是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却倒有些难办。不过好在我看夏姑娘内力平平,你若以正一派的轻功躲避她的掌法,加上以内劲与她硬拼硬挡,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这几日趁我二弟不备,咱们再演练几次他那个百花仙踪掌,寻寻他的破绽。” 景未捷道:“师父,只怕二先生看到咱们练他的掌法,心中不喜……” 清溪丈人笑道:“我这二弟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一定对晴洲姑娘说:后日比武的条件是,只有晴洲姑娘胜了才能出谷。为了不穿帮,他现下只怕已带着晴洲姑娘到他那百花别院练功去啦。” 景未捷听了一阵错愕,转念想想也是:若是夏晴洲知道二人出谷的条件是景未捷获胜,只怕比武时她不会尽全力。心道这二先生的脾气秉性真是既古怪又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当下,景未捷辞了清溪丈人出来,来到院中果见二先生和夏晴洲的房间房门紧闭,静悄悄空无一人。 他叫春明去厨下热了一碗汤来,端到清溪丈人房间,给他喝下。 接下来的两日,清溪丈人和景未捷在百草精舍中对拆“百花仙踪掌”;碧茗先生带着夏晴洲在百花别院中苦练掌法、暗器和使毒,这碧茗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夏晴洲。 二日时间疏忽而过。到第三天正午时分,春明冬雪在前领路,碧茗先生带着夏晴洲、清溪丈人带着景未捷,一行人过了虬龙潭,来到谷口。 春明冬雪又出去把正一派众人和“松竹梅”三兄弟接引进来。双方见面,景未捷远远瞧见灵通子等人,又见正一四君子身后站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却辨不出是谁。贺昇也看到了景未捷,见他神情犹疑,右手食指在唇间一比,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景未捷心中有数,不再说话。冲众人抱了抱拳,算是见礼。 松竹梅三兄弟见了夏晴洲,心情激动异常,躬身一揖到底,道:“小姐安好!”夏晴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张粉脸兀自先红了。 不待灵通子等人开口,碧茗先生抢先道:“别啰嗦了,两个娃娃快快比过。” 景未捷开口道:“二先生,不知怎么个比法?” 碧茗先生生怕他问东问西,漏了破绽,不耐烦地道:“甚么怎么个比法,比试就是比试,你二人比试一场,见个胜负高低便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管谁失手,把另一人杀了,也是它命里该有,啰嗦甚么!” 景未捷被他训斥一番,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跃到垓心,做了个五雷正心掌的起手式,定定地瞧向夏晴洲。 夏晴洲也不示弱,缓步走到垓心,同样气定神闲。谷底阵阵清风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袂,显得说不出的清雅可爱。 夏晴洲双手抱拳,算是还礼。随后一掌斜刺里自下而上,直击向景未捷下颚。这一招叫做“草长莺飞”,是百花仙踪掌中的第一招。这百花仙踪掌是碧茗先生自创的武功,他整日里养花种草,也常常观察各类鸟类在花圃中捕食、争斗的动作,创出这套掌法。这掌法灵动异常,招式又完全打破江湖套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出其不意,让人防不胜防。且每一招又变化多端,招式与招式只见又相互衔接紧密,声东击西,变化多端。 景未捷见夏晴洲这一掌斜刺里穿来,他识得这一招,忙侧首躲避。夏晴洲得势不让人,左肘横装,右掌平穿,直刺向景未捷咽喉而来。这一招叫做“碧云秋草”,景未捷右足点地,身子向后平移,又躲过一招。夏晴洲猱身再进,双掌合十,直击向景未捷小腹。景未捷身子再向后移,此时脚下力度稍慢,夏晴洲双掌一向前探,一向斜上方撩,这一招“草生幽谷”分别打向两处要穴,景未捷避开小腹派来这一掌,当胸一掌却未躲过,“啪”地一声,夏晴洲这一掌结结实实派在他的胸口。 景未捷本想让夏晴洲三招,结果这第三招上便吃了亏。好在夏晴洲未尽全力,只是平平拍了他一掌,饶是如此,景未捷身躯也晃了两晃,只觉胸口一阵疼痛。 他脸一红,当下抖擞精神,左掌在前,右掌在后,使出“五雷正心掌”中的一招“翻江倒海”,向夏晴洲击到。夏晴洲见景未捷出招力大招沉,不敢硬接,便侧身躲过这正面击来的一招。景未捷双掌一击不中,还未转身,夏晴洲贴着他的手肘转动身形,双掌变爪,在景未捷左右肩膀一按,这一招叫做“百草萌生”。景未捷顺势蹲低身子,夏晴洲右掌反掣,“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景未捷左脸颊上。 这一招夏晴洲仍未使多大力,但打在景未捷脸上,也是一阵阵火辣辣地疼。松柏寒在旁看了,不禁笑出了声。这一笑,让景未捷的脸腾地红了。 灵霄子回头看了一眼松柏寒,眼神中有些不满。松柏寒也意识到这时发笑确有些不妥,忙吐了吐舌头,敛了笑容。 正一派和松竹梅三友看得好不紧张。正一派众人都盼景未捷将这夏姑娘打赢,好带他们出谷;松竹梅三友见自家小姐三年不见,武功进境如此之高,暗中为她叫好,也盼着多看看她施展的精妙武功招数。但他们也知道先前定的比武规矩,若是夏晴洲赢了,她和景未捷便要再在这谷中再呆上十年。不由得看得又是欢喜、又是焦虑。 二先生见自己的女徒弟一开始便占了上风,心中暗自得意,负了双手,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观战;清溪丈人却是忧心忡忡,看一会二人比武,又看一会正一派和松竹梅三人,心道若一会夏晴洲得胜,正一派和松竹梅三兄弟必然要用强豪夺,他在盘算到时该如何启动机关以变应变。 场上众人各怀心思,使得这场比试气氛越来越凝重起来。 第十八章 相争 第7节 二人堪堪斗了五十余回合,一时难分高下。景未捷不禁暗暗焦急,这三年里,他和夏晴洲渐渐熟识,只觉这位姑娘虽生得端庄秀丽,但性情上却是冷若冰霜,颇有几分古怪。他常主动和她交谈,但说不上几句话,夏晴洲便不再言语,有时甚至故意躲着自己,又有时见她对着谷中的花朵,伤心落泪。实在搞不懂这位夏姑娘的心事。比武之初,景未捷对夏晴洲颇有几分顾怜,不忍出重手,但时间一长,景未捷也不由得暗暗担心:若自己输了,二人就要在这谷中再呆上十年,自己受苦不说,还拖累了眼前这位夏姑娘。 想到这一层,景未捷渐渐硬起心肠,内力贯注双掌之上,招数也越来越刚猛沉稳起来。夏晴洲仗着碧茗先生教授的“百草仙踪掌”招数怪异,开始时颇占上风。到得后来,她这七十二路掌法渐渐使完,景未捷也对她的路数大概了解,再想出奇制胜可就难了。夏晴洲见景未捷越战越勇、越战越稳,也不由得焦急起来。心道师父说了,若自己比武输了,便要在谷中呆上十年,自己输给了景未捷,师父怕也不高兴。不由得双掌一招急似一招地向景未捷攻来。 景未捷一招“暮云四合”双掌分从左右向中间合击,掌风将夏晴洲罩在其中。夏晴洲忙缩首蹲身,右掌横削,斩向景未捷肋骨。景未捷中途变招,右掌垂直击向夏晴洲进击的右肘,“啪”地一声,他这一掌重重地打在夏晴洲小臂之上,夏晴洲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忙向后纵跃开来,左手捂住右臂,一掌粉脸憋得通红,站在一边。 景未捷见自己这一掌用力过猛,夏晴洲不住揉捏右臂,心中歉然,忙道:“夏姑娘,你没事罢?都是在下不好……”说着,向夏晴洲走来,想要帮她查看伤势。 夏晴洲瞪了他一眼,道:“谁用你来可怜,我输了么?”说罢,“呼”地一掌,击向景未捷胸口。景未捷忙出双臂格挡,夏晴洲这招却是虚招,中途左掌从下向上穿出,反手一掌,“啪”地一声,又是一记耳光甩在景未捷脸上。 景未捷又羞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道我处处回护于你,你又何苦当着众人的面屡次三番羞辱与我。不禁心中有气,另外他始终想着若自己比输了二人还要在谷中久耽,出招便不容情,一掌“虎跃西涧”向着夏晴洲肋下攻到。 夏晴洲见这一掌来势极为迅猛,不敢硬接,侧身躲避,回身左掌一招“草木参天”击向景未捷左肩,景未捷左掌向上翻出,趁势抓住了夏晴洲击来的左掌,用力向回一带,夏晴洲身不由己向前跌去,景未捷见她站立不稳,恐她跌倒,忙上前拉她,这一拉,正将夏晴洲揽在自己怀中。 众人在旁观瞧,不由得一阵好笑。竹凌风在旁看了,焦急道:“景公子,请你自重!比武就是比武,拉拉扯扯做甚么!” 夏晴洲和景未捷听了,更被羞得满脸通红。 夏晴洲奋力一掌打在景未捷胸口,将他推开。景未捷满怀歉意,丝毫没有防备,这一掌打得极重,景未捷“噔噔噔”向后退出三步,身子晃了两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正一四君子见了不由得暗自着急,贺昇更是瞪大了双眼,纵身就要跃上去救景未捷,被灵云子一把拉住。灵元子也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造次。 景未捷勉强立住身形,把眼直直地盯住夏晴洲来看,那眼神中既有失望、伤心,也有不解和无奈。夏晴洲和他四目相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把脸别向一边,不去看他。 碧茗先生在一旁拍掌笑道:“好徒弟、乖徒弟,这一掌打得好。那姓景的小子,我看你还是乘早认输。” 景未捷站了一会,面色惨淡,张嘴道:“夏姑娘,在下……”他话还没说完,夏晴洲突地再度纵身跃至他近前,“呼”地一掌,直向景未捷面门拍到。 景未捷原本想要张口认输,不想夏晴洲却不依不饶,又逼着自己出手还招,实在搞不懂她葫芦里到底卖得甚么药。 景未捷以攻代守,双臂交叉、高举过顶,一招“霸王担山”,硬架住夏晴洲这一掌。他内力远较夏晴洲为强,夏晴洲原本不应硬接他这一招,不料夏晴洲却直直地将这一掌拍在景未捷双臂之上。景未捷此时将内力全部贯注在双臂之上,“腾”地一下,夏晴洲被他双臂之上内力弹开。 景未捷无意伤她,这一招也只是想要将她逼退。夏晴洲向后推出三四步,景未捷既未进击,也未防守,呆呆地站在当地,依旧把眼来瞧夏晴洲。 只见两行清泪从夏晴洲脸颊滚落,景未捷大为惊诧,心道这位夏姑娘今日到底怎么了?胜了自己她还不高兴,自己要认输她又不让,此时自己讲她震开,她竟又哭了起来,实在让人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更彻底断了要逞强争胜之心,心道:若能让夏姑娘高兴,便是我输了也毫无遗憾,总是她高兴就好。 当下,景未捷又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夏姑娘,你别哭,今日比武,是我……” 一个“输”字还没出口,夏晴洲忽又长身纵起,接连三掌居高临下向着景未捷击到。景未捷眉头深锁,实在不知今日这场比武该如何收场,自己胜也不是、输也不是,这位夏姑娘哭哭啼啼、纠缠不清,两边众人都在观瞧,这倒不像两个人在比武,却像是一对情侣在吵闹不休了。 景未捷只好见招拆招,但绝不再用内力,恐将夏晴洲打伤。夏晴洲出招也极奇怪,到后来,她竟极少使用“百草仙踪掌”,打来打去,竟是毫无章法的一些平平无奇的招数。 景未捷突然心念电转明白过来:是了,这位夏姑娘莫不是猜出了他师父碧茗先生原本是唬她的,有意让这胜局让给了我?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还击了两掌,这两掌并未运内力,却已将夏晴洲逼得连连后退。景未捷再看夏晴洲时,只见她眼中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十八章 相争 第8节 景未捷正思忖不定之时,夏晴洲突地凌空跃起,双腿连环踢出,景未捷忙举右掌格挡,不料夏晴洲双脚在他臂膀上甫一触碰,便即借势向上再度纵跃翻滚,头下脚上,一招“斩草除根”双掌合十,向着景未捷天灵盖击来。这一俯冲翻跃之下,这招的力度增大了数倍,出招速度又极快,直向景未捷天灵盖击来,在场众人都颇出意料之外,贺昇不由得喊了出来:“小心!” 只有碧茗先生在旁看了,表情从方才的阴晴不定转向面有得色。这一招正是他传授给夏晴洲的精妙招数,刚才,他见夏晴洲处处退让,心道夏晴洲知道自己骗她,故意要输给景未捷,此时见她使出了绝招,眼见景未捷无从退避,非输不可,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 景未捷见夏晴洲这一招来势凌厉迅猛,自己稍一错神,掌风已将自己罩住,向后退却已然来不及了,当下他不及多想,内力贯注双掌之上,一招“天王托塔”双掌上翻,以攻代守,迎向夏晴洲击来的双掌。 夏晴洲双掌如风似电击到,景未捷双掌聚拢向夏晴洲双掌,“啪啪”两声,他双掌击在夏晴洲双手手背之上,用力将这双掌夹住,内力送出,双掌向上反推,只见夏晴洲的身子如纸鸢一般向上飞出,景未捷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夏晴洲这一招来势虽然迅猛,但二人双掌接触之下,景未捷才知她这一掌并未用上内力,自己反击这一招却用了七八成内力,是以夏晴洲被他内力震出,身子先向上飞出两丈,随后又向下跌落。跌落过程中,夏晴洲已受了内伤,“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景未捷见状大惊,忙飞身上前去接夏晴洲,这时,只见一道黑影倏忽而至,“啪”地一掌,击在景未捷左肩,那黑影将夏晴洲接住,轻轻地放在旁边的地上,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没事罢?” 说话的正是梅廷玉,景未捷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夏晴洲身上,梅廷玉飞身过来一掌将自己推开,抱住夏晴洲时,他混没主意。梅廷玉这一掌使出二三成劲力,也只把景未捷推开了三步,并没打伤他。 再看夏晴洲时,只见她面色惨白,嘴角带着鲜血,衬得一张粉脸更白。 “夏姑娘,你没事罢?都是我不好,不该使这么大的力!”景未捷焦急地道。 梅廷玉抬头瞪了景未捷一眼,没有理他。低头又焦虑地看看夏晴洲,不知该如何是好。竹凌风和松柏寒见状,也纵身跃入圈子,二人刚靠近过来,忽听得一阵金属破空声,两枚丧门钉“呼呼”射到,二人忙向后退避。 “离我徒弟远点!”碧茗先生背着双手、阴着脸快步走了过来,他走到夏晴洲近前,对梅廷玉道“走开!” 梅廷玉见状,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过分违拗他。便讪讪向后退了几步。 碧茗先生蹲下身子,扶住夏晴洲,右手搭在夏晴洲右腕上,替她号了号脉,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青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喂夏晴洲吃下。 碧茗先生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布帕子,替夏晴洲擦了擦嘴角。道:“好徒儿,不妨事、不妨事。”满脸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夏晴洲抬眼看了看碧茗先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景未捷,景未捷也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嘴角稍微向上扬了扬,向景未捷略一点头,随后,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碧茗先生见状,以为她因比武失败难过,劝解道:“好徒儿、好徒儿,不妨事,你今天比试得很好,来日方长,回头师父好好再教你几招,一定能打赢这个臭小子。” 原来这碧茗先生虽然表面铁石心肠,其实内心十分柔软和善。这三年来夏晴洲朝夕服侍他,虽然话语不多,但这姑娘心细如发,对碧茗先生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碧茗先生自和燕子语分别,对她的思念日日加深。他有时看夏晴洲对花自怜、偷偷落泪的样子,与燕子语竟有几分相似,是以爱屋及乌,对夏晴洲颇有几分顾怜。 夏晴洲点了点头。碧茗先生叫春明冬雪过来,扶夏晴洲回去歇息。 春明、冬雪扶着夏晴洲去了。灵通子道:“二位先生,既然这场比试也是我未捷师弟侥幸得胜,是不是该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碧茗先生“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扭过身子不去看灵通子等人。清溪丈人见状,走到碧茗先生近前道:“二弟,咱们既然输了,就该兑现诺言,不能言而无信呐。” 碧茗先生看了一眼大哥,不情愿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个甚么。你也知道你们是侥幸得胜,那就这样,三日之后,你们还来这里,让这两个娃娃出谷去就是了!” 众人听了大喜,松柏寒生来是个直性子,见夏晴洲被景未捷打伤,担心她的伤势耽搁不得,便喊道:“我家小姐受了重伤,如何等得三日?既已输了,为何不马上放人?” 碧茗先生听了这话,大怒道:“我说三日便是三日,啰嗦甚么?惹得我恼了,便让你们等三十日,三百日,三千日,你待怎地?” 灵元子上前一步,拉住松柏寒到:“这位碧茗先生既是武林前辈,要和是岐黄圣手,夏姑娘在碧茗先生处,怕是比在那深宫内苑的太医伺候还要康复得快些,松兄弟不必多虑。咱们还应多谢碧茗先生考虑为夏姑娘治伤后才送两个娃娃出谷的一番美意才是。” 灵元子这几句话,既解答了松柏寒的心中疑虑,又夸赞了碧茗先生的医术和美意,只见那碧茗先生闻言后白了灵元子和松柏寒一眼,转身回谷时,脸上却浮现出一阵得意之色。 众人也拗不过这碧茗先生的古怪脾气,心道三年时间都忍了,也不差这三天,当下,众人随着灵通子一同走出谷去。景未捷跟着清溪丈人等一同又回到那山谷中去。景未捷满心挂念着夏晴洲的伤势,回到百草精舍,便急急忙忙向夏晴洲的屋舍而来。 第十八章 相争 第9节 还未到夏晴洲房舍,就见碧茗先生坐在夏晴洲房前的台阶上发呆。他已替夏晴洲看过伤势,又给她开了药方,让春明冬雪去煎药来给她服。 给夏晴洲瞧完伤势,碧茗先生走出房门,想到夏晴洲和景未捷就要离开百草精舍,自己和大哥与正一派众人比武又输了,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走到台阶处顺势坐了下来,瞧着院中的花草发呆。 他听得有脚步声响起,忙收摄心神,扭头看时,见是景未捷来了,横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你来做甚么?” 景未捷当下拱手道:“二先生,夏姑娘的伤势不碍事罢?” 碧茗先生哼了一声,道:“死不了!” 景未捷本想去看看夏晴洲的伤势,顺便给她道个歉,解释一下。见碧茗先生坐在房前,反倒不便进去了。他在碧茗先生身边站了一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尴尬。 碧茗先生知道他想去看夏晴洲,却故意坐在台阶上不走,两人相持了半天,景未捷只好作罢,道:“有劳二先生照顾夏姑娘,在下告退。”说罢,拱了拱手转身边走。 碧茗先生却道:“你进去看看她罢!年轻人你侬我侬,真叫人受不了!”说罢,站起身来负着双手一阵风地走了。 景未捷对碧茗先生拱了拱手,道:“二先生慢走。”说罢,满心欢喜地走到夏晴洲房前,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他怕夏晴洲睡着了扰了她休息,便在门外等候。过了一会,听里面夏晴洲说:“进来罢。” 景未捷听了,忙轻轻推门进去。见夏晴洲躺在床上,云鬟凌乱、面容憔悴,心中十分不忍。柔声道:“夏姑娘,都怪我思虑不周,出手太重,把你伤成这样!” 夏晴洲勉励撑持着坐了起来,摇摇头,道:“我没事的,景公子不必挂怀。倒是牵累了你,还要在这谷中再住上十年。” 景未捷听了一怔,旋即心下了然:果然这二先生骗夏晴洲说只有她胜了自己,二人方可出谷。是以夏晴洲输给了自己,到现在还以为二人便出不得这谷中去了。 景未捷道:“夏姑娘,你怕是误会了,之前我师兄他们和二位先生约定的是我若胜了,你我方可出谷去的。” 夏晴洲听了,呆了半晌,双眼木然地望着床帏,没有说话,良久,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我输了给你,咱们,不,是我,我便不必和他们回去了的。师父骗得我好苦。这天下间,难道便没有不骗人的人么?我还道我躲在这深谷之中,每日里只与师父、大先生、你、春明、冬雪几个人相对,便不会再有欺骗,没想到,师父最后竟也是骗我的……” 说着,眼泪滴答而下,越哭越伤心,到最后竟不能自已,哭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景未捷在一旁看了暗暗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姑娘,你快别哭了,总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打伤的。我当时想的是,只有我胜了你,咱们才有机会从这深谷中出去。你我还都年轻,没的在这深谷里呆上十多年,太过无趣了。没想到把你打伤,二先生也不是存心要骗你,想必他是想留咱们在谷中多呆一些日子罢。” 夏晴洲哭着道:“是,和我在这深谷中呆上十多年,太过无趣了。” 景未捷被她说得急了,道:“夏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是我会错了意,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的心思,都想着早日出去。若我知道你不想出谷去,我情愿陪你在这谷中呆上十年八年,绝无怨言。” 夏晴洲拿着一条白手帕只顾抹泪,无论景未捷怎样劝,仍是难掩悲声。 过了一阵,春明冬雪敲门,送来汤药。景未捷接了,让二人退下,自己来服侍夏晴洲喝药。夏晴洲把身子扭向床里,冷冷地道:“你把药放桌上罢,我自己会喝。” 景未捷碰了好大一个没趣,只好把汤药放在桌上,道:“夏姑娘你好好养伤,等过几日咱们出去了,我再和你说话。你若不想走时,可以和我一道去福州,我让我爹爹给你建一座园子,你便在那里住着,让你那三位手下自回山西去。” 他见夏晴洲理也未理他,只好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了。 景未捷往自己房中来,此时已是月上柳梢,他见自己房中灯火通明,不禁有些奇怪。推门进来时,见清溪丈人坐在房中桌前,桌上摆了四样小菜,一壶酒。 景未捷忙施礼道:“不知大先生到此,失礼失礼,我刚去瞧夏姑娘去了。” 清溪丈人捋捋胡子,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坐罢。”说着,示意景未捷坐下。 景未捷到桌前坐了。清溪丈人为他倒满一杯酒,道:“夏姑娘的伤势不碍事罢?” 景未捷忧心忡忡地道:“还好,二先生已替她瞧过伤了,春明冬雪也给她煎了药。只是我看她心情大是不好,一直哭个不停……” 清溪丈人把端起的酒杯重又放回到桌上,点头道:“是呵,晴洲这孩子有很多心事,虽然在谷中呆了将近三年,时间也不短了,很少看她笑过,她从不对咱们说这些心事,谁也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些甚么。” 景未捷道:“先生说得是,我也没见她笑过几次。今天的比武,我一心求胜,出手也着实重了些,打伤了她,太过不该……” 清溪丈人端起酒杯道:“一切都是因缘际会,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来,咱们喝上一杯,也算老头子给你送行啦。” 景未捷忙端起酒杯,和清溪丈人一同饮下。景未捷道:“未捷在这谷中三年,给大先生添了许多麻烦,也多亏了大先生处处回护,才能、才能……”想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下去,他想说的是“才能免除二先生对自己的诸多刁难。”但一想这样说二先生又不太好,话到嘴边便又缩了回去。 清溪丈人却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我那二弟脾气古怪,你也不必记在心上。他虽性情急躁了些,终究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说我兄弟二人与正一派有些纠葛,确有其事。但我俩也都知道,这些事和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不相干,否则,我也不会把你们救到谷中。只是我这二弟最是争强好胜,我平日里也常和他唱唱对台戏,也只有如此,他才不至于胡思乱想,把心思都放在和我作对上面了,其他事也就不去多想了。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委屈了你们。” 第十八章 相争 第10节 景未捷道:“大先生说哪里话,当年若不是大先生出手相救,我和夏姑娘此时早已做了刀下之鬼。这几年蒙大先生回护教导,未捷也受益匪浅,在这里,借先生的酒表达在下的谢意。” 说罢,景未捷端起酒杯,敬大先生一杯酒。 清溪丈人先生端起酒杯和景未捷干杯饮下。道:“未捷,因你是正一派门下,因此我从未迫你拜我为师。这三年,你我随我师徒之名,却实有师徒之实。武功招数上我教授你的不多,但却将我毕生所学的奇门五行之法已尽数传了给你。现下,我兄弟二人比武输了,还有两天,就送你和夏姑娘出谷。我想,你若有兴趣,我便把我自创的几套掌法传了给你,如何?” 景未捷听了不禁奇怪,这三年里,二先生强迫夏晴洲拜他为师,大先生因他是正一派门下弟子,不肯收他为徒。但为了和二先生较劲,便教授自己轻功和奇门五行之术,每个月初五,夏晴洲都会和景未捷比武,大先生和二先生以此为乐,看二人教授徒弟的技艺如何。 因景未捷是正一派弟子,若比武时夏晴洲胜得一招半式,二先生便喜得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此时,大先生竟要在临别之际传授景未捷武功,却令他出乎意料之外。 清溪丈人见景未捷面露惊诧,道:“我师兄弟二人虽有些学武的天性,但江湖中,一山还比一山高。这几日,来了正一派的灵通子四人,又加一个年纪和你相仿的少年,便将我兄弟二人打得落花流水,实在令我万念俱灰。原本还想先挫挫紫阳老道的锐气,打败他的徒弟,待日后我兄弟二人再到龙虎山去寻他的晦气,眼见如今连他的徒子徒孙都打不过,我们还留这身武功有甚么用?” 景未捷道:“大先生不必自责,二位先生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 清溪丈人摇头道:“你就别夸奖我们兄弟啦,你若想学时,明日寅时到虬龙潭前来见我,我把我自创的几套武功传了给你。”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景未捷肩膀,出门而去。 景未捷把清溪丈人送出门去,心中五味杂陈。在谷中三年,碧茗先生虽然性情古怪,但除了言语过激之外,对二人并无恶行。清溪丈人更是一个好好先生,除了尽心传授自己奇门阵法外,带着他和夏晴洲种花养草、采茶制药,在谷中自在悠游。今夜清溪丈人又特来相送,还要将毕生武学传授给自己,令景未捷既感动又不舍。 回到房中,景未捷又想起白天比武之事打伤了夏晴洲,心中歉然,把剩下的半壶酒自斟自饮喝了,又胡思乱想一阵。心想着明早还要早起去跟大先生学武,便走到床前,和衣而卧,白天比拼了半日武功,他也累了,便呼呼睡去。 第二日寅时,外面还一团漆黑,景未捷翻身下床,脸也顾不上洗,便提了灯笼,来到虬龙潭前。大先生还未到,他伸手掬了两捧潭水洗了洗脸。这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见大先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景未捷躬身行礼,清溪丈人道:“未捷,今日我传你我自创的一套剑法,叫做九星碧云剑法,这套剑法是从奇门遁甲之术中演变而来,一共三十六式,变化多端,今日便传了给你。” 说罢,清溪丈人将拐杖丢在一旁,纵身跃上旁边一棵大树,从树上这下两根树枝,递给景未捷一支,二人一前一后,以树枝为剑,演练起来。 清溪丈人一边演练,一边给景未捷讲解剑法的精妙所在,一人在前教,一人在后学,三十六式剑法讲完,景未捷又演练了三遍,已然天光大亮。 清溪丈人教得认真,景未捷学得也极投入,三遍剑招练完,已是全身大汗淋漓。清溪丈人对景未捷道:“你且回去歇息,今日把这剑招再练上三五遍,明晨寅时,你仍来此地,我还有一套轻功传你。” 景未捷依言去了,当日,他在百草精舍中又将清溪丈人传授的九星碧云剑法反复演练了七八遍,每招每式都记在心中。傍晚时,他又去看了看夏晴洲,夏晴洲心情稍好,和他闲聊了几句。景未捷满心欢喜辞了出来。 当晚无话,第二日一早,他依旧来到虬龙潭前,大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他忙和大先生行礼,大先生道:“不必拘礼,今日我传你一套轻功,叫做‘金蝉百步走’。” 景未捷心道:“我此前在正一派已经跟随师父学过轻功‘禹步’,正一派的轻功独步武林,大先生今日又要传我这‘金蝉百步走’,不知有何妙处?” 大先生像看透了他的心事,笑道:“我知道你正一派的轻功江湖一绝,但太过正了一些。不妨咱们来比试比试,我在前,你在后,我用我这金蝉百步走,你用你的禹步,你看看能不能追上我,如何?” 景未捷拱手道:“在下不敢。” 大先生却道:“不必客气。”说罢,撩起长袍在腰间一别,斜向前跨出一步。景未捷运起内功,以禹步紧紧跟随,但他身形甫动,大先生却飘忽又向前奔去,景未捷没想到这大先生身法竟如此灵动,像涧底游鱼,滑不留手。他使尽全力在后面紧紧跟随,到最后却连大先生的衣襟也没沾着,直累得自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大先生站定脚步,笑道:“你这正一派自诩名门正派,所有武功招数讲究正大光明,既重里也重表,但终究太过要这面子,也为这面子所累。一招一式有七分在招数的奇巧上,却又有三分耗在了外形的好看上。我这‘金蝉百步走’,取的就是金蝉脱壳之意,讲究的是临敌时,对方若武功强于我数倍,斗他不胜,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来他一个金蝉脱壳,保命要紧。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是也不是?” 几句话把景未捷也逗得笑了,他忙点头称是。大先生笑笑说:“那既如此,我便把这套轻巧的轻功传了给你。”(本章终) 第十九章 别离 第1节 清溪丈人将自己创制的“金蝉百步走”轻功传授给了景未捷。又到天光大亮时,景未捷将这套步法已谨记在心。二人便从虬龙潭一起走回百草精舍。 刚到院中,就闻到阵阵饭菜飘香,二人定睛看时,只见院中摆了一个长方木桌,桌案上已摆放了六样小菜,俱是山中时蔬制成,又有四样瓜果,一支插瓶里插了几束新采的鲜花。夏晴洲端了一盘蔬果从后厨走过来,春明冬雪在回廊下烧水准备点茶。 景未捷见了夏晴洲,一双眼便再也难从她身上移开,只见夏晴洲新换了一袭白纱钗裙,一条红丝绦系住长发,面色也恢复了往常的红润粉白。看样子心情大好。 清溪丈人啧啧称赞道:“夏姑娘的手艺当真是顶风香飘二十里呀,好香,好香。” 夏晴洲见清溪丈人和景未捷回来,脸上一红,向清溪丈人行个万福礼,道:“大先生取笑啦,快快请坐,晚辈去请二先生。”说罢,转身往百花别院去。 景未捷服侍清溪丈人坐下,但见桌上肴馔精美、色香怡人,清溪丈人会意是夏晴洲和景未捷今日便要出谷,是以做了菜肴与谷中四人分别。 不一会功夫,碧茗先生和夏晴洲一道来到精舍,景未捷忙上前硬接,碧茗先生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来到大先生下首坐了。 夏晴洲唤了春明冬雪一齐到桌前坐下,六人一齐用饭。 清溪丈人道:“春明,你去取一坛酒来,虽是早饭,咱们今日破破例,和两个娃娃一齐喝上一杯。” 春明听了,便走到后院去打了一壶酒端着杯具走了回来。冬雪给众人斟满。清溪丈人举杯道:“来,咱们共饮一杯,给两个娃娃送行。” 众人都端起酒杯来,唯独碧茗先生没有端杯,清溪丈人道:“二弟,你怎么不喝?” 碧茗先生把脸别到一边道:“我这两日身体不适,你们只管喝你们的,管我作甚!”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五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碧茗先生心下不喜,一餐饭吃得寂然无声。夏晴洲端起酒杯道:“师父,徒儿敬你和大先生一杯,感谢你和大先生这三年来的教导、回护之恩,以后,以后徒儿走了,你们要保重身体……”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一句话竟说不下去。 碧茗先生见状,忙端起酒杯道:“好徒儿,乖徒儿,你别哭,你别哭。为师最见不得女儿哭了,你们今日走就走罢,师父和你大师伯会照顾好自己的,快别哭……”说着,忙端起酒杯将酒饮下。 大先生见状不禁好笑,道:“夏姑娘,我兄弟二人将你们两个娃娃强留在谷中三年,让你们受委屈啦。你出去之后,有甚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回来找我们。” 碧茗先生听了,连连点头道:“对、对,你又甚么不开心、不高兴的事,尽管回来找师父,百草精舍就是你的家。要是有哪个臭小子敢惹你不高兴,师父第一个饶不了他!”说罢,又恨恨地瞪了景未捷一眼。 夏晴洲听了这话,更觉两位老人对自己甚好,愈发不舍,哭得更伤心了。众人劝慰了一番,景未捷又端起酒杯向四人辞行,碧茗先生依旧把脸别向一旁,不去理他。 众人吃罢早饭,春明冬雪撤去杯盘,换了茶盏茶壶上来。夏晴洲拎了水壶到桌前,铺好茶席,为众人点茶。碧茗先生这才露出笑容,定定地看着夏晴洲用茶筅在杯中熟练地点蘸起来。原来这夏晴洲心思细腻,自入谷后就常见春明冬雪为二位先生点茶,便将这技艺记在了心中。加之她冰雪聪明,将这技艺又有所改进,点出茶来别有一番风味,碧茗先生嗜茶如命,一品之下便觉不同,从此后一有空闲便要夏晴洲为他点茶,三年来已成习惯。今日眼见夏晴洲和景未捷就要出谷而去,在没有这样兰心蕙质的姑娘为自己点茶,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想到这一层,二先生不禁眼眶湿润,差点落下泪来。 夏晴洲为众人各点了一杯茶,又到厨下去,端了一盘自制的点心上来。二先生见了心情大好,道:“还是我这乖徒弟手巧心灵,每次喝茶,吃上一两块你做的点心,便给各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众人听了不禁好笑,但都知二先生性情古怪,除了大先生之外,都强自忍住不笑。 清溪丈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三番五次不想让你这乖徒弟出谷去,是藏着私心呢。” 碧茗先生撇了撇嘴,道:“那又怎样?她若不愿走,我便留她常住在谷中,外面那帮臭道士、烂杂碎又能奈我何?” 清溪丈人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言而有信!再说了,你这女徒弟人品武功、品貌心性俱佳,常留在这谷中,莫要耽误了她。” 碧茗先生听了这话,才不言语。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又伸出两指夹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夏晴洲道:“师父、大先生,弟子做了好些点心,用坛子封了放在厨下,你们可以日常取用。以后若有机会,弟子还会、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说着,眼眶又红了。 碧茗先生忙点头道:“好,好,好徒弟,快给为师再点一盏茶来。” 众人吃了几盏茶,碧茗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包,递给夏晴洲道:“好徒儿,为师没甚么金银珠宝可送你的,送你一本我这些年栽种草药和毒药的药书,名字叫《百花驭毒经》,里面大概记了五百种毒药和五百种解药的秘方。有些用毒的法子为师虽也教过你,但你宅心仁厚,总不愿用,那日比武,你若将这其中的一二种毒药使出来,便是是个这姓景的小子也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又横了景未捷一眼,续道:“总是因缘际会,合该你们出谷,你不用便不用罢,日后你行走江湖,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兴许也有些用处。为师不像我这大师兄,心宽似海,纵有血海深仇也要宽以待人,临走还教人甚么掌法轻功,为师只有这一本经书,送了给你。日后你有甚么难事尽管回来找师父,你住这间屋子,师父永远给你留着,这,就是你的一个家。”说罢,碧茗先生低头假装喝茶,两滴清泪滚落在了杯中。 第十九章 别离 第2节 众人吃了一阵子茶,渐到了约定的时间。清溪丈人让春明冬雪到谷外去,依旧接了正一派众人和松竹梅三兄弟到虬龙潭前来。 清溪丈人、碧茗先生和景未捷、夏晴洲一起过了虬龙潭,不久,春明冬雪引着众人到来。 灵通子等人向清溪丈人、碧茗先生行了礼,灵通子道:“多谢二位先生,我们接了未捷和夏姑娘,这就出谷去了,还望二位多多保重。” 清溪丈人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碧茗先生却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灵霄子在旁见了,忍不住道:“二位先生,我们的二师叔并非为我师父所杀,他当时也没有死,一直避居在青城山,后来又回到龙虎山为师祖守灵。” 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听了,不由得睁大了眼。碧茗先生声音颤抖地道:“你胡说甚么?” 灵霄子把手往贺昇身上一指,道:“这位小兄弟便是我二师叔在青城山收养的,你们若不信时,可以问他。” 碧茗先生一个箭步跃到贺昇近前,道:“他说的可是真的?我师兄当真没有死么?” 贺昇看了看碧茗先生,见他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死死盯住自己,急得直欲喷出火来。贺昇点了点头,道:“你们说的蔡慕云,他的后背上可有一道左上至右下长约七寸的刀疤?” 碧茗先生听了,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怎么知道?” 贺昇道:“我自有由老蔡头带大,他待我情若祖孙,他身上那样长的一道刀疤,我怎么不知?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他家里有个、有个淘气的弟弟,用刀在他后背上砍的。” 碧茗先生听了,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颤抖地道:“是,是了,果然是他。他后背上的刀疤,是我俩年青时比武,我失手砍伤的。这件事,连大哥都不知道,他当时要我替他包扎好伤口,穿好衣服后,不许我对大哥说。怕大哥知道了,再不许我二人比武争胜。” 说罢,碧茗先生突然伸出双手,铁钳一般抓住贺昇双臂,急切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贺昇知他兄弟情深,虽双臂被他抓得甚痛,却不愿反抗,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碧茗先生怒道:“你说甚么?你刚才说他带你情若祖孙,你怎会不知他去了何处?是不是你从别处听到一点他的消息,编派谎言来哄骗我!” 贺昇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我当时犯了错,被正一派抓走,他恐怕别人识破他的身份,自己先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也很想他……” 碧茗先生怒道:“你骗人!”说罢,右掌举过头顶,就要向贺昇击落。清溪丈人见状,身形电转,来到近前,伸手把碧茗先生拦下。转身对贺昇道:“这位小兄弟,你既知道我三弟的事情,不妨慢慢向我们讲来。” 贺昇看了看灵通子等人,灵通子道:“既如此,师弟你便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向二位前辈讲来,也帮大家解开这系了多年的心结。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却也说不清楚,不如咱们找个清净所在,坐下来慢慢讲来。敝派这些琐碎事情,想必梅兄你们也不愿细听,不如咱们到谷外等候,待我这师弟将这些陈年往事向两位前辈讲完,咱们再做计较。” 当下,灵通子引着夏晴洲和松、竹、梅三兄弟走到谷外。碧茗先生一开始还舍不得自己的爱徒离开,现下听了贺昇刚才一番言语,一颗心全在三弟蔡慕云的下落上,也顾不得太多,任由他们离开。 贺昇道了声:“是。”和灵元子、灵云子、灵霄子一起,跟着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等在虬龙潭前一坐竹亭里坐了,贺昇将自己如何在青城山被救、自幼和蔡慕云如何相依为命、自己如何惹了事端与他分离、燕子语如何把自己救走等事备细讲了一遍。 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边听边落泪,尤其讲到后面燕子语常年独居在崖洞之内,裹着离群索居、茹毛饮血的生活时,碧茗先生更是站起身来,搓着双手在亭内焦躁地来回走动。 贺昇将这些往事讲完,清溪丈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如此说来,咱们兄弟两个着实糊涂,错怪了紫阳道长了。” 碧茗先生沉吟不语,良久,对贺昇道:“小兄弟,你马上带我去龙虎山,咱们找他们去,找我三弟,找燕姑娘,把他们都接回到百草精舍来,快,咱们现下就走。” 众人听了,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道这二先生疯疯癫癫、性情古怪,想到甚么事情便马上要做,令人不胜其烦。 贺昇看了看灵云子等人,灵云子接过话头,道:“两位先生,我们师兄弟五人现下还有一桩极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送未捷师弟回福州,待我等在景思明教主跟前完璧归赵后,回程途中再来谷中相邀二位同上龙虎山,如何?” 清溪丈人颔首道:“如此甚好,有劳各位道友。” 碧茗先生却道:“不行,我可等不了那许久,要不这样,你们师兄弟去送那姓景的小子去福州,这位小兄弟带我们去龙虎山,咱们这就出发,一刻也不要停留。” 清溪丈人对碧茗先生道:“二弟,稍安勿躁。他们说得不无道理,咱们强留景兄弟在谷中三年,想必他的家人也早已焦急万分。不把他送回去,咱们又拉住他们陪咱们回龙虎山,未免强人所难。左右咱们已经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差目下这十几日的光景。咱们便在这谷中等上几日,如何?” 碧茗先生听了,搓着双手道:“万一他们变卦了怎么办?我看这样,咱们就跟他们一起出谷,一起把这臭小子送回福州,再和他们一起去龙虎山,如何?” 清溪丈人叹了口气,道:“好,那就依你,咱们这两个老骨头跟着年轻人去胡混一遭!” 灵云子等人面面相觑,也只好答应。 当下,清溪丈人命春明冬雪立回谷中,替二人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礼,送出谷来。让春明冬雪依旧回谷中看守。他兄弟二人随着灵云子等人一同向谷外走去。 第十九章 别离 第3节 清溪丈人、碧茗先生和众人一起出了百劫谷,灵通子等人颇感诧异。灵元子把事情原委说了,灵通子也只好答应。 灵通子对灵元子道:“既如此,那咱们这就往福州去,适才我和梅兄弟等人商议过了,他们也和咱们一道,同去福州走一遭。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灵元子等人道声“好”。当下,众人一齐牵马出了山谷,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没有乘马,众人只好牵马一同前行。 那百劫谷在武夷山中,众人下山后走了小半日,到了一个镇子,选了一处酒楼用饭,梅廷玉到马市上挑了两匹健马,给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骑乘。吃过午饭,众人一同上马,向着官道疾驰。 一路无话,第七日中午时分,众人到了福州府,灵通子带着众人来到城郊的景福寺,此前他和玄天教教主景思明书信往来时,景思明曾在心中告诉他若到福州时,便到景福寺去。玄天教在这里安排了接应之人。 众人在景福寺前下来马,寺中有僧人出来问询,灵通子道:“烦劳通报,江西龙虎山故人来访,弊姓景。”说罢,拿出一块铜镜递给那僧人,这是景思明随信寄给灵通子的信物。 那僧人接了信物,道声:“稍等。”便转身进寺中通报,过不多时,一个老和尚领了几名僧众出来相迎。 众人一同进了寺院,让进禅堂后,分宾主落座,那老和尚自报家门道:“贫僧智明,未请教各位名号?” 灵通子等人听了,此前江湖上未曾听闻这号人物,心道这人大概是玄天教中不甚出名的角色。当下,灵通子报了自己的名号,又把众人简单引荐了,只说烦请那智明长老代为联络景思明教主夫妇,他们找他有要事相商。 那智明长老对灵通子等人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当下道:“老衲这就安排僧人去禀告景教主,各位请在此宽坐。” 智明长老走到内堂,修书一封,命两名弟子立即骑了健马,往城西的青云山而去。智明长老又回到禅堂,命僧人上茶,众人在禅堂静候。 过了半日,僧人回来回话,说景教主之妻许青萍飞鸽传书回来,说明日便来寺中相见。当下,智明长老命僧人打扫客房,又安排了斋饭,请众人吃喝住下。 碧茗先生颇为不以为意,吃晚饭时不满地道:“这个甚么景教主架子还挺大,不理会咱们倒也罢了,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管不顾,家也不要他回,还让咱们在这里等他,算怎么回事?” 智明长老听了,面色颇为尴尬,景未捷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吃饭。吃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夏晴洲嫌在寺庙中住不方便,便由梅廷玉三兄弟护送着进城,另寻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客栈住下。约定第二日一早他们再回景福寺相见。 第二天早上,灵通子等人早早起身,洗漱已毕,正在饭堂吃早饭,夏晴洲、梅廷玉等人已回到寺中。众人吃罢早饭,又在禅堂闲坐了一阵,临近中午,忽听得寺外马蹄声隆隆由远及近,智明长老忙派僧人去查看,果是玄天教的人到了。 智明长老忙起身迎出寺去,灵通子等人也走出禅堂等候,景未捷思念父母心切,快步跟上智明长老,一同向山门外走去。碧茗先生心中不快,兀自坐在位子上没动,清溪丈人见状,本已起身,想了想也重新坐在了位子上不动。 智明长老和寺中僧众走到山门外时,只见两队统一身着青色短打衣靠的玄天教众约有二百人之数,骑着健马奔到寺前,众人斜跨钢刀,下马后分列左右。一骑白马由远及近,疾驰而至。马上端坐一名妇人,四十多岁年纪,穿一身紫色衣衫,披一件黑色斗篷,腰间系着一柄长剑,风姿绰约、一脸英气。 那妇人驰到山门外四五丈远,先跃下马来,有下属牵了马去。那妇人快步走到近前,双手抱拳,向智明长老行礼道:“有劳长老费心,派人前去山中传信,多谢多谢。” 智明长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景夫人客气了。” 景未捷就站在智明长老身后,景夫人许清萍远远便看见了他,五年多时间未见自己的娇儿,如今他已长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她几乎不敢相认。 景未捷却识得自己的母亲,见许清萍下马时,他的泪水便已在眼眶中打转,这时见母亲打量着自己,忙叫了一声:“娘……”声音便自有些哽咽了。这五年时光,他备尝艰辛,练功习武的苦倒在其次,从离开福建便被人一路追杀,到最后隐姓埋名偷偷回福建的路上又被人伏击、遭人暗算,又被大先生和二先生强行扣留在百劫谷,受尽白眼,如今见了母亲,怎不教他悲从中来。 许清萍抱住自己的孩子,眼泪也扑簌簌落下,一边拍着景未捷的后背一边宽慰他道:“好孩子,这几年叫你受委屈了。现下好了,回来就好,再也不要离开娘。” 这时,灵通子等人已走到山门外,智明长老忙为许清萍引荐道:“景夫人,这几位是正一派的高手……”说着,一一为许清萍介绍。许清萍忙撒开儿子,上前与灵通子等人一一见礼:“在下景未捷的母亲许清萍,不知正一派诸位英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外子近日在浙江一带组织义军抗元,战事正紧,远隔千里,一时不及回程专候各位英雄,一并谢罪。” 灵通子等人忙与许清萍见礼,道:“好说,好说。”都觉这位许清萍果是女中豪杰,也觉这玄天教近些年在东南沿海声望日隆绝非浪得虚名,虽未见景教主本人,单看他这夫人,足可独当一面。 智明长老又把松竹梅三兄弟并夏晴洲一并介绍给许清萍。许清萍一一施礼问候。 见礼毕,许清萍道:“智明长老,暂借贵宝刹一用,小妇人与众位英雄有几句话要说。” 智明长老道:“妇人请便,众位英雄请。”说罢,袖袍一挥,做个“请”的手势,引着众人向寺院中走去。 进得禅堂,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看见许清萍睬也不睬。许清萍见状不由得一怔,不待智明长老引荐,景未捷便抢上一步,道:“娘,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两位是大先生和二先生,江湖人称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孩儿这几年在武夷山中,多亏了两位先生多方救护照应,若不是他们二位,恐怕孩儿早被那帮戴面罩的贼人捉了去。” 许清萍听了,心知原来就是这二人将景未捷强行掳到百劫谷中关了三年。 第十九章 别离 第4节 许清萍心思素来缜密细致,喜怒不形于色,她虽知眼前这二人便是强自将自己的儿子扣留在百劫谷中的不速之客,但想到既然灵通子等人已将景未捷送回,这二人又跟随前来,想必并无敌意,又或许他们已与正一派众人化敌为友也未可知,是以见二人大刺刺坐在座椅上未动并不生气,反倒快步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两位前辈见谅。” 清溪丈人见这景夫人见了二人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十分可期,心中颇感意外,他素来待人和气,这时也就不好再与人为难,便起身还礼,道声:“好说。”碧茗先生依旧一份爱答不理的样子,许清萍也就不再理他。 当下,许清萍请众人落座,智明长老又差僧人换了新茶上来。许清萍对众人道:“在下和外子实在不知各位英雄这两日驾临,外子又在浙江一带抗敌,回程稍晚,慢待了各位英雄,我替他向各位英雄赔罪了。” 灵通子道:“景夫人不必客气,也是我等来得唐突,只是我们急着将未捷师弟送归福州心切,还望夫人海涵。” 许清萍道:“道长说哪里话,当初我们受黄眉道长举荐,冒昧把未捷送到龙虎山中学艺,既是情非得已,也实在是事出有因。这几年未捷在龙虎山上,多承各位英雄指点教诲,我夫妇二人和敝派上下,感恩不尽,这份深情厚谊,还容日后报还。” 碧茗先生在旁边听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客套起来没完,早就不耐烦,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道:“都是江湖中人,如此婆婆妈妈作甚,有甚么话便直说,说完了各忙各的去,这样聒噪个没完,难不成要我们这辈子住在这庙里,都要出家做和尚不成?我们做和尚也就罢了,我这乖徒儿,难不成还要在旁边给她建个庵堂,要她做尼姑吗?” 许清萍给他打断了话头,心中虽然不悦,面上却不表露,道:“打扰前辈了,在下和灵通子等几位道长便说几句话,还请稍待片刻。”说罢,仍旧转向灵通子道:“道长,既然各位来了,就在福州多呆上几日,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带各位四处游览一番福州的景致。外子再有月余应该就能回师,到时一同款待各位英雄,不知意下如何?” 灵通子等人闻言,忙道:“不牢夫人费心了,我们这就准备回龙虎山去。这二位前辈还要随我等同上龙虎山,有些紧要事要办。来日方长,咱们日后自会再见。” 许清萍闻言,看了看景未捷,景未捷点了点头,道:“娘,两位先生确有要事要和师兄等同去龙虎山,咱们就不打扰他们罢。” 许清萍听了,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强留各位英雄了。等过一阵子,战事稍歇,在下和外子一定带未捷同上龙虎山,向紫阳真人和各位英雄当面致谢。另外外子也有言在先,另有要事要请教紫阳真人示下。” 灵通子道:“如此也好,那我等就在龙虎山恭候景教主和夫人。” 灵通子等人起身便准备离去,许清萍苦苦挽留众人再住一晚,灵通子等人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当晚,玄天教在福州城外谪仙楼设宴,延请众人。彼时元庭在福州城中尚有驻兵,但连年与玄天教作战,人困马乏,不胜其烦。除非大举攻城,玄天教在城郊的行动,元庭知道了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晚,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不喜饮酒,更不喜人多喧闹,许清萍便命人包了一家上等的客栈,请二位先生回去歇息,又派人送了几样清雅菜肴。听景未捷说碧茗先生最嗜饮茶,又送了两盒龙凤团茶那龙凤团茶乃是宋时的皇家贡茶,碧茗先生虽然清高,却对这茶欣羡已久。随茶一同送到的又有十多样精致的点心,夏晴洲也不喜吵闹,便陪两位先生在客栈饮茶闲谈。松柏寒放心不下,便在客栈前厅坐了守护。 其余众人在谪仙楼宾主尽欢,灵通子本就酒量甚宏,没料到许清萍虽是一介女流,但酒量也甚大,加之玄天教派出几位好手作陪,各个酒量极大,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景未捷先是和母亲陪着众人吃了一阵酒,后来见教中众人和灵通子等人打成一片,便找了个空隙,拉着贺昇走到楼下,寻了个僻静座位,找酒家又要了几样小菜,两壶清酒,二人静坐闲聊。 景未捷把自己被贺昇救后的种种经历备细说了,贺昇也把自己被掳到扬州镇南王府的种种经历讲了一遍,二人听后,均是不住的唏嘘感慨。 “贺兄你日后有何打算?”景未捷问道。 “我嘛,本就无父无母,四海为家,了无牵挂。我打算先陪大先生和二先生回龙虎山,帮他们找到老蔡头和燕子语,让他们和正一派解开这个梁子。完了这桩夙愿,我就去平江府,找我的义父柳同江和义妹柳心月,他们待我极好,我也要好好保护他们、照顾他们。”贺昇端起一杯酒,自顾自饮下。他今日白天见许清萍与贺昇母子相见的情形,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有些凄然,也想起柳同江和柳心月,今夜酒后,思亲之情更浓。 景未捷替贺昇斟满酒,端起自己的酒杯,道:“贺兄,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真汉子。在龙虎山我就多承你的照顾救护,现下你对柳氏父女这份真情,也令我感佩,来,我敬你一杯。” 贺昇端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景未捷又道:“贺兄,如蒙不弃,你到平江府寻着柳氏父女,便到福州来。玄天教虽小,但我父母求贤若渴,为人也有几分侠肝义胆。你们阖家到此,小弟管保你全家衣食无忧。” 贺昇听了这话,动情地道:“多谢你的美意。我回去问问我义父他们的心思,他们若愿意时,我便带他们来福州投奔。” 二人正说得兴起,贺昇突然惊觉,有暗器破空之声从窗外向二人激射而来。他忙对景未捷叫一声“小心,外面有人!”这时,那暗器已经刺破窗纸,射了进来,“当啷”一声落在桌上,直砸得桌上杯盘狼藉,汤汁淋漓。 第十九章 别离 第5节 二人低头看时,见射进来的暗器却是一块石子。二人不约而同侧身躲在窗侧,景未捷伸手推开窗户,向外观瞧,只见外面黑压压一片,不见人影。此时已是深夜,酒楼里并无其他客人,店伴守着柜台在打瞌睡,听了“当啷”一声,以为是二人喝多,打了酒碗,也不以为意,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贺昇长身纵起,两个纵跃已穿出酒楼大门。借着黯淡的月光,贺昇只见不远处一棵榕树下一个人影一闪躲在了树后。 这时景未捷已跟出门外,问道:“可看见是甚么人了?” 贺昇用手指了指树后,假意道:“没瞧见,可能已逃得远了罢。”说着,蹑足潜踪向那榕树靠近,景未捷会意,也从另一个方向向那榕树踅近。 那人在榕树后未有动静,眼见二人就到树下,那人察觉,一个箭步向前奔去,这时却已迟了,贺昇一个起落已奔至近前,一掌“推窗望月”拍向那人后心,那人黑暗中慌乱向一旁躲避,这时景未捷也已欺近,一掌“山雨欲来”横削向那人胸口,那人忙出左掌格挡,景未捷见这一掌乃是正一派的“五雷正心掌”中的“倒挂金钟”,颇感意外,不由得“咦”了一声,出招的力度便收了一些,那人左掌“啪”地一声劈在景未捷右臂上,景未捷右臂吃痛,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是甚么人?怎么会正一派的武功?” 贺昇这时也看出那人的武功路数正是正一派的,出招也慢了下来,那人“哼”了一声,二人听了,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那人却不停留,右腿当空踢出,踢向贺昇下盘,身子前探,双掌平推向景未捷腰间,这一招又是“五雷正心掌”中的“星垂平野”,贺昇这时跳向一边,收了招数,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师侄女!” 那人听了,又“哼”了一声,也直起身子,一跺脚道:“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两个小师叔欺负我一个女孩子,羞也不羞!” 这时景未捷突然醒悟,不由得又惊又喜:“你是,雨茗妹妹?”二人虽然在辈分上是师叔和师侄的关系,但平日里景未捷在龙虎山还是叫她“妹妹”。 二人分别已有三年,冷雨茗长高了许多,黑暗中景未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她,若不是贺昇一句话点醒,他还蒙在鼓里。当下忙道:“雨茗妹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冷雨茗道:“你管我呢,我在龙虎山呆得闷了,出来散散步,没想到误打误撞,就走到这里来了。大半夜的,扰了两位大侠的雅兴,倒是我的罪过了!” 二人听了,大概知道了她的来意。原来那日灵通子等人一同下山到百劫谷搭救景未捷,冷雨茗知道了就嚷着要一同前往却被爹爹拦了下来,心中老大不乐意,在山中待得久了,除了汤远威不时来和她搭讪令她不胜其烦外,便是练功。这日她趁着太师父闭关练功,便偷偷跑下山来。 她骑着马一路狂奔,到了武夷山下却找不到百劫谷所在,只好到福州来碰碰运气,心道若正一派比武胜了,自然要到福州送景未捷回来。她在福州城已待了半月,城里城外摸得渐渐熟了,这日又四处闲逛未有所获。正失望时,突见几个玄天教众到城中采买茶叶、点心,便跟了过来,不想竟真的碰到了景未捷和贺昇,不禁喜出望外,便恶作剧射了一枚石子,吓唬他俩。 景未捷走到冷雨茗近前,拉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到酒楼去说话。”说罢,拉着冷雨茗和贺昇一起向谪仙楼走去。冷雨茗用力甩开景未捷的手,道:“你们去罢,我可不去。” 景未捷心思转得快,旋即明白了冷雨茗的心思:“是了,她定是瞒了师祖偷跑下上来的,回头灵云子师哥定然要责罚她。” 当下,景未捷笑道:“这可不好办了,灵云师哥他们就在这谪仙楼的二楼,若发现了你,该如何是好?” 冷雨茗听了,道:“还能怎么办?任凭他们处置就是了,大不了像汤远威一样,被关到山顶去思过去。有些人倒是风流快活,喝酒吃肉,还有个甚么冬姑娘夏姑娘陪着,哪顾得上……”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便不往下说。 景未捷听了,知道冷雨茗说的是夏晴洲,想想她私自跑下山不远千里到福州来,便是为了寻自己。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荡,柔声道:“雨茗妹妹,你别误会,那位夏姑娘是我半路认识的,她、她并不理我的。”说着,不由得脸上一阵阵热,好在暗夜里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变化。 冷雨茗听了这话更不高兴,冷冷地道:“她不理你你才跟我说,她若理你了,亲近你了,你便跟人走了,是么?!” 景未捷听了这话更是着急,心道这女人的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自己本想出言解释下自己和夏晴洲的关系,不想却又惹得冷雨茗不高兴。 贺昇在旁听了,心中也像打翻了五味瓶,虽然年少懵懂,但他是对冷雨茗有感情的。现下见冷雨茗一颗心全在景未捷身上,把自己晾在了一边,不由得心下凄然。站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生尴尬。 三人僵一阵谁也没说话,半晌,景未捷才回过神来,道:“雨茗妹妹你快别生气,你不愿去谪仙楼,你和贺兄在这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奔向谪仙楼去。 贺昇和冷雨茗留在当地,颇有些窘迫。贺昇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夏姑娘的事?” 冷雨茗听了,没好气地说:“我跟着玄天教的人一路跟到冬姑娘住的通盛客栈,才知道的。怎么啦?我说冬姑娘你们都不高兴是不是?” 贺昇忙道:“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好奇。” 冷雨茗又追问道:“那夏姑娘哪里好了?长得比我美么?” 贺昇窘得也红了脸,道:“没,还是你更美一些。” 冷雨茗被他憨头憨脑的样子逗得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昇见冷雨茗笑了,自己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冷雨茗微嗔道:“你笑甚么,有甚么好笑的?” 贺昇又被问得哑口无言,想了半天,只好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开心我便开心,你难过我便不好受。” 第十九章 别离 第6节 二人正说着,景未捷去而复还,道:“我跟母亲和众位师兄说过了,只说咱们喝得有些多了,我先陪贺兄回客栈。”说罢,便拉着贺昇和冷雨茗向西走去,穿过三四条街,找到一处僻静所在,令有一爿小店,挑个酒旗,那店家正收拾桌椅板凳,准备打烊。景未捷拉着二人走着店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有劳店家,切一盘熟牛肉,一碟花生米,小菜若有时便随便来两样,没有便只筛几碗酒来吃酒好。” 那店家收了银子,喜笑颜开地给三人摆好桌椅,又把肩上的毛巾用力地把凳子桌子擦了几遍,请三人落座后,一路小跑地到灶下准备酒饭去了。这冰花马乱的年月,便几个月也赚不出一锭银子,见了出手如此阔绰的主顾,如何不喜? 三人在八仙桌前坐了,店家又送来一壶热茶,三个茶碗。景未捷把三个茶碗倒满,道:“雨茗妹妹,你忒也莽撞了些,这样不声不响地下山,太师父不知道该多记挂你的安危?” 冷雨茗听了,撅起嘴瞪了景未捷一眼道:“你既知道太师父记挂我,怎不知我记挂你?”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但又收不回来了,不由得一张粉脸腾地红了。 景未捷听了这话,心中感激,痴痴地望向冷雨茗。冷雨茗穿了一件浅绿色钗裙,梳一个桃花髻,在红烛的映照下真个颜如桃花,方丽无比。 贺昇假装饮茶,自顾自低头自斟自饮。 不多时,掌柜把酒菜端上桌来。贺昇端起酒壶为三人倒酒。冷雨茗忽地又将脸转向贺昇道:“还有你,也不是甚么好人,亏我教你那么多声小师叔,我叫你管太师父求情,你都干甚么去了?” 贺昇忙放下酒杯解释道:“雨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确是向太师父和灵通师兄、灵云师兄都求过情的,只是他们都不允的。” 冷雨茗黑着脸道:“你还不如不去求情,这一求情人家又不允,白白把我暴露了出去,反倒引人注意,把我牢牢看住了。” 几句话抢白得贺昇无话可说,只好低头饮酒,一声不吭。 景未捷替贺昇打圆场道:“好啦,你就别埋怨贺兄弟了,若不是他当年救了咱们,咱们还能有如今的光景?” 冷雨茗点点头道:“那倒也是的。”说罢,二人举起酒杯来敬贺昇。贺昇端起酒杯,心中却颇不平静,心道:是呵,当初自己舍命相救,如今人家两人你侬我侬,倒来敬我这个外人来了。 心中虽如此想,还是和二人碰了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昇问道:“雨茗妹妹,你这一路走得可还顺畅太平?” 冷雨茗听了这话,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登时沉了下来,道:“还说呢,在鹰潭二龙山下有家黑店,我差点着了店主人的道。他们半夜向我住的客房吹迷烟,将我迷倒。幸好当晚还有一位南少林的高僧住在隔壁,识破了他们的伎俩,把我救下,要不然,要不然……”一句话竟说不下去,心中难过,两滴清泪顺着粉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景未捷听了,道:“南少林的高僧,不知他们叫甚么名字?日后须得好好答谢一下这位高僧。” 冷雨茗道:“好像是叫烁闻师父,使一把禅杖,武功很好。店主人和三四个伙计都不是他的对手,都被他打翻在地。” 贺昇又道:“那家黑店呢?店主人如何处置的?” 冷雨茗道:“我本打算拔剑杀了他们,但烁闻长老却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们有悔改之心,便要给他们一条生路,好教他们改过自新。” 景未捷和贺昇听了点头称是。但冷雨茗却大不以为然,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狠辣成性的人,怎会一念之间就弃恶从善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景未捷问道:“雨茗妹妹,下面你如何打算?” 冷雨茗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呢。”旋即转头问贺昇:“你们怎么打算?” 贺昇道:“我们明日就回龙虎山去了,那大先生和二先生还急着去寻老蔡头和燕前辈呢。” 冷雨茗听了奇道:“客栈那两个老头就是大先生和二先生?他们怎么认识老蔡头?” 贺昇道:“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回头我细细说与你听。要不然明日你就和我们一起回龙虎山去罢。” 冷雨茗因了几杯酒,此时双颊绯红,双手支颐问景未捷道:“你那冬姑娘去哪?” 景未捷此时脸也微红,被冷雨茗问中心事,道:“他们,他们可能也要回去了罢。听说他们在山西做粮油生意呢。” 冷雨茗道:“亏你还是江湖中人,也不想想,谁家的粮油生意能经得起这么折腾,跟着你们慢江湖跑,甚么样的家底能经得起这样折腾?还有那个甚么冬姑娘夏姑娘,看着贼忒兮兮的,也不像甚么善类。” 景未捷听了,心中也颇有些起疑:“夏姑娘被强留在百劫谷三年,梅廷玉等人便在谷外守了三年,家里便是有座金山也怕吃光了罢。现下他们非但不着急回山西,反倒跟着我们来了福建,好生令人奇怪。” 冷雨茗见景未捷不说话,还道他恼自己言语冲撞,冒犯了他的夏姑娘,心中不禁有气,端起酒杯,也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往嘴里倒将下去。饮完一杯,又倒满一杯,有仰首要往口中倒去。 贺昇见状,忙劈手把她酒杯抢下,道:“雨茗,你再这样喝就要醉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冷雨茗歪着头看了二人一阵,道:“回去歇息?回哪里歇息?你回客栈歇息,景少爷回他的玄天教歇息,我回哪歇息?到头来我还不是孤魂野鬼一个?谁来理会我了?冬姑娘有手下护着,还有人宠着,多说一句都不行。我在荒郊野店里,被人杀了刮了活剥了,又有谁知道?回去……要叫我回哪里去?”说着,泪如雨下,后面几句竟是嚎啕着说出来,把那店家也吓得一愣。 景未捷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歉道:“雨茗妹妹,你别误会。我这就给你安排住处,要不这样,今晚我派人到城中另寻一处大的客栈,安排你住下。我和贺兄就在客栈外给你守门,看谁还敢欺负你,你看可好?” “谢谢你的美意,消受不起!”冷雨茗冷冷地道,说罢,站起身来,向门外跑去。 第十九章 别离 第7节 贺昇和景未捷一齐追了出去,只见冷雨茗已跑得远了,二人正要向前追去,却见一个黑影站在冷雨茗前面,喝道:“站住!” 贺昇和景未捷听了,心中一沉,都识得那声音正是冷雨茗的父亲灵云子。二人心道:“被三师兄发现了冷雨茗私自下山,这顿责罚是免不了了。” 冷雨茗见父亲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吓了一跳,她在黑暗中站了,也不说话。只听灵云子道:“谁叫你私自下山的?” 冷雨茗没有回答,这是景未捷和贺昇已经走到近前,景未捷对灵云子道:“三师哥,雨茗妹妹是记挂我的安危,才偷偷下山的,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罢。” 灵云子怒道:“你别替她说话,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把她骄纵坏了!” 贺昇道:“三师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酒楼罢。” 灵云子道:“酒宴已经散了,回客栈再说!”说罢,转身向客栈走去。冷雨茗在后面默默地跟了,景未捷和贺昇又跟在冷雨茗后面。 四人一声不吭回到客栈,景未捷忙吩咐店小二重新收拾一间上等客房给冷雨茗住。 灵云子道:“先不用管她!你到我房里来!”说着,瞪了冷雨茗一眼。冷雨茗见父亲当着景未捷和贺昇的面如此呵斥自己,脸上挂不住,眼泪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 灵云子假作未见,转身上楼进了自己客房,冷雨茗也只好跟着父亲上楼。景未捷和贺昇想要去说项,见灵云子脸色难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好在楼下等待。 二人在前厅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不见有何动静,景未捷冲贺昇使个眼色,二人蹑足潜踪上二楼去看时,只见灵云子在回廊里打坐,冷雨茗跪在灵云子房中面壁思过,边跪着边小声啜泣,灵云子只当不见。 二人对望一眼,无可奈何,也只好各自回房去睡下,半夜二人又起来看了两次,见灵云子在外面坐如磐石,纹丝不动,冷雨茗在室内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景未捷来找灵霄子,求他去为冷雨茗说清。灵霄子才知冷雨茗也到了福州,得知她被师兄罚跪了一夜,忙和景未捷去见灵云子。到了灵云子房门前,才见贺昇已和灵通子在灵云子房中。 只见冷雨茗哭得双眼肿成两颗粉桃,贺昇扶着她到床上坐下歇息,冷雨茗跪了一夜,腿也僵了,几欲昏晕过去。灵云子犹自怒气冲冲地对灵通子道:“都怪我管教不严,过于纵惯她了!” 灵霄子又过来劝解一番,灵云子怒气稍平。景未捷忙请众人下楼用早饭,灵通子和灵霄子又劝解一番,才拉着灵云子下楼。临出门时,灵云子对冷雨茗道:“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许离开这房间半步!”说罢,怒气冲冲地去了。 景未捷冲贺昇使个眼色,示意他留下陪冷雨茗,自己陪着众人下楼用饭。刚走到楼下,见母亲许清萍已带了两名随从在楼下恭候,见了灵通子等人,忙过来见礼。这时又听楼梯咚咚作响,原来是梅廷玉等人陪着夏晴洲下楼。许清萍忙请众人一同用饭。 大先生和二先生性情古怪,不与众人同席。夏晴洲便向店小二要了几样清粥小菜,端了送到二位先生房中。 景未捷也悄悄嘱咐了店伴,要他多准备几样精致点心和清粥送到灵云子房中。 吃过早饭,灵通子起身与许清萍辞行。许清萍再三挽留不住,只好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强求。待外子回来,我们夫妇一定带犬子同上龙虎山,面谢紫阳真人大恩。” 灵通子等人都道好说好说。许清萍又邀梅廷玉等人在福州多呆几日,梅廷玉起身答谢道:“叨扰几日,已甚敢厚谊。我们几个出门已有三年多,因小姐被扣,不敢回山西复命。现下我家小姐也已出谷,我们也急着回山西向我家东翁交差去了。我等虽然出身寒微,却也晓得些家国大义。日后若有用到我兄弟之处,尽管来山西太原城西十五里的夏雪山庄知会一声,愿效犬马之劳!我家主人名叫夏孟山,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急公好义,颇愿结交江湖豪杰,欢迎各位赏光驾临蔽庄,荣幸之至。” 当下,许清萍命人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礼盒,小的礼盒许清萍取了递与梅廷玉道:“些小礼物,不成敬意,替我拜上贵庄夏庄主。”梅廷玉忙双手接了,再三感谢。 另一个大礼盒,许清萍双手捧了,递与灵通子道:“几棵关外山参,烦劳道长送与紫阳真人,恭祝老仙翁福泰安康。”灵通子本待推辞,但听许清萍说是赠与师父祝他长寿的贺礼,却之不恭,只好手下。 众人正依依话别之际,忽听得楼上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杯盘跌破的声音。许清萍对手下人道:“快上去瞧瞧,怎么回事,别怠慢了贵客。” 两名手下快步上楼查看,一会两人下来回禀道:“是两位、两位姑娘,吵起来了……” 灵云子听了,眉头一皱,道声“少陪”,忙快步上楼。景未捷也跟了灵云子一同上楼。松、竹、梅三兄弟听了,也隐约觉得不妙,忙一起跟了上来。 二人到了楼上,只见夏晴洲站在近前,手中兀自端着一支盛放粥菜的木方盘,地上粥菜碗盘洒落一地,俱都跌碎。对面站着自己的女儿冷雨茗,叉着腰,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看着夏晴洲。贺昇站在二人中间,伸开双臂将二人拦在两侧。 夏晴洲冷冷地道:“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何要把我碗碟打落?” 冷雨茗道:“姑娘我心里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待怎地?” 景未捷见状,忙从灵云子背后跑过去道:“二位姑娘,千万别误会。”说罢,景未捷拉住夏晴洲道:“夏姑娘,你先回房,我马上安排店小二再送粥菜给大先生和二先生房里去。” 夏晴洲看了景未捷一眼,不满地扭头要走。松柏寒也看不过眼,刚要上前去找冷雨茗理论,却被梅廷玉一把拉住。见梅廷玉把眼看着自己,松柏还才勉强忍住,没有发作。 这时灵云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夏姑娘请留步。”说罢,双目圆睁对冷雨茗怒道:“雨茗,你还不快过来,向夏姑娘赔罪!” 第十九章 别离 第8节 冷雨茗站在当地,两眼充满埋怨地看着父亲,一动也没动。 灵云子见状,心下更是恼怒,众人在场又不好发作,强压怒火,一字一顿地道:“向夏姑娘道歉!” 冷雨茗依旧倔强地一言不发,景未捷看了看冷雨茗,又看了看灵云子,道:“二师哥,我看着里面还是有些误会,你也不必过分责备雨茗妹妹,打破的碗碟我照赔,我马上让人重新送饭菜给二位先生,这……” 夏晴洲听了景未捷这话,头也不回,径直回房去了。景未捷见状,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夏晴洲一走,灵云子更觉面子上挂不住,走到近前,“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打在冷雨茗脸上,这一掌并未用内力,力度却是不小,冷雨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景未捷站在近前,一把将冷雨茗扶住。 冷雨茗被父亲这一巴掌打得懵了,自幼到大,父亲从未舍得打过她一下,犯了错误至多也就是呵斥两句,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个自己烦恶的女子,父亲竟打了自己一耳光,她心中既委屈又愤恨,眼角泪水滴落,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看了看父亲,仍是用双眼死死盯住父亲。 众人见状,忙上前劝解。灵云子打完冷雨茗这一巴掌,立时便觉后悔,想要过去看看女儿受没受伤,众人在前,又放不下架子。 正每着落处,冷雨茗用力推开景未捷,绕开灵云子,径向楼梯口走去。 “你去哪里?给我回来!”灵云子喊了一声,冷雨茗却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只留灵云子气得浑身颤抖,留在当地。 景未捷和贺昇见状,忙下楼去追。冷雨茗轻功甚好,二人下楼时,她早已出了客栈,二人转过几条街,看到冷雨茗的身影,呼喊着追了上去。 冷雨茗见二人追了上来,“唰”地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颈上,一边哭一边喊道:“你们离我远一点,我不用你们来可怜我!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说着,剑刃在脖颈上稍一用力,一道血痕从他雪白的脖颈上渗了出来。 二人见状大惊,贺昇道:“雨茗,你别生气,有甚么事慢慢商议。” 冷雨茗道:“我没话跟你们说,总是我自作多情,不该偷偷下山,跑到福建来。我算是个甚么呢?” 景未捷道“雨茗妹妹,这事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夏姑娘清清白白,甚么事情也没有,不信你问贺兄弟。” 贺昇道:“是,是,我作证,夏姑娘和未捷并没有甚么。” 冷雨茗道:“你们清不清楚,跟我有甚么关系,我只求你们别再跟着我,任我一个人愿意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 贺昇见她情绪激动,忙道:“好,好,你说怎样便怎样,我们不跟着你,你千万别想不开。我们这就回龙虎山,你不愿意走,便在这里多耽几日。甚么时候想走便走,我在龙虎山等你。” 冷雨茗没有说话,景未捷道:“对,雨茗妹妹,你想去哪便去哪,我们不跟着你。你甚么时候想开了,就到景福寺来找我,你跟主持智明长老说找我,我便立时三刻来见你。” 冷雨茗听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她走得远了,景未捷对贺昇道:“我去远远地跟着她,千万别出甚么事情。” 贺昇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景未捷想了想,道:“一会灵通师兄他们不是要一齐回龙虎山么,你若留在这里,大先生、二先生寻找蔡前辈和燕前辈怕不方便,还是我去。” 贺昇听了,只好点头道:“那未捷你去罢,千万小心。” 二人正说着,忽听得耳边呼呼风声,有暗器射到。二人忙侧身躲过,贺昇斜眼一瞄,只见四枚梅花镖射进了地上的青石板里。抬头看时,只见四名蒙面黑衣人蹲伏在街边店铺的房顶。 不待二人还手,对面房顶又有四枚暗器射到,二人闪身躲避时又看到这边房顶上同样有四个蒙面黑衣人。 房顶的暗器如雨般射将下来,景未捷长剑出鞘,护住周身,贺昇平时不带兵刃,此时只好仗轻功躲避暗器。贺昇见暗器越射越多,不敢怠慢,他边躲边向旁边的店铺靠拢,随后闪进一家面馆,左寻右找,找不到一件兵刃,只好进了后厨,抢了一把木锅盖在手,重又冲出门去。 这时景未捷腹背受敌,险象环生,贺昇冲出去后,二人背靠背站在一处,帮对方挡住射来的暗器。贺昇的锅盖如一面盾牌,只听锅盖上“笃笃笃”连声,无数梅花镖射在了锅盖上。景未捷也临危不惧,射来的暗器悉数被他打落在地。 二人一边拨打暗器一边暗暗焦急,从发射暗器的力道来看,这些蒙面黑衣人各个武功不弱,他们把二人缠住,只怕冷雨茗也着了对方的道,她落了单,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二人互相递了个眼神,边打暗器边向前奔,房顶的黑衣人见状,也跟着在房顶一边奔跑一边发射暗器。 二人向前奔了一阵,突见前面有个铁匠铺,两个铁匠一个用铁钳夹住铁块一个举铁锤用力捶打,旁边的炉灶上一锅烧红的铁水冒着气泡翻滚。 两个铁匠见街上行人四散奔逃,又听打斗之声不断,忙弃了正在锻打的铁骑逃向屋内。贺昇见状,正中下怀,左手持了锅盖遮挡暗器,右手伸向铁锅,用一个铁勺舀了一大勺铁水,用力横着泼向房顶,四名黑衣人紧跟着奔跑发射暗器,浑没注意到贺昇会用铁水当武器反击。那铁水在半空中经贺昇一甩,甩出一道弧线,迅疾射向四个黑衣人。当先一个见状,暗叫一声不好,忙向屋脊一侧纵跃奔逃,堪堪躲过;后面三人躲避不及,铁水泼在他们肋下、大腿等处,三人不约而同“哎呀”“哎呦”连声,衣服被烫破,身上皮开肉绽,一股股青烟直冒,一阵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四散开来。 三人吃痛不住,叽里咕噜从房顶滚落下来。 房顶五人见同伴受伤,抽出后背的单刀,纷纷从房顶跃下,将贺昇和景未捷围在垓心。 贺昇见他们从房顶下来,心中暗喜,弃了锅盖,一把将砧板上的铁锤抓在手中。“呼”地一声,对着滚落在地的一个黑衣人头顶砸落。 第十九章 别离 第9节 那黑衣人已被铁水烫伤,从房顶跌落又受了重伤,耳听得头顶呼呼风响,见贺昇的铁锤兜头砸下,大吃一惊,想要躲开却已动弹不得,只好两眼一闭,把手中钢刀往上挡格。 旁边几个黑衣人抢上来救也已来不及了,不由得怔怔地发呆。 哪知贺昇这一招却是虚招,那铁锤砸到半空却不砸下,他身形电转,忽地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没料到贺昇中途转向,加之他动作迅捷无伦,不待那人反应过来,贺昇已到他近前,左手在他魂门穴上一按,那人登时瘫软倒地。 身旁四名黑衣人见状,忙举刀向贺昇砍来。景未捷斜刺里向前冲出,举剑挡住两名黑衣人钢刀,和二人战在一处。 贺昇则抡起铁锤,向另外两人猛砸猛打。这二人从未见过以铁锤当武器对阵钢刀的武林中人,贺昇内力远在二人之上,将一把铁锤抡得密不透风,让二人胆战心惊,既不敢以钢刀应格,又难以伺机进招,斗了不到十个回合,二人只顾东躲西藏,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景未捷则将正一剑法使得密不透风,也将另外两个黑衣人刺得手忙脚乱。斗到二十余合,景未捷长剑上挑,刺向一名黑衣人的右腕,那人回手不及,手腕被长剑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长出,那人吃痛,弃了钢刀。景未捷长剑乘势而上,直刺向他右肩胛。正要得手之际,忽听背后金属破空之声,他长剑圈转,护住后身,原来是地上三名受伤的黑衣人眼见同伴要遭殃,打出两枚梅花镖。景未捷并未回身,听声辩位,将两枚暗器打落。 贺昇见状,大锤抡开,逼退两名黑衣人,奔到近前,右脚连踢,踢中三名黑衣人的穴道,三人立时动弹不得。 这是景未捷中宫直进,一剑刺中一名黑衣人大腿,那人一跤跌倒。另外一名黑衣人见自己身单影只,吓得连连后退。 贺昇也用右肘将一名黑衣人撞倒在地,剩下一名黑衣人转身要跑,却被贺昇大铁锤飞出,一锤砸在右腿上,登时腿骨骨折,一跤跌到。 最后一名黑衣人连刺两刀,转身要逃,景未捷用长剑挑起地上一名梅花镖,用剑身一敲射出,打中那人右臂,那人臂膀中镖,也不停留,依旧向前奔去。哪知跑出不到十步,突然停住,“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景未捷赶上前去,将他身体翻过来时,用长剑挑下他面纱,却见那人满脸黑紫色,已然气绝身亡。景未捷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镖上淬了剧毒,刚才若被他们打中一镖,哪有命在? 贺昇这时也走上来看,忽听得房顶“轧轧”有人踩碎瓦片的声音,抬头看时,却见无数的梅花镖从房顶激射而下。 “小心,镖上有毒!”景未捷呼喊一声,挥剑挡格,贺昇听了,忙重又捡起地上的锅盖遮挡暗器。二人抬头看时,原来房顶又出现十余名黑衣人。二人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时却听身后几声闷哼,被二人打到的黑衣人悉数中镖,一时三刻立时气绝身亡。 这时只听街道上脚步声杂沓,二人看时,却见灵通子等众人闻声向这边追来。房顶的一众黑衣人见状,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暗语,纷纷撤走。 待灵通子、许清萍、梅廷玉等人奔到近前,黑衣人早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八具尸体。 灵云子用长剑挑开黑衣人面纱,只见这些人各个都是光头无须、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贺昇道:“又是这帮蕃僧。从杭州跟到福州,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甚么?” 许清萍道:“贺少侠在杭州见过这些人?” 贺昇点了点头,道:“见过,只是这些人神神秘秘,我也搞不清他们的底细。” 灵云子问道:“二位师弟,雨茗去了哪里?” 二人心道不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景未捷道:“雨茗妹妹朝前跑了,咱们快追,只怕完了别着了这帮贼人的道!” 灵云子听了此言,心中又惊又急,忙运轻功抢先一步,按照景未捷手指的方向向前追去。 众人向前奔出四五里地,并不见冷雨茗踪影。灵云子有些六神无主,额头的汉涔涔而下,他内力既好,武功又高,只奔了这几步路不至汗流浃背,只是心中记挂女儿安危,急得满头大汗。 灵元子见灵云子着急,宽慰道:“三弟别急,咱们这么多人,不会让雨茗侄女走失了的。”灵云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许清萍掏出一只号箭向天空发出,过不一会,东南、东北两个方向也啸叫着升起两只同样的号箭,紧接着就听得马蹄声响,四匹健马几乎同时从东南、东北方向疾驰而来。 四个身着短打衣靠的小校跃下马来,跪倒在许清萍近前。许清萍肃然道:“马上通知教中兄弟,方圆五十里内搜索一个十六七岁的传青萝裙衫的姑娘,可能被人掳了,各个道口、渡口、进出福州城的要道,严密盘查,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四人听令,翻身上马,又向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回程中,四人又向天空施放四枚紫色号箭,这是玄天教召集教众的信号。 灵云子见状,心下感动,平复了一下情绪,向许清萍道:“多谢景夫人,在下感激不尽。小女鲁莽,给各位添麻烦啦。” 许清萍道:“灵云道长见外了,在我福州地面上,管保冷姑娘不会出任何差池。便是一只鸟,也休想从我玄天教飞出去!” 众人听了,在心中暗暗佩服这许清萍虽是一介女流,但说话行事雷厉风行,果有巾帼英雄的风姿。 灵通子向许清萍抱拳道:“景夫人,说不得我们还要在福州呆上一两日,待找到我雨茗侄女再动身北上。” 许清萍道:“灵通道长放心,冷姑娘在福州地面上出事,实在是我们待客不周。不过冷姑娘吉人天相,一定逢凶化吉。玄天教上下必定竭尽全力,确保冷姑娘安全无虞。” 第十九章 别离 第10节 众人又向前寻了半日,仍是一无所获,只好先回客栈住下。大先生和二先生本已收拾好行囊,突见众人出去,现在又一起回来,又说暂住几日不走了,大先生还好,二先生一听不禁牢骚满腹,众人谁也不理会他,任他啰嗦了一阵,也就住嘴了。 灵云子暗暗后悔对女儿太过苛责,整日闷闷不乐,在客栈中也坐不住,便骑了马四下察访。正一教众人也都出去寻找,景未捷和贺昇一起,又带了二十余名玄天教众一齐到处寻找。梅廷玉三兄弟与冷雨茗并不相熟,碍于和正一四君子结识一场,也不好在客栈中呆着。松柏寒和竹凌风恼她无故欺负夏晴洲,本不想出去帮忙寻找,被梅廷玉拖着出了客栈,也只好到城中四处逛逛。 众人寻访了五六日,并无任何蛛丝马迹。灵云子更觉六神无主,眼见让众人陪自己在这福州城中四处寻找也甚无益,这日吃过晚饭,灵云子对众人道:“承蒙诸位急公好义,帮助在下寻访小女多日,已深感不安。明日便请诸位动身回程,在下再在福州呆上几日,看看有无小女消息。” 众人都说再帮他寻找几日,灵云子坚辞不受。众人也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好行装,许清萍依旧一早到客栈来给众人送行。寒暄一阵,夏晴洲和松、竹、梅三兄弟翻身上马,夏晴洲乘坐的是景未捷赠送的一匹宝马良驹,夏晴洲拍马走到景未捷近前,景未捷道:“夏姑娘,你多保重。有时间时,便到福州来玩。” 夏晴洲点点头,道:“你有空时,也到山西来。”景未捷抱拳道:“我一定去。” 四人向众人一抱拳,拍马前行。景未捷瞧着四人远去的身影,直至他们在路尽头拐弯,看也看不见了才回过身来。 贺昇本拟留下和灵云子一起察访冷雨茗下落。灵云子再三不肯,让他和灵通子等人先回去,一来看看冷雨茗是否已回到龙虎山,二来帮大先生和二先生找到蔡慕云和燕子语,帮助他们与正一派冰释前嫌。再说元庭现下对正一派虎视眈眈,只留紫阳真人一人在观中终究不是办法。 景未捷也走过来相劝,说由他陪灵云子一同寻访雨茗下落。贺昇听了,也只好同意。 灵通子、灵元子、灵霄子和贺昇和许清萍等人告辞后,也翻身上马,大先生、二先生也各自上马,一行人纵马驰骋,向着官道疾驰而去。 转瞬间,一大批江湖豪杰尽皆离去,只剩下灵云子一人,景未捷和母亲许清萍对望一眼,请灵云子先回客栈歇息,过一会再安排人手一同四处探访冷雨茗下落。 却说灵通子等人一路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到南剑州,看看天色将晚,灵通子对众人道:“咱们到前面找家客栈投店罢,今晚就在此歇宿一晚。” 贺昇突想起冷雨茗之前讲过,在南剑州金凤山下有一家黑店,那夜她差点着了店家的道儿,亏得南少林的高僧将她解救,又说那店主连连告饶,要改邪归正云云。 当下,贺昇对灵通子道:“大师哥,前面有个金凤山,那里有客栈,咱们过去瞧瞧。” 灵通子等人听了不禁差异,不知他从何得知这里有客栈,但见他笑而不语,也只好由他,且看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众人打听了几个农夫,农夫们听说他们打听金凤山,各个表情或惊诧或怪异,欲言又止。按照他们指路,天黑前赶到了金凤山,远远地,果见山脚下有个客栈,挑着一个大大的酒旗。 众人拍马驰近,一个高个子的店伴闻声跑了出来,见众人下马,忙不迭地往店里招呼,边呼喊店里的伙计出来帮忙牵马。又有两个店伴跑出来牵过众人的马匹到后院喂草料。 一个穿一身黑袍,一脸横肉,一脸络腮胡子的大胖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店掌柜,见了众人,皮笑肉不笑地往里让:“诸位道爷,里边请。” 灵霄子道:“老板,上等客房收拾干净,来六间。” 店掌柜听了,眉眼间挤出一堆笑道:“好,马上收拾。各位客官先请稍作,喝点茶,我立刻去安排。” 说罢,吆喝着催店伴上楼收拾客房去了。这边厢又过来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胖妇人,打扮得油头粉面,脸上泛着油光,一口黄牙,指令人不忍直视。那胖妇人拎着一把壶嘴破损的大茶壶走过来,边给众人倒茶边问众人要吃些什么。 碧茗先生看了一眼茶盏中浑浊的茶水,端起来把水泼在地上,道:“马尿不如,这也能叫茶?去换些清水来。”那妇人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肥肉抖了一抖,强自忍住了,没有说话。 灵通子要了两坛酒,又让店家有菜、肉随便上几样来。这里地处偏僻,方圆数十里没有人家。这店主见来了一帮出手阔绰的主顾,自然喜得乐上眉梢。点半们也忙着跑前跑后,原本静寂阴森的客栈,瞬间热闹了起来。 不一会,客房收拾好了,众人上楼把行礼安置好,又洗漱一番,下楼用饭,这时酒菜也已摆上饭桌,店伴掌了灯,客栈里灯火通明。 大先生和二先生不喜饮酒喧闹,只要了两碗白饭,叫小二送到房中去用。灵通子最好饮酒,忙叫小二开了酒坛,为众人倒满酒。酒倒满后,灵通子端起酒杯凑到近前闻了一闻,端起酒杯,和众人一同碰杯饮下,道:“味道尚可,略寡淡了些。” 众人吃喝起来,过不多时,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四人噗通噗通相继扑倒在桌子上。 “嘿嘿嘿嘿嘿,几个天杀的牛鼻子,活该装在老娘手里头。东不走西不走,偏生走到这金凤山里,该着你们几个命短。”这时,只见那先前的胖女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拍手笑道:“这蒙汗药果然厉害,无色无味,上来就把这几个牛鼻子麻翻了。” 两个伙计走过来,在众人怀里一顿乱搜,灵元子怀里有一锭银元宝,灵霄子怀里又几块碎银子,都被二人搜了去。 那穿黑衣的店掌柜走过来,看了看对店小二道:“就这么点?上楼去搜搜他们行李。” 那小二小声道:“上面客房里还有两个老头,怎么处理?” 那胖婆娘娘道:“你他娘的昏了头,咱们店里的老规矩,一个活口不能留!”(本章终) 第二十章 惊变 第1节 那小二道:“我怕他俩有武功,你看这几个牛鼻子,各个持刀仗剑的。” 那胖婆娘骂道:“怕他劳什子,两个老得要死的老鬼,你怕他们?快去,把那两个老骨头拆了,埋到后院的菜窖里,留着堆肥给菜园子当肥料。” 两个小二听了,唯唯诺诺地上楼去了。 那胖女人对那店掌柜和另一名店伴道:“你俩还愣着干么?还不把他们拖到后厨去!” 那掌柜自语道:“一下子杀这么多道士,真是作孽。” 那胖女人听了,双眉倒竖,骂道:“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个和尚道士,前一阵子要不是那个秃驴作祟,那小妮子决逃不出咱们手心。若卖给哪个财主,啧啧,少说进账百八十两银子!” 那店伴走到近前,伸出双臂来勒贺昇,贺昇却稳若磐石,在桌上趴了纹丝不动。那店伴抱了一下没抱动,口中骂道:“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还挺沉!”说罢,又用力来抱他,仍是动也不动。那店伴看了看贺昇,见他双目紧闭,沉沉睡去,不像有古怪的样子。又推了推他,见仍是动也不动。 那店伴冲掌柜的喊道:“爷,这小子有点、有点不对劲……” 掌柜的正拿了灵元子的长剑在手中把玩,盘算着这几柄长剑能卖几两银子,听了那店伴的话,有些不耐烦,道:“有甚么对劲不对劲,不行一剑先捅了他再说!”说着,“唰”地一声把灵元子的长剑拔了出来。 掌柜的长剑递出,那伙计吃了掌柜的骂,心中的怨气都撒在贺昇身上,用尽全力去抱贺昇,贺昇先前使了一个千斤坠,此时劲力突收,身子随着那店伴向前一个趔趄,那掌柜的长剑本来对准了贺昇,贺昇暗地里略一用力,那伙计的身子向前一偏,那长剑“噗”地一声,刺进了他右侧肋间。 那伙计“啊”地一声惨叫,鲜血狂喷,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死了。 那胖婆娘闻声急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见掌柜的失手杀了店伴,道他过于紧张,骂道:“你真是个废物,几个半死的人有甚么好怕的?” 说着,从柜台后掏出一把剔骨尖刀,反手握住,冲桌上趴着的四人而来。 掌柜的擦了擦剑上的血,道:“这小子也忒不成器,搬个死人,他一个趔趄,我失了准头,这一剑就刺了进去。这剑确是锋利无比,赶明个到成立的当铺当了,少说能换五两银子。” 说着,他也躬身去抱灵霄子,灵霄子假意随着他一抱之力忽地坐起。那掌柜的吓了一跳,灵霄子右肘在他胸口一撞,掌柜的立时动弹不得。 那胖婆娘走到半路,突见灵霄子坐起,心知不妙,扬起剔骨尖刀向着灵霄子面门刺来。灵霄子不慌不忙,把那掌柜的向前一踢,那掌柜的壮硕的身躯向着那婆娘扑倒。 那胖婆娘伸手十分敏捷,向旁边一跳躲开,手中尖刀攻势丝毫不减,“呼”地一声迎面刺到。 灵霄子右手食指中指张开,等着那胖婆娘的尖刀刺到,双指一夹,死死将那刀刃夹住。任那胖婆娘如何用力,始终抽不回去。那胖婆娘急了,左拳猛砸向灵霄子的太阳穴。 灵霄子向后一仰头,轻轻躲过这一拳,手中夹着的尖刀迎着那胖婆娘的左拳向斜上方一带,那胖婆娘大吃一惊,没料到灵霄子会拿自己的右手刺自己的左手。 情急之下,只好撒手抛了那尖刀,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向一边。这时只听得楼上“乒乒乓乓”几声巨响,紧接着听到两声惨呼,“噗通噗通”两声,两个店伴被人从楼上踢了下来,二人摔在石头地面上,登时气绝身亡。 那胖婆娘见大势已去,一咬牙,飞身向窗户跃去,就要夺路而逃。这时,灵霄子手中尖刀甩出,一刀正中那妇人后心,她闷哼了一声,身子重重地跌落在地,两腿扑腾了几下,死了。 灵通子和灵元子此时也已做起,拍了拍掌,笑道:“四弟好俊的身手,为民除害,令人钦敬。” 灵霄子笑了笑,转脸看向贺昇道:“这要谢过贺师弟了,故意把咱们引到这黑店来,想不为民除害都不成了。” 贺昇听了,羞赧一笑道:“上次雨茗到福州,跟我们讲到,这金凤山下有个黑店,若不是南少林的高僧相救,她就被这夫妇二人给害惨了。只是那高僧慈悲为怀,没有伤他夫妇性命,只盼他们改邪归正。我特意来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已经改过自新,如此看来,却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灵通子等人拍手称快。这时,大先生和二先生走下楼来,二先生歪着脖子看向贺昇道:“你这小子,明知这家店是黑店还带咱们来投店,安的甚么心!” 灵霄子替贺昇把来龙去脉说了,那二先生听了沉默了一会,道:“看着这几个人就绝非善类。想不到你这小子,倒也还有几分侠义之心。”说罢,走到那掌柜近前,伸手替他解了穴道。那掌柜的吓得体若筛糠,跪倒在地,不住叩头道:“各位好汉爷爷,都是这恶婆娘死性不改,非拉着小的几个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干这为非作歹的营生。好汉爷爷无论如何留小的一条性命,小的当牛做马,报答各位好汉爷爷的大恩大德。” 二先生道:“少说废话,这几个都是该杀千刀的,就你一个良善之辈?赶紧先把这几个死尸埋了,再去弄些吃的来。” 那掌柜的听了,诺诺连声,转身就要拖着那胖婆娘的尸体到外面埋掉。刚走了两步,二先生叫道:“回来!”那掌柜的忙又转身回来,只见二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到处一粒红色的丸药,伸手将那掌柜的脖子捏住,那掌柜的憋得透不过气,张开大嘴大口呼吸,二先生将那丸药投进他口中,左手在他咽喉处一推,那药丸便吃了下去。二先生道:“这叫百劫断魂丹,六个时辰后发作,明早我不给你解药,你的肠子要断成一截一截,一共一百零八截,浑身肌肤,要一分一分烂得全是农闯,最后从内脏烂到四肢百骸才能死去。如何?” 那掌柜的听了不由得吓得面如土灰,重又跪倒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二先生道:“你乖乖照我吩咐做,我保你平安无事,若敢耍一点小聪明,那任谁也救不了你!” 第二十章 惊变 第2节 掌柜的唯唯喏喏地跑到后厨重新准备酒饭去了。二先生撇了撇嘴,和大先生重又转回房间里去。 过不多时,掌柜的亲自操刀掌勺,重新做了一桌子酒菜上来,又从厨下搬上几坛好酒,供众人饮用。又在厨下煮了两碗素面,炒四样时蔬,送到大先生和二先生房中。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众人起身,那掌柜的已做好了早饭,侯在楼下。众人见了,不禁好笑。吃喝已毕,众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去,掌柜的跑前跑后、牵马坠镫。 眼见二先生要上马离去,他实在忍不住了,跑上前去陪着笑脸道:“好汉爷爷,我这解药你老人家可别忘了给我。” 二先生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道:“甚么解药?” 掌柜的拉着他的马缰绳,陪笑道:“就是昨日你给小的吃下的叫百劫断魂丹。若六个时辰不服解药,可要肠穿肚烂而死……” 二先生听了道:“死在你手上的人多了,你就给他们抵命,不好么?” 掌柜的听了,面色大变,声音颤抖地哀求道:“好汉爷爷,你老人家可得说话算话。小的过去为非作歹,现下已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婆娘也死了,店伙计也被杀了,只剩我一个人,便叫我去做歹人,我也不敢再去了。你就饶了小的罢……”说着,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 大先生见状,道:“你就别为难他了。” 二先生听了,道:“好罢,你若再敢为非作歹,也不必浪费我这药丸了,我把你一刀一刀大卸八块,为这些冤魂报仇。” 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只白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店掌柜。掌柜的千恩万谢地接了,刚转身要走,却被贺昇叫住:“你回来!” 掌柜的忙转身回来,贺昇从靴筒里抽出短剑,“唰”地一剑挥下,那掌柜的一声惨呼:“啊!”只见他右耳被贺昇切了下来,掉落在地上。 那掌柜的哀嚎着向后直退,贺昇道:“这只耳朵算给你个教训,也让以后看见你的人心存戒备,好叫你再做不得歹。若日后还敢行凶作恶,割下来的就是你的脑袋!” 说罢,众人催动健马,向着官道疾驰而去。只留下那掌柜的捂着没了右耳的脑袋,呆在当场。 众人晓行夜宿,又过了数日,来到龙虎山。灵通子叫镇守山门的弟子向内通报。紫阳真人让人大开山门,亲出大殿迎接。 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虽年纪较紫阳真人为小,但二人与蔡慕云是结拜兄弟,与紫阳真人算是平辈。紫阳真人听说二人到来,也觉惊奇,二人虽与正一派多有不睦,总不能失了礼数。便亲到大殿外等候。 清溪丈人和碧茗先生见紫阳真人须发皆白,虽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但终究不复当年的雄姿英发。不禁心中感慨。又想到这么多年错怪了他,他仍不计前嫌,亲到大殿迎接,内心更觉歉然。 到了大殿前,紫阳真人拱手道:“二位先生千里迢迢来到龙虎山,敝派荣幸之至、蓬荜生辉。” 清溪丈人拱手道:“劳烦真人亲来迎接,何敢克当。真人老当益壮,雄姿不减当年,佩服、佩服。” 碧茗先生冲紫阳真人抱了抱拳,算是还礼,也不说话,大刺刺地跟着大先生往前走。紫阳真人也不以为意,将二人引至内堂。 灵通子等人上前给师父行礼后,禀告道:“二位先生前来,是来寻蔡师叔的。” 紫阳真人听了不由得一怔,心道这许多年过去了,暮云早已尸骨无存,却去哪里寻他呢? 当下,灵通子把途中听贺昇讲的关于蔡慕云的诸多经历讲了出来,贺昇又补充了许多细节,只听得紫阳真人坐了半天沉默不语。他怔怔地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许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蔡慕云早已不在人世,自己讲一切别人的怨恨、嘲讽都一力承担下来,没想到自己的师弟竟还活在人世。 他心中既为师弟尚存的消息振奋,也为这许多年来承受的一切感慨万千。他问道:“昇儿,那现下你可知暮云师弟身在何处?” 贺昇禀道:“师父,自从在下离开了菜园,便与老蔡头、不,是蔡师叔……没了联系。我也以为菜园失火他被烧死了,但若他是你的师弟,断然不至被火烧死。” 大先生问贺昇道:“小兄弟,那你带我们去你和暮云住过的菜园再仔细瞧瞧,看看他可留下些甚么蛛丝马迹。” 贺昇摇了摇头道:“我后来曾回去过两次,那菜园已被烧成一片焦土,且又过了这许多年,早已面目全非了。” 碧茗先生瞪了贺昇一眼道:“你个娃娃家晓得甚么,暮云聪明绝顶,一定会留下些印记的。咱们一定要去仔细瞧上一瞧。” 紫阳真人道:“二位先生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今晚便在敝派歇息一晚,明日让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儿陪二位一同去仔细察访,如何?” 大先生和二先生对望一眼,见天色渐晚,二人也觉劳累,便点点头答应了。 当晚,紫阳真人让厨下准备酒饭,盛情款待二人。紫阳真人越是待二人礼数有加,二人便更觉愧对于他,暗暗自责当初太过小肚鸡肠。 吃罢晚饭,正一教众人送二位先生回房歇息。紫阳真人因问道:“雨茗可与你们在福州会合了?如何不见灵云回来?” 灵通子把在福州遭遇的事情备细说了,紫阳真人叹了口气道:“雨茗这娃娃,脾气太过执拗。现下叫她出去历练历练,吃点苦头,未始不是件好事。” 灵通子等人也宽慰道:“师父放心,有灵云师弟和玄天教诸位英雄在福州,雨茗侄女一定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紫阳真人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第二日一早,二位先生早早起身,洗漱已毕,灵通子过来请他们去用早饭。早饭毕,灵通子师兄弟四人又带了十余名观中弟子,由贺昇在前引路,陪着二位先生一同向后山的菜园而来。 第二十章 惊变 第3节 贺昇呆这儿众人直奔后山,一路上回想起幼时在这后山和老蔡头在一起生活多年的种种,历历在目,感慨颇多。想起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二人相依为命,却也其乐融融。如今没了老蔡头,自己四海飘零,终如无根蓬草。 又想起柳同江和柳心月,也不知二人在平江府过得怎样,心道若找到老蔡头,便带他一起到平江府去,寻了义父义妹,四人一起过活,也算有个家,过几天平静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众人在山间兜转一阵,到了菜园。只见菜园一片荒芜,四处长满野草,十分凄凉。贺昇见状,更觉心酸。他快步走到当初和老蔡头住的几间草房前,只见已是一片焦土。断臂残垣被雨打风吹,早已不成样子,泥土中裹着几件残破的瓷碗陶罐,都是他幼时与老蔡头常用的。 突然,他看到土中露着一小截葫芦嘴,他忙奔过去,用双手挖去周边的焦土,终于把那葫芦挖了出来,这正是自己之前常帮老蔡头买酒的酒葫芦。因年深日久,酒葫芦早已残破不全,贺昇用衣袖反复拂拭,渐渐露出些光泽,依稀可见往昔的样貌。 老蔡头最大的爱好便是饮酒,此时见这酒葫芦仍在,却早已物是人非。贺昇不禁一阵阵心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大先生和二先生在旁看了,也知蔡慕云嗜酒如命,想必这正是蔡慕云所用。 “这,这是老三的酒葫芦罢?”大先生小声问道。 贺昇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 二先生在一旁急道:“哭甚么哭啊?你快找找,老三可留下甚么东西?也好有个线索寻他去。” 贺昇又四处看了看菜园和断壁残垣,摇了摇头,道:“这许多年过去了,我和老蔡头住的房子也早给人烧掉了,菜园也毁了,哪里还留下一针一线?” 二先生性情急躁,跺着脚道:“唉,这千里迢迢从福建来江西,就来看着一堆荒草黄泥么?你说这葫芦是老三的,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老三的?” 贺昇本来见了酒葫芦睹物思人,心中难过。被二先生一通抢白,更不想说话,只低头摸着那酒葫芦沉默不语。 二先生急道:“臭小子,你倒是说话呀,莫不是编故事来戏耍我们?”说着,伸手就来抓贺昇胸前的衣襟。 大先生忙身手将二先生拦下,道:“你别急,让他再想想。”说罢,转向贺昇道:“小兄弟,你莫慌,再好好想一想,你和老蔡头平时还常去哪里?他除了这住处,可还有熟识的山民或知交的好友?” 贺昇又想了一阵,仍是摇摇头道:“他平时只和我在后山种菜,连镇子里都很少去。更没有甚么朋友了。” 二先生气得转过身去,呼呼喘着粗气。大先生闻言也觉泄气。 灵元子道:“师弟,那日你说二师叔偶尔也去师祖的墓前拜祭?” 贺昇点点头道:“是。”灵元子道:“咱们便去师祖墓前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大先生和二先生对望一眼,心道也只好如此。既然已不远千里来到龙虎山,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蔡慕云。 于是众人即刻动身到正一派赤星子的墓园去,赤星子的墓葬离菜园并不甚远,翻过一座山头,便是正一派历代祖师的墓葬。因后山平时罕有人至,正一派并未派人日夜看守。众人到了墓园,找到赤星子的坟茔,灵通子等人在坟前行三跪九叩大礼,有弟子带了香火,焚香祝祷祭祀一番。 随后,灵通子等人围着墓葬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大先生和二先生不禁大失所望。 二先生嘟囔道:“到底你说的这个姓蔡的是不是我三弟?会不会是机缘凑巧,他正好姓蔡而已?一个卖菜的,斗大字不识一筐,没爹没娘,随口给自己起个蔡姓,也是有的……” 大先生也沉吟不语,也搞不清贺昇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众人也不好接话,前前后后转了数圈,一无所获,只好下山。走到半山腰,贺昇突然道:“啊呀,菜园南头有一个菜窖,天气冷的时候,我们便把菜贮藏在里面。我小时候嫌天气冷时,还躲到地窖里玩耍,有时候就睡在里面。老蔡头会不会在那里?” 众人听了,精神为之一振,大先生和二先生几乎异口同声道:“咱们快去瞧瞧。” 说罢,众人一起又向那菜园而来。到了菜园,贺昇带着众人径直来到菜地南头,只见上面同样长满荒草。贺昇带着众人把地表的荒草拔掉,露出平整的地面。他约略辨识了一下,见东南角一处地势略低,他蹲下身用双手去拂去覆土,渐露出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他用力一扳,那青石板应声而动,贺昇将那青石板抽出,底下露出一个洞口来。 灵通子摇亮火折,到了洞口,火折灭了。众人不敢下去,在洞口等了一阵,贺昇焦急万分,重新点亮火折,带头下去。 进到菜窖内,见里面空间甚大,但空空荡荡,既没有菜,也没有人。贺昇到墙角摸索一阵,寻出一盏油灯,那是他以前和老蔡头存放油灯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这里却是记忆犹新。 举着油灯,贺昇在菜窖内转了一圈,突然,二先生看到墙角摆了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堆衣服。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凑近到油灯前看时,果见是一件衣服,将那衣服展开,却见上面斑斑血迹,已经干了。 二先生声音有些颤抖道:“这、这件衣服,可是、可是老三的?” 贺昇仔细辨认了一番,见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血衣确是老蔡头的,他眉头一皱,心往下沉,道:“是,这件衣服是老蔡头的。” 大先生也眉头深锁,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时他又瞥见那桌上好像有字,忙接过贺昇的油灯,凑到近前看时,只见桌子上是用手指蘸血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报仇!” 众人一见,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 第二十章 惊变 第4节 贺昇抱着这件血衣,双手颤抖,脑海中不停闪现老蔡头满身是血的景象。想了一阵,他下定决心道:“走,咱们到崖墓去!” 说罢,他回身几步纵到菜窖洞口,纵身跃出地窖。众人紧跟着他快步向前奔去。 贺昇心中一团乱麻,脚步不自禁地加快,边跑心中边想:“燕前辈曾反复叮嘱我不可告诉外人她的住处,我也不想泄露她的行踪,只是今日事出紧急,若不来探个究竟,我心中实是难安。若老蔡头出了事情,不知燕前辈会不会也……”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不禁脚下步伐愈加快了,正一派十几个玉字辈弟子内功远逊于他,各个呼哧带喘,勉力向前追赶。 在山林中纵跃奔腾了半日,来到清溪河边燕子语教他武功的崖洞山脚下。 他抬头看了看崖洞,顾不得多想,回身对众人道:“燕前辈便住在山腰的洞穴中,我先上去瞧瞧,若方便时再请诸位上去,如何?” 二先生听了双目圆睁,急切地想要和贺昇一起上去,却被大先生拦下道:“若她再时,你还想把她逼迫到哪里去?” 二先生听了,心头一震,忙道:“不,不,我哪里敢逼迫她,那我就在这里等,就在这里等。” 贺昇点点头,纵身跃上崖壁间一块突出的石头,足尖在石头上一点,又纵上另一处凸起,如此反复纵跃十数次,终于跃上了洞口的平地。 到了洞口,他的心情越发激动起来,一颗心砰砰乱跳,他向着洞中轻声喊了一句:“燕前辈!” 洞中静悄悄的并无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声,仍然无人应声。便向洞中走去。进了洞中,他摇亮火折,见内中与自己下山时并无二致,当中停着一口石棺,再往里走不远便是另一重石洞,走着走着,突地脚下被甚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俯身去看时,却是一柄长剑。 他见那长剑好生眼熟,仔细看了一眼,竟是正一派的长剑。当下未及理会,他忙向那第二重石洞走去,第二重石洞是燕子语居住的地方,幼时他还要垫几块石头在脚下才能攀着爬上洞口,此时站在平地他已能窥见洞中的全貌,火折到处,见洞内仍是空无一人。他纵身跃过洞口,进到洞内,见内力空空荡荡。 蓦地,他瞥见石床上有一堆羽毛,他心中大骇:“这不正是燕前辈的双翅么?这对翅膀应该与她形影不离才对,若羽翼在洞内,她应该也在洞中才是……” 正想着,突然听到洞口有人喊:“小兄弟,怎么样,里面有人吗?”正是二先生的声音。原来这二先生在山脚下等得十分不耐,见贺昇去了有阵子时间仍不见出来,便要上来看看。大先生怕他造次,只好陪着他一同上来。灵通子等人仍在山脚下等候。 贺昇放下羽翼,快步走到洞口道:“没有。” 二先生“咦”了一声,也摇亮了火折。贺昇在石桌上看了看,寻了一截黄蜡点燃,洞内亮了起来,大先生、二先生见内里有亮光,便也寻着亮光走过来,只听“当啷”一声,大先生也一脚踩在了那柄长剑上。 二人也未理会,径往第二重石洞内来。到了洞口,二人纵身跃入,见内中空空荡荡,贺昇坐在石床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油灯出神。 二先生走到他近前道:“这就是子语住的地方么?” 贺昇点了点头,黑暗中只听得二先生轻声啜泣起来:“想不到,着许多年,她、她竟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过这样的日子,都是我不好,害得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先生在旁劝慰他:“现下这不就好了么?咱们寻到她和老二,带他们下山去!” 二先生听了,抬起头问贺昇:“她不在这里,却去了哪里?” 贺昇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二先生怒道:“三弟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寻到一件血衣。如今又把我们哄到这山洞里,你又说你不知道子语去了哪里,却不是诳我们玩么?!” 大先生见贺昇从菜园到崖洞,一草一木甚是熟悉,对贺昇越发相信,他拦住二先生道:“你先别急。” 贺昇想了想,捧起床上的羽翼道:“这对羽翅是燕前辈平时所用。我骗你作甚?” 二先生接过羽翼,如获至宝,双手捧在怀中,轻轻摩挲,渐渐竟双手颤抖,喃喃道:“子语每日就穿着这对羽翅下山么?” 贺昇点点头道:“是。羽翅在这里,想必她走不远。咱们先出去瞧瞧。” 说着,举着黄蜡,带着二人从石洞中跃出。刚出洞口,迎面见高台上跃上三人,正是灵通子师兄弟。 灵通子当先进洞,道:“贺师弟,怎么样?可寻到燕前辈了?” 贺昇道:“没有,她没在洞里。”说着,向洞口走来。 灵霄子见洞中摆着一口石棺,齐道:“咦,洞里怎么会有口棺材?”正说到这里,他也一脚踩在了那柄长剑上,他借着贺昇的烛光,也觉长剑眼熟,忙捡起来看时,更觉惊讶:“我正一派的剑,怎么会在这石洞中?” 灵霄子忙将长剑抽出,走到贺昇近前,对着黄蜡瞧那剑刃根部,原来正一派每名弟子的兵刃上都可有自己的名号。灵霄子看时,却见剑身上赫然写着:“玉津”。 灵霄子见了,不禁皱眉道:“玉津的剑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我观中一个伙夫,武功平平,怎会到这洞中来?” 大先生听了也觉奇怪,问贺昇道:“这石棺中是甚么人的尸体?” 贺昇道:“这个在下不知,看陪葬品,应该是个颇为豪富之人。” 二先生道:“管他甚么人,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运内功来推那石棺盖,任他如何推,那石棺却是一动不动。 贺昇见状,道:“别推了,这边有机关。”说着,走到洞壁处,蹲低身子去摸那机关,摸了一阵,他扳动那石头,只听那石棺“轧轧轧”连响,石棺盖应声而开。 贺昇举着黄蜡,和众人一同走到那石棺旁向内观瞧,所有人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棺内躺着的,赫然竟是蔡慕云和燕子语! 第二十章 惊变 第5节 二人面色惨白,蔡慕云嘴巴微张,面目扭曲,双眼紧闭,燕子语右手抚在他的脸庞下方,像是用手把蔡慕云本来圆睁的双眼合上。看样子,蔡慕云生前像是受了极大苦楚。 燕子语满面刀疤,面目本来狰狞,但此时她的神情平和中透着安宁,甚至有一丝不易令外人察觉的微笑。她左手牵着蔡慕云右手,二人十指紧紧相扣。 大先生见状,忙跃至石棺旁伸手去探二人鼻息,发现早已气绝。他不禁身子一晃,险些昏倒过去。二先生也扑倒石棺旁,双手颤抖,想要去摸二人脸庞,又是不舍又是不敢,不舍是怕碰坏二人仪容,不敢是实在不能相信二人已然气绝身亡。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声音发颤地道:“子语,暮云,你们,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谁,是谁把你们害成这个样子?” 这是大先生和二先生昼夜思念的两个人,先前听闻他们双双身故,二人不惜与世隔绝,搬入百劫谷,心心念念要找正一派寻仇;后来听贺昇说二人可能还活着,二人不胜欣喜,更是不远千里到龙虎山来寻找他们踪迹,现下总算找到了,却是两具冷冰冰的尸体,教二人如何能够接受? 贺昇也是既惊又悲,他万万没想到燕子语和老蔡头会并肩死在这崖墓之中。拿蜡烛的手也歪了,蜡油淋在手上,也浑然不觉。他自幼由老蔡头抚养长大,性命都是由老蔡头救下的,救护养育之情恩深似海爱;在自己被所有人冤枉、孤立、欺辱的时候,是燕子语把自己救下,又教自己武功,这夫妻两人就是自己的恩人加师父,也是他在这世界上至亲之人。见二人身死,他如何不悲?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是以并未走到石棺近前去,只是站在石棺旁轻声啜泣。 灵通子、灵元子、灵霄子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心道二人怎会葬身在这崖洞之内,又怎会躺在石棺之中,更匪夷所思的是崖洞内还有正一派弟子的长剑。灵元子眉头深锁,把灵通子和灵霄子向后拉了一拉,他心想无论如何,这笔账怕是要算在正一派身上了。 大先生和二先生在石棺旁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阵,忽然,二先生把双手伸进石棺,先将蔡慕云的尸体抱了出来,放在地上。紧接着,他又将燕子语的尸体,轻轻地抱起,双手将燕子语揽在怀中的那一刹那,他的眼泪也滴答落下,落在燕子语惨白的脸上,划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二先生双手颤抖,强人悲恸,把燕子语的尸身也抱了出来,平放在蔡慕云身旁。众人被他怪异的举止搞得手足无措,不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二先生从贺昇手中接过蜡烛,放在蔡慕云尸体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伸手解开蔡慕云上身的衣服,仔细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但上身正面并无伤痕,他又将蔡慕云尸体翻过来,只见后背正中心赫然一个五指掌印。 二先生猛地抬头,厉声喝问道:“这可是你正一派的五雷正心掌?” 他双目如电,射向站在不远处的灵通子等人。灵元子道:“二先生,你切莫着急,这件事定有蹊跷……” 二先生却不听他解释,自顾自又检视走到燕子语尸首近前,想想当中解开心爱之人上衣甚是不恭,他便抱起燕子语尸身,向第二重石洞口走去,甫一抱起燕子语尸身,便觉手上黏黏腻腻,他知道是燕子语后背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凝固了,强忍着悲恸,抱着她尸身,翻身跃入石洞。 摸索着把燕子语放在石床上,他回身对贺昇喊道:“把蜡烛递给我!” 贺昇忙把蜡烛举着送到洞口,二先生接过蜡烛,厉声对贺昇道:“你转过身去,就站在洞口,谁也不许过来!” 说罢,转身又走回床前,双手颤抖着刚要去解燕子语的上衣,突然“当啷”一声,一件物事从燕子语手中跌落到地上。二先生忙举蜡烛观瞧,见那物事黄灿灿的,忙捡起来看时,却见是块铜牌,将那铜牌凑近蜡烛一看,上面写着“灵通”二字! 二先生一见,直气得浑身颤抖。他强忍着怒气,解开燕子语上衣,见左前胸口一个空洞,黑紫色的淤血已然凝固。翻过燕子语后身,见竟是被人一剑贯胸而入,前后洞穿! “语妹,你死得好惨!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为你报了!”他这一阵大喊,直震得洞中众人耳中一阵鸣响,洞顶的灰土簌簌而下。 二先生为燕子语穿好衣服,走到洞口,把蜡烛递给贺昇,自己又抱着燕子语的尸首走出洞口,将她和蔡慕云的尸首依旧放在一处。 二先生站起身,接过蜡烛,一步一顿,走到灵通子近前,把手中的铜牌递给灵通子,道:“你可识得这是谁的?” 灵通子接过铜牌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是在下的,二先生从何得来?” 二先生道:“从燕子语手中得来。” 灵通子听了,惊得双眼圆睁,道:“二先生,这其中必定有诈。想必是有人存心嫁祸我正一派……” 二先生也不听他解释,打断他的话又道:“我再问你,正一派的正一剑法中,云起松溪这一招怎么使?可是先刺敌人下盘,待敌人向后退避之际,回身长剑横扫,敌人若退避不及,中宫直进,直刺敌人胸口,内力贯注剑身,务求一剑洞穿……” 灵通子等人听了不由得一怔:这正是正一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他如何得知? 原来二先生将景未捷和夏晴洲圈禁在百草精舍三年,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从景未捷身上琢磨破正一剑法的武功招数,是以他先教会夏晴洲武功,再先让夏晴洲和景未捷对敌,将景未捷的掌法、剑招都摸得一清二楚,是以灵通子四人与大先生二先生对阵,丝毫讨不到便宜,实在是每一招每一式都被绝顶聪明的二人早仔细研究过了。 见灵通子沉吟不语,二先生更觉他理亏,厉声喝问道:“回答我,这一剑,到底是也不是!” 第二十章 惊变 第6节 灵云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我正一剑法中的云起松溪。这铜牌也是我师兄的,但二位先生,我们一直和二位在福建一带行走,我大师兄又如何能有机会向蔡、燕二位前辈痛下杀手?” 二先生冷森森地道:“他二人死去已有多日,若不是这石洞中森冷异常,只怕尸体早已腐烂。你们下得好毒的一招棋,去福建之前先把我三弟和语妹杀死,再让这姓贺的小子诳我兄弟二人到这山洞之中,你们好一网打尽,彻底为你正一派绝了冤家对头,是也不是!” 灵通子忙道:“二先生,你误会了,这里面必有蹊跷。我师兄弟四人行走江湖,一向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二先生已然气急,骂了一句:“少说废话!”“呼”地一掌,直击向灵通子面门,他盛怒之下,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灵通子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气为之窒。当下不敢大意,回身躲避已然来不及了,只好运起内力双臂交叉在胸前格挡。 二先生这一掌“啪”地一声拍在灵通子双臂,灵通子只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打在自己手臂上,“腾腾腾腾”他向后推出四五步,勉强止住身形,只觉双臂酸麻,险些站立不稳。 灵通子喊道:“二先生且请息怒,听在下一言……” 二先生哪里肯听,骂道:“少在这里耍甚么阴谋诡计,我兄弟二人断不会再上你们的恶当。”说着,双掌一错,又迎面扑来,他身子腾空而起,双掌一前一后接连挥出,他使得正是“百草仙踪掌”中的“乱草迷踪”,他身子俯冲而下,本就已携风雷之势,此时又在空中连续出掌,石洞中地方狭窄,灵通子难以躲避,见二先生双掌如雨点般绵密击下,躲无可躲,只好再度硬接。 灵通子气沉丹田,扎个马步,使出“五雷正心掌”中的精妙招数:“双龙擎天”,双臂画圆,从上而下团起两股真气,又将双掌举过头顶,应击二先生击来的双掌。 二先生见他双掌应击,空中身法突变,头上脚下翻转过来,双脚连环踢向灵通子双掌,“啪啪”两响,他双脚和灵通子相击后立刻转向,身子在空中又一个空翻,仍然头下脚上,连环出掌击向灵通子。 灵通子被他双脚踢得向后练腿,没料到他又在空中转向后再度击向自己,眼看二先生双掌就要在他头顶劈落,灵元子和灵霄子长剑几乎同时出鞘,“刷刷”两声,长剑分从左右刺向二先生左右肩胛骨。 二先生无奈,只好空中变招,双掌食指中指点出,分别点在二人长剑之上,接力向后跳开。 大先生见灵元子和灵霄子上前助阵,唯恐二先生吃亏,忙将手中拐杖挥出,“铛铛”两声,石洞中火光一片,大先生将灵元子和灵霄子的长剑震开。 灵元子和灵霄子只觉虎口一阵酸麻,但觉大先生内力极为深湛。 灵霄子见三人不是大先生和二先生对手,二人此时杀红了眼,若不将他二人制伏,只怕三人难以全身而退。陡然间,他见贺昇呆呆地望着众人,情急之下喊道:“贺师弟,快来帮忙啊。” 贺昇此时心中悲恸已极,但刚才二先生一番话也令他陷入沉思:正一派一直与燕子语有嫌隙,此前燕子语就曾被正一四君子打成重伤。难不成真如二先生所说,他们在下山之前就已杀了燕前辈和老蔡头,哄着我和他们一起去福建救景未捷,顺便把大先生和二先生诳回龙虎山,今日便要在这石洞中将众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他终究是少年心性,悲恸慌乱之中,哪及细想其中关窍,只是见眼前又是长剑、又是铜牌、又是蔡慕云和燕子语所中的掌法和剑伤,若是一般江湖庸手,断然伤不了燕子语的性命。 大先生见贺昇沉吟不语,“呼”地一声,铁拐杖横扫,把灵元子和灵霄子逼退,冲贺昇喊道:“小兄弟,你要想想我三弟还有燕子语对你不薄。不管你是被他们逼迫也好,还是受人蒙蔽也好,你若幡然醒悟,到百草精舍骗我兄弟二人的事咱们一笔勾销。我看你良心未泯,今日诸多证据就在眼前,你可不要犯糊涂助纣为孽。今日不除了他们三个,来日这血海深仇咱们更报不了啦!” 贺昇听了这话,心知若不在这石洞中杀了灵通子等人,以后绝无机会再杀他们三人为蔡、燕二人报仇。当下,寻了个高处,将那蜡烛放在石壁一处凸起上,也使出“五雷正心掌”向灵通子击来。 如此一来,场上的攻守形势立判,大先生以铁拐敌住灵元子和灵霄子,二先生和贺昇合攻灵通子,灵通子本身武功内力就远较大先生为低,此时又被贺昇夹攻,顿时手忙脚乱,败像渐呈。好在贺昇所使武功,全部是正一教的路数,他虽左支右绌,但一时还不至落败。 二先生却是得势不饶人,将他自创的各种武功源源不断使将出来,尤其是近三年他自创的武功招数,招招都是为了克制正一派的剑法、掌法而创,虽不能招招克敌制胜,但灵通子的剑招十之七八都被他挡住。 灵通子见势不妙,只好且战且退,慢慢向洞口退避。灵元子和灵霄子也觉危险,也渐渐退向洞口。 大先生和二先生哪里肯依,二人知道,若放灵通子师兄弟三人出动,山脚下还有十数名正一派弟子在等候,再要杀他们,便不能稳操胜券。情急之下,二先生一个纵跃,跃到洞口近前,一掌“草生幽谷”直拍灵通子后心,灵通子侧身去躲,却被贺昇一掌击在左胸,他喉头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二先生见状大喜,左手变掌为剑,横削向灵通子脖颈。灵霄子正与大先生对敌,见二先生这一掌凌厉至极,若灵通子被他这一掌砍中,只怕立时便有性命之虞。当下不及多想,长剑出手,直刺向二先生前心。 二先生右脚抬起,来踢灵霄子长剑。这一抬一踢之际,砍向灵通子的左手攻势便迟缓了一些,就在这一错愕间,灵通子便有余裕,蹲身躲过这致命一斩。 第二十章 惊变 第7节 “大师兄,快走!”灵霄子一个箭步越过石棺,纵到灵通子身前,他伸右掌挡住二先生看来的一掌,左脚踢向贺昇下盘。 灵通子见师弟以身犯险,如何肯退?他长剑出鞘,敌住贺昇,二先生则接连出掌,攻向灵霄子。 灵元子这边也已被大先生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情急智生,“唰唰唰”快攻三剑,暂时逼退大先生,随后长剑在地上一挑,一块石子飞出,正中石壁上的蜡烛。登时洞中一片漆黑,只留洞口处射进光亮。 “走!”灵元子呼喝一声,灵通子和灵霄子会意,同时向洞口奔去。 大先生、二先生和贺昇向前追赶,二先生跑了几步,忽又想起燕子语和蔡慕云的尸体,有心先杀了正一派三人,但实在割舍不下燕、蔡二人,回身去找,洞内中间有石棺,两侧道路逼仄,贺昇在他身后,他一回身,连贺昇也挡在了洞内。 只剩大先生向前追赶,他向前奔了几步,忽听灵元子喊道:“大先生小心,我要放暗器了!” 大先生闻言,略一迟疑,这一停顿之间,三人已经奔得远了。灵霄子背起受伤的灵通子,当先跃下崖洞,刚才跃上崖洞时他早已留心山下地形,崖洞正下方是清溪河,东侧是一片空地,他背着灵通子,身形慢了一些,好在他轻功甚好,纵跃之间,虽有些吃力,仍寻着凸起的岩石,平稳落下。 灵元子临跃下洞口时,揪下自己的发簪,掷向了大先生,大先生见眼前亮光一闪,忙用手去接,接到手中看时,竟是一根发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再抬头看时,灵元子也已飞身跃下崖洞。 他知道崖洞下面还有十余位正一派弟子,此时若追下洞去,也捡不到便宜。只好回身向洞内走去。这时贺昇已摇亮火折,重新点起蜡烛,二先生蹲在燕子语和蔡慕云身边,轻声啜泣。 大先生此时击退强敌,情绪和缓下来,悲从中来,眼泪也滴答而下。贺昇更是难过,和二人一起,在尸首旁哭了一阵。 良久,大先生道:“这里不宜久留,还需防范正一派的狗贼趁机回来围堵。若他们把山脚围住,咱们三人便硬困也被困死在这洞中了。” 二先生道:“怕他怎地?我正要去寻这帮狗贼为三弟和语妹报仇,他们来了,正好杀个痛快!” 大先生道:“这个仇一定要报,但不必做这无畏的争斗。若被他们困死在这里,又如何为三弟和子语报仇?” 二先生听他说得有理,道:“那咱们去哪里?” 大先生道:“咱们先下山,寻个地方把三弟和子语好好安葬,然后歇息一阵,再商议如何到正一派找紫阳算账!” 二先生想了想,道:“不成,我不能让语妹和三弟葬在这龙虎山,死也要带他们回武夷山,葬在百草精舍。报完仇后,这龙虎山我再也不想来了!” 大先生听了,沉吟道:“也好,那咱们就先把他们背下山,寻个地方火葬了,把二人的骨灰带回百草精舍安葬,如何?” 二先生点头称好。当下,大先生先走到崖洞边上向下张望,见山脚下正一派众人已然走得一干二净。他回身对二先生和贺昇道:“我先下去瞧瞧他们是否当真走了,一会你们看我手势行事。”说罢,他当先运轻功飞身跃下崖洞。 二先生和贺昇也走到崖洞便去观瞧,见大先生跃下去后,在山脚转了一圈,并未见异常,大先生做了个让他们下来的手势。当下,二先生背了燕子语的尸身,又在石洞中捡起玉津和灵霄子的两柄长剑,将灵通子的腰牌揣在自己怀中,贺昇背了蔡慕云的尸身,一同跃出崖洞。 跃至山脚,大先生问贺昇道:“小兄弟,这山中你较为熟悉,咱们先寻个僻静所在,先把二人火化,你看可好?” 贺昇点了点头,想了一会,突想起当初自己救景未捷时躲避的那个山洞,便对二人道:“有了,你们随我来。”依旧负了蔡慕云的尸身,引着大先生和二先生快步在山林中穿行,大先生边走边留意四周可有人盯梢,见并无人尾随,心下稍安。 奔了半日,过见前面一座小山,转过一块大岩石,见一处山洞赫然露了出来。 贺昇道:“这里很僻静,离正一观也很远,他们应该不会找来。” 大先生道:“好,咱们就在这里暂歇。现下各自去找寻些干柴来,把二人焚化了罢。” 二先生道:“再放半日罢,让我好好看看他们。日思夜想了这许多年,没想到、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他们的尸体……”说着,悲从中来,眼泪又扑簌簌滚落。 大先生见状,也哽咽道:“也好,那就再停放半日罢。” 于是,二人将蔡、燕二人的尸体停放在那块大岩之上。三人在尸身前跪倒,大先生道:“三弟,子语,你们枉死在这龙虎山中,我和老二,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为你们报这血海深仇。还有这位小兄弟,你们没有错看他,有情有义,武艺超群,你们在天有灵,且等上一等,看我们三人如何为你们报仇血恨!” 说罢,三人一同对着尸体拜了三拜。 拼斗了这大半日,眼见天色已黑,三人已是饥肠辘辘。贺昇道:“二位先生,你们且在这里稍等,我去山中寻些野味,咱们也好充饥。” 二先生斜坐在洞口,心灰意懒,大先生也意兴阑珊,点点头道:“如此有劳小兄弟了。” 贺昇便起身往林中去,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他打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又背了许多柴草回来。这些本领他旧时在山中早已习练惯了的,此时旧业重操,并不费力。 到了洞中,他点起篝火,此时已是冬季,山中颇有些清寒。篝火升起,洞中登时明亮温暖许多。贺昇把兔子和山鸡放在篝火上烤熟,非送给二位先生食用。 二先生也不说话,径自走出山洞,把燕子语和蔡慕云的尸体又搬进了山洞,喃喃自语道:“语妹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三弟,大哥和二哥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若有来生,二哥再不和你相争,以后每次比武,都是你赢……” 大先生和贺昇见了,都觉心酸,已经烤熟的兔子、山鸡,谁也没吃几口。贺昇在洞中铺些干柴,三人和衣而卧勉强睡下。 第二十章 惊变 第8节 半夜时,贺昇被一阵轻声啜泣声惊醒。这时炭火已熄,只剩零星火星,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贺昇见是二先生跪在燕子语和蔡慕云尸体旁,对着二人轻声垂泪啜泣。 贺昇见状,也默默地流泪。另一边,大先生和衣而卧,也早已听到了二先生的啜泣声,他也一阵阵伤心,索性不去管二先生,且由他把心中的悲愤之情尽情宣泄出来,还好受些。哭了一阵,二先生也渐觉疲累,轻轻走到火堆旁,躺倒睡下。 第二日一早,二先生醒来后见洞中不见了贺昇,忙在洞内洞外找了一通,到处不见人。忙把大先生推醒道:“这姓贺的小子是不是和正一派的是一伙的?现下可不是跑了?” 大先生摇头道:“看他昨日哭得情切,又对正一派众人态度决绝,却不像和他们是一伙的。” 二人正思忖间,忽听洞外脚步声响,二先生忙纵到洞口去看,见贺昇抱了两个白瓷坛和一个油纸包回来。 进得洞内,贺昇把白瓷坛轻轻放下,又将怀中的油纸包打开,见里面是十多个肉包子。原来他一早便到山下的龙虎镇去采买坛子,准备盛敛二人的骨灰。 二先生见状,心中感动,对适才自己的胡乱猜测也感歉疚,对贺昇道:“有劳你了。” 三人在洞中胡乱吃几口包子,吃罢,贺昇又去林中捡拾了许多树枝干柴,在洞外堆积起来。随后,大先生抱了蔡慕云的尸体、二先生抱了燕子语的尸体,将二人安放在柴草堆上。 贺昇点起火折,递给二先生,二先生走到柴草堆前,对着二人道:“三弟、语妹,愿你二人在天堂里恩爱白头、永不分离!你们若在天有灵,保佑我们杀了紫阳和正一派众人,为你们报仇!” 说罢,将火折投到柴草上,一堆干柴立时噼啪作响烧将起来,渐烧成熊熊大火。三人在火堆前跪倒,对着二人的尸体拜了三拜,再度泪洒当地。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待那大火熄灭,又过了一阵,一起走到二人尸骨前,把那骨灰轻轻敛起,放入白瓷坛。贺昇掏出短剑,在瓷坛上分别刻下二人的姓氏。随后,贺昇用短剑在洞外一棵大松树下挖了两个深坑,将白瓷坛埋在树下。 “走,小兄弟,你带路,咱们这就上正一派,找紫阳老儿说理去!”二先生道。 当下,贺昇带着二人径往正一观而来。走了小半日,三人来到正一观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门头高挂灵幡和白色幔帐,门外空无一人,连平日看守山门的小童也无一个。 三人互相看了看,迈步往里走去。 进了观中,只见观中高搭灵棚,两侧回廊挂满白色挽丈,大殿前几个道童正在烧纸祝祷。 二先生怒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紫阳,你给我滚出来!” 几个小道童像没听见似的,看也不看二先生一眼。二先生心下大怒,一掌拍在大殿下的一个石香炉上,那香炉呼地飞起,重重跌在大殿之前,烧纸的几个小道童忙躲在一边。“砰”地一声,那香炉砸在大殿前的地上,青砖被打碎多块。 “住手!正一派清修之地,岂容你在这里造次!”二先生回头看时,却见灵霄子身着一身白袍,凌空而起,仗剑刺到。 他冷笑一声道:“来得好!正怕你不来!”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来夹灵霄子长剑,灵霄子长剑回撤,半空中双足连坏踢出,二先生举双臂格挡,灵霄子长剑再进,直刺二先生面门。 二先生身子后仰,双手借势在地上一撑,纵身弹起,双腿剪向仍在半空中的灵霄子。灵霄子一剑刺空,身子下坠,正遇上二先生双足踢来,长剑不及回撤,右掌拍出,“啪”地一声,被二先生左脚踢中,在半空中一个后翻,落在当地。 二先生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斜着飞出,双足交替,如一把大剪刀一般又剪向灵霄子。 灵霄子长剑上撩,不料二先生来势极快,双脚夹住他长剑,内力暴吐,那剑身弯成一团“铮”地一声,长剑断折。灵霄子也被二先生内力震得退出二三步。 二先生冷笑一声,道:“你正一派也只有这丢剑、投剑、断剑的本事!” 一句话说的灵霄子脸上“腾”地红了,昨日在崖洞中,灵霄子为救灵通子长剑掷出,今日新换的长剑又被二先生夹断,还有玉津丢弃在洞中的长剑,“丢剑、投剑、断剑”正是讥刺正一派。 灵霄子听了,如何不怒,双手变掌,猱身再进,向二先生攻来。二先生使出百草仙踪掌,和灵霄子斗在一处。 二人在大殿前纵跃腾挪,灵霄子穿一身素服,二先生一身黑衣,二人身形极快,在大殿前渐渐斗成一团白影、一团黑影,直看得在场的小道童眼花缭乱。 二人堪堪斗了四五十回合,灵霄子右腿横扫二先生下盘,二先生长身纵起,在他腿上一踢,纵跃开去,灵霄子紧跟而来,二先生中途陡然转身,右掌直击灵霄子面门,灵霄子忙缩首躲过,不料二先生左掌又至,“啪”地一声,一记反掌击在灵霄子前胸,灵霄子只觉胸口剧震,“腾腾腾腾”退出四步,身形摇晃,险些栽倒在地。 二先生得势不容人,一个箭步紧随而至,右掌变爪,直向灵霄子咽喉抓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白影倏忽而至,一道寒光劈在二先生和灵霄子中间,将二人隔开。二先生定睛一看,原来是灵元子。 灵元子“唰唰唰”连环三剑,分刺向二先生天池、太乙、巨阙三穴。二先生见剑招凌厉,不敢硬接,忙回身躲过。灵霄子见状,乘势跃起,双掌齐出,一招“三花聚顶”直向二先生后心拍到。 大先生在旁见了,忙挥拐杖加入战团,他“呼”地一拐砸向灵霄子左肩,灵霄子忙闪身避过。灵元子长剑横削,削向大先生右手,大先生拐杖一抡,将长剑隔开。二先生右脚反踢,又踢向灵霄子下盘。 四人在大殿前重又斗成一团,贺昇在旁看了,心知灵元子和灵霄子不是大先生和二先生对手,本不必出手相助,但想现下不是比武,而是为了给蔡慕云和燕子语报仇,当下也不及多想,自己也跃入了战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