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风云中州》 上架感言 《风云中州》于2019年3月15日上架,不清楚出于何种原因,总想写一遍上架感言。然而,当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才发觉上架感言并不好写。因为这种感言没有固定的模式,找不到可以依循的文种套路。结构不甚严密,又不是散文。但幸好不是散文,幸好没有固定的模式。 我的性格中严的成分比较少,若这种感言有固定的模式,必须遵循着一定的格式来写,我也许写不出。写一写个人的感言,我认为就要简单得多。简单的事情,因为思路清晰,条理较少,所以好入手。 还是说说正题,看到自己的小说上架,就如同看到亲手种下的一粒种子,长出树苗破土而出,或者用别的事物来比喻也行。总之,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在此,特别的感谢起点,有了起点,我才有机会,将自己写的文字发表出来。另外,感谢星辰编辑,是他指点着我,给了我许多正面的意见,鼓舞人心,弥足珍贵。另外,感谢每一位读者朋友的支持与信任,感谢每一位推荐的书友,祝大家永远幸福健康,平安快乐。 断更说明 可能又要断更几天了,真的很过意不去。无可奈何,顺带说说在下的一些浅见。 小说《风云中州》是传统武侠。四海皆知,传统武侠小说的宗师是金庸先生。金庸先生的十五部武侠小说,浩瀚辽阔,书中词采洗练简洁,章句优雅而富于变化。囊括了道家、儒家、佛家的思想精粹,更将传统文化熔于武功、人物和情节之中。十五部武侠小说总体构成了一部体大思精的文艺瑰宝。数以千计的英雄儿女仍跃然如故。 武侠小说由来已久,大约可追溯到《史记》。《史记》中的《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正式为漕沫、专诸、聂政、豫让、荆轲、郭解等侠烈之士树碑立传。《史记》中的游侠骑士多来自平民阶层,起于布衣,书中称他们为民间义士,歌颂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的高尚精神。 在封建时代,由于受儒家正统文化的深远影响,多数人对侠士们的行为并不认同,认为游侠骑士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一群人。又且游侠们大多任气使性,行为偏激放荡,与儒家的中庸思想大相径庭,对侠义文化向来持着否定态度。在汉朝之后的很多朝代,侠义文化一直处于边缘地位,历代文人肯为之着墨的极少。 《水浒传》是武侠味比较浓厚的一部文学名著,书中前半部分写梁山好汉个人的英雄事迹时,读来有‘侠’的味道。 到了清朝,武侠小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石玉昆所著《七侠五义》,提高了侠的地位,将侠士的命运与宋朝的政治动向结合起来,相辅相成。 从《雍正剑侠图》开始,写武侠的同时,描写了更广阔的现实生活画面,称武侠小说亦可容纳星医相卜、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诗词歌赋等等等等传统文化元素。 《儿女英雄传》一书将英雄豪情与儿女柔情结合起来,武侠之中借鉴了言情的元素。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始,武侠小说迎来了蓬勃发展期。两岸三地,先后涌现了近百位武侠小说作家。除了金梁古温黄五大宗师之外,更有许多作者参与武侠小说创作,称为新派武侠小说。在沿承传统的同时,有了革新,有了突破。 《风云中州》写作之时,尽力往传统靠拢,并避拒网络流行新词汇,这也许是一种落后的做法。但在下的愚见:李逵常说‘也吃俺杀得痛快’,并没有说‘俺杀得好过瘾’。刘备收服了马超,关羽听闻后,要来蜀中与马超比试。诸葛孔明劝关羽的回书中提到‘以亮度之,孟起(马超的字)虽雄烈过人,当与翼德(张飞的字)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诸葛亮并没有说‘马超不如关公牛掰’。‘牛掰’和‘绝伦超群’的大致意思是相通的。因时代背景不同,词句有了新旧之别,故而有了不一样的表达形式。‘牛掰’和‘绝伦超群’孰优孰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文化偏重方向,上古有《诗经》、《周易》、《尚书》等等。春秋战国时代迎来了一场文学、哲学、思想的大爆发(比西方文艺复兴早了近两千年)。诸子百家以散文名垂后世。接着是汉赋、乐府民歌,东汉末季诗歌再度出现,六朝时偏重骈文,接下来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文学体裁中出现了现代戏剧。 到了当代,受外来文化的冲击,加上自身发掘力度不足,传统文化所敛藏的民族魅力曾多次黯然失色。 但在下始终坚定地认为,传统文化当中所涵盖的经世济人的优良传统是不会过时的。‘仁、义、礼、智、信、达、勇’这些优良的品质,既古老又朝气蓬勃的人文精神永远在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人与人之间‘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人文关怀既已流传了几千年,还将再继续流传下去。这些苍凉的、古老的、深藏于民族血液之中的文化品质,终于会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重新回归于主流的位置。文化之魂、文化之气韵必将得以重新铸造,在传承古典的同时,必将再度开启更为宏大、更能包容、更为清健的文化盛宴。 第十二章 滁阳王 (该章节与原文内容无关,故无效) 随即选了数十名壮士潜藏囊中,放到小车上,诈作军粮,不一会儿,来到驴牌寨前,遣人告寨主道:“奉郭元帅将令,押运军粮来了,请寨主速来领取!” 寨主正为军中无粮的事发愁,一听说送来了军粮,当真是喜从天降。哪里想得到这是元璋安下的计谋,欢欢喜喜,率着关保等人飞步而出。 元璋接见,一声呐喊,壮士皆破囊突出,一起动手,将寨主与关保等人拿翻在地。 又命部下四处放火,一把火将驴牌寨烧为灰烬。吓得寨兵无处逃遁,齐呼愿降。当下收检降兵,一律录用,只严责寨主背负信约,申行军律,喝令斩首示众。那关保临死前,仍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脑袋搬了家,落到地上,那张嘴硬是还没合拢。 元璋平了驴牌寨,声威大震,远近草寇闻得讯息,多来归附。 定远人冯国用,与弟国胜,也领着众人前来归降。一齐投于元璋的大寨内。 元璋接到冯国用,见他头戴方巾,身被儒服,温文尔雅,不觉心下相敬。说道:“贤昆仲冠服雍容,想是读书有年,亦必见识非凡。方今天下分崩离乱,人民生于水火,吾欲定天下,解黎庶之苦,然计将安出,愿先生不吝教我!” 冯国用道:“金陵龙蟠虎踞,向为帝王之都,请先拔金陵定鼎。然后命将四出,救生灵于水火,倡仁义于远迩,勿贪子女玉帛,天下归心,不难定也。” 元璋听后大喜,乃道:“此安邦定国之良言。”后来元璋行事,悉如是言。 元璋便下令拔营,向滁阳进发。大军行到半路时,忽有一人告说要见元璋。 元璋命花云作先锋,引军先行,自己落在后面。迎见那人,见他举止不凡,元璋问他姓名。那人答称:“李姓名善长,字百室,是本地人氏,籍隶定远。” 元璋又考核才识,叩问方略,善长从容答道:“从前暴秦无道,致使海内纷争。然汉高崛起布衣,豁达大度,宽恩伸于四海。知人善任,信誉播于江湖。百姓归心臣服,天下英材往附,由是五载而成帝业。今元纲废弛,天下崩裂,与秦末相同。公若能效汉高所为,仁义宽恩,选贤任能,则手定中原,驱逐鞑虏,指日可待。” 元璋听后,深以为然,欢慰非常,道:“王佐之言。”将李善长留居幕下,掌任书记,筹备粮运,飞速进行,追赶大军。 元璋引大军在路上行了几日,赶到滁阳。随即遣将四出,取了铁佛岗,攻三汊河口,收全椒、大柳诸寨,正在战胜攻取的时候,突有泗州差官到来,说是奉郭元帅命令,请镇抚移守盱眙。 元璋惊讶道:“元帅何时到泗州的?”来使报道:“这是彭赵两公的计画,请镇抚择善而从。”元璋又问道:“濠州何人把守?”来使道:“此时是孙德崖留守濠州。” 元璋沈吟半晌道:“我知道了。彭赵两人,挟持元帅去了泗州,又令我移军盱眙,以便就近节制,这正是一网打尽的好计。天下间我朱元璋只奉郭公将命,赵均用何能命令于我?你去回复了他,教他休得放刁,我朱元璋不是好惹呢!” 来使才告别而去,元璋见危机四伏,形势颇为不利,也格外注意,常遣侦骑至泗州,探听消息。过了二十多天,侦骑回报,彭赵两人,因争夺权位而发生了内哄,彭大中箭身亡,部卒为赵均用合并,赵均用气焰更加器张。 元璋闻得讯息,叫苦不已,郭元帅既在泗州,爱妻马氏也必在泗州。不禁叹道:“赵均用与元帅向有仇隙,如今他既得势,元帅更加危险了。”当下与李善长商议,令善长写了一封书函,遣人送给赵均用,其书大略写道: 赵公亲鉴:足下曾为元兵所败,逃往濠洲避敌。若郭公闭门不纳,足下焉得有今日?足下既占得濠洲而又反客为主,更欲加害郭公。所作所为,正是以怨报德,人神共愤,你就不怕遭天谴吗?郭公现被你拘禁,但旧部俱在。朱元璋劝你一句,你小人得志,休要放刁,免得以后后悔莫及! 赵均用得书,怒不可遏,但又多了三分顾忌,不敢害了郭子兴。 元璋虽然以书信警告了赵均用,心中着实担心,左思右想,定了一条贿赂计。就派人送去金帛,贿通赵均用左右,令设法脱免子兴。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久,郭子兴得归。元璋忙开城迎接,见郭子兴挈着妻孥,及爱妻马氏,接踵而至,当即迎入城中,推郭子兴为滁阳王,所有部众,都归子兴调派。 郭子兴甚是欢悦。谁知过了一月,郭子兴又变过了脸,渐渐的疏淡元璋。凡元璋亲信的将士,多被召用,连元璋记室李善长,也欲收置麾下。善长涕泣自诉,誓不肯跟郭子兴,郭子兴见不能相强,方才罢休。 元璋被弃置不用,一时坐了冷板凳,只得韬光养晦。遇有战事,一概不参与。郭子兴也不找他商议。他对元璋猜忌越深,向他进谗言的人就越多。有说元璋不肯出战,有说元璋出战,不肯效力,郭子兴统统记在心里。 愚昧者始终能保持愚昧,正如猪,无论到过何处,什么时节,也仍然是猪。若想改变它,除非自己做猪。 不久有草寇来滁阳滋扰,郭子兴召元璋入帐,令他去剿。元璋虽被弃置,但想大丈夫处事,当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于是应声愿往,郭子兴又另外派了一将,说得好听,是给元璋当助手。其实用意十分明显,那是要监视元璋,元璋虽被郭子兴一再猜疑,也无法可施,只好置若罔闻。 到了城外,才与寇兵相接,那将已身中流矢,心惊拍马走回。寇兵乘间杀来,幸元璋崔兵而前,麾众直上,搏斗了好久,才将寇兵击退。 元璋驰回报功,郭子兴仍不加礼貌,只淡淡的敷衍而过。元璋有功却得不到重视,而那些进谗言的小人,未立寸功却得郭子兴升赏。 元璋未免懊丧,退回家中,长吁短叹,闷闷不已。马氏在旁宽慰问道:“听闻夫君出战得胜,妾正感到欣慰,夫君何以尚有愠色?” 元璋叹息道:“卿一妇人,安知我事?” 马氏道:“妾知道了,莫非因妾义父,薄待夫君么?” 元璋道:“你既知悉,又何必再说!” 马氏道:“你可知道义父的心思吗?”元璋道:“以前他忌我拥兵自重,我也撤销了兵权,令所得义勇,统统归他调派。现在他又怀疑我推诿,有兵来犯,我争先杀敌,表明心迹。偏偏他仍不满意,我实在无从揣测,他是与我有仇罢。” 马氏道:“并非与夫君有仇,敢问夫君屡次出征,有无金帛归献?” 元璋惊愕道:“这倒是没有。” 马氏道:“其他将领出战,还兵时必有所献,君何故与别人不同!” 元璋道:“他们是虏掠得来的,我出兵时,只要打败敌人,就收兵罢战,与民秋毫无犯,那里来的金帛?就使从敌兵手中夺了些,也应分给部下,又有什么献与主帅的?” 马氏道:“抚恤民生,慰劳将士,是应该的。但义父不知你心意,反怀疑你什么也没做,是以不快于心。我这里有些积蓄,我拿来献给义母,请她向义父前说情,也好消除仇怨。” 见妻子如此通请达理,心头感动,蓦地热泪涌出。道:“秀英,我不能给你富贵。你的资产,反而要用来周济我。以后怎么办?” 马氏道:“我记得义母将我许给你时,实承望我们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患难相扶持。你有疑难,我出些力,能帮到你,也就和睦得很了。” 元璋真是又敬又爱。第二天,马氏即检出金帛财物,亲自呈给义母张氏。 张氏果然欢喜,便与郭子兴说明。郭子兴说道:“元璋颇有孝心,以前我是错怪了他。”自此疑衅渐释,遇有军事,仍与元璋熟商。元璋感念内助,伉俪情深。 第一章 闭门读书 诗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首诗乃是奉劝世人趁着青春年少,黄金时期,勤勉学习。及至老之将至,苍髯皓首之时,体力衰竭,记忆衰退,读书求学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韶华不在,悔之无及矣。 因有勤学好问的传统,神州大地向为人杰地灵之邦。自三代以至于今,文人雅士数不胜数。 江苏吴县境内,山环水绕之间,有一座远离尘嚣的孤山。山间翠竹茂林,绿水环绕,风景清幽,常年有雾气笼罩,直如人间仙境。在平坦的空地上,坐北朝南搭建了四间竹舍,屋子四周翠峰笼秀,绿树成荫。 朝阳初升,山间雾霭还未散尽,白茫茫的雾霭缭绕于群山碧秀之中,更为这座孤山增添了无限的灵秀活跃之气。 这时,却有一少年从最右端的草屋里走了出来,他手持着一本泛黄的书本。行得几步,便向左起第二干屋子喊道:“爷爷,你起了吗?” 屋子里一个声音说道:“嘿嘿,我早就起来啦。” 少年道:“哦,那我开始了啊。” 少年说完,凝神听着。只听他的爷爷说道:“你先读着,我马上就来。” 少年‘哦’的回了一声,便走到茅草屋前的空地上,翻开书,读了起来。 只听他读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山村里格外的静怡,少年的读书声回荡在山间。余音缭绕,划破了一切寂静。 这少年姓萧,单名一个爻(yao)字。约摸二十四五岁,只见他生得双眉如剑,两眼似星,方脸大耳,极是俊逸。他穿着一件浅黄色的长衫,一条灰色的粗布长裤。手里拿的正是四书五经中的《大学》。 萧爻读了一段,阳光射到书页上,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眼睛。他似乎才睡醒,正要往下读时,就打了个哈欠。 萧爻的祖父名叫萧万立,在萧爻读了一段的时候,萧万立已走到萧爻的身旁,萧万立是萧爻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 萧万立约摸六七十岁,白发萧然。而眉宇间却英气朗朗,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此刻却眯着眼睛,听着萧爻读书,神思正跟着萧爻读书的节奏在流动着。萧爻读得很顺口,他听得也很顺心。每到抑扬顿挫之际,萧万立便也跟着起承转合。 萧爻读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萧爻接着读了一段。忽然问道:“爷爷,咱们爷儿俩以后要不要出山去,像以往的那些士大夫,治国平天下吗?” 萧爻一停,萧万立的节奏感也就突然停顿。他怔了一怔,治国平天下,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要参加科举考试,将来状元及第,光耀门楣,这四书五经是必读之物。当真要按书中所说,知至而后意诚,而后心正,而后身修、、、、、、而后天下平。他既然想都没想过,又如何能做到呢?一时想得竟有些发呆。 萧爻道:“爷爷,我在问你话呢。我学了后就要去平天下吗?” 萧万立道:“这倒用不着。爻儿啊,你以后考个状元,不枉费我教你一场,我就高兴得很啦。” 萧爻道:“爷爷,那您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说我不用去平天下啦?” 萧万立道:“当然不用啦。” 萧爻巴不得爷爷有这句话。说道:“我之用不着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就用不着先治其国。用不着治其国,就用不着齐其家。用不着齐其家、、、、、、。”他一路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只在‘修身’、‘正心’、‘诚意’、‘致知’的前面各加了一个用不着,好容易才说完。 萧爻缓了口气。道:“我既用不着致知,也就用不着读书。用不着读书,我也就不会发愁。” 萧万立听他说完。道:“你不读书,也就不会发愁。”又半眯着眼睛,眼光望着远处,他捋了捋胡子,似在思索。又念道:“你不读书,也就不会发愁。” 忽然眼睛一闪,说道:“你不读书,固然不会发愁。你不发愁,也就什么也学不到。” 萧爻道:“《道德经》里说过‘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圣人多了不起啊,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什么也不看,而明白天下的道理,什么也不做,反而让天下的事自然生成。圣人真是了不得。到我这里呢,则是不学自通。什么也不用钻研,反而明白四达,无师自通,所以这书我是用不着读的。” 萧万立道:“你只知有《道德经》,不知《礼记》。那《礼记.学记篇》中又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由此看来,要知人生之至道,不学是不成的。爻儿,你还得学。” 萧爻年少气盛,光是对着这些满是之乎者也已矣哉的四书五经,就感到倒胃口,要让他肯专心去学,比登天还难。 萧爻又道:“《道德经》里又说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由此看来,求学就是无事找事做,修道是在减少事,到最后天下无事,而天下事又以无为而成。况且学习是向外借东西,借了东西,早晚是要还的,不能长久保有。不能长久保有的东西,又有什么益处呢?所以啊,这书我还是不读为上。” 萧万立要让萧爻读书取士,于是极力规劝。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向别人借了东西,就要设法琢磨它的道道儿。琢磨得多了,当你把东西还了时,你也就有了自己的道道儿。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句话还可以反过来说。” 萧万立道:“你见别人吃鱼,想吃。与其要别人送你鱼,不如要别人教你捕鱼的法子。要鱼吃,只能要一回两回。多要几回,你也就不好意思了。学会了捕鱼的法子,想吃鱼时,你就不用再给别人要,自己可以捕到。但是你不先学会了捕鱼的道道儿,给你网,你也捕不到鱼。磨蹭半天,一无所获,最后胡乱捉些虾子、贝壳。勉强充数倒还可以,那终究不是你要的鱼了。不学怎么能成呢?” 萧爻又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是不想读书的,爷爷,你如此强着我读书,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萧万立一时无法辩驳,但为了要劝萧爻继续读书,这君子也只好不做了。忽然道:“爻儿啊。那梅花拳一共是二十五路,昨天你只学了拳经总决。二十五路梅花拳可是招招精妙,你还想不想学啦?” 萧爻一听到拳法,立刻扫除颓丧,连哈欠也不打了。问道:“那梅花拳当真招招精妙吗?”话刚出口,随即醒悟。道:“爷爷,您老人家的道道儿,我是早摸清了。无非是要我背书来换你教我学拳。” 萧爻自小学武,天生好武。萧万立的武功数不胜数,萧爻要学武艺,当然要跟萧万立学。但萧万立不肯干脆的教他,偏偏要他先读书,才肯教他学武。这样一来,萧爻想要学到武艺,就只得耐着性子读书。若非如此,萧爻又怎肯大清早就起来读书? 萧万立莞尔而笑,半眯着眼睛。道:“咱们还按老规矩,你背一段书,来换学一招武功。一段书换一招武功,咱们爷儿俩这笔买卖也算童叟无欺,天公地道。” 萧万立用这法子,来引导萧爻读书。萧爻自他那里学了一套伏虎拳、一套罗汉拳,十段锦、擒拿,这些基本拳法。依着一段书换一招武功,学会武功的同时,竟也背熟了一些《论语》、《中庸》中的句段。 为了学这梅花拳,萧爻只得继续读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为知本,此为知之至也。” 萧爻读了一段。问道:“爷爷,您老人家活了这把年纪,到如今头发胡子已白如霜雪了,额头上也已横七竖八布满了许多丘壑。您知本了吗?” 萧万立一怔,空乏的目光中,忽然闪出如火一般的光茫。他活了六七十年,年经的时候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却从来没有对着镜子仔细观望过自己。不知不觉中,才忽然发觉自己头发白了,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模样自是有目共睹,也不用丝毫掩饰。然而活了这许多年,竟不知何为知本。 萧万立道:“我这一生做过的事,可比知本精采多啦。在我年经的时候,都是在奔波中过来的。可从来没有一天能得停下来,问问自己,都在干些什么,过得怎么样,忽然间就老啦。最近几年,得了些闲暇,读了些书,才慢慢地领悟到万物生化的妙谛。不能没有执念,不能不放下虚妄的执念。终于远离颠倒梦境,有了这短暂的祥和。” 忽听一人说道:“好一句不能没有执念,不能不放下虚妄的执念。”萧爻和萧万立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转头向来人看去。 第二章 君子小人 只听那人说道:“萧大哥开明大悟,小弟深为佩服。” 萧万立道:“园嘉老弟过奖啦。” 萧爻道:“周大爷,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 来人名叫周园嘉,是萧氏爷孙的近邻。年龄比萧万立小几岁,也已白发苍苍。周园嘉个头矮小,萧万立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来。两人在年岁上倒无多大的悬殊,都已近暮年。然而,萧万立脸上仍有一股英悍之气,周园嘉的脸上却多了些儒者的柔和。 周园嘉道:“如今上了年纪,瞌睡轻了,稍有些风吹草动,就醒了。”周园嘉向空中望了望。说道:“要是在以前,我只要睡着了,你就是在我身边放炮,也吵我不醒。” 萧爻笑道:“想必周大爷一旦睡着时,呼噜声便如长江大河,奔腾不息,雷霆万钧。一个小小的炮仗,难起到敲山震虎之效。” 周园嘉哈哈一笑。道:“我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得书声朗朗,犹如飞泉击涯,就知是你在读书了。” 萧爻脸上微微一红。施礼道:“小子一贯贪睡,今天起得偏早了些,为驱睡魔,不得不高声吟哦。搅扰周大爷清修,是小子造次了。” 周园嘉道:“不碍事。俗话说‘三年不走,亲戚也不亲’。咱们是老近邻,就要多走动走动,才亲切呢。” 周园嘉见他爷孙俩顾着和自己说话,把读书的事丢到了一边,心里反倒觉得过意不去。道:“爻儿,别搁下读书了,你接着读。这四书章句,我也落下许多年了,正是要温故知新。” 萧爻道:“周大爷,您有多久没料理过四书了?” 周园嘉捏了捏胡子,估算了一会儿。用手比划道:“三十年要多,又不到四十年的样子。” 萧爻不禁伸了伸舌头。道:“三十年!那不是还没有我?想必你那时候很年轻吧?” 萧万立不禁嘿的一笑。道:“只怪你小子来得晚。” 周园嘉却道:“上了年纪的人,哪个没有年轻过?”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如火焰般的光茫,一闪便即消逝。仿佛是想到了过去,生命的余烬与曾经泛起过的温热这一刻有了交汇,摩擦出一丝火花,由于热度不够,没能燃起火来。 周园嘉道:“爻儿,别搁着。我也正要听听呢。” 萧爻一人读书时,无聊得要打瞌睡。虽有萧万立在旁监听,但萧万立既非严师,对他又是慈爱多于严厉。能让萧爻肯大清早就起来读书的,不是萧万立督促有功,倒是因萧万立的一身武艺,吸引了萧爻。萧万立让萧爻背一段书来换学一招武功,这主意也说不上有多高明,却投其所好,很具灵效。 萧爻听周园嘉要听自己读书,立刻抖擞精神,热情高涨。接着读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已,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为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此时多了个听众,萧爻更心无旁骛,全副精神都专注到书上去了。目光在字里行间流动着,心神也跟着那章句流转。 《大学》中极少有诘诎聱牙的句段,全篇意思连贯通畅,又前后照应。过了诚意,接着便说正心、修身,而后是家齐、国治、天下平的论段。从致知到意诚,从意诚到心正,从心正到身修,身修到家齐,家齐到国治,国治到天下平。既互为因果,又相辅相成,萧爻读来朗朗上口。 他一边读,一边默记。为了学到萧万立的武功,萧爻读过之后,还要背给萧万立听。萧万立把关极严,须背得一字不错时,才肯传授武艺。 萧爻每读完一段时,便略作停顿,将读过的句段浏览一遍,记了个大概后,再读下一段。 《大学》的字数不是很多,用了半个时辰,就读到《大学》的最后一段。萧爻接着读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也、、、、、、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为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萧爻读完,为了要能背出,来换学武功,便又浏览着,默记着。 突听周园嘉说道:“国之以义为利,则世多出君子,君子当权,小丑退避,则国家昌盛。小丑当政,君子消循,世道必乱。”说罢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惜之中,竟包含了无限的叹惋之意。 萧爻对所读之书向来不求甚解,但听周园嘉的这些话,也觉得其大意必与治国平天下一脉相通。对刚才所读的句段,便又多了一层理解。 周园嘉道:“子曰‘君子重于义,小人重于利。’夫君子者,信义为先,若得当政,必能克己复礼,以为表率。则朝野之上,必有一股清流。小人者,见利忘义之徒,蝇营狗苟之辈。小人当道,必结党营私,妒贤忌能。更可恨者,迫害天下公平正直之士,此等人,纵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亦不足以述其恶。” 萧爻心弛于梅花拳的精妙招数上,周园嘉所言,倒有一大半没听进心去。见周园嘉声色俱厉,自己心念别物,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萧爻道:“周大爷,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依您看来,当今世上,是小人得志的占了多数呢?还是君子当政的多些?” 周园嘉神色稍显和悦。道:“在尧天舜日之时,四海晏宁。人人甘其居,美其服,乐其俗,自是君子当政。” 萧爻问道:“尧天舜日?” 周园嘉道:“这尧天舜日,便是上古时候的尧帝和舜帝,两人都是很好的皇帝。在他们的治下,可谓国泰民安。如今这世道却是、、、、、、。唉!国之将亡,必出妖物。” 萧爻心道:“有妖物?”说道:“爷爷,光读书,是不能治国平更天下的。要是学了武功呢,那就不一样啦。如有妖物,则可用来斩妖除魔。” 萧万立道:“你那点儿微末道行,真遇上妖怪时,一来就把你吃了。你还拿什么来斩妖除魔?” 周园嘉道:“是啊,爻儿。那妖怪凶残悍恶,你要是遇到了,斗不过它。它要吃你时,你怎么办?” 萧爻沉吟着说道:“我要是斗它不过,那、、、、、、我就来个溜之大吉。” 萧万立道:“哦,那你是打不过就跑!” 萧爻道:“打不过当然要跑啦。明知打不过别人,你还要跟人家打。那不是自讨苦吃,愚不可及?” 萧万立道:“你跑啦,就容那妖怪继续为恶,又去坑害别人?” 萧爻怔了怔,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都无暇自顾了,又怎好去管别人?谁被妖怪害了,只能怪他点子背,妖怪不害别人,只害他,那有什么法子?自认倒霉就是咯。” 萧万一时默然。周园嘉又问道:“要是妖怪所害之人,是你的至亲呢?你难道也任他被害吗?” 萧爻皱了皱眉。暗觉得这等大事很是棘手,谁碰到谁头疼。自己至亲之人被迫害,又岂有袖手不管之理?就是舍了性命不要,也要跟妖怪拼命,那是不容置疑的。忽然灵光一闪。道:“周大爷,眼下可没碰到妖怪啊。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会有妖怪呢?咱们可别杞人忧天了。” 周园嘉道:“这倒不是杞人忧天。这世上是没有妖怪,可有人比妖怪更歹毒,贯害忠良正直之人。” 萧爻道:“他这么喜欢害人,必定是小人而非君子了。周大爷,这人是谁呢?” 周园嘉的脸上顿时浮现一股岔气。道:“八千女鬼。” 第三章 八千女鬼 萧爻不由得好奇心起。问道:“八千女鬼?是人还是鬼啊?周大爷,难道他、、、、、、是个女人?” 周园嘉也不理萧爻的话是否说得通。说道:“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萧爻心下更感惊诧。他只道天下的人只有两类,不是男人类,则是女人类。这两种人类之外还有没有人类?倘若有,又该称为哪一种人类? 只听周园嘉说道:“八千女鬼,是这人的姓氏。爻儿,你将‘八千女鬼’这四个字拼成一个字,你看能得什么字?” 萧爻道:“将八千女鬼拼成一个字?”于是在空中虚划了几下,拼了几回后。忽然说道:“周大爷,这八千女鬼,可是个魏字?” 周园嘉的脸上不禁闪过一片惊异的神色。 萧爻问道:“周大爷,您怎么了?” 周园嘉道:“当我听到八千女鬼这四个字的时候,愣神半晌,也没能想出它的意义。后来有人告诉我,这四个字可以拼成一个字。我是想了半天,猜错了几次后,才想到魏字上来,唉,想不到你一猜就中。” 萧爻道:“周大爷,这人是姓魏吗?” 周园嘉道:“不错,此人正是姓魏!” 萧爻道:“战国四君子中,齐国有孟尝君田文,楚国有春申君黄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有信陵君魏无忌。四人中,这魏公子最是豪迈仗义,他好结交天下豪杰,任侠之士多来附他,门下食客号称三千人。” 萧万立道:“他结纳天下豪侠,不论贵践,只要来附他的,都以礼相待。他听说大梁城内侯赢和朱亥是有名的贤人,便以上宾之礼款待二人。无论这二人如何倨傲,魏公子始终毫无半分怨怒。” 萧爻道:“爷爷,您老人家也知道魏公子的名号啊?” 萧万立道:“经太史公以如椽大笔描就以后,战国四君子之名早已彪炳千秋。天下豪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萧爻道:“嗯,不错。当年魏公子窃符救赵,就全靠门下侯赢策划,朱亥杀晋鄙夺了兵符,解了赵国之危。魏公子出兵之日,那侯赢却北乡自刭相报。世间烈士啊!” 周园嘉道:“李太白在《侠客行》一诗中,也赞过这二人。说他们‘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容,侯赢不愧为烈士。” 萧爻道:“我自从听过魏公子的名号后,便以为天下姓魏的人,就算不似魏公子豪迈,至少也该有一副侠义心肠。想不到,周大爷要说的小人,竟然与魏公子是同姓。” 周园嘉不禁哑然。道:“爻儿啊,要是如此来看待天下之人。哪个姓氏没出过英雄豪杰?倘若英雄之后必为豪侠,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祖宗英雄。岂非每个人都是豪侠,那这世界也便成了个没有小人的世界。人人都是君子豪侠,人人都以信义为先。这世上也就没那些无谓的争执了。” 萧爻心道:“正该如此才是呢。大家都是豪侠,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天下一家亲。我的就是你的,自然谁也不会起争执之想了。”但这般天真的话,若是在这两位遍阅世事、周知人情物态的高人面前说出来,必然是不值一哂,也就不便喧之于口。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姓魏的既不是魏公子一类的豪侠,他又是何等样人呢?是贩夫走卒呢?还是市井无赖?” 周园嘉哼的一声。道:“此人以前确是个市井无赖,如今却身居要位,是当朝的一大红人。这无赖身居高位,处置政事,却照搬他身为无赖时的那一套,你说,这不是要贻害无穷?” 周园嘉辞色激烈,嘴角边已泛起了白沫。 萧万立道:“爻儿,给周大爷取酒来。”他素知周园嘉性格直热,向来嫉恶如仇,眼里装不得半粒沙子。说上这码子事,若不让他说完,势必心下不快。 周园嘉却道:“萧大哥,不消麻烦了。爻儿,别拿了,我刚喝过。”见萧爻要进屋拿酒,伸手要去拉萧爻。 萧爻见他伸手抓来,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随心所欲的抓出,与平常抓人毫无分别,实则隐含着极为上乘的武学。方位正好抓向萧爻的肩井穴。 萧爻笑道:“周大爷,这酒还是要拿的。”伸手格开,萧爻这一格,不显露丝毫武功,就像平时要被人抓到,自然而然的反应。实则使了一招‘推窗望月’,化解了周园嘉的一抓。 萧爻虽掩饰得好,他那招‘推窗望月’,使得浑然天成。换作一般人,稍不留心不也看不出他已用了武功。但和他过招的周园嘉,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高手。萧爻虽在极力掩饰,还是给周园嘉看了出来。 周园嘉刚刚使出一抓时,原本并无动武之意。实是他武艺太过精纯,一举手、一投足便是招数。招式使出后,自己才醒悟。招在意先,自己反而是后知后觉。 见萧爻还了一招,当下也不说破。周园嘉道:“爻儿啊,你虽是好意,可这酒喝多了,于身体并无益处,你还是不要拿了。”话音刚落,只见他如光点般斜身一闪,却已拦在门边。 萧爻本是在他身前,当比他早摸到门。但他实在太快,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就已到了门外。 萧爻正伸手推门,不料周园嘉却比他刚好早到一刻。萧爻伸手一推,却推在周园嘉的胸腔部位,着手之处,正是周园嘉的檀中穴。 萧爻脸上一急,心道:“檀中气海乃人身要穴,我这么拍下去,万一伤到周大爷,那可乖乖不得了。”急忙缩手,刚移开寸许,哪知一股极强的绵力已吸了过来。那手又不由自主的抓回原处。萧爻试着缩回来,却如同碰到粘性极强的粘胶,竟然不能移动分毫。 萧爻心中一慌,随即镇定。心道:“周大爷是要考究我的内力吗?我就和他试试。”正要发力。忽听萧万立道:“爻儿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周老弟一把年纪了,你却在他胸前这么摸来摸去,还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去摸个黄花姑娘,我可高兴得很呐。” 他在一旁早看得清楚,看出周园嘉用上了内劲。周园嘉几十年的修为,内力自是非同寻常。萧爻学武时日短浅,所学甚是有限。若与周园嘉拼内力,非吃大亏不可,便出手化解。话刚说完,便伸手拍到萧爻的肩头。 萧爻不由得煞是窘迫,说道:“爷爷,您又说不正经的话、、、、、、。”忽然觉得肩头传来一股极强的劲力,泰山压顶似的压迫而来,呼吸也不顺畅。 但觉得那股劲力瞬间穿过手臂,自掌心奔涌而出。同时,周园嘉身上传来绵力瞬间如同消逝了一般,手也恢复了自由。萧爻正想撤开,忽然,那股绵力又即袭来,比刚才更为绵柔,又将手吸了过去。 绵力加大,肩上传来的力道也跟着加剧。两股力道,一如江水之流,绵绵不绝。一如泰山倾轧,势不可挡。竟以萧爻为媒介,较量起来。 第四章 两大高手 萧爻此刻被夹在两大高手的比斗之间。这两大高手均为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匠。 周园嘉性子刚烈,早年时候曾有过科考之想。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金榜题名之前,留给读书仕子们的则是一段漫长的孤独,这几乎已成了读书仕人固定的模式。 周园嘉研读儒家典籍,却十分用功。焚膏继晷地专研几年下来,俨然是个饱学之士。于是参加当年的乡试,本以为成名在即。不料在乡试的时候,无意间撞破了主考官徇私舞弊的事。他仗义执言,将主考官当场痛骂了一顿。因此被刷掉了名额。 那主考官却以为被生员考场痛骂,实是奇耻大辱。于是暗地里找人痛扁了周园嘉,打得周园嘉遍体鳞伤。 周园嘉一面养伤,一面伺机报复。待伤势痊愈之后,买了把尖刀藏在身边。一天夜里,摸进主考官家中。恰逢那主考官前去赴宴,邀他吃酒的正是他在考场上格外照顾的那名生员,喝得酩酊大醉而回。 周园嘉毕竟是头一遭杀人。他拿起尖刀,对着主考官的心口正要刺下时,心却扑扑乱跳,手也不停的发抖,竟然刺不下去。 那主考官因饮酒过量,口干舌燥,要起身找醒酒汤。一睁眼,就瞧见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对着自己心口。大惊之余,酒水全化作了冷汗,从脊梁骨上涌了出来。 主考官大声呵斥,顿时惊动了左邻右舍。这一来,周园嘉心中更为恐慌。他惊恐之下,更无暇思索。一把将主考官掀翻,摁在床上,提起尖刀,一通乱剁。 但听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万分惊恐,实已无暇查看那主考官死了没死。扔了尖刀,心慌意乱地破窗逃走。 周园嘉连夜逃离了故乡,因身背杀人之罪,也不敢再回去。从此流落江湖,他那时还是个木楞楞的青年,在江湖上不免饱经人世忧患。却也明白了江湖险恶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 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世外奇人,传了他一身武艺。他所修炼的内功却走的是绵柔一派。经过几十年的修习后,已然达到刚柔并济的境界。 萧万立性子恬淡,为人宽和。曾是饮誉江湖多年的一代怪杰。专好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三十年前,萧大侠这三个字响遍大江南北。他因多在江湖上走动,家里就乏于照管,因此酿成了一件大大的憾事,成了他一生中难以弥合的缺憾。 这件事却是出在他的儿子身上。他原本有个儿子,也就是萧爻的生父,名叫萧中泰。二十多年前,他因常年奔走江湖,对萧中泰的管教也就自然的疏漏了。 萧中泰对习武向来很是反感,偏好拈花惹草。成婚以后,仍怙恶不悛,不改陋习。常去秦淮河边万花楼中与一远离故土的扶桑女子密约幽会。 在那以前,扶桑浪人常来沿海一带侵害居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前来为祸的扶桑浪人大多武功高强,擅长东瀛忍术,尤其他们精通的扶桑刀法更成了一门独步武林的绝技。除了少林、武当、崆峒、峨眉几个名门大派中仅有的几个佼佼者,因学了流传数百年的武学稍能克制之外,扶桑刀法几乎无人可破,是为倭患。 后来,戚继光创造了鸳鸯阵,在新河大败倭寇。辗转数战,几乎将来犯的两万多名倭寇尽数剿除,只有百十来个逃得快的侥幸逃脱。为祸中原数十年的倭患终于得以根治。 与萧中泰相好的那名扶桑女子,名叫伊藤嘉美,正是戚将军剿匪之际弥留下来的。生得十分美貌,却又格外的风骚多韵。本是浪人柳生十二郎的原配正室。 新河大败之时,柳生十二郎已逃回。伊藤嘉美在逃跑之时与柳生十二郎走散,留在了中原。几经流转,到了万花楼中。老鸨看上了她的姿色,教了她一些常用汉语,竟然就包装成了个中原女子。 没过多久,柳生十二郎假扮商人,潜来中原寻找伊藤嘉美。四处打听后,得知伊藤嘉美流落到了万花楼,柳生十二郎自是又妒又恨。找来万花楼,正好撞见萧中泰。两人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动起手来。 萧中泰向来厌恶学武,武功底子十分浅薄。柳生十二郎却是武学高手。两人动手不到十招,萧中泰便给柳生十二郎当场杀死。 此事很快传了开来,萧万立的妻子得知后,被活活气死。萧中泰的妻子决定为夫报仇,去找柳生十二郎决斗,也死在柳生十二郎的刀下。 那时,萧爻尚在襁褓之中。萧万立在漠北,从几个贩卖貂皮、人参的商人那里得知家里发生了巨变,快马加鞭赶回家中。 萧万立在江湖上得享大名,可谓风光无限。不想人到中年却遭逢如此巨祸,纵使他豁达豪迈,气量非凡,却也不知崩溃过多少次。他痛定思痛,萧中泰的不成器是酿成巨祸的原由之一,更觉得自己常年奔走在外,对家中疏于照管,才是巨祸的真正原由。 悔恨固然无用,亡羊而补牢,未为晚矣。萧万立决定退出江湖,归隐山林,忍悲含痛,抚养萧爻。二十年前,携着萧爻来到吴县,从此隐居起来。 萧万立隐居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之中,他便致力于教育萧爻。闲暇之余,仍然炼炼武,却是将自己武功中的重大缺漏一一修缮。穷二十年之功加以修缮过后,萧万立此时的武艺已臻化境。实已达到出乎心而应之于手的境界。 萧爻好动,又偏好学武,萧万立虽不加反对,但二十年前的惨祸对他印象太过深切。而儒家典籍里面包含着修身齐家的训示。他教萧爻武功之前,必要萧爻先背熟儒家典籍。萧爻在武功修为上能达到何等境地他不在意,更为看重的是要萧爻时时谨记着立身立家之本,以防重蹈自己的覆辙。 萧爻本自达观,为人向来恬淡。学武功常有三分热度,然而热劲一过,便又将之抛诸脑后。萧万立自己武功极高,偏偏传教一道是他的短板。萧爻学武既不是十分激切,萧万立也乐得减省麻烦。 萧爻的武功也就说不上高明,萧万立见周园嘉用上了内劲,担心萧爻受损,便出手化解。 周园嘉本是想试试萧爻的内力,确无伤损萧爻之意。萧万立一来插手,情势顿时转变,成了他跟萧万立的比拼。中间偏又多了萧爻。 萧爻此时被夹在两大高手之间,萧万立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左肩,内力源源发出。萧爻顿感呼吸不畅,正要运劲相抗。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爻儿,切勿运劲抵抗!”另一个声音说道:“爻儿,意守丹田!” 萧爻心知是这两人出声提醒,正想回答。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第五章 无声之战 提醒萧爻勿运劲抵抗的是萧万立,叫他意守丹田的是周园嘉。这两人中,周园嘉身怀天下至绵至柔的内功。经过几十年的修习后,已然刚柔并济,几无瑕疵。 萧万立的内功走的是至刚至阳的路子,经过他二十年来不断修缮,内功之高,实已深不可测。 两人乃当世武林中不世出的两大武学宗匠。江湖中都难有敌手,一旦交手,这一战自是非同小可。 萧万立当初携着萧爻来到吴县隐居时,可谓举目无亲。他原是豪气冲天、不拘小节的侠士怪杰。喜欢大吵大闹的场合,常常与江湖朋友纵酒畅谈。亲人的离世,家里的巨祸,让他痛不欲生。又因为要抚养萧爻,他不得不退出江湖。自己的雄心壮志只得搁下,要他跟闯荡了数十年的江湖忽然绝别,而过上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其间的孤独寂寥,实非常人所能忍受。 过了几年,周园嘉来到吴县。和他做了近邻,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识见上有许多共通之处,一经交谈,就成了好朋友。 两人暮年相交,常常谈论天下武学,均觉得对方胸罗万有,非自己能及。相处十几年,从来没交过手。虽然彼此敬服,但到底谁高谁低,却是无人知晓。 萧万立这次出手,虽是爱孙心切,但他敬重周园嘉,实不愿与他过招。他一出手就用上了三成内力,拍在萧爻的肩上,内力经萧爻左肩传至右掌掌心。指望着这一招就将周园嘉附在萧爻掌心的绵力弹去,就此将二人隔开,这一招果然是起到效用的。 周园嘉向来熟知萧爻内力不强。他使绵力吸住萧爻的右掌时,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内力。萧万立拍在萧爻肩头的那一掌,不但将他的绵力尽数化掉,还形成反击之势,萧万立数十年精修而成的内力,岂能等闲视之?一旦形成反击,周园嘉非受重伤不可。正在这时,周园嘉体内的绵力自然而然的来与之抗衡。于是又将萧爻的手吸了过去。 萧爻的手上还携带着萧万立的内力,这一来,周园嘉和萧万立的内力才真正触碰到。而这两人的内力,萧万立的是至刚至阳,周园嘉的是至柔至绵。至刚与至柔,一旦相碰,便开始相吸,而后又相抗相消。 萧万立精修了数十年的内力自萧爻的掌心发出,实如万斤巨石压在萧爻肩上。压得萧爻呼吸不畅,大有一种抗不起之感。萧爻自然而然的要运劲抵抗,以卸去重压。可此时周园嘉与萧万立的内力正在相互抗衡,如同两条黄河的巨流正在激烈冲撞。在这两大绝世高手面前,萧爻的修为只能算作一股细流。一旦撞进来,必为洪波巨浪吞没。 周园嘉和萧万立都深知此理,一看萧爻要运劲,两人自是焦急万分。而此时又正在剧斗之中,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于是先后以密语传音功,以内力将话音输送给萧爻。密语传音功源出西域,是一门极为怪异的武学。 萧爻口不能说话,只得依着两人的提醒,抱元守一,意守丹田。周园嘉和萧万立一交上手,将数十年的修为渐渐催发出来。 萧爻抱元守一,不催动一点,过了一会儿,呼吸渐畅。随即也就想起这是怎么回事来。 萧爻心道:“爷爷是将我的经脉当作了输送内力的途径。只要我不运劲相抗,将经脉借给爷爷,让他的内力得以畅行无阻,我也就无事。” 萧爻呼吸畅通,想明白了这事后,随即坦然。见到自己的衣袖漫漫地鼓荡起来,身子也在发热。身前身后,如有两笼大火在烤着。心道:“好热啊。我这袖子再这么鼓胀下去,早晚要破。”又见周园嘉前胸的衣襟在不断膨胀,如同挂了一个圆球。萧爻又想:“啊呀,周大爷的衣服怎么那么胀?”“哦!这两位老人家是在拼内力。可不知是谁占了优势,又不知要比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了?” 周园嘉口不能言,心中却想:“我之前曾碰到了一件伤心事,隐居之后,幸亏遇到了萧大哥和爻儿。这十几年来,多亏有他爷孙俩陪着我说话解闷。谁知今天竟要跟萧大哥过招。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受伤。” 萧万立心中却想:“我隐居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已将所学武功尽数完善。自忖已天下无敌,想不到周老弟的内力竟也如此浑厚。” 萧爻面对着周园嘉,但见周园嘉的脸色渐渐转黄,百会穴上冒起了丝丝白烟,白烟越来越浓,成了白雾,神情煞是苦楚。 萧爻心道:“周大爷如此痛苦,难道是爷爷占了优?”但觉得左肩上的内力没有丝毫减缓,正源源不断的涌来,犹如惊涛骇浪,一次猛过一次。又想:“不对,如果是爷爷占了优,他就不会如此猛烈的催动内力了。”虽见不到萧万立,但想来他既然没占到优势,他的情状比周园嘉的好不了多少。 但觉得身上在淌着热汗,衣服裤子越来越湿。忽听周园嘉哟的一声,萧万立嘿的一下。声音中充满了惶恐,之后又没了声息。 萧爻心道:“这两位老人家平时一见着,有许多话要说。今天比拼内力,却谁也不跟谁说话。这算什么事呢?” “啊呀,是了,这叫暗中较劲,无声的对抗。我对你不满意,又偏不告诉你,于是大家干耗着。等哪天爆发了,你捅我一刀,我给你一剑。扯直!” 萧爻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嘶嘶嘶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衣袖正在破裂,碎成无数飞絮。周园嘉胸前的衣襟也在破碎。过得片刻,萧爻就光了膀子,周园嘉的胸前破了一大块,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再看,周园嘉的脸色由黑转黄,渐渐地恢复如旧,他百会穴上的白雾越来越淡。但觉得肩头传来的力道似乎变小了,却像是惊涛过后的余波。 萧爻心道:“他们比了这许久,也该收工了。” 再过片刻,只觉得肩头的力量越来越小,却如同海面上微风扬起的涟漪。突然,那股力量消失不见,微风不起,海面平静如画。 只听周园嘉‘啊’的一声,向后摔倒。几乎同时,萧万立长长的吐了口气,也向后摔倒。萧爻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第六章 胜败 周园嘉和萧万立的这场比拼,僵持了两个多时辰。到底谁强谁弱?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两人的内力若是稍有悬殊,哪怕只相差一分一毫,一柱香,两柱香之内,或许分不出高低,看不出差异。时间一长,弱在一方自是越来越弱,此消彼长,强的一方自是越来越强,早就判出了高下。 双方若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又怎能僵持到最后,真气耗竭,几乎是油尽灯枯,才同时摔倒? 两人耗尽了内力,与平常的老者几无分别。六七十岁的年纪,纵不能算是高龄,至少也是一把老骨头。这么一跤摔下去,焉能完好无损? 三人中,萧爻最年轻,武功内力虽及不上另外两人,却是充满了活力,终究比两人更为矫健。摔了一跤,于他无甚损伤。 萧爻倘在地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爷爷呢?周大爷呢?”扭头一看,但见萧万立苍髯皓首,直挺挺躺在地上。萧爻喊道:“爷爷!”却听不到任何声息,仍然直挺挺的躺着,萧爻吃了一惊。 转头一看,周园嘉仰面朝天,躺在自己左边。萧爻喊道:“周大爷!”一动不动。 萧爻大为焦急。大喊:“爷爷!周大爷!”二人均没有丝毫声息。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涌上心间:“爷爷和周大爷怎么没动静了?难道他们激战过后,内力耗竭、、、、、、双双归天了吗?”心下大为恐慌,想起爷爷平日里的慈爱,眼角已涌出了热泪。 迅捷地溜到萧万立身旁,一摸他身体,尚且温热着,再一把脉,脉搏也还跳动着。 萧爻嘘了口气,拍拍自己胸口。道:“谢天谢地,爷爷还活着,哎哟!吓死我了。”问道:“爷爷!你怎么啦?”但见萧万立脸色苍白,像是全身乏力。只有眼珠在上下转动着,又见他缓缓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萧爻顿时会意。伸手往萧万立的檀中穴上轻轻一按,将一股柔和的劲力缓缓催送。过了片刻,萧万立咳了几声,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萧爻便即停手,才将萧万立扶起来。问道:“爷爷,好点了吗?” 萧万立气喘吁吁地说道:“适才收功时,走岔了一口真气。哽在胸间,吸入的气进不去,呼出的气出不来,差点儿回不转来。喔唷,现在可舒服多啦。” 萧爻喜道:“回转来了就好。转来了就好!” 萧万立见萧爻的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欢喜。想起这二十年来,自己隐居避世,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在自己濒临死亡的一刻,见他真情流露。二十年来的苦功终于有了补报,不由得心怀大为宽畅,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萧爻见到萧万立脸上的笑容,心中大为不解。心道:“爷爷笑什么呢?难道他刚才是假装的?”道:“爷爷。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了。你刚刚说的什么走岔了真气,一口气转不过来,都是假的。你想装死,好骗出我的眼泪对不对?我可没这么轻易上当。” 萧万立道:“你眼角怎么有泪水呢?” 萧爻道:“我眼里进了沙子。爷爷,你眼里要是进了沙子,你肯定会把沙子揉出来,这一揉,眼泪就跟着出来了,不信你试试。” 萧万立笑道:“我的眼里可没有沙子。”却见周园嘉仍躺在地上。萧万立忽然惊恐起来。道:“爻儿!快看看周老弟。” 萧爻豁然一惊。道:“哎哟!我只顾照看爷爷。要是周大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可万死难辞其咎。周大爷、、、、、、周大爷!” 正要跑去查看周园嘉,周园嘉忽地坐起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情委顿,显得精疲力竭。 萧爻见周园嘉醒了过来,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没有发生,顿时喜出望外。叫道:“周大爷,您、、、、、、您老没事吧?” 周园嘉喘了口气。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从来没这么累过。唉!刚才与萧大哥这一战,实是穷尽了毕生之功。” 萧万立也正有同感,叹道:“周老弟啊,你穷尽了毕身之功,可我并没有比你好多少。”又道:“三十年前,我行走江湖之时,大大小小经过百余战,百战百胜。这二十年来,我避世隐居,本以为已天下无敌。哪知、、、、、、经此一战,方知天外有天。”说完,喟叹不已。 他并没有战败,与周园嘉一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对手。他曾经纵横江湖数十年,这是他第一回与人打成平手。在他看来,打成平手已算是吃败仗。萧万立什么事都能看开,却唯独在输赢胜负上耿耿于怀。 周园嘉和萧万立相处已有十几年,虽说对他不是全知全解,但见到他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后,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周园嘉站起身来。道:“武学之道,本就没有尽头。一个人无论他生前武学修为有多高,一旦眼闭了,就永远不会知道身后的事。江湖上英雄辈出,生在江湖中,武艺高超的确是占了一时的上方。然世易时移,江湖上的面孔一直在变,可江湖却从来没有变过。不会因为张三英雄了得,江湖就姓了张。江湖仍然是江湖,千百年前是江湖,千百年后也还是江湖。萧大哥,小弟说话向来直率,若有冒犯,请多担待。” 周园嘉这翻话确有一种含沙射影的意味。你确实曾经纵横江湖数十年,可江湖并没有因此而姓了萧。江湖仍然是江湖,江湖仍然是那个由千千万万的热血儿女、英雄侠士共同拥有的江湖。 萧万立听了之后,对周园嘉不由得肃然起敬。慨然说道:“我这一生,执著于个人的输赢胜败,不但不得自在,更是陷溺其中,越陷越深。每每遇到对手,就想方设法要将对方击败。便舍下一切,苦练武功。等到武艺大进后,再找对方比试,总要分出高低才肯罢休,为此耗费了大半生。这二十年来,我隐居不出,没与人动过手,争强好胜之念倒是轻淡了。可一旦动手较量,又旧态复萌,原来我心中的执念并没有放下。今日得闻老弟之言,我方始大彻大悟。” 萧万立说罢,终于将这一战的胜败放下了,忽然感到了一种解脱的欢慰,却是他前所未有过的体验。萧万立兴高采烈。道:“爻儿,拿酒来!” 萧爻笑道:“周大爷,这回我请你喝酒,你该不会再拦着我了吧?” 第七章 买卖 周园嘉和萧万立的这场比拼,直拼到两人精疲力尽,数十年的精修一朝耗尽用光,才得罢手。究其根由,乃因周园嘉拒酒而起。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须怪不得谁。 周园嘉道:“经此一战,已耗尽我多年的修为,至少也要清修半年才能返本复原。爻儿啊,我现在功力耗尽,有拦你的心,也没拦你的力了。” 萧万立道:“爻儿,别磨磨蹭蹭的,快去拿酒来。”萧万立损耗过巨,急需酒来提神。 萧爻却道:“爷爷,咱们很久没做买卖了。以前做买卖,一向是你坐庄,你坐地起价,我见招拆招。现在你受了伤,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坐庄了。” 萧万立道:“你想耍什么花招?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你就来趁火打劫。” 见萧爻仍站着不动。萧万立又问道:“说吧,你要做什么买卖?” 萧爻道:“以前,我学武功之前,总要先背一段书,这很不好。” 萧万立道:“如何不好了?你不是背了很多书,学了很多招了?” 萧爻道:“用这法子学武,我是背了不少书。可只要一将武功学到手,那先背熟的章句很快就全交还了,这不是费力不讨好?还有啊,这样学武进度太慢,你看,我学了这许多时候,如今武艺如何?就我这点武艺啊,和寻常的庄稼汉过过招,倒能占得上方。要是对方是个练家子,他使白虹贯日攻来,我以顺水推舟破解,也能勉强拆上几手。可如果对方是个高手,轻功则飞檐走壁,拳掌则开碑裂石,我若与他交手,只有挨打的份了。” 萧爻一面说,一面演示。白虹贯日和顺水推舟,这两招是他练熟了的,使出来毫不费力。 萧万立和周园嘉是一等一的高手,白虹贯日和顺水推舟这两招,他们不知已看过多少遍,自己临敌对打时也不知用过多少遍了。此时萧爻演示出来,招是同样的招,换了个人来演练,却又别开生面。但觉得这两招平平无奇的招数,从萧爻手上使出来时,不仅舒畅轻快,且又格外的多了几分刚健之美。 周园嘉和萧万立都是武学高手,外功内力当世难有其匹。但武功高超和招式美妙却不能等量齐观。江湖中能入围高手之列的大有人在,然而能在发招收招之际兼具美感的无疑是寥寥无几。两人看了之后,不由得也起了几分舒畅之感,却又有些艳羡。 周园嘉道:“这招白虹贯日,要是由我的手里使出来。配合着我绵柔的内劲,成了缓慢推进,却难有此等轻快晓畅之感。” 萧万立则道:“我的内力走至刚至阳的路子。我往常使这招白虹贯日时,一出招就贯到底,却将白虹二字给忽略了。白虹贯日没了白虹,又用什么来纵贯天宇?用云彩、用朝霞?那都是不成的。” 两人在内力耗竭之时,方得静下神来参研武学。再以自己平生所学加以对照,查缺补漏,又再次领略到武学的博大和奥妙。 萧爻见两人神思他往,道:“爷爷,周大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人才回过神来。萧万立道:“爻儿,你刚刚跟我说的是什么?” 萧爻脸上闪显出一丝惊讶之色。道:“我才刚刚说过,你这记性、、、、、、。好啦,我刚刚说,按原来的法子学武,进度太慢,咱们得另觅捷径。” 萧万立道:“哦。你是想尽快成为高手?又不想学儒家典籍。” 萧爻道:“爷爷,你真是会体谅我。那儒家典籍,我也不是不想学,只是那背书的过程实在多余,能免则免,你说对不对?咱们学武啊,就应该少绕弯路,多走捷径。有了便捷的大道你不走,却要在那有十八九个大弯的山路上绕圈圈,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萧万立摸了摸胡子。道:“听你一说,你的法子倒也挺好。” 萧爻道:“爷爷,你是答应啦?” 萧万立道:“我只答应你一半,这事还得打个折扣。” 萧爻好学武,不好背书。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向萧万立请求减免背书的过程,虽然只打了半折,但比起全价购买也划算了一半。道:“半折就半折,这半折是如何折扣法,你还得说明白了。” 萧万立道:“那几部典籍,可以不背,但至少要读熟了。” 萧爻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事就算定了。” 萧万立道:“你这小鬼,我纵横江湖数十年,说出的话什么时候赖过账?” 萧爻道:“爷爷,那是以前了。你现在拿什么去纵横江湖呢?” 萧万立怔了一怔。道:“要不是与周老弟比武耗尽了真气,试问天下有谁是我的对手。” 萧爻道:“爷爷,你都几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你说这话,难免有些夜郎自大了吧?” 萧万立心想:“这也确是实情,二十年来,我隐居不出。实不知今日的江湖上,又有了哪些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也不知以前的江湖朋友们,现在又是怎样的光景。”不由得想起以前纵酒畅谈的痛快事迹来。道:“我跟周老弟等你拿酒来,你挨了好半天了。” 萧爻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转头看着周园嘉。道:“周大爷,让你久等了,我这就去拿酒来。” 周园嘉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萧爻走向第四间草屋。开了门,进了屋子。屋子里陈设简陋,空间却很大,又很干净。东壁厢筑有个土灶,土灶旁放着一堆柴。再往里去,立有一个漆上红漆的大木柜。萧爻拉开木柜最底下一格,拿出一个酒坛来。晃了一晃,顿时哗哗作响。萧爻道:“一坛摇不响,半坛响叮当。” 暗自思量,这半坛酒不够喝。又想:“先拿去给他们解解谗。我再去镇上沽些回来。”又在上一格里拿出一大盘熟牛肉和两个碗,两双筷子,一并拿着走了出来。 周园嘉和萧万立走到竹蓬下,竹蓬下有一张竹桌。两人分宾主坐了下来。 萧爻摆上酒坛、碗筷和牛肉。周园嘉见只有两副碗筷。问道:“爻儿,你怎么只拿了两副碗筷?” 萧爻道:“我要去镇上沽酒,回来再吃。周大爷,你请先用。” 萧万立道:“周老弟,别客气了。爻儿要沽酒,我们就先用。”说罢,斟了两大碗酒,端起酒碗。道:“周老弟,请!” 周园嘉和萧万立虽隐居了多年,但江湖上粗豪的习气未变。话说通了,两人就吃喝起来。 萧爻换了身灰色的干净衣服,带上钱袋子,往镇上走去。 第八章 动口不动手 萧爻与萧万立归隐的地方,如同一块小盆地。四面环绕着巍峨的山崖,山峦叠嶂,群峰竞秀。四间茅草屋搭在西边的山涯下面,周园嘉住在萧氏爷孙的隔别。处在群山环抱之中,夏无酷暑,冬无严寒。 萧爻自六七岁起,就跟着萧万立去过镇上。那时萧万立怕他走丢,总要他寸步不离。后来,萧爻渐渐长大,记熟了路,能自己去镇上,也能自己找路回来,萧万立看他就松弛了。 近几年来,萧爻渐渐长壮,萧万立有时候懒得动,就将买办货物的事,交给萧爻。萧爻正好得到多见世面的机会,也认识了镇上的一些人。 但他们一直出动较少,通常要到买大米、牛肉、茶酒等货物,或者是添置衣物才去镇上,其他时段是不会出动的。算下来,一年中也就去那么三四趟,元宵节去一次,置办货物,也顺便看看灯会。端午节去一次,中秋节去一次。霜降前几天会去一次,如果中秋节那一趟置办的货物已够过冬,霜降前的这一趟就可去可不去。一年出三四趟门,萧爻却已嫌多。 他换了衣服,揣着他那青草色的钱袋子,别了萧万立和周园嘉,寻路而行。 过了座木桥,沿小径向东走去。走了约有半里,前面便是一座陡峭的山崖阻着了去路。转而向南,再走约半里路时,就有一道缺口。这是唯一能通向外面的缺口。 萧爻走到悬崖边的一块大石壁上,站定身子往下看去,但见山谷中雾气霭霭,不能见底,不知山谷有多深。萧爻以前每次出山,总要到这大石壁上呼喊几声,这次仍不例外。 萧爻放开嗓子向山谷下喊道:“我叫萧爻!”谷中顿时传来回音。像是有人在山谷下喊“我叫萧爻!我叫萧爻、、、、、、。”回旋了十来声后,回音才止息。 萧爻道:“你为什么学我说话?”山谷下面也是同一个声音跟着喊:“你为什么学我说话、、、、、、。” 萧爻又道:“不要学我,再学我揍你!”那山谷下自也跟着响应:“不要学我,再学我揍你!” 萧爻心想:“我说什么,山谷里就原封不动的回应什么。既是这样,就让它倒足大霉。” 萧爻忽然说道:“我是王八蛋!”那山谷里也一字不差的说道:“我是王八蛋!” 萧爻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上当啦!”山谷底下也回应道:“哈哈,你上当啦!” 萧爻向来无拘无束,虽年已弱冠,却从不以成熟来标榜自己。率意而为,只求舒适泰然。一通胡闹之后,心下大是愉悦,这才寻路下山。 却是悬崖峭壁,萧爻只得附着藤蔓,顺着崖壁斜向下行。也不敢大意,慢慢挨下山来。到了谷底,沿着一条石径向东走。一路上杳无人迹,走了十来里,才绕出山谷。 萧万立当年携萧爻隐居时,生怕自己定力不够,退隐不久又重履江湖,才选了这样一个避世绝尘的地方。 萧爻绕出山谷,顺着山道走了五六里后,见到村落,也见到了路人。萧爻摸了摸钱袋子,沿路往镇上的街市走去。 越靠近街市,路人就越多,喧闹声也越来越响。萧爻从最繁华的街区走过,一直走到街尾。 街尾却有五六家卖酒的。萧爻走到左起第三家,门额上写着‘吴记酒馆’四个黑漆大字。这五六家酒馆卖的酒,都是自蒸自酿,却是吴记酒馆出的酒味道最为醇厚,也是吴记酒馆生意最好。 萧爻以前便是来吴记酒馆沽酒。记得吴记洒馆老板的名字,叫吴才有。这名字听来像无才有,有生于无,先有无,后才有有。萧爻自从听过吴才有的名字后,就记得了。 萧爻走进酒馆,一股浓烈的酒味顿时扑鼻而来。又看到宽大的屋子里摆了很多堆酒坛。每一堆摆六坛,摆作金字塔形。底下一层三坛,中间两坛,顶层放一坛。 柜台那边,见吴才有正给人拿酒。吴才有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一颗大头紧贴着肩膀,几乎看不到勃子。额头很凸,像极了壁画上的福星。只见他在最左边顶上一层酒坛底下一托,便将那大酒坛举了起来。 吴才有托着酒坛走来柜台。一面说道:“一百斤酒,四百五十文钱。” 柜台外面一个中年黑脸汉子就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铜币来,放到台上。道:“吴老板,你点个数。” 吴才有道:“你数多了没有?” 黑脸汉咧嘴一笑。道:“我数过,不多不少,正好是两百文。” 吴才有道:“就怕你数多了。” 中年人哈的一笑。道:“万一多了也不要紧。” 吴才有笑了笑,将铜币收回抽屉里。中年人托着酒坛,掂了掂,忽然向空中抛去,酒坛旋转着向空中飞去。待下落时,中年人便伸手接住。没溅出一点酒来。 萧爻喝道:“好功夫!” 那黑脸汉子向萧爻看来。笑道:“雕虫小技,贻笑方家。”却听东面一人说道:“功夫不好,人却很黑。”他说的这八个字,正好接应上黑脸汉子的八个字。既然是雕虫小技,自然功夫不好。之所以贻笑方家,便是因为你长得太黑,已不像是中国人了。 黑脸汉子怒了,瞪着那人。他一怒,脸上更黑,仿佛用稀煤捏成的模子。那人却看着桌上的酒杯,眼光始终不看黑脸汉子。 只听吴才有说道:“屋子小,作不得战场。” 黑脸汉子道:“好,我就不在屋里动手。”看着那人。说道:“出去打架!” 萧爻这时也在看着那人。那人约二十七八岁,身上穿着雪白色的衣裳。身形极瘦,下巴很尖,嘴角边有一颗痣,痣上有一撮小胡子,一双眼睛很是灵活。只听他说道:“不去!” 黑脸汉子道:“不敢吗?”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想。” 黑脸汉子道:“你就直接说你敢不敢跟我打。”那人显得不以为然,喝了杯酒。 黑脸汉子道:“你不跟我打,那么我说话时,你来插什么嘴?” 那人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黑脸汉子道:“既然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么我操你祖宗。我只动口没动手,我是君子。”黑脸汉子很得意,以为能激怒那人。 那人却说道:“我和你的祖宗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的祖宗是你祖宗的祖宗。只要你祖宗答应,你尽管操。” 第九章 宝珠 黑脸汉子怒不可遏,两个箭步,跃到那人面前。他左手仍托着酒坛,右手已握成拳头,呼的一拳,击向那人的太阳穴。 那人仍然坐着,待黑脸汉子的拳头将要击到他太阳穴时,只见他忽地向后仰去,反手拍出一掌。这一掌看起来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量。方位却是拍向黑脸汉子的檀中穴。 黑脸汉子脸上微微一惊,忙侧身避过,却已绕到了那人的身后。随即击出一拳,击向那人的后脑勺。 那人仍不动身,待拳头击来时,又见他忽地往前扑倒。 黑脸汉子这一拳没打到那人,却将桌上的酒坛击得飞了出去。那酒坛打着旋,眼看将要撞到木柱。却见吴才有忽然从柜台里面一跃而出,他很胖很矮,这一跃,犹如一个装了弹簧的皮球。口中呼道:“哎哟!那可是我的宝贝。”向那酒坛抓去,后发先至,将酒坛抄在手中。 那人反手一掌,拍向黑脸汉子的腹部。黑脸汉子又一绕,绕到那人的另一侧。抬手一拳,击向那人的额头。 只见那人头一歪,避过黑脸汉子的一击,随后拍出一掌,拍向黑脸汉子右肋。 黑脸汉子忙退了两步。他托着只装了一百斤酒的坛子,闪动趋避之际,却犹如平常。攻了三拳,面不见红,气不见喘。 那人却才说道:“黑汉!我讨你一句便宜,让你攻了三招,够意思了吧!” 黑脸汉子尚未答话,吴才有却说道:“够啦,够啦!再打下去,我这些坛子罐子非给你二人打破不可。按理说,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打破了我的酒坛,要你们赔吧,又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不要你们赔吧,这酒坛里的酒,可是我舍弃了陪媳妇的欢乐时光,夜以继日酿造而成的。” 他和黑脸汉子很熟,那青年人却是头一回来他店里喝酒。但他这话全出于爱惜公物,谁也不加偏袒。 那青年人却想:“你把时光用来酿酒,万一你媳妇偷人,暗中给你备下几顶帽子。那可就、、、、、、。”他自也觉得这话有损阴德,若是说了出来,必会引起一阵风波,虽然想到,却没说。却忍不住冷笑一笑,又接着喝起酒来。 黑脸汉子和青年人过了三招,自己一手托着酒坛,只用一只手跟他较量。但他也只用一只手,并且将自己击退了三次。他在功夫不在自己之下,就是放下酒坛跟他打,也捞不到半点便宜,说不好还要败给他。既然吴才有出面调解,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在还没吃亏之前见好就收。也落得个通晓大义,就是将来有人在背后说起,也不会说我有哪点不对。 黑脸汉子暗自思量了一番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气色平和了许多。他缓缓说道:“吴大哥的为人,我向来是敬佩的。既然吴大哥发了话,小弟不能不给面子。” 吴才有道:“这就对了。” 黑脸汉子道:“村里敦老头翘辫子了,在办丧事,我得送酒去了。告辞!” 吴才有道:“恕不远送。” 黑脸汉子转过身来,向萧爻笑了笑。以示对萧爻之前那句‘好功夫!’的谢意。对那青年人却是不屑一顾。托着酒坛,大踏步向外走去。 萧爻这才走近柜台。道:“吴老板,五十斤高粱。” 吴才有看了萧爻一眼。萧爻来吴记酒馆卖酒已有好几回,但萧爻每来一趟后,便要隔上几个月再来。吴才有要开酒馆的老板,每天接见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那些时常见着的面孔,他是熟悉的。对萧爻只有点淡淡的印象。然而从萧爻的身形来看,以及他刚才称赞过黑脸汉子,也能确知是练过武的。 吴才有道:“我这就去给小兄弟取酒来。”便走到第二堆酒坛前,在最顶上一层酒坛坛底下一托,将一坛装有五十斤的酒坛举了起来,搬来放到了柜台上。一面说道:“高粱五十斤,一共两百二十文钱。” 萧爻摸出那个青草色的钱袋子。解开绳索,却是一包湛蓝色的六角形珠子。约有二三十颗,每一颗有指头那般大,灿然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萧爻摸出一颗珠子。道:“吴老板,你看这一颗珠子,能值两百文钱吗?” 吴才有双眼一亮。说道:“给我看看。” 萧爻将珠子给了吴才有。吴才有拿着珠子反反复复的看着,端详了半晌。但见那珠子每一个面都光滑平整,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倒像是天然生就的。可实在想不到是如何产出来的。 吴才有神色肃然。道:“这似乎不是凡间之品。” 萧爻这才有些吃惊。道:“吴老板,照你这么说,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吴才有道:“就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奇怪。如这等宝贵之物,就是皇宫内也难找到。” 萧爻见吴才有神色严肃。也隐约可以猜出这珠子价值连城,而且还大有来头。 吴才有向萧爻看了看。见他衣着朴素,没半分富贵气派。拿着这等宝物,却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这很不合常理。随即又想:“定是这少年不懂运使,空有这些宝贝,却不能用来发家致富。”但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这条臆断。又想:“天下间的人不识字的有,不识数的有,不记情的有。而认不得钱的,不识宝物的却从来没有。这少年绝不会不识此宝。然而他有这些宝物,却只用来换酒,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吴才有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会有这珠子呢?” 萧爻对这珠子的来历也不尽了然。依稀记得,这些珠子是自己幼年时,萧万立给的玩具。至于从哪里得来,这一节却从来没问过。他们既不经商,也不做工,就没有收入来源。萧爻自幼见得最多的,便是珠宝玉器。每次要买办货物时,随手拿一件器物,去当铺兑换成现银,再行购买。 玉器换成银子,银子最终换成了酒、换成了牛肉、大米。这么兑换下来,就成了玉器换酒。去当铺的那一步就省略了。 萧爻道:“这珠子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爷爷是知道的。这样吧,吴老板,等我回去问过爷爷。下次来时,我再告诉你。” 吴才有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我就随便问问。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你回去后,千万别对你爷爷提起这事来。” 不能给吴才有说明珠子的来历,萧爻深感歉然。道:“吴老板,真是对不住了。我是真不知道这珠子是怎么来的。” 吴才有道:“小兄弟,千万别这么说。不然,你吴大哥这张脸可要惭愧得找不到放处了。” 第十章 公孙公子 吴才有经营酒馆已有数年。自从‘吴记酒馆’这块招牌亮相起始,他每天在生意中往来,可谓阅人无数。 萧爻本就心思单纯,又常年隐居,于这人情上的宛转圆滑就不如吴才有。觉得吴才有这话是说尽了,不好回答,略作思考。道:“吴老板,我有意用一颗珠子来换你一坛酒,你看能换吗?” 那宝珠价值连城,别说只换一坛酒,就是换一百坛,也是绰绰有余。 用一坛酒就换得一颗宝珠,吴才有是捡到宝了。他心中喜不自胜,但由于常年做生意,他又意欲练就一副喜怒不外露的面孔。久经历练后,很多人一生企及的喜怒不形于色,吴才有无疑是达成了。单看他的脸,已不能窥知他内心是喜是忧。 吴才有此时自是大喜过望,脸上却还保持着常态。吴才有道:“小兄弟,你难道不知这颗宝珠的价值要远远超过一坛酒?你用宝珠换我的酒,是以大换小,得不偿失。” 萧爻道:“宝珠虽然贵重,可不能当酒喝了。倘若宝珠能换来酒,这宝珠和酒也就是等价的。” 吴才有脸上的肌肉不禁跳了跳,脑袋中忽然闪过狂喜的念头。心道:“这小子如此不通世务,用宝珠来换酒,我也已说明了,这样做他会吃亏,他仍执意要换。我如果不换给他,他就会去别家换酒,白白放跑了这笔买卖,那宝珠就落到别人手上了。到嘴的肥肉还能让它飞了?话说回来,这虽然取之不义,不过我已事先说明,就算捡了这大便宜,也不能怪我失了诚信。” 突然,外面响起了当当当的梆子声。待响声一停,只听一人高声嚷道:“猴戏!猴戏!要看赶快,过期不待!”又听见一阵咚咚咚、咚咚咚的打鼓声。从酒馆外面的青石板大街上行过去了。那‘要看赶快,过期不待!’的声音越飘越远。 萧爻往外一看,一群人已经走远。刚来的人是先作宣传的,宣传一过,便要开始表演。萧爻想起以前来镇上时,曾看过几场猴戏表演。有猴子学人穿衣服的、也有表演戴面具的,多种多样,每一样都精彩绝伦,常惹观看者捧腹大笑。 萧爻道:“已有多时没看过耍猴了,今天撞见,正好一饱眼福。也就算不虚此行。” 萧爻心思只想着猴戏的精彩表演,见来宣传的人已去得远了。要是错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看,对宝珠换酒的事就更加不放在心上。巴不得马上追出去,赶上那来宣传的人,便可从头看到尾。 见吴才有无动于衷,萧爻有些急了。催促道:“吴老板,咱们快换了吧。” 吴才有实比萧爻更急,他更担心萧爻拿着珠子去了别家,宝贝落到别人手上,自己就只有艳羡的份。只是他十分耐得住,心中急得打鼓,却还是不声不响。吴才有向那喝酒的青年人看了看,他要占萧爻的便宜,糊弄萧爻很容易。但有那青年人在旁看着听着。想来他是通透了此事的,不能让他有所诽议,免得落下口实,拿到江湖上一宣扬,自己的清名也就完了。见那青年人只顾喝酒,眼光始终不看过来,倒也放下了心。 吴才有暗自斟酌了一番后。说道:“小兄弟,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这酒当然要换给你。不过用宝珠来换酒,你着实要吃些亏。那猴戏估计也快开始了,为了不耽搁你看猴戏,咱们正该早换了才是。这样吧。这宝珠我收下了,这坛高粱你带走。另外,我再补贴你十银子,再多我就没有了。你意下如何?” 萧爻生怕再耽搁就看不到整场猴戏了。道:“好,就这么办。”吴才有便从抽屉里拿出十两银子来,递给萧爻。道:“小兄弟,你点点数。” 萧爻正要收下银子。忽然只听那青年人说道:“十两哪够啊?至少也得再贴给这位小兄弟五十两。不然,我这个公证人就看不下去了。” 萧爻和吴才有都向那青年人看去,那人只看着桌上的酒杯。除了酒杯,他的眼光好像从来就没看过其他东西,然而对这边发生的事,他却已十分清楚。 吴才有道:“你这客官好不知趣。我自与小兄弟做买卖,大家你情我愿,童叟无欺。与你并无干系,你却来插什么嘴?” 那青年人道:“我自行走江湖以来,天下的奇事怪事见得多了。然而讨了便宜还卖乖的,倒是头一回见着。我又是个不平则鸣的人,遇到不平之事,又和我无关的,也没胆子管。但为受屈之人鸣一鸣不平的胆量却还是有的。” 他喝了口酒,又说道:“这位小兄弟性格真诚,不以财物为念。他手中珠子,乃天下至宝,别说能换你一坛酒,就是用来换你这间酒馆,也是你大占便宜。如何能算童叟无欺?你能蒙骗过这位小兄弟,又如何蒙蔽得了普天下的昭昭之理、正正之心?” 吴才有大为着恼。眼看事情将成,宝珠将到手上。却无端端被这青年冒出来横插一脚。实在可杀! 萧爻本是要争着看猴戏的,听得那青年人话中对自己意加回护。抱拳道:“不平则鸣,兄台真是个侠义之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青年拱手还礼道:“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羽字。我看兄弟定是在江湖上走动得少。不知人心诡谲,口蜜而腹剑。表面上对你花言巧语,实则是看中了你的好处,想要据为已有。小兄弟为人正派,正直诚实,害人之心固然没有,这防人之心却不可少了。” 萧爻心道:“公孙大哥一见面就如此警示于我,想来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他话中似乎另有所指,我却防谁呢?谁会害我了?啊呀!是了。有人要害我,当然不会明说。说穿了我有所防范,就害我不着。害我之人只会暗中捣鬼,可谁会害我呢?” 忽听吴才有道:“你说这话,莫不是在含沙射影了?” 只听公孙羽鼻子里冷笑一声。道:“是否含沙射影,大老板心中应比谁都清楚。” 吴才有看着萧爻。道:“小兄弟,你那珠子比我的酒贵重。这一节,我对你可有隐瞒?” 萧爻道:“这倒是没有。” 吴才有道:“那就是了。公孙公子,你也听到了。我跟这小兄弟做买卖,事先知情,乃是平等交易。这一点,你承不承认?” 公孙羽一时辩驳不得,并未说话,算是默认。 吴才有又道:“这位小兄弟为人正派,我跟他做买卖,大家相互敬重,话语中彼此客气,那是有的。可要是把客套敬重的话硬栽成什么花言巧语,可就难以叫人信服了。公孙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十一章 争论 公孙羽却说道:“吴大老板,你刚才说过,你做生意向来遵守一条准绳,就是要两边你情我愿,平等交易。这话可是有的?” 吴才有心道:“看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只要这位小兄弟答应,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那宝珠也还是跑不了。”道:“我确是说过这话。” 公孙羽道:“这天底下有千千万万的牛虻、恶棍,通常说过的话,就能当面反悔。这千万个无赖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面貌。然观其行事作为后便可冠以无耻之徒的称号。敢问大老板,对你刚才说过的话,要不要当面反悔?” 吴才有隐然有些怒了,哼了一声。道:“你当我吴某是什么人?纵然不敢妄称英雄侠士,这说过的话,我什么时候当面反悔过?” 吴才有很快收敛起怒容,一挺胸膛。昂然说道:“我吴某人行走江湖多年,也算微有名气。我是不是说过了话就当面反悔之人,你不妨多打听打听。再评判不迟!” 公孙羽抱拳道:“吴大老板言出如山,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佩服,佩服。” 吴才有亦抱拳回礼道:“不敢当!”脸上十分勉强,显然余怒未消。 萧爻心道:“这公孙大哥无缘无故惹怒吴老板,又说什么佩服他的话。先得罪了人家,惹得大老板不高兴了,又来赔礼道歉。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戏弄他人,可不是好汉子的行径。”正想分辨,却听公孙羽说道:“吴大老板做生意,要做得你情我愿。大老板既然恪守此道,如何才算得你情我愿,要请大老板指教指教。”这话却说得谦逊有礼。 吴才有气色稍微平和了些,不再动怒,心思就宽阔起来。心想:“这小子功夫不错,也有几分辩才。他又想抓住你情我愿、平等交易这八个字来做文章。我得谨慎回答,以免中了他的圈套。”道:“这你情我愿,那是说大家都乐意。我是个生意人,酿了酒,当然希望将酒卖出去,试问做生意的有谁不想将货物卖出?有谁会将货物积压等着贬值?” 吴才有缓了口气。道:“这位小兄弟呢,他正好要买酒喝。你看,我有酒等着出卖,小兄弟等着买酒喝。他没有银子,可是他有珠子啊,把那珠子拿到当铺一当,就有了银子。小兄弟急着要看猴戏,这一来呢,就没功夫去当铺了,直接用珠子来换酒。我跟小兄弟也谈妥了,这不就是你情我愿?” 公孙羽道:“吴老板这翻生意经,说得合情合理。”看着萧爻道:“小兄弟啊,人家用一坛酒和十两银子,就异想天开想换你一颗价值百倍的宝珠。这是挖了火坑等你跳,你就真的愿意吃这大亏?” 萧爻略一迟疑。道:“这、、、、、、” 公孙羽立即说道:“吴老板,你的话我听明白了。这你情我愿,不是你说了一句你情我愿,就真的你情我愿。你情愿了只能是你自己情愿了,我情不情愿却不能由你说了算。拿这买卖来说吧,除了价钱公道,还要两边都心甘情愿,再无异议。不论谁心里有一丝疙瘩,稍有拂逆,都算不得你情我愿。” 公孙羽又道:“吴老板,你看到没有,这位小兄弟面带疑虑。想必他对以珠子换酒一事,并非就心甘情愿。既然不是心甘情愿,那这笔买卖做不做,就有待商榷。” 吴才有一时给难倒了。这现成的买卖眼看将成,被公孙羽一搅,买卖做不成,就得不到宝珠,煮熟的鸭子要飞。若非萧爻用宝珠换酒,而是一单普通的生意,也如此刁难。吴才有绝不会如此好脾气,你愿买就买,不买你走,这还是轻的,甚至将公孙羽和萧爻扫地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那宝珠,吴才有又动起念头来。忽然道:“公孙公子,你说这小兄弟不愿买我的酒,我说这小兄弟情愿买我的酒。我们都不是他,就代表不了他本人的意愿。究竟这小兄弟意思如何,还是听他说说才知道。” 吴才有对萧爻说道:“小兄弟,咱们都是为了做成这笔买卖,可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这位公孙公子却执意认为这笔买卖做不得。然而你才是买主,这笔买卖做不做得成,由你一言而决。” 怕公孙羽又来搅合。又对公孙羽道:“公孙公子,这位小兄弟买不买酒,咱们听他的就是了。” 公孙羽嘿的一笑,这次没再开口。 萧爻几次想说话,都被打断,不得已只好将话头咽下。这时正筹积了很多话,欲一吐为快,见有机会,便将运筹多时的一番话说出来。萧爻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这是《大学》里一段论述诚意的起始之句,前些时候,我读过这段经文。原文很长,我就简略了。” 萧爻缓了口气。道:“《大学》一书乃古人呕心沥血之作,年代久远,我虽读过,却不能通解,对其大旨所在,也只略晓一二。据我所想,欲诚其意,首去自欺。” 吴才有道:“小兄弟乃至诚君子,我有所不及。” 公孙羽道:“自然,自然。”吴才有听萧爻论及古书,本想谦逊一番,夸萧爻是至诚君子,萧爻对这次的买卖,就会从诚实出发,这对吴才有大为有利。却招来公孙羽的讥讽。吴才有对公的孙羽敌意越发强烈,却想先弄到宝珠,对公孙羽没加理会。 萧爻道:“吴老板,我们先就说过,你以十两银子和一坛酒换我一颗宝珠。这事我答应过。我不是什么至诚君子,可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吴才有心中大喜,看了公孙羽一眼,眼神中大为得意。心中似乎在说:“公孙羽,你和我争论了这半天,到底还是我嬴了。” 公孙羽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好像早已料到,只要萧爻一开口,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萧爻看着公孙羽道:“公孙大哥,你一直以为我吃了大亏,为此跟吴老板争论不休。咱们并无深交,你却如此周全,这让我感激不尽。但我却不能得知吃亏之后反悔。” 第十二章 宝珠风波 公孙羽手里拿着一只酒杯,酒已满上,他却不喝。这时已走到柜台边,就站在萧爻身旁。 萧爻的手里还拿着钱袋,那二十多颗宝珠就在萧爻的钱袋里。公孙羽瞟了一眼,心里暗赞:“确实是件宝贝!”对萧爻刚才所说的话,他假装听错。故意说道:“小兄弟,你说你想反悔?你的意思就是不想用珠子换酒?” 萧爻道:“公孙大哥,我不是这意思。” 公孙羽强辩道:“这就对了,你不应该吃这大亏。凭什么让你吃亏,而不是别人吃亏?” 萧爻道:“公孙大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公孙羽却道:“小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前确实答应过吴老板,要用宝珠换酒。对不对?” 萧爻道:“对啊,我就是这意思。” 公孙羽道:“大家有目共睹,你这宝珠太贵重。吴老板只用一坛酒和十两银子,就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是够的,可实在配不上你这价值连城的宝珠。” 萧爻道:“我没想过这珠子如此贵重、、、、、、。” 公孙羽立刻抢道:“当然,你当然没有想过,你要是早知道这珠子如此贵重,又怎会用来换酒?对不对?” 萧爻心中却有些迟疑,不由得心想:“我要是早点知道这珠子是宝物,当真就不会用来换酒了吗?那也说不准啊,万一我酒瘾发了,身上只有宝珠,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用来换酒喝的,我就会用珠子来换酒。” 却听公孙羽道:“小兄弟,事情是这样的。在你走进酒馆之前,你手中的珠子是宝物,但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珠子是宝物,于是你低估了珠子的价值。在吴老板提出用十两银子和一坛酒来换你的珠子时,你答应了。错误的相信你的珠子只能换来一坛酒和十两银子。就在刚才,你才知道你手中的珠子是一件宝贝,其价值要远远超过一坛酒和十两银子。” 公孙羽换了口气。又道:“吴老板做生意,一向遵守平等交易的准绳。平等交易,那是说买方出的价钱和卖方给和货物是等价的,可以允许中间存在差值,但至少悬殊不能过大。然而现在我们都知道,小兄弟的珠子的价值超过吴老板的酒百倍千倍。既然中间存在如此巨大的差价,那这笔买卖就不是平等交易。” 公孙羽专在平等交易上这四个字上作文章。如此解释平等交易,这翻话说得浑然一体,要驳倒他确也不易。 吴才有向公孙羽看了看。见公孙羽只看着酒杯,经过此翻激烈的辩论后,公孙羽神色亢奋。他只看酒杯,显然是在极力使自己镇静。 吴才有心想:“他自称公孙羽,武林中复姓公孙的并不多见。公孙氏中并无哪一个特别了不起的成名人物。由此可以断定他并非氏大家之后。而新起的年轻一代的武林之秀中,也没有一个叫公孙羽的。这人是何方神圣?为何对这事一再阻挠。要说是旧仇,我可没得罪过姓公孙的人。难道他是看上了那珠子,因此一再加以阻挠,禁止让珠子落到我的手上。岂有此理?他不来瞎搅和,那珠子早是我的了。” 吴才有脸色一沉。道:“公孙公子,你对这事百般阻挠,你想怎么样?” 公孙羽仍然看着酒杯,他看酒杯时,似乎已想到吴才有会有此一问。所谓料敌先机,既能提前预知对方的疑问,他早想好了应对之策。公孙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似乎从来就是这样。 公孙羽道:“吴老板,你跟小兄弟这笔买卖不属于你所说的平等交易。而平等交易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又是个一言九鼎的汉子。倘若这笔买卖成交,你便成了自食其言的小人。” 吴才有心想:“不能给你这小子一搅合,我就妥协下来,把这买卖放跑了。”于是吼道:“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对这买卖,我是主卖方,小兄弟是主买方。我们当事双方都无异言,你一个毫不相干的旁人,有什么发言权。你胡搅蛮缠,我不跟你计较,就该知道适可而止。你却得寸进尺,不知收敛。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裁定这笔买卖不是平等交易?” 公孙羽道:“我凭的是公道,这笔买卖不合公道,亏的一方亏得太多。” 吴才有逼视着公孙羽,神色十分不善。问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铁定要管?” 公孙羽道:“你是在威胁我?” 吴才有道:“是有人要阻止我做生意。就像我在吃饭,却有一只苍蝇飞到我碗边来,嗡嗡嗡嗡吵个不停,甚至要跟我争食。对付这等不长眼的苍蝇,我通常的法子,就是将它拍死。” 公孙羽道:“你杀苍蝇用了多久?” 吴才有道:“杀只吧苍蝇,又用得了多久?不过是一瞬间就把它灭了。” 公孙羽道:“你一瞬间就能杀死一只苍蝇,看来你杀苍蝇的本事很高啊。” 吴才有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苍蝇,倘若那苍蝇也有武功,而且武功很高。就不好杀,杀起来就要多费些力气。不过,杀苍蝇这种事,我从来不怕多花力气。” 公孙羽道:“就算是一只苍蝇,那也是一条命。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让你不杀苍蝇。比如那只苍蝇愿意用十倍的价钱来买你一坛五十斤的酒。” 吴才有把手一扬。说道:“我的酒是用手酿成的,从下料蒸酿开始,一直到出酒,这过程很辛苦。那苍蝇想活命,就算它肯用十倍价钱来买我的酒,也得先问问我的手肯不肯答应。” 公孙羽道:“好,我就替那苍蝇来问。” 萧爻听了多时,才知道两人要动武。心想:“这事都是因我而起的。他们一打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不论谁因此受了伤,我始终感到愧疚。”忙劝道:“吴老板,公孙大哥。有话好说,这酒该怎么买,怎么卖?我们重新定过就是了。我多吃点亏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搞得鸡飞狗跳的,可不太像样。不如把脾气放一放,好好商量,有什么是不可商议的呢?” 第十三章 飞天侠盗 萧爻话刚说完。只见吴才有忽然把手摆作门形。再向公孙羽头上拔去,使的是一招开门见山。他使这招用意很明显,那是在告诉公孙羽,你既然要多管闲事,破坏这笔生意,令我得不到珠子,就和你开门见山的斗一斗。 公孙羽退了三步,却不还招。 吴才有从柜台里跳出来,跟着双手齐出,一招夜叉探海,直探公孙羽的气海穴。这招的用意是说,你敢多管闲事,我就试探试探,看你武艺如何,胸中有多少本事。 公孙羽向左侧斜踏一步,避开吴才有这招,仍然没有出手。 吴才有攻了两招,见对方并不还招,心中泛起了疑惑,第三招就没再攻出。 萧爻见有空隙,忙劝道:“吴老板,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暂且罢斗,坐下来慢慢商讨。有道是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为这点小事而动手,有失君子气度。” 吴才有浑若没听到,对萧爻的话没加理睬。瞪着公孙羽。道:“你不还手,我一样要揍你!” 萧爻压根就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了不起,既不是师言圣训,也不是条文法令。非要别人俯首听从、一并照做。是以吴才有虽不加理睬,萧爻感到有些不快,然而也仅仅只是有些不快。反正道理摆在那里,听随你便,不听随你便。既不强求你吴老板听,也不是非要你不听。你听了我不觉得如何高兴,你不听我不觉得如何难过。 却见公孙羽将手中酒杯举起,抬头一口喝了。再将酒杯拔出,那酒杯在空中打着旋,稳稳落到他坐的洒桌上。 萧爻忍不住赞道:“公孙大哥这手功夫帅得很呐!我可使不出来,换作是我这么扔杯子,那杯子肯定要摔坏了。” 萧爻这话确是诚意夸赞,公孙羽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吴才有正跟公孙羽对敌,萧爻的这句夸赞,在吴才有听来,却是给敌人呐喊助威,心下十分不快。 吴才有哼的一声。沉声说道:“似这等虚把式、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小兄弟,你看看我这劈空拳如何。” 萧爻道:“劈空拳?吴老板,你会劈空拳?” 吴才有自鸣得意地道:“初学不精,正要请小兄弟指正指正。” 萧爻道:“吴老板,让我观赏你的高招倒是可以。但我本来就不懂,又非明师圣贤,因此这指正二字是万万不敢当的。”萧爻心里记得,先前叫你不要打,你何尝当回事了。你叫我指正你的武功,这不是要我教你打架吗?我本来不想看你们打架,就更不想教你打架。 吴才有不好相强,也没再说什么。 公孙羽道:“劈空拳乃青城派镇山绝技,向不外传。吴老板,你说你会劈空拳,那你的拳法从何处偷学而来?” 吴才有一怔,心想:“这小子倒也见多识广。”道:“早年时候,我有幸得青城派松阳真人指点,授了我一套劈空拳法,以为防身之用。偷学二字,如何能诬赖到我的头上?” 公孙羽道:“原来如此,我就替那苍蝇领教你的劈空拳。吴老板,要是我侥幸胜了你一招半式。我以十倍价钱买你的五十斤酒,这位小兄弟和你的买卖取消。这两件事,你得答应了。我要是输了,就向你磕头赔罪,你以为如何?” 萧爻忙问道:“公孙大哥,我可不答应了。要是我跟吴老板的买卖取消了,那我就买不到酒。你这不是害了我?” 公孙羽道:“小兄弟不用着急,你听我给你分说明白。吴老板用十两银子和一坛酒换你一颗宝珠,这事你太吃亏。你不拿出珠子来,吴老板必不肯给你酒,为了你们双方都不吃亏,我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先用十倍价钱买了吴老板的酒,再把酒送给小兄弟。这样,对小兄弟来说,既保住珠子,又有了酒。吴老板虽然没有得到珠子,但得到了十倍的利润。这对你们都只有好处,我想你们会答应的。” 萧爻道:“公孙大哥,你这法子好是好,但是我不答应。” 公孙羽神色凛然。道:“你要是能打败我,你用珠子换酒的事,我就不管。你要是打不过我,就得答应!” 萧爻道:“你这是以武逞强,蛮不讲理!” 公孙羽悠悠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每个人都会做蛮不讲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事,才会痛快。你要是事事讲理,对你碰到的人和事都中规中矩,一成不变。你注定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苦恼。要是你气量宽大,凡事不予计较,苦恼倒会少一些。要是你心胸狭窄,那些小人包管能把你活活气死。” 萧爻道:“气死我?我看是气死你吧?”公孙羽嘿的笑了一声。萧爻正要争辩,却听吴才有道:“说到底,你就是见不得我得到珠子。” 公孙羽道:“吴老板,出招吧,我跟你只能用拳头说话。你打赢了我,我给你磕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吴才有本想多说几句,但公孙羽言明,只能用拳头说话。如此一来,吴才有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只好用拳头去说。吴才有喝道:“看招!”说完双手一摆,往公孙羽前胸挠去。正是一招‘拜祖归山’。 青城派的武学原本分为两宗,一宗以炼神气为主,讲究去欲无念,以天地之气续我气,天地长存则我长存。然则古往今来,并没有谁能长春不老,更没有人能与天地宇宙同在。炼气一宗内功深厚者,确实能延寿驻颜,却也没有谁长生不死。 另外一宗以炼拳法剑术为主。认为学武术有强身健体的效用,在江湖上行走,必要之时能以武自救。 两宗意见不同,先时,两宗的创立者念在同宗同源的份上,只是有些口角,争论争论也就完了。流传几代后,分歧越来越大,两边的年轻一代的弟子们,又急于证明自己永远正确,永远都是强者,自己这一宗所炼的功法才是至道。就不再止于争论,两宗发生了一场内讧,继而决斗厮杀。 以修炼神气为主的一宗,因欲炼就长春不老之术,渐渐改为以炼修内丹为主,炼金丹,服药物,以固本培元。而忽略了精神体魄的锻造,在拼斗时大败亏输,往后渐渐销声匿迹。 修炼拳法剑术的一宗胜出后,继续将青城派的武学发扬光大。 劈空拳乃青城派镇山绝技之一,唯有掌门人才能习炼。每一代的掌门人在大限将至前,会从门人中挑选一位武功卓越、德才兼备的优异之人作为下一代的掌门,是为代理掌门,掌门人便将劈空拳法给代理掌门。 松阳真人乃青城派第十六代掌门。他聪明绝顶,在做代理掌门之前,武功已出类拔萃。学了劈空拳后,又将原来的拳法加以修正完善。将三十六路劈空拳改定为七十二路。 吴才有早年行走江湖时,因缘际会,得松阳真人指点,松阳真人将劈空拳传了给他。 吴才有所使的那招拜祖归宗,正是劈空拳的起手招数。那是说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有宗源。习炼武功之人,不可忘了自己的武功源流,因此要拜祖归宗。 公孙羽斜身一闪,避开吴才有的一招,反手抓向吴才有肋下。吴才有脸上一惊,向旁一让,跟着使出一招‘金峰点蕊’,点向公孙羽的要穴部位。 公孙羽见对方招式精熟,又立了赌约,这一战事关重大。当下凝神对战,不敢大意。 第十四章 劈空拳 青城山乃天下道家圣地之一,青城派的武学属于道家武学,武功要旨在于‘飘逸脱俗,天然浑成’这八个字上。 劈空拳法是青城派镇派绝技之一,江湖中人少有机缘得见,此时吴才有却将七十二路劈空拳法徐徐使出。 他依着拳招,一招一招的使出来。挥拳愤臂,时而出得极快,快时胜过飞箭离弦。时而又极缓慢,缓慢处比蜗牛还慢三分。快慢疏密之间,自有一股节韵。使人乍一看来,觉得他好像是在跳舞。不但舞姿飘逸,更为难得的是他没有丝毫故意做作之态。 吴才有对劈空拳法十分精熟,显然已达到出乎心而应于手的程度。心使唤手,手使唤臂。前后招式之间,从不拖泥带水。就像参加跳舞比赛的人,在上台之前,已先操练过百八十遍。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遗忘了哪一环。真正做到烂熟于心后,到台面上演出时,才能达到天然浑成的境界。 公孙羽左躲右闪,闪躲之际,偶尔还上一两招。或是要拉住吴才有的手,或是想趁着间隙,给吴才有一脚。看起来,他不是吴才有的舞伴,更像是吴才有在跳舞、在表演,他在一旁张牙舞爪,故意捣乱,想以此来引起观众的注目。 在萧爻看来,两人隔得远,斗了多时,手脚并没有碰上,很像作弊虚打。萧爻道:“吴老板,你隔公孙大哥这么远,怎么打得着呢?我记得有一回,我去山上抓野猪。先守在窝边,等野猪出窝时,给它当头一棒。要是一棒打中,打伤了野猪,它跑得就慢了。我再追上去,补它几棒,打翻在地,拖回家里。再剥洗干净,煎炸烧烤,可就有口福了。要是最先那一棒打不着,那野猪跑得很快,就追不上了。” 吴才有正攻得紧,听了这话,忽然停手说道:“小兄弟,你说得对,我正在抓野猪,这头野猪狡猾得很。” 公孙羽却道:“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我们在比武,你说什么抓野猪的事、、、、、、。” 公孙羽话还没说完,吴才有使了一招天狗食月,猛然攻了过去。公孙羽只得全力挡驾,不能再说话了。 萧爻道:“公孙大哥,我可没有胡言乱语。俗话说打狗的别怕狗咬,杀猪的别怕猪叫。这杀猪的情景你们都见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见血。不说杀猪杀狗,就说打架吧,那也得拳拳到肉,才知道痛。你们这种打法,只把拳头挥来挥去,招式有了,样式也有了。可打了这么久,我就没看到谁被打了一拳,谁被踢了一脚。” 公孙羽道:“你不要胡说、、、、、、。”吴才有正攻得紧,公孙羽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又得全力施为,去抵挡吴才有的招式。 萧爻心道:“公孙大哥眼看支持不住,若惹得他再和我说话,分了心神,他就更不能支撑了。”当下凝神观看,不再说话。 过了二十多招,两人仍没分出胜负。但局势上是吴才有攻的多,公孙羽守得多。打架和说话完全是两回事。能言善辩的不一定打得厉害,相反,打架打得凶猛的往往沉默寡言。 公孙羽先时能言巧辩,他嘴巴上表达流利,脸面上潇洒如意。到这时,和吴才有过了三十招后,招招受制于人,他的脸上不再有潇洒之态,取而代之的是紧缩眉头,渐渐地露出了懊悔之色。 公孙羽一边留意对敌,一面想:“青城派的绝学果然不可小觑,早知道这路劈空拳法有如此威力,我就不跟他斗武。就算说不过他,非要以武力决胜负,也该把赌注压小些才是。” 虽然公孙羽在招式上显得左支右绌,然而每到紧急关头,却能以绝佳的轻功避开吴才有的一击。 吴才有在招式上占尽风头,然而要想击败公孙羽,却也并非易事。往往到紧要关头时,眼看能一招击倒公孙羽的,又给公孙羽巧妙避过。对公孙羽的轻功也十分佩服。 吴才有心想:“这小子的轻功着实高明,能有这等轻功的人,天下并不多见,不知要何人所授。” 斗到这时,吴才有使的七十二路劈空拳,已使了六十来招。萧爻看了多时,见两人始终远远隔着。但对吴才有的武功招式,越看越熟。不知不觉间,竟然记得了一大半。只因不知招数之名,也不知运用口诀,记是记得,却不懂运使之法。他也不是有意偷招,只是他心思空灵,更无旁念,记忆特佳。只要是见过的事物,便能记得个大概,若再稍加留意,细致甄别,就能记住。 萧爻道:“吴老板,你隔这么远打出去,是打不到公孙大哥的。劈空拳难道、、、、、、就是拳拳劈了空气的拳法?我看多半是了,每一拳都劈了空气,打不到对方,算是白费力,也只好叫劈空拳了。创制这路拳法的青城派前辈,想来很有先见之明,知道这路拳法每一招都劈空气,因此取劈空二字为拳法的名称,很贴切。” 公孙羽正在激斗之中,听他如此评论劈空拳,口无遮拦。很想接上话头,对劈空拳大加嘲讽。无奈被吴才有攻得紧了,不敢分神对答。 萧爻却不知道,这路劈空拳的要诀所在,正是在空字上。内功越是浑厚,劈空拳的威力就发挥得越大,能隔空伤敌。练到后来,一拳攻出,丈余外取人性命,也并非难事。若真是拳拳劈了空气的拳法,青城派也不会如此看重这门绝学。 公孙羽虽隔了吴才有很远,但仍感到吴才有的拳风扑面而来。 因这场打斗是在吴才有的酒馆里,酒馆四面摆满了酒坛。吴才有向来爱惜,出拳之时,生怕内劲使大了,伤不到公孙羽,反倒是将自己家当给毁了。他一直收着打,并未出全力。 七十二路劈空拳眼看将要使完,却没能击倒对方。吴才有不由得焦急起来,倘若最后几招仍不能见效,又用先前使过的招数重头打过。先前使过的招式,对方已看过一遍。出招时,对方先就有了防备,给对方料得先机。不但打不到对方,反要处处受制,被对方打败。 被公孙羽打败,萧爻的珠子就别想拿到。想到珠子,吴才有心下雪亮,要是能得到那珠子,毁了几个酒坛,又值得什么?想到此处,吴才有猛喝一声。一招蛟龙出海,猛向公孙羽攻去。 第十五章 输得起的人 霎时间,大厅里仿佛有无数的拳头如雨点似的向公孙羽暴击而去。公孙羽身后是一堆酒坛,他在背已经贴到了酒坛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眼看吴才有的这招蛟龙出海正要攻到公孙羽。只见公孙羽忽然拔地而起,身在空中,斜向左侧飘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以别人无法想到的方式,竟然避开了吴才有的致命一击。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大厅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吴才有定睛一看,整个大厅仿佛成了酒的海洋。 吴才有约略一想,才明白过来:“我刚才使这招蛟龙出海时,用了八成力道,本该能击败公孙羽。但他的身法实在太快,换作常人是无法避过的,他还是避过。我这一拳里所含的内劲就全都打到酒坛上了。” 那酒坛是以黏土捏成模子,风干后经高温烧制而成,却不是钢铁浇铸的,碰着磕着都会破碎。吴才有以八成力道击出的一拳,就是水牛也给打倒了,击到酒坛上,哪里还有不破的? 物以有用为贵,平常使用顺了的工具,哪怕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对使用它的人来说却十分可贵。吴才有心中虽已预先想过,萧爻手上的珠子的价值,远远大于这些酒坛的价值。只要打赢公孙羽,就可得到萧爻的珠子,酒坛破了,可以再买。但眼看着使用了多年的酒坛忽然被自己一拳击破了六个,怜惜之意油然而生。吴才有心里又无端多了几分懊恼:“早知道,我就邀他去外面空地上打。在我酒馆里打,要顾及到酒坛桌椅,就放不开手脚。要放开了手脚跟他干,一个大意就损毁了东西。哎!都怪我事先思量得不够周到。” 吴才有正在懊悔之中,手上的招式就没再发出。 公孙羽刚避开吴才有的一击,他的心思却不在那些酒坛上。见吴才有凝立不动,这对他无疑是个转机。 公孙羽斜刺里拍出一掌,他的掌法看起来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绝难伤人。实则是绵里藏针,伤人于无形。 待吴才有反应过来时,左肩上早着了一掌。公孙羽击中吴才有的这一掌,也没听到什么响动,似乎只是好友间平常打招呼时,轻轻的拍拍肩膀,以示问候。然而公孙羽这一掌的后劲却源源不断的涌出。 只见吴才有一个矮矮胖胖的身躯忽然直贯而出。重重地撞到了柜台,把柜台也一并撞翻。吴才有哇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吴才有软倒在地。 萧爻见状,不及去想这是如何发生的。道:“吴才板,你没事吧?”三脚两步奔到吴才有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萧爻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们不要动手。有什么事呢,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慢慢商量,偏偏谁都不听劝告,以为自己本事高强,非用武力取胜,才能让对方心服口服。现在好了,酒坛打破,自己打伤,弄了个满堂彩。” 吴才有听了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看了萧爻一眼,从萧爻神态上看来,似是在说:你之所以受伤,皆因不肯听我劝告,完全是咎由自取。 萧爻看着公孙羽,道:“公孙大哥,你下手也太重了。比武较量,用意该在互相切磋。况且你跟吴老板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怨,你将他成重伤,实在不应该。” 公孙羽道:“小兄弟,你要是这么说,可就是你想差了。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他刚刚击我那一拳的力道,比我攻他这一掌的力道可要强得多。要不是闪得快些,只怕已被他打死。你不懂武功,不要妄下断言。” 吴才有忽然说道:“不错,这位小兄弟确实不懂武功。他说的话,却每一句都是大实话。哎!”脸上已有懊悔之色。 萧爻道:“吴老板,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事已至此,还是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处置才是。” 吴才有道:“在比武之前,我跟公孙公子立有赌约。既然胜负已分,我按着赌约,答应公孙公子就是了。” 公孙羽道:“吴老板信守承诺,在下佩服!”说完,向吴才的深深一揖。这翻敬礼,却是出于至诚。 吴才有摆了摆手。道:“公孙公子不须如此客气。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望公子能如实答复。” 公孙羽肃然道:“吴老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就是。只要是在下能答的,必定知无不言。” 吴才有道:“如此谢了!我想请问公子,以真功夫而论,我这劈空拳法,公子自信能破吗?” 公孙羽道:“劈空拳法乃是青城派镇派神拳,我对青城派很是敬重。今日领教高招,实已不胜荣幸。凭心而论,我破解不了劈空拳法。单就功力而言,我也不是吴老板的对手。我所以能打伤吴老板,实是因为吴老板疼惜酒坛,分神之际,我趁机击出一掌,才得侥幸,这一点,我不得不认!” 吴才有道:“好!你能如此坦诚,就不是虚谈妄论之辈。我输给一个心怀坦荡之人,我输得起!”吴才有咬紧牙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输得起’这三个字说出来。毕竟‘输得起’这三个字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说得出口的! 吴才有虽然是输的一方,却因公孙羽将决定这场打斗胜负的原由坦露出来,对自己的侥幸坦然承认,对战败一事也即释然。 公孙羽向大厅里看了看。道:“吴老板,弄得你这堂堂皇皇的吴记酒馆一片狼藉,我也有不是之处。这事我来定了,这么着吧。这锭黄金,权当吴老板清理之费。”他一边说话时,已从兜里拿出了一锭黄灿灿的黄金,足有十两,递给吴才有。 吴才有伸手一挡。道:“打破了六只酒坛和六坛酒,如果要十两黄金才能赔偿,那是在讹诈了。我吴才有是个生意人不假,我也承认我以做生意牟取利润。可要我去干那讹诈欺骗的卑鄙勾当,却万万不能!”吴才有这翻话说得十分响亮。他向萧爻看了看,萧爻的脸仍然是那张方方正正的脸,脸上只有一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眉宇间英气朗朗,此外再无一点多余的表情。 第十六章 江湖耍猴人 公孙羽道:“吴老板,今日在你酒馆里争闹了一场,又令你受了些伤,在下十分愧悔。这十两黄金,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吴才有见他执意要送,眼看推却不下,皱着眉头收下了黄金。显得很不情愿,像是被人逼迫的无奈之举。 吴才有心中自也明白,既然比武输了,按着事先定立的赌约。萧爻的珠子顿成梦幻泡影,别想再得到。好在得了十两黄金,虽远不及珠宝贵重,也只好聊作安慰。索性大方些,送他一坛酒,打发他出门去,以后不再见面,从此远远避之为上。 想到此处,吴才有道:“按着赌约,这位小兄弟要的五十斤酒,该由你买了,再转送给他。你既以黄金相赠,那酒钱就算在黄金里了。” 公孙羽道:“就依吴老板之言。” 吴才有便去取酒。他受伤之后,内息不大顺畅,使不出内力。这次拿酒,大不如先前那般举重若轻,用上了本身的蛮力,依旧搬来放到柜台上。 萧爻道:“公孙大哥,这酒我不能要。” 公孙羽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愿要这酒,是怕要了之后,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为我会要你偿还,或者出大难题为难你,对不对?” 萧爻朗然说道:“我买得起酒,就有得喝。我买不起酒,不喝也过得去。无功不受禄,却不能白白收受他人的馈赠。” 见萧爻态度坚决,执意不肯接受,公孙羽皱起了眉头。本要送酒给他,却被他执意拒绝,自然不好再强塞。所谓牛服诓马服打。强塞不成,公孙羽自然而然的想到软求。有了主意,公孙羽随即展颜。 公孙羽道:“嘿嘿,小兄弟啊。我买酒请你喝,那是因为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兄弟。大哥请兄弟喝酒,做兄弟的如果执意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不是要我这张脸找不到放处了吗?” 萧爻回道:“公孙大哥,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兄弟,这话一点也不假。你送酒给我,如果我收了,你的脸是找到放处了。我呢无功受禄,那我的脸又放到哪里呢?总不能因为你要放脸,就让我没处放脸了吧?” 萧爻这番辩论,虽有些牵强附会之嫌,却也不易辩驳。公孙羽一时没了主意,又皱起了眉头。忽然,只听得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阵咚咚咚、咚咚咚的擂鼓声。萧爻心知,那耍猴的人在表演前都会擂鼓,三通鼓罢,就开始耍猴。萧爻生怕错过,心中有些急了。 吴才有想早点送走二人,看眼前的形势,只有萧爻走了,公孙羽才会离去。于是说道:“小兄弟,你就听我一句,这坛酒你拿走。这事就此作罢,今后在江湖上你别对人提起,算是我求你了。”说完,向萧爻鞠了一躬,作了一揖。 萧爻见他对自己打躬作揖,无故受此大礼,心中不安。也作了一揖,返还给他。吴才有见状,忽然明白,萧爻怕别人对他行礼, 吴才有灵机一动,一把拉住萧爻。道:“小兄弟,你如果不将这坛酒抱走,我就给你磕头!”说完,盈盈下拜,当真要给萧爻磕头。 劝人收礼劝到要磕头相请,真是千古未有之奇。 萧爻拉住吴才有。道:“吴老板,这可使不得。我不是你祖宗,你不能对我磕头的。” 吴才有心头一怔,凝视着萧爻,但见他一脸真挚,并非故意占自己便宜。道:“你把酒抱走,我就不磕头。” 萧爻有些犹豫。道:“吴才板,这酒我不能要的。” 只听咚的一声,吴才有双膝着地,当真就磕起头来。 萧爻又是惊慌,又是不安。茫然无措,忙还了一个。见吴才有又要磕,便阻住吴才有。道:“我把酒抱走就是了,你不要再对我磕头。” 吴才有见他答应,笑道:“你肯答应就好。” 公孙羽将两人拉起来。道:“小兄弟,大街上要开始耍猴了,咱们赶紧过去吧。”将酒坛递到萧爻手上。 萧爻眼看已无法拒绝,只得将酒收了,心中却很是不安。心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所之伏。不花一文钱而得到这酒,不见得会是好事,以后定要探查明白。” 却听得大街上又响起了擂鼓声,这已是第二通鼓了。萧爻道:“吴老板,公孙大哥,告辞!” 吴才有抱了抱拳。道:“恕不远送。” 萧爻抱着酒坛,一步步走出吴记酒馆。才走出几步,公孙羽便跟了上来。公孙羽道:“小兄弟,你看耍猴吗?” 萧爻正有许多事要问他,见他跟了上来。道:“我正要去看耍猴呢。公孙大哥,你为什么要送酒给我?还有,我用珠子跟吴老板换酒,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公孙羽道:“看完耍猴,我再告诉你。”说完,大踏步走到萧爻前面,萧爻跟上去。质问道:“公孙大哥,你原来早有预谋?” 公孙羽道:“不是预谋,这事你早晚会明白的。” 萧爻道:“看完耍猴,你可得说明白了!” 公孙羽回头看了萧爻一眼。道:“小兄弟,你事事较真,早晚要倒大霉。” 萧爻道:“就是倒了大霉,也不能糊里糊涂的。公孙大哥,你好像瞒了我很多事。” 公孙羽道:“我什么事瞒你了,咱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你了解我了解了多少?” 萧爻道:“我确实还不够了解你。要了解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很少去了解别人。” 公孙羽道:“为什么?” 萧爻道:“我总觉得有些人比我聪明。聪明的人要了解愚蠢的人就很容易。愚蠢的人想了解聪明的人就很困难。不去了解比我聪明的人,反倒省了心力。” 公孙羽笑了笑。道:“你这不是自认愚蠢?” 萧爻怔了一怔,待要分辨,却见前方围了很多人,第三通鼓声响了起来。鼓声一停,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黄毛红臀小胡狲,翻斗爬竿踏车轮。顶盔挥旗羊做马,妆扮美女笑煞人。” 人堆里传来几声叽叽咕咕的猴叫。只听那洪亮的声音又说道:“小生候景仁,原籍山东,自小以耍猴为乐,浅尝未为精熟,本不敢抛砖。无奈囊中羞涩,不得回乡。为盘缠计,只得献丑一演,望能不负众目。” 第十七章 小山和大山 萧爻抱着酒坛,不便挤进人堆里去,只能透过人缝往里看。只见人堆中央站着一人,那人正是耍猴人,名叫候景仁。他身形十分高大,生得高鼻阔口,肩宽背厚。萧爻再住他手上看去,只见他一双手上生满了老茧,像松树的皮,一层又一层。 萧爻心道:“这人必定练武勤苦,或是炼铁砂掌一类的武功,才炼得手上生满了老茧。他的功夫必定也不弱,只不知因何流落到此?” 萧爻再一看,又见人堆中间有两只猴子,一只黑猴,一只白猴,那白猴身形很小,一身白毛像是刚长出来。两只猴子颈圈上都套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栓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两猴虽被铁链限制,不得自由活动,一双眼睛却十分灵活。 两只猴子正在东张西望,抓耳挠腮。那白猴时时伸爪子扯身上的铁链,铁链牢固,没有扯断。便将铁链拿到嘴中咬,也没能咬断。白猴忽然将铁链一甩,又跳又叫,显得极不耐烦。 侯景仁见白猴放叼,马上就要表演耍猴,那白猴却在这时闹脾气,势必会影响到生意。只见侯景仁撮唇作哨,要那白猴听话。那白猴并不理睬,似乎是被激怒了,忽然坚起了尾巴,龇牙咧嘴,对着侯景仁咆哮不停。 萧爻心想:“这只白猴似乎很讨厌身上的铁链,让它不得自在,可又无法除去。它因此恼恨给它上铁链的侯景仁。” 侯景仁软语安慰了一番,白猴始终不肯配合,专门给他捣乱。侯景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火起。只见他忽然将铁链一收,那白猴怪叫一声,一骨碌摔倒在地。随即爬起,坚着尾巴乱吼,没有丝毫妥协之意。 侯景仁用力扯着铁链,将那白猴拉得摔倒了五六次,以驯兽之术惩戒着那白猴。白猴越发顽劣,跳起身,扑向侯景仁。 侯景仁将身一闪,一把抄到白猴的后颈。提起来,用力摔去,白猴先撞到了树上,再一弹,落到地上。惨叫一声,缩作一团,似乎已爬不起来。 人群里发出了嘘声,从声势上听来,似是对侯景仁此举大感不满。 侯景仁抱了个四方拳。道:“各位江湖朋友,可别因这劣猴扫了兴。在下曾学得一套猴拳,就给各位朋友耍耍。”他意图留住观众,但那些围观的人却陆续走了一大半。 萧爻也正想离去,听他要耍猴拳,又暂且留下。 侯景仁果然就当街耍起了猴拳。先是气沉丹田,当中立了个马步,忽然提起左脚,左手往腰里挠摸,情状像是猴子挠痒,又见他右手反抬到额上,双眼瞪着前方,眼睛接连眨了十几下,作了个灵猴望月的姿态,倒也有了几分神似。顿时有人喝起了彩。 侯景仁接着便将三十六路猴拳一一试演出来。如什么白猿献果,沐猴而冠。但听得拳风呼呼,一招一式无不像极了猴子。 猴拳在身法上有缩脖、耸肩等,手法上有刁手、抓手、扣手等,步法上有脚尖步、小跳步、交叉步。招法变换之间,灵动小巧已极。 侯景仁身材高大,能将灵动小巧的猴拳演得维妙维肖,倒也十分难得。 萧爻看了几招,心下暗暗佩服。一转眼,忽见一个总角之年的孩童,走到那白猴身旁,将咬过一口的甜饼扔到那白猴的嘴边。白猴闻了闻,就再也不理。 那孩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说道:“哥,小猴不吃东西,会不会要死了?” 他本是来看耍猴的,至于猴拳这等打架的本事他不感兴趣,也不爱看。那只白猴十分活泼,又很是顽劣,他一见到,顿时就喜欢了。见白猴被打倒在地,他觉得白猴很可怜。想帮又不敢,趁着侯景仁耍拳之际,溜到树旁,将自己最爱吃的甜饼分一半给那白猴。见那白猴不吃,以为白猴要死了,急得哭了。 孩童身旁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两人相貌相像,都是圆圆的脸蛋。那少年正在学侯景仁的拳招,一边看,一边耍。听到那孩童叫唤,才停下来,走到树下。 那少年说道:“小山,你哭什么?” 那孩童名叫小山,少年名叫大山,两人是亲兄弟。当地叫许家镇,大山和小山是镇上的人。听到有人来耍猴,便溜出来看戏。 小山眼里还掉着泪,指着白猴说道:“我分甜饼给它,它都不吃,它是不是要死了?” 大山看到那半块饼,忽然有些急了。说道:“你怎么把饼给它了?” 小山说道:“我见它挨打,觉得它可怜,就把饼分它了。” 大山怨道:“它死不死,关你什么事?给你买了饼,你不吃,还给了猴子。它吃过没有?快捡起来,看看还干不干净。” 小山说道:“不捡!我都分它了,吃不吃在它,捡是不捡的。” 大山道:“你浪费!下次我不会给你买了。” 小山道:“不买就不买!” 大山嘟着嘴,走到一边,又学起拳来。 小山看着白猴。说道:“小猴,你快吃啊,我哥不会给我买饼了。这都要怪你,你要是把饼吃了。我哥问我是谁吃了的,我就说是我吃的,他见我没有浪费,就还会给我买。” 见那白猴仍然一动不动。小山又说道:“这是我最爱吃的饼,给你吃你不吃,你简直要气死我!要不是见你不能动了,你敢惹我生气,我一定会揍你。” 萧爻心道:“这小山小小年纪,也觉得白猴可怜,比大山更有侠义心肠。”想到侠义心肠,不由得全身一震,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 萧爻念道:“侠义心肠,侠义、、、、、、。”忽然间,只觉得侠义这两个字无比尊贵,无比高尚。萧爻竟不知自己为何想到了侠义二字,但只要想到这两个字时,仿佛万丈豪光自心底冉冉升起,一种神奇的力量涌遍全身。眼前如同出现了一个比天更高、比海更深的广袤无垠的世界,令自己心往神驰的世界。 萧爻正想得入神时,被一声十分怪异的喝彩声惊醒了。 第十八章 和平使者 萧爻转眼望去,见对面有一人挥舞着手。嘴里嚷道:“故歹、、、、、、故歹!微磊故歹!” 萧爻大感诧异,心道:“他说什么鼓的?”定睛看去,见那人头上包了块头帕,穿一身灰色衣裳,是汉人的装扮。但他皮肤太白,鼻子很高,眼睛是棕色的,颌下留一部络腮胡子。约三十来岁,从形貌上看来,并非中土人氏。 在场的人全都只看侯景仁耍拳,谁也没来在意那人说的怪话。偏偏萧爻大感好奇,慢慢绕到那人身旁。问道:“你刚刚说的是鼓的,还是古代?” 被萧爻如此一问,那人的脸色亦十分诧异,只见他摇了摇头,竖着食指摆了摆。道:“陋!” 萧爻感到很是疑惑,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漏?人有七窍,都是要通风漏气的。敢问你哪里漏了?” 那人神色很古怪,他对萧爻的话,显然也摸不着一点头绪。 萧爻也怪模怪样的看着他。心想:“这王八蛋说话挺怪的,跟他不能正常交流,何不骂他两句,试试他反应如何。不过,也许他能从我的表情上看出我是骂他还是赞他,我最好是不动声色。”萧爻便气色平和,轻言漫语地说道:“你奶奶的。” 那人脸上的反应很怪,只听他说道:“卖古兰的马热儿死。” 萧爻这次凝神倾听,终于听得了一个卖字。道:“卖?你是商人?” 那人脸上露出喜色。道:“也死。” 萧爻问道:“你爷爷死了?” 那人却道:“嘿一日欧凯。” 萧爻道:“你爷爷死了,你还嘿嘿嘿的。你这王八蛋,真是不像话。” 那人似乎能听懂萧爻的话,知道萧爻是在骂他,便怒了。大喝一声:“发扣!” 萧爻却道:“你又不是女人,哪里有什么发扣?再说了,那叫发簪、发髻,也不叫发扣。杜甫诗里有一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里的簪就是发簪了。” 两人均答非所问,各说各的,根本不能沟通。 这时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见到萧爻,抱拳问道:“兄台何事到此?” 萧爻向那人看了看,见他是个汉人,说的又是汉话,和他勾通就省事得多。便道:“我是来买酒的,见有人耍猴,就过来看看。却听他说什么鼓的,又像是说古代,就过来问问。这王八蛋却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堆怪话,一会儿说是商人,卖什么古楼兰的马。一会儿又说他爷爷死了,他还嘿嘿嘿的,没有一点孝心,被我批评了一顿。” 那白袍人道:“兄台有所不知,这位本不是中土人氏,他是葡萄牙人,名叫奥古尼斯。想来他刚刚说的是英文,所以你听岔了。” 萧爻曾听萧万立说过,除了中原明朝、海外倭寇、鞑靼、北方后金满人,这世上还有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这些个更远的国家。听得奥古尼斯是葡萄牙人,也不算太意外。萧爻道:“是葡萄牙人?哎呀,他刚刚放的是洋屁了,怪不得我听不懂呢。真是夹缠不清。” 奥古尼斯道:“你嘴里最好干净点,我不是放屁!” 萧爻听他忽然说起了汉语,意外的笑了笑。道:“你会说中原话。怎么不跟老子说?乌七八糟的扯了一大堆,我差点就要扁你了。” 奥古尼斯道:“你功夫很好吗?” 萧爻挥了挥拳,又踢出一脚。道:“说不上很好。三脚猫的把式,会一点点。” 奥古尼斯摇了摇头。道:“你要信奉安拉,安拉是爱你的,安拉是爱好和平的。你信奉他,他将赐予你平安幸福。”说到安拉时,奥古尼斯的神色很是崇敬。 萧爻道:“安拉,安拉是谁?” 奥古尼斯道:“安拉是至仁至慈的真主,是全知万能的上帝。只有信奉安拉,才能获得安拉的赏赐,他就会赏你们光明与幸福。” 萧爻心想:“他对安拉很是崇仰,就像佛门弟子敬仰如来佛祖,道家弟子敬重太上老君。这如来佛祖和太上老君倒是经常听说,这位安拉也太陌生了,就算他是真主,和我也隔了远不止十万八千里,我信奉他,能否得到光明与幸福,可就难说得很了。再说了,只要天上出太阳,就能看到光明,何必要求人赏赐。” 于是说道:“我不跟你扯安拉,我就问你,你是葡萄牙人,你不在自己故乡呆着,来中原想做什么?你虽然远来是客,我得先提醒你。你要是行侠仗义的,和我就是同道中人,我欢迎你,也欢迎安拉。你要是对我们中原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我就代表至仁至慈的安拉,处罚你的过错,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奥古尼斯道:“请你不要误会我,我信奉安啦,安拉是爱好和平的,我也是爱好和平的。我听说你们国家在跟满洲人打仗,我来这里,将代替真主安拉,劝他们信道行善,劝他们和平相处。” 萧爻吃了一惊,北方有努尔哈赤率领的后金部落不断骚扰攻伐,朝廷派遣将领率军对抗,可谓连年用兵,这事萧爻有所耳闻。但战况如何,谁胜谁负,萧爻并不知情。心想:“想不到奥古尼斯身为外国人,竟也知道明朝与后金打仗的事。单是知道也罢了,他竟然要做和平使者,劝两边放下刀兵,停止征伐,这当真是痴人说梦。” 萧爻问道:“奥古尼斯,你有什么本事,敢去劝他们放下刀兵,和平相处?” 奥古尼斯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将对他们喧读真主的启示,教授他们天经和智慧,并且熏陶他们。他们若信了天经的启示,像我一样的信道,他们就能遵循正道了。遵循正道的人是爱好和平的,他们就会停止征战。” 萧爻心知这场战役实是后金掀起的。奥古尼斯要劝两边停战,本以为他能有什么高明的法子,比如去杀了后金的将领,或是烧了后金军的粮草,使后金军中无将可用,粮草供应不上,自会引军北归。听了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两国交战,凭某人去两军阵前读读天经,喧扬喧扬佛法圣道,就能让两国罢兵停战,这事是从来没有过的。 萧爻道:“奥古尼斯,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从这里去北方,山遥路远,你能不能到那里先不说。就算你真能到那里,也没有人会信你的。你的天经在你们那里吃得通,到我们这里却是不成的。因此啊,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还是早点回你们国家去的好。” 第十九章 买猴 奥古尼斯道:“只要他们相信安拉是全知万能的,只要他们都信道而行善,就不会有战争。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我要把安拉的无上智慧授予他们,将对他们循循善诱,让他们明白,战争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萧爻自小隐居,过惯了安稳舒坦的日子,信道行善,劝两国罢兵这等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便说道:“我已经把道理给你说明白了,你的法子是行不通的。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总之我是不想重复又重复的讲。” 奥古尼斯道:“不肯信道而行善的人,将不能获得真主的护佑和赏赐。” 萧爻心想:“他口口声声说要信奉真主,信道行善。真主安拉当真有如此巨大的魔力吗?”问道:“对信道而行善者,真主赏了些什么?” 奥古尼斯听萧爻一问,便以为萧爻有了靠近真主的念头。喜道:“真主会赏信道而行善者们绝佳的配偶和舒坦的良宅。对他们的请求,只要是合理的,真主无不垂赐。” 萧爻道:“奥古尼斯,信道行善我是不会的。我将要做一件事。” 奥古尼斯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爻道:“这只白猴你看到了吗?” 奥古尼斯向地上的白猴看了看。见那白猴的背脊从中歪了,毫无疑问,是侯景仁刚刚盛怒之下的一摔,将白猴的脊梁骨摔得错了位。 奥古尼斯道:“可怜的猴子,它受了重伤,看起来很不妙。” 萧爻道:“我要救它,我将助它脱离铁链的束缚。奥古尼斯,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符合你所说的行善。不过,就算符合了,我也不会乞求安拉的恩赐。” 奥古尼斯很不理解的看着萧爻,在他看来,信道而知善的人将得到安拉的赏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在行善过后,不求丝毫回报。倘若要信道且行善的人才能得到真主的赏赐,就有人因欲得赏赐才信道行善。却没有了慷慨解囊、不求回报的大公无私之举。 小山一直在树旁守着白猴,听萧爻提到白猴,更是眼也不眨的仰视着萧爻。适才萧爻和奥古尼斯的对话他全都听到。记得最深刻的是警告奥古尼斯的那番话。‘你要是行侠仗义的,和我就是同道中人,我欢迎你,也欢迎安拉。你要是对我们中原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我就代表至仁至慈的安拉,处罚你的过错,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小山对萧爻的好感正是因这句话而起的。他年龄虽小,但听过这番足以令人荡气回肠的话后,似乎有一个声音正在呼应着萧爻。那声音似是在说道:“正该如此。奥古尼斯大胡子是葡萄牙人。他来我们中土,若是安分守己,我们便客客气气的欢迎他。他要是胡作非为,做了对不起中原汉人的事,我等侠义之士便要替天行道。” 听得萧爻要救白猴,小山心中想:“这位大哥看来是位侠士,小猴子现在已奄奄一息,不知这位大哥将如何搭救。” 萧爻放下酒坛,矮下身来。看着小山说道:“小山兄弟,你心疼小白猴,对不对?” 小山觉得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小脸一红。他看到白猴被侯景仁教训而不肯屈服,他觉得白猴可怜。给它的甜饼,它理也不理,又觉得白猴有些不近人情。总而言之,白猴的桀骜不驯给了小山很深的印象,而对白猴是可怜、还是心疼,小山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对白猴的这点可怜、这点心疼,是自己心中的一大隐私,经萧爻一问之后,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目下坦露出自己的隐私,这让小山惊惶失措。 小山点了点头。道:“我、、、、、、我、、、、、、。”抬头看着萧爻,见到萧爻,虽觉陌生,但萧爻气色平和,没有丝毫凌人之态。小山鼓起勇气说道:“你能救得小猴,就最好了。” 萧爻笑道:“我救了白猴,把它送给你。你要不要?” 小山的脸上闪出兴奋的神色。很快又变得灰冷冷的。小山道:“我给它饼它都不吃,小猴跟我玩不来的。这位大哥,我很希望小猴能尽快好起来,像没受伤之前那样活蹦乱跳的,但我跟它做不成朋友。” 萧爻道:“小山,我看你肯定还在为白猴不吃你的饼而感到生气。” 小山道:“我好心好意分饼给它。它要是吃了还好,它不但不吃,还害我被我哥责备了一顿。这位大哥,你说这气人不气人,简直是!” 萧爻笑道:“这小猴若非如此执拗,被人打一顿就屈服了。小山兄弟,恐怕你就会看它不起了。” 小山点了点头。隐隐觉得,自己对小猴可怜者有之,心疼者亦有之。然而要是这只白猴被侯景仁打一顿就屈服的话,对它的印象也绝不会如此深刻。 萧爻站起身来,向人堆里一看,只见侯景仁手里握了根长棍,他额头上冒出了一些细粒的汗水。 就在刚才,侯景仁耍了一套猴拳,又舞了一套侯棍,这时正好舞完。只听侯景仁抱拳说道:“各位江湖朋友,设若觉得在下的这点儿微末道行还能看得入眼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侯景仁感激不尽!” 侯景仁有两名弟子,一个是敲锣的,一个是打鼓的。侯景仁刚说完话,只听一声铜锣响,那敲锣的弟子便大锣翻过,双手捧着,走向围观的人。 那些围观的,大多都懂得江湖规矩。得知侯景仁师徒落魄客旅,看过侯景仁耍猴拳、舞猴棍后,少不得要打发他几个钱。有的便出三五枚铜钱,有出七八枚的,仍进铜锣里。只有几个白看的闲汉,一毛不拔。 公孙羽仍了些散碎银子,算是出钱最多的。那收钱的徒弟绕到萧爻这边时,萧爻摸出那装着宝珠的青草色地钱袋子来。公孙羽见着,忙走过来,又拿出些散碎银子,拦着萧爻,替萧爻付了钱。 公孙羽道:“小兄弟,此等宝物,切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第二十章 失窃 萧爻道:“公孙大哥,在酒馆里,你替我买酒。现在看耍猴,你又替我出赏钱。你时时替我破费,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公孙羽道:“兄弟,这算得什么?别多想。” 萧爻苦笑道:“公孙大哥,你这么做,是想保住珠子,一颗也不少。不过你花费不起的,我待会儿会买猴,你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用珠子换,你至少要出十两黄金。” 公孙羽笑道:“十两黄金,并不是太多。” 萧爻问道:“你到底有多少黄金?你的黄金怎么来的?” 公孙羽道:“有得花你就花,你记住,问得太多的人,通常不会长命。在江湖中,要想活得久一点,最好什么也不问,什么都不管。” 公孙羽又以大哥的口吻跟萧爻说话。在他看来,这么教导萧爻是顺理成章的。他的话就是至理,所以在说出之前,先提醒萧爻要记住。 萧爻很无奈。但觉得公孙羽处处透着神秘,又狡滑得像一条狐狸,让人莫测高深。对他有些反感,甚至不想跟他有所交涉。 这时候,侯景仁走了过来,围观的人也将散尽。这位流落异乡的江湖耍猴人,也正要收拾家伙,去下一个市镇,表演猴戏,幕钱回乡。 侯景仁见很多人都围在大树旁,将那白猴挡住。但人人都没有敌意,似乎只是随便一站,也不是有意挡着自己,不让自己过去抓猴子。就算如此,侯景仁也可以绕道,绕过众人,也能抓到猴子。如果选择绕道,就等于当面认怂。 侯景仁便抱了抱拳,打着山东口音说道:“各位朋友,请借步。” 萧爻道:“侯老板,适才见你试演了猴拳,当真是大开眼界。” 侯景仁审视着萧爻,见他并无敌意。便说道:“俺是流落在外,无钱回乡,当街耍猴,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萧爻道:“在下萧爻。” 侯景仁看着萧爻,心中思量:“江南一带,有不少成名人物,其中并没有一个叫萧爻的。” 他既知萧爻并非成名人物,心下就不怎么重视。侯景仁道:“萧兄弟,你有什么事吗?” 萧爻道:“在下斗胆,要跟侯老板做笔买卖。” 侯景仁是个流落异乡之人,全靠着耍猴,从江湖朋友那儿得些资助,勉强能求个温饱,迤逦回乡。他周转数月,却从来没遇到过要跟自己做生意的人。听萧爻要跟自己做买卖,不由得心想:“这少年一来就夸俺拳耍得好,又说要做买卖。莫不是要拜俺为师,跟俺学拳吗?那可好得紧,他若真个里要拜俺为师,俺把拜师费抬得高高的,就有钱回家了。” 侯景仁喜道:“小伙子,你要做买卖,是想拜俺做你师傅?” 萧爻道:“这倒不是。” 侯景仁听萧爻不是拜师,那幻想立即泡汤,耷拉着脸。道:“你想干啥嘞?我可没闲武夫跟你唠嗑。” 萧爻笑道:“你不唠嗑,俺也不跟你唠嗑。俺想买你的白猴。侯老板,你开个价吧。” 侯景仁听萧爻竟是要买白猴,心道:“这白猴本来也不是俺的。驯了多时,它还是羊毛炸风的。现在又被俺打伤,耍是耍不得了,若再带它上路,一路上还得养着它。多余添麻烦。” 侯景仁道:“买是买得,这价钱嘛。俺养了许多时候,也不容易,这价钱?” 萧爻伸手住兜里摸去,要摸出那青草色的钱袋子来。 公孙羽知道萧爻并没有钱,萧爻只要做买卖,一定是用宝珠来换。公孙羽忙按住萧爻的手。 萧爻只觉得一股劲力压落下来,那股力道不是很强,却无法挣脱。萧爻的手便被按下。只听公孙羽说道:“萧兄弟,让我来。” 众人见公孙羽要争着替萧爻买猴,除了萧爻知道公孙羽的心思外,其他人对公孙羽此举均大为不解。都面带疑惑,看着公孙羽。 公孙羽道:“侯老板,我不是做生意的,不懂生意经,也不懂如何讨价还价。不过我觉得,用十两黄金买这白猴儿,包管侯老板吃不了亏。” 侯景仁心想:“十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这猴儿能买得十两黄金,那是白赚的。只不知他为何要帮那小伙子出钱。”说道:“十两就十两,买给你。” 公孙羽道:“侯老板果然爽快。”公孙羽便将十两黄金递给侯景仁。 侯景仁以一只病猴换得十两黄金,大赚了一笔,有了这十两黄金,也差不多够回乡的盘缠。便走到树下,将铁链解下来,交到萧爻手上。说道:“俺把猴儿给你了。” 萧爻接了铁链,见那只白猴仍然蜷伏着身子,寻思着得给白猴接好脊梁骨,养上个吧月,白猴身上的伤才能好转。 侯景仁命两个弟子收拾了东西,与众人告了别,便牵着黑猴,一路向北而去。奥古尼斯和那白袍人是一道的,要去北方劝战,也纷纷离去。 萧爻一手牵着猴儿,一手抱着酒坛,正要回去。忽然想到:“小山对这白猴也很关心,现在白猴到了我手上,便跟他说明白,叫他不要记挂,等白猴养好了伤,我再带来镇上玩耍。”萧爻便叫了声‘小山兄弟。’转头看时,小山和大山已不见了。 萧爻往长街上看了看,这时街上的人也已散光。萧爻道:“天快黑了,还是先回去。”见公孙羽仍站在身前。便道:“公孙大哥,我要回去了。那珠子的事,你该告诉我了吧?不过你不说也不要紧。” 公孙羽听萧爻提到珠子,向萧爻的裤兜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惶恐。叫道:“那珠子呢?” 萧爻道:“在我兜里,你怎么啦?” 公孙羽向萧爻的两个裤兜扫视了一遍。急切的问道:“在哪个兜里?” 萧爻见他神色惶恐,像是大祸临头一般。不由得疑惑起来。说道:“等我拿给你看。”便放下酒坛,伸手往兜里一摸,兜里空空如也。萧爻更是诧异,以为自己摸错了裤兜。又摸另外一个裤兜,哪知一摸之下,两只裤兜都是空的。 萧爻不仅慌了起来。叫道:“珠子呢?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一直揣在兜里的,怎会不翼而飞了?” 公孙羽道:“你再摸摸你的衣袖,看看你是不是放到衣袖里去了。” 萧爻将衣袖抖了抖,仍然没有钱袋。又放下铁链,往地面上四处寻找。公孙羽也在四面寻找着。 两人在四周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三遍,就差没把地皮翻过来。却没能找到那装着二十八颗宝珠的青草色的钱袋子。 萧爻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苦苦思索。喃喃说道:“奇怪,这珠子明明一直在我兜里,怎么会忽然间就不见了呢?” 公孙羽急得双脚直跳,是萧爻失落的珠子,但他比萧爻更着急。公孙羽跳了几下,忽然镇静下来。道:“那珠子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第二十一章 强人所难 萧爻不知珠子的来历,又不知那宝珠的真实市价是贵是贱,并没有将那珠子看得很重。故尔珠子虽然丢了,萧爻却不如何着急,只不过是少了一样可以换酒喝的器物。 听公孙羽说那珠子是被人偷走了的。萧爻说道:“那人能从我身上将珠子偷走,而不致被发觉,想来是个极聪明的惯偷。他既然偷了我的珠子,必定还会再偷别人。我是没本事逮到他,但愿他下次作案时,给人家逮个正着,将他痛打一顿,或是斩去双手。他得了这教训,说不定不再做这昧良心的勾当,从此改邪归正,也是一场功果了。” 公孙羽听了这话,只好忍着愤怒,冷冷地说道:“你这么说,是不想去追究了?” 萧爻道:“公孙大哥,你怎么还这样糊涂?你当时没亲眼看到,又无真凭实据。再说,现在人都走光了,你还能去找谁?还是依我说的,让他自行悔过自新。” 公孙羽怒极反笑,嘿嘿嘿的笑声并不好听,笑容也不好看。 萧爻见状,宽慰道:“公孙大哥,你用不着这样子吧?是我的珠子被偷,我都淡定了,你反倒很难过似的。” 公孙羽道:“嘿嘿,是啊。你好淡定!你够淡定!” 萧爻道:“遇到这种事情,除了淡定,那也别无他法。” 公孙羽勉力止住愤怒的笑容,正色说道:“谅你也不知道那宝珠的来历,你才满不在乎。” 萧爻道:“也不是满不在乎,多少有点在意的。至少在得知珠子丢失的那一瞬,我也曾难过了片刻。” 公孙羽听了这话,心情激烈,两条眉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道:“那珠子何等宝贵,你只难过了片刻?” 萧爻淡淡地说道:“能让我为它难过片刻,那珠子已算无比的光荣了。” 公孙羽心情激烈,却不好发作。问道:“你就是不想去找回了?” 萧爻道:“只不过觉得,既然东西已经丢失,干脆让它永久地丢失,也不是不可以。” 公孙羽见萧爻不肯改口。心想:“不把珠子的来历跟他说了,他不知其间的利害,必定不会去找珠子。”忽然问道:“你有几个脑袋?” 萧爻听他如此追问,心中已不耐烦,却不便跟他撕破脸皮,便跟他胡说八道。心中打定主意:“你不讲理的问,我就不讲理的答,就看谁先忍不住了。你要是先发了火,老子斗你不过,难道还不能一走了之吗?”又想起自从买酒开始,将那袋珠子拿出以后。以至后来发生的事,多半不由自己。追论起来,都是因为自己武艺不高,才处处受制于人。要是自己武艺高强,这一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但要自己真是个武功高手,那珠子也不会被人偷走了。 萧爻暗自思量了一阵子。便说道:“我这么数来数去,也才只有一个。” 公孙羽似乎看出了萧爻的心思,这次却没有动气。道:“你倒是没有数错。” 萧爻道:“我没上过学,多的也许不会数。但这一、二、三、四、五、六,还是数得清的。” 公孙羽道:“你的脑袋要是掉了,你也干脆的让脑袋永久地掉了吗?” 萧爻道:“公孙大哥,你可又范糊涂了。脑袋掉了,由不得你肯不肯,你都是活不了的。除非有大罗金仙,施施法术,再长一颗出来,不然,人就是死定了。” 公孙羽道:“那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萧爻道:“既然公孙大哥你这么有兴趣,问我想死还是想活。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有活够,还想再活下去。死是万万不想死的。” 公孙羽道:“你如果不想死,就跟我去找珠子。” 萧爻心道:“他一直都放不下那珠子,索性将珠子给他,让他自己找去,我也落得个干净。”便道:“公孙大哥,我现在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活是想活的,那珠子却可以不要。既然你想找那珠子,我看这么着吧。那珠子你自己去找,找得到就是你的,你也不用再回我话。我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萧爻便抱着酒坛,正要回去。 公孙羽却拦在前面,不给萧爻让路。萧爻道:“公孙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羽道:“我也没别的意思,要麻烦你和我去找珠子。” 萧爻心中已很不耐烦,勉强耐着性子说道:“我说过,那珠子已经是你的了,你的珠子当然由你自己去找。况且我武艺低微,又带着猴儿和酒坛,两只手都拿满了。就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请你高抬贵手,这就让我回去吧。” 公孙羽道:“不行,那珠子是从你手上失落的,怎么到你手上的,我还没有问明白,你脱不了干系。” 萧爻道:“我早就说过,我不知道那珠子是怎么来的,我都送给你了,跟我就没有关系,你如此要求我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公孙羽笑道:“我也早就说过,每个人都会做些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笑的事,那才痛快的。你说是强人所难,那我只好强人所难了。” 萧爻眼见横竖跟他说不通,越是跟他讲理,他反而越加不可理喻。便当街耍起赖来,将酒坛和白猴一放,往地上一躺。道:“老子就不去!” 公孙羽问道:“你当真不去吗?”公孙羽有脸上已显出了一股怒气。只要萧爻稍有微词,他便会对萧爻下手。 萧爻仍不肯松口。道:“我说不去就不去,哪里还有假的?” 公孙羽脸露狞笑,说道:“很好!很好!我总是有办法让你去的,不然我这飞天侠盗的外号也就白叫了。” 萧爻笑道:“飞天侠盗?名头倒是挺响的,但也只是个强盗。” 萧爻话刚说完,只觉得胸口上一麻,忍不住哟的叫了一声。已着公孙羽的道儿,却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 在萧爻说话的时候,公孙羽手指一抬,用隔空点穴的手法,在萧爻的建里穴上点了一指。 待萧爻反应过来时,真气已透过穴道。霎时间,萧爻只觉得腹上犹如被针刺到,痛得脸上直冒冷汗。 第二十二章 折磨 萧爻道:“你对老子做了什么?哎哟!痛死大爷了。” 公孙羽脸露狞笑,道:“这就叫痛啦?要免去痛楚,也不是不可以。” 公孙羽清了清嗓子,学着萧爻的口气说道:“只要你开口求我,说一声‘公孙大哥,小弟知错了,这就跟你去找回珠子,一切都听你吩咐,再不敢违抗。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朝南,我绝不往北。’我立刻就给你解了穴道。” 萧爻瞪着双眼。道:“老子就是痛死,你也休想叫老子求你一声!” 公孙羽嘿嘿笑道:“我看你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话音刚落,又将萧爻的左脚提起,在他环跳穴上点了一指。萧爻的脚立刻就僵直了,竟半点也动弹不得。 萧爻眼见反抗不了,索性两眼一翻,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他折磨。打定主意,凡是他所提要求,概不答允。 公孙羽冷笑了一声。随即在萧爻脚底下涌泉穴上一戮,一股真气立刻透入穴道。萧爻只觉得犹如被千万条虫子叮咬一般,又痛又痒,十分难受,不由得破口大骂。 但萧爻所知的市井粗言颇为有限,骂来骂去,也还是那么几句。“你这以武逞强的乌龟儿子,人面兽心的王八蛋。祖宗十八代全都不得好死。不是痛了大病,就是暴毙身亡,或是夭折短命。你死了以后,喂狗狗都不吃。见了阎王,拿你滚油锅,剜心剖腹。让你受尽极刑,再打入十八层地狱。”萧爻骂了一通,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痛苦难熬。 公孙羽竟不动气,由他诅骂。待萧爻骂了一阵,公孙羽才说道:“我刚才对你说过,我的外号叫作飞天侠盗,我的师傅叫作白猿仙翁。这一身本事,是他传授的。” 萧爻没好气地说道:“白猿仙翁瞎了眼,调教出你这样的祸胎来,处处害人。” 公孙羽道:“师傅只传我武功,这些治人的本事,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可不能让师傅白白受了这份冤枉。” 公孙羽又道:“就拿刚才在你脚底下点的这项来说。这手法也有个名称,叫作天山蚕穴手。你知道的,蚕虫吃蚕叶,总是不会一口吃完。都是要慢慢、慢慢的咬噬。不分白天夜晚,从来不会停止,直到把蚕叶吃完,没得吃了,才会停下。” 萧爻不知他说这些是何用意,但觉得一条腿上似是爬满了虫子,正在咬噬四面的穴道。 只听公孙羽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已觉得有很多虫子在咬你。如有这种感觉,那就对啦。这天山蚕穴手,我都很久没用了,以前每次用到,都很灵验的。我还有很多比这更妙的法儿,能让人俯首听命的。不过,我念你年纪还轻,你如果低受不住,就说一声,那些法儿也不是非得要用的。” 萧爻此时如被万虫攒心,实已痛入骨髓。但他性格刚硬,纵使痛楚难当,万分难受,脸上却绝不肯透出半点求软之意。 萧爻心道:“我怎会如此倒霉?偏要叫我碰到这等蛮不讲理的恶棍,受他如此捉弄。这真叫做‘龙困浅滩遭鳖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有朝一日龙得水,风云际会任翱翔。’”想到此处,心下畅快,不由得哈哈的笑了出来。 公孙羽深皱眉头,怒容满面。喝道:“你到底去是不去?” 萧爻脚下极痛,脸色灿白,却浑然不理。心道:“今日落到他手上,实不知这王八蛋将要折磨我多久,才肯罢休。左右无事,倒不如背两段书来解解闷。”忽然朗声念道:“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公孙羽见他还有闲心背书,对自己所说的话浑若没有听到,实是对自己轻蔑已极,顿时勃然大怒。又将萧爻的右脚拉过,再使出天山蚕穴手法,在萧爻的右脚下又中了一指。 萧爻痛楚加剧,脸色发黄,青筋突出,却死也不肯求饶。他又高声念道:“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以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这《庄子》里的章句,萧爻记得极熟,他高声诵念,不再所受的痛楚。 公孙羽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也听明了其中有‘敬孝’、‘忘亲’之语。暗自琢磨:“他受我如此折磨,居然抗得下来。他嘴上虽硬,死也不肯求饶,心中定是想念亲人了。嗯,定是这样了,他适才口口声声说要回家。他年纪尚轻,没见过多少世面。一遇挫折,便想到家中父老亲人,也是情理中的。” 于是说道:“萧兄弟,咱们也算相识了。你何必如此苦苦撑持,给自己增加痛苦呢?只要你答应跟我去找珠子,找到珠子,我便放你去了。我回京交了差,再来向你磕头赔罪。” 萧爻心道:“回京交差?这王八蛋是泥腿子了。你会向我磕头赔罪?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见萧爻仍不理睬。公孙羽又道:“对了,你年轻英俊,这般落魄于此,定是想念家中娇妻美眷了吧?” 萧爻神色苦楚,他与公孙羽对峙了大半个时辰,痛得几乎要昏晕过去,凭一股极强的意念在支撑着。 公孙羽见劝他不动,又在寻思别的法子。他和自己本无仇怨,若非那串珠子跟自己性命攸关,而那珠子又出在萧爻手上,因此要缠着萧爻,不但要得到珠子,还须从萧爻处得知详情,方可交差,保得一命。不然也绝不会为难萧爻。 两人谁都不再开口。又过了约一盏茶时分。却听一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萧爻转头一看,来的人正是吴记酒馆的掌柜,吴才有。 只见吴才有笑嘻嘻地说道:“两位朋友,从我店里出来已有多时。原以为两位早已远归,却不料仍停留于此。” 公孙羽道:“我跟这位萧兄弟尚有要事待办,萧兄弟倔强不肯答允,才在此徘徊。大老板不守着酒馆做生意,如何有闲心出来玩耍?” 吴才有道:“我在大门边,偶尔见到两位,在此多时。一时无事,便过来看看。” 吴才有看了一眼萧爻,故作惊叹。道:“哦哟!萧兄弟为何这般模样?莫非是中毒了吗?” 第二十三章 谁偷了珠子 萧爻听得吴才有询问,还以为吴才有会出言帮衬自己,向吴才有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叫人怒气填膺。 萧爻只见吴才有圆嘟嘟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仔细一想,这才明白。他见自己被公孙羽折磨得没有反抗之力,全然一派幸灾乐祸的神色。那股高兴的劲头冲得这个又矮又胖的男人全身都散发出笑意。 萧爻心中暗想:“在酒馆里,吴才有被公孙羽打伤,我那时如何对他?现在我被公孙羽如此捉弄,他却又如何对我?这人为何不念半分旧义?” 待要找吴才有理论几句,忽然馁下气来。暗自思量:“世情有冷暖,人面逐高低。他本是此等不念旧义之人,我怎能跟他一般见识?” 萧爻的两只脚下,都被公孙羽中下了天山蚕穴手,实是痛苦已极。但他这般胡思乱想,意念他移之后,痛楚之感似是减缓了大半。 只听公孙羽说道:“我本想去办一件事,那事又非萧兄弟亲自到场不可。我苦苦哀求,萧兄弟总是不肯答允,无奈之下,我略作了些手脚。萧兄弟不过是有点儿不舒服,中毒是绝没有的事。” 吴才有道:“哦!原来两位朋友是在此亲近,我这第三者倒是来得多余了。” 公孙羽铿然一笑。道:“吴老板开的哪门子玩笑。似吴老板如此说法,倒要令人怀疑你大老板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有龙阳之好吗?” 吴才有呸的一声。立刻说道:“此等龌龊之事,再也休提。”公孙羽嘿然不语。 萧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低头一看,却是那只白猴。 那白猴自从被侯景仁摔伤之后,就一直躺在地上,这时却用头来拱萧爻。 萧爻心中正感无味,既厌恶公孙羽蛮不讲理,又对吴才有不念旧义很是反感。只怪自己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斗不过这二人,一致落魄如此。见那白猴用头来拱自己,心念一动。寻思:“我买来这白猴,本是要养好它的伤,再放它走,这全是救它之意。难道它竟有通灵之能,能察知我的用意?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如何说得过去?” 转念一想:“可我如今要脱身都难,又怎能将它救走?它这么拱我,难道是对我意加鼓舞,叫我不可泄气吗?” 想到这白猴也有此等情义,相比之下,眼前这二人实是连畜生也尚有不及。 却听吴才有说道:“那小山和大山兄弟,是这许家镇上出了名的贼偷。” 吴才有这话说得并不响亮,萧爻和公孙羽听了这话,却如晴天霹雳。萧爻道:“小山是贼偷?吴老板,你也太会冤枉人了吧?” 公孙羽一直在想着到底是谁偷了萧爻的珠子。忽而适才看耍猴之时,全都混在人群里面,连自己这个飞天侠盗都没看出,由此可见,这人偷盗的本事自是一流的。而就在萧爻要拿珠子的时候,被自己阻止了。那时候,在场的人全都看着侯景仁。只有小山和大山是在萧爻身后。由此想来,只有他兄弟二人最好下手。听得吴才有说出小山和大山是有名的贼偷,心下再无怀疑,萧爻的珠子必是被这二人偷去了的。 却听吴才有说道:“我冤枉人?嘿嘿,小兄弟,那我来问你。是你在镇上的时日多些,还是我在镇上的时日多些?” 萧爻道:“你天天守在这地方,当然是你在镇上的时日多。” 吴才有道:“那是你更了解小山兄弟俩,还是我更了解他们兄弟俩?” 萧爻一怔,吴才有既在镇上长住,对小山兄弟的了解自是比自己更清楚。但小山见到猴儿受重伤时,他对猴儿的怜惜却是出于至诚。这么一个天真纯朴的孩童,若与贼偷挂上勾,无论如何,叫人不敢相信。 公孙羽却说道:“如此说来,萧兄弟的珠子定是被小山兄弟所偷。” 这话一出,萧爻更是大吃一惊。就算小山兄弟是贼偷,大山性格如何,自己并未与之深交,当然也了解不到。但那小山,却也说过几句话。萧爻对小山很有好感,说他偷走了自己的珠子,这事却不万万不敢相信的。 萧爻道:“公孙羽,你对我怎样,我不跟你计较,可你不能白赖好人了。” 公孙羽道:“你说我白赖好人,难道你以为你的珠子不是小山兄弟偷的?” 萧爻道:“小山绝不会偷走我的珠子。” 公孙羽道:“你凭什么能如此武断?” 萧爻一怔。道:“那你说小山偷了我的珠子,你又何以如此武断?” 公孙羽道:“至少他是最可怀疑之人。” 萧爻道:“你也只能怀疑,却不能就认定小山偷了我的珠子。到底这珠子是何人所偷,还须查探明白之后,方能下结论。在事实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却不能冤枉好人。” 公孙羽既然没亲眼见到小山偷珠子,而只是凭一时的推测,萧爻这话正也说到理上,不能辩驳。 吴才有却又淡淡的说道:“若说小山偷了你的珠子,别的人或许没有看到,但我却刚好看到了。” 萧爻和公孙羽听了这话,无不诧异非常。 萧爻惊问道:“你说你亲眼见到小山偷了我的珠子?” 吴才有却十分平静。道:“这事我亲眼所见。” 萧爻看着吴才有,忽然觉得,这人撒谎的本事很高。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撒谎过后,他这圆嘟嘟的脸上竟然还能平静如常,足见这人的定力非同寻常。 萧爻道:“吴老板,你这话如何骗得了我?当时我们都在看侯景仁耍猴,之后我跟他谈论买猴的事。直到他们都走了以后,我才发现珠子不见了。可至始至终,你吴老板都没有在场,你如何敢说你亲眼见到小山偷了我的珠子?” 吴才有道:“你们从酒馆里出来以后,我便去收拾那些打破的酒坛。收拾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费力。这在之前,我便已知道有人要来耍猴的。这事在酒馆里我就说过。” 公孙羽道:“这话吴老板确实说过。”萧爻也记得吴才有说过这话,当下并不打岔。 吴才有道:“我虽然也想看耍猴,无奈我早是有家有室的人,做事却不能任意胡来。酒馆里一片狼藉,将酒馆里重新打点好,才是第一要紧的事,至于看耍猴,这等取乐游戏之事,倒是次要的了。公孙公子曾说,人生在世,得做几件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笑的事,那才叫痛快。这话听了,真叫人羡慕。” 萧爻道:“他自己痛快,却要别人痛苦,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公孙羽听了这话,知道萧爻意在挖苦。想到那珠子既然有了眉目,也不便再为难萧爻,当下便解开了萧爻被封的穴。萧爻的脚麻了半晌,这时仍不能动弹,将那两只脚搓了搓,捶了捶,过得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公孙羽道:“吴老板以酒业为重,不因取乐游戏而误正业,实为可敬。你怎么就看到小山兄弟偷萧兄弟的珠子,还请你快说了吧,我还要去找他们。” 吴才有得公孙羽一句赞扬,却也难得。便说道:“当我将酒坛收拾妥当了,才走来屋外瞧瞧。那时候,正好听到萧兄弟要买猴。”吴才有向地上的白猴看了看,道:“想必萧兄弟买下的便是这只猴了?” 萧爻道:“正是。” 吴才有道:“我见猴戏耍完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正要回屋时,却见小山伸手往萧兄弟的兜里掏去。当时也没看到他拿出什么东西来。我以为他没偷到东西,就没来管,直到刚才听你们说起之后,才知他竟然偷走了萧兄弟的钱袋子。” 萧爻道:“也就是说,你也没亲眼见到他拿了我的钱袋子。” 吴才有道:“也是我一时疏忽,被他的障眼法蒙过了。要是我那时就过来逮他,定要他物归原主。”他这话无疑是说,小山偷盗的手法很是高明,连自己也给骗过,是以当时没来追究,就没能现场抓获。 公孙羽却是深信不疑,问道:“那小山兄弟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吴老板想必是知道的,还请吴老板告知。” 吴才有指着往北的那条路,说道:“他们便是往这条路上去的。你们要去追他找回珠子,那得赶快了。” 公孙羽抱拳说道:“多谢吴老板指点。”说完,提气急纵,往大路追了去。 吴才有道:“萧兄弟,那珠子本来是你的,你就不要了吗?” 萧爻道:“我刚才说过,让他自己去找,找得到就是他的。大丈夫岂能自食其言?” 吴才有道:“小山兄弟是惯偷,屡教不改。让公孙逮到他们,受点教训也好。在下话已说完,这就告辞。”便走回酒馆去了。 萧爻道:“受点教训?”但想那公孙羽出手狠辣,自己身强体壮,落到他手上,给他使什么天山蚕穴手折磨一顿,差点儿就支撑不住。小山尚且幼弱,若给他逮到,岂不要被他害死。就算自己的钱袋是被小山偷去的,那也罪不至死,说什么也得去救他一救。最好查明真相,钱袋不是小山偷的,公孙羽武功再高,终于无计可施,放过小山。 萧爻却没想到,万一公孙羽在小山处找不到珠子,自己再碰到他,难保他不会对自己再动酷刑。 萧爻便折了几根树枝。说道:“小猴,我现在给你接骨,会很痛的,你可要忍着点儿。很快就没事了。”萧爻便给白猴接骨。 那白猴似有灵性,知道萧爻是给它治伤。将错开的部位续上,虽然十分疼痛,那白猴却不反抗,只是怪叫了几声。 萧爻接好了骨,又扯下一条衣襟,给小猴包扎好,以免路上颠簸时,将接好的骨节错开了。萧爻虽然被公孙羽折磨得够受,但觉得救了白猴,是一件大好事,心中快活。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抱着白猴,寻路赶去。 第二十四章 误入五毒阵 萧爻踏上公孙羽去的那条大路,沿路追赶。他手上抱着酒坛和白猴,那酒坛里装有五十斤酒,那白猴也有二十来斤,这般抱着两件重物奔跑,没跑出几步,就累得喘起大气来。 萧爻只得在路边稍作停息,遥遥望去,山道一空如洗,大路上并无一个人影。 萧爻心道:“这伙人去得真快,多半都是些轻功高手,要是我也会轻功,很快就能追上他们。我不但不会,反而还带了这些累赘,要追上他们就困难了。” 萧爻歇过了气,又沿路追赶。可没跑出多远,又累得停下。萧爻心道:“与其跑几步又歇,还不如平步而行。既不会跑得太累,也依然能赶路。他们脚程比我快,就比我早些赶到,我脚程慢一些,难免多有耽搁,但晚一点也能赶到,早到晚到,始终是到。” 萧爻想通了这一层后,就慢了下来,不再奔跑,心中也不再焦急。 萧爻看着大路,心想:“听吴才有说这条路能通到北方,我此时身在江南,难道这南北的距离竟是这样短?” 萧爻走了一段,忽然回头望了望。却也走了不少路程。但见离许家镇越来越远,又不禁局促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这许家镇。今天要比以前走得更远了,也不知会不会迷了路。万一迷失野外,找不到回去的路,那可糟糕。得把这路记一记。”于是向大路两边的高山看了看,记得其大致形貌,确知见到大山便能记得回路后,又没着大路赶去。 走着走着,发觉额头上出了些汗,萧爻抬臂以衣袖擦了擦汗。心道:“这般抱着两件重物行路,真叫人累。何不将它们扔了,也好轻松上路。” 看了看白猴,又看了看酒坛,要想仍了,又觉得酒是有用之物,白猴既有通灵之能,也非凡物。一旦扔了,这酒倒不怎么金贵,那白猴现在走不动,要是又落入歹人手上,岂不是难逃一劫?俗话说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这事不能有头无尾。 忽然又以心问心,说道:“要是聪明智慧之人,定扔掉累赘,轻快而行的。我却要捡着累赘前行,嘿,我不算聪明之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得没多远,忽然想起一个老人孙子和驴的故事来。竟然和自己此时境况有几分相近。话说那故事却是这样的:以前有一位老翁和一个孩子,牵着驴驮货去卖,货卖出后,孩子骑驴回来,老翁跟着走,路人见了,便责备孩子不懂事,叫老人徒步。他们便更换了位置。但旁人又说老人心肠太狠,让孩子在地下走。老人又急忙把孩子抱上驴背。看见的人却说他们这样对驴,未免太残忍。于是,老人孩子下来牵着驴走。走了不远,又有人来笑他们,说他们是呆子,闲着现成的驴的不骑。老翁无计可施,只好对孩子叹息道‘我们只好抬着驴子走!’ 萧爻想了一通,暗想:“那老翁是个没主见的人,才被路人牵着鼻子走。” 萧爻缓步而行,一路上这么东想西想,觉得又是别样一番风味。劳累之感也减轻了。 忽然,眼前出现了两条岔路,一路向北,一路向西。萧爻在岔路口停了下来。思量着:“他们会去哪条路呢?侯景仁回山东老家,走的定是往北的这条路。奥古尼斯那洋胡子要去塞外劝战,走的也是往北的这条路。可小山不是北方人,他没有理由往北走的。”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向西而行。 时近黄昏,日已西坠,天边如挂了一道黑幕,渐渐地压将下来。萧爻向西走了没多久,但见道路两边尽是杂草,荆棘遍野,却见不到一个人影,越觉荒凉。 萧爻心中思量:“公孙羽是在我前面走的,他武功又高,此刻只怕已赶上小山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泛起隐忧。许愿似的说道:“小山啊,如果你真偷了我的珠子,被公孙羽赶上了,就把那珠子给他,免得他折磨你。” 萧爻叹了口气。忽听得草丛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手中的白猴怪叫了一声,声音急促。萧爻吃了一惊,他一个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没见过一个人影,忽然听到草丛里发出异响,难免心中发毛。 萧爻情知不妙,便停下脚步,往声源处看去,只见身前五六丈远的地方,杂草摇曳,声音正是从那地方发出来的。又见草丛下面似有一物在爬,正向自己爬来。 一股惧意涌上心头,萧爻眼睛盯着那物,却又看不清。抱着酒坛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但见那物越爬越近,萧爻猛地大吼一声,意欲将那东西吓退。 那东西不但不退,反而加速行来。萧爻见吼之无效,不由得往后退。忽然间,只见一条碗口粗细的青色大蟒,猛地昂起头来,张着血盆也似大口,闪着两道鬼火般的睛光,向萧爻咬过来。 萧爻大叫一声‘啊哟!’心知退避已来不及,忙举酒坛挡在身前。只听得哆的一声,想是那大蟒咬得急,撞到了酒坛上。 萧爻以酒坛挡了一灾,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心忙意乱之下,哪还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拔腿便跑。 身后滋滋滋的响声不绝,情知那大蟒跟着追了过来。正是饥不择食,贫不择妻,慌不择路。萧爻心中慌乱,已不分东西南北,只没命价的奔跑。 跑了一阵,又听得咕的一声,只见一只又大又肥的白蟾突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那白蟾身子肥大,能当普通蟾蜍三只大。身子晶莹透亮,白如明玉,满嘴却呈血红之色。忽然就向萧爻扑咬而来。 萧爻大吃一惊,根本已来不及多想,举酒坛挡了一下。只听咚的一声,白蟾撞到了酒坛上,萧爻又借酒坛躲过了一劫。心道:“哦哟!还好我没将酒坛扔掉,幸好有这酒坛帮我挡了两次。”然后有青色大蟒,前有白蟾,前后无路,萧爻只得往斜面逃窜。 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萧爻几番颠簸之后,那酒却洒了出来。衣服裤子被淋湿了一大块。 忽见前方有一棵大树,萧爻往大树下跑去。没听到异响,倚着大树,稍作停息。萧爻喘了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有这么多怪物?” 忽觉得手上似是粘到了丝线。转头一看,又给吓得急跳。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蜘蛛正在树杈之间吐丝织网。那蜘蛛通体殷红,红得像个火球。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作势要向萧爻扑来。 萧爻只得避开,又在草丛里乱窜。见前面有一个小土坡,土坡四面平整,少有荆棘。萧爻便走了过去。刚站上土坡,手中的白猴突然尖叫一声,低头一看,只见土坡顶上有一只五色斑斓的蝎子,直比拳头还大。迅疾地向自己的脚下爬来。 萧爻大吃一惊,这次却是这白猴出声示警,才躲过一劫。又另觅地方躲逃,走了不远,见前面有一块颇为光滑的岩石,萧爻向大石走过去。正想到大石上坐下歇歇,岩石下面忽然窜出一条两尺来长的蜈蚣。那蜈蚣呈土黄色,与岩石的颜色一样,藏在岩石下面,几乎不能辨别。 萧爻心虚,正自进退为难之际,忽然脚下打滑,将要摔倒。萧爻忙转身一跳,勉强稳住。却洒出了五六斤酒,全洒到那岩石上。 说来也怪,酒洒到岩石上后,那蜈蚣竟然从岩石上爬开,窜入草丛。那蜈蚣爬过的地方,顿时留下一条深痕。窜入草丛后,就没了踪迹。萧爻的脑袋里忽然闪现一点灵光。‘难道这蜈蚣怕酒?’ 大着胆,在岩石上坐了下来。竖耳倾听,听不到任何异动,心下稍觉平静。稍停片刻,猛然间,只听草丛里滋滋滋响声大作。那青色大蟒忽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昂首吐舌,作势要扑,却又不攻。跟着,蜘蛛、白蟾、蜈蚣、蝎子一齐都到,将萧爻围在岩石中间。 五种毒虫在岩石四面不住游窜,时不时发出怪叫,眼看很快就将一齐攻向萧爻。 见此情状,萧爻心知已无侥幸,此番必死在这五毒口中。想着自己年纪轻轻,从来就与世无争,却因买酒,就生出这许多怪事来,致使自己丧身于荒郊野外。墓地里悲从中来,仰天长叹:“我命休矣!” 第二十五章 野外生人 萧爻被青色大蟒、白蟾、红蜘蛛、五花蝎子和土黄色大蜈蚣围在那方岩石中间。五种毒虫都是剧毒之物,就是江湖中的高手,碰到这五种毒虫,勉强能应付两三只,到后来,也难有活命之机,终于要死于非命。萧爻既不是高手,任意一只毒虫攻他,他都应对不来,被五只毒虫围困,可说是有死无生。 当此困境之下,虽知难有侥幸之理,但这世间谁想无故早死?哪怕已身患不治之症的,也想着能施一刻是一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想要再熬一熬。说不定凶危一过,忽而生出一线生机。抓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要是运气颇佳,得能绝处逢生,岂不又能多活些时候?趁此将生前的遗憾大事交代交代,到真正无力回天了,也只好听天由命。就算生前的遗憾不能弥补的,因有了一番交代后,也可瞑目了。 最可悲的莫过于年轻丧命,死后连个披麻戴孝、磕头扫墓的人都没有。萧爻人虽豁达,然想到此间种种,不由得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刷地滚落下来。 坐在地上抽泣了一会儿,好歹有了一番死的准备,心情方有所回转。向那五毒看去,那大蟒蛇几次昂头想咬萧爻。不知为何,到萧爻身前三尺之处,就停了下来,又将头缩回,似乎是不敢。 其它的四种毒虫也是如此。五种毒虫似是想咬他而又不敢咬,把他当作了猎物似的,虽然没来咬他,却还是守在五个方位,一直不肯离去。 萧爻伤心了一会儿,见到大蟒昂起头又缩回,共有好几次,先前倒也不以为怪。见过几次之后,心里奇怪起来:“这大蟒想咬我,但每次把头伸来后,又退回去。这大蟒头呈尖三角状,显然有毒。它只要咬我一口,我就呜呼哀哉,便送我去西天见佛祖了。可是他奶奶的,它为什么不咬我呢?这其中必有原故,这又是怎样的原故呢?” 一时并未想到其中的原由,也就没去多想。向那五毒看了看,忽然发觉五毒的方位似乎有一定的考究。从五种毒虫所占方位看来,大蟒处于东面,白蟾是在西面,红蜘蛛是在南面,五花蝎子是在北面。那土色蜈蚣在四虫的中间位置。 看到这五种毒虫的分布,忽然间想到五行上来。萧爻心道:“五行乃金木水火土。五方是东西南北中。五行和五方本是分别对应着的。东方属木,木秀于林,一眼望去,满眼青翠欲滴,所以这青色大蟒排在东面方位上。” 按照此理再推。西方属金,白蟾便排在西面方位上。南方属火,火为赤红之色,是以红蜘蛛排在南面的方位上。北方属水,水为黑色,那蝎子本该是黑色的,想必是五花色的蝎子毒性强过黑蝎,是以用五花蝎子代替黑蝎。中方属土,土为黄土,所以在中间的是土黄色的蜈蚣。 想通了这五种毒虫是按照五行的方位排列的后。萧爻又想:“这五种毒虫只是畜生,并不会自行排成五行方位。”心中一惊:“它们既不会自行排成五行方位,就一定是有人将它们排列而成的。那这人又会是谁呢?” 萧爻又想:“有谁会这么无聊?闲着没事,去抓这些蜘蛛毒蛇,将它们排成五行方位来害人?”萧爻接着往下想去,想得出神,脑海里极力搜索和这五毒有关的东西。忽然间心中一亮。张口叫道:“五毒教!” 他这时全幅精神只放在这件事上,浑然不觉自己尚未脱离险境。这般将心思放在别的事物上,而不考虑自己所处的境况后,竟然就将死亡带来的恐惧和悲伤给忘到了一边。 他这时犹如在解一团乱麻,那团麻本来只是一条线,偏结上了千百个死结。要解开这些结点,就得先找到线头。依着线头理下去,将那些结头一个个的解开,终于能还原出一条麻线来。五毒教便如同这团乱麻的线头,有了这线头作为引子后,再将以后的结头纷纷解开,这件事也就越想越明。 五毒教之名,萧爻只是听萧万立提起过。五毒教本是滇黔一带的教派,向来组织神秘。教中之人一向只在滇、黔、川、藏边境之地活动,四地之中,尤其以黔为首。因为贵州山地多,湿气重,很适合毒虫生息繁衍。 萧爻心道:“五毒教是在贵州,为何教中有人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放毒?来为难于我?” 萧爻想了一阵子,对这事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只得放到一边。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可左右找不到吃的。只得喝了一口酒。 萧爻自遇到青色大蟒后,一路上抱着酒坛不停地颠簸,到这时那酒坛的封头已经敞开。发觉身上被酒淋湿了一大块,忽然间想起了酒洒下时,曾将蜈蚣驱走。当时就曾怀疑,这蜈蚣是不是怕酒。只是若说毒虫怕酒,这事多关没人敢信。这时候又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萧爻心道:“难道还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五只毒虫当真怕酒吗?” 想到此处,还真想验证验证,要看看这五种毒虫是不是真的怕酒。当下倒些酒水含在口中,向那大蟒喷了出去。正值那大蟒蛇昂起头来。一口酒全淋到大蟒蛇头上,那大蟒蛇忽然向后急退。 萧爻见状,心下更无怀疑,这毒蛇当真怕酒。如同在抓天无路之时,忽然拉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如法泡制,又将酒水洒向另外四种毒虫。那几种毒虫居然全都跳到五尺以外去。 萧爻忽然找到了活命之匙,心道:“我身上都被酒淋湿了,这些毒虫已不敢靠近我。反而怕我用酒淋到它们,这就是说,我只要有酒,就可出去了。” 想着找到了克制毒物的法门,终于不会死在五毒口中,不会丧身于这荒郊野外。却又忍不住喜从中来。喃喃说道:“那还等什么,先脱离了险境,保住了性命。至于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正要抱着酒坛离开草地,忽然,只听远处飘来一个十分凶恶的声音。那声音喝道:“唐门恶贼,你已陷进了五毒阵中,还想往哪里逃?” 第二十六章 有一美人 萧爻于极危难之中,经过一番细细的推衍之后,觅得了求活之法。心境方由悲转喜,正要离开这荒野之地时,忽然听到那凶恶的声音。料知来人悍恶,不易对付,但此时既看到了生机,岂能放过。无论对方如何凶恶,也必跟他周旋到底。 萧爻愤然说道:“老子可不是唐门恶贼。五毒阵是你这王八蛋布置的吗?你有种的出来让老子瞧瞧,只管躲在鸟窝狗洞里暗算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声长笑之中,那人忽然立到萧爻面前。萧爻向他看去,见来人年纪约二十四五,头戴一顶青色牛角小帽,身穿着青蓝色长袍,腰际挂有一只黄竹短哨和一个麻袋。这身行头,显是滇黔一带苗人的装扮。他身形不高,一张圆脸蛋,粗眉大眼,面色倒也白净。 那人喝道:“唐门恶贼,你害死了我大师兄,现在落入五毒阵,定叫你偿尽五毒穿心之苦!” 萧爻当然不是唐门中人,却被他一口咬定是害死他大师兄的人,被他无故栽赃,此事不能不辩。当即喝道:“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叫萧爻,不是你说的什么害死你大师兄的唐门恶贼。” 那人又道:“素闻唐门中那群王八蛋,一向自命清高,对外人绝不肯说半句矮话。我还以为人人如此,想不到竟也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哈哈!足见是浪得虚名。” 萧爻道:“老子不是唐门中人,你要我说几百遍才肯信?” 那人却道:“你不是唐门中人,这话你就是说几百遍,我也不信。我跟你拳脚上见真章,把你的峨眉刺亮出来,让我领教领教!”说完,只见他从腰间摸出一根铁钩,就摆开架势,要与萧爻对战。 萧爻本不是唐门中人,又哪里有什么峨眉刺?然而无论怎样解释他都不信。自己的话,明明句句属实。偏偏这王八蛋听不进真话,只一昧凭他的臆想,把自己断定为唐门中人。这比屈打成招更令人冤枉,更叫人气愤。 萧爻忽然大笑起来。那人停下手来。道:“我是来找你报仇的,没闲心看你笑。接招吧!” 萧爻道:“你的大师兄是不是被唐门中人杀死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武功很高?你是不是要找唐门中人?你是不是要杀了他们?你是不是要为你大师兄报仇?” 萧爻问了一连串的是不是,倒把那人问住了,那人又收起架势。道:“都是!” 萧爻道:“你的大师兄叫什么?你又叫什么?你在五毒教中是什么身份?你为你大师兄报仇,受何人指派?” 那人见萧爻滔滔不绝的发问,竟看得呆了。隔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却听他说道:“我、、、、、、我凭什么要跟你说。” 萧爻道:“你不说就对了。你要为你师兄报仇,那赶紧的。去找唐门中人,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呢不是唐门中人,你缠着我是报不了仇的。” 那人听了这话,更加以为萧爻贪生怕死,才说这样的话来为自己开脱。说道:“你想让我走开,我要是一走,不就正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爻的话明明句句都是实情,无奈这人铁定认为萧爻就是唐门中人。无论如何,就是把他说不走。 萧爻无计可施。叹道:“天底下竟有此等没有脑子的人。我萧爻到底前生造了什么孽?偏要我遇到这些个蠢驴木马。” 那人却又说道:“你前辈子造的什么孽,我不清楚。但你残害了我大师兄,这辈子已造下了杀人的孽。” 萧爻喝道:“你这糊里糊涂的王八蛋,你这没有脑子的无耻之徒。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老子就是唐门中人,你有什么证据?” 那人道:“功夫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如果不是唐门中人,你就不会唐门的功夫。” 萧爻道:“老子本来就是唐门中人,又怎么懂得唐门的功夫?” 那人道:“你当真不会吗?” 萧爻道:“不会!” 那人又道:“好,那我就试上一试!”不由萧爻分说,将手中铁钩霍地向萧爻头上划去。萧爻见他这般说刺就刺,心中本无防备,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开。 那人刺出的这招却是虚招,趁着萧爻后退之际。却使出的扫堂腿法,按在萧爻后退的中途。再一扫一带,顿时将萧爻绊倒。 萧爻向后摔去,一跤坐到了那块大石板上,好不疼痛!忍不住哟的叫了一声。 那人见状,却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萧爻忍住痛,实在已不想跟他争辩。骂道:“我还你姥姥!” 那人道:“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你应该回答我,为什么不还手?” 萧爻将眼睛看向别处,似乎眼里就没这么个人。 忽听得一个轻柔曼妙的声音说道:“朱师弟,你在跟谁说话。你这么大声的吵嚷,莫非遇到敌人了吗?”声音轻柔舒缓已极,在这原野之上慢慢地飘荡着,叫人听了,魂魄为之所夺,竟会不由自主的浮起一股温柔之意。 萧爻也不禁心想:“这人的声音真是温柔,她必是个美人了。”萧爻能明明白白听到她的声音,然而草地上竟看不到她,不知身在何方。 却见那姓朱的脸色一变。本来凶狠的神色,忽然间也变得柔顺起来。那姓朱的苗人说道:“这人闯入了五毒阵,却说他不是唐门中人。我刚刚试了试,他没有还手。” 萧爻道:“老子不会武功,也不是唐门中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却听那女子说道:“朱师弟,你伤到他了吗?” 萧爻心中一阵感慨:“这人真是明理,一来便问我有没有受伤。比这姓朱的蛮子聪慧多了。”便说道:“有劳姑娘纶音垂问,在下并无大碍。”那姓朱的苗人瞪了萧爻一眼,那女子却没答他的话。 萧爻心道:“她不答腔,莫非是不喜和陌生人说话吗?”由于心中敬重,也不敢唐突。 却听那女子说道:“他既不是唐门中人,朱师弟,你就放他去吧。咱们找正主才是,可别为难人家。” 那姓朱的苗人脸上恭顺。道:“是,师姐。”便对萧爻说道:“师姐叫我放你走,你走吧。”又见他将腰间竹哨拿到口边一吹。滋滋滋的响了三声后,那五种毒物竟全都退到了一边,不再拦着萧爻。 萧爻也不客气,站起身来,往一边走去。却听那姓朱的苗人说道:“师姐,你找到大师兄了吗?” 只听得他那师姐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声中,似是隐含着无限的伤感。令人听来,竟情不自禁的要为她伤怀落泪。 萧爻刚走开几步,听到这声叹息,心中蓦然地漾起了一阵酸楚。心想:“她心中似藏有无限的伤悲,却又是个聪慧明理之人。她既然助我脱离险境,免受毒虫之害,说什么也要帮帮她。” 便在那原野上说道:“姑娘,在下听你叹息声中,似有无数伤怀之事。在下虽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却斗胆要助姑娘一臂之力,未知姑奶可否允在下一睹芳容。” 那女子沿未答话,姓朱的苗人却喝道:“我师姐不想见你,你还赖着不肯走吗?你再啰嗦,我杀了你!” 却听那女子说道:“这位公子,你何以得知我有无限伤怀之事?”语气中竟有几分欣喜。 萧爻道:“我怕你师弟杀了我,因此不敢说。” 那女子道:“我这师弟虽然言辞鲁莽,心肠却是极好的。他虽说要杀你,却未必就会真杀了你。你有什么话,不妨说来。” 那姓朱的苗人得那女子出言一赞,不由得喜上眉梢。站在当地,竟如呆住了一般。 萧爻心道:“这位姑娘既是这姓朱的师姐。这姓朱的对她马首是瞻,有她出言相保,量这姓朱的不敢拿我怎样。”便说道:“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一睹玉颜?” 那女子却说道:“小女子生来面丑,又有什么好看的?”萧爻却不说话。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这位公子,你就非得要看到我的面貌,才肯说吗?” 萧爻道:“如果看不到姑娘,我就想不出法子来帮你了。” 那女子说道:“好吧,只是我生得丑陋,若是吓到公子时,望且海涵。” 只听得草野之上响起了一阵极细微的风声。萧爻转头一看。便见一绝色美女站在眼前,年可二十。那美女身上束一袭黑纱,将柳腰束裹得如能盈盈一握。俏立风中,欲倒不倒。叫人一见,真想上前把她扶稳了。 再看她的头脸,只见她一头云鬓似画,两弯月眉如烟。香腮润玉,粉面增春。这哪是面丑之人,分明是广寒仙子临尘世,月里嫦娥降人间。 唯一的瑕疵,便是那一双眼眸。双眸间愁云不展,仿佛有万千愁思欲待一诉,又似有无数悲思,无处可倾。 萧爻一看之下,不由得柔肠百转。直想走上前去,将她揽在怀中,温言相慰,软语俯就。忽又觉得,若此生能与此女子并肩携手,哪怕只做那梁间的一对燕尔。从此细语呢喃,共影徘徊。死也好,活也罢,足愿了。 第二十七章 路上不乏看花客 萧爻看着那女子,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美女。突听那姓朱的苗人喝道:“你再看,我把你眼珠挖出来!” 萧爻脸上不觉一红,方始发觉自己已看了许久,如此长久观看,殊为无礼。忙转过头来,但心中着实不舍。说道:“在下萧爻,唐突之处,望姑娘切莫见怪。”趁着说话,眼光又扫到那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却说道:“萧公子,我们苗家女子,不比你们汉人,知书达礼,又风骚多情。你刚才说见我有无限伤心之事,不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爻心道:“我初时也只是猜测,但她既然当了真。她的眸子里又愁云不展,这事多半是真的了。像她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若有事令她伤心难过,非情而何?” 萧爻道:“神仙菩萨。” 那女子见萧爻不肯说,以为萧爻在推脱,似有些不快。却又问道:“萧公子,不知你何出此言?” 萧爻道:“还请姑娘切莫动气,我这话实是大有来头,请姑娘听我说完。只因姑娘实在太美,若是叫你美人,也太俗。若称你为仙子,就算把天上的仙子加起来,也及不上你。在下又不知姑娘芳名,只好用神仙菩萨来作称谓。” 那女子说道:“你说我是神仙菩萨?” 萧爻说得兴起。道:“这神仙菩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姑娘既有神仙之冰肌玉质,又有菩萨之无量智慧,这话也难脱俗气,勉强能够比拟出姑娘的美貌和聪慧的万分之一。我猜姑娘的名字一定比这神仙菩萨优美动听得多。” 那女子道:“我的名字叫作李翠微,神仙菩萨受人膜拜,比我的名字尊贵得多。” 萧爻以此种法子得知李翠微的真名,这让他有些高兴。他一旦高兴起来,顿时便将受公孙羽折磨,被五毒吓得半死这些事抛到了九宵云外。道:“原来是李姑娘。却不知李姑娘因何到此?” 李翠薇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今天是九月十八。重阳那天,是我跟师哥的吉期。” 萧爻听了这话,脸上的震惊当真难以形容。冲口而出:“你跟、、、、、、师哥的、、、、、、吉期?” 那姓朱的苗人一直没开口说话,这时却忽然冷哼一声。萧爻向他看了一眼,但见他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萧爻和他本无仇怨,为何他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呢?细细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这苗人是这位李姑娘的师弟,那么李姑娘的师哥也是这苗人的师哥。李姑娘跟她的师哥已订下了婚约。自己一见到李姑娘便开始想入非非,李姑娘也许擦觉不到,但这苗人在旁边看得清楚。 萧爻心道:“你这么对我,那是在防范我了。李姑娘与她的师哥订了婚约,我事先不知,对李姑娘有些冒昧。但既已知情,又岂能对她有半点非分之想?你这苗子如此防范于我,当真是无故做小丑了。” 随即又想:“那要是李姑娘并没有师哥,又或是即便她有师哥,但她跟她的师哥并没有订立婚约,我对她的非分之想是不是就理所应当了呢?” 萧爻忽然伸手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但觉得要是真如所想的那么去做,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那两人见他忽然动手打自己,均感到很意外。 李翠薇问道:“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萧爻道:“我自己不好,被人家瞧不起。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所以只好自己打自己。” 李翠薇听了这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向萧爻看了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姓朱的苗人却说道:“自己打自己,省得别人动手,尚且还有尊严,是好汉子。等到别人来打时,才知悔悟的,那叫耻辱。” 萧爻听了这话,对那苗人汉子忽然生出一股敬意来。那苗人老实得不通情理,只认死理。一直错把萧爻当作唐门中人,萧爻对他的烦恶由此而来。但这时萧爻因自己心中所想不是光明正大,而出手打自己。李翠薇并不知道,那汉子不管是知与不知,从他话中听来,却是能接受一个犯错之人的自我惩处。 萧爻既知实情,对李翠薇不由得改变了态度。谦逊礼敬了许多,不再放诞粗狂,尽力表现自己,以求博得美人青睐。当下恭敬地问道:“李姑娘,你跟你师哥订了婚约,之后又怎样了呢?” 李翠薇看着萧爻肿起来的脸颊,有些犹豫。她心中以为,萧爻刚刚动手打自己,那是因为说了个与师兄的吉期所致。下面的话,要是再说出来,生怕萧爻忽又动手。 萧爻问道:“李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呢?” 李翠薇道:“你们汉人讲礼数,规矩多。一定是我刚才的话语触犯了公子,公子便动手打自己的脸。我只说了几个字,公子就动手打脸了。要是再多说几句,公子只怕会自杀,因此我不敢说了。” 萧爻道:“李姑娘千万别误会,刚才的事是我自己糊涂。姑娘只管说就是,我保证绝不再犯糊涂。” 李翠薇道:“朱师弟,萧公子的脸上多了些肉,这些肉对萧公子的玉面俊容大有影响。不如你给他擦些乌叠泥,清清热气也好。” 萧爻明知她在取笑,也不好说些什么。 那人名叫朱大成,听得吩咐,便从腰间拿出一个黄竹筒来,竹筒旁系着一只小竹匙。 朱大成扒开塞子,舀出一匙青绿色的药膏,要给萧爻抹上。 萧爻闻到一股药味。道:“朱大哥,这是什么?” 朱大成道:“这是乌叠泥,原为安南、暹罗所有之物,本有清上隔热之效。传入圣教后,我等又加了几样药草,便有了消肿这一效用。你的脸有些浮肿,快抹上去吧。” 萧爻自己打自己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到这时,脸上已有些肿痛、火辣。听得是消肿之物,便由朱大成给他涂抹。那乌叠泥一涂到脸上,顿时有一股清凉之感,真是药到痛止。 五毒教以毒杀人的本事江湖上难有其匹,而由其教中之人研制出的治伤药物,也是江湖一绝。 第二十八章 岂料名花早有主 萧爻的脸上抹了药膏,顿时擦觉到药膏上传来清凉之感,沁人心脾,舒服了许多。不多一会儿,那肿痛之感也渐渐消失。 萧爻问道:“李姑娘,你跟你师哥以前是怎样的,后来又怎么了?” 李翠微心道:“说到以前的事,就会关涉到五毒教教中机秘。而五毒教立有门规,凡教中弟子不得将教内机秘对外人泄露,如有犯者,严惩不贷。轻则逐出门户,终生不得入教,并不能再以五毒教教徙之名行走江湖。重则投入万毒池中,受万毒咬噬的极刑。一种毒物便可致人死命,受万毒咬噬,其间的痛苦直是惨不可言。”犹豫着不肯说。 五毒教是一个江湖中人很少与闻的神秘教派。教内徙众自称为圣教。以教主居首,教主对教中徙众发号施令。而教主以下,便以五大护教使为尊。那五大护教使又称为五大圣使。分别是青蛇圣使,白蟾圣使,红蛛圣使,黑蝎圣使和黄蚣圣使。 李翠薇乃是黑蝎圣使李玉芬的弟子兼侄女。她口中的师哥乃是青蛇圣使苗春花的弟子张耀龙。苗春花共有两名弟子。大徒弟张耀龙,二徒弟朱大成。李翠薇和他们是同辈,虽师属不同,但仍以师兄妹相称。五毒教的规矩,以入教的先后区分排行,那朱大成的年龄大过李翠薇,因李翠薇是在他前面拜师的,朱大成便称她师姐。 李翠薇虽是朱大成的师姐,但事关五毒教机秘,也不敢自作主张。向朱大成看了一眼。道:“我跟师哥的以前,朱师弟,这事可说得吗?” 朱大成踌躇道:“这、、、、、、,倘若不涉及教内机秘,说什么都不碍事。”忽然问道:“萧公子,这是我五毒教教内之事,与萧公子并无干系,你何必打听得这么清楚呢?” 本来是询问的,听他用到打听二字,这中间实是大有差别。询问多是好意动问,而打听不但缺了礼数,还另有企图。 萧爻心中一梗,已不好再过问,眼看着天色将黑。寻思着先回镇上投店,别的事只好放下。便说道:“李姑娘,朱大哥,天色将黑,这里是一片荒原,不便宿歇。好在离此地不远,有一个许家镇,虽不比大市镇繁华,也有几家客店。不如先到镇上,吃些东西,等填饱了肚子,再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后,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朱大成道:“萧公子要去镇上投宿,请自便就是。” 萧爻问道:“你们不去吗?” 朱大成嘿的一笑,不再说话。 萧爻道:“你笑什么呢?” 朱大成道:“师门大仇尚未得报,岂有心思处理别的事情。” 萧爻道:“人是要吃饭睡觉的,就是要报仇,也得吃饭睡觉。你总不能为了报仇,就不吃饭,不睡觉了吧?” 李翠薇说道:“萧公子,非是我们不去。实则我们在等一个人。那人不来,我们不走。你若是要去,趁天还亮着,你赶快去吧。要是你不想去呢,就少说话为妙,一会儿那人来了,见你这般啰嗦,她不会像我们这样好说话的。” 萧爻正想问:那人是谁?她不会像你们这样,又会把我怎样? 突然,只听远处响起了一声竹哨,那竹哨先是吱的响了一声。只见朱大成拿出竹哨,吱的应了一声。李翠薇道:“她来了。”又见李翠薇拿出一只竹哨来,却比朱大成那只竹哨秀气得多,李翠薇也吱的吹了一声。 萧爻心想:“他们以竹哨互通声息。只要听到哨声,便知对方的位置,两边就能更快的聚拢了。而且听到哨声,便知对方是安全的。这法子看似很土、很老,却很管用。” 远处的竹哨忽然笃笃的响了两下。李翠薇和朱大成也拿竹哨吹出笃笃的声响,应和着那人。 只听得一阵细细的风声响过之后,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中年美妇,年逾四旬。头上戴着两支珠花,乌发盘结,别有一番样式。身穿着青蓝色长裙,虽不及李翠薇明艳撩人,然肌肤雪白,秀目流波,直要吸人魂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李翠薇和朱大成见到那中年美妇,朱大成叫师傅,李翠薇叫师伯。那中年美妇便是五毒教五大护教使中的青蛇圣使,名叫苗春花。 苗春花点了点头。向李翠薇问道:“可有你师兄的下落?” 李翠薇道:“禀师伯,弟子遵照师伯指示,在南京城内查看了一遍,城外四周查看了两遍,都没找到师兄。因想着要与师叔和朱师弟汇合,提早赶路。一路南来,也没发现师哥的踪影。”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已然泪垂。 苗春花叹了口气。道:“我们得知的消息,你大师哥是在镇江出的事,而今找遍了镇江方圆五百里,却还是没找到他。明天再找一天,如果还找不到,就回总舵。到时禀明教主,大伙儿齐上大巴山,找唐门算账!” 朱大成道:“师傅说得是,大师哥不能白白枉死。” 苗春花点了点头。看着李翠薇。道:“翠薇,这一个月以来,你消瘦了不少。无论你大师哥生死如何,你都要保养好自己。到时候大家齐往唐门,多杀几个川耗子,好替耀龙报仇。” 李翠薇道:“师伯教诲得是。可我宁愿大师哥平安无恙,我便跟他守在猫儿岭,永不分离,也不愿去跟唐门中人为难。” 苗春花道:“你这是什么话?那唐门自以为是天下毒门正宗,视我们圣教为邪魔外道。素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次更残害了耀龙,新仇宿恨,正要一次清算。” 萧爻心道:“原来五毒教和唐门早有冲突。听起来像是唐门中人残害了苗春花的徒弟张耀龙。他们来这里,是来报仇的了。” 萧爻向站在苗春花身后的那两人看去,惊诧得几乎要跳起。那二人一个是小山,一个是大山。 萧爻见到小山兄弟,惊诧地问道:“小山,你们怎会来此?” 小山听得是萧爻的声音,看了萧爻一眼,忽然脸上一红,就低下了头。 苗春花将教内事务略作安排后,方始注意到萧爻。却问道:“你是谁?” 萧爻道:“你为什么抓了小山和大山?” 苗春花身为青蛇圣使,在五毒教中身份尊贵。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顿时眉头一皱,脸上已很不快,哼的一声,只见她把手拢进了衣袖里。外人看不懂她这么做的用意,但李翠薇和朱大成都明白。只要她将手抬起时,便要使出狠辣至极的毒功来杀萧爻。 李翠薇忙说道:“师伯,这位是萧公子,因误入五毒阵,才在此停留。话是多了点,却绝无恶意。” 苗春花见李翠薇代为求请,才慢慢将手放出。萧爻犹自懵懵懂懂,尚不知刚才已到鬼门关外走了一趟。 萧爻走到小山面前。问道:“小山,吴才有说你偷了我的珠子,是不是真的?” 小山向大山偷瞄了一眼,像是不敢承认。却听大山忽然说道:“我们只拿了一个青草色的袋子,并不知你的珠子。” 萧爻听他亲口承认,这便证实了吴才有所说不假。在许家镇上时,自己在公孙羽和吴才有跟前极力担保小山兄弟不是贼偷。不想在这荒野之地,撞到小山兄弟,他们对偷盗之事又供认不讳。这使得萧爻在那两人面前没了面子。 萧爻道:“那个袋子里装的,就是我的珠子。想不到竟真是你们拿了的。” 小山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萧爻道:“我见公孙羽来找你们要珠子,怕他折磨你们,因此跟来劝阻。没看到公孙羽,反而落入了这位仁兄布下的五毒阵中。”向朱大成看了一眼。 小山点了点头。道:“萧大哥,我真是对不住你。我拿了你的珠子,你不怪我,还为我的安危着想。我真后悔,不该拿你的珠子。”这番话说得其意诚诚。萧爻见他如此坦诚,也不再怪他。 萧爻问道:“小山,公孙羽没找上你们吗?” 小山道:“我们拿了珠子后,就跟在那洋胡子身后,在路上碰到了她。”向苗春花看了一眼。苗春花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并未答话。 小山又道:“大山见到她,说她非富即贵,于是我们改了方向,本想从她身上捞点儿富贵。哎!” 萧爻听他叹气,便知他没捞到富贵,反而失手被擒。 小山却说道:“萧大哥,这人可比你精灵多了。我跟大山偷过不少人,但你是最容易得手的那个。” 小山口不择言,这番话说得天真无邪,萧爻却不由得有些囧了。 小山道:“后来,她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 萧爻思索了一阵。问道:“小山,你们拿走了钱袋子,为什么不躲起来,却跟着洋胡子奥古尼斯去北边呢?还有,你们拿走的钱袋子呢?” 小山道:“钱袋子在阮禹身上。” 萧爻问道:“阮禹是谁?” 小山道:“阮禹就是洋胡子的书童。你的钱袋子就在他身上。” 萧爻这才想到一直跟在奥古尼斯身边的白袍人,叫阮禹。吃惊地问道:“我的钱袋子既被你们拿了,怎么又会到阮禹身上呢?” 小山道:“萧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做我们这一行,风险很大,通常都不会把赃物放在身上。先借放在别人身上,等风声过了,再取来用,就稳当了。” 萧爻叹道:“还有这样的门道,我却如何想得到呢?”心想:“如此说来,那珠子是在阮禹身上。却不知公孙羽那边情况如何?” 突然,只听得一阵兵刃相交之声自不远处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但听得一人喝道:“你们是谁,为何不问缘由,就暗算老子!” 声音很是急促,依稀听来,正是公孙羽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牧野之上 听得是公孙羽的声音,萧爻心想:“公孙羽受人围攻了吗?他又碰到谁了?”然而天色越来越黯,视线模糊,能听到打斗呼战的声音,却看不清人的真实面貌。 朱大成对苗春花说道:“师傅,听得对面来了不少人,不知是敌是友,如何裁处,请师傅明示。” 苗春花道:“先布下五毒阵,摸清情况后,再行定夺。” 朱大成道:“遵命!”就见他拿出竹哨,笃笃笃的吹了三声,此时视线不清,也看不到那五毒藏身何处。 萧爻心想:“他先前吹的哨声是滋滋滋的三声,那五毒便走开了。这笃笃笃的三声,就是布阵的哨子。可这一来,那五条毒虫躲在暗处,来的这些人并不知情,万一毒虫跳出来咬人,那些人并不知道,岂不是要被害死?” 于是说道:“朱大哥,他们不知有五毒,万一被咬,难免一死。请你把这五毒阵撤了,好不好?” 朱大成此时只是奉命行事,那五毒阵虽是他布下的,但若没有师傅苗春花的命令,他便不敢擅自撤除。他自己也作不得主,对萧爻的求恳只好听而不闻,闻之不动。 李翠薇却说道:“放心吧,萧公子,他们若是没有敌意,师伯是不会下令让五毒攻他们的。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萧爻道:“以防万一?” 李翠薇道:“你想,对方的人是不是比我们多?”萧爻听她口中说了个我们,那意思自是将自己当作是她一道的了,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殊荣。萧爻道:“听来好像要比我们多些。” 李翠薇道:“我们人少,他们人多,如果他们是敌人,过来打我们,又是哪边更吃亏?” 萧爻恍然说道:“对啊。先布下五毒阵,万一我们打不过时,朱大哥拿他那哨子放在嘴边滋滋滋的一吹,请出那五只宝贝来帮帮忙,也可抵挡抵挡。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翠薇点了点头,注目前方。萧爻这时和她挨得近了些,侧目而望,只见她白嫩的瓜子脸上,无故多了几分憔悴,直叫人看之心碎。 萧爻暗想:“这也难怪。她跟她的丈夫,那位张耀龙张朋友,一定恩爱无隙,情深意笃。那位张朋友现如今生死不明,她为此忧思煎熬,一路寻来,实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想到此处,但觉得此情实不可解,唯有暗暗叹息。 夜空中不见半点星光月影,在这苍茫而又古老的牧野之上,唯闻兵刃相交,人声呼号。突然间,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顿时将一堆干柴点着。又听得那柴草爆裂之声哔哔啵啵响之不停。 先时浓烟弥漫,烟熏味四下可闻。过得一会儿,只听哗的一声巨响,那堆柴草忽然翻倒,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登将这片牧野照耀得如同白天。 萧爻正想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来人都有谁时。一把鬼头刀直飞过来,萧爻眼疾手快,忙向旁让开,才没给伤到。那鬼头刀不是它的主人扔过来的,却是被人踢飞过来的。 萧爻定睛看去,只听一人惨叫一声,这声惨叫划破了夜空,似欲惊醒这块沉睡的大地。那人喷了一口鲜血,顿时倒在草丛里。他身旁有一个身穿青色大褂,头戴白巾的人。叫道:“武师弟!”却是川中口音。倒下的那人正是他的师弟,然而就算他喊破喉咙,那武师弟却再也不能再回答他一声。 只见那穿着青色大褂的川中汉子满面怒容。以川中口音怒喝道:“你仙人板板,老子要你命!”他眼见着师弟命丧敌手,惊怒之下,更增悍勇。两手上各拿了一只峨嵋刺,当下向他对面的人急攻三招。 站在川中汉子面前的人身穿白袍,豁然就是和奥古尼斯一同前来中原的那个白袍客。萧爻从小山口中得知他叫阮禹。萧爻心想:“当时真没想到,这阮禹竟然是一位武功高手。他怎么惹到这些四川人了?” 阮禹的白袍上血斑点点,但他面色从容。对眼前大战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杀死个吧人,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是件太大的事。 站在阮禹身后的,正是那葡萄牙人,要去北边劝战的和平使者奥古尼斯。 其时是明朝天启六年秋九月(1626年)。距此时两百年前,正值明成祖永乐帝当政,明成祖在位期间,曾派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与南洋诸国贸易通商,前来朝贡的国家最多时达三十余个,大明朝的国威正是在成祖时得以雄播海外。 是以奥古尼斯虽是葡萄牙人,远在万里之外,但他能知道中原明朝,并不奇怪。 萧爻初见奥古尼斯时,见他头上戴的有一顶毡帽,这时候,那顶毡帽已不在他头上。想来多半是混战时,慌乱之中给弄丢了。 只见奥古尼斯不住说道:“你们不放下兵刃,解除战乱,安拉是不会饶恕你们的。他高居天国,你们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出他的法眼慧光。安拉将对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人作出惩戒。” 到这时,奥古尼斯仍不忘他和平使者的身份,意欲以天主的无上智慧启示那川人,要他放下兵刃。 那川中汉子很不耐烦。以川中口音喝道:“你龟儿子放哪样屁?扰得老子好心烦,老子先剁了你!” 说完话,饶开阮禹,举起手中双刺,使一招峨眉两分,一上一下,分刺奥古尼斯头上和小腹。 萧爻心知奥古尼斯不会武功。他身旁虽有阮禹护着,仍是为他担心。叫道:“奥古尼斯,小心了,他要杀你。” 那川中汉子的双刺刚刺出,阮禹便从斜刺里抢出身来。一招双龙摆尾,两手分上下,上撩下拔,将那川中汉子的双刺撩拔开来。 那汉子年龄约二十四五,身形不高,神情却十分勇悍。这时被阮禹逼得退了一步,阮禹立即抢上一步。他赤手空拳,对那川中汉子的峨眉双刺,仍是他占了上风。 阮禹抢上一步,一招霸王举鼎,分上下两路攻向川中汉子。一手抓向对方脖子,一手抓裆。 那川中汉子又急又怒。向后一跳,却还慢了一步,嗤的一声,阮禹顺势将他胸前衣襟撕下了一块。 那汉子正要攻来时。却听一个十分沉浑的声音说道:“四儿,你先退下!”也是川中口音。 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那老者长了一张国字脸,脸上神色肃然,穿着青袍。 那年轻汉子听得他的喝止,立即退到了一边。却说道:“爹!这龟儿子杀了武师弟,一定要给武师弟报仇!” 这老者名叫唐霸,唐门四大长老之一。那年轻汉子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名叫唐文杰。 唐霸说道:“我晓得!你去看看你武师弟的伤势。”唐文杰答道:“孩儿领命!”便退到了一边,走到姓武的汉子身旁,查看伤情。 第三十章 牧野之上二【求推荐,收藏!】 唐霸向四周看了看,眼见牧野之上聚了很多人。他在唐门身居要位,处理门中大小事务,无不精明果决。当此之际,比那唐文杰就沉稳老辣了许多,思量得也十分周到。他所思量的,这些人都不是川人,因此若以川中土话与他们交涉,这些人只怕有一大半听不懂。 唐霸于是以官方口语说道:“老夫久居川中,不走江湖数十年。今日为小儿被害之事重履江湖,不意江湖上英才辈出,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间新人胜旧人。” 萧爻听后心想:“这位前辈语出不凡,就凭他这番话,也可判知他曾是一位风云人物了。”看着唐霸,不由得心中敬佩。 却听阮禹道:“前辈既知万物新旧更替之理,又隐居世外,得享林泉之乐。窃以为前辈实宜颐养天年,不该外出奔波劳神。” 唐霸道:“老夫我确已退隐江湖之外,数十年不出川中半步。今过半百之年,不想世上竟有那心狠毒辣的奸贼,将我那长子文英害死异乡。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怆,老夫以垂暮之年,得闻噩耗,几欲就死。”唐霸说到此处,想起那被人害死的唐文英,眉角之间,竟隐含着一股悲愤气态。 萧爻心道:“他的大儿子唐文英被人害死了,那么他率领手下人前来,是为报仇来了。可是他的仇人是谁呢?” 却听阮禹道:“前辈有丧子之痛,闻之令人心悲,还请节哀。然令郎罹难一事,在下也是初次听闻。” 萧爻心想:“如此说来,杀害他大儿子的人,就不是阮禹了。阮禹是和平使者的书童,他必定也非好战之人。他们要去北方劝战,自然不愿在途中多生事端,他既非好战之人,又不想多生事端。就绝不会去杀害唐文英。可是他们之前为什么打起来?”萧爻在心中暗暗思量着,这事虽然与他没有干系,但他无论碰到什么事,总想弄个清楚明白。暗自觉得,这件事似乎不像表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奥古尼斯原是籍葡萄牙,既非中原汉人,对阮禹和唐霸的问答就听之不解。在他看来,阮禹已杀了唐霸的徒弟,这两人明明要打一架,那双方该是敌对,就算不剑拔弩张,也不至于这么客客气气的。一个称对方是辈,请对方节哀顺变。另一个赞对方是江湖上辈出的英才。奥古尼斯摸着后脑勺,对眼前之事,索眉不解。 只听唐霸叹了口气。道:“我那文英,性格宽和,忠诚正直,为人处事最合老夫心意。不意客死他乡,此事老夫绝不罢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阮禹心想:“他要找的是杀害他儿子的真凶,并为儿子报仇,我既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杀人凶手。他这么缠着我,到底要做什么?我不防暂且忍让一下,看他意欲何为。”当下并没有开口。 却听苗春花开口说道:“你的儿子被人害死了,你要为他报仇。老娘的徒儿也给人害死了,老娘也要为徒弟报仇。” 苗春花年龄不过四十二三,唐霸却在五十开外。她比唐霸要小十来岁,她竟然当着唐霸的面口称老娘。这本是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但这时候谁都不敢轻易的笑上一笑。都知道这两边,一边死了儿子,一边死了徒弟。两边都要找出凶手,给儿子徒弟报仇,在这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若是轻便一笑,定然会引得他两边痛恨,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好就此招来杀身之祸,立时便要身首异处。 唐霸向苗春花看了一眼,见她虽然年逾四旬,而风韵不减,细细看来,别有一段妩媚。又见她眉梢眼角,隐隐然有一股抑郁不平之气。不由得心中想到:“山芋好吃,可也有烫手的时候。这美妇竟敢当着我的面自称老娘,她都是四十多的人了,还这么刚烈。足见她年轻时候,定然是个泼辣无比的主。” 唐霸见对方美貌,虽然口出不逊之言,倒不着恼。说道:“不知女侠如何称呼?老夫今日有幸得见巾帼玉面,便要请教请教。” 苗春花呸的吐了一声。道:“老娘就是苗春花。” 唐霸脸上一惊。暗想:“她就是苗春花?曾听说她有一个雅号,叫作黔中辣花。是说她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行事作为又多狠辣无情。若是她眼里看不上的男人,对她纠缠不清,她便要使毒毒害那人。却又不一次杀死,要将那人折磨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腐烂,直到死去后,已然尸骨不全。难怪她妩媚不减当年,这泼辣劲也不减当年。倒要小心应付才是。” 唐霸道:“是鼎鼎大名的黔中辣花,老夫虽身在川中,却也常听得女侠大名。崇仰已久,不想今日得见。” 就在刚才,唐霸和阮禹对答之际,苗春花在旁已听得明白。此时,她虽然不知道唐霸的名号,但也已猜出他是唐门中的一大长老。 苗春花道:“我自小就喜欢养蛇,身为女子,也没进过学舍。这客套话,我是说不来的。只是听说唐门中有震、雷、雲、霆、霸这五兄弟。唐震是大总管,其余四人为四大长老。这几个糟老头子的名字,我曾经听说过。但其人年纪多少,相貌怎样,倒是没有见过。”苗春花听唐霸言辞谦逊,当下也自行将‘老娘’二字换成了‘我’。 这糟老头子的称谓,却没有半点客气之意。唐霸微微皱了皱眉。他为儿子遇害之事,已出川中一月有余。他虽然为人精明,然而离家一月之久,也难免不动思家之念。见到苗春花,不自觉的将她与家中妻子作了比较。暗想:“我那妻子虽面貌不如她美,但温婉贤淑之处,又远胜于她。” 唐霸尚自忍耐得了。但是那唐文杰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听得苗春花先以老娘自居,已自气不过,又听她骂上自己的几个长辈。气焰嚣张,简直不把唐门放在眼里。如果不趁机压压她的气焰,传扬出去,难免被江湖中人说上一句:‘唐门五老给五毒教青蛇圣使骂得不敢吭声。’只这么一句,便可将唐门数百年来创下的威名扫光灭尽。 唐文杰愤然说道:“你这老娘们,你嘴里放尊重些。” 苗春花大怒。喝道:“你这天杀的恶贼,害死我徒儿,还敢对老娘无礼。我杀了你,给我徒儿报仇。”她手一抬,便见一件青灰色的东西向唐文杰直飞而去。 第三十一章 牧野之上三 众人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似是脂粉之香,又似有龙脑香。 唐霸双眼一亮。叫道:“四儿,青蛇有毒,当心了!” 苗春花扔去击打唐文杰的那件东西,正是一条青色的毒蛇。那蛇本就是有毒之物,而在它身上,又沾满了剧毒。却是苗春花秘制的五香迷魂散。混入的龙脑香,是为掩人耳目。 五香迷魂散先就沾到那毒蛇身上,再以它攻敌,当那毒蛇迅疾无伦地击出之时,又成了一件暗器。对方要是有兵刃的,挥之将毒蛇拨开,能避过一劫。要是对方没有兵刃,徒手来拨毒蛇,便会触碰到毒蛇身上的五香迷魂散。五香迷魂散只要沾到肌肤,毒素便即传入,那沾到之人,初时只是觉得全身发痒,便会伸手去挠,越挠越痒。只要抓破点儿皮肤,毒素便传入血液之中。若得不到解药,全身上下便将溃烂。却一时死不了,这般溃烂了七七四十九天后,药性才过,而中毒之人早已尸骨不全。 唐文杰在与苗春花对骂之时,已全神戒备,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每每与人对骂,口头上骂得再怎么恶毒,终究是过耳之言,伤不到筋骨。最要紧的是防着对方在恶骂之时忽然暴起,那叫人防不胜防。在恶骂之时,情绪激昂,突然发出的一招,必定用尽全力,一旦击中,便致人死命。 唐文杰早有防范,又得唐霸出声提醒。将双手一扫,手中双刺正好击中蛇头,顿时将毒蛇打落在地。 苗春花身为五毒教五大圣使之首,如副教主一般。在五毒教中,除了教主,便是她权势最大。她权势既高,教中自是人人遵从,又加上她性格毒辣,无人敢惹。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大吼大叫。萧爻先前跟她抬扛,她已生杀念。幸亏李翠薇及时解劝,萧爻跟她又无仇怨,她才饶过萧爻。 唐文杰是唐门中人,本就有仇。更兼唐文杰当着众人之面骂她‘老娘们’。这个‘老’字,正触犯了苗春花的大忌。别看苗春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若唐文杰骂的不是老娘们,而是一句臭丫头。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要高兴。因为那臭丫头三个字,能让她忽然年轻几十岁。 她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这个‘老’字。为着这个老字,她失去了生平唯一的一段姻缘。 由于她性格泼辣,平常就没人敢接近她。然事无绝对,天下就有那等不怕辣的人。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终于遇到了一个能令她芳心大悦的人。本以为她将收获一份甜美的爱恋,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对方跟她开了一句玩笑。开开玩笑,本来是热恋的男女常有的事。再炽热的感情也有冷淡的时候。玩笑和乐趣正是防止感情冷淡最有利的武器。然而对方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然将两人的姻缘推到破裂的绝境。 当年那人得知她的年龄后。便说了一句:“吾将娶老姑娘为妻。”这是跟她求婚的话,却触犯了她的大忌。 那人自知语失,便赔礼道歉,百般讨好。苗春花却不肯见谅。两人从此分道扬镳。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时隔多年后,苗春花最痛恨的仍然没有变。 苗春花见攻唐文杰不得,随即双手一扬。火光照耀下,只见五条青蛇从她衣袖里忽然窜出。五条毒蛇去得甚是快捷,却没有半点声息。 唐文杰这下可惊慌了。他手上只有双刺,就算攻他的是五件暗器。他全力施为,以一挡二,顶多只能拨开四件,第五件却是挡不住的。更何况此时攻他的不是暗器,而是满身剧毒的青蛇。眼看毒蛇来势汹汹,难免要中毒身亡,唐文杰的脸上布满了骇惧之色。 正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响,斜刺里忽然飞来三枚暗器,顿时将三条毒蛇击得飞到了一边。剩下的两条毒蛇由唐文杰挥峨嵋刺打落。唐文杰得唐霸出手,躲过了一次,但对方出手之狠辣,实是生平从所未见,这时候却不敢再跟苗春花抬扛。 却是唐霸见儿子招架不住,从旁出手相助。唐霸有四个儿子,便是唐文英、唐文雄、唐文豪和唐文杰。一个多月以前,他才丧失了长子唐文英,绝不能再让唐文杰受到损伤。他才发出三枚暴雨梨花钉,击打三条毒蛇。然而从手劲上来看,唐霸的暴雨梨花钉上所发出的劲力明显胜过苗春花发射的毒蛇。 苗春花冷笑一声。道:“好啊!好一个父子同心!” 唐霸道:“难道任你宰杀!” 苗春花道:“你的儿子缺乏教养,我给他点教训,你就出手阻挠。我那徒弟张耀龙并无过错,却无故被唐门中人害死,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唐霸道:“我的儿子,纵有不是,也该由我管教,轮不到你来出手。你说你徒弟死在我门人手上,这事有谁亲眼见到?” 苗春花喝道:“老杂种,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 唐霸隐居川中数十年,虽要协助唐震打点门中事务,到底是动动嘴皮子。他过的是清闲的日子,涵养功夫超于常人,但见苗春花如此撒泼,终于也动怒了。 唐霸道:“你这泼妇,老夫见你是一介女流,不来跟你一般见识,才对你礼让三分。你再不知进退,莫怪我不客气了!” 苗春花道:“到这时候,你还惺惺作态,摆出那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唐霸冷笑道:“老夫处事,但求问心无愧。是不是假仁假义,江湖上自有公论。岂是你污蔑得了的?” 唐霸身为唐门长老,他处理事务,都是动嘴皮子。处在他那位置上,就是一个不善说话的人,一经锻炼,也变得口齿伶俐,何况他为人精明。而苗春花性格泼辣,可想而知,她必是极易动怒的人。这口舌之争,苗春花是不敌唐霸的。 苗春花身为五毒圣使,却脾气暴躁,却也非泛泛之辈。她心中想:“射人先射马,擒敌先擒王。先将这老儿收拾了,再将这些川耗子拿到总坛。到时候严刑拷问,是谁杀害了耀龙,不怕他们不招。”便说道:“你这刁滑的老贼,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终究不拿圣教当回事。看招!” 说完,只见苗春花轻轻的拍出一掌,又见她掌中似发出一些灰粉。众人鼻中忽又闻到那龙脑的香味,旁人均看不出她这一掌有何玄机。只有朱大成和李翠薇这两名五毒教弟子才知道,苗春花是将五香迷魂散以五毒神掌发出。这般毒上加毒,厉害无比。 萧爻只觉得那香味令人迷醉,情知不妙,忙屏住呼吸,退开了两步。尽量避开那五香迷魂散的香味。 唐霸道:“五毒神掌,老夫正好领教!”向旁一闪,绕到苗花身侧,一招三峡夹岸,直扣苗春花的脖颈。 苗春花向旁一让,直拍唐霸的右肋。唐霸闻到那浓烈的龙脑香,脸上大惊,双脚一蹬,向后退开三丈有余。 苗春花脸上露出冷冷的笑容。她本来面貌极美,如若是嫣然巧笑,那笑容不知会迷倒多少人,又不知会引人生出怎样的遐思。但她的笑容却很冷,让人看到的是冷酷,是绝情。仿佛冰山绝岭上俏然绽开的优昙花,美固是极美,毒也极毒。 第三十二章 牧野之上四 唐霸避开了苗春花的一击,忌惮苗春花毒功历害,不敢靠近。 唐霸向前踏上了两步,忽然发出一枚暗器,向苗春花激射而出。那枚暗器出击的速度比苗春花发射的毒蛇更加快捷。 苗春花柳腰轻摆,旋移莲步,一飘之际,已闪到了火堆旁。唐霸逮住机会,不容苗春花停歇,接连发射了五枚暗器。 萧爻借着火光看去,见唐霸所发暗器呈正三角形,每一边都十分尖锐。利刃破空之声嗤嗤的响着。那暗器正是唐门特有的峨眉玉峰锥。 唐门是江湖中最独特的世系大家。几百年来,传下了三样立家之本,一为机关,二为暗器,三是毒功。三件本事中,机关设计独步天下,暗器居次,使毒功夫居末。唐霸所使的峨眉玉峰锥,唯唐门所特有。 萧爻看着两人对战,心中却暗自叹气:“他们都是会武功的人,也都是聪明伶俐的人。然而一句话不对,就动手攻击,你放毒蛇咬我,我用铁锥杀你。这么杀来杀去的,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慢慢协商呢?哎!” 他暗暗叹了口气,眼前对打似乎不在心上,时时挂记的却是站在他身旁的李翠薇,这时又向李翠薇看去。 但见焰腾腾的火光映到她秀美绝俗的脸庞上,看来更美艳动人。此时此刻,萧爻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耳朵里再没听到别的声息,脑海里再也没想到别的事物。因为他所瞩目的,所听到的,脑海里所想的已全部汇集到眼前这个人身上。他是那样的专注,而竟致于痴呆。 李翠薇的双眼却只注目着火堆旁的对战。神色之间,时而闪现出几分紧迫之态。然而哪怕她只是轻微的皱皱眉头,或是动动嘴唇,在萧爻看来,无一不是柔美至极,无一不令他心迷神醉。 当一想到她的师兄被人害死,萧爻又不禁暗自责备。心想:“她跟她的师兄已有了婚约,她的师兄却给恶人害死了。她这么年轻,这么美丽,本该是迎着朝阳绽放的娇花。偏又遇上这样倒霉的事,她的处境当真再也凄惨不过了。佛说‘非礼勿视’,我这么痴痴迷迷的看着她,是不应该的。连看都是不应该的,想就更加的不应该。明知有那么多的不应该,我为何还如此痴迷?” 心知如此久看,实为无礼,心中虽不舍,但还是勉强把眼光挪开了。 萧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苗唐二人都以暗器对攻。苗春花所擅长的是毒功,暗器非其所长,唐霸正相反。如此一来,苗春花的一身毒功发挥出来的不到五成,局势对她十分不利。 但见苗春花左躲右闪,她身材极是苗条。腾挪之际,如风飘玉带,又如弱柳扶风。 唐霸向苗春花左侧连发了五枚铁锥,这时苗春花的右侧是熊熊大火。唐霸封她左侧这一下,已将她逼到了绝境。如若向右躲避,则要坠入大火之中。如若向左闪,则是用自己的身体来迎接唐霸发出的铁锥,将自己送上死路。 见苗春花身陷绝境,只有唐门弟子暗暗得意,脸上露出得胜的笑容。而阮禹、萧爻和奥古尼斯都为苗春花捏了把汗。虽然苗春花性格不好,但她貌美如花,身材妖娆,不论受伤,还是被火烧到,都难以令人不动怜惜之意。 李翠薇和朱大成自是希望苗春花取胜,见苗春花处于劣势,两人均是心急如焚,却又不便出手相助。因为此时苗春花和唐霸分别代表着五毒教和唐门。是唐门名副其实,以流传数百年的暗器取胜,还是五毒教的功夫更为了得,由这两人来定。若有旁人相助,则被援助的一方就算认输。二人心中焦急,偏又帮了上半点忙,只有空自焦急的份。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苗春花忽然从衣袖里忽然闪出一根彩色丝带,是她的附身丝。那五枚峨眉玉峰锥正飞到苗春花的面前。只见她迅捷的一卷一绕,顿时将五枚锥子卷进丝带内。同时左手一扬,发出了三条毒蛇,攻向唐霸。 那锥子上附有唐霸发出的内劲,苗春花虽然卷住了那五枚峨眉玉峰锥,还是给那股内劲推得向后退跃了五步,才得站定。 苗春花虽是避过了唐霸的连续进击。心中不禁想:“唐门暗器甲于天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老儿比那小鬼难对付,只怕有些鬼门道。先避其锋芒,一会儿找到空隙,再放出宝贝,咬他一口,不怕他不乖乖投降。” 见苗春花于必败的境地忽然用一根附身丝,一卷一绕,得以化险为夷。为她担忧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唐霸这时要应付苗春花刚才发出的三条毒蛇,苗春花见有空隙。立即将丝带中的锥子挥洒出去。却听她娇呼道:“还给你!” 她与唐霸对战多时,耗损了不少真气。到这时,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倒不是她有意为之,实是损耗之后,气息提不上来,发出的声音比平常尖锐。 唐霸见苗春花以锥子反击过来,立即发出五枚锥子,正好和苗春花发出的锥子在空中撞上。只听得当当当的响了五声后,十根锥子掉到了地上。 苗春花抢了一次先手,趁机深吸了一口气,霎时恢复了真元。踏上两步,将那条附身丝当作武器,向唐霸的手腕上缠绕而去。 唐霸这时要顾着双手,不能再发暗器。只得赤手空拳,迎战苗春花的附身丝。 那堆柴草烧得正旺,明晃晃的大火将两人的身影映到地上。只见火堆旁的大地上,两条人影纵横穿梭,忽高忽低,忽明忽暗。乍一看来,还以为是两个人在对着灯光翩跹而舞。 这片牧野之上,偶尔吹些微风,却谁都没有察觉到。唐门弟子、阮禹、奥古尼斯、朱大成以及李翠薇,十多双眼睛尽皆注目着火堆旁两人的打斗。对身外之事,丝毫不觉。只有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仍在痴痴的想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心事。那少年便是萧爻。 第三十三章 此生此夜不常有 第一更 词表: 清夜,荒郊牧野,飒飒秋风吹冷。衰草遍地摇,岐路入山峣。恩怨情仇,输赢胜败,总要过招。熊熊火、腾腾烧,纤丝履,闪闪玉带香飘。 少年,世外闲云野鹤,自在潇洒。孤身上街买酒,无意误坠尘网纠缠,街边看猴失窃。追盗又遇五毒,于穷途,逢降仙,端丽出尘世,奈许良偶,有情难诉。伫立对,遥情暗度。三万夜,都难及,此生此夜。 《洞仙歌,此生此夜不常有》 借这词作将萧爻买酒后的遭遇略作提点。到得这时,苗春花和唐霸仍在火堆旁对攻,苗春花以一条附身丝敌唐霸的峨眉拳。各胜擅长,一时难分高下,却将场边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去了。 唯独萧爻守在李翠薇身旁,胡思乱想,又敬重守礼,因此并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暗暗叹息,此情难消。记得苗春花先时说过,再找一天,就要率同李翠薇回五毒教总坛。但觉得能陪她的时光越来越少,或许苗春花和唐霸打斗结束,只要苗春花一下令,说要返回黔中,这一去,只怕此生难也再见姝丽之面。又觉得美好的总是留不住,这份感受,和‘东风不与泰娘娇’倒是暗暗相合。 萧爻正在痴想之际,被一声猛喝惊醒过来。那声音喝道:“王八蛋,缠着老子做什么?”听来正是公孙羽的声音。 萧爻这才想起,最先闯入这片牧野的人,正是公孙羽。中途没了他的声息,正不知他去了哪里,听到他说话,便朝那边看去。公孙羽一身白衫,在他身前身后,围了有四五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川人。 萧爻心道:“公孙羽一直被这几个川汉子围着,他武功虽好,料来双拳难敌四手,难以摆脱。这时又被川人追回来了。” 公孙羽一骂,那些川人也不客气,跟着便听到‘龟儿子’、‘你先人板板’、等等脏话反骂公孙羽。 萧爻问道:“公孙兄,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公孙羽听到萧爻的声音,向旁一闪,缓了口气,绕到萧爻身旁。说道:“是萧兄弟?哎哟,这几个川人,一直围着我。起先是那矮冬瓜缠着我,被我教训了几下,另外几个看到,就都过来帮他出气。就这么一直摆脱不下了。” 刚说完这句话,只见一个又矮又肥的川人,向公孙羽跑过来了。那人一边跑,一边喊:“呵呵,捉迷藏,我要和你捉迷藏。” 萧爻向那人看去,从年貌上看,那人已有三四十岁。但见他穿着一身猩红色的童装,头上挽着两个羊角小辫,他满脸儿童般天真的笑容。一看便知此人先天智商有碍,才这般憨憨傻傻。不然以他的年龄,是成年人了,绝不会还穿儿童装束,更加不会玩捉迷藏。 他追着公孙羽,要公孙羽跟他捉迷藏。从他步伐来看,他脚下稳健,武功不弱。公孙羽外号飞天侠盗,轻功极高,一般人怎能追到他? 公孙羽急着要找萧爻失落的珠子,一门心思只在这件事上。哪有闲心玩什么捉迷藏这等儿童的把戏?偏偏事与愿违。碰到这个武艺高超的憨人,缠得他无法脱身。 公孙羽在四周不住的跑,那憨人就追在公孙羽身后,一直跟着。在那憨人的身后,另有几个川人,和唐霸一样的装扮,都是唐门族人。 公孙羽是怎么遇到唐门中人的?还有阮禹、奥古尼斯一行,又怎么碰到了唐霸? 一个月以前,八月十五那天。蜀中大巴山唐门总舵浩然堂上,唐门大总管唐震正聚众议事。商讨中秋这天,该如何热闹一番。忽然间,只听嗖的一响,一枚碧绿的玉簪自外面凌空而来,钉在堂中的一根大柱上。 唐门的暗器天下无双,就是三岁的孩子也能以石子打死三丈以内的苍蝇。那人竟然敢在堂门的总舵放暗器,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不想活了? 看到有人上门挑衅,作为唐门大总管的唐震连吃月饼的心思都没有了。当时虎吼一声‘追!’,唐门中立即有五六十人一跃而出,往各处搜寻敌踪。那五六十人中,便有唐霸的长子唐文英在内。 众人在大巴山方圆百里内搜寻了一天,连敌人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眼看天色已晚,只得含愤而回。到了浩然堂上,一点人数,竟然不见了唐文英。众人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唐文英是唐门中文字辈这一代的佼佼者。几大长老无不器重,欲将他栽培为下一代的大总管。不见了唐文英的踪影,老少皆慌。 唐震便即传令唐门众人连夜寻访。众人找了一夜,没发现唐文英。本该团圆喜庆的中秋,却给那枚突如其来的玉簪弄得不得安宁。 唐震立即传令,加派人手搜查。如此找了七天,将蜀地找了个遍,可还是没找到唐文英,也不知那玉簪的主人。 唐门自创立数百年来,从来没发生过此等怪事。敌人上门挑衅,不但拿他没辙,还不见了一员虎将。 一时之间,各种言论都有,有说唐文英是被敌人害死了的。可有人反对这种说法,既然是遭了敌人的毒手,为何不见尸首?如果唐文英被害,总得留下点儿蛛丝马迹。可我们连续查探了七天一晚,为何一点儿可疑之处也没发现? 当然没有人怀疑唐门弟子搜寻的能耐,因此排除了遇害一说。说来说去,唐文英有消失,一定跟那枚玉簪有关。 但是那枚玉簪的主人是谁?唐文英是否在中秋那天遇到了玉簪的主人?倘若遇到,遇到之后,两边少不得要动手的,可结果如何?是唐文英占了优,还是玉簪的主人更厉害? 这当中有数十个疑团,无人难解。唐震召集众人,商议如何处理这事。因唐文英是唐霸之子,就委派唐霸携一干年轻弟子出川寻查。一来为访唐文英下落,二来,也好叫众年轻弟子走走江湖,长长见识。 唐霸携同出川的,有自己在三个儿子,唐文雄,唐文豪,唐文杰。有几名外姓弟子。另有几个唐氏族人,有唐文荣、唐文华、唐文富、唐文贵。那憨憨傻傻的,名字叫作唐桢,是唐霸的长辈。按唐门中辈份,唐霸应叫他一声叔叔。 一行人自出四川,一路往东查访。过湖北,到江苏。三天前,在瓜州渡口找到了唐文英的一只鞋子,已然破烂不堪。因是他亲生儿子的事物,所以唐霸认得。从瓜州南下追查。 奥古尼斯和阮禹正当北上,因此两边在路上遇到。唐门门规森严,唐门弟子,若不得命令,不得外出。 几个年轻弟子,这还是头一遭出川,江湖是的人物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是奥古尼斯这个葡萄牙人。 奥古尼斯见他们是从北南下的,就去问北边战事如何。几个年轻川人见奥古尼斯模样古怪,行为举止大异常人,又见他是从南往北的,追查了一个月,也没查出半点头绪。便想从奥古尼斯口中查知唐文英下落。两边言语不通,说了几句,几个年轻的就‘龟儿子’、‘你姥姥’骂了出来。 阮禹见对方无礼,上前喝止,年轻人哪里忍得住,双方就动起手来。 在许家镇上,公孙羽从吴才有口中得知偷走萧爻珠子的人是小山和大山。到了分岔路口,他走了往北的一条路。他赶上前头,正好碰到阮禹跟唐门弟子交手。 那唐桢见公孙羽轻功出色,一时犯了童心,就来缠着公孙羽要捉迷藏。本是比轻功的,到了唐桢口中说来,就成了捉迷藏。公孙羽没想过会碰到一个心智失常的人。想着找珠子重要,就想三两招打发了唐桢。不料唐桢的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就想以轻功甩脱唐桢。但还是给唐桢追上。 公孙羽只想甩脱唐桢,就不辩方向的乱窜,竟然就窜到牧野上来。那边唐门弟子围攻阮禹,折折转转,竟也来到了这片牧野上。 第三十四章 此生此夜不常有 第二更 李翠薇忽然问道:“萧公子,刚刚那人是你朋友吗?” 见李翠薇主动询问自己,萧爻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忙答道:“是我的朋友,这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这里的人自然包括了李翠薇,萧爻这话虽说得隐晦,但那意思不难看出。这里的其他人是不是我的朋友,没甚紧要。最紧要的是跟你交个朋友。 李翠薇惦记着张耀龙的事,并没心思来理会萧爻的弦外之音,只是点了点头。 难得她肯主动找自己说话,又知她不久就将远离,萧爻更不愿放掉每一个能跟她说话的机会。仔细想来,这位姑娘最关心的,定是她师兄的事。 萧爻道:“李姑娘,不知那位张师兄是怎样失踪的?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是我最敬重的朋友,你要是把这事跟我说了。我本领低微,也许帮你不到。但是你不要气馁,我有两个老朋友,他们武艺超群,并世无敌,又最听我话。我央求他们帮忙找张师兄,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萧爻又不免心中自语:“爷爷,周大爷。我今天为了帮这李姑娘排遣心中郁闷。把你们二位老人家说成是老朋友。我知道这种说法乱了辈份,不合礼法。可你们不要怪我,我是敬重你们的。”这样一想之后,先找了个宽宥自己的理由,方才觉得理直气壮。 却听李翠薇说道:“你不知道,他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只要能找到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说着说着,见她又要流泪。 萧爻道:“李姑娘,你千万别误会了。我还是直白的跟你说了吧。我就算求了那两位老朋友,也不敢保证能找到张师兄的。但只要有消息,我就设法告诉你。” 李翠薇见萧爻坦诚,也不再隐瞒。说道:“哎!本来嘛。初九重阳那天,是我们的吉期。我们将在祝融神像前行交拜之礼,以后我就是他的妻子。可就在初八那天晚上,他失踪了。” 萧爻道:“上个月初八失踪的,到今天已有四十天了。后来呢?” 李翠薇道:“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就四处找他。找了将近一月,也没有半点消息。在这一个月中,我焦心得几乎没合过眼,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急得简直快要发疯。萧公子,我想你大概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萧爻见她还能如此平静的说出来,也佩服她有这么强的定力。喃喃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位李姑娘对她的师兄一片痴情,难得,难得!” 李翠薇缓了口气。又道:“我跟他自小相识,一直以来,他待我很好,从来都是他让着我,顺着我。有一次,教主命我们取毒炼药。要去毒物最多的山里,找到毒物,汲取毒汁。我当时被一条红花斑斓的毒蛇咬了一口。” 萧爻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脸上的神色看来很惊讶。 李翠薇问道:“萧公子,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李翠薇平平淡淡的说来,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惊奇。身为五毒教教徒,她自己觉得取毒炼药这种事实在再平常不过。就像农夫能够割麦,马夫能够驭马,并不值得惊怪。萧爻自小隐居,虽然读了些书,在江湖上的见识,却很狭隘。他关心李翠薇,就连带李翠薇关心的事,也大感好奇。但觉得李翠薇的事,每一件都格外的新鲜刺激。虽事已过去,萧爻听了后,还是忍不住替她担忧。 李翠薇道:“我们是圣教中人,常年与毒物为伍。克制毒虫的法子自然要比别人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虽然有克制毒物的法子,也常常被毒物咬伤,这也不算稀奇。农夫割麦的技巧比别人好,可也常被手中镰刀割伤。马夫驭马比别人更有心得,不也常常从马背上摔下来?” 萧爻觉得她这话有理,点了点头。问道:“你被蛇咬伤后,怎样了?” 李翠薇道:“如果毒气蔓延,进入五脏六腑,就没得救了。是师兄替我把毒吸出来的,他为此中了毒,还差点死去。” 萧爻听到这时,才渐渐有了些眉目。心想:“如此说来,那张师兄就是处处替你着想,甚至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护得你平安。”萧爻问道:“李姑娘,那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李翠薇道:“就在前几天,师伯说有了新的消息,说他在镇江被唐门暗器所害,我们马不停蹄的赶来,到底是没能见上一面。” 李翠薇泪垂粉面,只听她说道:“耀龙,你如已撒手人寰,为何我的梦里没有你?你如果当真已遭了不测,也该托个梦来,告诉我仇人是谁。我为你报了仇,就随你于九泉之下,今生作不得夫妻,到了黄泉路上,再行交拜之礼。你如果还活着,你在哪里?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知道吗?” 萧爻心知触动了她的心事,眼见已劝不住,只好让她发泄出来。这一来,却惊动了其他的人。 朱大成本是守在一边的,这时忽然过来,但见他满面怒容。冷冷的说道:“萧公子,李师姐为师兄失踪的事,已很不开心。你为何要落井下石,害得师姐伤心大哭?” 萧爻道:“我并非要惹李姑娘伤心大哭。” 朱大成道:“师姐是师哥的未婚妻,你这样啰嗦纠缠,难道是故意惹人非议吗?” 萧爻急道:“我跟李姑娘就是说说话,有谁非议了?”向四面一看,果然见到不少川人在看着自己,又似在看着李翠薇。 那些唐门中的年轻汉子,见到李翠薇这秀美绝伦的容颜,全都惊艳不已。又不知萧爻和李翠薇是何关系,见二人款款细语,自然而然的将两人想成了情侣。李翠薇恸哭,本是因为张耀龙的事。但那些不知情的年轻汉子,却想成是因为萧爻要抛弃她,所以她才伤心恸哭。 唐氏族人中,唐文荣、唐文华、唐文富和唐文贵,分别是唐震、唐雷、唐雲、唐霆四人的儿子。这四人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唐文荣以川中口音道:“这是哪家的幺妹儿哟,咋会这样美?” 唐文华道:“我猜是天仙下凡。” 唐文富盯着萧爻,他铁定认为是萧爻伤害了李翠薇。于是说道:“你这龟儿子,有小美人陪你你不要。你有哪点值得骄傲的。” 唐文贵便作好人。说道:“妹儿,别哭。这小王八蛋竟然敢抛弃你,是他没福气。你越是在他面前流眼泪,他越觉得你没出息。我虽然美貌不如潘安,才华不及子建,但还算是一表人才。你不防考虑考虑。” 这四人毫不知情,这么一岔,又加上不少川中土话。萧爻和李翠薇听了后,不觉陷入了五里云中。 第三十五章 此生此夜不常有 第三更 朱大成怒道:“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害死我师哥,还敢如此猖獗。我今天就杀了你们,为我师哥报仇。”只见寒光一闪,嗤的一响,朱大成已挥虎头钩向挨得最近的唐文贵刺了出去。 谁都没有想到,朱大成说动手就动手。他这一下出招既快,又十分突兀。待唐文贵反应过来时,虎头钩已伸到他的肩头。唐文贵一惊之下,急忙向后退避,嗤的一响,肩头已着了一记。鲜血从他被铁钩钩中的衣服破洞里洒了出来。 唐文贵叫了一声,要想还击,但肩头受伤,手臂上发不出力来,顿时破口大骂。唐文富着急地问:“四弟,你怎么样?” 唐文贵停下喝骂。道:“别管我!杀死这龟儿,给我报仇!”唐文富立即扯下一条衣襟,给他包裹伤口。一面说道:“你忍着点,我立刻就给你报仇。”唐文贵咬紧牙门,点点头。唐文富这才给他包扎。 唐文荣、唐文华、唐文富和唐文贵四人是亲堂兄弟。然而世间的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两眼不认的,何况亲堂兄弟,中间又多隔了一代。唐文贵和唐文富交好,但与其他二人不和。 唐文荣和唐文华向来看不惯唐文贵。见唐文贵受伤,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已暗自幸灾乐祸。若不是此间外人众多,二人断然要拍手叫好,‘活该’二字已然奉送。两人就这么站定,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 唐文富恨恨地道:“格老子,我们跟你有何仇怨,你为何忽施冷箭,害我四弟?” 朱大成怪眼圆睁。喝道:“你们害死我师哥,我就要杀死你们,替我师哥报仇。” 唐文荣喝道:“你放狗屁!老子何时害了你师哥?” 朱大成道:“你才放狗屁!事到如今,还想矢口否认?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文富道:“你先人板板,你血口喷人!老子杀了你!”说完,双手一挥间,已亮出了一双烂银打造的峨嵋刺,白光耀眼,一看便知是件利刃。 朱大成因见一招就伤到唐文贵,料想唐门中人全都不堪一击,顿时胆气壮大了起来。他却不知道唐文荣和唐文华跟唐文贵之间有仇隙。见他们全都是唐门弟子,以为他们同仇敌忾。胆子一大,口气也跟着狂了起来。朱大成道:“你们是三个一起上呢,还是要等我一个一个的收拾?” 朱大成指望着以一人之力敌对方三人。就算拼到后来,自己力有未逮,或许还会落败。但这事传扬出去,江湖中人不知详情的自不免要说上一句:‘五毒教以一敌三,唐门稍占上风’。只这么一句话,从此五毒教的风头,便要凌驾于唐门之上。江湖中人又会把唐门当作是专门以多欺少的门派,唐门的名声从此便一落千丈。 这一节,唐文富显然是没有考虑到。唐文富心中料定:“这蛮子口气很大,他亲口说出要挑战我们三人。既是他亲口说出的,就是合我们三人之力,收拾这蛮子,也是他自找的。可是荣哥和华哥跟四弟不和,这事是四弟先吃的亏。要他们跟我联手,教训这蛮子,给四弟出这口气,他们绝不会答应。” 唐文富身为中间人,对唐文贵和唐文荣、唐文华之间的事最是清楚。心知那二人不会出手,帮唐文贵出这口气。但又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自己兄弟不和,以免被人耻笑。于是说道:“我一人足可对付你,接招吧!” 朱大成向站在一旁的李翠薇说道:“师姐,师哥就是被这些川耗子害死的。你看好,我给师哥报仇。”说完,也不等李翠薇回话,就闪出虎头双钩,迎战唐文富。 朱大成的两肘上带有一环形铁套,虎头双钩便嵌在铁套内。一按机关,双钩便跳出来,再一按,便即收回。收放之际,很是灵活。他的虎头双钩,是由春秋时代的吴钩变化改造而得。可钩打,可刺杀,也可戳穴点穴。斩杀之际,比春秋时的吴钩又更为灵活便利。 唐文富使的是峨眉双刺,云为霓裳动,刺作掌中舞。这种兵器十分轻巧,因此使来很是快捷。 唐文富两手挥舞,使一招二分明月。只见他手中双刺划着弧线,上攻面盘,下取胸腹,攻向朱大成。 朱大成便使出虎头钩钩字十二笔。这钩字十二笔法,不是五毒教的功夫。乃是取法柳公权《玄秘塔碑》拓本上钩字的写法,而演绎生成的。拓本上钩字共有一十二笔,每一笔为一招,这套功夫便有十二招。 历代传言:颜筋柳骨。这颜筋柳骨说的便是颜真卿和柳公权二人。二人同为唐朝大书法家,在书法上造诣匪浅,而又风格迥异。颜真卿书法筋力饱满,气派雍容。柳公权书法骨力刚健,如奇峰挺秀,落拓不羁。 传给朱大成这套武功的人,是一位隐迹多年的武学之士,却酷爱柳公权字体。甚至将《玄秘塔碑》的拓本放在枕边,时常临摹。有一天,他和他的情人为一件小事吵起了架,最后分了手。等到冷静下来时,灵光一闪,忽然又想起对方的好处来。可是话已说绝了,情知再不可得。 他心中郁闷,无可发泄,拿着酒坛狂饮不止,直想从此醉死,再也不要清醒过来。酒越喝越多,当他喝完五坛高梁的时候,已有了十分的酒意。他醉眼斜乜,一眼瞟到拓本上钩字的一撇。忽然间,仿佛看到有一人提剑斜扫,自右上向左下飘然划来。姿态优美,而剑意冷冷,半点不讲情面。 这一来,正触动了他伤怀之事,那一撇本来是钩字的起笔,但他那时已然大醉。脑袋里浑浑噩噩,所思所想,无不是他的情人。 他忽然拔剑而起,大喝一声:“好!一撇分开两片天。”剑光疾闪,嚯嚯有声。便这么趁着酒兴,舞起剑来。接着将钩字的十二笔,竟演成了一套剑法。由于他喝得太多,演完这十二笔后,忽然倒了下去。等到醒来时,醉中之事已忘了大半,脑袋里只留存着那套剑法的一些影子。他极力回想,将那剑法加以完善,终于演成了一套只有十二招的剑法。剑法虽成,他却没有半分喜悦。想着那倩影芳踪,从此渺渺茫茫。红颜佳侣,转眼天涯过客。肠断处,生无可恋。梦醒时,飘零如尘。便想这般了此一生。 忽然有一天,朱大成无意间碰到了他。见到他如活死人般的状态,问起了源由。一问便知因情而起。朱大成也正碰到一件伤心事,两人真可谓同病相怜。 那人在朱大成身上见到了一些聊可慰藉之处,终于没有就死。两人都同是为情受伤的人,一说都觉得彼此有缘,于是将剑法改成钩法。那人又指点朱大成,使得朱大成在钩法上竟有圆熟起来。 朱大成见对方一招分为两式,攻了过来。当下便将那钩字十二笔一一施展出来,抵挡对方的峨眉双刺。只见他左手划出一撇,架住唐文富向上扫来的一招。右手划出一笔短点。将唐文富峨嵋刺的弧线断了开来。从手势上看,正是钩字的起始两笔。 柳公权的字体刚健挺拔,充溢着一股刚正严谨之美。朱大成这时使的钩字十二笔,既是从《玄秘塔碑》上得来。招式上依着笔画运使,看不出有何奇峰凸起之处。而招意间竟隐隐然有一股刚正不阿之气。叫人看来,肃然起敬。 第三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常有 第四更 朱大成以虎头双钩挡开唐文富的双刺。唐文富力量稍有不及,被朱大成一推,又向后退。 唐文富心知内力强不过对方,若比内力,则非伤在朱大成手下不可。内力占不到优,只好从招式上寻觅取胜之道。当下借力使力,借着朱大成推来的力量,向后急退。直退开五步,方才站定。 朱大成正在用力推他,他忽然撤退。朱大成推出的力量顿时着空,差点儿扑倒在地。连忙使一个渊渟岳立的把式,才勉强站稳。 唐文富立即抢攻,左手刺朱大成的右臂,右手刺朱大成的胸腹。只见白光闪动,两根峨嵋刺向朱大成急刺而出。 朱大成刚站定,对方就使了杀招。只得忙将右手一抬,以手肘上的铁套挡住了唐文富一招。当的一声,唐文富虎口一麻,才看到这一刺是碰到对方的护具上。 朱大成左手挥钩,向下斜扫,来断唐文富刺向胸腹的一招。 唐文富不等招式变老,将峨嵋刺一收,改刺朱大成的咽喉。 朱大成向左侧踏出一步,避过唐文富的峨嵋刺。同时将双钩向前急探,直钩唐文富的两肩。 唐文富忙使一招月落关河,将双刺一封,封住双肩要穴。双刺往外一架,将朱大成的双钩架开。 朱大成见唐文富中门大开,便使双钩对着唐文富拦腰挑去。这一挑,正合钩字十二笔中的一挑。 唐文富刚挡开朱大成的一招,他又攻来。心中惊道:“这蛮子出手挺快的!”只得向后退。碰巧一脚踩到一块滑石,身子扭了一扭,终于没能站稳,嗦的一下,倒在了草丛里。 朱大成趁他倒下,不便还招,这大好的取胜机会,不能白白放过,趁势而进。使双钩急向唐文富胸前刺去。 唐文富刚滑倒,根本来不及还手招架。眼看朱大成将用双钩在唐文富身上钩出两个洞来。萧爻忙喊:“朱大哥,不可杀人!”顿时跳了过去,可眼看朱大成的双钩就要刺进唐文富的胸前,已来不及阻止。 正在这危急时刻,只见一个身影忽然闪了过来。两片白光一亮,那人使双刺替唐文富挡住朱大成的双钩。众人只听当的一响,四件兵刃同时碰到,摩擦出无数细小的火花,星星点点,四下飞散。 对唐文富和朱大成的这场打斗,唐文荣和唐文华抱定双手,要袖手旁观。见唐文富遇险,也不出手相救。而来救唐文富的那人是唐文杰。 唐文杰原本是为唐霸和苗春花的打斗在旁晾阵的。他不知这边为何打起来了,但也就多留了一份心。见到唐文富摔倒,朱大成趁机抢攻。料知唐文富必还不得手。在他那里,唐文富和其他兄弟一般,并无区别。岂有眼看着被人杀而袖手不管之理?于上使出双刺替唐文富挡开。 唐文富得唐文杰援手,方才逃过一劫,这时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那块令他摔倒的滑石,心中恼恨不已。暗想:“这背时石头真该死。别人不绊,偏偏绊倒我。等把这里的事情一了结。我就去买炸药,将天下的石头全都炸为粉碎。”抬头一看,见萧爻神色中有几分焦急。心中很是奇怪:“我跟他非亲非故,可说不上有什么交情。然而,我遇险之时,却只有他出声阻止朱大成。他是谁呢?这份恩情可不能忘了。” 萧爻眼见唐文富免却了双钩之厄,性命得以保全,虽然不是出于自己的力。但想不该死的人没被杀死,也替他感到庆幸。 朱大成仗着精妙的钩法,算下来,连赢对方二人,志气高涨。说道:“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话直将对方视若无物,杀他们似乎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唐文杰道:“是吗?” 朱大成道:“你的问题,让阎王回答你。” 唐文杰道:“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劝你最好听一听。” 朱大成道:“你想说什么?” 唐文杰道:“轻视对手和高估自己一样愚不可及。” 朱大成哈哈一笑。道:“偏偏这两件事都是我最爱的。” 唐文杰道:“那你就得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朱大成毫不在意。问道:“付出怎样的代价?” 唐文杰道:“我要你留下点儿东西。” 朱大成道:“我全身上下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你何必还要剥削我?” 唐文杰道:“你何必跟我哭穷?至少你的命还能值几个臭钱。” 朱大成道:“你看错了,我的命并不值钱。就是值钱,我也不会给你。” 唐文杰道:“你至少还有血。” 朱大成道:“你想怎么样?” 唐文杰道:“我要你流点儿血,用流血换来的教训,才算宝贵。你太嚣张,流血能治人的嚣张。无论多嚣张的人,流血过后,总会有所收敛。” 朱大成道:“你想教训我?” 唐文杰道:“不是想,是一定要。” 朱大成道:“你教训我,这跟我杀你有什么分别?” 唐文杰道:“有天壤之别。我教训你,让你明白你有多愚蠢。你却永远别想动我一分一毫。” 朱大成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但要动你,还要你亲自尝尝死的滋味。”朱大成刚说完这句话,顿将双钩一错,便要出手攻去。 萧爻在旁看了半晌,从二人的话听来,两人这场争论,都是要辩得自己比对方厉害。他实在很想帮双方化解这场不必要争端。 萧爻说道:“不要再闹啦。为什么你们非得要你杀我,我杀你的?有什么事,不防坐下来慢慢磋商。仇恨只能增加仇恨,你们何必执迷不悟?” 朱大成听了这话,将双钩放下。反问道:“仇恨只能增加仇恨,这话是不错。可有人杀害了我同门师兄,不把我圣教放在眼里,难道我不应该仇恨他?就任他杀害而不反抗?” 萧爻道:“朱大哥,你们寻找张师兄有四十天了,到现在仍然没找到。对不对?” 朱大成道:“张师兄明明是被这群恶贼害死了的。这还有什么好说?” 唐文富立刻反驳道:“那姓张的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们没见过这人,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跟我们没有半分关系。姓朱的,你如何便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我们头上?” 第三十七章 山中有鬼 两边正在相持不下时,忽然,只听小山一声惊呼:“鬼啊!”声音中充满了惊惶。 小山充满骇异的一句呼喝,荒野上的人,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苗春花和唐霸打斗多时,也没分出高下来。听到小山的惊呼,决定先对付鬼祟,于是放下打斗,渐渐地向小山四周围了过去。 他们当中多是不信有鬼的。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鬼,但谁都听说过有鬼,还从听来的鬼故事中,知道鬼常出没的地方,便是这种荒野之地,深夜之中。一个个心中警惕起来。 他们当中也不乏胆大的人,但听了小山忽然说出有鬼之后,竟都不自觉的起了几分惧意。有的在想,以前没见过鬼,却也听人说过鬼的外貌,红毛绿尾,披头旋发,很是吓人。要是真的有鬼,等它出现时,我就把眼睛闭上,最好不要看到,免得做噩梦。 有的又想: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岂有人怕鬼怕过鬼怕人的道理?如果真的有鬼,也当鼓足勇气,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唐门中的弟子,有的手上已扣了五六枚暗器,只要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先以暗器射杀。 人人警惕,全都凝神倾听四周动向。这么过了有半盏茶时分,四周却无半点异动,众人对鬼的警惕就松懈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在看着小山,有的已开始怀疑他撒谎。 小山这时坐在一株大树下,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大火的另一端。眼神里仍然充满了恐怖之色,那神色绝非作假,倘若他没有撒谎,那他当真看到鬼了吗? 别人看不到鬼,难道只有他能看到鬼?众人又顺着小山的目光看去,却没见大火那边有什么异动。只是干柴快要烧完,火势微弱,火光仍在闪动着。微风一吹,那团火似要熄灭。 小山道:“火快灭了,鬼是怕光的。只要火一熄,那鬼就来了。” 唐霸问道:“你怎么知道鬼是怕火的?”语音严厉,大有呵责之意。 小山道:“鬼是从幽冥界上来的,属于阴司之物。这火是阳火,阴阳相克,因此它怕阳间的火。” 唐霸哼的一声。以他的地位,动问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已是大失身份。倘若再相信他的无稽之谈,岂不是要被人误以为自己是弱智。相信不是,反驳也不是,只好哼的一声,以全自己的身份。 萧爻问道:“小山,哪里有鬼?你当真看到了吗?” 小山道:“我看到的,它刚才就在那边闪了一下。还对着我冷笑。忽然就不见了。” 朱大成问道:“你这小鬼就爱瞎编。你说有鬼,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偏偏就你看到?你有阴阳眼吗?” 传说中长着阴阳眼的人能在夜里看到鬼魂,凡人的眼睛却看不到。朱大成这么问,显然是有几分信了。 小山脸色惨白,脸上的惧意还没消退。说道:“是真的。我真的看到它了。” 朱大成道:“你不可胡说八道。”他向远处看了看,灰蒙蒙的夜空下,却什么也看不到。天地之间,是了无边际的寂静,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恐惧。 朱大成勉强使自己镇定。心中诧异已极:“难道这四面有人暗中埋伏着?那可如何是好?” 又想:“跟唐门的大仇早晚要报。可眼下似乎还不到报仇的时候。到底这小鬼说的是不是真的?何不叫这几个川耗子去远处看看,倘若真有,他们害了大师哥,最好将他们带去阴间审理。”又想着自己连赢对方二人,可说是为五毒教大大长了脸。便说道:“哪位唐门兄弟去找点儿柴来?” 柴烧完,火就会熄灭。那点微弱的火光也即没了。到那时,四处全黑下来,在黑夜中实不知又预伏着多少凶险。加柴让火继续燃烧,就可保住光亮,避免黑暗。可在这当口,都知道小山说的鬼,就埋伏在左近。竟是谁也不想走远,离开众人的视野范围。 唐门众人都没说话,他们以唐霸为首,很守规矩。有唐霸在,谁都不敢轻易开口。唐霸向各人看了一眼,见众人脸露犹豫之色,知道他们不想去弄柴。于是对朱大成道:“你武功了得,你的双钩一定造诣非凡。不防就用你的双钩去弄点儿柴来,让我们瞧瞧你以钩砍柴的本领。” 朱大成看着自己的双钩,那是他的武器,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用双钩不知已杀死了多少敌人,那双钩也不知保过他多少次,却从来没用双钩砍过一次柴。朱大成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自古以来用钩的大英雄们,都是用钩杀敌,为国出力。你可曾见过古往今来用钩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们。有哪一个用钩砍柴的?” 唐霸道:“阁下难道要自封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之名吗?” 朱大成道:“英雄豪杰这四个字,犹如璞玉,千百年来,熠熠生辉。如此美名,我是愧不敢当的。但我既然用的是双钩,就不能做对不起以前用双钩的英雄们的事。”朱大成也是在尽力推诿,实是不想去砍柴。唐霸哼的一声,没再说话。 唐文杰知道他父亲自重身份,不想跟朱大成多说无益的话。唐文杰跟朱大成年龄差不多,易于知悉朱大成的意图。嘿嘿一笑。道:“也不见得每一个用钩的都能称英雄。杀猪匠杀猪用的不也正是钩吗?可我就从来没听过有哪一个杀猪匠被称作杀猪英雄。” 朱大成道:“大家虽都用钩,但门类有别,用法不一,又岂能混为一谈?” 唐文杰道:“你刚才说,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大英雄、大豪杰用钩砍柴,这话千真万确。你不防就开这先河,用钩砍柴,也显得你与众不同,锐意图新而不蹈常袭故。” 想到与众不同、锐意图新这些赞美之词,朱大成激动不已。他心中不禁想到:“人生在世,若能活得与众不同,继而独领风骚。不正是一件大快人心的美事?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凡夫俗子,如何及得上瑰玮雄绝的苍莽英雄?” 他心中酝酿了一下。正要说出:“我这就去做那开天辟地以来,绝无仅有的砍柴英雄。” 忽然小山又叫道:“鬼来了!”寂静的深夜,四处就阴森森的。他这么充满骇异的尖叫,让其他人听来后,不由得心里傈僳。 第三十八章 真人不露相 众人顺着小山的目光看去,果见大火彼端立着一鬼魅。那鬼白衣胜雪,全身发着白光,十分耀眼。一头黑云般的长发直拖到地上,遮住了头脸。那鬼魂像是没有面目,没有手脚,只是这么悬空飘动。没有半点声息,但已十分吓人。 众人见后,无不大惊失色,相顾大骇。只听一阵嗤嗤嗤的声音响起,唐门弟子一时发出五六十枚峨眉锥,分从几十个不同的方位射向那鬼。他们都听说过,鬼精通诸般异能邪术,非大法师不能收降。可眼下并无法师,更无人会法术,就没有人能收降那鬼。降不住鬼,一旦那鬼反攻,反而无人能得幸免。要保性命,最好就是在那鬼魂出手前,先毙了它。唐门弟子中,每个人都算到了这一层,是以才这般不约而同的同时发暗器射杀那鬼。 唐门成立几百年以来,近十名弟子同时发五六十枚暗器射杀一个目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实是因为唐门的暗器名声太大,威力太强。任你轻功再高,只那么眨眼之间,也只能躲过二三十枚暗器,剑法再强,出剑极快,也只能拨开二三十枚锥子。可唐门弟子这时发出的峨眉锥共是五六十之数。就算他们此时对付的世间一等一的绝世高手,再让他手持利剑,顶多只能挡开三四十枚。余下的一二十枚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如此推算下来,那鬼魂似已必死无疑。 忽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又听得一阵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响之不绝。那鬼魂忽然从身后提出一块大铁板来,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前。唐门弟子发出的五六十枚暗器竟然全都打到那块铁板上。那块铁板又似以磁铁熔铸而成,五六十枚峨眉锥钉到铁板上后,就被吸附在铁板上,一枚也不下落。 这下变故,实又超出众人的意料之外。唐门弟子以五六十枚峨眉锥射杀那鬼,若不是有那块带着强磁性的大铁板,将峨眉锥纷纷吸取,实无生还之理。 见此情状,在场众人无不又惊又服。 唐门弟子毕其功于一役,发出的五六十枚峨眉锥,竟然给对方的一块大铁板全都吸了过去。一时之间,失望者有之,丧气者有之,但更多的人却是为之愤怒。倘若人人都有这么一块铁板,无论发射多尖锐的暗器射他,只消他将铁板一举,就把暗器全吸了去。还怎么伤他,又如何显示唐门暗器的莫大威力?如果暗器功夫被这么一块铁板轻轻巧巧的破解了,那天下还有谁会炼暗器功夫? 此刻,场上的人全都在看着那鬼魂,那鬼魂忽然大笑,笑声悠长,在狂野之上久久不息。叫人听来,能感到她那发自内心的欢悦和快慰。直比捡到黄金美玉、发了大财还要高兴。 当人想到高兴的事情时,固然不可避免地会笑。可当那股欢悦的劲头一旦消退,笑声也就止息了,再笑就是假笑。世上不乏精通假哭之技,并以此技骗人的人。可用假笑之技骗人的人却是极少。 那人悠长的笑声中,竟然没有一点作假之意。见她如此长久地大笑,场上的人无不骇然。 萧爻心中想到:“她似乎太高兴了。简直高兴到了极致,高兴到了无与伦比的境地。难道就因为她以一块铁板破解了唐门的暗器吗?这法子当真巧妙得很,可一时得胜,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的得知她是装神弄鬼吓人的后,萧爻对她也就不再有恐惧之感。对她的作为却仍然大惑不解。 这时候,场上的人都在看着那人。纵然她长发已拖到了地上,她的装扮确实很像传闻中的鬼魂。但因她会笑,因她会用铁板破解唐门的暗器,就凭这两样推断,她就不是鬼。可是当她这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出现时,把她当作鬼魂,也不奇怪。 那人笑得喘气,笑得咳嗽,才渐渐止住了笑声。 唐霸神色沉重,他亲率八九名唐门弟子,发了五六十枚峨眉锥攻一人,竟然给对方轻易的破解了。唐门自成立以来,从来没吃过这等大败仗。等那人止住笑声。唐霸喝道:“你笑够了吗?” 那人一手拿着铁板,一手叉腰,吁喘了几下。才说道:“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事?”她的长发一直盖住头脸,使人无法看到她的面貌。她说的话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有些含混不清,大异于常人。但从语音中听来,这人已不年轻。年龄该在四十左右,然而她说的话,却还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那般任性,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只要我高兴,谁也管不着。 唐霸质问道:“你装神弄鬼,意欲何为?” 那人说道:“我常常听人说,唐门的暗器功夫是如何如何的独步天下。” 唐霸听了这话,神色顿时缓和下来。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了。”唐霸虽说得谦虚,但想到唐门暗器的威力竟已流传江湖。连她这么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都知道。身为唐门五大长老之一,无形中也为这份殊荣倍感自豪。 那人冷笑一声。却听她轻慢地说道:“我就觉得说这话的人没有脑子。是为了讨好卖乖,拍唐门的马屁,才不知廉耻的将唐门吹捧得这么高大。” 唐霸喝道:“你了不起!”他从对方的语音中,得知对方年纪不轻。不知对方根底,话语中倒不便得罪。但这句了不起当中,实不知暗含了他心中多少的愤懑之情。 那人掩口失笑,她的长发盖住了头脸。但从她手势看来,确实像是掩口而笑。却听她说道:“了不起。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唐霸见她以一块铁板就破解了唐门的暗器,这法子不免有取巧之嫌,可这法子确是妙到毫巅。但仔细想来,用铁板将峨眉锥吸去,只是借用了外力,看不出她的真实武功。 唐霸行走江湖,所佩服的是武功高强的人。他向来就知道,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头嗜血的日子。一个人只要身入江湖,无疑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条命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往往就在敌人手里。稍有不慎,就会掉。而维系脑袋稳固与否的,就是那人的真实武功。武功炼得越是纯厚,就能保得脑袋更为稳固,也就比别人活得更久。武功差的,自不免为江湖大浪吞没。 倘若她凭真实本领打败唐霸,唐霸对她自然折服。但她却是靠着取巧,避过唐门暗器。法子虽巧,但无法令唐霸佩服。那句了不起,诚然没有多少赞美之意,不想她竟然当了真。这一来,叫别人听了,不免觉得是甘拜下风。 唐霸听了她的话,直气得须发皆张,毛发倒竖。唐门中一大干年轻弟子更是恶狠狠地看着她。 唐霸挨了半晌。咬牙切齿地道:“天下竟有你这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 那人说道:“唐门五老,震、雷、霆、雲、霸,你叫唐霸,排行第五。你今年五十六岁。” 唐霸脸上一惊,细细地打量着她。她全身上下充满了一股邪气,她来得不怀好意,这些都在唐霸的意料之内。但她对唐门如此熟知,自己对她却摸不到半点端倪。一个深知自己的人,倘或来跟自己、跟唐门为敌,实在可怕。唐霸盯着她,不由得心中傈六。 第三十九章 何仇何恨 浅约降红尘,多少情。悲悲喜喜无人问,痴痴悔悔凭谁定,真真假假人谁恨。都怪入梦太沉,易醉难醒,忘却繁花似锦。 调寄《江儿水.尘梦难醒》。 曾几何时,江湖上流行这样一句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大抵是说这世上多有不尽如人意的事。男的最难在的是入错了行道。比如说李逵,本是一粗暴之人,持两把板斧,杀出一条血路,就算因滥杀无辜而受到惩罚。仍笑说:“也吃俺杀得痛快!”倘若要他吃斋念佛,坐忘参禅。只怕如来降世,也难以点化。 女的最难在的便要数嫁错人。明明她喜欢的是桃花的姹紫嫣红,一树芳菲。取一朵给她戴上,足矣。偏偏给她桃核和锄头,要她植树造林,这不是不解风情? 江湖上又曾流行过这样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这家门。这便是指那等姻缘和美的人。嫁得其所,娶得其当。因此像是天生注定,某某人合该娶某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这当是最上等的姻缘。次者,虽挨到一起过,但并不完美,多所磕绊,风波也多。一个人无论多了不起,大抵在为婚姻之事折腾几十年下来,也就差不多了。别的事业上,要想另开新章,再创辉煌,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李翠薇和张耀龙,本该鸳鸯并蒂,却弄成个劳燕分飞。在新婚前夜,张耀龙失踪,致使李翠薇千里寻夫,找了四十多天,仍然无果。萧爻虽有心帮她,无奈无处着手。感叹一回,却无意中记得了这么一回事。 自从那假装鬼魂的人出现以后,萧爻便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将头发盖住了脸,以为她多半是不想以真面目见人。可她是谁呢?为什么要装神弄鬼?为什么不让人看到她的真面目?她怎会来到这旷野之上?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这许许多多的疑问,飘来飘去,总无法想到。只从她和唐霸的对话来看,她对唐门怀有敌意,她为什么要跟唐门为敌?萧爻对她,有太多的未知。而这所有的未知,非她本人则不能回答。 唐震、唐雷、唐雲、唐霆和唐霸是当世唐门的五大脊梁,在唐门中,极受尊重,无人敢有半句微词。唐门中的年轻弟子,听得那假装鬼魂的人言语放诞,对唐门五老直呼其名,肆意取笑,这哪有半分尊重之心,因此都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唐霸向她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有何企图?” 只听那鬼魂冷笑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了解你?你不是我的情郎,又不是风流俊俏的少年美男子,我才没兴趣来了解你。”这几句话,说得轻挑已极。 唐门弟子对她本来十分痛恨,但听到她以此等风情谑语来取笑唐霸。唐文荣和唐文华等几个专好此道的,差点就笑出声来。只是当着唐霸在面,心中忌惮,虽觉好笑,却是不敢。但心中却帮唐霸答道:“你对我不感兴趣,那是你没试过。没吃过鱼,就不知道鱼是腥是甜。吃过鱼的人,极少有说鱼肉不好吃的,多是越吃越上劲。” 唐文荣等人却只敢在心中这样思量,当着唐霸的面,这些话是不敢说的。 唐霸脸上一沉,对方越是轻挑,他便越是慎重。他知道此时在他身旁的,不是他的子侄,就是他的徒弟。作为师长,他理应为他们作好表率,根正方能苗红。 那假装鬼魂又说道:“尊夫人叶秋彤温柔娴静,我学不来,却很敬重。” 唐霸脸上显现出一阵惊讶之色。叶秋彤是唐霸的原配正室。便是唐文杰、唐文雄、唐文豪的生母。却想不到,她对自己的家事也都了如指掌,自己对她却是知之甚少。倘若她跟自己为敌,一在明,一在暗,威胁实在太大。唐霸看着她,心想:“此人不除,我势为其害。”脸上已渐渐露出了一股杀气。手里已扣了三枚峨眉锥,只要她稍微不留神,便要放峨眉锥将她杀死。 唐霸一面假意跟她闲扯着,淡淡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只听那人说道:“叶夫人是极好的人。哎呀!可惜呀。她会教子,却不会相夫。致使自己丈夫惹出许多不清不楚的事来。” 唐霸听了这话,不由得惊出一阵冷汗来。她连对自己的家事如此熟知,对自己的过去必也探听得十分清楚了。唐霸心道:“十几年前,我曾跟一个女子有过一段缠绵的爱恋。秋彤不允许,那女子因此而丧了命,秋彤也都已原谅了。她说我的不清不楚的事,便是这件事吗?她专门查探我的私事,难道她是锦衣卫的?我们每年都有贺礼寄到魏忠贤魏公公处,听说魏公公现已升为锦衣卫督统。她要是锦衣卫的,倒好办了。”唐霸不知对方身份,正试作猜测,以便如何应付。 对那事,唐霸是理亏的一方,他一直不敢提及,因为那事一亘公布出来,对自己的人格、形象、声名、地位将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乃至将影响到整个唐门在外人眼中的声望。 唐文杰却以为唐门辉煌了几百年,靠的是先祖打下了坚实的根基。以及后辈的武勇、智慧和筹谋。唐门的强盛,在他看来,既是一份荣耀,又是光明正大的。尚不知在强盛和辉煌的背后,隐藏着太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传,而这些秘传当中,又不知有多少事,恰恰不是光明正大的。 唐文杰听那人说得不清不楚。他本来就不知道那不清不楚的事,正是唐霸的忌讳。却说道:“几百年来,我族中没有一件不清楚的事。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你最好说清楚,你要是说得不清不楚,我们听得不明不白,到那时我们不三不四起来。你就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 唐霸忽然大声喝道:“妖妇!我唐门的事,岂容你胡说八道!”他早已算定,唐文杰不知天高地厚,这么一问,若不加以制止,任由装鬼的人添油加醋的说下去,不知还有多少不利于自己的言语。他心中早已想定,人活世间,若是犯了过错,宁可自我惩处,自生自灭。也绝不容旁人穿凿附会,肆意妄言而意加侮辱。况且言者无心而听者有意,身旁有不少自己的徒弟子侄。那些不利于己的言语一旦说出来,给这些子侄弟子听了去,再加流传,今后还怎么做人? 只见唐霸须发皆张。又听他高声喝道:“老子的家事,老子要是管不了。那是家门不幸,我责无旁贷,与你何干!” 这几句话,被他以浑厚的内力传出,在场的人无不被震得耳鼓发麻。他犹如狼嚎,声音几近嘶哑。他眉毛倒立,神色激昂,实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第四十章 何仇何恨 第二更 只听嗤的一响,唐霸手中的三枚峨眉锥忽然向那假装鬼魂的人激射而去。利破空之声,很是尖锐。唐霸这次发出的峨眉锥与先时又自不同,他盛怒之下出手,用上了十成劲道。 那人冷笑一声,似乎早想到唐霸会有此举,早做好与唐霸搏斗一场的准备。萧爻正凝目看着她,忽见她身形迅捷地一闪,当真是快如闪电,眨眼间,就闪到了三丈之外的空地上。唐霸发出的三枚峨眉锥也纷纷打在了空处。 唐门弟子见唐霸出手,纷纷举双刺向那人奔去。吆喝连连,竟似要集众人之力,将她一举歼灭。 萧爻心中大感不满,纵使她出言无状,不将唐门五老放在眼里,与唐门寻仇。当此之际,也该由唐霸跟她一决高下。唐门众人如此攻她,那是以多欺少,不合江湖上单打独斗的规矩。纵然最后取得胜利,那也胜之不武。 这时,唐文杰和唐文雄已抢到她左侧。唐文杰和唐文雄用的是双刺,一人攻上方,一人攻下方。配合得天衣无逢,使的是唐门中极为成熟的招式。 那人扯出一柄十字短剑,剑身虽短,剑刃上却闪射出耀眼的寒芒。一看便知是一柄利剑。只见她提起大铁板一挡,先罩住了下盘,当当两声,唐文雄的双刺刺到了大铁板上。那块大铁板便是她先前用来吸取唐门峨眉锥的铁板。这时却将它当作盾牌使用。 挡开唐文雄和同时,又见她提剑急刺四下。将唐文杰的双刺拨开,并还击了两剑。 唐文杰使双刺躲开了一招,但那人手法实在太快。嗤的一声,一剑刺中唐文杰的肩头,顿时鲜血直流。 唐文杰啊的叫了一声。他肩头吃痛,手脚就慢了。但那人却十分迅捷,趁唐文杰动作缓慢时,又在唐文杰胸口上踢了一脚。直把唐文杰踢到两丈外的草地上。 她刚踢开唐文杰,唐文荣、唐文华又已抢了过去。 唐霸急于得知儿子伤势。喊道:“四儿!四儿!你怎么样?”语音急促,对唐文杰的关怀爱护之情可见一斑。 唐文杰虽然受伤,却不致命。在草地上听得父亲叫唤,便跃将起来。答道:“爹,我没事。这贼婆娘剑法极快,要小心她的剑。” 唐文豪跳到他身前,在他受口四周点了几下,先减轻他的痛楚。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药末敷在伤口处,唐门的金疮药药效极灵,很快就止住了血流。唐文豪这才给他包扎伤口。 那女子嘿嘿冷笑。只听她说道:“盛极一时的唐门,到今日竟沦落为以多欺少的乌合之众。好笑啊好笑。唐门向有武林神话之称,我看这名称从今以后要改一改了,该叫武林笑话才相称。”她嘴上虽在说话,但双手挥铁板、使短剑,动作却丝毫不缓。仍与唐门众人恶斗。 旁观众人见两边越斗越狠,大都抱定作壁上观之态,看着他们斗。苗春花与唐门有仇,正要等两边斗个两败俱伤时,再来对付唐门众人。 阮禹的先祖是中原人物,两百年前,因避战乱而乔居安南。他随祖上定居安南,也从他的祖上之人口中得知中原的风土人情,但自小在安南长大,而中原的风土人情无法代替中原武林的规矩。见到这等纷乱的局面,也不知该如何了。 奥古尼斯是葡萄牙人,他自小信教,信奉真主,信奉安拉。以安拉的无上智慧来看,人类是不需要战争的,也不需要仇斗,但中原并没有安拉。中原有佛祖、有老君、有孔子、有孟子。在面对战乱的问题上,固然他们与安拉保持着高度的一致。都不认为人类需要战乱,并有许多劝战的书籍和言论流传后世。但几千年来,中原并没有停止过战乱,尤其内斗和仇杀特别多。 奥古尼斯信奉安拉,欲以安拉的圣训去北边劝战。他初履中土,便遇上几场厮斗,由于中原没有安拉,他的安拉的圣训对这些厮斗的人不起作用。连小小的厮杀都劝免不来,还谈何劝阻大战。奥古尼斯看着眼前的打斗,不由得有些心灰。 公孙羽和唐桢在草地上追逐了几圈后,两人都累了。唐桢坐在一旁喘气,公孙羽站在萧爻身旁,也在歇气。 萧爻见那假装鬼魂的人势力孤单,大敌当前,还能这般谈笑自若。不由得激起了一股侠义气概,胸口一热。朗声说道:“人家叫什么名称不重要,你势单力孤,当早谋自救方为上策。” 萧爻只这么提醒了她一句,唐门中立时有五六人向萧爻怒目而视。其中便有人说道:“你敢为虎作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女鬼是我唐门大仇。你是谁?竟敢帮她说话。”更有的说道:“也不先估量估量自己有多少斤量。就要做那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吗?早晚要你好看!” 唐门中人似已打定主意,要先杀了那女子,再来收拾萧爻。 那女子听得萧爻出言相助。却说道:“臭小子,你是谁。你敢教训我?” 萧爻心道:“我明明是在帮她,她怎么反而说我是在教训她?真是不可理喻。” 唐门中人立即有人笑道:“嘿嘿,这臭小子想对她示之以好。谁知人家不但不感激,反而挨了一顿教训。哈哈,这叫活该啊。”笑声中畅快无比。 萧爻听得那些人出言讥嘲自己,不由得心下灰冷。喃喃说道:“你本事比我大多了,我不过是个不知可谓的小子。有何德何能,敢教训你了。” 萧爻这几句话虽说得小声,但还是有不少人听到,那假装鬼魂的女子听到后。接连使出狠招,击退围得最近的两人后。说道:“有点儿自知之明,可保你活得久一些。” 萧爻出声帮她,全是为着一股侠义气慨,不料反受她教训。怔在当地,思来想去,谁都怪不着,只好怪自己多事。 正在郁闷之际,忽听得一个柔慢舒缓的声音说道:“萧公子,你别觉得灰心。我猜她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教训你,而是为你好。” 第四十一章 何仇何恨 第三更 萧爻听到此人说话的声音,心中的抑郁不平顿时一扫而空。最难得的是她肯主动跟自己说话,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要出于她口中的。那都是纶音仙乐,听来如坐春风。 恰如众人所料,那人正是李翠薇。 萧爻看着李翠薇,忽然间思如潮涌。心想:“她和她的张师兄虽有婚约,但还没拜过堂,成过亲,就不该叫她张夫人。似她这般仙姿绰约的姑娘,就算以后找到了她的张师兄,拜了堂,成了亲。在我心中,她仍是一位冰清玉润的姑娘。到那时,我如还能见到她,我便仍称她作李姑娘。称她夫人,就把她叫老了,可大大的不美。”于是说道:“李姑娘,适才你说,她说的话,不是为了教训我,反倒是为我好。在下资质愚鲁,想不通其中关窍。还请李姑娘雅言点拨,以开迷津。” 李翠薇却一直挂记着张耀龙失踪的事。别的男子越是对她倾羡,她反而因无法回报感到惭愧。见萧爻的眼神中流露出赞叹倾慕之色,有些难堪。却说道:“我是这样猜想的。” 李翠薇忽然压低声音,揍近萧爻耳边说道:“她是唐门的对头,你出言帮她,唐门中人大有要跟你为难之意。她不愿见你受到牵累,说那些话,挑明自己拒不接受你的好意。好叫唐门中人找不到正当理由来为难你。” 萧爻听了这话,方始恍然大悟,激动得双手挥舞。说道:“她如果感激我,唐门中人就会把我当作她的朋友,爱屋及乌也就恨乌及乌,就会跟我为难。她对我越是冷漠,唐门中人不会把我当作她有朋友,就不好跟我为难。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然而又感叹,那假装鬼魂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想到了保全自己的法子,此人心思之机敏,当真罕有其匹。可惜的是,她却把她敏捷的心思用到了寻仇生事上,而没有用上正途。 李翠薇点了点头。轻轻说道:“你明白了就好。” 萧爻心想:“要不是李姑娘开导,我此时还误会着她呢?”说道:“多谢李姑娘美言开导,让我拨开云雾得见青天。姑娘点拨之德,在下至死铭记。” 在李翠薇心中,便只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才叫人至死铭记。她开导萧爻,并非发于爱意,听得萧爻要至死铭记。李翠薇说道:“萧公子,你性格直热,古道热肠。不过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的话,你不须至死铭记。” 萧爻心想:“在她心目当中,我跟她相遇,不过是萍水相逢,微不足道的。是了,她是五毒教的,她有她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早晚她回去后,纵然她不快乐,也有众多同门陪着她,与她破愁解闷。而我这样微不足道,自然很快就不记得了。” 李翠薇见萧爻锁眉沉思,问道:“萧公子,你怎么啦?” 萧爻心神不属,时而想这,时而想那。听李翠薇问起,才回过神来。道:“我、、、、、、我也说不清楚我是怎么啦,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缓缓转过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唐门弟子围攻那假装鬼魂的人正攻得紧,此时围在她身边的除了唐桢,其他人都在向她出招。 唐霸领着三人攻她右侧,其余人攻她左侧。那人不住后退,眼看快招架不住。 忽然,只见她将大铁板使劲扔出。身子凌空而起,从唐门众人头顶旋过。只听噗的一声,那块铁板压在火上,顿时将柴火扑灭。 天地之间,顿时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还能见到别人。 萧爻鼓大了眼睛,却无法看到半点儿影子。只听得前方一阵刀兵相交的声音不停传来。从兵刃发出的声音听来,是唐门中人在自己打自己。萧爻心中惊讶:“他们怎会不分敌我、自相残杀了?”眼睛里没有半点光辉,不知他们怎么打起来的。但自己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决计看不到自己。心想:“他们跟我一样,都成了睁眼瞎,所以,根本就分不清敌我。” 黑暗中,只听一人说道:“我是阿贵。”萧爻记得这人的声音,他是唐文贵。另一个和他正在相斗的便说道:“要贵弟!我是富三。”两人的兵刃不再出声,但在暗中想来,他们多半是各自收起兵刃了。 忽听得一人高声说道:“住手,都住手!”萧爻听出这是唐霸的声音。唐霸一发话,果然唐门中人渐渐停下了打斗。旷野之上,十分的沉静。 又听一人说道:“贼、、、、、、她竟然把火灭了。这主意倒高明得很。”萧爻听出这人是唐文雄。 另有一人问道:“二哥,这主意有何高明之处?”说话的人是唐文杰。 只听唐文雄道:“她灭了火,我们就看不到她,她就好趁机逃脱。” 萧爻听到这里,暗想:“这人确实机灵过人。对方人多,但都得凭着火光,才能出手。火光一灭,看不到半点光亮,任你本事再高,也施展不出。”不得不佩服,那人的心机。 却听唐文杰道:“她灭了火,我们就不会把火点上吗?” 唐门众弟子,同时发出唏嘘叹息的声音。叹息声中,大多是怪自己:“火灭了,把火点上,不就有光了?我怎么没有想到?” 火灭了,再点上,就有光。这道理实在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想到。但在火熄灭前,唐门众人正在激战中。火一灭,全都成了睁眼瞎,才不辩敌我的乱斗。又因对方武功很强,只要一交手,便把那交手之人当作敌人。生怕死在她手上,所以又斗得很激烈。直到唐文贵出声,唐门众人才渐渐停手。这才想到点火。 唐霸道:“谁把火点上?”却没有人回答。 萧爻心想:“他们多半不记得干柴堆放的位置了。” 黑暗中,又静了下来。忽然,只听一人啊的惨叫一声。唐霸问道:“阿贵,你怎么啦?” 唐文贵道:“贼人从、、、、、、背后偷袭我。叔叔,我、、、、、、我。” 萧爻心想:“那人还没走,她必定埋伏在附近,只要有机会,她便出手偷袭。”又听唐霸喝道:“唐门弟子听令!”只听唐门众弟子答道:“是!” 唐霸又道:“两人一组,背靠着背,沉心静气,不得妄动。” 萧爻立在一边,又听得一阵走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响了起来。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到,那些唐门弟子,此刻定然是在做背靠着背的动作,以防敌人从背后袭击。沉心静气,不得妄动,是要自己先静下来,凝神倾听,敌人稍有动作,便能及时察知她的所在。 萧爻忽觉得身旁起了一阵微风,跟着腰间一麻,同时膝下似中了一指,便倒了下去。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是谁点了自己的穴。萧爻心中惊骇,便要问:“你是谁?为什么点了我的穴道?”张大了嘴,发不出半点声息。萧爻急得要跳,哪知全身动弹不得,犹如僵住了一般。他又用力呼喊,想说出话来,挣扎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声音。 萧爻脑海里一个念头不停地转着。心想:“是谁?为什么点了我的哑穴?” 仔细一想,点自己穴道的人定是那假装鬼魂的人无疑。又想:“她为什么点了我的哑穴?”却听得身旁忽然嘤咛的响了一声,那声音正像是李翠薇的。 萧爻心道:“李姑娘呢?莫非李姑娘也着了她的道了吗?”想到李翠薇也被她点倒,心中很是着急。但自己哑穴被封,穴道没解开之前,无法与她交谈。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说道:“李姑娘,你怎么样了?你的张师哥失踪了,你的幸福就没了着落。为了寻找你的张师哥,你已经四十多天没有合过眼了。你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你受磨难,有什么磨难,让我来承受。” 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到事物。但萧爻能明显感觉到,李翠薇就倒在自己身旁。可自己哑穴被封,不得与之交谈,心意便无法送达。当真是天涯咫尺,咫尺复为天涯。 第四十二章 白衣仙女 萧爻刚倒下去,又听见前面不远处,苗春花的声音喝道:“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好大的胆子!” 接着,便听到两人动起了手。萧爻心道:“那人刚点了我的穴,难道又去招惹苗春花吗?定是她了,她怎么会去招惹苗春花呢?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吗?”但觉得那假装鬼魂的人行事怪异,不可以常理推测。 萧爻暗暗的叹了口气,忽然间,只听得头顶上方哧哧哧的声音响个不停。从响声听来,这是唐门峨眉锥发出时的破空之声。 萧爻才恍然大悟。心道:“是了,那人将火扑灭,使大家都看不到光亮。这样一来,唐门中人就不好围攻她。但只要她稍微有动作,唐门中人便会发暗器杀她。以她的本事来看,她自然能躲开。但在暗中发来的暗器,就会误伤到别人,这些人当然包括了区区在下。因此她先将我们点倒,免得我们被唐门暗器误伤。她如果真是这样想的,就说明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哎!不知道她受伤没有,苗春花可不是好惹的,她先得罪了唐门,现在又跟五毒教为敌,处境必很危险。可是这又能怪得谁来?如果她不先招惹别人,别人又怎会跟她过不去呢?” 忽见前面亮起了些微弱的光芒,想必是那人把大铁板截开了后,那堆干柴复燃,发出了些须的亮光。 借着微弱的火光,萧爻仔细瞧去,只见前方的空地上忽然多了一女子。那女子全身白衣胜雪,虽在黑暗中,仍十分惹眼。萧爻倒在地上,偏着头斜斜看去,虽不如正面看得清楚,但一看之下,只觉得那女子面容之美,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只见她玄鬓垂肩,面如白玉雕就,皎皎然若明月舒光。不喜不怒,无欢无忧。蛾眉联娟,美目闲扬。神仪妩媚,举止详妍。罗襟玉带,束窈窕之纤身。身材之姣好,当真增一分则太胖,减一分则太瘦。皓袖缤纷,姿容绝色。一石打破青铜镜,月里嫦娥缺半边。 萧爻自看到她,一双眼睛再也难以分舍,移视旁物。心想:“人间绝无此等佳丽,莫非是天上神女,见我沦落此地,孤苦无伴,特来相陪的?” 想到自己被别人制得不能动弹,心下颇觉憋屈,见到那女子。不由得心想:“她若真是来陪我的,我就算经历比目前更惨痛十倍的遭遇,又算得什么。”一时间神思飘飘,竟不能自已。 抬头望去,只见那新到旷野上女子正跟唐霸缠斗。那女子用的也是一柄十字短剑,和假装鬼魂的妇人用的是同样的兵刃。剑光如霜,与唐霸的峨嵋刺交相辉映。萧爻向她仔细观望,但见她的武功路数和那妇人的竟如出一辙。那妇人此时正与苗春花酣斗。 萧爻心道:“难道她们是母女吗?还是、、、、、、师徒呢?她们穿的都是白衣,用的兵刃都是十字短字,武功招式又几乎一样,肯定是师徒了。而且这师徒二人必定与唐门是仇敌。” 萧爻想了一会儿,抬头望去,只见唐霸面沉如水,攻守之际,法度精严。只听唰唰唰的三声,却是那女子抢快攻了三剑。唐霸将峨嵋刺舞得密不透风,手中的峨嵋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当当当的三声响过,便将那白衣少女的三剑全都挡开,并将少女逼退了三步。 唐霸跟着进招,使峨嵋刺直刺少女中路,少女举剑来格,当的一声响。少女又退了两步。只听那少女轻呼一声,刚刚与唐霸的峨嵋刺碰撞的那一下,让她吃了些亏。 萧爻见那少女剑法惊奇,优胜唐霸的峨嵋刺,但终究年轻,内力有所不及。单凭招数而论,唐霸处于下风。但唐霸避已之短,扬其所长。不跟她比招式,而以浑厚的内力灌注于峨嵋刺上,与那少女相拼,就大大占优。 那少女剑法虽妙,但在内力上,无法与唐霸比肩。这一来,就发挥不出自己的长处,反而被对方抓住短板痛扁,局势对她很不利。 萧爻旁观了一会儿,也看出了其间的关窍。心道:“唐霸老奸巨滑,知道在招数上讨不到便宜,便以内力与她相拼。她、、、、、、她这么弱不禁风的一个美人,灵动有余,内劲不够,如何是唐霸的对手?可恨我武艺低微,又给人制得不能动弹,不然的话,我定当冲过去,帮她对付唐霸。” 随即又想:“可是我跟她非亲非故,又不知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就这样过去帮她对付唐霸。不也太冲动了吗?她若是好人,那不消说了。但她若是坏人,我帮她,就真成助纣为虐了。” “英雄救美自是人人赞赏,传出去也大有面子。但要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就算不得英雄好汉。” 萧爻向那少女看了看。又想:“她能是坏人吗?她当然不是坏人。佛说相由心生,便是说人的面相与良心有着莫大的关联。一个人如果博览群书,又遍阅世事,洞察事理。这样的人心境平和,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能处理得条理得当。心境高尚,志趣高雅,自当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便气色温和,如万物逢阳光雨露,含英咀华而华茂春松。” “可金刚经又云:‘凡所有相,尽属虚妄。若见诸相非相,便见如来。’这话是说,在追求佛法大道之时,应忘却一切相。有相必有色,忘却了所有相,便做到眼中无色。遂无色遁空,真正忘却了相,才能看破表相而得见本质。如果做到了这一点,能将看到的相当作非相来面对,就能去掉虚妄,看到本真。” “我只看到她的美貌,而生虚妄之心,胡思乱想。这就违背了参悟佛法的大道。那么她到底是善是恶,还须做长久观。” 萧爻在地上想了半晌后,但觉得心境澄明,无所滞碍。虽然穴道被封,但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舒泰受用。 再抬头看去,只见那白衣少女和她师傅已飘然远去,唐霸率唐门众人在后紧追,一行人去了东面。 又见苗春花忽然跃到自己身旁。只听她说道:“翠薇,大成。你们怎么样?” 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又听朱大成道:“师傅,那妇人点中了我的环跳穴。”苗春花点了点头。又道:“翠薇,你呢?” 萧爻心道:“果然是她点了我们的穴。不知李姑娘被点的是哪个穴位了。”凝神听去,只听李翠薇娇美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禀师伯,我的也是环跳穴。” 萧爻心道:“他们都会武功,便只被点了环跳穴。我不会武功,她就连哑穴也点了。”只见苗春花跃到李翠薇身旁。听得嗦嗦的两声,想是苗春花给李翠薇解了穴。 李翠薇问道:“师伯,她没点中你吗?” 苗春花哼的一声,得意洋洋地道:“就在火被扑灭的时候,她也想趁黑点我的穴,我苗春花岂有被她点中的?被我发觉了,就跟她打了起来。” 李翠薇‘哦’的答了一声。又道:“师伯,你跟她交过手,可知她是哪门哪派的?” 苗春花一边给朱大成解穴。一面说道:“这人的剑法很怪,我跟她打了五十多招。她人招数看,却没有一招是中原武术。” 朱大成穴道得解,站起身来。道:“师傅。那她的剑法传自哪里呢?” 苗春花道:“她的剑法,若不是传自西域,便要往东瀛扶桑那边去想了。” 朱大成点了点头。又道:“我看唐门中那群川耗子跟她们去了东面。师傅,那我们怎么办?” 苗春花看着李翠薇,叹了口气。道:“翠薇,这都四十多天了,也没耀龙的踪迹。人海茫茫,真不知这孩子身在何方。”四十多天都没找着,以后找到张耀龙的机会就越来越渺茫。苗春花虽说得含蓄,只说不知张耀龙身在何方。但李翠薇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实是说张耀龙否尚在人世,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李翠薇想到此处,心中悲哀,轻轻地啜泣着。 萧爻躺在地上,听到李翠薇的啜泣。心道:“这位李姑娘当真可怜,她这样如花似玉的年龄,偏偏就遇到这样倒霉的事。” 却听苗春花说道:“咱们这次从黔中出来,过湘赣而到此地。再往东去,就是大海了。我的意思呢,咱们就去东面,耀龙那孩子从来没见过大海,说不定他一时起兴,偷偷溜出来看大海,我们这一去,没准就碰到他了。” 朱大成却问道:“师傅,要是去东面仍然找不到师哥呢?” 苗春花道:“那就回总舵,咱们绕道而行,不走原来的路。” 朱大成道:“绕道而行,那去哪里呢?” 苗春花道:“这次回去的话,就沿东下福建,再过两广,去云南。最后由云南转回总舵。” 苗春花又道:“我们这路的没找到,说不定耀龙是去其他方向,给其他路上的找到了。我们回去,就可跟他团聚了。吉人自有天相,耀龙是好孩子,他会没事的。翠薇,你不可太过伤感了。” 李翠薇点了点头,苗春花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三人便朝东面走去。却听一的高声呼道:“女侠,帮帮忙,行行好,也把我的穴道解了吧。” 说话的人正是公孙羽。萧爻心道:“公孙羽一直纠缠着我,现在好了,也被点倒了。” 却听苗春花说道:“哼,学艺不精,就该多受挫折,吃一堑才能长一智。”说完,率领朱大成和李翠薇,向东面而去。 公孙羽急道:“做人别这么绝情好不好?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不定你哪一天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呢。俗话说山水有相逢,你今天帮了我,以后大家有话好说。” 没有人再回答公孙羽。却听阮禹说道:“与其求她,不如睡觉。” 萧爻心道:“阮禹也被她点倒了。她的功夫真是厉害。” 公孙羽仍叫道:“喂,喂!”见那三人始终不回头,公孙羽长叹一声。说道:“如今人心不古,世上再无慷慨侠义之士。” 萧爻看着李翠薇的背影,想到她的不幸,微觉凄楚。只见她越去越远,影子越来越是模糊。又过片刻,连那点模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萧爻躺在地上,但觉头顶上方是灰蒙蒙的夜空,在自己靠着的四周,便是枯草败叶。四野寂静,没有半点声息。这一刻,暮野苍苍,只觉得大地上又恢复得如同远古时代那般沉静。 第四十三章 野外来客 大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中。萧爻穴道被封,不能动弹,哑穴被点,更无法说话,只好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心思仍游移不定:“那位白衣仙女是什么人呢?她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当真奇怪。她的师傅-那位伴女鬼的怪人又是什么开路呢?她点了我们的穴,就不管不问的走了,让我们在这旷野上吹冷风,一点也不仁道。以后我学会了点穴,就以她之道,还治她之身。最好在茅坑边,点她的穴,令她不能动弹,让她好好的闻一闻大粪的味道,才算出了今天的气。” 又想:“说以后整治她,那都遥远得很了。以后能不能遇到她都很难说。就算遇到她,我也不一定会整治她。我萧爻虽算不上英雄好汉,毕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就算我武功高过她,不整治她,对我也没什么亏损,那就放她一马。” “那位白衣女子美貌已极,她刚才和唐霸对打时,有没有看到我呢?她肯定看到我的。哎哟!我躺着一动不动,说不定她把我当死人了。她那么高冷,似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她就是看到我,也只把我当作一个不会思想的死人,不会像我想她这样的想我。那要是她没有把我当作死人呢?她会不会像我想她一样的想我?哎!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又怎会想我呢?想不想对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亏损,最好是不想。” 萧爻看着那微弱的火光,胡乱想了一会儿,忽听得斜后方传来几声呼噜声。不知是阮禹还是公孙羽的。但都睡得很沉了。 萧爻又想:“似这般动也不能动,又黑黢黢的没有光亮,真是最适合睡觉的了。我怎么不睡呢?我的脑袋里可清醒得很啊。哎!深更半夜的,醒着是受罪。” “要怎样才能睡着呢?佛祖啊。你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求你派一名瞌睡神下凡来,把我催眠了才好。” “不过这法子恐怕行不通。万一佛祖派来的瞌睡神是女的,又姣美难言,我见到她,还怎么睡得着?” 这时候,斜后方传来的呼噜声愈加响亮,两个声音一起一落,竟配合得如同箫鼓合奏。那阮禹和公孙羽都睡着了。 萧爻听着两人的呼噜声,暗暗叹气,心想:“他们睡得很沉,不会想我所想,思我所思。我怎么还睡不着呢?我看是不累造成的,我要是累了,疲惫了,不再有思想了,又岂有睡不着的道理?”想到疲惫,忽然倦意袭来。不多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爻才醒过来,只觉得光亮很晃眼。慢慢睁开眼,却见天尽头几朵红云在慢慢消退。 夕阳西去,夕阳西去几时回?西去的夕阳能回来吗?当夕阳再回来时,可还是旧时模样?又是否仍灿烂如昔? 萧爻环顾四周,看到夕阳西去之景,才明白从昨天夜里睡到今天黄昏。 萧爻心道:“爷爷以前说过,穴道被封之后,若满十二个时辰,就会自行解开。已经是第二天了,身上的穴道也快解开了吧?”想着穴道解开,身子就得恢复自由,便可回家,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欣慰。 却听公孙羽说道:“肚子好饿啊。老天爷怎么不来做做好事。我在地上躺了这么久,也不见老天掉块馅饼到我嘴里来。” 萧爻心想:“老天会掉馅饼,世上就没穷人了。” 却听阮禹嘿嘿笑道:“你躺了这许久,一动也不动的。老天爷看到你,只当你是死人。给死人喂馅饼,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公孙羽道:“你先别顾着取笑我。我是一动不动,跟死人没区别。可是你呢?你不也跟我一样吗?没见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所以啊,咱们是难兄难弟。” 阮禹心想:“他说得不错。我跟他都被那妇人点倒而无还手之力,他的武功不及那妇人,我的武功也不及那妇人。既然如此,我就不该笑他。”便不再取笑公孙羽。道:“好一个难兄难弟。在下阮禹,没请教。” 公孙羽道:“在下公孙羽,刚满三十,不知阮兄贵庚几何?” 阮禹道:“若如此,在下比贤弟虚长一岁。” 公孙羽道:“是阮大哥,不知阮大哥是哪里人氏?” 阮禹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的太祖公名讳天发,原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驾崩以后,传位皇太孙朱允炆。朱允炆继位不久,燕王朱棣便发动靖难之役。率兵与允炆帝对战。因避战祸,我太祖公便携家人离开中原,几经流转,去了安南。到我这代,已经是第八代了。” 公孙羽道:“想不到阮大哥家竟有这许多故事。你世居安南,今缘何来此?” 萧爻心中猜想:“想不到阮禹是我中华同胞,他的太祖公阮天发因避战祸才去了安南。那他来中原,正是返祖归宗了。”心中虽这样猜想,可也吃不准。苦于不得开口询问,便竖耳倾听。 阮禹道:“在我身边的这位奥古尼斯先生,他信奉真主安拉,而真主安拉是热爱和平的。他便奔走于世界各地,宣扬安拉的和平信念。以便教化世人,免去战争而求和平,规避灾难而得康宁。” 萧爻心想:“阮禹不像是个爱吹牛的人。他说奥古尼斯奔走于世界各地,以宣扬安拉的和平信念,只怕还真有这回事。若果如此,奥古尼斯所信奉的真主安拉就是一位大圣大贤了。奥古尼斯宣扬圣道,也可敬可佩。” 公孙羽还是头一次听到真主安拉之名,虽然并不认识真主安拉,但隐约想来,真主安拉与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差不多。都是人们对至圣先师的一种尊称。 阮禹又道:“奥古尼斯听说中原有战乱,便来中原劝战。” 明朝与满清开战的事,神州大地几乎人人知晓。对这场战争,多数人都巴不得明朝取胜,将满清鞑子驱逐出境。只有极少数卖国求荣的汉奸,希望满清取胜,进而入主中原,自己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满清的开国元勋。 公孙羽接着说道:“阮大哥,你便跟奥古尼斯一道来了?” 阮禹道:“自太祖公迁移安南至今已有两百多年。这两百年来,我们跟中原绝少有交往。若说中原明朝与我们没有瓜葛了,也未曾说不过去。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论其宗源,我阮姓一族仍属于堂堂正正的华夏子民,是炎黄子孙众多分支中的一支。因此,是中原明朝与外族人开战也好,是外族人来侵扰中原明朝也好,都没有袖手不管的道理。” 公孙羽问道:“你远迁海外,仍心念故国,这已十分难得。那你是来劝战的,还是来相助大明的?” 阮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公孙羽道:“若是非战不可呢?” 阮禹顿了顿。忽然高声说道:“那就以战止战。” 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一人高声道:“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还敢大言不惭,妄论天下大势。就不怕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 第四十四章 劫匪 萧爻心想:“是谁来了?”抬头看去,只见牧野一边十余骑骏马泼风般呼哧而来,十余骑马均为黑色健马,马上乘客均着玄色长袍。萧爻向来人一一看去,只见这十几人中,有的马鞍上带着弓弩,有的带着铁剑,全都以黑布蒙住了脸,只留出两只眼睛。不揭开面纱,便看不清来人是谁,也不知是谁接了阮禹的话。 萧爻心道:“难道是马帮的?可没听说过中原地带有马帮啊。关西万马堂远在西北,距此不下千里,他们不是马帮的,又不是万马堂的,会是什么来路呢?” 眨眼间,十余乘马已绕到萧爻等人身旁。却不离去,在萧爻等人的四面转圈子。却听一人说道:“头儿说这附近一头肥羊,莫非就是这几个怂包?” 萧爻心中反骂道:“你才是怂包。” 有一人却说道:“人都到齐了吗?” 另有一人道:“还差头儿没来,咱们等等。” 有人说道:“是叫他来发财,不是拉他去刑场,怎么还这样拖拉。” 另有人说道:“头儿就这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桩买卖,是头儿探听到的。理应等他来了,再动手。” 又有一人说道:“人不齐不分货,这是咱们的规矩,可不能乱了。头儿还没来,那就原地等着。我看他们必是中了旁门左道之术,才这样动弹不得,咱们这么多人,还摆不平这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猫吗?” 这人说了这话,表明他们打劫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已是志在必得,又十分容易,不怕他们飞了。 其余劫匪听到这话,无不欢畅大喜。他们以前打劫,遇到被打劫的对象会反抗的,还要跟他较量较量。而打劫这几个无法动弹的人,只要伸手到他们身上掏摸掏摸,是黄金是粪土,便可一摸而得。均觉得这实在是生平最容易得手,又最安全的一次。 萧爻听到这时,见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面带欢容。和他们一对视,便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黄金。也知道这群人是劫匪。心中却很是纳闷:“你们要打劫发财,也该把招子放亮些。看准巨商豪富下手,才是发财致富之道。像我这样的穷鬼,身无三分余财。见到我该避而远之,免沾晦气,才是聪明之举。来劫我这样的穷鬼,你几时能发大财?糊涂透顶,愚不可教!”却不知这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心想着让他们搜身,等他们搜过自己,发现没财可劫,说不定就会放过自己。是以虽知将被人打劫,但由于身无余财可供劫抢,心中反倒平安,一点也不慌乱。 却听见公孙羽说道:“敢问各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可是拦路抢劫的吗?” 十余名劫匪听到这话,无不失口大笑。心中均想:“我们摆明了就是来打劫的,打劫的对象就是你,只差没有把‘劫匪’两个字写在头上,你还问我们是拦路抢劫的不是。你这问法,等于是脱掉裤子再来放屁。好把屁放得更通畅、更响亮。可天下间有这样不怕麻烦的放屁法子吗?” 十余名劫匪中,一个颇为稳重的说道:“若不是拦路抢劫,我们到此何为?” 公孙羽道:“哎呀!那是同道中人了。” 劫匪中一个稍为年轻的道:“谁跟你是同道中人。你搞清楚,我们是劫匪,你是被打劫对象。我们是来劫你的财的。” 公孙羽从他语音中听出他年纪不大。便说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们是劫匪,我正是强盗。所以我才说大家是同道中人。你们来打劫我,那是李逵打张顺,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那年轻的劫匪说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了?你简直胡说八道。” 公孙羽道:“强盗和劫匪正是一家子啊。” 年轻劫匪说道:“就是强盗劫匪,那也有帮有派。只凭你刚才这话,就知你不是强盗。” 公孙羽心道:“再跟他拖延拖延,等到我穴道解开了,便好跟他们周旋周旋。”便说道:“我是强盗,不过我入强盗这行时日尚短,因此不知行道中的帮派。小兄弟啊,你做劫匪多久了?” 那年轻劫匪昂然道:“我七岁学偷,九岁开始赌博,十二岁学抢,十五岁学骗,十七岁起做了劫匪。今年二十岁,共偷过三十八人,抢过五人,骗过十五人。做了劫匪后,这是第七次打劫。” 除了另外十余名劫匪外,其他人听到这话,无不动容。 公孙羽久历江湖,见过不少人。在他所见过的人当中,有强盗,有骗子。但没有谁生而为贼。他所见过的那些强盗骗子原先并非强盗骗子,大多是迫于无奈,才做了强盗,当了骗子。公孙羽虽见多识广,可像那年轻劫匪自小就学偷行骗的,还是头一次知闻。 萧爻却想:“这人只二十岁,年龄跟我差不多。他却已做了不少损人利已的事,害过很多人。不但不知悔改,反而以此为荣。人生世间,何必如此?” 却听阮禹厉声问道:“你为何要骗人?” 那年轻劫匪道:“这有什么,因为他们好骗。” 阮禹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骗人之人。” 年轻劫匪冷笑道:“正巧我在你痛恨的人之列,你想怎么样?” 阮禹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你死!” 年轻劫匪道:“想要我死,你是做梦。”只听唰的一声,年轻劫匪便扯出一柄利剑来,目露凶光,一步步走向阮禹。 萧爻见状,暗叫不好。 公孙羽道:“你杀一个不会还手的人,算什么好汉?” 年轻劫匪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仍走向阮禹。 忽然,那颇为稳重的年龄稍长的劫匪拦在年轻劫匪前面。 年轻劫匪道:“别拦着我!” 年长的劫匪喝道:“你要做什么?” 年轻劫匪道:“我要杀了他。我今天不杀了他,他以后就会杀我。” 年长的劫匪道:“等头儿来了,再作定夺,这是规矩。” 年轻劫匪道:“你是不是一定是拦着我,不让我杀他?” 年长劫匪道:“我说过要守规矩,你既然已入了这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规矩。等头儿一来,他让你杀,你就杀,他说不让你杀,你就不能杀。我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年轻劫匪很不服气。道:“我为什么要听懂你的话?” 年长劫匪道:“你可以不听,你尽管杀他试试,你尽管把规矩破坏了试试。”年轻劫匪似乎有些忌惮,一时并不敢就来杀了阮禹。但若就这么退回,等于当面认怂,又大大的折损了脸面。正僵持不下之际,却听人丛里说道:“头儿来了,头儿来了。” 此时,天色将黑,众劫匪中带了火把,都已点燃。十余只火把照得通亮。众劫匪纷纷向两旁一让,立时就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身形稍矮的人走了过来。 第四十五章 宝珠风波续更 来人身着黑色长袍,仍以黑布蒙住脸。只留出两个眼珠,正是众劫匪的头儿。年轻劫匪个年长劫匪见到头儿到来,都让在一旁。 年轻劫匪和年长劫匪因杀阮禹的事起了争执,年轻劫匪认为自己是占了理的一方。便想在头儿跟前抢先告状,好让头儿出声相助自己,将阮禹杀了,免除后患。顺便压一压年长劫匪的气焰。便说道:“头儿,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正要请你评评理。” 那头儿沉声道:“此刻不是评理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听来极不正常。 年轻劫匪听头儿无意打理这事,咬咬牙,只得将此事按住不提。 头儿道:“找到宝贝了吗?”年长劫匪道:“头儿没来,我们不敢先行动手。” 头儿听到这话,得知众人很守规矩,心下颇为欣慰。指着阮禹道:“你去搜他衣兜,把一个青草色的钱袋子找来给我。” 年长劫匪正色道:“是!” 萧爻躺在一边,只见年长劫匪走向阮禹,要去搜阮禹的身。他听到头儿说什么青草色的钱袋子时。心中蓦然一惊:“他怎么知道阮禹身上有青草色的钱袋子?” 忽然间,许许多多的事情一幕幕地闪现出来,萧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昨天大清早,我背《大学》章句。周大爷来访,爷爷有意留周大爷饮酒,叫我去拿酒。周大爷因拒绝,就拦在门外。我伸手开门,无意间戳到了周大爷的檀中穴,跟他比内力。爷爷看到后,生怕我内力不及而受伤损,出力拉我。不巧碰上了周大爷附在我身上的力道,两位老人家因此比拼内力。由于旗鼓相当,直到内力耗尽,才停手收功。” “周大爷才肯答应留下来饮酒,正巧家里缺酒。我拿了一个青草色的钱袋子,钱袋子里装的却是二十多颗湛蓝色的六角形珠子。晶莹剔透,很是美观。我当时以为珠子能当钱换酒。就拿了袋子,到许家镇上吴记酒馆换酒。” “遇到了公孙羽。他强加阻拦,不许我用珠子换酒。吴记酒馆的老板吴才有见他不讲理,跟他比了一场。却是吴老板稍不留神,败下阵来。还打坏了许多家什。” “公孙羽强做好人,拿出五十两黄金作为赔偿。并替我买了五十斤酒。出了吴记酒馆,公孙羽与我同往许家镇上看山东人侯景仁耍猴。” “因听见奥古尼斯说了些怪话,我跟他攀谈起来。得知他信奉安拉,要去北边劝战。” “侯景仁要小白猴表演猴戏不得,怒摔白猴,小白猴受伤倒地。小山想救白猴而无计可施,我见而生怜,心中不忍。要以珠子从侯景仁手上换来白猴。公孙羽又一次阻拦着我,不准我用珠子。甘愿以十两黄金换来白猴。等到众人离去后,我才发现珠子不见了。” “正在茫然无措之时,吴才有说他看到小山偷了我的珠子。我跟公孙羽追赶小山,索还珠子。” “公孙羽轻功比我高,赶在前方,遇到唐门中的唐桢。唐桢缠着他捉迷藏。我遇到了五毒教的朱大成、李翠薇和苗春花。李翠薇的未婚夫张耀龙在九月初八那天晚上失踪了。李翠薇与众人从黔中出来寻找。” “唐门长老唐霸的长子唐文英在一个月前也失踪了。唐霸率唐门弟子寻找唐文英。正巧碰到了奥古尼斯。唐门的年轻弟子们脾气很差,见奥古尼斯生得怪异,说的又是怪话。便寻奥古尼斯的晦气。” “阮禹护着奥古尼斯来中原,自不甘见奥古尼斯受唐门众人的戏辱。便跟他们动起手来。打着打着,转到这片牧野上来了。苗春花听得张耀龙是被唐门劫持了的。遇到唐霸,不分青红皂白,就恶斗了一场,两人打成平手。” “后来,那假扮女鬼的妇人来到这里。她脾气很大,不把唐门众人放在眼里。跟唐门众人斗了一场。在恶斗时,她把柴火扑灭了,趁黑点倒了我们。” “小山和大山是苗春花带来的。也被假扮女鬼的妇人点倒了。后来,假扮女鬼的妇人的徒弟-那位白衣仙女来助她逃脱。唐门众人追赶这师徒二人去了,苗春花也带着朱大成和李翠薇追去了。” “小山曾亲自承认,他偷了我的珠子,并且把珠子放在阮禹的兜里。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有小山和大山。有公孙羽,有吴才有,还有我。” 萧爻将这两天以来发生的事,在脑袋里默想了一遍。看着劫匪头儿。心想:“他是谁?他怎会知道阮禹身上有钱袋子?” 见那头儿的身形,是矮胖型的。忽然间,只觉得一个巨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头儿就是吴才有!” 萧爻于细微末节处察知那劫匪头儿便是吴才有。心道:“吴老板,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实诚恳的人。心中敬重你,当你是朋友。想不到你竟然假扮劫匪来抢我的珠子。我真是错看了你。” 想着自己把吴才有当作朋友,但他却假冒劫匪抢自己的珠子。以前对吴才有曾有过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只觉得,一直以为的老实诚厚的矮胖子吴才有,忽然间面目可憎。只想冲上前去,揭开他的面纱。怒问三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却听阮禹说道:“我身上哪有什么青草色的钱袋子?匪头,你弄错了。” 那年长劫匪道:“头儿说你有,你就有。头儿说的话,保管不会错。” 便见他伸手往阮禹的衣兜里掏去,一掏之下,果然掏出了那个青草色的钱袋子。萧爻看得清清楚楚,那个钱袋子,就是自己早上出门时,带来换酒的钱袋子。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劫匪手上。 年长劫匪道:“头儿,找着了。”说完,运劲一扔,扔向头儿。头儿伸手接住,便立刻解开封口,仔细查验袋子里的珠子。他看着袋子里的宝珠,双眼充满了欣喜和贪婪的光芒。 萧爻看到他的眼神,蓦地想起在吴记酒馆里。吴才有第一次看到宝珠时的眼神,和眼前这劫匪头儿的一般无二。更加确信,眼神这劫匪头儿,是吴才有。就不难想出,他为何要身穿黑袍,以黑布遮脸。那是怕自己认出他来。 萧爻隐居世外,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放脱率真,可说不受世俗羁弥,对金银珠宝看得极淡。正因为这样,钱袋子里的宝珠,他从来就没加重视过。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些宝珠,先被小山偷走,后被吴才有抢去。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偷来抢去。想到这里,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老大不平之意。心中似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告诫自己:“那些珠子是我的。是我的东西,我就要拿回来。不能任由它流入他人之手。” 想将珠子夺回,但此刻不能动弹,说不出话来,要夺回珠子,又如何能够?自知凭着自己的力量,无法将珠子夺回。又不禁有些丧气:“早知道珠子如此宝贵,我就该将它珍而藏之,不该拿出来现世。吴才有没见过宝珠,就不会起抢夺之念了,那珠子就得保存完好了。《道德经》里曾说过‘国之利器不可示人’。越是美妙贵重之物,就越要珍藏起来。如今珠子落入他人之手,又怪得谁来。都怪我,都怪我。” 只觉得胸口似被人重重的捶了一记闷拳。心道:“我对宝珠不加重视,该有此报。” 萧爻正在自怨自艾。忽然,只听得一个声音涌入耳门。那声音呼道:“爻儿,你、、、、、、在、、、、、、哪、、、、、、?” 这声音,萧爻熟悉已极,正是萧爻的爷爷萧万立的声音。这时,又听得另有一个声音呼道:“爻儿,你、、、、、、遇、、、、、、到、、、、、、谁、、、、、、了?可否、、、、、、平安、、、、、、无恙、、、、、、?” 这声音,萧爻也十分熟悉,正是周元嘉的。 两个声音均细细密密的,若有若无,但萧爻又听得清清楚楚。听得两人在呼喊自己。萧爻顿时心中一喜。心道:“我从昨天早上出来,至今未归,爷爷和周大爷出来找我了。这回好了,只要他们找来这里,就凭他们纵横江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对付这十几个劫匪,根本就不在话下,便可将宝珠夺回。” 然而,这喜悦感瞬间消失。萧爻心想:“不好。他们是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在召唤我。声音虽已送达,人却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等他们赶来时,劫匪早拿着珠子逃走了。哎!这些珠子注定要流失我手,从此成为他人之物。” 第四十六章 宝珠风波续更二 萧爻既知萧万立和周元嘉是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召唤自己。心知肚明,这二人尚在远处,不能及时赶来,帮自己夺回宝珠。 想到那些宝珠注定被劫匪抢去。不禁自惭自愧:“都怪我技不如人,给人家点了穴,弄得不能动,不能说,眼睁睁看着珠子被人抢走。” 一番自愧之后,又甚感不平:“我从来不跟人争,也不在乎那些珠宝。你们要我的珠子,若是以礼相求,我便慷慨奉上,又有何难?但你不问我答不答应,就这样暗偷明抢。这摆明了是欺我不会武功。我虽然老实,从来不争什么。但我绝不是任人欺辱而不还手的懦夫。” 想到此处,心里又涌现出一股斗志来,若是能动,一定会冲过去,抢夺珠子,就算死在劫匪手上,也胜过躺着受气。 却听那年长劫匪道:“头儿。宝贝到手了。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劫匪头儿道:“你的意思呢?” 年长劫匪道:“我做劫匪几十年了。当初和我一同做劫匪的共是三人。其他两人已经死了。我虽然一身是伤,但我至今还活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劫匪头儿还没说话。年长劫匪便接着说道:“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够心狠手辣。” 劫匪头儿道:“你认为该怎样处置他们?” 年长劫匪沉声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劫匪头儿嘿的一笑,笑声听起来很残酷。等他笑过,只听他说道:“这法子虽然狠毒了一点。但为了以后我们发大财时,没有人来找麻烦。也只能如此了。” 劫匪头儿顿了顿。下令道:“一个不留,动手!” 只听得呛啷呛啷的声音响了六七下,有六七名劫匪已拔出刀来。分别要杀死萧爻、公孙羽等人。 一个又矮又胖的劫匪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一步一步走向萧爻。 萧爻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凉:“我从来就与世无争。自问光明磊落,从来没做过一件损害别人的事,更没加害过别人。我才二十出头,竟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吗?” 想着自己将死在这样一个劫匪手上,也太窝囊。忽然间激发出他那与生俱来的英雄气概。心中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说道:“我不甘心,老子不干!” 萧爻向那劫匪一瞪,脸上、眉间顿时充溢着一股刚强无畏的神气,他若能说话,必定要向那劫匪怒喝:“我萧爻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从来英雄自有英雄的死法。你这听人使唤,甘为他人走狗的王八蛋,也配来杀我吗?” 那劫匪见萧爻毛发倒立,被萧爻英雄般刚强的气魄震慑住。心中发虚,怔在当地。脚下似挂了千斤重的铁锤,不敢向前胯出一步。 那又矮又胖的劫匪见萧爻盯着自己。嗫懦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萧爻仍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矮胖劫匪却不知道萧爻被封住了哑穴,心中疑惑。问道:“你是哑巴?” 见萧爻眼神中透着一股英悍之气,矮胖劫匪终究做贼心虚。又道:“你是哑巴,也难逃一刀之厄。我知道你很冤枉,但杀你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做。你去了阎王殿,如果要告状,别告到我头上。是头儿要杀你,你要告就告头儿。这就叫做冤有头债有主。” 矮胖劫匪生怕杀了萧爻后,萧爻会找他告阴状。先将自身推得干干净净。 心中又想:“他是哑巴,到了阎王面前,也说不出话来。再加上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又看不到我的长相。有了这三保险,他断然告不到我。我又何必怕他!” 矮胖劫匪想着杀死萧爻之后,自己也能得以全身而退,胆子似乎又大了不少。心中明明想着:“杀了他,我也没事。那就杀。” 矮胖劫匪又将手中长刀紧了紧。表示已下定决心,要做刽子手。偏偏双脚不听使唤,竟然迈不出去。 他距离萧爻至少还有一丈,手中长刀却只有三尺七寸。砍不到一丈之外的萧爻。要杀萧爻,就非得走到萧爻身旁,才能下手。他的目光在萧爻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双脚始终没再迈出一步。 见矮胖劫匪迟迟不上前动手,萧爻也甚感奇怪:“这劫匪扬言要杀我。怎么又不过来了?做贼的、、、、、、还怕杀人吗?这种事谁能信?” 却听公孙羽道:“我今天落到你们手上。自知难逃一死。等我说了最后几句话,你再杀我。” 杀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劫匪。那劫匪不动声色,举刀要砍。先前的那个年轻劫匪却有些好奇。拦住那身材高大的劫匪。说道:“不防听听他的临终遗言。再了结他。” 那身材高大的劫匪又放下刀来。冷冷地说道:“有屁快放!” 公孙羽十五岁时,机缘巧合,得拜太行山隐士清泉道人为师。他跟随清泉道人学轻功和暗器功夫学了十年。到二十五岁时,辞别清泉道人,闯荡江湖。 公孙羽为人机警,又擅筹谋算计,深知如若在江湖上漂流浪荡,既辜负自己一身本领,又终非长远之计。于是想谋一份正当差事。最好能为朝廷效力,将来搏一个封妻荫子。 他心中正有这等念头,恰逢锦衣卫招武操,便投身锦衣卫。先时只是一名卫士。不久就因功升迁,提拔为御林军。因轻功出类拔萃,又得天启皇帝赏识,成为皇帝的亲随。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武人,一路高升,做到皇帝亲随,只用了五年。可谓平步青云。 三个月以前,公孙羽成为皇帝亲随只有十五天。便接到了一道圣谕。天启皇帝谕旨,要他到坊间暗中巡查二十八颗湛蓝色的六角形珠子。 天启所说的二十八颗湛蓝色的六角形珠子,正是萧爻钱袋子里的珠子。天启皇帝又是怎样知道坊间有二十八颗湛蓝色的珠子的呢? 这事还得从皇后张嫣说起。当年张嫣入宫之时,天启皇帝送了她一样名贵首饰。是暹罗国进贡的贡品,正是二十八颗湛蓝色的珠子。 那二十八颗珠子,非一般宝珠可比。又是怎样来的呢? 原来在远古时代,南海边上生活着一类鲛人,鲛人有人的头脸,身子却是鱼身。可潜居水底,也可活在陆上。 这类鲛人身上有一样十分宝贵的东西,便是他们的眼泪。当鲛人遇到伤心之事,常常对月流泣,俗称鲛人泣月。他们流下的眼泪,便是湛蓝色的六角形珠子。 唐朝诗人李商隐《锦瑟》诗中有一句‘沧海月明珠有泪’。所说的珠有泪,便是鲛人泣月流下的泪,泪即是珠。鲛人之泪,又称沧海月明珠。 南海渔夫常常捕捞鲛人,所看中的便是鲛人之泪,即是沧海月明珠。渔夫得明珠,再货卖出去,以便谋取暴利。因此将鲛人捕捞殆尽。 明成祖朱棣做了皇帝以后,派遣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先后七次,使大明国威雄播海外。许多国家向大明俯首称臣。暹罗国亦是大明附属国之一,因此要向大明纳贡。暹罗国国中正好存得有鲛人的泪珠。国王便将宝珠当作贡品送到大明,收藏在国库中。天启皇帝身为大明的皇帝,国库中的宝珠他当然拿得到。 张嫣进宫时,为讨张嫣欢心,便将宝珠赠赐。张嫣得宝珠时,见珠子虽亮丽无暇,但是零散的,稍嫌美中不足。便想到命一匠人把珠子凿出眼子,再以金丝相连,成了一件首饰。 第四十七章 宝珠风波续更三 张嫣命匠人将珠子穿成了首饰。二十八颗珠子成了一串,可戴可拿,方觉称意。可没过多久,那串珠子竟然不胫而走。像是长翅膀飞走了一般。为了这事,张嫣常闷闷不乐。 话说天启皇帝虽为一国之君,却对帝王之术不怎么上心,反而一门心思要做木匠。他心思巧妙,做成了许多木制品。大到木船,小到木偶玩具,凡是经他手中做出的器物,每一样都有型有格。普通木匠做木工是为了卖钱以周济生活,倒还不如他专心设计的那么精巧别致。 每每做出成品时,他便挑选自己认为最精致、最有创意的送给张嫣。说是要请她鉴赏鉴赏。实则是把自己认为最得意的木制品送给心爱之人。一来俘获佳人芳心,二来可趁机炫耀自己在木工领域的成就,可谓一举两得。 皇宫中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可作为现成的礼品送给张嫣。但天启皇帝总觉得那些随手可拿的金银,虽价值不斐,但得来太过容易。反倒比不上自己精心设计后,亲自操刀做出的一样器物。 后宫佳丽三千,张嫣独得专宏,心中自是说不出的甜美。但想到那串宝珠时,总有些不高兴。 天启皇帝见张嫣愀然不乐,理所当然的要问个明白。若是自己送她的木偶不好看,便要她指出,立即修缮。 一经过问,才知张嫣是因为失落了宝珠而发愁。一天找不回来,她就会多发一天的愁。天启皇帝既宠爱她,会眼睁睁看着她发愁,不帮她找回珠子吗? 便传令,在宫中巡查宝珠,并没有找到。那时,公孙羽正好被选为天启皇帝的亲随。天启皇帝也知道公孙羽有些本事,于是将珠子的形状、大小、颜色给公孙羽细细的描述了一遍。便传下密旨,要他巡查张嫣失落的珠子。 公孙羽领旨出宫,从北往南,一路寻来。找了三个多月,并没有什么发现。这天路过许家镇,闻到吴记酒馆里时时有酒香飘出,一时酒瘾发作,便留在吴记酒馆喝酒。 他喝足了酒,正要起身时。正巧萧爻来到吴记酒馆。之后他看到萧爻手上的珠子,正是自己奉旨寻找的。公孙羽便阻拦萧爻,不让他用珠子换别的事物,那是为了保全二十八颗珠子一颗不少。甚至不惜自己掏钱替萧爻买白猴。 面对公孙羽种种怪异之举,萧爻也多次怀疑过,询问过。 当公孙羽见到萧爻和珠子的时候,以他的武功,要从萧爻手上抢走珠子原非难事。但公孙羽并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想查清楚萧爻是怎么得到珠子的。再将珠子拿走。那么,当他拿着珠子回到皇宫时,既得到了珠子,又得知珠子失落的原因,才算完美交差。 偏偏小山兄弟将珠子偷走,又生出后面的这许多事来。 到了这时,公孙羽不但没能拿到珠子,反而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那年轻劫匪的话,等于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只要自己的‘临终遗言’一说完,那身材高大的劫匪举刀砍下自己的脑袋,江湖上从此再无公孙羽这么一号人物。 霎时间,公孙羽想到了许多往事。想到自己十五岁学艺,二十五岁出山。到今年三十岁,刚到而立之年,一路走来,虽也经历了不少风波,但总体还算顺风顺水。本来这次出宫,要是能找回珠子。回去后,皇帝龙颜大悦,必加重赏。从此以后,富贵加身,风光无限。 哪知那荣华富贵的清秋大梦还只做一半,竟然要死在一群劫匪手上。想到以前种种,公孙羽心中不禁十分懊悔。 此刻,公孙羽躺在地上,不由得心想:“如果我不是皇帝的亲随,就不会有奉旨出宫寻找宝珠这回事。我也就不会遇到这群劫匪,遇不到这群劫匪,我就不会死。” “但是如果我不是皇帝的亲随,我也许还只是一个江湖武人,一生随波逐流。人生无根底,飘如陌上尘。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么建树,到死也只是个江湖武人。什么功名富贵,名望地位,就与我再无关系了。可我为了求取功名富贵,送了自己的命,岂不是又大大的划不来?” 一时之间,竟也觉得矛盾重重。临死之前,才忽然发现自己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与困惑。倘若痛痛快快的一刀下来,脑袋一掉,这就死去。那么,完了也就完了。反而从此一了百了。 偏偏在临死前的这一刻,才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空白了一大块。这些空白又无法弥补。倘若就此死去,那不是死不瞑目? 公孙羽为人机警,又是十分理智之人。但这一刻,种种情绪袭上心头,如一层层的丝网将他越裹越小,却又无法解开。公孙羽不禁凄然一笑,笑声中没有半点欢悦之意,听来比哭还难受。 那年轻劫匪却忍不住道:“死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笑的?” 公孙羽自知将死,不由得触目伤怀。只听他说道:“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一件对别人有益的好事,我活得太自私,我所做的事,全是在为自己打算。” 年轻劫匪哪里能想到公孙羽心中的悲哀。只听他轻描淡写的笑道:“你也不用太伤心,要说自私,大家都差不多。人生短暂,不为自己打算,你还有什么劲?”这几句话,他说得很得意。似乎自私正是人生的标签,该当人手一个。而且也只有拿着自私这个标签才能横行天下,顺意适怀。 公孙羽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十五岁到太行山拜师学艺,便立志等我学好武艺后,要行侠江湖,普济天下穷苦倒霉之人。可当我艺成之后,却只想以所学本领来谋求富贵。当初在师傅面前立下的行侠仗义的誓言,被我忘记了。我今天就将死在你们手上,却还没摸到侠的边。”只见公孙羽的眼角边上已渗出了眼珠。他很少流泪,但此刻确实是在流泪了。 那劫匪头儿却说道:“做大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起码会很穷。你没有做成大侠,也不必太过懊悔。” 公孙羽道:“我很想重新来过,不要自私,不求富贵,做一个真正的大侠。哪怕要我一穷二白,我也愿意,可惜不能够了。哎、、、、、、!”公孙羽叹息不已,又后悔不已。 年轻劫匪却道:“你的遗言数完了吗?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公孙羽向萧爻看了看。不禁想到,自己死了后,萧爻也难逃一死。自己是为宝珠而死,萧爻明明就没有贪图宝珠的心思,若搭上一命,他实在太过无辜。忽然转念一想:“我答应师傅要行侠仗义,却从来没做过一件侠义的事。萧兄弟最是无辜,我何不在临死之前,为他求求情,若能让他免于一死,我也算做了一件侠义之事。” 于是说道:“匪头,我知道做劫匪的规矩。你们要杀死我,还要杀光这里的人,以绝后患。我死不足惜,但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劫匪头儿沉吟不语。公孙羽道:“那位萧兄弟真诚良善,从来与人无忧,是天下第一等品性优异之人。我求你放过他。” 那匪头道:“你为他求情,让他活命。我杀了你之后,他必会杀我,来替你报仇。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 第四十八章 宝珠风波续更四 公孙羽怒道:“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匪头道:“养虎遗患,那是自己害自己。”又说道:“你怕什么?你今天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若能转世为人,下辈子再做一次真正的大侠,又有何不可,这辈子你就认命了。” ‘这辈子你就认命了’,这几个字,那匪头说得十分轻巧。公孙羽听来,才忽然觉得自己的四周都是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自己被牢牢的束缚着。无论怎样使力,都冲不破这座牢笼。 公孙说喃喃说道:“这辈子我就认命了,这辈子我就认命了。我该认命吗?我不认!” 匪头笑道:“你曾当着你师傅的面,立誓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侠,但你背道而驰,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你如此无信无义,有何面目见你的师傅,你不如死了吧,你还是死了好。” 公孙羽便跟着说道:“我是无信无义之人,有何面目再见师傅。我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嗯,对!我还是死了好。”看着匪头。说道:“你快杀了我吧。” 阮禹猛然说道:“公孙兄,这王八蛋是在催眠你,你别上他的当。你求取富贵,一没偷,二没抢,凭的是自身本事,正正当当的谋求,根本就没有错。” 公孙羽豁然惊醒。心道:“我虽然没做过好事,但也没做害人的事。我又有什么错?哦哟!这王八蛋是以魔音迷惑我,让我自行求死,争些儿着了他的道。” 可一想到自己立过做大侠的誓言,又十分惶愧。公孙羽道:“阮大哥,我违背了誓言,终究是个没有信义之人了。” 阮禹和公孙羽先前一番交谈之后,互相敬佩,已然成了好朋友。两人同时受害,可说是患难之交。听公孙羽愧疚不安,阮禹哈哈一笑。劝道:“这有何难?你以前没做过大侠,也用不着太过惶愧。只要你以后乐善好施,多用你取得的财富救济那些倒了大霉、穷困无聊的人。那也是人人称道的侠义之举。” 公孙羽听了这话,忽然开窍。心道:“我以前没做过大侠,不是不想。而是我求取富贵耽搁了行侠仗义。等我发富发达,再来普济那些倒了大霉的人,也同样是行侠仗义。就是遇到师傅,我也就不用太过愧疚不安了。”欣然说道:“你是说,我还能弥补?” 阮禹道:“嘿嘿,亡羊而补牢,犹未为晚也。” 想到一切还能补救,公孙羽的心思才豁然开朗。之前的矛盾困惑也就不解而自解。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痛快的? 那年轻劫匪却说道:“你说要等你说完遗言,才肯死。现在你的遗言已经说完了,你也没什么可抱憾的了,受死吧。” 公孙羽刚得解除困惑,正感痛快。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高兴,便要被杀。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只觉得人生之变幻无常,当真捉摸不到,又无可奈何。好在心中已无愧疚,纵然死去,也不用背负那背信弃义的骂名。长叹一声。道:“阮大哥,小弟先行一步了。” 公孙羽忽然面向西北方,朗声说道:“师傅,我受你传艺大恩,不能报答了。非是做弟子的无有侠义之心。实是弟子命绝于此,再不能成为大侠。若有来生,弟子还要再拜投在你门下,跟你学武功,学侠义之道。行侠仗义,矢志不渝。” 公孙羽的师傅是清泉道人,此刻隐居在太行山中。公孙羽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清泉道人是听不到的。但这般说明之后,死了也就瞑目了。 公孙羽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等着劫匪的大刀。 身形高大的劫匪吐了口口水,在刀柄上一搓。双手握紧,正要一刀砍下。 忽然,只听一人说道:“住手!赶快住手!”又听他说道:“哎哟,快憋死我了。被人点了哑穴,这滋味当真一点也不好受。”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向说话的人看去。只见那人在拍着自己胸口,一面深呼着气,那人正是萧爻。 萧爻的穴已经解开,他已经站起身来。 劫匪头儿惊异地问道:“你被人封住了穴道,你是怎样站起来的?” 萧爻道:“我想站起来,我就站起来。吴老板,别来无恙啊。你倒是把面纱揭下来,让大家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劫匪头儿正是吴才有。他一直用面纱遮住脸,说话时又尽量压低嗓音。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但万万没想到,认出他的,竟然是个没多大见识的少年。吴才有心想:“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这小子莫非有什么特异之能。” 萧爻道:“吴老板,大家都是老脸老嘴的熟人了,你何必害臊,跟个大姑娘似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呢?” 听到劫匪头儿就是吴才有,公孙羽激动不已,他本来已抱定必死之心,闭眼等死。忽然又睁开眼来。厉声道:“你是吴才有?你、、、、、、你这王八蛋!” 吴才有心知已不能再隐瞒,好在只有萧爻穴道解开,要对付萧爻,那可容易得很。就不怕被他知道。道:“你好厉害的眼力。”吴才有揭下面纱,众人便看到他胖嘟嘟的脸蛋,和一双小小的眼睛,脸上却无善色。 萧爻忽又听到萧万立和周元嘉的喊声。他先前听到时,哑穴被封,不能回答。这次却纵声说道:“爷爷,周大爷。你们别喊了,我在这里,你们赶快过来。正有一件大事,要你们两位前来主持公道。” 众劫匪听他如此高声呼喊,都诧异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四面并无人影。又都疑惑地看着萧爻,有的心想:“有人在喊他吗?我怎么没听到?那喊他的人又在哪里呢?”更有的想:“他这么无缘无故的高声呼喊,莫非是脑袋忽然不正常了。” 那年轻劫匪名叫辛平。却说道:“你倒挺会虚张声势的。别说只是你爷爷和周大爷来了,就是天王老子亲自到来,也保不了你。” 萧爻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在吹牛?” 辛平道:“不是你在吹牛,难道是我在吹牛吗?” 萧爻自然知道,那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的神妙所在。萧万立和周元嘉以此项神功传唤萧爻,便只有萧爻能感知到。其他的人就算在萧爻身旁,但因为神功不是向他们发出的,也就无法感知。 萧爻道:“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子让你相信,不过他们就快来了。” 辛平向四周看了看,根本没人。说道:“你想吓唬我吗?” 萧爻道:“我吓唬你?嘿嘿,我跟你说,那两位老人家,武功既高,火气又大。他们要是知道你们滥杀无辜,一定饶不了你。你现在逃命,或许还来得及,再不逃就要倒大霉了。到时被他们逮到,保管大刑伺候,让你们一个个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们无法可施,只好厚着脸皮,对我打躬作揖。求我说道‘萧少侠,你心地善良,最富有同情心了。求你向两位老人家说说情,央他们大人大量,网开一面。像放屁似的放过小的们吧。’” 众劫匪都以为萧爻是在无中生有。有的见他这么疯疯癫癫的,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四十九章 宝珠风波续更五 众劫匪正感好笑,萧爻忽然也笑了一笑。却见他朝着北面的一个小山坡跑了过去。众劫匪顺着萧爻看去。这一看,都吃了一惊。那小山坡上立着一人,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他是谁。他个头很高,身上穿着黄袍。火光掩映下,见他背面负手而立。 众人看不到他的正面,但凭他战立姿态,已隐约感觉到,他是一位武功高手。 萧爻跑到山坡脚下,就停了下来。看着那人,心道:“爷爷果然很有架势,单就这么负手一站,就让人觉得他高高在上。嘿,你跟我还摆什么架子,用得着吗?”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我先别认他,看他摆架子能摆多久。”朗声说道:“哟!这位英雄,好久不见啊。怎么不把脸转过来,让我瞧瞧。” 那人鼻子里重重地一哼,才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白发萧然,约摸六七十岁,双眸炯炯有神,不是萧万立更是谁? 萧万立向萧爻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完好无损,神采飞扬,心中先自宽慰了几分。 萧爻笑了一笑。道:“哟!是位老英雄啊。不知英雄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深夜来此?”说完向萧万立眨了眨眼。 萧万立的鼻子里又是重重地一哼。心中暗道:“你这小子,两天不见,连你爷爷也不认了。”萧万立见萧爻久出未归,深知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不识江湖人心险恶,着实担心。但见萧爻眼神有异,又见他身后站着许多蒙面汉子。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更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一转念间,顿时有了主意,心道:“爻儿以眼神警示我。必有缘故。我先别认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我老汉姓万名立,蒙少侠雅赞,老英雄三字愧不敢当。少侠可面生得很啊,不知是哪一派的少年俊杰。” 萧万立隐去了萧字,自称万立。天下本就有姓万的人,他自称名叫万立,也很说得通。萧爻见萧万立机警,没有当面说破两人的关系,正和自己心思。心道:“爷爷,你可真聪明。这也难怪,我萧爻如此机灵,你若是不够聪明,怎敢当我爷爷?”说道:“哦!是万老英雄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萧爻跟萧万立相处已二十余年。爷孙二人过着避世隐居的生活。在宁静祥和的岁月里,本就容易淡化彼此的距离。再加上萧爻个性放脱率真,接触的世面少,本就没有世俗之人的成见。萧万立又并非迂腐教条之人。因此,他们虽是爷孙,辈分有别,却没有太大的隔阂。甚至有时打趣打趣,在他们,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萧万立道:“少侠邀了这么多朋友,是在此聚会吗?我老汉年纪虽是老迈了一点,但还会猜拳行令,自问酒量也行。你们若是在此聚会喝酒的,不妨便宜便宜我这老头,让我打打秋风。” 萧爻道:“哎哟!老英雄也是性情中人。我们呢不是聚会。这些蒙面朋友是绿林道上的好汉。我可没那福气,能得加入他们,一同打家劫舍。”萧万立向众劫匪扫了一眼,目光重新回到萧爻脸上。心道:“你小子是遇到贼了。” 在众劫匪看来,打劫才是正事,哪有耐烦心听他们瞎扯。见他们没完没了的说话,有的已不耐烦。辛平道:“老家伙,识相的赶快给我滚到一边去。” 萧万立见萧爻安然无恙,心情极佳。辛平虽然无礼,他却不动气。心平气和地说道:“好汉要我滚吗?我这把老骨头,一滚就会散架。因此,好汉的命令,我老汉恐怕不能遵照执行了。”辛平道:“你不滚,就要你死。” 萧万立向辛平看了一眼,见他年纪轻轻,嘴上却不积德。心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猖獗。半点退让敬老的心都没有。我既然碰到,正好出手教训。让他学点江湖规矩,懂得敬老的道理。”萧万立神色之间,渐渐的严厉起来。说道:“好汉是要杀我吗?” 辛平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头发这么白了,胡子也这么长了,是时候见佛祖了。”萧万立道:“我虽然年纪老了一点,可我还没活够。见佛祖嘛,早晚要见的,但我现在还不想见。” 辛平道:“我只好亲手送你上路了。” 萧万立:“好汉若一定要跟我过招,我万不得已,只好拿我这几根老骨头来挨挨好汉的刀。” 辛平正要出手,却听一人说道:“要打架,怎么不通知我?” 众人向来人看去,见他白发苍苍,年龄约在六十上下,来人正是周元嘉。 辛平哼的一声,举刀向周元嘉砍了过去。众劫匪也纷纷抽出刀剑来,砍向萧万立。只听得嗤嗤嗤的声音响了十几下,又听得众劫匪咦哟啊呀的叫唤声此起彼落。再一看,众劫匪已全倒在地上,却没了声息。 又看周元嘉和萧万立时。那两人神色和蔼可亲,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然而,十多个劫匪已经倒在地上,他们当然不会自己倒下。点倒他们的,不是周元嘉和萧万立,还能是谁?实在是周元嘉和萧万立出手太快,连萧爻都没看清楚,他们就点倒了众劫匪。 萧爻正感惊讶,心道:“爷爷和周大爷本事也太高了吧。我记得出门时,他们比拼内力,大耗真元,两败俱伤。只隔了两天,就都恢复了吗?” 却听大山的声音喊道:“想溜吗?留下珠子!”萧爻转头看去,却见吴才有正往丛林里窜。适才众劫匪与萧周二老动手之时,吴才有躲在一旁。见众劫匪眨眼间就被萧周二人点倒。心知,这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凭自己的武功,就是再炼个三四十年。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便想趁机开溜。 自从珠子被吴才有拿到,大山就一直看着吴才有。到这时候,大山身上的穴位已经解开,他已能活动。见吴才有要溜,大山忽然跃起,向吴才有扑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抓住吴才有的手。要抢他手上的钱袋子。 吴才有一心要逃跑,眼下正是良机,绝不能被大山耽误了。他抬手一拳,击在大山胸前。喝道:“放手!”这一拳震伤了大山的内脏,大山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抓着吴才有的手却死也不肯放松。一低头,忽然一口咬在吴才有的手上。吴才有吃痛,惊叫一声。他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运足劲力,飞起一脚,将大山踢到三丈外的空地上。大山惨叫着,只听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到地上。口中鲜血狂涌,两眼一番白,眼见是不活了。 小山见大山受此重创,十分害怕,却从地上跃起。叫道:“哥!”一面叫唤,一面向大山奔去。见大山脸色刷白,身子扭了一扭,就再也不动。 小山哭道:“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他用力摇着大山的尸体,只盼大山忽然活过来。还像以前那样,带着自己去偷东西。大山负责偷,小山替他放哨。等大山偷到钱,就一同去街上买东西吃。 小山道:“哥,你不能死。你死了,谁偷钱买东西给我吃?”他只顾用力摇着大山,希望大山只是昏睡一会儿,多摇几下,就把大山摇醒。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大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冰凉。 吴才有踢飞了大山,正要逃。忽然,只觉得眼睛一花,身前多了两个老人。正是周元嘉和萧万立。萧周二老并不认识吴才有,但见他打死了大山,出手狠毒无情,便一同拦着他。吴才有见二人气沉如海,又威风凛凛,顿生怯意。 吴才有脑袋也转得快。说道:“听说,但凡江湖上的大侠,都是恩怨分明,明辨是非之人。两位老英雄,既是名动江湖的大侠士、大豪杰。武功、见识又比一般侠士高得多。我跟两位并无仇怨,为何没来由的拦着我?” 第五十章 宝珠风波续更六 周元嘉道:“我二人不走江湖多年,不敢沽名钓誉,枉称侠士。不过,遇到不平之事,就要管上一管。”吴才有道:“两位义士,专好抱打不平,晚辈十分敬佩。我最近听说,江湖上新出了一位催命婆婆和一位玉面判官,害了不少人。两位既好抱打不平,何不去找她们,除去此二人。造福江湖同道,方是大义之举。” 萧万立道:“吴才有,你想引我们去杀了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然这两人的大号,我还是头一遭听说。且先不论江湖上是否真有此二人。就算真有其人,我们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做那杀人的刽子手。” 周元嘉道:“况且你出手狠毒,我们就饶不过你。就算那两人真的该杀,也得有个先后次序。先办了你,再找她们算账,也未尝不可。” 吴才有欲借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的事,遮掩自己。没想到这两人精明得很,居然不上当。他一计不成,又想出一计。只听吴才有说道:“两位义士,若是把当作那等残忍好杀之人,那可错怪我了。不错。我确实出手打死了大山,但两位可知大山是什么人吗?”吴才有又道:“大山是许家镇上有名的贼偷。不知已害过多少人。这种人不该死,试问哪种人才是该死之人?” 周元嘉和萧万立被问住了,脑袋有些迟钝。吴才有察言观色。又道:“我杀了他,那是为民除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两位义士是明辨是非之人,成名已久。若是再拦着我,那可对不起这个义字。” 周元嘉和萧万立对看了一眼,都觉得为难,吴才有见两人脸上已露出犹豫的神色。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理直气壮的走过去,他们必定会让路。”吴才有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过去。周元嘉和萧万立并没有拦着他。 吴才有杀了大山,难道因为大山曾经是小偷,就真的该死了吗?萧爻的心里很清楚,虽然大山曾是小偷,毕竟年纪尚小,若善加开导,必能令他改过自新。吴才有打死了大山,就这么让他走了,那是不公道的。萧爻心中想:“遇到不公道的事,我该怎么办?要为大山讨回公道吗?可我是谁呢?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江湖浪子,又不是什么名垂江湖的大侠。为大山讨回公道,我能吗?” 明知这事是不公道的。可又找不到一个适当的理由,一个贴切的身份,来为大山鸣一鸣不平。 眼看着吴才有越走越远。忽然,一个人影向吴才有奔了过去。萧爻仔细一看,正是小山。小山双眼挂着泪珠,拦在吴才有身前。说道:“你打死了我哥,还我哥的命来。” 吴才有喝道:“你哥尽干那偷鸡摸狗的坏事,死有余辜。你年纪小,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快让路!”小山道:“我不让,你还我哥的命来。” 吴才有生怕再跟他啰嗦,又起变故。越早离开越好。喝道:“你再不让路,你哥就是你的好榜样。滚开!”见到吴才有凶巴巴的样子,小山有些害怕。嗫懦道:“你、、、、、、你杀了我哥,我不放你走。” 吴才有哼的一笑,只当他这是孩子话。心中暗想:“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我要走,岂是你挡得住的?”径直向小山走过去,打定主意。只要小山胆敢出手拦截,立即就要他好看。 小山想到和大山的兄弟之情,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巨大的勇气来。吼道:“你杀了我哥,我跟你拼命!”冲向吴才有。 吴才有哪会把他放在心上。轻起一脚,把小山踢得飞到了一边。小山倒在地上,一时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吴才有继续向前走去。 萧爻看到这时,心中一凛。似有一个猛烈的声音在呼道:“我虽然微不足道,又如何?难道因为我豪不起眼。就放纵恶人,看着他逞凶?行侠仗义要什么狗屁理由?要什么名望地位?理所当然的,便该当仁不让。” 只觉得一股浩然正气充塞胸间,指引着他。仗胸中本事,扫世间不平。萧爻高声呼道:“吴才有,给我站住!” 萧爻先喝住吴才有,再走到小山身旁。见小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一惊。道:“小山,你怎么样?”小山没有醒来。萧爻伸手一摸,小山身上还温热着。在他人中掐了一掐,小山才醒转。小山的脸上泪痕未干,他刚醒来。就叫道:“我哥呢?我要为我哥报仇!” 萧爻将他抱起来,柔声道:“小山,你歇一歇,一切有我。”小山道:“萧大哥,我哥死了。没有人会偷东西给我吃了,我很快就会饿死。”说完,呜呜呜的哭个不停。 萧爻见状,心中十分不忍。道:“小山,你不会死的。”小山抽泣了两下,停住哭。道:“你骗我。我哥死了,他不会偷东西了,我会饿死的。”萧爻道:“萧大哥讨厌骗人的人,萧大哥不会骗你。”小山道:“你当真不会骗我?” 萧爻沉吟着。道:“骗你是小狗。“ 小山忍不住一笑。他的眼里还闪着泪花。脸上被泪水沾得乌一块,黑一块的。嘴角边上却挂着两个圆圆的酒窝。萧爻哈哈大笑,依稀记得,曾几何时,自己就是小山。 萧爻道:”小山,跟萧大哥过去,先料理恶人,给你哥出气。“小山看着萧爻,点了点头。他相信萧爻,因为萧爻说过不会骗他。两人一道走到吴才有那边去。 吴才有并没有离去。这时,周元嘉和萧万立正拦在他的前面。吴才有道:”两位义士,你们已允许放我走。又来阻拦,是何道理?“ 周元嘉和萧万立不知事情的本末,因见萧爻要留下吴才有,才来阻拦着他,至于萧爻为什么要拦着吴才有,只有萧爻清楚。萧万立道:”爻儿,你跟他说。“ 吴才有顿觉一惊,看着萧爻。道:”你、、、、、、你们认识?“到这时,吴才有还不知道,萧万立就是萧爻的爷爷。萧爻道:”吴才有,事到如今,我不妨把话挑明了。这位是我爷爷,这位是周大爷。“萧爻算是给吴才有作了个简单的介绍。 被点倒的十多个劫匪,都还活着。萧万立和周元嘉只是将他们点倒,并没有加害他们。萧爻看着那十几个劫匪。道:”我先就说过。我爷爷和周大爷很快就会赶来,你们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总该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吧。“ 众劫匪被萧万立和周元嘉封住了穴位,十分难受。只想立刻解除身上所受的苦楚。哪还有心思去分辨萧爻的话是真是假。大多都在运功,以自己的内力冲击被封的穴位。 却听吴才有说道:”萧兄弟,两位前辈已答应让我走了。却因为你的缘故,让他们又来拦着我。因为你,他们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吴才有已经看出来,周元嘉和萧万立第二次拦着自己,全是因为萧爻。只要萧爻开口说一句:”放他走。“那两人绝不会横加阻拦。因此,决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的关键之处,在于萧爻。吴才有看穿了这一层,萧爻也看穿了这一层。萧爻道:”吴才有,是我要拦着你。“ 吴才有道:”嘿嘿,是啊。是你要拦着我。他们偏袒你,帮你来拦着我。“ 第五十一章 宝珠风波续更七 躺在地上的十多名劫匪跟吴才有一道前来抢夺珠子,他们都是许家镇左近的人,吴才有的左邻右舍。事先并不知情,是吴才有将珠子的事透露给他们。他们得知宝珠的消息后,都想以宝珠发财,便跟着吴才有来了。 这些劫匪武功平常,心思却很灵活。他们察言观色,心知虽被萧万立和周元嘉点倒,但这两人不会下毒手加害自己。再过一会儿,萧万立必定会放过自己。另外,如果吴才有不被拦截,他带着宝珠先回许家镇上,等到身上被封的穴位一解开,就去镇上找吴才有分账。因此,他们都巴不得吴才有赶快回去。 听到吴才有的话后,有一个劫匪说道:“萧老前辈,你刚才明明已经放过吴老板了,这事大家亲眼目睹。因为萧少侠要留住吴老板,你又改变主意,来跟吴老板为难。你这么做,是出于私心,偏袒孙子。由此看来,你纵然武功盖世,也只是个不辨是非的老糊涂。” 立刻有几人随声附和。却听得一名劫匪拖长声音,唱歌似的说道:“萧老糊涂,不辨是非。偏袒孙子,遗笑江湖。”众劫匪中有的大笑,有的跟着说。七嘴八舌,十分吵杂。 受众劫匪如此嘲弄,萧万立的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已在翻江倒海。但是一想到这事牵涉到萧爻,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按说,萧爻是萧万立的孙子,更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他们是祖父与孙子的关系,虽然中间隔了一代,毕竟是血肉相连。萧万立拦着吴才有,就算真是出于私心,因为偏袒萧爻才这么做。那也是一个慈祥的祖父对孙子的关爱。既属人情之常,也是天经地义。 萧万立心中想:“老夫我纵横江湖的时候,你们这群王八蛋只怕连牙齿都还没长齐。你们说我偏袒爻儿,难道偏袒不得?爻儿是我的孙子,我就是偏袒他,也轮不到你们这伙毛贼说三道四。” 众劫匪说顺了口,越说越起劲。又听得一个劫匪说道:“老的是老糊涂,小的是小糊涂,这就叫做代代相传。”众劫匪气焰嚣张,十分嘚瑟。 萧万立和萧爻由于长年避世隐居,过惯了平淡的生活,淡忘了江湖上的风波诡谲。受众劫匪如此嘲弄,一时竟无言以对。萧万立听到这些话。暗想:“我是老糊涂,不要紧。爻儿还年轻,将来大有可为。可不能因为我是老糊涂,连累爻儿成了小糊涂,那叫什么话?” 萧爻却想:“我是小糊涂,那算不得什么。爷爷活了这么大岁数,头发都白了。要是因为我是小糊涂,连累爷爷成了老糊涂,可就大不孝了。” 却听一名劫匪说道:“萧老前辈,你如果自认是不辨是非、偏袒孙子的老糊涂,你尽管拦着吴老板。可要是你不想背负老糊涂的臭名,便欢欢喜喜的放吴老板走。” 这名劫匪给萧万立想好了两种选择,要么放走吴才有,要么就拦着不放。十多名劫匪,就有十多张嘴,谁都不肯让嘴巴闲下来。另有一名劫匪说道:“顺便解开我们身上的穴道,就当作不打不相识。你不来为难我们,我们也不去找你麻烦。” 有一人又说道:“这买卖对大家都好,你不为难我们,我们不但不找你麻烦,对你偏袒萧少侠一事也绝口不提。今后若有缘再见时,仍当你是年高德劭的萧老英雄。” 又有一人说道:“否则的话,哼!我可管不住我这张大嘴巴。哪天多喝了几杯,一不小心,把你老糊涂的雅号拿到江湖上宣扬宣扬,我借着酒劲,再借题发挥,添油加醋。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你老在江湖上可就大大有名啦。” 又有一人说道:“各位,各位。请听我说。你们这不是给萧老前辈找难题吗?万一他一怒之下,管不住他的手,将我们一股脑杀了灭口,我们到了阎王殿,可没法申冤。因此啊,我们不如三缄其口,沉默是金,让萧老前辈自行裁决。”这人生怕触怒了萧万立,便劝众劫匪住口。他的话立刻起了效用。众劫匪的吵杂声一时息了下来,都沉着气,看着萧万立,等他做决定。 萧万立心道:“杀他们轻而易举,要堵住众人的滔滔之口,可就难了。”萧万立一时委决不下。众劫匪中,辛平最沉不住气,他见萧万立沉吟未决。心中却想:“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下决定。我不如催他一催。“辛平说道:”萧老前辈,吴老板是去是留,全凭你一言而决。男子汉大丈夫,你倒是爽快点。这般犹豫不决的,可不像话。” 萧万立正愁无计可施,听到辛平的话后,忽然灵光一现。心道:“你们催我下决定,是我让我放吴才有离去。嘿嘿,他打死大山的事还没有了断,怎能让他走?” 萧万立忽然察觉到了众劫匪的心思,顿时有了计较。萧万立道:“呵呵,脚长在吴才有的身上,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岂能拦他。不过,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萧万立心知,只要众劫匪一开口,必定又把话题扯远了。他不等众劫匪开口,便提高嗓音。郎然说道:“爻儿,你刚才为什么要吴才有留下,你说说你的理由,让众人评评理。” 萧爻心道:“我为什么要拦着吴才有?我、、、、、、我是要给大山讨回公道。” 却听萧万立道:“倘若你的理由正正当当的,我跟周老弟拦着吴才有,就没有拦错。老糊涂这顶帽子,我可不敢领受。倘若你是理亏的,嘿嘿,不用别人指出。我立刻就去找两顶帽子来,在一顶帽子上面写老糊涂,另一顶上写小糊涂,我跟你把帽子戴了。” 萧万立的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这番话,他却以浑厚的内力传出去,使得那些劫匪一句也岔不上。萧爻听到这话,心中一凛。心想:“吴才有打死了大山,这事千真万确,又有什么好争辩的?爷爷为什么要我跟吴才有争辩呢?”一转念间,顿时明白。心道:“是了,要为大山讨回公道,总得有充足的理由,他们才能心服口服。” 第五十二章 宝珠风波续更八 萧爻说道:“吴才有,刚才你说,大山尽干那偷鸡摸狗的坏事,他死有余辜。可据我所知,大山只是偷过东西,倘若他是死有余辜的。那你们假扮劫匪,抢我的珠子,又该怎么处决?” 吴才有怔了一怔。按理说,抢人比偷东西更为严重。若要处罚,抢人的贼比偷东西的贼应该处罚得更严厉。如果大山该死,那吴才有与众劫匪就更该死。 吴才有道:“大山已经死了,可你开口闭口要为大山讨回公道,你自然认为大山有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若要杀我,尽管动手就是。我逃得了吗,萧少侠?”吴才有自知武功不如萧万立的。真的动手,也是自讨苦吃。索性自己承认,束手待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爻道:“吴才有,我早就说过,仇恨只能增加仇恨。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难道我杀了你,我就会很开心吗?” 吴才有道:“你要为大山讨回公道,你不杀了我,怎么讨回公道?” 萧爻道:“我是要让你明白,大山不该死,你不该杀了他。还有,你要我的珠子,不必假扮劫匪,这么大费周章的来抢。倘若那些宝珠对你有用,你只消跟我说一声,我便将宝珠送给你。” 吴才有哈哈大笑。道:“那宝珠价值连城,得到一颗,够你花销一辈子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你会送给我?你这些话,留着哄三岁的孩子吧。” 萧爻所说,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每一句都真实不虚。可吴才有就是不信。在他看来,宝物只能独享,别人连看也看不得,更别说还有送的。萧爻道:“吴才有,那我问你。你既打死大山,又想带走宝珠,你觉得你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吴才有道:“我只恨不能尽如我意。”萧爻道:“那要怎样,才能如你所愿?”吴才有道:“只要是我想达到的,我都想达到。”忽听萧万立说道:“错了,错了。你大大的错了,这世上岂有尽如人意的。” 到这时候,萧万立已大致知悉事情的经过。萧爻要替大山讨回公道,理亏的一方不在他。那么,萧万立拦着吴才有,可说没有拦错,偏袒萧爻一说也即不复存在。 萧万立年轻的时候,曾杀过不少土豪劣绅。那些被他杀的人,不是偷蒙拐骗,就是逞凶作恶。但自从萧爻的父亲萧中泰去世以后,萧万立备受打击,对江湖上的事也就冷淡了。这二十多年来,他致力于抚养萧爻。就是偶然碰上些歪门邪道,也只是暗中给点教训,令对方悔改,也就算了。他已经很久没杀过人,见到吴才有屡教不改,忽然激发了他当年行侠江湖的雄心壮志。该杀的一定要杀,没得商量。 萧万立沉声道:“吴才有,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出手?” 萧万立放话出来,要杀吴才有。吴才有自知已不能幸免,但他打定主意,要做最后的挣扎。吴才有道:既然如此,姓萧的,你出招吧。” 萧万立道:“我让你先出招,如果十招之内,我杀不了你,就让你走。” 吴才有心道:“你好大的口气。骄兵必败,我只要能避过十招,这条命便算捡回来了。”却生怕萧万立反悔。又道:“好。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我接你十招,十招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不能再向我出手。” 萧万立道:“不错!”吴才有道:“那我可要得罪了。” 吴才有双手一摆,正要出手。忽然发觉手上不对劲,仔细一看,却见右手肿了起来,手背上现出紫黑色。一看便知,那是中了毒。 吴才有大惊失色,怎么自己了中毒,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谁都想不到,吴才有会中毒。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在场的人都惊得呆了。萧万立见吴才有中毒,就没动手,他并非那等趁火打劫的人。 吴才有仔细回想着。忽然向躺在地上的众劫匪中吼道:“王堡,是你下的毒?”众劫匪中有一个名叫王堡的。便是先前到阮禹身上搜宝珠的年长劫匪。当时,吴才有要王堡去阮禹身上搜钱袋子。王堡拿到钱袋子时,就顺手在钱袋子上下了五香透骨散。 五香透骨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物,中毒的人丝毫不能察觉。等碰到水后,毒性才会发作。王堡将毒粉附在钱袋子上,仍给吴才有。那时,吴才有已经中了毒。后来,大山在与吴才有争斗时,在吴才有的手上咬了一口。大山的口水便沾到吴才有的手上,催发了五香透骨散的毒性。直到这时,吴才有才发觉。 吴才有跟王堡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曾亲眼看到王堡以五香透骨散害别人。一看到手背上现出紫黑色,便知是中了这种毒。吴才有十分愤怒,奔到王堡身前。道:“你、、、、、、你为什么要下毒害我?” 那年长劫匪王堡道:“因为你想独吞宝珠,我正好也有此意。”吴才有怒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王堡道:“十七年零三个月。” 这些劫匪当中,吴才有跟王堡交情最深。却万万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竟然就是王堡。吴才有怒极。道:“为了宝珠,你竟然对我下毒?”王堡道:“为了宝珠,我可以毒杀任何人。也包括你。” 吴才有眼看着越来越肿的手。问道:“解药在哪里?”王堡道:“你以为我会放在身上吗?” 吴才有道:“你、、、、、、你想要我死!”王堡毫不避讳。道:“因为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拿到宝珠。” 吴才有一怔,他的脸上痛苦已极。他忽然将钱袋子拿出来,看着那钱袋子。说道:“我跟你结交已有十七年。我一直当你是最亲密的朋友。为了宝珠,你竟然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吴才有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凉。为了宝珠,十七年的朋友跟自己翻脸,对自己下毒。他不敢相信,甚至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吴才有心神恍惚,他勉强使自己镇定。问道:“这十七年来,我有没有对你不起过?”王堡道:“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你没有对不起我。” 吴才有看着王堡,然而王堡已不再是他的朋友。而是为了宝珠,下毒害自己的畜生。吴才有道:“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却要杀我。我中了毒,活不久了。不过,我要先杀了你。” 王堡道:“自从做了劫匪,抢过别人,杀过别人之后。我就知道,不是我杀死别人,就是别人杀死我,这一生是不得好死的。至于死在哪里,死于谁人之手,都已不再重要。” 吴才有含泪道:“我成全你。”吴才有举起刀,便向王堡的心窝刺进去。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得知宝珠的消息后。就一同假扮劫匪,来抢珠子。为了得到宝珠,又互相杀害。吴才有看着王堡的尸首,心中十分痛苦。虽然王堡害他,该杀,可当他杀了王堡之后,却又十分后悔。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为了宝珠,他失去了友谊,又不仅仅只是友谊,似乎远远不止。 吴才有想着自己就将死去,而别的人却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这对自己很不公平,他越想越觉得难受。想到自己要孤零零的死去,他顿生恶意。心想:“我该死,人人都该死。左右是个死,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他举起刀,对着辛平。道:“我该死,你也该死。”就要一刀砍下。 辛平很害怕。道:“你、、、、、、你疯啦?”吴才有道:“你怕什么?我把你们都杀了,我很快就毒发身亡。死就死了,你还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辛平见他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也已不正常,说杀就杀。忙道:“要死你自己死,我不想死。”吴才有道:“你不想死,嗯。你死不死,由不得你。你还是快快受死吧,我杀了你,还要杀别人。” 辛平见他发疯,不能用正常逻辑跟他说话。忙道:“那你先杀别人。”吴才有为王堡下毒残害的事十分伤怀,一时迷失了心智,他此时说的话,已经是胡言乱语了。吴才有道:“我杀了别人,就过来杀你。早死晚死都是死,先杀你还是先杀别人都一样。” 辛平十分恐慌,跟他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忽然大声喊道:“有的人自称大侠,却眼看着这疯子滥杀无辜,不管不问。又算得上什么狗屁大侠?” 萧万立自见到吴才有杀死王堡之后,就在旁边准备着,倘若吴才有再杀人,就出手阻拦着,不能再让吴才有杀人。辛平不说,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 吴才有举刀,向辛平的头颅上砍去。萧万立忽然出手,一指点中吴才有的神门穴。他出手如闪电,吴才有根本无法躲避。当的一声,吴才有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萧万立又一指,点在吴才有的百会穴上,百会穴本是死穴。但萧万立并没有点死吴才有,却是让他暂时昏厥。 第五十三章 宝珠风波续更九 萧万立眨眼间点倒吴才有。众劫匪看到之后,不免既感惊讶,又是佩服。若非亲眼见到,绝难相信,这世上竟有武功如此高深的人。 见吴才有昏倒在地上,不能做恶行凶,来杀自己,又都暗自庆幸。没有死在吴才有的刀下,这条命便算是捡回来了。众劫匪先前曾一再挖苦萧氏爷孙,嘲弄他们是老糊涂和小糊涂。然而谁都不曾想到,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却是那苍髯皓首的老糊涂出手制住吴才有,才得保住一命。 众劫匪看着萧万立,隐隐然有些愧疚,谁都没有说话。有的不禁想道:“这老头武功高强,只怕已天下无敌。我们刚才骂他时,不留一点情面。他要是记仇,来收拾我们,那是必死无疑的了。”有的却想:“他先点倒了我们,又点倒了吴才有,却都没下毒手加害。他必定不会来杀我们。”心中各自猜测,谁都没说话。 小山一直恋恋不忘的,是吴才有打死大山。该当杀死吴才有,给大山报仇。只有这样,大山才能瞑目。见吴才有倒在地上,小山问道:“萧大爷,吴才有死了吗?” 萧万立道:“我只封了他的穴位,不曾杀他。” 小山听得吴才有没死,那股仇恨又涌上心头。他跑到大山的尸首旁,看着大山冷冰冰的尸首,无名地悲伤。 他看着大山,忽然看到大山手背上有一条很深的鞭痕。蓦地想起当年与大山一同偷东西的情景。大山死了,小山不知该怎么与大山诀别,来告慰大山的英灵。 小山想了想。只听他诉道:“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雪花落到地上,堆得很高,几乎不能行走。我们到许家镇东面的山神庙里避雪,又冷又饿。勉强挨了三天,到第三天晚上,实在撑不住了,商议去镇上黄地主家找些吃的。正逢黄地主家炖狗肉过冬至。你说‘去要点剩菜剩饭,把肚子填饱也好。’我却不答应。我说‘那黄地主为人悭吝,求他不着,还要落他笑话,与其要,不如偷。’你便依允了我。” 小山缓了口气,又说道:“当天晚上,摸进黄地主家厨房里。在橱柜下面找到半锅狗肉,还热乎着,看到那半锅狗肉,当真比看到黄金美玉还更欢欣鼓舞。三下五除二,就吃得干净,又暖又饱,正要回庙时,惊动了他家的猫。后来,黄地主的管家来了,他的夫人小妾们来了,黄地主也来了。几个大力士把我们捆在柱子上,要用马鞭抽打。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所有坏主意都是你想出的,要打就打你。’他们就只打你,不打我。你的身上到处是伤痕,有的部位被打烂了,流了很多血。打了六七十下,把你打晕了,他们怕出人命吃官司,才把我们放了。” 偷狗肉这事,是小山的亲身经历,他记得很清楚。小山轻轻的抽泣了两声。他能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大山绝不会再回答他一句话。但他还是说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悼念大山,只得将两人共同经历的事迹倾诉出来,权且当作挽歌,来追悼大山。 萧爻见他伤心,正想劝一劝他。萧万立却出手拦住。萧爻问道:“爷爷,你、、、、、、?” 萧万立道:“别打扰他,让他痛快的哭出来。哭过之后,他的心情自会转好。” 萧爻但觉得萧万立这话像是经验之谈。问道:“爷爷,你有没有像小山这样痛哭过呢?” 萧万立沉声道:“少来多嘴绕舌的。”萧爻心中想:“你准是痛哭过。你不说,是怕被我知道。”却没有说出来。 那些劫匪见小山痛哭,有的想到自己的亲人,也不免伤怀,有的更是偷偷的掉泪。 小山又道:“后来,你养了三个月,才得痊愈。为了以后偷东西时,不再被人发觉,就苦练偷盗本领。我们以后偷东西,就再也没有被发觉过。那天,在许家镇上,看到萧大哥的沧海月明珠。你告诉我,萧大哥的珠子很值钱。只要偷到珠子,发了这笔财,就洗手不干。想不到,为了这珠子,你竟然被吴才有这奸贼打死了。” 小山向吴才有看去,他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小山咬紧牙关。又道:“哥!吴才有这奸贼打死了你,我这就去杀了他,给你报仇雪恨!” 小山捡起吴才有落下的大马刀,颇觉沉重,便双手握定,拖着刀走向吴才有。小山擦了擦眼泪。恨恨地说道:“吴才有,你这奸贼打死了我哥,害我们兄弟阴阳相隔。我要将你大卸八块!”小山举起大刀,向吴才有的脖子上砍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小山手中的大刀砍在一根木棍上。小山很意外,仔细一看,见是萧爻用木棍挡住了刀。 只要一刀砍断吴才有的脖子。大山的仇就算报了,但就只差一刀。而拦着小山,不让他砍下那一刀的人,又正好是他敬重的人。 吴才有是小山的生死仇敌,萧爻是小山敬重的人。自己敬重有加的人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杀死敌人,小山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小山道:“你、、、、、、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见萧爻替吴才有挡开刀,不仅小山惊讶。就是那十几个劫匪,以及阮禹和公孙羽都感到十分不解。吴才有假扮劫匪抢夺萧爻的珠子,还要杀了萧爻,以绝后患。因为想独吞珠子,吴才有杀死了相交十七年的老朋友王堡。种种迹象表明,吴才有用心毒辣,为了得到珠子,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杀害任何跟他争抢的人。 吴才有抢萧爻的珠子,已经算是跟萧爻结了仇。萧爻不找他问罪,很够意思了。再怎么气量宽大,也不至于替他挡开刀,救他的命。 众劫匪中,辛平最沉不住气,他嘴巴也快。说道:“萧少侠。吴才有要抢你的珠子,还要杀你。你就不记恨他吗?”辛平的语气中已有几许责备之意,似乎在为萧爻感到大大的不值。吴才有对你那么凶,你至少要恨一恨他,那才划算。 直到这时,萧爻的心中仍然是空荡荡的。却见他摸了摸后脑勺。道:“记恨?我为什么要记恨他?” 辛平若不是被点中穴道,也几乎要跳起来。他激动地道:“他要抢你的珠子,还要杀你。你会不恨他?”萧爻笑道:“他可没抢到我的珠子,也没能杀害我。”辛平又道:“你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了,你知不知道?” 萧爻道:“差点儿嘛,归根结底不是事实,我现在还好好的。”辛平貌似很生气,却见他歪着头。向他身旁的一名劫匪说道:“吴才有要杀他,没杀成。他现在有机会杀吴才有了,却白白浪费掉这机会。你说,他是不是很怪?” 那劫匪嘿的一笑,说道:“他的脑袋跟你的不一样,他的想法你想不通。”辛平道:“他的想法我想不通?既然、、、、、、既然想不通,那就什么也不想。” 却听公孙羽高声说道:“萧兄弟,我跟你相识一场,知道你品行高洁,实是江湖上少有的奇男子,伟丈夫。” 公孙羽的穴道,到这时才得解开。之前牧野上发生的事,他全都瞧在眼里。他穴道一解,便先评论起来。却一出口就狂赞萧爻,倒让萧爻有些措手不及。萧爻道:“公孙兄,多谢你替我买了酒和白猴。我老实得很,不是什么奇男子,伟丈夫。” 公孙羽道:“难得萧兄弟如此谦逊,这事就不提。”话锋一转,公孙羽又道:“吴才有打死大山。小山要杀吴才有,为大山报仇,这事天经地义。萧兄弟啊,你刚才替吴才有挡开了刀,令小山报不了仇。你可把我弄糊涂啦。你这么做,必定有你高人一等的见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不妨向大家伙阐明阐明,好让我们学习学习。” 第五四章 宝珠风波续更十 公孙羽这话,也是众劫匪想问的。有一名劫匪说道:“吴才有先打死大山,后杀了王堡,该死之至。萧少侠,你为什么要拦着小山,不让小山杀他?” 劫匪中,也有擅长分析事理的。有一人又道:“吴才有是坏蛋,你这么帮着他,莫非你也是坏蛋?”又有一人说道:“你就算原本不是坏蛋,但你帮过坏蛋,就不能算作好人。你连好人也算不上,跟侠之一字就隔得更远。那么,是否该管你叫少侠,还得再斟酌斟酌。” 又有一人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观众的眼睛是最雪亮的。我们都一致认为吴才有该杀,你却帮吴才有这王八蛋挡开刀。你是高人一等,还是糊涂透顶,你说说你的理由,大家来甄别甄别。” 萧爻替吴才有挡开刀,自是觉得不该杀了吴才有。不该杀那就不杀。这有什么好值得争辩的?可是众劫匪都在看着萧爻,当然不全是因为萧爻长得好看,才盯着他看。那是要看萧爻到底有没有高人一等的见地。 见萧爻没说话,众劫匪都开始猜测起来。有的猜他无言以对,有的猜他忽然明白不该拦着小山,更有的猜他后悔救了吴才有。但众劫匪就算猜上千万次,也绝对猜不到,萧爻竟是懒得说。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懒惰的人,有人做了事懒得说,也有人说了话懒得做事。有人上过厕所后懒得洗手,有的吃饱饭后懒得洗碗。 公孙羽又道:“萧兄弟,大家伙都在等着你,你一定要拿个断章出来。” 萧爻咬咬牙。说道:“吴才有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小山道:“萧大哥,既然你也认为吴才有罪该万死,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萧爻道:“但吴才有中了五香透骨散的剧毒,已经是将死之人。你砍他,他立刻就死。你不砍他,他很快就毒发身亡。各位,请你们再仔细的想一想。如果我们都动手杀戮吴才有,那我们杀的可是一个身中剧毒、不会还手的人。这么做,跟下三滥有什么分别?” 众人听萧爻轻轻缓缓的说着,都不吭气,也不打岔。更是谁都不想成下三滥。 萧爻又缓缓说道:“我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受约束。也从不要求别人一定要做什么,一定不做什么。这吴才有,杀与不杀,那都要看大家伙的主张来定夺。不过,我相信,各位都是侠义道上的热血男儿,必定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江湖中人都深知这么一个道理,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也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都最爱惜名声。一个人就算穷困潦倒,但只要讲义气,只要还有气节。江湖中人不但不会瞧不起他,反而敬重他,仍当他是好朋友。但要是臭名昭著,不管他地位有多高,有多大的财富,一样受人鄙视。 众劫匪中有人便立刻说道:“我们都是热血男儿,那等下三滥的勾当,岂是我辈所为?”又有人说道:“多亏萧少侠远见卓识,让我等悬崖勒马,终不至成了卑鄙无耻的下三滥。” 众劫匪情绪高昂,再无人提及杀却吴才有的事。小山本来要杀吴才有,但经萧爻这么一说之后,见众人都以杀吴才有为下三滥的卑鄙勾当,深受感染,也觉得杀吴才有没意思。 萧爻看着萧万立。道:“爷爷,请你老人家给众好汉解开穴,好让他们回家。” 萧万立和周元嘉本就无意与众劫匪为难。是众劫匪先要送他二人见佛祖,这才出手点倒众劫匪,他们点倒这十几个劫匪,用的都是些粗浅的点穴手法。以他二人的武功,若当真要与众劫匪为敌,别说只有十几个劫匪,就是一百几十个劫匪,也给收拾了。 众劫匪先要抢萧爻的珠子,那是要跟萧爻结仇。到这时,一切都变得明了的,萧爻不但不予计较,反而主动为劫匪求饶,这一着,大大的出乎了众劫匪的意料。 十几个劫匪中,多数人都是热血直肠之人,顿时感激萧爻的好意。便说道:“萧少侠,你请萧老前辈解开我们的穴,这是为我们着想。我们、、、、、、我们不该听吴才有煽动,来抢你的珠子。”有的说道:“萧少侠,如果你不记恨我们,不嫌弃我们是被人唾骂的强盗匪徒,我们都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萧爻见众人热情恺恺,又如此坦诚。郎然说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子,难得各位肯真诚相待,要是不嫌我糊涂爱闹,意气用事。这朋友,我们是交定了。” 众劫匪见萧爻如此真诚,无不热情郎郎。有的哈哈大笑。道:“萧少侠,糊涂爱闹,意气用事这八个字可是深得我心。”有的又道:“萧少侠,你只知你是糊涂爱闹,意气用事的人。殊不知我等也正是此道中人。” 萧爻道:“从今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了。”萧爻兴高采烈,看着萧万立。道:“爷爷,还请你老人家给大家解开穴吧。” 萧万立见萧爻与众劫匪结交为友,虽然觉得意外,但见萧爻喜气洋洋。在这节骨眼上,如何能拂逆萧爻,令他难堪? 萧万立看了看周元嘉,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问道:“周老弟,爻儿与众匪贼交为朋友,这事,你怎么看?” 周元嘉也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答道:“既然是劫匪,他们身上难免会有些黑点。他们既与爻儿成了朋友,受爻儿的感染,必定有改过自新的一天。萧大哥啊,爻儿宽宏大量,连做强盗的都对他敬爱有加,这不是坏事。” 萧万立呵呵大笑,自豪无比。与周元嘉一道,使出凌空点穴的手法,只听得嗤嗤嗤的响了十几下,便将众劫匪被封的穴道全都解了。 萧爻拍开酒坛的封口。道:“各位,我们今天结成朋友,是要该庆贺庆贺。这里一片荒芜,也没有好酒好菜,只有这一坛酒。若不嫌土酒粗糙,请过来跟我喝一杯。” 却谁也不会在意,纷纷走到萧爻身旁,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的喝起酒来。萧爻豪兴勃勃。吟道:“空山结好友,友谊杯中流。恩仇全忘却,化作歌与酒。”众劫匪轰然叫好。不一会儿,便将一坛五十斤的酒喝了个底朝天。众劫匪才与萧爻告别。 待众劫匪走了之后,公孙羽道明了沧海月明珠的来历。萧爻便将那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送给公孙羽。公孙羽感激不尽,拿着宝珠,回京复命。阮禹和奥古尼斯也与萧爻告别,仍旧要去北方劝战。奥古尼斯临行前,对萧爻说了些:“我亲爱的朋友,安拉会保佑你,一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等等祝福的话。 小山已无家可归,萧爻与众人告别之后。与萧万立商议,暂时收留小山。 待众人陆续离开之后,萧万立才解了吴才有的穴道。吴才有慢慢睁开眼睛,向四面扫了一眼。没看到那些跟他一道前来的人,自也知道,那些人都已离去。到这时候,吴才有中的五香透骨散的毒已然攻入了心脏,剧毒已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纵使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 吴才有自知将死,一股悲凉之意忽然涌上心头,未语泪先流。吴才有长长的吐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卖酒的老板,平时精明干练,左右逢源,从来没碰到过摆不平的事。然而,此时此刻,他心绪捣乱已极。 他看了看大山,又看了看王堡,这两个人是他亲手打死的。他们不该死,却被他亲手打死了。吴才有看着两人,愧悔不已。他伤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后悔做了这些错事,为了宝珠,我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活该。” 在场的人都静静的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责备他,因为都知道他跟痛苦,若再加指责,就怕他承受不住而崩溃。 吴才有长长的吐了口气,心绪总算顺畅了一些。只听他说道:“萧兄弟,我邀集他们来抢你的珠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 萧爻从来就没有憎恨过他,根本就谈不上原谅。萧爻道:“吴老板,我原不原谅你,那不重要。只是你一念之差,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太不明智了。” 吴才有道:“你说得对,我错了。你如果原谅我了,我求你送我回家。我想见我老婆最后一面,不见到她,我死不甘心。”吴才有忽然跪了下来,道:“求你们送我去见见我老婆。” 萧爻忙扶起他来。道:“临死之前,你最牵挂的人却是你的老婆,足见你有多么爱她。我答应你,一定在你死之前送你回去见她。” 吴才有感激的点了点头。萧爻扶着吴才有,与萧万立等人一道,往许家镇上走去。此时,正是深夜,乌沉沉的夜空中看不到半点星光月影。山林中,偶尔有一两只猫头鹰飞过,扑腾一下,又长声明叫,听来格外凄凉。 五人很快回到许家镇吴记酒馆的大门前。酒馆的大门却虚掩着,吴才有示意,让小山轻轻推开门。众人心中均想:到这时候,吴才有竟还不愿惊动他的老婆。足见他对他老婆的关爱当真是无微不至。便都轻轻的跟着吴才有,穿过大厅,来到后房。 到了后房,却是一个院坝。众人顿时闻到一股酒香,又看到两个土灶。土灶上还摆着几个锅炉,那是吴才有酿酒用的。吴才有看到自己谋生用的家什,一死以后,这些东西不知会流落到哪里,暗暗叹了口气。 气氛格外的安静。众人跟着吴才有有过院坝,转个拐,来到后房。有三间房子,虽不豪华,却也精致有型,一看便知,必是吴才有的卧房了。 五人在卧房门外停住了脚步。吴才有的老婆当然在卧房里。众人想到将要见到他的老婆,多有不便,都要离去。忽然,只听卧房里传来一声女子轻笑。那声音,既甜腻,又柔媚。听来直令人魂魄不安。 萧爻等大为奇怪,刚才轻笑的女子必是吴才有的老婆了。吴才有不在家,深更半夜的,她应该睡熟的,缘何还会笑呢?现场的气氛诡秘已极,人人都在看着中间那干屋子,心中既十分好奇,又有些忐忑,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只听那女子甜腻腻的声音说道:“男子汉该当为国捐躯。”众人听到这话,都觉得大为有理,一个女子能说出这等话来,实为不易。连周元嘉和萧万立都不禁点头默认。同时,又十分奇怪,她这话是对谁说的?难道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可这么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除了吴才有,谁能在她的房间里? 却听那女子说道:“你不去投军参战,保家卫国,却深更半夜跑来勾引人家的老婆,小心遭天谴。” 众人听了这话,更确信无疑,一定有人在她的房里,而且还是个男的。萧爻和小山听到这话,已禁不住脸上发热,只想赶快离开。吴才有的脸上已经变成了猪肝色,谁都不敢问他半句话。 忽听得房间里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却听那人道:“小心肝。你就巴不得我遭天谴了吗?我要是遭天谴,你以后寂寞时,谁来陪你快活?” 那女子甜甜的一笑。道:“我有当家的陪着,怎会寂寞?”那男子嘿的一笑。道:“你当家的要是真的让你快活,你何必遣他走,约我前来?那男子说得十分自信。” 只听得砰的一声,吴才有撞破房门,已经冲了进去。吴才有咆哮着道:“奸夫**!我杀了你们!”便听得房间里传来一阵激烈的闹动声。 第五十五章 宝珠风波续更十一 周元嘉、萧万立与萧爻和小山站在屋外。四人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要一直站着,都觉得为难。 但听得屋子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吴才有像发疯的老虎,他咆哮着,吼叫着。他在用生命维护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吴才有的老婆惊声尖叫,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恐。另外一人却嘿嘿冷笑。 又听得屋子里尽是摔东西的声音,似乎吴才有跟那人斗了起来。 吴才有的老婆不停问道:“十五,十五,你在哪里?你怎么样?”那人道:“我没事!这王八蛋像是你当家的,你快起来点灯。” 那妇人叫道:“你说什么?是我当家的来了吗?我、、、、、、我害怕,你快杀了他,我、、、、、、死也不愿看到他。” 那男子张十五嘿嘿笑道:“你是在教我杀你丈夫,就不怕下地狱吗?”那妇人道:“只要活得顺心,比活在天堂里还快活,就是死了下地狱,我也不怕。”张十五道:“我杀他,有什么好处吗?”那妇人道:“没良心的,我的好处全都给你了。你、、、、、、你还想要什么?”这句话又说得娇羞无限。萧爻等人已怒得捏紧了拳头,但屋子里一片漆黑,便没有进屋。 张十五哈哈大笑。只听得那妇人又道:“你杀了他,我、、、、、、我便跟你远走高飞。” 却听吴才有怒喝道:“狗贱妇!我为了你,身中剧毒,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你竟然、、、、、、还有心跟这天杀的说笑?” 那妇人拍手笑道:“十五,你听到没有,他中了毒,你别怕他。你快杀了他。”屋子里又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这么斗了一会儿,只听吴才有惨叫一声,张十五也惨叫一声。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变得十分寂静。 那妇人道:“十五,你怎么样?”张十五喘着气,道:“你、、、、、、你快点灯。”那妇人问道:“你受伤了吗?”张十五道:“我、、、、、、我中了一掌,将养几天就无大碍。” 那妇人道:“谢天谢地,你无大碍就好。他呢?他死了没有?”张十五道:“他应该死了。”那妇人道:“你伤在哪里,让我给你看看。”张十五忽然有些生气,喝道:“我叫你点灯,你听到没有?” 那妇人笑道:“点灯干嘛?咱们先前不是也没点灯吗?”张十五道:“不点灯,我怎么看得到你的花容月貌?”那妇人格的一笑。道:“你就这张嘴比蜜糖还甜。” 屋子里忽然亮起灯来。忽听那妇人惊叫一声。道:“是他,真的是他?”张十五道:“彩云,不用怕,他已经死了。”那妇人刘彩云勉强镇定下来。道:“这里不能待了,十五,得赶快离开这里。” 张十五道:“离开这里,却去哪里好呢?”刘彩云道:“去哪里都好,只要、、、、、、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去哪里我都愿意。” 萧万立忽然说道:“你们想去哪里?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说完话,便大踏步走进屋里,周元嘉也走进屋里。小山十分好奇,早就想进去看看。萧爻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进了屋子。 萧爻刚进屋,便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吴才有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黑了,嘴边上满是鲜血。 萧爻已不忍再看,转过头,却见到刘彩云和张十五,两人的衣裳都不太整齐。刘彩云的脸上慌慌张张,又有些发红,仔细看来,她确实是一绝色。然而,神色间,却充满了一股柔媚之意,只要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神,就足以令一个男人产生无数的遐想。 萧爻看她时,她正好也在盯着萧爻,萧爻见她眼波流转,脸上竟也红了红。转头一看,便看到坐在地上的张十五。张十五一张长脸,虽然是坐在地上,但可看出,他身材高大。刘彩云所看中的,只怕正是他的孔武有力。张十五受了伤,嘴边还有血,他强作镇定。道:“敢问各位是哪里来的朋友,为何深夜光降此地?” 萧万立向张刘二人脸上一扫,那二人本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他凌厉的目光一扫,都不禁心慌。萧万立看着刘彩云。质问道:“你便是吴才有的老婆?” 刘彩云见萧万立虽年纪老迈,目光却炯炯有神,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做了亏心事,她本就心虚,生怕被他们揭发,告到官府去,可就不能跟张十五双宿双飞。她只想尽快将这些人打发了。却见刘彩云立刻给萧万立抛了个媚眼。低低的道:“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一开口就来占人家便宜。” 萧万立听她尽把话题往风情月债上扯。又见她背夫偷汉,便知是个不正经的女子。怒得胡子也立了起来。道:“我占了你的便宜?” 刘彩云道:“你对我做过什么?怎么都忘了?”这话顿时令人大跌眼镜。可是在刘彩云嘴里说出来,竟像是真有其事。 张十五怒道:“贱妇!他跟你、、、、、、也、、、、、、像我跟你一样吗?那他是你的老情人?”刘彩云的腮边涌起一股淡淡的红霞,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张十五见状,怒得直跺脚。萧万立为人刚正,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刘彩云,却被张十五硬说成是刘彩云的老情人,当真令他啼笑皆非。 萧爻心中却想:“他们的脑袋里怎么尽想着这些歪门邪道呢?爷爷会是她的老情人?真是无稽之谈。” 小山自从见到刘彩云后,脸上便一直红红的。这时候却说道:“萧大爷,我们快走吧。”这话却提醒了萧万立。与周元嘉对看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想:“这等风情孽债,可不便插手。这妇人极不正经,还是尽早抽身为好,免得污了一世英明。” 萧万立忽然又想:“既然已插手此事,好歹要有个结果。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岂能污蔑得了我?”便说道:“一个背夫偷汉,一个勾引有夫之妇。这事还得有个了断。” 张十五听了这话,也渐渐明白,萧万立并非刘彩云的老情人。张十五道:“你想怎样了断?” 萧万立道:“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我的掌下从不枉杀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张十五见萧万立脸上已露杀气。忙道:“老人家,不关我的事。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你要杀就杀她。” 刘彩云道:“你竟然叫他杀我?” 张十五喝道:“住嘴!都是你这贱妇惹的事。”周元嘉问道:“到底是谁先勾引谁的?” 张十五道:“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我本是张家坡的猎户,自小会得三拳两脚。那天打了几头獐子,便拿到镇上货卖。一上街就卖了个好价钱。因见时候还早,也不着急回去,在街上溜了几圈,肚子饿了。就去街头王家面馆里煮了一碗面。吃得饱了,酒瘾发了。王家面馆里没酒卖,开面馆的王堡告诉我,说吴记酒馆里的酒味道最醇,推荐我来吴记酒馆买酒喝,又把路给我指明。我沿路找来吴记酒馆。正巧那天吴才有去乡下收购粮食,是她看店。” 说到这里,张十五向刘彩云指了指。刘彩云默默地听着,张十五说的是实情,她便没有反驳。 张十五道:“那天天气热,我走了许多路,身上出了些汗,就敞开衣襟。我也不逢会碰到她,到酒馆大厅时,一时忘了栓好衣襟。她却拿眼镜盯着我看。夸我粗壮结实,练得一身好肌肉,问我是怎样练出来的。” 周元嘉问道:“后来呢?” 张十五道:“我以为她是那等大方开朗的人,也就没在意。只说‘我是猎户出身,要是没这身肌肉,可捕不到野猪豹子这些笨重的猎物。’她却问我‘你有没有捕过女人?’” 刘彩云轻轻的一笑。周元嘉和萧万立却咬牙切齿,一个女人怎能问出这等不伦不类的话来?真是无聊。 张十五道:“我听她说得轻佻,便开玩笑似的说‘我捕的都是野兽,女人比鱼还滑,就是咬到钩,等她吃完鱼饵,只怕也会脱钩溜了。’她又问我‘你打猎用的什么手法?’我说‘偶尔会用些家传的擒拿手法,’我一时兴起,便给她比划了两招,一招上开天门,一招下扫玉柱。不知不觉,跟她说着说着,天就黑了。她却说‘她也会武功。’我就问‘你都会什么武功?’她说‘我就会一招上搂脖子下搂腰,昏天黑地魂魄销。’她便搂着我的脖子,我赶忙让她把手挪开。说道‘说说笑还可以,却不能出格。’她便放下了手,估酒去了。我拿着酒,正要离去,她却斟了一杯。说‘让你尝个鲜,倘若好喝,下次再来光顾。’我见不好拒绝,便喝了一杯。只喝一杯,就觉得飘起来了。她又来搂着我的脖子。我自问不是什么圣贤,对她这样的绝色佳人,能把持得住一次,可把持不住第二次,第三次。这么地,便跟她昏天黑地,一塌糊涂起来。” 第五十六章 宝珠风波续更十二 张十五道:“自从那次跟她好上以后,我便隔三差五的来找她。最近几天,吴才有盯得紧。我怕事情败露,就没来。昨天傍晚,她捎信给我,说她把吴才有遣走了,叫我来陪陪她。我问她是怎么把吴才有遣走的。她说吴才有遇到一个懵懂少年,拿着一批宝珠不当宝贝。吴才有邀集人手,要去抢那宝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便跟她糊里糊涂起来,不料会成这样。” 吴才有邀集人手抢萧爻的宝珠,这事已人人知晓。萧万立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出手?” 张十五道:“老人家,确实不关我事。是她不守妇道,先勾引我的。” 刘彩云轻轻哭道:“十五,我为了跟你在一块,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你就这么狠心待我?” 张十五道:“你别说了,所有的过失都是你挑起来的,你要负全部责任。事到如今,你还想拖我下水,你害我一次,还嫌不够,要害我第二次吗?” 刘彩云道:“我一直是顺着你的,你却如此狠心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张十五道:“吴才有死了,他才是你的丈夫,你就该为他殉情。” 刘彩云问道:“你让我死,我不怕死。我就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张十五的脸色忽然为难起来,却又怕她不肯死。于是道:“我真心爱过你。” 刘彩云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是真心爱过我的,我就是死了,我也甘愿。我愿意为你死,你愿意为我死吗?” 张十五道:“我愿意,你死了,我很快就来陪你。下辈子,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刘彩云道:“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十五,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要记住你的伤口,下辈子,才好与你相认。” 张十五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的伤口是在胸前。刘彩云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显得十分怜惜。刘彩云道:“十五,你痛不痛?” 张十五忽然大叫一声,只见他脸上顿时扭作一团。他双眼鼓出,眼神里充满了质疑与不信。 谁都没有想到,刘彩云会亲手杀了他。 萧爻道:“你也太狠毒了。” 刘彩云道:“你懂什么?” 萧爻怔了怔。道:“我懂什么?” 却见刘彩云抚摸着张十五的脸,显得十分怜爱,十分疼惜。刘彩云道:“你说的话,我总觉得不大可信。我死了,你必定不会死的,我一死,你又要跟别的女人好,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你先死了,我很快就来陪你。我刚刚在你心口插了一根针,这是我给做你的记号,我会一直记得,下辈子,就好跟你相认了。” 刘彩云在张十五额头上吻了吻,走到吴才有身旁,她看着吴才有。 众人都猜不到她会做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她看吴才有的眼神是可怜、是嘲讽。众人都静静的看着。只听她说道:“我跟你做了七年夫妻,你却永远也不知道我要什么。我跟你经常吵架,为的便是这些。你今天不应该来。你这人总是这样,不该知道的你知道得很清楚,该知道的你却永远也不知道。” 刘彩云叹了口气。又听她说道:“那天我跟你吵架,骂你没出息,说跟着你,我受尽了委屈。你不来宽慰我,却约人去抢什么宝珠。你想抢宝珠送我,好证明你有出息,但你错了。” 忽然,只见吴才有坐起身来。刘彩云惊慌失措,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惊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见吴才有忽然死而复活,众人无不大为骇然。吴才有道:“以前我总听错你的意思,让你不欢喜。我处处迁就着你,呵护着你,从没有违背过你,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刘彩云哼的一声,神色间有些不悦。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处处迁就我,顺从我。” 吴才有很是不解,很是难受,他不知道是自己对刘彩云用错了情,还是刘彩云根本就不曾理解过自己对她的情。 吴才有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 刘彩云冷笑道:“你根本不懂我。” 吴才有看着她,见她神气骄傲。以前见到她这模样时,吴才有便当她是在撒娇。越看越觉可爱,越看越喜欢。又知她生来娇纵,便处处顺着她心意。可这时候,吴才有想到因为自己对她太过溺爱,太过在乎。跟她吵架,才会情绪失控。致使自己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看到她娇纵的神色,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吴才有低吼道:“我杀了你!”只见吴才有忽然向刘彩云扑了过去,双手扼住她的咽喉。 刘彩云惊慌失措。道:“你、、、、、、放开我、、、、、、放开、、、、、、放、、、、、、。”她用力挣扎着,企图挣脱吴才有的魔爪。 吴才有紧紧扼住,死也不放手。刘彩云的嘴里不再发出声响,众人见到她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悚然动容。 萧爻觉得她实在太可怜,忽然拉住吴才有的手。道:“吴才有,你放了她!” 吴才有哪里肯放? 萧万立道:“爻儿,你过来!”萧爻道:“不,太残忍了,我要阻止他!爷爷,你快来帮忙。” 萧万立摇摇头。他见过不少凶杀斗殴,但他见过的那些人杀人的惨剧。杀人者干脆利落,往往一刀毙命。被杀者还没感到痛苦,就已人头落地。从来没有哪一次的,会这么挣扎,这么痛苦,这么凄烈。 他始终觉得,刘彩云和吴才有是夫妻,吴才有爱刘彩云爱得没有了原则。而刘彩云无情无义,既背叛了吴才有,吴才有是该杀死她,以振夫纲。纵使刘彩云很可怜,也是她咎由自取。要自己去救这么一个背夫偷汉、不知廉耻的人,无论如何伸不出手。 周元嘉与萧万立是同样的看法,都没有出手阻止。小山叫道:“萧大哥,你当心点。吴才有不认人的,小心他伤到你。” 萧爻用力搬着吴才有的手。吴才有的手却从没有过半分松动。只见刘彩云脸色惨白,她低吼一声,搬着吴才有的手忽然松落下去,就此不动。 吴才有喘着大气,见刘彩云已死,才放开手。任由刘彩云的尸体倒在地上。 萧爻眼见刘彩云已死,自己没能救她脱离魔爪,有些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是我力道薄弱,没能救她。” 却听吴才有道:“她龌龊下贱,该死之极,你救她做什么?” 萧爻惊道:“她就算有错,可她毕竟是你的老婆,你竟然忍心将她掐死,还骂她骂得这么恶毒?” 吴才有喘着大气。道:“倘若她是你的老婆,你会怎么对她?” 萧爻道:“我、、、、、、我、、、、、、。她根本就不是我的老婆。” 吴才有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救她?你认识她吗?你了解她吗?” 萧爻道:“我、、、、、、我、、、、、、。”吴才有的这三个问题,萧爻只觉得一个也回答不了 吴才有道:“你不认识她,你不了解她,你不过觉得她可怜,你就要救她,对不对?” 萧爻道:“她难道不可怜吗?” 吴才有缓了口气。道:“萧兄弟,倘若每个人都向你诉苦,让你觉得他们可怜,你便要不分青红皂白,人人都帮,人人都救?” 萧爻又是一梗。道:“我、、、、、、我、、、、、、。” 吴才有道:“这世上,有些人的可怜,是不值得你同情的。你记住,千万不要以有用之身,去做那无益之事。”吴才有说完,忽然格的一梗,喷出几口鲜血,就倒在地上。 萧爻见接二连三的死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叫道:“吴才有、、、、、、吴才有。你醒醒。” 吴才有却再也不会醒来。萧爻呆在地上,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切太惨烈,也太突然。 萧万立道:“爻儿,是时候回家了。” 萧爻听得萧万立呼唤,才惊醒过来。道:“爷爷?回家?” 周元嘉道:“这几天,有不少人离奇的死去,这事必定会惊动官府。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萧爻道:“离奇吗?他们死的时候,我们都在场。这事我们清清楚楚,一点也不离奇。” 周元嘉道:“爻儿,你可把这事想简单了。” 萧爻道:“周大爷,事实本来就这么简单的。” 周元嘉道:“你这么想,六扇门的捕快们可不会这么想,走吧。”萧爻才跟在后面,走出吴记酒馆。 第五十七章 马蹄声 正是黎明时分,许家镇上晓色分明。两边排列着数十干白房子,中间一条南北贯通的青石板大马路,便是大街。时候尚早,街上并无一个人影。 萧爻抱着白猴,出了吴记酒馆,与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一道,沿着大街往南走。 小山忽然道:“清晨的马路真好过。”萧爻道:“难道中午的马路就难过了?” 小山道:“我是说早上的马路宽敞。”萧爻道:“难道中午的马路就狭窄了?”小山认真道:“我说的是早上。”萧爻笑道:“早上说得,就不许说中午了?”小山嘟哝着嘴,道:“现在是早上,就要说早上的话。”萧爻道:“过一会儿就到中午了。提前把中午要说的话说了,到了中午,就不用说话了。” 小山道:“你怎么不把中午吃的饭提前吃了。到了中午,你就不用吃饭了。” 说到吃饭,萧爻的肚子咕的响了一下。小山呵呵笑道:“哎哟!有人的肚子唱歌了。” 小山话还没说完,岂料他的肚子也咕的响了一下。萧爻哈哈笑道:“请问唱的是什么曲子?是夕阳箫鼓,还是渔舟唱晚?听来很合奏的嘛。” 小山才发觉,自己的肚子也饿了。却说道:“是讨饭歌,一点也不好听。” 萧万立和周元嘉都忍不住莞尔一笑。小山的肚子实在很饿了,这时,又咕嘟的响了一下。萧万立道:“讨饭歌,是最好听的曲子。小山,你可是越唱越响亮啦。” 小山不服气,四个人都好久没吃饭了。自己饿了,他们也应该饿了。可只有自己的肚子叫得最响。小山嚷道:“我不想唱了,我要吃饭。” 那三人却同时说道:“我们都想吃饭。” 小山道:“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饭馆,干脆我们休息一下,等饭馆开门了,吃了饭再赶路。”萧万立道:“那就依你。” 四人都缓了下来。走得几步,忽听后面传来一阵得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四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去。见一人骑着一匹黄骠马,沿着大街疾驰而来。马身高大,奔得极快,尚在十余丈外。那人便高声嚷道:“一,二,三,四。兀那四条蛮子,老爷有紧急公务在身,快快让出道来。” 那马奔得极快,眨眼间就奔到萧爻等人身前。萧爻向他看去,见他约三十岁年纪,生得粗眉大眼,鼻高口阔,身上穿着飞鱼服。四人均让到路边,那人向四人轻蔑的扫了一眼,到萧爻身前时,忽然挥舞马鞭,唰的一下,扫向萧爻。 萧爻急向旁边一闪,让过了马鞭。那人呼喝着,已去得远了。萧爻顺手捡起一块石子,掷向那人,却没能击中。萧爻跺了跺脚,喝骂道:“王八蛋,你赶去投胎。” 其他三人,无不义愤填膺,都骂了几句。却听后面又传来得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四人转头看去,却见两匹黑色骏马正疾驰而来。左边骑马的汉子高声嚷道:“老爷我有大事要办,前方的蛮子快让道。踩死了你们,老爷可不负责。” 四人依旧是让到路边,不予计较。 两匹马呼啸而过,奔出十余丈时,左边那汉子忽然掉转马头,向四人奔了过来。 那马奔到萧爻身前约一丈时,那汉子忽然提起缰绳,他座下之马嘶叫着,前脚腾了起来。落地时,距萧爻已不过一尺。 那汉子这般炫耀了骑术后,脸上洋洋自得。他看着萧爻,萧爻面不改色,也正盯着他。却听那汉子道:“要不是陈爷我骑术精湛,适时收住了马缰,你小子已被踏成两半。” 萧爻见他长着一张圆脸,鹰钩鼻子,眼里流露出的尽是霸道自傲的光芒。他身上穿的是飞鱼服,马鞍边挂着一柄鬼头刀。不知他是什么来路,但就想杀杀他的锐气。萧爻道:“要不是萧爷我手下留情,刚才只需这么一掌,你小子早已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头昏眼花,连你祖宗也不认了。” 那汉子凌厉地向萧爻扫了一眼,哈哈笑道:“有胆识,敢跟陈爷这么说话的,天下没几个。” 萧爻笑道:“敢跟萧爷这么说话的,你是第一个,你小子也很有胆识。” 马上汉子名叫陈恭明,他本想在众人面前呈呈威风。萧爻只将他话中的陈换做萧字,令他不知所措。 这时,另外一人骑马走近。却听他说道:“恭明兄,你跟这小子啰嗦什么,可别耽误了大事。” 萧爻向那人看了看,却见他五短身材,穿的也是飞鱼服。他嘴边有一颗大痣,大痣上有一小撮胡子。萧爻心想:“这些王八蛋着急赶路,不知要办什么大事?” 陈恭明道:“小子,我问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 萧爻抬头看去,却见他的飞鱼服上面绣着黑色的条纹,形状竟与龟甲十分类似。萧爻笑道:“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倒是没看到,却看到三只活王八,一只在前,两只在后。” 那五短身材的汉子名叫孙云鹤。怒道:“大胆刁民,老爷问你话,你竟敢不好好回答。我问你,认不认得老爷的这身行头?” 萧爻却说道:“那三只王八都很霸道。见到我就问‘你认得我吗?’我说我不认识你。那王八又道‘你就算不认识我,也应该认得我背上的铠甲。天下有这种铠甲的,除了王八,再无其他人了。’” 萧万立和周元嘉呵呵大笑,他们知道萧爻是在绕弯子骂这三个身穿飞鱼服的人。孙云鹤和陈恭明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想:“他多半是乡下来的穷小子,没什么见识,认不得我们这身行头。却拿什么王八铠甲的话来搪塞。” 陈恭明又向四人扫了一眼,见他们神色木然,都缺少了城市人的那股聪明劲。心下更无怀疑,这四人必是从深山老林走出来的乡巴佬,如何能跟自己相比?陈恭明的脸上又洋洋自得。说道:“山野村夫,谅你们也不认得老爷的这身衣服。” 忽然,他座下的黑马猛地跳了起来。陈恭明毫无防备,待要收住缰绳时,已被那马巅得摔到了地上,模样十分狼狈。 却是周元嘉见他猖狂,使出隔空点穴的手法,暗中将一股真气戳到马臀上。那马吃痛,将陈恭明巅下了马背。 周元嘉出手极快,又是以无形真气戳点马臀。除了萧万立之外,在场的人都不知是他做的手脚。周元嘉呵呵笑道:“阁下果然骑术精湛,佩服佩服!” 萧爻道:“阁下能从马背上自己摔落下来,这等骑术,才叫天下少有。” 孙云鹤和陈恭明是同行,见他忽然摔倒。问道:“恭明兄,你怎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陈恭明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好不尴尬,脸上的得意之色已荡然无存。却听他喝道:“畜生,竟敢让老爷难堪,待办完大事,定把你宰了。” 对着黑马训示一通之后,才跃上马背,立即调转马头。挥鞭在马背上一抽,架着马向前奔去。孙云鹤紧随其后。很快,就没了踪影。 小山说道:“这两人都不讲道理,那马摔他,摔得好。” 周元嘉捏了捏胡子,面带微笑,却不提这事。忽听后面又传来一阵得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 第五十八章 马蹄声二 侠气洗胸涛,英雄志意豪。肝胆两相照,情义一肩挑。心如月光洁,来去无烦恼。坦荡登大道,莫嫌山峰高。 萧爻等四人都以为后方的人必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飞鱼服的狂傲之徒。不等他喊话,就已纷纷让到了路边。 却听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各位给老汉让道,在此多谢了。” 四人听他言语有礼,不似先前那三个穿飞鱼服的人。微觉诧异,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骑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 那老者身形消瘦,瘦瘦长长的脸上有几分憔悴之色。他身穿灰色长袍,左肩被人砍了一刀,虽已包扎过,但包扎得不够严实,此刻,还有血液从肩头流出。 那老者神色焦躁,似乎有什么紧急的重大事故压在他心头。他要匆忙赶路,却又害怕剧烈颠簸之下,撕裂了肩头的伤口。他要想停下来,把伤口裹好,又生怕耽搁之后,误了大事。他既不敢停步,又不敢纵马疾驰。便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肩头上的血也在缓缓流出。 待他走近时,萧爻道:“老人家,你肩头在流血,怎地不把伤口裹好,止住血流之后,再赶路呢?” 老者并不停步,在马背上回道:“多谢少侠提醒,老汉却不敢停留。”萧爻道:“就把伤口裹好,也耽搁不了多久。老人家,你这么一直流血,可支撑不住啊。” 老者嘿嘿一笑,笑容却十分苦涩。 萧万立道:“老兄,你纵有急事要办,也得把伤口裹好了。要是让血液一直流出,对你的身体可大有损害。身体垮了,又怎么办事?” 老者对众人的劝解不加理睬,仍骑马前行。 四人都觉得这老头太也顽固,听不进好话。小山叹道:“这老者真怪,萧大爷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看他多半没听过那句话。” 萧爻问道:“他没听过什么话?” 小山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萧爻还以为小山有什么高明的见地,不料他说的却是这样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老话。小山又问道:“萧大哥,我说的话是不是很在理?” 萧爻不想扫他的兴。勉强答道:“大有道理,大有道理。” 却见那老者掉过马头,看着萧爻。问道:“敢问少侠,你们有没有看到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从这里经过?” 萧爻心中一凛,先前那三个身穿飞鱼服的人就问过这句话,老者又问这句话。难道他们都在找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吗?可天下的汉子何其多?天下的姑娘何其多?谁又知道他们找的是什么样的汉子?什么样的姑娘? 萧爻心道:“要说汉子,区区在下也算得上。怎地没人来找我?”却答道:“我等也是路过,你说的那三个人,我们都没见过。” 萧万立问道:“老兄,你这么着急赶路,可是为了找人?” 那老者却不肯回答,只见他拱手行礼。道:“多有打扰。”便转过马头,往大路上赶去。萧万立是那等古道热肠之人,问那老者,本是要得知详情以后,设法助他。不料问他几次,他竟不加理睬。这一来,可激怒了萧万立。 萧万立怒火上冲,胡子都立了起来,却听他喝道:“老夫我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你这种不识好歹的蠢货。” 那老者忽然停下,凝视着萧万立。却听他说道:“论年纪,你确实比我长几岁。你如何见多识广,如何了不起,与我无关。但你若骂人,不怕我已受伤,也要跟你比个高低。” 萧万立听那老者话中有几分骨气。忽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这世上的人,若要仔细分辨,人与人之间,不同之处何其多?距离何其大?但若以精神品质而论,相同之处又何其多?距离何其小?在江湖中,但凡胸怀侠义道的人,本就互相敬畏。无形之中,缩短了彼此的心理距离。 同为君子的人,很容易结为好朋友。同为小人的人,也很容易成为朋友,这便是同类相近之理。 萧万立向来敬重有骨气的人,只要是有气节,又同为侠义道上的人,跟他都划得来。却听萧万立说道:“你肩头流血,仍不顾命的赶路,我劝你裹好伤口再走,难道劝错了?你不听劝告,万一失血过多,一命归西。你还能做什么?你对自己都不加自爱,跟蠢驴木马有什么分别?我骂你难道还骂错了不成?” 萧万立并不认识那老者,那老者跟他也没有一星半点关系,但他隐然已将那老者当作侠义道上的朋友,才这般敦敦相劝。就武功、阅历而言,二十年前,萧万立便可算作一代武学宗师。但他这种人,没名气之时,是侠义道中的好汉。声名赫赫之时,仍不改其侠义胸怀。却不会觉得自己是武学宗师便高人一等,而被名声蒙蔽,忘却了行侠仗义。 不料,对萧万立的敦敦之言,那老者既不领情,也不买账。 只听那老者说道:“哼!全是你有道理,我就这么愚蠢?” 萧万立皱眉道:“天下间谁人会像你这般,流着血赶路的?你如果不是故意让自己与众不同,你就是蠢。” 那老者缓缓说道:“你只看到我流着血赶路,便说我不加自爱。你又怎么知道,我背后的心酸?”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心事,隐隐有一股欲诉而不得的心酸,哽塞心间。 萧万立等人听了这话,都不禁动容。却又疑惑起来:“他这么做,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与外人道?” 萧爻缓缓说道:“老人家,你宁可流血赶路,也不愿把伤口包扎好。我相信你这么做,不是愚蠢,而是有什么大难事梗在心头,你老人家心意难平,欲诉不得。你便折磨自己,惩罚自己,以此来缓解心头的郁闷之意。” 那老者耸然动容,忽然凌厉地向萧爻扫了一眼。众人审视着他,已然察觉到,老者有心事,可他宁可梗着塞着,让自己不得自在,也不愿向外人诉说。 众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份独特的气质,一份特有的坚持。他坚持的是他心中永远光明的信念,那份信念支撑着他,又无时不刻不在考验着他。他不想对萧万立等人袒露心扉,如同是不愿意把他的信念昭示出来,因为他担心,那份信念一旦昭之于众,便不再存在了。那份信念是指引他的明灯,如果消失,他的世界将变成黑暗的地狱。 老者忽然调转马头,仍然流着血赶路。 见老者离去,萧万立等人都有些失望。他们是侠义道中的义士,是天下间最少有、最可爱的一类人。他们不求仕途功名,无意人生富贵,他们对许多事情都坚持不了多久,唯一秉持不变、孜孜不倦的是侠义道,是为苦难者排忧解难的志趣。他们从来不怕麻烦,却怕没有麻烦,因为行侠仗义就是在找麻烦,然后消除麻烦。 萧万立瞅然不快,喝道:“冥顽不化,活该受罪!”萧万立是因为想帮那老者,那老者偏不想让他帮助,他便因此而发火。 见萧万立发火,其他三人都觉得就算那老者不听劝告,也用不着因此动气。 萧爻哈哈笑道:“那老者既然冥顽不化,理所当然活该受罪。爷爷,是他不通情理,不领你老人家的情,你怎地这般大动肝火?” 萧万立道:“愚蠢,我正是为他的愚蠢大动肝火。” 按照常规逻辑,见到愚蠢的人,就该好好欺负欺负。因为愚蠢的人通常都是好欺负的人。但萧万立却因此生气,他觉得最不该欺负的便愚蠢的人。 萧爻道:“人在生气的时候,通常吃不下饭。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小山好奇地问道:“萧大哥,为什么?” 萧爻向萧万立看了看。笑道:“因为吃气吃饱了。” 小山忽然问道:“萧大爷,萧大哥说你老人家生气生饱了,吃不下饭呢。是不是真的?” 萧万立正在气恼,见小山一脸天真,心思有所回转。他是那等干脆直接的人,发火时眉毛胡子皱成一堆。心情舒展后,便是晴空万里。 却听萧万立道:“我既能生气,也照样能吃饭。哪个小子敢再说我生气,我叫他别想吃饭。” 萧爻伸了伸舌头。 这时,街旁一家名叫许七香的饭馆终于开张。小山道:“既然大家都能吃饭,又正好饭馆开门,不如吃饭去吧。” 四人便走进许七香饭馆。 第五十九章 七香饭馆 许七香饭馆的掌柜姓许,名字叫做敬仁。许敬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不是名厨,却炒得一手好菜。因此,才敢把七香二字当作饭馆的名号。 饭馆的大厅里摆有十来张桌子,萧爻等人选正中间一张坐定。 许敬仁话不多,见萧爻等人进门之后,只是说了句很熟的话:“列位请坐,吃点什么?” 萧爻等四人刚入座,便点了两只烧鸡,一盘烧鹅,一只猪蹄,一大盘熟牛肉,另外要了十斤花雕和一锅米饭。许敬仁便到伙房里炒菜去了。 萧爻先舀一碗米饭给白猴,那白猴叽咕叫了几声,闻了闻,就吃了起来。萧爻因内急,去问许敬仁家的厕所。 许敬仁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情愿。但想萧爻是客人,让他方便一次,倒也无妨,便指着后门。说道:“茅厕在后院菜地旁边。” 萧爻道了声多谢,便由后门转进后院。后院倒也宽敞,坐北朝南修了五干房子,虽不华美,却也小巧别致。房子旁边的一个竹栏里,养有几十只鸡,却不怎么啼叫,格外的幽静。前面是一大片菜地,绿油油地长得很好。 见此田园风光,萧爻心中不觉感到一份宁静和闲适。虽不是自己的家,却也倍感亲切。见路边搭有一个矮矮的草屋。萧爻道:“茅厕是在这里了。” 毫不犹豫进了厕所,方便之后,因想着要洗手,却见房子外面有一只水缸,萧爻走到水缸边,那水也清亮。 正要洗手时,忽听屋子里一妇人说道:“玲儿,这件事你急也没用。你二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那茅坑边的石头,又臭又硬。” 萧爻心道:“这必是许敬仁的老婆了,她在跟玲儿姑娘说家事。我一个外人,这么听人家的家事,可不像话。还是洗过手就回去吧。” 又想,倘若洗手弄出声音来,可要惊动她们。当下手也不洗,正要挪步时。忽听一女子的声音说道:“妈,这事怎么不急呢?二叔不肯告知原委,佳琪姐又不知落到何方。我跟她虽是堂姐妹,却是自小一块玩到大的,只怕亲姐妹的感情也不如我们好。她下落不明,我怎不担心?再说了,她向来温和,万一落到歹人手上,难保不会有失。那时,我们家丢人就丢大了。” 萧爻听得屋中女子语音清朗,虽看不到她的面貌,但想说话的声音都如此动听,其人的面貌定然也美丽动人。心想:“她们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我若能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纵然帮不上忙,但在这么个幽静祥和的庄园里跟她说说笑话,必也是美不可言的。”心里热烘烘的,一时竟不想离去。 却听那妇人说道:“佳玲,你说的也在理。都怪这一代没有男子,来撑起家业,才这般给人欺负。哎!眼看许家香火,后继无人,我死了之后,如何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说完,便听她呜呜咽咽的抽泣着。 却听许佳玲说道:“妈,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回佳琪姐,你说这些个不相干的陈谷子烂芝麻做什么?” 那妇人停住抽泣。说道:“还是玲儿明理,妈妈终究是老了,也糊涂了,想不到这些道理。” 许佳玲道:“妈,二叔不肯明说,你总该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吧,你快告诉我,我好去寻佳琪姐。” 那妇人道:“哎!” 一时竟又没了声息。 萧爻听到这里,也有了些眉目。心道:“这位许佳玲姑娘有个堂姐许佳琪,似乎失踪了,许佳玲着急要找她回来。这事又跟她二叔有什么干系呢?” 忽然心中一凛:“许佳玲有个二叔,有个堂姐许佳琪。那许佳琪就是她二叔的女儿了。她的二叔却是谁呢?许佳琪又是为了什么事,不见了的?”一时,竟也好奇起来,便屏气凝神,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那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玲儿啊,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现在长大了,学了武艺,本事渐长了。你没个哥哥弟弟,我们家的事,将来都要让你接手的。这件事是该让你知道。” 许佳玲道:“好的,妈,你快说吧,尽量捡要紧的说,不相干的就别提了。 却听那妇人责备道:“鬼丫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倒像妈妈不会说话了,要你来教我。你小时候是谁教你说话的?” 许佳玲格的一笑。道:“妈,小时候,你教我说话,你老了,我教你说话。” 萧爻在外面又听得椅子移动的声响,似乎许佳玲倒在她母亲的怀抱里,撒了一娇。 却听许母说道:“这才是妈妈的好女儿。” 许佳玲道:“妈,你怎么还不说那事?” 许母道:“你总是这么急躁,真是半点也等不得。哎!两天前,镇上来了三个身穿飞鱼服的武人。” 听到三个身穿飞鱼服的武人,萧爻便想到清晨遇到的那三人。暗想:“她说的三人会不会就是早上遇到那三个人?”便又凝神倾听。 许佳玲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许母道:“那三人,一个性子急躁、骑一匹黄骠马的叫田仰。一个粗眉大眼,鼻高口阔的叫陈恭明。另一个五短身材,嘴边有一撮胡子的叫孙云鹤,三人是锦衣卫的,都是魏公公的下属。” 萧爻听得许母之语,一一回想起早上遇到的那三人的面貌,发觉与许母所述完全吻合。再无怀疑,早上遇到的三人正是许母所说的人。 许母又道:“他们骑着马,呼和来,呼和去,在镇上疯转几圈后,便说镇上风水好。要选一块地,给魏公公建庙宇,造祠堂。还要给魏公公塑金相,像供奉孔老夫子似的供奉魏公公。” 许佳玲怒道:“他也配?” 许母道:“是啊,那魏公公是阉党的首要人物,是当朝权贵,是皇帝的宠臣。但他虽然得皇帝信任,位高权重,可毕竟是太监,是不良之人。孔老夫子是千古圣人,一个不良之人,怎能跟孔夫子相提并论?” 许佳玲问道:“那后来呢?” 许母道:“他们就选中了大街东面,正好是你二叔家的地基。就说要征用地盘,要拆了你二叔家的房子,来修造庙宇。” 许佳玲道:“这也太不讲理了。” 许母叹道:“本来嘛,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下的臣子土地,原就是皇家的。只要皇帝下令,要征收土地,又有谁敢抗旨不遵?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法令,与其说是征用,不如说是强占。” 许佳玲道:“妈,二叔是如何拒绝的?” 许母道:“这等师出无名之事,别说你二叔不答应,你父亲不答应。就是我这妇道人家也坚决不同意。” 只听得砰的一声,像是许母说到激动之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萧爻听她说话时,一直语气慈和。想不到,她竟也会这般拍案而起。 却听许佳玲道:“妈,你真英明,后来又怎样了?” 许母顿了顿,又道:“他们要强拆房屋,你二叔不答应,两边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就由吵架变成对骂。这些人粗鄙不堪,一旦开口骂人,还有什么好话是他们说不出来的?污言秽语,当真一句也听不得。越骂越较真,双方都不依不饶,这就打了起来。” 许佳玲啊的叫了一声。道:“二叔那点武艺,怎么打得过他们三个人?” 许母道:“你二叔跟那个名字叫作田仰的打。斗了五十多招,倒也打成平手。陈恭明和孙云鹤见田仰久战不下,就在旁边嘲弄起来。田仰发怒,一把刀舞得如疾风暴雨一般,你二叔慌忙退让。退了五步后,身子已贴到了墙壁。见无路可退,他使出家传剑法中的一招‘金蝉脱壳’,意图脱离险境。哎!始终是晚了一步,被那田仰一刀砍在肩膀上。” 许佳玲惊问道:“二叔的肩头被砍了一刀?他伤得重不重呢?膀子保得住吗?” 许母缓缓说道:“你二叔虽被砍了一刀,却只伤了皮肉,不曾伤筋动骨,膀子是保住了的。” 许佳玲听到这里,轻轻的舒了口气,总算放心了。 萧爻听得许佳玲的二叔的肩头被砍了一刀,隐隐觉得早上遇到的那个顽固不化的老者,便是许佳玲的二叔。 萧爻心道:“倘若真是这样,这事当真巧得很了。”又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却听许佳玲道:“妈,那后来呢?” 许母道:“佳琪听得打闹,就出屋看望。见你二叔受伤,她很伤心,也很着急,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许佳玲道:“佳琪姐向来不喜欢热闹,她很少露面,遇到这种事,她又有什么办法?” 许母道:“那三个天杀的,见到佳琪秀色可餐的面貌,便一个个馋涎欲滴,胡说八道起来。” 许佳玲问道:“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许母责怪道:“那些个肮脏龌龊之语,你听也不能听,问来做什么?总之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许佳玲哦的答应了一声,至于那三人当时说的什么话,也不便再问。却问道:“是他们掳走佳琪姐的吗?” 许母道:“那三个王八蛋见你二叔固执,终究是他们理亏,拆房屋拆不得,又尽在佳琪身上打坏主意。他们就跟畜生似的,那些损人利己的坏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玲儿,你以后千万要仔细了,碰到这种人,尽量躲开,连话也别跟他们说。” 第六十章 七香饭馆二 许佳玲却道:“哼!对这种人,我只用宝剑跟他们说话。惹火了我,拔剑便杀!” 许母道:“哎!你去仙霞山学了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就只会拔剑便杀?怎么脑袋不会转转弯?” 许佳玲道:“哎哟!我天生就是直脑筋,转弯抹角的事我可办不来。再说,我转多了,怕你认不得。” 却听许母叹了口气,许佳玲性格如此,再怎么纠正,那也改不过来。万一她真的改了、变了,自己反倒难以适应。 许母道:“哎!都是我把你宠坏了,木已成舟,我也不强求了。” 却听许佳玲轻柔地道:“你不强求我,我也不强求你,这样多好。” 许母却道:“就怕你脑袋太直诚,以后没人要呢?” 许佳玲一听这话,急得直跺脚。道:“妈,你怎么也胡说八道起来了。” 许母呵呵笑道:“我怎么是胡说八道呢?” 许佳玲道:“我就不爱听你们那一套。” 许母道:“你长大了,就不把妈的话放在心上了。” 许佳玲急道:“我怎么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了?你这是冤枉我。” 许母道:“哎!你就是太急躁,我跟你说着玩的,你就当真了。” 许佳玲道:“妈。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说不过我了。就说跟我开玩笑。我小时候,你总是这样哄我的。现在长大了,你还这样哄我。” 许母埋怨道:“你有出息了,我这招对你不管用了。” 许佳玲占了上风。道:“也没什么出息,勉强能识破你的计策而已。” 萧爻听这二人尽是拉家常,颇觉没趣,正要离去。 却听许佳玲说道:“哎哟!只管和你说这些,要误大事。妈,你刚才说。那三个混蛋要对佳琪不轨。后来呢?佳琪怎么不见了的?” 萧爻听得她们说到正题,又留下来,凝神倾听着。 却听许母道:“那三个混蛋说着说着,就开始毛手毛脚起来。可怜佳琪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简直就要一死了之。” 许佳玲怒道:“天杀的恶贼,本姑娘找到你们,定要将你们大卸八块!” 萧爻人虽在屋外听着,但也感觉到了许佳玲声音中的怒火。萧爻心中想:“许佳玲的妈妈似乎也有四五十岁了。她绝不会编造这么个故事来诓骗自己的女儿。” 想到陈恭明等三人的奸恶嘴脸,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觉得如何意外。却对许佳琪的处境很是担忧。 却听许母道:“你二叔受了伤,也照管不了佳琪,却骂个不停。正嚷闹间,忽然来了两个年轻小伙。” 许佳玲发了一阵火,心潮渐渐平复。问道:“那两个年轻、、、、、、年轻人,长得、、、、、、好看吗?” 许母道:“那两人也都五官端正,面貌倒是不差,斯斯文文的。” 许佳玲道:“斯文?难道是秀才?” 许母道:“就算不是秀才,也该是名门子弟。” 许佳玲颇感失望。道:“名门子弟?” 萧爻在屋外,听得屋内一时没了声息,隐隐觉得,许佳玲定是在悠悠出神。 许母问道:“玲儿,你怎么啦?” 许佳玲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许母道:“名门子弟难道、、、、、、、就不好吗?” 许佳玲道:“妈,你是不知道,自古名门多出败类,不可靠。” 萧爻忽然涌起一股喜悦感。心道:“这姑娘有见识。天下间只有我这样的浪子最重承诺。浪子一诺最难得,那是人人赞同的金石之言。重承诺的人也就是最靠得住的人。” 隐隐觉得,凭借自己的诚恳可靠,大有希望进军许佳玲挑夫选婿之列。 许母道:“玲儿啊,你这么说,只怕有些以偏概全了。” 许佳玲道:“本来就是嘛。” 许母道:“你可知道,那两个名门子弟姓什么叫什么?他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许佳玲问道:“对啊,妈,他们姓什么呢?来做什么的?” 许母道:“那两人一个姓左,一个姓杨。却是他们将佳琪救走了的。” 许佳玲道:“妈,你又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怎么能说他们救了佳琪?要是他们都不是好人,佳琪也很危险。” 许母道:“那三个坏蛋跟他们是死对头。坏人的对头能是坏人吗?” 许佳玲道:“坏人的对头说不好比坏人更坏。” 许母道:“玲儿,你要找佳琪,必定会碰上他们,到时候你可别冲动。他们是好是坏,你可要仔细辨别后,再作定夺。” 许佳玲道:“倘若这二人人品不端,我的剑下可容不得他们。” 萧爻心中想:“陈恭明先前问我,有没有看到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这么看来,他们要找的两个汉子和一个姑娘,便是那姓杨的和姓左的年轻人,以及许佳琪姑娘了。姓杨的和那姓左的是什么来路呢?他们带着许佳琪又去了哪里?” 却听许佳玲道:“妈,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许母道:“他们是往南面去了。玲儿,你速速赶去,说不定能赶上他们。只是、、、、、、” 许佳玲道:“妈,只是什么?” 许母道:“你才刚回来,便要离去,我、、、、、、我又担心,又不舍得。” 许佳玲道:“妈,你放心,找到佳琪姐,我就跟她一同回来。” 许母道:“哎!你出去以后,遇事切莫冲动,早去早回。” 却听得许佳玲收拾行装。萧爻心道:“一会儿这姑娘就要上路了。我赶快去吃饭,跟爷爷他们商议一下,也赶去助她一助。” 正要挪步走开。忽听小山喊道:“萧大哥,你上茅房半天也不回去,萧大爷问你是不是掉茅房了?” 小山这么高声一喊,顿时惊动了屋中的许佳玲。 萧爻还没回话,许佳玲便喝道:“谁人胆敢在此大声喧哗?” 说完话,便冲出门外。 萧爻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见一少女走出门外,萧爻与她打了个照面。 见那少女年可二十,着一身淡绿色长衫,手持一柄清霜剑。长着一张瓜子脸,肌肤雪白,好似纤尘不染。双瞳剪水,眉毛如画,神色颇为冷傲,正是许佳玲。 第六十一章 七香饭馆三 许佳玲向萧爻扫了一眼,心道:“这王八蛋倒有几分英俊。”问道:“你是谁?” 萧爻心道:“可不能让她知道我听她们说话的事。”道:“在下名叫萧爻。” 许佳玲道:“萧爻?没听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爻道:“内急,故来茅房小解。” 许佳玲凝视着萧爻。道:“茅房在下面,你却站在这里。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说!” 许佳玲扬起手中的剑,正对着萧爻,大有拔剑便杀的态势。 萧爻心中一惊:“这人真冲动,说不到三句话,就用剑对着我了,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说道:“姑娘的宝剑应该用来对付那些强盗坏蛋,在下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得罪姑娘。姑娘纵然武功高强,也不该用剑对着我。” 许佳玲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就不像好人。” 却把剑向萧爻递出了一尺,仍指着萧爻。 萧爻道:“我萧爻是堂堂男子汉,也是大大的好人。” 许佳玲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我问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再不回答,别怪我剑下无情。” 萧爻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站在这里,自然是和姑娘你说话了。姑娘一再问我做什么?莫非姑娘有意要我对你做点什么?” 许佳玲见萧爻满脸尽是无赖之态。怒道:“你找死!” 萧爻并不知道她已动了杀念,说道:“你误会啦。活着的人谁都不想死,谁都不想找死,除非不想活了。” 这时,许母已走出来,见许佳玲举剑指着萧爻,惊问道:“玲儿,你在做什么?” 许佳玲却哪里懂得萧爻的这些道理,只听唰的一声,她已抽出长剑,对着萧爻便刺了过来。 萧爻吃了一惊,向旁躲开。道:“你、、、、、、你为什么拿剑刺我?” 许佳玲却不说话,举剑便刺。唰的一剑,刺向萧爻咽喉。 萧爻很不服气。避开她刺来的一剑。提起拳头,对着她的脸击将出去,使出一半,却收招不发。说道:“你看,我只要拳头向前一送,就打到你的脸啦。但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哪舍得打、、、、、、哟!” 话还没说完,肩头已中了一拳。许佳玲一动手,根本就不会停。 萧爻中了一拳,虽有些疼,并没受伤。又说道:“我刚才本可以打到你,但我没有打,我劝你见好就收。” 许佳玲已出招,根本就收不住,哪里还管萧爻说什么,又一拳击到萧爻肩头。 萧爻哟的叫了一声。他会的武功不多,又从来没跟人打过。在他看来,说话能协调处理的事,就不需动手。萧爻又从没想过,要跟许佳玲动手,然而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奇迹,正是在没想过的时候发生的。萧爻虽中了两拳,仍然不愿还手。 萧爻道:“你、、、、、、你别打了,你再伤我,我就动手了。” 话还没说完,右肋又中了许佳玲一拳。 萧爻忙跳出战圈,凝视着许佳玲。 许佳玲接连打了萧爻三拳,颇有成就感。 萧爻喘了口气。道:“你打了我三拳,但你别得意。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是不想打你,故意让你。” 许佳玲气态悠闲。道:“你故意让我?你是说我打不过你了?来,我们重新比过。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打不过你。” 说完,又举剑对着萧爻。 萧爻听她要打,忙摇手说道:“不用打了,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 小山这时已走到萧爻身旁。道:“萧大哥,你真能忍,佩服佩服。” 萧爻道:“好男不跟女斗。小山,我们回去。” 许佳玲却道:“萧爻,你给我站住!” 萧爻皱眉道:“大小姐,我认输了。你还想怎样?” 许佳玲道:“你必须跟我打!” 萧爻道:“我不想跟你打。” 许佳玲冷笑道:“连架也不敢打,你还算男子汉吗?” 萧爻不愿跟许佳玲打架,听她一再轻蔑,他最受不得别人轻视。可当真要跟她打架,却说什么也不愿意。 萧爻道:“我当然敢打你,只是、、、、、、” 许佳玲道:“只是什么?” 萧爻道:“只是我想做你丈夫,因此不愿跟你动手。” 许佳玲俏脸一红,却又恼怒已极。唰唰唰,向萧爻连刺三剑,都是仙霞剑法中的杀招。 萧爻有些慌乱,却仍然说道:“我做你丈夫挺好的,为什么要杀我?” 他一面嚷嚷,一面逃跑,绕到许母身后。叫道:“伯母救命!” 便将许母当作了挡箭牌。 许佳玲怒极,举剑要刺萧爻。但中间多了自己母亲,投鼠忌器,不敢直刺。 许佳玲道:“有种的,就出来。” 萧爻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许佳玲道:“你自称是男子汉,怎么躲在别人身后,不敢出来了?” 萧爻道:“男子汉能屈能伸,你没听过吗?” 萧爻得许母遮挡,一时倒也安全,见许佳玲着急又没办法,向她做了个鬼脸。 许佳玲忽然放下宝剑,冷冷的看着萧爻,眼神中轻蔑已极。 萧爻见到她轻蔑的眼神,最受不了,便从许母身后走出来。道:“出来就出来。” 刚走出几步,便一跤倒在地上,懒洋洋地一笑。道:“要杀就杀,我躺着等死。” 许佳玲举剑向萧爻刺来,剑锋已抵住萧爻咽喉。见他不躲不闪,倒也有些意外。许佳玲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爻面色冷峻,他似乎已不想躲。却笑道:“红尘寂寞,天涯孤单。能死在姑娘的纤纤玉手上,我也不枉此生了。” 许佳玲不由得心思涌动,红尘寂寞,天涯孤单这些话,她从没听过,一听之后便触动心弦,再也忘不掉。 许佳玲看着萧爻,见他一脸惫赖之色,又愤怒不已。只听嗤的一声,一剑刺向萧爻左肋,顿时流出了血。 小山慌道:“萧大哥,你怎么样?” 冰冷的剑锋划进萧爻左肋,痛得他冷汗直冒,脸色惨白。他却强忍住痛,一声不吭。 许佳玲见萧爻面色痛苦,手微微一颤,将剑抽出。道:“你、、、、、、你怎么不躲开?” 剑锋深有三寸,许佳玲刚把剑抽开,伤口处顿时飙出血来。 萧爻忙捂住伤口。却道:“有些事、、、、、、能躲,有些事、、、、、、不能、、、、、、不能躲。” 许佳玲呆望着萧爻,许母也看得呆了,一时都没了主意。 萧爻捂着伤口,借着小山的肩膀,勉力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走。” 小山惊奇地问道:“萧大哥,不报仇了吗?” 萧爻直痛得牙齿打格。道:“我、、、、、、从没、、、、、、从没想过,她竟、、、、、、她竟然真的、、、、、、真的要杀我。” 小山见萧爻面色憔悴,生怕他像大山那般,忽然死去。哭道:“你还帮她说话?” 萧爻道:“不是帮、、、、、、帮她说话,是、、、、、、是我不能做她丈夫了。” 萧爻一手搭在小山肩头,小山颇感沉重。他听萧爻仍这般风言风语。责备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萧爻虽然被刺了一剑,但还清醒得很。他只要还清醒着,脑袋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源源涌现。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说话利索些。道:“岁月不居,江湖催老。一辈子就短、、、、、、短短几十年。倘若、、、、、、倘若太在意别人的评判。又有什么、、、、、、有什么乐趣?” 小山撑着萧爻,两人走得很慢。他对萧爻的话一知半解,有了一番推敲之后。小山评论道:“萧大哥啊。这岁月不居,江湖催老。是大有道理的。可为什么在意别人的评判,做人就失去乐趣了?” 萧爻和小山已走到门边,见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流,他心念一转,心道:“不能让爷爷和周大爷看到。不然他们追根究底起来,可不知会怎样对付玲儿姑娘了。” 萧爻紧紧捂住伤口,将干净的布块裹住血痕。说道:“小山,见到爷爷和周大爷时。你千万不可提及此事。” 小山道:“就要提出来,好让他们给你报仇。” 萧爻道:“这都是我胡言乱语惹出的祸事。” 小山道:“萧大哥,惹都惹上了,你还怕什么?你要是害怕,当时就别惹她。” 萧爻心中一凛:“我惹她吗?我虽然被她刺了一剑,但她没再轻视我了。” 萧爻道:“小山,你、、、、、、你答应我。就是爷爷他们、、、、、、他们问起,你也别说。” 小山见萧爻坚持,终究拗不过他,叹了口气。道:“我谁都不说。萧大哥,你现在流血了,瞒得过他们吗?” 萧爻道:“只要你不说,那就一直瞒着。” 两人走进大厅,萧爻勉强站定。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给那二人瞧出马脚,小山也一字不提。 这时,许敬仁已炒好了菜,全摆到桌子上,萧万立和周元嘉正在喝酒。 萧爻一声不吭,在萧万立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万立喝了一杯。赞道:“这酒还有几分力道。” 萧爻受了剑伤,流过血之后,没了胃口,只偶尔动动筷子。 萧万立和周元嘉不知萧爻受伤的事,两人也没问。 过了不久,便看到许佳玲从后屋走出。 穿过大厅时,萧爻看到她带着行李,提着清霜剑,出了大门,取路南行。心知她是去寻找许佳琪。想到陈恭明等人作恶多端,万一许佳玲碰上他们,要是她应付不来,必受其辱。 许佳玲虽刺伤了他,他却毫无怨言。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道:“爷爷,刚才出去的那位姑娘,你看到没有?” 萧万立道:“我喝了几杯,隔醉还远着呢。这么大个人从我眼皮底下走过,我岂会看不到?” 萧爻压低声音,将在后房听到的事,粗略给萧万立和周元嘉说了一遍。又道:“这事是那三个锦衣卫的错在前。爷爷,我想、、、、、、我想去教训那三人。” 萧万立心中却想:“爻儿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莫非是看中了那姑娘,想来个英雄救美?眼下无事可做,我不妨成全他,跟他去瞧瞧。” 萧万立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周元嘉道:“既是那三人霸道,是该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爻听萧万立和周元嘉答应要管这事,有他二人出马,顿时自信满满。道:“依我之见,我们不如便跟在她后面,等她碰到那三人时,再出手助她。” 萧万立和周元嘉点头赞成。 萧爻听得萧万立和周元嘉肯出手相助许佳玲等人,他放心了。 他虽然捂着伤口,可伤口处仍流血不止。忽然间,只觉得伤口处剧烈疼痛,如烈火般在灼烧着,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自额头上滚落下来。萧爻心知支撑不住了,忽觉得额头一黑,昏倒地上。 第六十二章 回家 在一个四面环山、中间平坦的地方,坐北朝南搭着四干茅草房,四干茅屋的对面,又有四干一模一样的茅房。茅屋以翠竹为墙壁,以茅草铺盖顶上,四周栽了苍松翠柏,奇花异草。此地古木参天,花香草长,把这几干茅屋修饰成了世外的古园。 正是萧爻的居所。 深夜,大地上一片沉寂。夜空中疏星闪闪,缺月半露。偶尔吹来几缕微风,柏树微微一晃,枝丫间便发出沙沙声。 忽然,只听嘎嘎两声,打破了一切沉寂。只见一株大柏树上窜出一只白鹤,扑腾着翅膀,飞往深山密林中。 大地上很快又恢复沉寂。 萧爻躺在第四干茅屋里,刚才那白鹤一声长鸣,惊醒了萧爻。他醒来之后,觉得头有些沉重,不知睡了多久。 屋子里没多少光亮,月光照进来,刚好能看清屋中事物。 他慢慢坐起身来。这时,肋下的剑伤已不再疼痛,伤口处长了一块疤。 萧爻伸手按了按,疤痕已凝固,并没开裂。却感到有些奇怪:“这伤口是几时愈合的,怎地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萧爻沉思着,受伤过后,他还有些虚弱。月光穿过窗户,映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使他看起来显现出一种病态。 萧爻凝神向四面看去。屋中一切事物,无一不是熟悉之极,自知是回家了。便想起了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萧爻心想:“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爷爷呢,小山和周大爷呢?” 只听叽咕一声响。一个全身白毛的东西跳到床边,用头去顶萧爻的手,喉咙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萧爻仔细一看,发现是那只白猴。自己绑在它尾椎骨上的木棍已被取下,白猴背上的伤已痊愈。 那白猴颇通人性,似乎知道萧爻救了它,是它的主人。这些天,它一直守在萧爻的身边。见主人醒来,便用头去顶萧爻的手,向萧爻问好。 萧爻抚摸着白猴,又捏了捏它的尾椎骨。那白猴似乎知道,萧爻是给它验伤,并没有抗拒。萧爻道:“猴儿,你的伤都好了?” 白猴说不了话,但懂得萧爻的意思。它忽然跃下床来,又从地上跳到床边。来来回回,蹦了七八次。 那白猴能这般蹦蹦跳跳的,它自是完全好了。 萧爻道:“我都看到了,你停下来。” 那白猴便不再跳跃。端坐地上,眼睛鼓得圆圆的,望着萧爻,似是在等萧爻的命令。 萧爻想了想。道:“猴儿,你身上的伤已痊愈,谁也不能欺负你了。你为何还在这里,不回归自然,去找你的伙伴们,跟它们一块玩耍?” 那猴儿忽然鼓噪起来,嘴里哇哇怪叫,怒视着萧爻。 萧爻看着白猴,道:“好端端的,你跳什么呢?” 白猴仍然跳个不停。 萧爻道:“这就怪了,你能听懂我的话。我叫你回归自然,难道不好吗?” 白猴怪叫两声,似是在回答萧爻。但它说的是什么,却谁也听不懂。 萧爻沉吟着。道:“你不想回到自然中去?” 那猴儿又叫了两声,忽然跃到萧爻身旁,伸爪子去握萧爻的手。 萧爻道:“你是要跟我做朋友?” 猴儿叫了一声,声音平和了许多。 萧爻摸着白猴。道:“好朋友,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不愿回到自然中去。” 那猴儿又叫了一声,声音更平缓。 萧爻道:“如果你不嫌我家寒碜,那你就留下来。” 那猴儿握住萧爻的手,摇了摇,似乎是表示答应的意思。它端坐地上,摇着尾巴,望着萧爻。 萧爻坐在床上,慢慢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在许七香饭馆里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是想不到了。 他皱了皱眉,不愿再去想。任何人在生过病后,都有理由对自己仁慈些的。 萧爻正想起身,突听隔壁房间的门呀的一声开了。跟着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 萧爻心道::“是爷爷他们吗?” 凝神听去,听隔壁屋里传来一声忧愁的叹息,正是萧万立的声音。 听到萧万立忧愁的叹息,萧爻不免想到:“爷爷回来了。他老人家如此高龄,竟还有看不开的事,令他烦恼吗?” 却周元嘉的声音说道:“萧大哥,我早上看望爻儿时,给他把过脉。爻儿脉象宏旺,我看今天晚上必能醒来,你别太担忧了。” 萧万立沉声道:“都睡三天了,还不见醒转,叫我如何不担心?” 萧爻心道:“我睡了三天?” 却听周元嘉道:“凡事都有个时限,爻儿睡了三天,时限到了。今天晚上,他一定会醒来的,你放心吧。” 萧爻心想:“我且先别出去,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便坐着不动,凝神听去。 隔壁房间里萧万立的声音说道:“周老弟啊,爻儿的伤势我倒是不担心。有一件事最让我放心不下。” 萧爻心道:“爷爷放心不下的是什么事呢?”细细想来,那事必定跟自己有关。 只听周元嘉道:“萧大哥,你我是多年的老兄弟,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萧万立道:“爻儿一直隐居于此,没在江湖上历练过。他做什么,总是凭自己的喜好,不管对的错的,好的坏的。他高兴了,劫匪强盗都是朋友。他不高兴了,就是公门中当差的,也要去碰。” 萧爻坐在床头,听得这话,一一回想起与众劫匪喝酒交朋友,以及扬言要教训陈恭明等人的事来。事情已经过去,但当回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此时仔细想来,当时身在其中,根本就没想过哪里对哪里错,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萧爻心道:“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面对好人应该如何?面对坏人又应该如何?” 想到这些,就觉得心中烦闷。萧爻身子虚弱,无心梳理烦恼,立刻将烦心之事抛到了一边。 那边周元嘉说道:“萧大哥啊,说到爻儿,让我想到了年轻时候。对事对人,喜则悦之,憎则厌之,我们何尝不是这样?” 萧爻听得周元嘉的话,不由得心想:“喜欢一个人,当然乐意看到她舒心愉悦。”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佳玲的样子。想到她俏生生的脸蛋时,萧爻淡淡的笑了笑。心道:“我没能让她舒心愉悦,反令她生气发火,难怪她会憎恶我了。只盼她刺我一剑之后,不再憎我厌我。” 他心地澄明,被许佳玲刺了一剑,不但没有丝毫仇恨之念。反倒觉得,给许佳玲刺了一剑后,如果能让她不再憎恶自己,自己所受剑伤就没有白挨,是很值得的。 萧万立道:“这样一来,就是感性多而理智少,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江湖上风多浪猛,人在江湖,要是善恶不分,立身不定,很容易被风波席卷吞没,那就毁了。” 周元嘉道:“萧大哥,这一层,你倒是不用担心。你怎么忘了?爻儿可是自小就熟读古籍,受其教诲,感其熏陶,我看他断然不会自误前程。” 萧爻是个怎样的人,周元嘉和萧万立最熟悉。然而两人对萧爻的看却不一致。 萧爻心道:“爷爷和周大爷对我的评判可是天差地远啊。”想到以前背过的那些古籍,心中自然而然的默诵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隔壁的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萧爻虽没亲眼看到,但他能想到。此刻,萧万立必定是负手而立,一部白须飘于胸前,左手捏着胡须,皱着眉头,在思索什么难题。 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后。忽听小山说道:“萧大爷,你何时才肯教萧大哥习武呢?” 听到习武,萧爻精神振奋,脸上兴奋不已,只觉得手心里也热烘烘的。 却听萧万立道:“等他的伤痊愈了,我就教他武功。” 小山道:“萧大哥要是听到这话,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萧万立道:“我就怕他热劲上脑时,吵着要学,等那股热劲一过,没了兴趣,就丢下了。”说完,叹了口气,颇为忧愁。 萧爻想起这次外出的经历,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凶险之事。虽然此刻平平安安的躺在床上,但因为自己不会武功,着实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些委屈,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平之意。萧爻:“人在江湖,如果没有武功,当真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次回来,正好学好本事。” 萧爻紧握拳头,下定决心要学好武功。霎时间,一股坚毅的气概涌现在他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后,那股气概忽然转化成一丝气息。顺着任脉,流进檀中气海。碰到萧爻体内先天就有的浩然之气,两股气息碰了一下,慢慢地融二合一,最后涌入丹田之中,储存起来。 第六十三章 客人 对体内突发的这起变故,萧爻惊诧莫名。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隐隐觉得,丹田中存得有一股真气。 萧爻无意间获得了一股内力,心中欢慰非常。他坐在床上,高兴得简直犯傻。他深吸一口气,凭着意念,将丹田中的真气缓缓运转。瞬间,只觉得一股气流自小腹部位缓缓升腾。 那股气流升到期门穴时,便停止不前,似是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萧爻心随意转,又运转真气冲撞穴位,接连冲了几次,却始终冲不破。 萧爻惊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皱眉沉思着,全副精神只灌注于运转气息,对身外之物早已忘却。 隔壁房间里,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听得萧爻叫唤,便都冲进萧爻的屋子里来,看视萧爻。 三人见萧爻坐在床头,都感到欣喜。萧万立道:“爻儿,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激动之下,胡子也抖动起来。 周元嘉道:“我就说,爻儿今天晚上必定会醒来的。” 萧万立道:“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小山却问道:“萧大哥,你在干什么?” 他见萧爻坐着不动,很是奇怪,不知萧爻在玩什么把戏。 萧爻以内力冲穴位,正到关键时候。虽听到他们说话,却无法分心回答。 萧万立和周元嘉看到之后,先是一惊,随后就明白了。 萧万立高声道:“爻儿,你内力尚浅。冲关过穴之事凶险无比,赶快停止!” 萧爻却是不能自制,他运内力冲撞几次后,就像是着了魔。他体内真气在往上冲,若能冲开期门穴,便将沿着任脉往上行。如若冲不开,真气失控,迅疾回流,将造成损伤。 正像攀爬山道的人,爬到山腰时,遇到了一块无着手之处的岩壁。若能设法爬过岩壁,继续往上,就越过了山峰。若不能爬上去,便会坠落下来,非死即伤。 萧万立猛提一股内力,潜藏于掌心之内,迅速绕到萧爻身旁。伸掌抵住萧爻心口,将内力缓缓推送。 萧爻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内息忽然涌来。将他刚才获得的内力缓缓压落,慢慢地融入到丹田中。 萧万立助萧爻导气归元,便收回了手。 萧爻啊的一声叫出口来,顿觉气息顺畅。叫道:“啊哟!差点憋死我了。” 他抬头一看,见到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三人神色各异,都在看着萧爻。 萧爻抱拳道:“爷爷,周大爷,小山,你们好。” 向三人打过招呼后,萧爻便走下床来。 周元嘉道:“爻儿,你伤势才得好转,不宜多动。” 萧爻道:“多谢周大爷关心。”说着话时,已经下了床。 萧爻道:“爷爷,我要学武功,可不是只凭一时热劲的。” 萧万立静静地听着。 萧爻昂然道:“我是要一往无前,将来登峰造极。那时候,我再行走江湖。江湖中人见识到我无可匹敌的武功,人人耸动,必定竖起大拇哥,对我打躬作揖。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萧少侠神功无敌,我等萤烛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 萧爻当然是在吹牛,纵然他有朝一日练成无敌神功,江湖中人要夸赞他。那也不能统一说法,该是各有千秋,各表其辞。 萧万立、周元嘉哈哈大笑。他们熟知,萧爻酷爱吹牛。不但不反对,反而倍感愉悦。因为萧爻越吹越神,听他吹牛,便觉得神采焕发。 小山却说道:“嘟嘟嘟,嘟嘟嘟,萧大哥吹牛不打草稿。” 见小山较真,那三人嘿嘿哈哈大笑不止。 在这高山之上,除了他们,是没有人居住的。相比闹市而言,当真很偏僻。他们长住此地,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但他们的内心深处不但不是封闭的,反而是开放的,都愿意接纳这个世界上的真诚与善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真诚的人,善良的人。 忽听屋外一个怨毒的声音嚷道:“老王八蛋,快快放了大爷!” 萧爻听出高声叫骂之人是陈恭明,不由得心中惊讶。问道:“爷爷,陈恭明是怎么来的?” 萧万六笑而不语。这时,屋外又有一人嚷道:“老乌龟,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竟敢私禁官差?等大爷出去,必定到魏公公面前参你一本。到时候诛你九族,杀你全家。” 萧爻听出这是田仰的声音,田仰、陈恭明和孙云鹤同是锦衣卫官差,怎地全都到自己家里来了? 又听一人嚷道:“识相的,快把我们放了。备上十坛好酒,摆上一桌好菜,恭恭敬敬的请我们入席吃酒。等老爷们吃高兴了,看在好酒好菜的份上,说不定还可以放你一马。” 这是孙云鹤的声音。 萧爻好生纳闷,这三个锦衣卫官差怎地会到自己家中来了? 这时,陈恭明又道:“老王八蛋,你私禁锦衣卫官差,就是公然与九千岁爷为敌,已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 孙云鹤道:“你若现在就迷途知返,将我等放了,再送个三五百两黄金作为谢罪之费。我们念在你年纪老迈、知错能改的份上,平安回到京城后,在九千岁爷面前,就不提这事了。” 萧万立朗声说道:“老夫我既然抓了你们,难道还会怕株连九族吗?” 萧万立看着萧爻。道:“爻儿,这三人你都认识,那天早上和你碰过面的。王八蛋猖狂得很,我跟周老弟就把他们抓了回来。” 萧爻这才明白。是萧万立和周元嘉抓回来的。可抓来干什么呢? 周元嘉见萧爻一脸茫然。笑道:“爻儿啊,这三人虽然嚣张跋扈,可手底下的武功确实不错。你学武功,如果没有人跟你练招,是不成的。把这三人抓来关在这里,一来,他们不能害人。二来,是要他们跟你练招。” 对萧万立和周元嘉的安排,萧爻很惊讶。 周元嘉笑道:“我们都去看看,这三个威风八面的锦衣卫官差如今是何模样?” 四人出了门,一同走到对面的四干茅屋前。 第六十四章 学武之争一 萧万立背着双手,昂首阔步先出了门。 小山满脸好奇,那三个锦衣卫官差如此痛骂萧万立,萧万立不予回击,不想在嘴巴上争输赢,必定会亲手责罚。不知他会用什么手段? 小山紧跟在萧万立身后,快步走到跟萧万立并排时,偷偷瞄了一眼。见萧万立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不由得心中佩服:“我要是能有萧大爷这身本事,武功卓绝,还越活越年轻,我就是神仙了。”心中敬仰,默默地走着。 周元嘉在两人身后,隔得不远。他忽然回头叫道:“爻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屋子里面萧爻的声音答道:“周大爷,我这就来。” 周元嘉心道:“爻儿不会武功,很少跟人打架。听得我们抓那三人来跟他练招,他心里没准备,让他冷静一下也好。”不再说话,转过身,向前走去。 萧爻待在屋子里,心道:“爷爷要教我武功,怎地不直接教呢?却抓了三个人来跟我练招。我身上没半点武艺,怎么跟他们练招呢?”并没多大底气,有些害怕。又想:“要练上乘武功,这一关是非经历不可的。跟他们练招,当然是真打真斗,这便是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吾心志,劳吾筋骨,饿吾体肤。’要是连这三人也害怕,如何能练就上乘武功,更别说神功无敌了。”心思渐渐地明朗起来,心中的惧怕之感小了很多。 萧爻又想:“能否练就无敌神功,我是不在意的,只消以后遇到坏人时,能得逃脱毒手,不给坏人抓到,痛加折磨,那就心满意足。先看看那三人成什么样了。”萧爻关上了门,走出屋外。 此时,天已发白,山峰间弥漫着一团团白茫茫的水雾。旭日东升,阳光落在水雾上,幻化成七彩斑斓的虹,围着山峦流荡。 空气清醒,萧爻精神一爽。放眼望去,却见前面空地上忽然多了几十根梅花桩,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高过一人,以前是没有的。萧爻暗暗纳奇,仔细看来,那梅花桩竖向排着九根,横向亦是九根,正好九九八十一根。不难看出,是最近两天新钉的。 萧爻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爷爷要教我梅花拳,却先钉了梅花桩。嘿嘿,可真是万事俱备。” 却听对面陈恭明的声音说道:“老家伙,快把我们放了!” 萧爻快速绕过梅花桩,从一片柏树林里穿过,到了另外四干茅屋之前。 那四干茅屋,原是萧万立用来堆放杂物和干柴的,搭建得颇为简陋。而最左边的一干屋子,已经腾空了,屋内关着三个人。正是锦衣卫官差,陈恭明,田仰和孙云鹤。 萧爻刚走到屋子前,就看到萧万立伸手指向屋里点去,只听得嗤嗤嗤的轻轻响了三声。那三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见萧万立出手如风,轻轻一点,就令那三人说不出话来。如此神技,只怕已并世无敌。萧爻想起以前也曾看过萧万立施展武功,每次见到,都十分想学,萧万立却要他先读书,萧爻因此读过不少古籍。但一有机会,便吵着萧万立,要学武功,萧万立却不肯。几次三番求学不成后,萧爻也灰心了。 萧爻凝立屋前,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自从那天出门买酒,遇到了许多江湖人氏,曾被公孙羽点倒在地,丝毫不能反抗。要是自己学过武功,当时便跟公孙羽大战一场。纵然功夫不及,死在他手上,那也不必受这份窝囊气。后来在牧野上,遇到了李翠薇,朱大成。那朱大成很不友好,要不是李翠薇从旁阻拦,朱大成非动手揍自己。如若会武功,那时就该要跟他过过招,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好欺负的。再后来遇到了吴才有带去的一群劫匪,几乎死在他们手上。如果会武功,当时就将众劫匪痛扁一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再跟他们喝酒。 萧爻回想着这一幕幕往事。心中窝火,却已成了过去,再去计较也是枉然。然而归根结底,全是因为自己不会武功,才处处受制于人。 陡然间,一股老大不平之意冲入脑门。萧爻心道:“受制于人有什么好?男儿汉大丈夫,若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岂不枉自为人?” 萧爻挺立屋前,但见他目光如炬,双眉倒竖,身上满溢着一股傲岸不羁的英雄气概。 萧万立忽然道:“爻儿,你便跟这三位客人打声招呼。” 萧爻昂然挺立,萧万立的话半句也没听进去。 萧万立看向萧爻,但见他神色傲然,睥睨万物。不由得心中一惊:“爻儿大反常态,这却是为何?”道:“爻儿,你怎么啦?” 萧爻如梦方醒,看着萧万立。不禁心道:“在我最想学武功的时候,偏偏要读书。在我被人欺负,最需要用武功来维护尊严的时候,我却半点武功也不会。以前没有武功,被人欺负欺负,虽然心里不痛快,我也活下来了。” 渐渐地,一股抗拒之心忽然冲入脑海中来。萧爻心道:“我想学的时候不教,现在没那股劲儿学了,又弄梅花桩来。我岂能这般任人摆布?” 萧爻反念横生,根本遏止不住。道:“爷爷,我不学武了。” 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无不大吃一惊。 萧万立以前让萧爻读古籍,从中学君子之风,学立身之本,学天地大德,因此没有教他学武功。 那天在许家镇大街上,遇到陈恭明等三人。三人无礼,当时只当三人无知,并没加交涉。 到许七香饭馆里,萧爻得知陈恭明等人的恶行后。提出要帮助许佳玲对付陈恭明三人,这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萧万立和周元嘉当时便答应了。 萧爻因中剑,昏倒过去。萧万立便护送他先行回山。由周元嘉前去相助许佳玲。 周元嘉出了店门,沿着大路追寻许佳玲,不久就在一个柳树林里碰上了许佳玲和陈恭明等人。 陈恭明等发现许佳玲孤身一人,又年轻漂亮,便起歹心,意欲加害。 许佳玲痛恨他们伤了自己二叔,追到三人,便斗了起来。 许佳玲的武功传自仙霞派,仙霞派立派两百多年,在剑法上颇有独到之处,却极少参与武林纷争,因此名气不大。 许佳玲十一岁时便被送到仙霞派学剑,至今二十一岁,学了十年,也算小有成就。但她在江湖上经受的历练少。 而陈恭明等人在江湖上闯荡,已有十余年,任何人在江湖上混过十年后,便可精通江湖上的鬼蜮伎俩。 一番打斗,许佳玲不是对手。危急时刻,周元嘉出手救了她,将三人一一制服。 许佳玲谢过周元嘉相助之德,便即告别,去寻找许佳琪,跟一个姓杨的和一个姓左的年轻人。 周元嘉见三人为非作歹,将三人带回。 萧万立护送萧爻回山后,以金疮药敷在萧爻伤口上,先止住了血,又输送内力助萧爻治伤。见萧爻久睡不醒,担忧之外,不免常自思量。萧爻读过古籍,心知他于立身,于道德上不会有越矩之失,因不会武功,才会给人伤到。决定教他武功,以为自保。 待周元嘉带着三人回来后,便想出要萧爻跟那三人练招一节,又催促那三人,于两天之中,钉立了八十一根梅花桩,萧爻修炼梅花拳时,用得着。 萧万立将一切安排妥当,只待萧爻醒来,便开始传他武艺。不料,萧爻竟说出不学武功的话来,萧爻不学武功,那之前费心竭力所作的安排,不是全成无用功了? 萧万立好言劝道:“爻儿,一切已安排妥当,你什么时候要学武,我就什么时候教你。” 第六十五章 学武之争二 萧爻反对学武之念一生,便牢不可破。他忽然跪在地上。咚咚咚,向萧万立磕了几个头。道:“爷爷,我以前想学武功,是觉得学了武功后,便可飞檐走壁,来去如风。此外,还可在江湖上创下一番作为。自从那天去买酒,遇到不少江湖人氏后,我才发觉,江湖之事自有江湖中人管。我生来是闲云野鹤,无心于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虚名蜗角的勾斗。更兼才疏学浅,又乏远见卓识,自己的事都搞得一团糟。学了武功,只会越弄越糟糕。” 陈恭明等人见萧爻居然不学武功,三人的脸上都显出轻鄙之色,暗暗嘲笑。江湖中以武为尊,自古强胜弱败,武强者,金钱美女不可胜数。弱之者,便如烂泥,人人都可踩而蹋之。是以江湖中不但人人学武,而且人人精修,为了什么?便为了能保住身家性命,富贵荣华。 陈恭明等三人一般心思,他们被萧万立制服了后,对萧万立的武学是深深折服的。 不禁又想:“萧万立这老头神功无敌。近年来,江湖中公认的当世第一,武当山的铁琴道人,跟他比,只怕也略有不及。萧爻乃其膝下孙儿,学其武功,传其衣钵,谁也不敢说半句屁话。可这小子,竟然一点也不长进,自称什么闲云野鹤,无意江湖中的名利争斗,不肯习武。当真是个自命清高的第一号大蠢材。哎!孺子尚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烂泥不可扶上墙也。” 三人看着萧爻,脸上都露出一份可笑可叹的神色。 萧万立将萧爻扶了起来。道:“爻儿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才能和见识,是在历练中得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只有在磨炼中,才可锻造出璞玉般的品质。但若没有武功,护住性命,一场撕斗,便要了你的命,命都不在了,还谈何锻造?” 萧爻道:“我这次去买酒,遇到了不少怪人。他们当中,有的不通情理,可毕竟多数人都是以礼相待的。我以礼待人,别人也以礼待我,那就用不着撕斗。” 萧爻缓了口气。又道:“况且,兵者,天下凶器也。刀剑本无情凶逆之物,拳脚为杀人取命之器。刀剑相拼,拳脚相斗,殊非育人化物之善策。唯天地大德,万物化育变生之理。人能学而依之,顺四时之变而动,应更迭交替之势而从。顺天应时,变者择善而处,不择恶而屈,才是我所追寻的大道。” 陈恭明等人只见萧爻双唇蠕动,贻然跳荡之际,说出这等深刻的道理来。三人实不知话中寓理,齐齐眉头紧锁。心中都在想:“只听这小子叽叽呱呱,便说出这些道理来,真有点儿、、、、、、神了。” 又想:“刚才听他言论时,我等心中便跟着他叽叽呱呱的跳跃。难道他说的话就是一门掌控心速的神功?然而,听他说话时,一节一律,一板一眼,无不清清楚楚,听来如沐春风。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爻依着所学,悟得这番见解。虽说是为自己不学武功作出的辩解,可仔细想来,又别有洞见。 萧万立胡子耸动,脸上犹疑而有难色。心道:爻儿读书,竟读到书中去了。他不愿学武功,却用读书悟出的道理反驳我,这可如何是好? 萧万立沉思着,若跟他辩论,只怕辩不过。得另出机杼,让他知道学武的好处,他就改变主意了。 小山却忽然问道:“萧大哥,你不学武功,那就可惜得很了。要是你遇到坏人,他们要杀你,你怎么办?” 萧爻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此非好也,彼非坏也,善恶一念也,又何须强分好坏?小山,好坏善恶之分,乃是登大道,修明智的一大涅槃。心中无好,好亦非好;心中无恶,恶亦非恶,你才可见心明性,万不可为好坏之别缚住心灵。” 小山看着萧爻,见他大反常态,连说话也与平时大不相同,隐隐觉得不妙。可要说服他学武功,却是不能够了。 周元嘉却想,爻儿以前是想学武功的,忽然间反对学武。只怕是为了以前的事,他几次三番想学而不得,便灰心丧气,心思别念,再不提学武之事了。怎么才能令他扭转心思?不妨试试,他对学武还有没有兴趣。 周元嘉忽道:“爻儿啊,我这里有一门龙象心法,乃天下轻功之最。学成之后,身轻如燕,奔行如风。你熟读古籍,我问你,古往今来,最快的马为何人的坐骑?” 萧爻心中一凛,随即说道:“依我看来,楚霸王有举鼎之力,其人必高大威猛,力大无穷。他座下乌骓马,能托着他偌大的身躯斩将杀敌,乌骓马必是一匹快马。再者,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吕布白门楼殒命后,赤兔马归了关二爷。关二爷骑着赤兔,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所向披靡,赤兔马也是一匹快马。” 周元嘉道:“爻儿,你果然博古通今。此二马正是古今名驹。你可知道,学成龙象心法后,能有多快?”又侃侃言道:“学成龙象心法,奔行之速可当赤兔马的十倍。” 换做以前,萧爻必定大感惊奇。一定会说‘这龙象心法当真有此神效?那可了不得了。周大爷,恳请你老人家指点一二,我也不贪心,只消学得龙象心法的五六成,能捉捉雀儿,捕捕蝴蝶,有此一乐,也就够了。’ 但这时,他却只淡淡的一笑。 周元嘉见他面色冷淡,心想:“爻儿想学武功的时候,斗志昂扬。这般冷冷淡淡的,那是决意不学武功了。说什么也要激发他学武的兴致。”又道:“爻儿,这龙象心法的厉害,你听过了,却还没见过。你看好,我临场发挥,演示一下。” 周元嘉话音刚落,便提气纵跃,正是龙象心法中的轻功。只见他灰影一闪,按着八卦方位,向左斜跃三步,踏上震位。忽然向右,斜跨三步,踏上离位。灰影闪动之际,已窜到三丈开外。 周元嘉更不打话,接着演示那龙行象步的无上轻功。左跃三步,右进三步,几番腾挪,已跃出柏树林,连个影子也无。 小山拍手叫道:“周大爷好快的步伐。” 萧万立见到此等来去如电的轻功,也不禁面露赞佩之色。 陈恭明等人更是看得呆了。心中都在想:“那天跟他动手,被他从后面点倒,我等一直不服气。骂他只会背后偷袭,算不得英雄好汉。今日见到他的轻功,才知这周老头也是一大绝顶高手。败给此等高手,不丢脸。” 只听得一声清啸,周元嘉已抱着白猴,纵到屋前。 那白猴一直在萧爻的屋里,这边屋子离萧爻的卧房有三四十丈。周元嘉却眨眼间就跑了一个来回。行动之快捷,当真来如电,去如风。 周元嘉在屋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放下了白猴。他极少动用龙象心法,一经施展,便牵动内息,他迅速调匀后,又神采焕发。 周元嘉道:“爻儿,此项龙象心法,我今天就传你了。” 萧爻却双手抱拳。歉然道:“周大爷肯以神功相授,栽培之德,小子感激不尽,原不该拂逆周大爷一番美意。可我已无习武之想,雅望周大爷收回成命。”说完,向周元嘉深深一躬。 周元嘉拉起萧爻。道:“爻儿,你何必如此执着?学好武功,难道不好吗?” 萧爻执意不肯习武。对周元嘉的好意,深感歉疚,深深一揖。道:“非是小子不知好歹,实是心意已决,望周大爷恕罪。” 周元嘉眼见劝不转,萧爻不学武,深感可惜。道:“我跟你爷爷,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从来没有哪一次见你如此固执。你执意不学我们的功夫,是要眼看着我们这一身本事,埋没于黄土之中,而没个薪火相传之人吗?”周元嘉说到动情处,双手微微发颤。 萧爻亦深为感动。不禁想起:“自从十余年前,周大爷来到此地,三人朝夕相处。从我年幼无知直到现在,周大爷跟爷爷便一直陪着、伴着、教着、护着。全靠二位老人家教养爱护,使我不受风雨,茁壮成长。他们于我,有养育恩德。就是要我犬马相报,我也绝不皱一皱眉头。倘若他们遇有危险,我便舍身相救,也万死不辞。可我已无习武之念,要我习武,当真是为难我了。我若固执己见,不肯习武,不听劝告,是为不孝。我若答应他们学武功,又违背自己意愿。” 一时之间,是要违背自己意愿,跟他们学武功。还是听从自己的意愿,放弃学武而成为不孝之人。这两种念头,不住在脑海里盘旋着,万难择一而定。 第六十六章 出走 时近黄昏,夕阳烂烂照落,树影婆娑,山间微冷。 萧爻站在柏树林前,沉思着。萧万立和周元嘉已回屋,从早上到现在,他们还没吃过饭,二人便准备晚饭去了。 小山坐在柏树下的石坎上,看着萧爻,已经很久了。萧爻凝然不动,便如一尊石像。 在萧爻身旁,坐在地上,几乎没动过的,是那只白猴。 小山甚觉无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逗那白猴。白猴忽然一跃,几个箭步,跳到了树上。小山捉不到白猴,微有不快,看着萧爻。道:“萧大哥,我帮忙煮饭去了,你好好想想。在饭熟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萧爻嗯的回答了一句,仍然直直的站着。他在沉思,他已思索了很久,似乎还将久久地思索下去。一片火红色的枫叶落在他的面前,刮到地上时,发出沙沙之声。萧爻却似没听到,也有可能是懒得去听。 小山拿了几根木柴,去对面屋里煮饭。 待小山走了后,那白猴又跃下树来,坐在刚才坐下的地方,守候萧爻。 天色渐渐黑下来,不一会儿,天边露出一弯新月。月光透过树干,落到地上。 屋子那边却飘来一股清新的饭香味,闻来令人食欲大动。猴儿叫了一声,伸爪子扯萧爻的裤子,似是催他去吃饭。 萧爻豁然醒来,长长的舒了口气。一步步向对面屋子走去,白猴跟在萧爻身旁走着。 过了柏树林,撞到了小山。小山双手端着一个大木盘。木盘里摆着三大碗白米饭,一大碗牛肉和一碗汤,都热乎乎的,另外有一个酒葫芦。这是给陈恭明等人送晚饭。 小山一边走,一边说道:“三个坏蛋,不做好事,饿死算了。何必要送吃的给他们?”见到萧爻和白猴,问道:“萧大哥,你想通了吗?” 萧爻一怔,发觉小山问得很真,很直接,颇难答复。踌躇道:“我老早就想通了。” 小山皱眉道:“答非所问,我问你想通了吗?问的是你要不要学周大爷和萧大爷的武功。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想通的。” 萧爻忽然问道:“那我该怎么回答你?” 小山道:“你就回答我‘想通了’,或是‘没想通,还要再想想’。” 萧爻却道:“我有可能想不通。” 小山道:“想不通,就再想,加紧想,一定要想通。“ 萧爻见小山端着大木盘,有些吃力。道:“小山,让我来吧。” 小山脸露喜色。却道:“你帮我送饭,倒挺好的。但我自己送去就行,萧大哥,你快去吃饭。吃了饭,接着想。” 萧爻见他要自个儿送,便不再争。道:“你快去快回。” 小山道:“又没隔多远,我很快就回来的。” 萧爻不再说话,走到修造得颇为亮丽的四干屋子前。便见第二干屋子里已亮出了烛光。却听得萧万立的声音说道:“爻儿,饿了一天,该吃饭了。” 这句话,萧爻熟悉之极,萧万立往常呼他吃饭时,说的就是这句话,他已听过无数遍。萧爻心口一热,心道:“我违拗爷爷,他却仍这般待我。”当即应了一声,走进屋中。 屋中陈设颇为简陋,一张竹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萧万立和周元嘉喝着酒,也不分主客,轮流把盏。 萧爻受伤初愈,只吃饭菜,酒却免了,依旧给白猴舀了一碗饭。 小山送饭回来后,也坐下吃饭。 萧爻刚扒得两口。萧万立忽道:“爻儿,你想得怎样了?” 萧爻一听便知是问习武之事,喉头一动,将饭吞下。道:“爷爷,请容我今晚上再想想。你和周大爷连日操劳,多喝几杯。” 说完,起身给二人斟了一满杯。 萧万立和周元嘉酒到杯干,喝得逸兴遄飞,再不提习武之事。 萧爻受伤过后,胃口欠佳,只吃了一碗,便已饱了。遂与三人作别,走回自己卧房,将门虚掩着,一时没能入睡。 月已圆,他站在窗前,凝望着天边的那轮圆月。但见月色皎洁如银,仿佛一个大银盘在夜空下的云层里飞一般的穿梭着。有时被黑云挡住,黯淡无光。待走过黑云笼罩着的那块领域后,又皎洁如初。光亮的时候多而暗淡的时候少,却又无可避免的要受黑云的遮挡。 萧爻看了一时,却有不少感悟。心道:“皎皎河汉,洁洁月色,这是多么美妙的夜晚。可无论月亮多皎洁,夜色多美妙,却总是会被黑云遮挡,不得自在。” 山间寂静无声,萧爻转过了头。轻轻推开窗户,向隔壁那三人的房间看去。屋里已无灯光,想来三人都已入了梦乡。 萧爻轻轻关上窗户,转过身,坐在一张竹凳上。略一沉静下来,那两个互不相融的念头又开始盘旋不定。万籁俱寂之中,两个念头交战起来:“想我巍巍华夏,自古以来,出过许多孝子贤孙。他们或在赡养老人方面尽心竭力,周周到到。或者听从规劝,终生不做越矩之事。或是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而得家庭和美,邻里安宁,有孝心是顶好的。” 又想:“爷爷和周大爷于我有养育之恩,我原该听从劝告,修习武艺,方不违孝道。可我无意学武,如果信从其劝勉,便违背了自己的本愿。我如坚守不住自己的意愿,便是对自己也丧失了真诚。试问,一个对自己都不忠诚的人,又如何能诚恳待人? 萧爻在交战着,思索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了些领悟。心道:如果待人不诚,又岂敢谈孝道?” 这个念头,便如黑暗中忽然出现的一丝亮光,萧爻紧紧抓住,反复琢磨。过了一会儿,才从两大抉择中选出一个来。 萧爻心道:“我是不能违背自己意愿的。”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战之后,到得此时,萧爻方作出决定。有了主见,不再受那两难题的困扰,顿时轻松了许多。 放松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难处。那便是,坚守自己意愿,将预示着不学武功。然而,今天过了,明天呢?爷爷他们会不会就不催我学武了? 万籁无声中,萧爻的心思无比活跃。又想:“如果他们明天提起学武这事来,我又和他们争辩不休吗?” “两位老人家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今天与他们争辩,已是大大的不应该,如果以后还跟他们争辩,那可不像话了。有什么法子避免争论不休呢?” 萧爻思索着,我如果是个哑巴,只听其言观其行,却不用参与,这倒可避免争论。可我又非哑巴,装聋作哑是行不通的。那便如何是好? 忽然灵光一现。心道:“要不跟他们争论,最好的法子是让他们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如何能跟我争辩?要怎么做,才能令他们看不到我?” 萧爻想了想,想到了捉迷藏这个游戏。一人躲藏起来,另一人去寻找。在找到之前,互相看不到对方。 又想:“我却躲到哪里呢?这里地势不够宽敞。在这里躲避,极易被发觉,那就去别的地方。” 萧爻不由得心中一惊。去别的地方,而不在自己熟悉的家里,便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念头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却已出现在脑海里。然而除了这个法子,可以更好的避免争辩,似乎再无一个比这更好的办法。 可当真要离家出走,又去哪里呢?这一走,今后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孤单的时候,跟谁说话?饿的时候,弄什么填饱肚子?遇到危险了,又能否趋吉避凶,遇难成祥? 这念头才一出现,便滋生出许多问题来。 萧爻默默的想着,过了一会儿后,忽然捏紧了拳头。心道:“这也担忧,那也担忧,还算什么男儿汉?我且放胆到江湖上去游历游历,看看会怎样?” 心思放宽,萧爻便欲立即动身。月光很明朗,照得屋里透亮。萧爻向房间里一扫,忽见桌上有一本泛黄的论语,也有笔墨纸砚。拿起论语,随手一番,借着月光,看到其中一句,写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看到这几个字,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萧爻心道:“爸爸妈妈早已不在人世,是爷爷把我抚养长大的。我要远走,又不能让爷爷知晓。可我一走,他必定十分担心。那可怎么办?” 想了想后,提起笔来,写了封书信。待墨迹干了,轻轻地折起来,用书压着。 萧爻轻轻推开房门,慢慢挪出门外,又轻轻地带上门。站在屋外,侧头听去,却听得隔壁三干屋子里,鼻息声雷鸣似的响着。那三人已然熟睡。 萧爻仍不敢大意,缓缓绕出。寻到下山的路口时,才终于嘘了口气。回头看去,并没人追来。却只见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拖在地上。 萧爻看到自己的影子,心中一阵酸楚。但觉得天地茫茫,只孤身一人,形影相吊。从此漂流江湖,仿佛一叶孤舟,飘荡于惊涛骇浪之上。命途怎样,实在万难逆料。 萧爻看着那四干茅屋,忽然间,只想放声大哭。却又怕惊扰到萧万立等人。我一哭倒没什么紧要,可他们轻功极好,万一我的哭声惊醒了他们,追上来后,可就躲不掉了。可这一走,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今生还能否再见到爷爷的那张慈祥而宽和的面容? 忽然跪在地上。哽咽道:“爷爷,孙儿、、、、、、孙儿不孝,致负你老人家厚望。孙儿、、、、、、、、孙儿此去,生死难料。若能回来,完聚之日,当尽孝于膝前,共享、、、、、、共享天伦。” 萧爻轻轻抽泣着。又道:“爷爷,周大爷,小山,你们多保重。” 含泪磕了三个响头,一看,月亮即将落去,不能再耽搁了。咬咬牙,用力转过身来,沿着下山之路,全力奔跑。 第六十七章 出走二 月色分外皎洁,银灰洒落在苍苍莽莽的大地上,目中所见,清丽如洗。 静寂的山林间,只见一道灰影流星般迅速往下降落。他在全力奔跑,他在忘情地奔跑。 山林里荆棘遍布,纵是缓步而行,尚须时时留心,以免被荆棘藤条刮破衣服,划伤皮肉。 他却没命介地奔跑,身上的衣襟被刺条划破,有的部位已被刮伤。但他就像钢铁铸成的兵甲,刺条刮到他身上,他从来不看,也绝不停留。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足见他是个很无情的人。 然而,当月光映照到他脸上的时候,却见他金星似的眼里含着些许热泪,俊美的脸颊上隐隐有一股愤愤之意。他忘情地奔跑,任体内的洪荒之力全然爆发出来。似乎只有让自己精疲力尽,不能思想了,方可缓解心中的愤懑。 在山道间奔跑的人就是萧爻。 萧爻凭着一股倔强之气,全力奔跑,下了山后,又奔出三十来里。实已筋疲力尽,方肯缓步而行。那股倔强之气也就在刚刚奔跑时,化于无形。 走得里许,忽然想起爷爷会一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本事大得很。他若现在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全力追赶的话,不久就能赶上。若给他追到,这出逃之计就半途而废,白费力气。 萧爻又发力奔跑,他本来有些微乎其微的内力,但刚才奔跑时,那点内力早已用光。到这时,已用上本能力量。跑出二十五六里路,实已疲惫不堪,才放慢脚步。 他喘着大气,徐徐前行,才发觉汗水浸湿了衣裳。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干燥的部位,衣袖上能拧出水来。并且开始感到燥热,他全身冒着热气,仿佛刚从蒸笼里拿出的馒头。 虽然汗水打湿了衣裳,可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如此时此刻,既感快意,又十分自在。 萧爻解开衣扣,沿路走着。下山时,他不辩方向的奔跑。这时才发觉,是在一片树林里。正是秋末冬初时节,一天冷过一天。 萧爻走出里许,身上的热气一散,竟感到一丝冷意。 依稀算来,这时是寅时中段。萧爻道:“爷爷和周大爷轻功极好,老年人瞌睡轻,醒的早,寅时一过,到了卯时,爷爷就醒了。他一醒来,必定会去问我学武功的事,想得怎样了?他发觉我不在屋里,就会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呼我。呼之不应,惊动了周大爷,于是,他们会一同下山来寻我。我虽已走出了五六十里,但还不够稳妥。还须再跑得远一些,让他们找不着,才算成功出逃。” 有了这等念头,便觉不安,又促使他拔足奔跑。萧爻一边跑一边想:“我为了不违背自己意愿,免跟爷爷争论,才出此下策。我适才说自己是出逃,出逃二字,用到囚犯身上,恰当之极,我并非囚犯,却不宜加之我身了。” 萧爻跑出不远时,又想:“不用出逃,用什么好呢?我是无奈之下,以这法子,巧妙避开,免跟爷爷争论。若再浓缩一下,说成巧避,嗯,巧避二字倒挺有趣的。想不到我萧爻竟也有耍巧的一刻。” 萧爻跑了一段路后,心思复又活转过来。幸好路面宽敞,少有乱石。不然,他这么一面跑,一面想事,极易给乱石绊倒。 萧爻道:“我为了不学武功,离家出走,虽用巧避来伪饰,总也有逃之夭夭之嫌。乘风破浪,迎难而上,才是大丈夫本色。我却是一遇麻烦,就立刻逃之夭夭,当真羞对大丈夫这三个字。” 这次跑了二三十里,实在劳累了,才停下脚步。此时,天已大亮。萧爻放眼看去,所见之物,再不是熟悉的那片山,那四干茅屋,当真是人地生疏。 正感到又累又饿。不禁微微有些后悔:“在家里的时候,已用过早饭了,也就不会挨饿。” 饥饿感越来越盛,处身于深山之中,四面是大树,哪里去找充饥之物? 失望之余,后悔之心复起。萧爻道:“以前,日子过得丰裕。自小到大,从没经过眼下的困境。难道我才出来,竟一天也活不过,就要饿死异域吗?” 萧爻低头走着,时时不能忘却的仍是离家出走的事。又道:“早知道会受这般苦楚,我就该听从爷爷他们的劝告,待在家里,习练武艺。我还像以前那样,仍然过着滋滋润润的日子。这次离家出走,不但令爷爷焦急,自己也备受煎熬。我这么做,真是害人害己。” 山间空无一人,不免心中孤独,只得说些话,来宽慰自己。萧爻读过不少古籍,也只览其大意,不求甚解。到了这时,既感孤独,又略觉后悔,两种心情的挤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佛家的一句老话。 萧爻道:“佛祖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是劝人回头之语。人犯了错,若肯自我省悟,以改其过,便可得到佛祖的宽宥。佛渡有缘人,只要放下执念,回头处仍有岸可渡。纵然重登旧路,也是坦然大道。我如果此刻回去,是否又算得上回头是岸呢?” 萧爻沉思着,回去的念头时不时的涌上心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哈哈一笑。道:“萧爻啊萧爻,你自己固执,弄到这般困顿之境。想回头是岸,又哪里能找到可渡之船?嘿嘿,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之极,连神通广大的佛祖也救不了你了。” 如此自嘲自解之后,后悔之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萧爻又道:“佛祖连我也救不了,那么,这神通广大的美誉,是否该送给佛祖,只怕还要再斟酌斟酌。” 说着话时,在山里寻了些野蘑菇,嚼了充饥,勉强填饱肚子,才感到神智清爽。阳光灿烂,照在身上,萧爻顿觉得暖洋洋的。正想爬上大树,美美地睡上一觉。忽然,只听西北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马鸣萧萧,蹄声急急,不知来者何人。 第六十八章 山道上 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响,萧爻心道:“来者是谁呢?”。抬头看去,只见山道上,三乘马快速驰来。马上乘客均着飞鱼服,十分醒目,三人的腰间都配一柄绣春刀。一看便知是锦衣卫武士的装扮。 中间一人四十来岁,头上戴着一顶乌纱帽,他显是另外二人的统领,神色之间颇为自傲。他的脸蛋很宽,像是用两块瓦片合拢嵌套而成。因为他脸宽头也大,那乌纱帽就比寻常帽子更为宽大,不然,戴不到他的头上。他身体肥胖,有一个水桶似的粗腰,大腹便便。他座下之马虽也神骏非凡,却给他压得喷着白气,显得很疲累。 左边一人是个瘦脸,脸呈蜡黄之色,像个病夫。刚一停下,便不住咳嗽,仿佛有哮喘病。 右边一人却是个中年马脸汉子。一张脸像是被拉伸过,乍一看,甚至比马的脸还长半截。因为脸太长,连鼻子嘴巴都不太分明。两个鼻子,一张嘴巴,安在他的脸上,合起来也只能算作三个孔,宛如雕在南瓜上的三个孔。 萧爻看到他的脸,不觉吃惊:“这人的脸,当真长得太过分了。” 三人并排同行,脸上均透着几分焦躁之色。那马脸汉子行到萧爻身前时,微一收缰。问道:“喂,小子。你可曾看到一个身穿孝服、腰挂长剑、面容儒雅的中年书生?” 他说话的声音甚是生硬,显然是脸长的缘故,不仅影响了五官,也令他五音不清,连说话也与常人不同。 萧爻见到三人的装扮,便知是锦衣卫官差。道:“没瞧见。” 三人打马而过,沿东南方向呼哧而去。 近日以来,萧爻为着巧避之事,劳神过度,心思颇为沉闷。见到三名官差,不禁好奇心起。寻思:“三名奇形怪状的官差要追拿一个中年书生,只怕有热闹好瞧。去瞧瞧热闹,那也不错。”便转向三人奔去的方向,沿路赶去。 走出里许,忽听身后有人喊着‘嘿嗦、嗨咗。嘿嗦、嗨咗’的口号。同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嘿嗦一下,便起步踏步。嗨咗一下,又起步踏步。随着口号的韵律,轮流转换,走得十分齐整。 萧爻以为有人来登山,心中大为不啻。心道:“我备受折磨时,苦苦思索,也无声无息。这些人登个吧山,又不是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这般轰轰闹闹?哎!人家爱虚张声势,芝麻大点小事,也夸得玄乎其玄,旁人又怎么管得着?反正与我无关,随他便了。”当下,把头转到一边,不愿看到这些个虚张声势的人。 一群人走上山来。这群人排成七八排,每一排多则八九人,少则五六人,前后共计五十余人。五十人中,三四十岁的占了一大半。其余有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排列得参差不齐,却能步调一致,走得十分齐整。几乎同时起步,同时落步。几十人便如同是一个人,只发出一个声音。 山路崎岖,这几十人却能齐步行进。若非江湖豪客,便是哪帮哪派的门人,来山上办事。总之人人身怀武艺。 萧爻本来不想看这些人,但终于是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十人均着飞鱼服,腰间配着绣春刀。这般齐整奔来,俨然有一股军威,倒不容小觑。 萧爻心道:“不是登山的,又是锦衣卫。” 抬眼望去,却见排头一行的中间,有一个脸上浮肿,面色黝黑,扁踏鼻子的中年男子。他个头不高,腰杆很粗,显得又矮又胖,他不论站着躺着,都能占领很宽的地势。他头上戴着一顶乌纱帽,五十余人中,只有他戴乌纱帽,是以格外突出。 那人忽然伸手,示意停下,几十人便停了下来。令行禁止,便如军队作战。他的膀子又短又多肉,活像一只猪蹄。但他身后的人,却谁也不敢取笑。那汉子抱拳问道:“小兄弟,在下许显纯,向你问个人。” 萧爻懒洋洋地道:“你要问一个身穿孝服、腰挂长剑、面容儒雅的中年书生吗?” 许显纯肥厚的脸上忽然露出喜色,脸上的肉坨坨因高兴动了动。问道:“你见过他?” 萧爻摇摇头。道:“没见过。” 许显纯脸色陡变。他身旁忽然闪出一个驼背。那驼背身材高大,但因为背驼的缘故,令他缩短了许多。驼背扯开嗓门喝道:“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却是北方口音。 萧爻笑道:“没见过,就不知道了吗?” 驼背大怒,双眼鼓突,扯出绣春刀来。道:“跟官爷说话,也嬉皮笑脸,没半点正经,你简直目无王法!”举刀向萧爻砍来,许显纯伸手一拦。道:“赵总旗,追拿反贼要紧,不必节外生枝。” 赵驼背瞬间放下脸来。抱拳道:“千户高见,千户高见。” 许显纯不知这句话是赵驼背恭维自己的,听他说自己很有高见,那不是讽刺自己长得矮吗?脸上很是不悦。 驼背不知何处得罪了许显纯,只把过错全怪到萧爻身上。向萧爻瞪了一眼,以训示的口吻说道:“若非千户大人心肠仁善,回护于你,我早就一刀砍掉你的脑袋。” 萧爻笑道:“我正愁死不掉,你若肯帮这大忙,倒要好好感谢你才是呢。” 驼背脸上一惊,心道:“这人一心想死,难道他是个疯子?”不敢再搭话。 许显纯却道:“快走,别跟他啰嗦,省得沾到晦气。”赵驼背道:“千户大人所言极是。”他这次学了乖,不敢夸许显纯高见了。 萧爻郎然说道:“我乃仙宫太阳神,没有晦气,有的是仙气。就是偶尔放个吧屁,也是清香的仙屁,闻之神喜心活,能治百病。” 众官差见他年纪轻轻,却这般狂言乱语,不敢跟他说话,都已走了。 萧爻兴头一来,仍指手画脚的说道:“尔等凡夫俗子,通通他奶奶的肉眼凡胎。遇仙不识,见神不拜,真是岂有此理。气煞本仙,气煞本仙也哉。” 一行人早已嘿嗦,嗨咗的奔了去,都没来瞧他一眼。只有几个落在后面的年轻人听到他的自吹自擂,回头见他兀自捶胸顿足,甚觉好笑。 第六十九章 东西 待众官差走了后,萧爻便跟在众人后面。萧爻本来赶不上,好在众官差一路上都喊着口号,声闻于数里之外。只要听到口号的声音,便可知众人的方位,纵然赶不上,却也不会跟丢。 萧爻跟着众人往东南方向行了十来里路后,前方官差忽然停止了喊口号,正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萧爻慢慢挨近,到了一片竹林里。 只见竹林中间有一座破庙,庙宇破陋不堪,神龛上供着一尊泥菩萨,已然脱落,看不清是谁的神像。庙门大开,庙中站着一个中年人。他背着众人,因此看不到他的面貌,但可看到,他身穿孝服,头上包着一块孝帕,显然有亲人离世。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从造型看来,像是武当派的宝剑。在他身前,赫然放着一口棺材。 萧爻在竹林外看到这副情状。不由得心想:“从此人的扮相来看,定是他家里有亲人离世。棺材里装的就是他的亲人?那也应该入殓送葬才是,为何要把棺木摆在破庙里?却又不知他因何事与众官差结下了仇?但为了捉拿他,引得众官差劳师动众,此人来头定然不小。” 又见那数十名锦衣卫官差已捉刀在手,埋伏在破庙外的竹林丛中,将破庙团团围定。只待听到号令,便冲进破庙,与庙中之人大战一场。 庙中那人却凝然不动,他虽然被众官差包围了,但似乎他经历过许多凶险的遭遇,丝毫不以眼前的险境为然。又好像他武功极高,对这些官差,已有了必胜的把握,是以不把众官差放在眼下。但能如此临危不乱,单就这份胆识,已足以令人敬佩赞叹。 萧爻在十丈之外停了下来。遥遥望去,却见适才骑马的三名官差站在人群之前,许显纯与那三人并列。而那姓赵的驼背却混在官差队伍里,显然总旗的职位太低,还不够格与那四人并列。 却听许显纯厉声喝道:“杨棅忠,你可知罪?” 庙中之人杨棅忠哼的一声。道:“我杨棅忠对大明忠心耿耿,有何罪过?许显纯,你为阉党走狗,乃卑鄙无耻之徒,也配向我兴师问罪?” 杨棅忠仍然背对着众人,他的话却说得很响亮。萧爻远在十丈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萧爻心道:“看样子,他认得这些锦衣卫官差。嗯,世上有的人因相互爱慕,而结识对方的。也有两人原本不识,却因仇恨而熟识了对方。他们是仇敌,当然认得。” 忽然心中一凛。心道:“那我跟许佳玲小姐相识,又算哪一种呢?”想到那天跟许佳玲相识的情景,但觉得绝不是恨,可也说不上是爱。有点儿浑浑噩噩,乱七八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许佳玲那俏面生晕,嗔嗔怨怨的姣美模样,没来由的浮现在脑海里,此刻遥思遐想,甚是思慕。 萧爻虽然放诞不羁,但对许佳玲的那份感受,与世间任何一名男子对初恋的回想追思一般无二。真挚而又专注,遥不可及却又难以割舍。 只是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刺伤自己。变化来得太快,殊非自己所能逆转。模模糊糊的回味之中,又隐隐约约参杂着几许无奈的喟叹。 萧爻回想了一下,又抬头望去。众官差都目视前方,谁也没有发觉到他。 杨棅忠适才所说的‘阉党走狗’这几个字,已骂上了所有锦衣卫官差。众官差无不大为愤概,双眼发着凶光,若非有统领在旁,只怕立刻就会冲进庙里,跟杨棅忠拼个死活。但因有四名统领在场,其余官差便是虾兵蟹将了。他们虽感愤怒,却都很守规矩,轮不到自己说话,脾气再大,也只得先忍一忍。 却听许显纯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知道头上有大明?嘿嘿,可你与逆党妖邪同流合污,私藏点将录。你背叛朝廷,意图颠覆大明江山,你已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 杨棅忠断然喝道:“背叛朝廷,意图颠覆大明的是魏阉狗。阉狗独断专权,欺上瞒下,霍乱朝纲,我恨不得将他斩为肉酱!” 杨棅忠声色俱厉,这般疾言厉色的一顿喝骂。虽只有一人,却将众官差的气焰压了过去。 那脸蛋很宽的人却是魏忠贤的侄儿,名叫魏良卿。经魏忠贤一手提拔,而担任锦衣卫千户之职,在魏忠贤的统帅下,负责捉拿东林党众人。魏良卿听得杨棅忠喝骂魏忠贤,不由得发怒。喝道:“家叔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数十年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何曾有过半点私心?大胆反贼,你颠倒黑白,居心不良。识相的,快把点将录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不然的话,你父亲杨涟就是你的好榜样!” 杨棅忠霍地转过身来,萧爻这才看到他的面貌。只见他面盘如中秋之月,白白净净,颇为英俊。两道眉毛悬如利剑。儒雅之中,隐隐透着一股英悍的气概。 杨棅忠乍闻噩耗,心情激荡,喝问道:“魏良卿,家父、、、、、、我爹当真已然亡故?”说到最后,却忍不住语音哽咽,双目含泪。 萧爻心道:“他还不知他的父亲是否尚在。那么,那棺材里装的便不是他父亲了。”蓦然间,不禁想起自己已去世的父亲母亲,萧爻只知父母去世很早,是被扶桑浪人所害。但到底丧生于何人之手,却至今未知。看到杨棅忠因其父过世而神色悲恸,不禁大为同情。心道:“此人连自己父亲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其悲惨可怜之处,与我同命同运。” 却听得魏良卿道:“杨涟勾结东林党妖人,诬告厂公,妄议朝政,他是自取其祸。” 杨棅忠低吼一声,道:“我父亲是怎么、、、、、、怎么去世的?” 许显纯、魏良卿见杨棅忠神色沮丧。脸上泛起轻微的笑容,大有幸灾乐祸的快意。 那脸蛋比马脸还长的名叫毛化龙,除锦衣卫百户之职,比魏良卿只矮一级,毛化龙嘿嘿一笑。道:“杨涟勾结逆党奸邪,死有余辜。你是他的儿子,他是死是活,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反要问旁人?” 那像病夫的瘦脸名叫文一炳,见杨棅忠黯然神伤,便趁火打劫。说道:“你老爹大逆不道,不是东西。你是你老爹的儿子,却连你老爹的生死都不知道,可见你更不是个东西。嘿嘿,有其父必有其子。” 众官差轰然大笑,甚是得意。杨棅忠心伤乃父之死,一时没转过弯来。他眼望着前方,悲伤之余,又十分凄迷。 萧爻忽然从竹林中的一条小径上穿过去,在庙前一站。也哈哈哈大笑不止。众官差见到萧爻,吃了一惊。有的已收住了笑声,数十道目光全部汇集到他的脸上。有的心想:“我们嘲笑杨棅忠,是要他心神受挫,等他精神涣散时,好杀了他。这小子疯疯癫癫,这里有他什么事?他跑来凑什么热闹?” 有的则想:“这人当真没点眼色,我们马上就会跟杨棅忠厮杀一场。他不远远的躲在一边看戏,来瞎搅和什么?刀剑不长眼,万一误伤了他,他不是白挨吗?” 许显纯、魏良卿、文一炳、毛化龙等人,先前见过萧爻。不过当他是个过路的青年,浑没在意。却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搅和进来。 杨棅忠看着萧爻,也十分疑惑:“他是谁?他来做什么?” 许显纯不耐烦地道:“没看到官爷在办事吗?滚到一边去。” 萧爻停住了笑。向许显纯、魏良卿、文一炳和毛化龙逐一看了一眼。那四人适才跟杨棅忠一阵对飚,此刻,神经绷紧。 萧爻看四人时,眼神飘忽不定,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一来,那四人对他都放下了戒备之心。心想:“这小子疯疯癫癫的,又没武艺,闹不出多大的名堂。只要无关大局,让他搅和一下,倒也无妨。” 萧爻的目光落到文一炳的脸上。心平气和的道:“说杨棅忠不是东西的,是阁下吗?” 文一炳气势正盛,喝道:“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是谁?” 萧爻笑道:“阁下说得不错,杨棅忠不是东西。” 文一炳瞪着萧爻,心中一亮。心道:“我说杨棅忠不是东西,那是在骂他。这小子怎地连这话听不懂?他重复这话,便如同又骂了一遍杨棅忠。那他毫没来由的骂杨棅忠又为了什么?莫非他是想投入锦衣卫,不得其门而入,便借着侮辱骂杨棅忠,来讨我们的好。这小子见风转舵,很合我的意。” 听得萧爻骂杨棅忠,许显纯等人顿时对他生出好感来。 杨棅忠盯着萧爻。道:“我杨棅忠是不是东西,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文一炳道:“这位小兄弟极有见识,评得很好。” 萧爻却道:“杨棅忠不是东西,你们是东西。” 第七十章 恶斗 一阵沉默之后,所有人才渐渐地反应过来。萧爻并非见风转舵,打一开始,他便是为杨棅忠出头。 杨棅忠心道:“这人有点莫名其妙。这事与他无关,他来搅和什么?”杨棅忠道:“兄台,你若没别的事,就请离去吧。” 萧爻道:“那可不行,我萧爻最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碰到这种事,就要管一管。” 说着话,便向庙中走去。 许显纯怒视着萧爻。这小子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玩弄自己,那就是找死。许显纯一挥手,埋伏在竹林东边的十来个锦衣卫官差便一拥而上。这些人蓄势待发已久,看到许显纯的手势,都争先恐后的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三人举刀砍向萧爻的后背。一人砍后颈,一人砍腰,一人砍小腿。 三人无声无息,萧爻毫无防备,不知身后已有三把刀砍向自己,仍然走着。 杨棅忠却已大吃一惊。不及多想,猛地一把拉过萧爻。同时,抽出长剑,急使一招三阳开泰,剑尖撩开上面一把刀,剑刃挡住中间一把刀。只听得当当两声,刀剑相撞,顿时擦除无数零星火花。却将那两人的大刀格了开去。杨棅忠又迅疾地往后一退,避开最下面一人砍来的一刀。便跟那三人斗了起来。 萧爻忽被杨棅忠拉开,差点一头撞在棺材上。还不知若不是杨棅忠拉开了他,他已被那三人砍作三段。 萧爻正感疑惑,心中想问:“杨兄,你拉我做什么?”转头一看,便看到杨棅忠跟众官差斗在一块。 萧爻盯睛看去,只见杨棅忠守在庙门口,以手中长剑跟众官差相斗。他身材高大,往庙门口一站,几乎将门堵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占了有利地势。 官差人数虽众,但庙门狭窄,不能全都冲进来,只最前面的三人勉强能跟杨棅忠过招,却已稍嫌挤迫。 其余人跟在三人后面,持着大刀,想要攻进庙里,却被身前的人挡着。一刀砍下去,砍不到杨棅忠,倒先把自己人砍死。连跟杨棅忠接招的空隙都没有,更别说砍他了。 跟杨棅忠过招的,左边一人是个满面虬髯的关东蛮汉。中间一人相貌颇为儒雅,显是江南一带的人物。右边一人身材较高,面色悍恶,当是齐鲁大地的刀客。 那关东汉子使的是五虎断门刀法,乃是江湖上最广为人知的一种刀法。大多以刀作为兵刃的江湖人物学刀法前,往往最先学的就是这路五虎断门刀,因此,大多人都会这路刀法。就是不会的,见得多了,也知这路刀法的精要所在。 那关东汉子使一招流星赶月,砍向杨棅忠左臂。 中间那人眼见两边都是自己人,无论是砍,还是切,都有可能误伤另外二人。便以刀代剑,直刺杨棅忠前胸。 右边一人使的却是戚家刀法。其时戚继光谢世已久,但他创制的戚家刀法,因用来剿灭倭患时,便传给他手下的兵士,刀法因得以流传,右边那人斜砍杨棅忠腰部。 三把刀形成合围之势,几乎同时砍出。 杨棅忠只有一柄剑,挡得了一人,挡不住第二人,挡得过第二人,第三人却无论如何挡不开。三把刀分从三个方位同时砍来,虽然招式平平,但成合围后,威势不同凡响。 眼看杨棅忠已躲不过,将被乱刀砍死。忽然,只见他提剑当胸一封,使出武当派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如封似闭。剑锋忽转,将三人的刀一齐压住。随即撤出长剑,唰的一剑,齐向三人手腕斩落。 杨棅忠撤剑斩落这一下,实在快得无法形容。只见一道清光旋地一闪,三条拿着绣春刀的手臂齐刷刷地断掉,鲜血淋漓,滚落到地上。 那三人痛呼惨叫,面目扭曲。砰砰两声,有两人痛晕倒地。 关东蛮汉断了一条手臂,非但不退,反而愈发悍勇。怒吼着朝杨棅忠直奔而来。 杨棅忠举起剑,对着关东蛮汉。那关东蛮汉收势不住,朝杨棅忠的剑上奔来,顿时被当胸刺透。杨棅忠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其余官差见到这等惨状,心生怯意,人人动容,站在庙门外,双眼盯着杨棅忠,一时不敢再攻。 萧爻看着这场恶斗,不由得触目惊心。回想着自己见过的打斗场面。萧万立和周元嘉的比试,两人比的是内力。在吴记酒馆,吴才有跟公孙羽比的是招式。在那片牧野上,苗春花跟唐霸比的是暗器。那些比试,都是点到为止,分出胜败则罢手。从没见过今天这种血肉横飞的惨斗。每一刀每一剑,都是在要别人的命。 杨棅忠伤了两人,杀了一人。但守在外面的,还有五十来个敌人,虎视眈眈。 杨棅忠的额头上冒出了些汗水。却没空来管。他守在庙门边,凝视着庙外的敌人。见众官差一时不敢攻打,面露退避惧怕之色,杨棅忠心下甚是痛快。却道:“刚才听兄台自报姓名,兄台可是姓萧?” 萧爻方才回过神来。道:“我正是姓萧。” 杨棅忠道:“萧兄弟,你怎会来此?” 萧爻回想着前事,不由得心口一酸。道:“爷爷要教我学武功,我为了不学武功,背着爷爷离家出走,误打误撞才来到这里的。” 离家出走的事,萧爻一直憋在心里。到这时,才得倾吐,顿时舒畅了许多。 杨棅忠听后,愕然怔住。其时正是明朝末年,时局动荡,党派林立。多数人心知科考之路是走不通的,便都选择习武,一则可自保,二则危急时可为国效力。萧爻居然不肯习武,还因此离家出走,实在太过反常。 萧爻问道:“杨兄,我是不是糊涂得很?” 杨棅忠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道:“人各有志,萧兄弟,你不肯习武,须强迫不得。” 萧爻道:“他们也没有强迫我习武,劝我习武时,争论却是有的。我不愿跟爷爷争论,才跑出来。杨兄,我这么做,对是不对呢?” 第七十一章 赏金 杨棅忠的心思只放在庙外的众官差身上,想的是如何杀退强敌,以求脱身。再有就是自己的父亲杨涟生死如何,尚须探查清楚。如若安然无恙还则罢了,如若已遭逢不测,则要查出害死杨涟的元凶,以牙还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是没得商量的。 适才众官差辱骂自己之时,萧爻挺身而出,站在自己这边,与众官差叫板,为自己出头。对萧爻的这份情义,又着实感激,杨棅忠已将萧爻当作了朋友。对萧爻此问,不答是为无礼,然草率答之,又难免有忽悠的嫌疑,有伤朋友义气。 杨棅忠犹豫了半晌,才说道:“萧兄,世上本无全然错误之事,亦难有全然正确之事。是对是错,须两面具到,等量齐观。切莫执着于一面,而有失偏颇。” 萧爻见杨棅忠年纪大过自己,阅历见识该在自己之上,才把心中迷惑向他询问。本来盼着杨棅忠能给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再说出一番独到的见解。那么,对离家出走这事,就算有了一个完整的交代,今后就可得以解脱,不再受到此事的羁勒。 却不料,杨棅忠所答非所问。心知问人不着,那也无可奈何。萧爻嗤之以鼻,低头看着地板。 杨棅忠自也知道,刚才那番对答,难合萧爻心意。看着萧爻,发觉这位刚结识的新朋友,义气固然是有的,却又有点儿独特。他虽然在发问,可他一点也不迷惑。甚至,他对他自己的提问,是有答案的,之所以要问别人,是因为他想听听不同的答案。 杨棅忠又道:“凡事要作两面观。萧兄。佛门中有一句‘空即是色’,这话纯属放屁。但若连上后面一句‘色即是空’,意思就连贯了。为什么一句话是放屁,两句连上就不是了呢?” 萧爻抬起头来。接道:“一句话是在放屁,两句话是放连珠屁。” 杨棅忠忍不住嘿的一笑。道:“我本待开导你,不想反倒落入自己的圈套。” 萧爻笑道:“杨兄,你答非所问,故意设下圈套。” 杨棅忠道:“我答非所问,你也答非所问,总能扯直了吧?” 萧爻笑了笑。问道:“杨兄,你怎会跟他们结仇呢?” 听萧爻问起跟官差结仇的事,杨棅忠的脸上顿时变作铁青之色。道:“萧兄,不是做大哥的故意隐瞒,实是强敌未退,此刻不便告知。” 萧爻道:“既然如此,兄弟不问就是。” 向庙外看去,却见魏良卿与许显纯在低头商议。许显纯不停地说着,魏良卿不住点头,似乎对许显纯的意见很是赞同。两人隔得较远,具体说些什么,萧爻却听不到了。 众官差仍然围着破庙,见杨棅忠举手之间就杀了三人,对杨棅忠很是忌惮。虽然将庙围住,却不来动手。 忽听杨棅忠骂道:“卑鄙,这两个王八蛋真够歹毒的。” 萧爻没多少内力,听觉与常人无异,听不到许显纯和魏良卿的对话,不知那二人商议的是什么。但杨棅忠内力深厚,听觉极好。萧爻听不到,他却能听到。 萧爻问道:“杨兄,他们说的是什么呢?” 杨棅忠满面怒容,哼的一声,站到门口。吼道:“许显纯,这事跟萧兄弟无关,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许显纯脸露狞笑。道:“杨棅忠,你的耳朵倒是很好。” 杨棅忠道:“这位萧兄弟为人坦诚,是个大好男儿。你叫众人让出一条道来,让他平安离去。有什么要算的,我杨棅忠奉陪到底。” 许显纯和魏良卿商议的是什么,萧爻虽未听到,但也已猜出。二人适才商讨之事,必定对自己极为不利。 许显纯嘿嘿冷笑,却见他摸出一块腰牌,那牌子金光闪闪,显是黄金打造。许显纯高举腰牌。道:“众武士听令!” 数十人看到那块腰牌,纷纷抱拳。齐道一声‘属下在’,声音响震山野。 许显纯道:“杨棅忠杀官拒捕,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众武士有力诛杀此贼者,赏黄金千两。萧爻勾结反贼,罪责同当。有能捉拿萧爻者,赏黄金五百两,能杀之者,赏黄金一百两。” 那五十多名武士中,有的是江湖豪客,有的是啸聚山林的强盗,也有的学过几天武艺,会一些拳法刀法。参军不得,闲居在家。听得锦衣卫扩招武操,薪资优厚。于是,纷纷投入锦衣卫中来,谋得此职,混碗饭吃。 这些锦衣卫武士,大多数人武功平常,放到江湖上,只能算作三四流。他们往常接到任务,去捉拿犯人时,靠的是人多,声音大。数十人捉拿一人,单凭气势,就先镇住对方。又是朝廷官员,一般人不敢反抗。是以顺利完成任务。 这次接到命令,要捉拿杨棅忠。众武士心存侥幸,以为杨棅忠跟其他人一样,是个软柿子,一捏就扁,一抓就得。等 见到杨棅忠眨眼间就杀了三人后,才忽然省悟,这躺差事,实在很要命。不拼命,是拿不下杨棅忠的。 而众武士又都并非武林高手,自知跟杨棅忠交手,不是拼命,而是送命。虽然将破庙围定,却迟迟不敢上前攻击。 许显纯做官多年,为人精明。又是锦衣卫千户,时常跟众武士打交道。对这些武士的脾性,虽不能说完全掌握,却也拿捏得八九层。 见众人惧怕杨棅忠,便跟魏良卿商议,设定了一条封赏的计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开出天价,重金面前,自然人人都想试一试的。 萧爻的无端闯入,确是个意外。他既然跟杨棅忠称兄道弟,那封赏的计策里自然少不了萧爻。 然而,在众武士看来。杨棅忠武艺超群,杀了他,拿一千两,诱惑很大,风险更大。极有可能命丧杨棅忠之手。反倒是萧爻不会武功,最好对付,要杀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押在萧爻身上的一百两,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来。 第七十二章 恶斗二 却见那五十多名武士纷纷涌向破庙。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萧爻,领一百两黄金。至于杨棅忠,赏钱虽高,却太烫手。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是拿不到的,既然拿不到,最好连想都别想。 见杨棅忠守在庙门口,全都避开,分从破庙左右两侧攻入,左右两侧却有土墙围着。众武士被堵在土墙前,一时顿住。 赵驼背使劲挺起背来,瞬间增高了不少,好叫众人能看到自己。赵驼背朗声说道:“拆了墙,攻进去。一千两就别想了,那一百两,少是少了点,却是许大人送给大家的辛苦费,不能不要。” 在此人的鼓动之下,人人奋勇,山呼海啸般动手拆墙。却都没带挖墙的工具,手上有什么,便用什么。有的举刀凿墙,有的用脚踢,用手刨的也有。 拆庙墙不见得是件光彩的事,每个人心中却惦记着那一百两赏金,即使不光彩,也忙得不亦乐乎。 千百年前,有一个好学上进的读书人,名叫匡衡。他凿壁偷光,艰苦求学的故事传为千古美谈。众武士为拿到一百两赏金,而以利刃凿墙。却是开天辟地以来绝无仅有的一大笑柄。 武士中,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长着一个红鼻子的人。忽然向他身旁的一人说道:“兄弟,不如咱二人联手,干掉姓杨的,平分那一千两。你得五百两,我拿五百两,岂不美哉?” 另外那人大谬不然。道:“你要送死,你自己去,别来拉上我。” 那人暗骂一声‘没志气’。又向另外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他接连跟几个人言说自己的主张,得到的答复都是那句‘你要送死,你自己去就得’。 那人没能得与其他人联手,心知凭一己之力,势难稳操胜算,只得作罢。 杨棅忠见众人拆墙,庙墙一破,众武士就将攻进来。这些年来,自己勤学苦练,凭所学武功,对付这些武士,能保得全身而退。 但萧爻不会武功,将成为众矢之的。众武士心狠手辣,专门对付萧爻,萧爻势必难逃毒手。萧爻是因自己的事被牵连进来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闪失。 杨棅忠当机立断。道:“萧兄,庙宇即将倾倒,待不住了。贼人势大,一会儿我杀出去,你就跟在我后面,见有脱身之机,你就跑。” 适才许显纯的那番话,萧爻听得分明。此刻,众武士动手拆墙,那便是要进庙里来,杀戮自己。萧爻生平从未遇到过这等危险。然而他天生就有一股临危不惧的胆气。越是危险,他越是胆壮。 萧爻从未想过要逃。凛然道:“杨兄,你要我当逃兵吗?” 杨棅忠道:“这不是逃兵,兄弟,你肯如此相助,为兄的足感盛情。但这事因我而起,不能连累你。” 萧爻摇摇头。道:“我如果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杨棅忠看着萧爻,心知他不懂武功,却不会为顾性命而逃跑。大敌当前,他凛然不惧,不由得大受感动。却道:“杨棅忠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却叫我碰到这样一位义气深重的好兄弟,就算今日死去,也他奶奶的没白活一场。” 萧爻豪兴勃发,真想喝个大醉,无奈破庙中没有酒。舔舔嘴唇,如同刚喝了一大坛。 这时,武士们已在左边的墙壁上凿穿了一个洞。众武士顺着破洞,鱼贯而入。 杨棅忠大喝一声,犹如半空中响起了一道霹雳。道:“来得正好!” 杨棅忠话刚说完,便挺剑刺出。最先进庙的那人见到杨棅忠,早被吓得半死。眼看躲避不及,只得奋力挥刀,来斗杨棅忠。 杨棅忠挥舞长剑,唰唰疾刺,使的却是武当派太极剑法中的一招二分明月。杨棅忠早年时,机缘巧合,得投入武当派铁琴道人门下,学得一身好剑法。 只见青光闪动之际,杨棅忠的剑已刺向那人右肩。等那人挥刀自救时,剑锋忽转,一剑刺中那人的左肋。那人惨呼一声,痛晕倒地。 杨棅忠刚刺倒一人,来不及喘口气。便见到有一柄刀向自己右臂砍来。 杨棅忠迅疾一闪,避过敌人大刀。忙使一招阴差阳错,切向敌人胸腹。 那人脸上惨然变色,忙向旁跃开,终究是慢了一步。杨棅忠的长剑已切中那人的小腹。顿时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杨棅忠以一己之力,堵住左边进来的敌人,让萧爻避在一边。 右边墙壁已被凿通。却是赵驼背最先进来。 赵驼背看到萧爻,嘿然冷笑。一出手便是一招独辟华山,罩着萧爻头顶砍落。 这一招平凡已极,但凡会点武艺的,只消往旁边一闪,就可避开这一刀。如若武艺高超,当赵驼背的大刀还未砍落,便给他当胸一击,抢一先手,立刻就可制服了赵驼背。 但萧爻没有武功,胆子虽壮,待见到赵驼背的大刀冷沉沉、明晃晃的砍来时,不禁手忙脚乱,不知避退之法。 此时,杨棅忠被五人缠住,根本不能分身过来照管萧爻。眼看赵驼背的大刀将砍中萧爻。萧爻慌乱之中,鬼使神差般向左侧踏出一步。赵驼背的大刀自身侧劈落下来,刀锋已贴到了萧爻的衣襟。只差一点,就砍中萧爻。 萧爻心里砰砰乱跳,着实吃惊不小。暗道:“哎唷,好险!好险!”他心慌意乱之下,侥幸避开了一刀,十分慌张。很想跟赵驼背商议商议:‘你的大刀实在凶险无比,老子刚才给你吓得够呛。你等等,等老子平复一下心情,再跟你打不迟。’ 赵驼背一旦动上了手,已然收不住。将刀背翻转,跟着一招云横秦岭,向萧爻的腰际横切而至。 萧爻心里有话,却是没空说了。注目着赵驼背的大刀的动向,当即向后退了三步。 赵驼背攻得快,萧爻退得更快。眼看着刀尖从自己腹前刷过,离衣襟不超过一寸。稍微慢半分,就会被刀尖切到。 萧爻又得侥幸避过一回。心神不安,可他仍十分清醒。趁着赵驼背下一招还没攻来。忙道:“你先等等。” 第七十三章 交易 赵驼背刚刚使出的两招,是连贯的。独辟华山之后,紧跟着就是云横秦岭。这两招之间,原有先后之分。但因为招式连贯,中间的空隙十分短暂,这两招如同同时砍出。如果这两招伤敌不得,就要变化招数。变招之时,中间的空闲时间略微长一些。 萧爻正好抢得这点空当,说了一句话。萧爻绝少与人打斗,毫无经验。 赵驼背既是练家子,又是锦衣卫武士,一生在刀口讨生活的人。可想而知,他必定常常跟人动手,单就打斗的经验,他已完胜萧爻。 萧爻绝少打架,跟赵驼背动手,他是被迫的。压根就没想过探知他的根底。 赵驼背却是不然,他打斗经验丰富。在江湖上不知打过多少场。任何一人,打过十架以后,再跟人动手的。都不会想着一招制敌。通常最先的几招乃至几十招,是在试探对方。 赵驼背毫不例外,刚刚使出的两招,就是用来试探萧爻的。 一经试探,便查知萧爻不会武功。听萧爻忽然说话,赵驼背停了下来。他看着萧爻,见萧爻神色慌张,这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赵驼背心下更无怀疑,这小子不会武功。心道:“只要杀了他,就能拿到一百两黄金。他既然不会武功,要杀他就太容易。” 赵驼背心中吃定了那一百两,一时反倒不急。双眼看着萧爻,正要说话。一个刚进来的武士见赵驼背停手不斗。道:“总旗大人,你为何停手了?杀了这小子,好拿着他的人头,去许大人那儿领赏。” 赵驼背先跟那人说道:“到嘴的肥肉,不怕他飞了。吴二狗,这小子就由我来对付,你去帮忙杀杨棅忠。” 吴二狗心里有些不服气。道:“总旗大人,话虽如此。我看还是早动手杀死他为妙,免得又起变故。” 赵驼背大不高兴,脸色一沉。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吴二狗忙抱拳道:“属下不敢。” 赵驼背道:“那你是嫌这身飞鱼服穿腻了,要换掉吗?” 吴二狗原本是个街头无赖,好不容易才混进锦衣卫去。穿上飞鱼服后,自觉风光无限,生怕被罢免。忙道:“属下绝无此等念头,望总旗大人明查。” 赵驼背道:“哼!无此等念头最好。”见吴二狗不动。赵驼背又道:“你还不去杀杨棅忠?难道你看上了这一百两,要跟我抢吗?” 吴二狗甚是惶恐。忙道:“不敢,属下立刻就去杀杨棅忠。”说完,吴二狗冲了过去,混入乱斗之中。 杨棅忠那边,斗得十分凶猛,刀刀要命,剑剑诛心。到这时,他已杀了五人。吴二狗才刚过去,就被杨棅忠一脚踢飞。 吴二狗躺在破庙一角,一时不死,正要站起来,再斗杨棅忠,忽然心中下一亮:“杨棅忠这贼子武艺太好,再打下去,只怕会给他杀了。赵驼背看中了那一百两,我是没份的。与其去送死,倒不如先在这里躺一会儿,待机而动。” 吴二狗便将双眼半睁半闭,瞄着破庙中的打斗,假装昏倒。 赵驼背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着萧爻。道:“小子,你有什么话说?” 萧爻缓得一缓,心神稍宁。道:“承你们瞧得起,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光荣之极,感激不尽。” 赵驼背心道:“许大人定了一百两黄金的赏格,要他的命。他不记恨,不逃跑,反生感激之心,这也太愚蠢了。”却冷冷的道:“一百两也不是很多。要不是最近手气背,赌钱输得厉害,这一百两我还没瞧在眼里。” 萧爻心道:“原来这王八蛋好赌,也好财,这可有法儿了。”满脸堆下笑来。道:“赵兄,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包管让你只赚不赔,大捞一笔。发了这笔横财,你以后上赌桌时,就不怕没钱输了。” 赵驼背见萧爻喜形于色,暗想这世上哪有只赚不赔的美事?哄三岁小孩都怕不能,我堂堂锦衣卫总旗,岂能上这大当?立刻警惕起来。郑重地道:“交易?哼!你的命就在我手上,我高兴什么时候弄死你,我就什么时候弄死你。你拿什么跟我作交易?” 萧爻道:“赵兄,你弄死了我,只能拿一百两黄金。和我做一笔交易,能发一笔大财。那你何不先发了大财,再弄死我,岂不一箭双雕?” 赵驼背盯着萧爻,越看越觉得糊涂。他对萧爻已经没有半分警惕心,反倒是觉得萧爻的脑袋有毛病。 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有人不想发财。财富越多,意味着能拥有的越多,财富可调度使用的东西也越多。也就不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更不愿意将发财之道传给别人。可是这小子不但教自己杀他,还教自己先发了财再杀他。这样的人,不是脑袋有毛病,而是毛病太过严重,已经无法医治。 赵驼背动容道:“你难道不怕死?”萧爻道:“我当然不想死,但若非死不可,死则死耳。又有什么好怕的?” 赵驼背怔了半晌。又道:“我发了大财,自当逞心如意,但你却要死。你难道就不嫉恨?你难道就甘愿听由所命?” 萧爻想了想。道:“我如果嫉恨你,还会教你发财吗?” 赵驼背忽然又怔住。 萧爻道:“时机稍纵即逝,这笔交易你答不答应?” 赵驼背听到这话,心中一亮。暗忖:“眼下既有发财之机,岂有白白放过之理?这小子教我发财,我如果发了财,又再杀他,那便算忘恩负义。” 赵驼背心下颇有些踌躇。想到自己还欠着一屁股赌债。犹豫片刻后,心中暗下决定:“他奶奶的,不讲恩义的多了去了。我既非圣贤,也不是墨家弟子。讲不讲恩义,谁也管不着,那还讲什么?” 赵驼背打定了主意。问道:“能发多大的财?” 萧爻伸出手指头一比。道:“五千两。” 赵驼背看着萧爻,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顿止。问道:“五千两能叫发财?” 萧爻郑重说道:“只要是你不花半点力气就拿到的,就算只有一文,也叫发财。” 赵驼背又怔住,在他眼里,发财这两个字,意味着黄金满屋,白银堆积成山,再加上价值连城的玉器珠宝,古玩字画,珍珠翡翠,数不过来。可供任意挥霍,却没有穷尽之时。 赵驼背又想:“五千两虽少,终究不用花费一点力气,也将就了。”便伸手要。道:“五千两就五千两。拿来。” 萧爻早知道他会这么做,因为要钱的动作实在不新鲜。不分男女,不管老小,不论职业,要钱时都这么干。手伸出,说一句‘拿来’。 萧爻双手一摊,笑道:“钱不在我身上。”心想:“他准会问我‘钱在哪里?’。” 赵驼背果然问道:“那笔黄金在哪里?” 萧爻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拿。” 赵驼背心中想着黄金,正要答应,忽然一惊。心想:“我是锦衣卫总旗,负责缉捕这小子。怎能跟他去?那不是擅离职守吗?许大人和魏大人就守在庙外。我一出去,正好碰到他们,那可糟糕。” 可是那五千两黄金魄力不小。赵驼背向庙外看去,如若那二人不在庙外,便趁机跟萧爻去拿黄金。不看还好,这一看,眼光正好与在庙外督战的许显纯对视。 许显纯两眼放光。高声喝道:“赵驼背,你跟那小子说些什么?难道你想勾结反贼,背叛朝廷?” 勾结反贼,背叛朝廷,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赵驼背脸上大惊失色。忙回道:“属下万不敢有此等邪念。” 许显纯道:“那你还不动手?” 赵驼背道:“是!是!属下这就动手。”随即喝道:“小子,拿命来!”说完,举刀砍向萧爻。 萧爻道:“赵驼背,那五千两你还要不要了?” 赵驼背刚举起刀来,听了这话,犹豫着。外面许显纯的声音又道:“好啊,赵驼背,你竟敢私通反贼。很好,很好。” 赵驼背听到这话,惊惧更甚。忽然间急中生智。忙道:“回大人,属下不敢私通反贼。是这小子意欲以五千两买他的命,他想以黄金诱惑我呢。” 却听许显纯冷冷的一笑。道:“五千两比一百两多得多,恭喜你发财啦。” 赵驼背对着庙外深深一躬。道:“大人英明神武,统领有方,智量通神。纵孙武复生,亦望尘莫及。诸葛在世,也得甘拜下风。只有京城的九千岁爷跟皇帝陛下,智力比大人稍胜一筹。除他两位老人家之外,大人便是古往今来明智第一,聪慧第一。” 许显纯听得这话,肥肥的脸上尽展露出春风得意般的喜态。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驼背忙道:“属下追随大人多年,虽是愚鲁蠢夫。但自古强将手下无弱兵,高人门下出高人。跟大人相比,属下是万万不能比的,较之以前,却似乎聪明了一点儿。这小子不怀好意,我岂能上他的当?” 许显纯道:“好,你既然及时悬崖勒马,刚才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杀了这小子,将功补过,那一百两、、、、、、。” 赵驼背忙道:“属下既为总旗,诛杀反贼,乃是为国出力,不敢贪功自大。那一百两属下万不敢领受。” 许显纯的脸上更为高兴。道:“忠诚可嘉。” 赵驼背道:“多谢大人!” 这才转过身来,举刀砍向萧爻。 第七十四章 许佳玲出手救萧爻 赵驼背颇为恼怒。本来杀了萧爻,就能拿到一百两黄金。跟萧爻谈交易之后,非但不能发财,反而连唾手可得的一百两都弄丢了,弄成个扁担挑西瓜,两头滑落。 赵驼背已不再试探,出手便使戚家刀法,却是一招流星赶月,自左上侧向右下斜劈而至。刀势威猛,虎虎生风。 萧爻忙向后退开,又得侥幸一回。 赵驼背刀法忽变,却见他左劈三刀,右砍三刀。六刀一过,将萧爻逼到了墙角。 萧爻贴到了墙壁,已然无路可退。 赵驼背举起刀来,罩着萧爻的头顶砍落下去。 眼看无处可退,萧爻不由得骇然失色。这一次,当真是没转圜之地,非死不可了。 忽然间,只见一道青光旋地一闪,十分耀眼。只听当的一声,却是刀剑相击发出的声响。 赵驼背砍向萧爻的刀竟被一柄清霜剑挡了开去。清霜剑的主人便跟赵驼背交上了手。 萧爻虽未被砍中,但已被吓得脸色惨白。他贴墙而立,一时还不敢动。定睛看去,却见一个身材婀娜,着青色长衫的女子正举剑格挡赵驼背的大刀。 赵驼背刀势沉稳,每一刀都带着沉重的力道。 那女子体态轻盈,剑法飘逸,不跟赵驼背正面交手,正好避重就轻,丝毫不落下风。 刀来剑往,在萧爻身前不住流动。 萧爻眼见忽来救兵,而且来人武功不弱,不在赵驼背之下,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惧怕之念渐渐消散,却十分好奇,特别想知道是谁救了自己。顾不得危险,歪着头一看,看到那女子的侧脸,不由得心中一喜,冲口而出。道:“许姑娘,是你啊。” 那女子正是许佳玲。许佳玲跟赵驼背正斗得凶猛,精神十分专注。听萧爻一呼,忽然心神走岔,招式慢了一步。 赵驼背逮到机会,毫不放松,连使杀招,攻得很快。一刀刀绵密砍出,不但快捷,而且力大。 许佳玲稍微慢了半刻,被赵驼背一阵猛攻,连连遇险。好在她并非头一回与人打斗,也不是第一次陷入险境。接连使巧,每一剑均从赵驼背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 赵驼背虽抢得先手,却仍伤她不着。 萧爻看了几招之后,心下也渐渐明白。寻思:“许姑娘是为了救我,才跟赵驼背动手的。我刚才就不该跟她说话,令她分神,害她遇险。她为了救我而遇险,我岂能坐视不管?” 看了两人的战阵,只觉得无从下手。心道:“我不会武功,怎么帮她呢?我这么一瞎搅,帮到她倒好,万一越帮越忙,令她受伤,那可罪大莫及。” 眼看着许佳玲正处于劣势,不由得大是焦急。 萧爻忽然灵机一动:“我刚才跟许姑娘说话,致使她分神。那我跟赵驼背说话,也照样能令他分神了?”萧爻道:“赵驼背,人家许姑娘乃是天仙似的美人。我们见到她,该当恭恭敬敬地说一句‘得赌仙姑芳容,实乃三生之幸。仙姑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嘿,你这王八蛋,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对许姑娘痛下杀手。我虽然武艺低微,也由不得你放肆。” 许佳玲为萧爻的话分神,那是因为心中有一份牵记。赵驼背对萧爻却不然,他凝神打斗,并不理会。 萧爻眼看说话不济事,在墙角摸到半截干柴,也管不得许多,拿着干柴便往赵驼背的腋窝里戳去。 萧爻戳赵驼背腋窝这一下,原本不算招式,跟武夫蛮汉打架没甚分别。但方位上却正是赵驼背的要害所在,令赵驼背不得不回防。 赵驼背正砍出一刀,晃眼看到萧爻刺来的干柴,吃了一惊,忙回刀自救。 这一来,他攻向许佳玲的刀招就半途而废。 许佳玲得这点空当,终于脱离了险境。 赵驼背忌惮萧爻从旁搅和,一时没再攻击。 许佳玲缓了口气,刚才萧爻赞美她的那番话,她听得很清楚,心中颇感欢畅。却向萧爻瞪了一眼。道:“早知道你仍是一开口就胡说八道,等他砍死算了。” 萧爻见她俏脸生嗔,煞是可爱,虽是责怪自己,但关爱之情可见一斑。心下十分感激。却道:“许姑娘,在下可没敢说假话。你说我胡说八道,那也可以,除非你不承认自己是美人。” 许佳玲听他不停地夸自己美貌,心下甚喜。却道:“我本来就是丑八怪。” 萧爻听她尽说反话,似乎是故意跟自己顶撞,倒也不着急。道:“走遍天下,也找不到有你这么漂亮的丑八怪呢。” 许佳玲忍不住悠然一笑。道:“丑八怪还有漂亮可言?” 萧爻见自己终于逗得她笑,心中甚是欢慰。忽然想起,当天在许家后院,自己初见许佳玲,便口没遮拦,惹她生气。几天不见之后,不知为何,她对自己的态度大为好转。 萧爻心想:“那天的事,不知她是否还生我的气呢?” 正想询问,转头看去,见许佳玲面露喜色。忽然又想:她心情正佳,若拿这些个破烂事问她,惹她不悦,就大煞风景。 许佳玲亦向萧爻看去,两人目光相接,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对方仿佛有许多话要问自己,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却听赵驼背道:“姑娘剑法不错,不知姑娘跟这小子有何关系?” 许佳玲还没发话,萧爻立刻抢过话来。道:“驼背兄,我看你不如先把驼背治一治。我跟许姑娘认识的事,就不劳烦你来操心了。” 赵驼背哼的一声,向萧爻冷瞥一眼。心道:“这姓许的姑娘不顾命的救这小子,对这小子极好,不知是看上了他的哪点好处?她若不来,我早已杀了这小子。她剑法很高,光是对付她就不容易。这小子再在旁边打我闷棍,使我腹背受敌,那可糟糕。” 赵驼背心生一计。道:“姑娘若跟这小子只是泛泛之交,无深厚交情的话,犯不着以自己性命,为这小子挡刀。” 许佳玲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跟萧爻只有一面之缘,当天在自家后院,与萧爻有过不愉快的争论,刺了他一剑后便不欢而散。为这事,不知后悔过多少次。在自悔自责之中,又慢慢想到他的好处。他真诚,正直,有话就说,他说要做自己丈夫,也许只是在嘴上讨点便宜,压根就没有害自己的心。为何当时就那么生气,要刺他那一剑? 他走的时候,明显不高兴,其实自己更不高兴。跟他之间,当真算不得有深厚交情。这次救他,若说全是因刺伤他之后,便想弥补,才出手的,似乎这理由并不充分,有点过于莽撞。可当看到他身陷危机,性命攸关时,却情不自禁的担心他的安危,奋不顾身的要救他逃脱险境,才是自己最本真的一面。 许佳玲看到赵驼背身上的飞鱼服,便想到孙云鹤等人欺辱许佳琪的事,不由得大为恼怒。道:“救不救他,全是在我。锦衣卫当中就没有一个好人。” 赵驼背道:“我只知尽忠朝廷,履行职分。是好人还是恶人,不是你说了算的。” 萧爻道:“赵驼背,许姑娘的话总不会有错的。你是锦衣卫总旗,比一般武士更坏五倍。对你而言,这辈子要想做好人,那是强人所难了。” 赵驼背道:“我履职尽责,忠于朝廷,忠于大明。哪像你这反贼,背叛朝廷,公然拒捕不说,还污蔑朝廷命官。” 萧爻道:“赵驼背,这背叛朝廷的罪名是你无故加给我的。我一介草民,并非公门中人,如何说得上背叛?既然这罪名不能安在我头上,你无故抓我,那就是滥用职权,坑害好人。” 第七十五章 左良材诚邀许佳玲 却听一人朗声说道:“无故加之,冤枉好人,正是他锦衣卫的拿手好戏。” 萧爻往庙外一看,见庙外来了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来人年约二十八九,瘦长的身材,面貌儒雅,气态雍容华贵。杨棅忠于儒雅之中,尚存一股英悍气概,此人则与书生秀才没甚区别。他腰间挂着一根笛子,金光耀眼,显然是用黄金熔造而成。说着话时,那人已走进庙来。站在许佳玲的旁边。 萧爻心道:“这人是谁?”向来人抱拳示意。 那人亦向萧爻抱拳示意。 赵驼背道:“左良材,我正要找你,你还自投罗网了。” 左良材道:“原来是赵总旗。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不过在动手之前,请容我跟许姑娘叙叙旧。” 赵驼背向四面一看,此时,锦衣卫武士已将破庙包围,十来个锦衣卫武士围困着杨棅忠,斗得十分激烈。其他人虽站在一旁,但只要看到跟杨棅忠交手的人倒下,便立即围上去,接着厮杀。赵驼背眼看胜券在握,哼的一笑。道:“我便等你一刻。” 左良材转头看着许佳玲。道:“许姑娘,别来可好?上次姑娘不辞而别,晚生着实挂念,生怕姑娘遇到恶狼。” 萧爻一怔:“他认得许姑娘?” 却听许佳玲道:“多谢左大哥挂念,我过得还算将就吧。” 左良材显得很着急。道:“姑娘蕙质兰心,乃金枝玉叶之体,怎能将就?” 萧爻心道:“此人谈吐不俗。” 许佳玲想说些婉转的话回他,却不擅长。略加思索后。道:“左大哥过奖了,我算不上什么金枝玉叶。只要吃得饱,穿的暖,胡乱过得去,也就差不多了。” 左良材却道:“都怪在下太大意,连姑娘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许佳玲道:“我找不到佳琪,又不喜欢跟那些书生待在一块,说不惯那种文绉绉的言辞,便自己走了。左大哥倒不必自责。” 左良材道:“难得姑娘如此豁达,让在下少去了一份歉意。” 许佳玲道:“我也不怎么豁达,算是有话就说罢。”向萧爻看了一眼。心道:“要说到有话就说,率真放肆,我比这位萧朋友可还差着半截。” 萧爻正想说‘有话就说,不正是我吗?’ 左良材道:“在下也是有话就说的人,正好有一件事要征询姑娘。” 许佳玲道:“左大哥有话请讲。” 左良材道:“此地离苏州城不远,待这里的事了结之后,奉请姑娘到苏州城里游玩几天,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萧爻心道:“这人要请许姑娘同他去苏州游玩。不知许姑娘意下如何呢?” 却听许佳玲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城里一定热闹繁华吧。” 左良材很高兴,自以为许佳玲这么问,便会答应去了。道:“苏州城向来繁华。人文荟萃,景物优佳。姑娘若肯去时,那可好极了。” 许佳玲叹了口气。道:“我十二岁那年,爸爸妈妈送我去仙霞山学武功。这一去就是十年,仙霞山上风景清幽,环境安静。我跟师姐妹们看惯了仙霞山的景致,素来不喜欢热闹。左大哥,你常住苏州,自然觉得苏州的热闹繁华比外地更好。同样,我自小在仙霞山上长大,自也觉得仙霞山的清静,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 左良材道:“苏州城里也并非所有地段都车水马龙。如城外的寒山寺,就是个冷僻之所。姑娘若不喜欢城里的热闹,在下便依着姑娘,去寒山寺盘桓盘桓,也挺好的。” 许佳玲道:“多谢左大哥盛情邀请,可我还没找到佳琪姐,哪里都不去。” 左良材打了个哈哈。道:“对,对。我只图畅游山水之乐,倒忘了姑娘的大事。是该先找到佳琪,再去苏州。” 许佳玲道:“多谢左大哥好意,但就算找到佳琪,我也不去苏州。” 左良材欲邀许佳玲去苏州游玩,却被许佳玲一口拒绝。但他耐心极好,虽遭拒绝,仍然面不改色,讪讪地一笑。又道:“敢问姑娘,找到佳琪后,姑娘将往何处去?” 许佳玲道:“找到佳琪后,我自回仙霞山修炼。我出来很多天了,落下了许多功课,我有个小师妹,聪明绝顶。我的功夫本比她好不了多少,这次耽搁之后,只怕她已超过我了。我回去后,得加紧修炼。不然的话,做师姐的反不如师妹武艺高强,岂不落人笑话?” 左良材道:“许姑娘以修炼为头等大事,这等勤学苦练的意志,实令人叹服。姑娘既不愿去苏州,待此间大事一了,我便护送姑娘回仙霞山。只要看到你平安到达仙霞山,在下自当、、、、、、离开。” 许佳玲拒绝跟左良材去苏州,左良材毛遂自荐,要护送自己回仙霞山。心中不太愿意,却不好直接拒绝,免令他难堪。说道:“左大哥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去仙霞山的路,我都走过几十趟了。不敢劳烦左大哥相送。” 左良材又一次遭到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却已无计可施。 萧爻道:“许姑娘,在下回家时,正好与你同路。在下不会武功,生怕遇到恶人,给他们杀了。望姑娘大发慈悲,你回仙霞山时,便携我同行。姑娘武艺超凡,我若能陪在姑娘身边。就算遇到坏人,也不怕了。” 许佳玲听他说得可怜,起了同情之念。却道:“我虽然会些武功,可我还不是高手。倘若遇到的坏人比我厉害,我也无法应付。我就算答应携你同行,也不能保得万无一失。” 萧爻心道:“你肯答应携我同行,这比什么都重要。真遇到坏人时,舍弃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你受累。”却道:“只要姑娘应允,让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我已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许佳玲噗嗤一笑,忽然瞪了萧爻一眼。道:“你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那我成什么了?” 萧爻忙道:“是,是!我不是跟屁虫,你也不是屁。” 许佳玲道:“你是跟屁虫,我不是。” 萧爻笑道:“这世上只怕再难找到比我高大的跟屁虫了。” 许佳玲笑了笑,这才没跟萧爻理论。 左良材脸上有些不悦,向萧爻看了看。心道:“这位兄弟倒也聪明。他用这法子,就得许姑娘答应,跟他同行。我怎地没想到呢?” 第七十六章 左良材力战赵驼背 却听赵驼背说道:“左良材,看在你爹的份上,面子我已给了你。一刻钟已满,受死吧!” 左良材遭到许佳拒绝,心里不好受,要发泄出来。心道:“许姑娘一再拒绝我,却肯答应那位萧兄弟。我正好在她面前展示展示,让她见识我的武艺,知道我比那位兄弟强,说不定她就会向着我多一点了。” 左良材道:“许姑娘,这些锦衣卫的得罪了你。我立刻就揍他们,给你出气。” 许佳玲道:“得罪我的不是他们。不过,左大哥武艺高强,你要教训他,我们开开眼。” 许佳玲的话,要是说得直接点儿。是说你跟赵驼背打,那是你跟他的事。我看看是无妨的,你不必扯上我,说成是给我出气。 萧爻原本对武功不上心,这时候却说道:“许姑娘,那我们就看看吧。”许佳玲点了点头。 左良材得许佳玲一句夸赞,心怀顺畅,顿时便斗志昂扬,掏出腰间金笛,当胸一立。道:“在下不才,生平有四大嗜好。一是喝酒,二是吟诗,三是吹笛,第四方为武艺。这四项嗜好之中,尤好喝酒,武艺却十分粗浅。” 赵驼背道:“打就打,啰嗦什么?” 左良材道:“赵总旗身经百战,武功必定不差,跟你动手,难以取胜。不过在下既在许姑娘面前说了要揍你,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勉强试试了。赵总旗,请。” 赵驼背很干脆地道:“请!” 许佳玲跟萧爻便让到一边,给他们腾出空来。 赵驼背便使一招开门揖盗,暗含嘲讽。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堂堂锦衣卫总旗。左良材敢跟自己为敌,便是贼盗。 左良材一看,便知这招开门揖盗,出自戚家刀法。见他将自己比作贼盗,不禁有气。道:“当年戚继光将军领兵诛杀来犯倭寇,对扶桑浪人,用这招开门揖盗,是最恰当的。左某虽是不才无名之徒,却不是强盗匪徒一类。倭寇残害我族类,可恨至极,你竟然将我比作仇寇。你是何居心?” 赵驼背道:“我是朝廷命官,你跟我作对,就是跟朝廷作对。纵然你不是倭寇,也跟贼盗没有分别,接招吧。” 赵驼背挥刀切向左良材,刀锋自上向下,向左良材竖切而至。从走势上看,正是门字的起笔一笔竖笔。 左良材还想再辩解‘我不是倭寇,你不能用对付倭寇的武功来对付我’。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赵驼背的绣春刀已砍了过来。只好将话头咽下,侧身一让,避过一刀,挥出金笛,直点赵驼背的肩井穴。 萧爻奇道:“他的金笛就是兵器吗?” 许佳玲知道萧爻不会武功,也不能辨识世上的兵器,就给他解释起来。道:“十八般武器是最常见的,但除了刀枪剑戟,斧钺勾叉这些利刃外,世上还有许多器件可作兵刃。” 萧爻道:“许姑娘,你真是见多识广。” 许佳玲道:“我也算不得见多识广,大多还是我在仙霞山的时候,听师傅说的。” 萧爻道:“你知道的,我不知道。这就说明你比我见闻广博。” 许佳玲笑道:“你想夸我,让我高兴。但知道的比你多,就算见闻广博了?除非你本来就见多识广,那我只消比你多知道一点儿,我才不愧称作见闻广博。” 萧爻脸上红了红。又问道:“这世上还有哪些器物可当作武器呢?” 许佳玲道:“真气所至,草木皆为利刃。” 萧爻道:“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听人说过。不知是什么意思。” 许佳玲道:“等你哪天到了这层境界时,你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萧爻道:“我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许佳玲道:“为什么?” 萧爻悻悻地道:“我为了不学武功,背着爷爷离家出走。” 许佳玲不禁有些吃惊,见萧爻神色黯然,便没再说这事。又道:“你爷爷是个矮矮胖胖的老人家吗?” 萧爻道:“我爷爷高高瘦瘦的,比我还高呢。” 许佳玲道:“哦,那人不是他了。” 萧爻想到离家出走的事,总有些不安。好在有许佳玲陪在身边,说些话,心思别念,将这事丢在了一边,凝神向赵左二人看去。 左良材的金笛,比一般竹笛稍长一点,因是黄金熔造而成,比竹笛又沉重几倍。笛身上也凿有洞孔,横吹笛竖吹箫,笛箫同为吹奏的乐器。制作这两种乐器,取材多用黑竹。左良材学了武功后,觉得竹笛太轻,便用黄金打造了一根笛子。他家中富有,对他而言,用来制造金笛这点黄金,根本不算个事。 赵驼背眼看左良材点向自己肩井穴的这一招,来势不弱。门字还没写完,却也顾不上了,只得回刀自救,挥刀切向左良材的金笛。 左良材的金笛,虽然造价不高,但制作不易。他带在身上已有数年,每每兴之所至,便吹奏一曲,亦可破闷消愁。他很爱护这根金笛,见赵驼背的绣春刀刀锋尖锐,生怕金笛被刀切断,将金笛缩回。 左良材退到一边,说道:“五年前,我花了十两黄金请胡铁匠给我打造了这根金笛。制造金笛,又用了十两黄金。也就是说,我一共花费了二十两黄金,换来这根金笛,你竟然想一刀切断?你下手也太狠了。” 赵驼背道:“二十两黄金,对你左公子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左良材将金笛晃了晃。道:“我并非疼惜这二十两黄金,而是疼惜这根金笛,它已伴随我多年,虽是一件器物,却犹如我的朋友。你砍它,就如同砍我的朋友。你懂不懂?” 赵驼背哼的一笑。道:“你只怕已插翅难逃。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顾及到这破玩意。” 左良材道:“错了,错了,它不是破玩意,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我的四大爱好当中,最富乐趣的,要数吹奏金笛。试问,如果没有这根笛子,我拿什么来吹奏。我高兴吹奏什么样的曲调,就吹奏什么样的曲调,这金笛从来不违抗,也从来不对我说半个不字。你说它是不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萧爻心道:“他还在为许姑娘拒绝他,不去苏州的事生闷气。”向许佳玲看了一眼,许佳玲却面不改色。眼望着前方,像是在看着眼前的打斗,又像是根本就没看。 萧爻心想:“许姑娘愿不愿去苏州,那是她的自由。这位左兄邀请不得,就因此气恼。要换做是我呢,我如果邀请许姑娘做什么,被她拒绝了,我会不会生气呢?多半会难受一阵子,就在遭受拒绝的那会儿难受,过了那阵子,多半就将邀请她的事置之脑后了。” 赵驼背道:“这根金笛不会说话,它要是会说话,只怕也不会任你摆布。” 左良材道:“我怎么会任意摆布它呢,不过是用它吹吹曲子。” 赵驼背不耐烦了。道:“你爱怎样就怎样,老子管不着。看招!” 赵驼背又接着使开门揖盗这招,写那门字剩下的笔画。挥刀一扫,从右上方划到左上方,却是一横。他虽然是在写字,可刀锋的走势,扫向左良材的头,这一招凌厉无比。 左良材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赵驼背扫来的一刀。赵驼背跟着写门字的竖画,刀锋一转,由横变竖,向左良材直切下来。 左良材学识渊博,熟知戚家刀法的路数,一看赵驼背使出开门揖盗,便知下一招是关门打狗。这两招都是十分无礼的招数,当年扶桑浪人犯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说成贼盗原不为过。既然对方来意不善,又何必跟他讲礼? 赵驼背这么胡乱一比,左良材无辜躺枪,成了倭寇的替罪羔羊。左良材挥着金笛,迎向赵驼背的绣春刀。不等赵驼背使出关门打狗,就将开门揖盗的招数拆解开来,令他无法使出。 只听当的一声,刀笛相撞,碰出火花来,四下飞散。赵驼背只觉得虎口受震,手臂传来一阵酸麻之感。脸显惊异之色,心中暗道:“左良材一个白面书生,想不到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第七十七章 计短情长 只听左良材啊哟的叫了一声,忙把金笛拿到面前查看。一面道:“哎哟!老朋友,你可还好。” 将金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那金笛并没有破损,却有一个刀口。想是刚才跟赵驼背的刀相撞之后留下的。 左良材道:“本来完好无损、漂漂亮亮的,多了这道缺口,难看得要死。” 众人见他对一根金笛如此爱惜,都觉得有些过头了,又不好劝他。 赵驼背冷冷的道:“这根金笛多了道口子,比原来更加与众不同啦。哪里会不好看?” 左良材狠狠地道:“该死的赵驼背,你撞坏了我的金笛,我要你赔。” 赵驼背道:“是你的笛子撞上我的刀,是你自找的。” 左良材道:“你不使那招关门打狗,我舍得用金笛去挡吗?” 关门打狗这招,确实带有几分辱敌之意。倘若对方不知有这层意思,过了也就过了。偏偏左良材是知道的,他不愿吃这哑巴亏。才以金笛破解关门打狗的上一招——开门揖盗,破解固然是破解了,然而却因此令金笛中了一刀,留下了一个口子。左良材爱笛心切,见金笛受损,其他事都得摆到一边,要先给金笛讨回公道。 赵驼背道:“你不跟我动手,我会用关门打狗这招对付你吗?” 左良材道:“你分明是在狡辩,你又不是只会这招。你就不会用别的刀法跟我过招吗?” 赵驼背道:“我当然还会别的刀法,但我爱用哪一招,我就用哪一招。你管得着吗?你觉得我使关门打狗这招是在侮辱你,我就偏要用这招。” 这几句话,彻底激怒了左良材。 左良材怒道:“我要你好看!”话音刚落,便以金笛点向赵驼背的前胸,激愤之下,他出手如风,方位正对着赵驼背的巨阙穴。巨阙穴属任脉,是人体一大要穴。 赵驼背脸色稍变,想不到这白面书生还真有两下子。旋地将刀转过来,又以刀刃对着左良材的金笛。 左良材暗叫不妙,这金笛已破了一道口子,如果再撞上刀刃,又会再破一个口子。这么打下去,不出十招,这根金笛算是废了。忙将金笛缩回,往下方一点,点向赵驼背的箕门穴。 赵驼背忙挥刀往下去格,仍然以刀刃去砍左良材的金笛。 左良材这一点要是点实了,能点中赵驼背的箕门穴。可金笛却不能避过赵驼背的绣春刀。他终究爱惜笛子,宁愿放过伤敌的机会,也不愿令笛子受到损害。又将金笛绕开。忽见赵驼背的手腕处露出了破绽。左良材挥笛上挑,点向赵驼背的列缺穴。 列缺穴临近手腕,若能点中此穴,赵驼背必拿不住刀。 赵驼背手上拿着刀,对方以金笛点自己手腕,这一来,却不能回刀自救,向后退开一步。 左良材忽然开窍,心道:“他的手里拿着刀,无论我攻他哪里,他都能挥刀格挡。我如果只攻他手腕,他就不能挥刀来救了。”想到这法子,当即跃进一步,又以金笛敲击赵驼背的内关***关穴临近列缺穴,相差只在分毫,都是手腕左近的穴位。 赵驼背要挥刀格挡,已来不及,向左跨了一步,避开左良材的一击。 左良材无意间得了这法子,百试百灵,招招奏效。立刻加紧攻去,顿时占了优势。赵驼背虽处劣势,但他只守不攻。一时也不会败下阵来。 萧爻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许姑娘,刚才你问我,我爷爷是不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家。难道你见过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家?” 许佳玲回思了一下。道:“那天我从我家后院出来时,见你坐在我家大厅里。你还记得吗?” 萧爻道:“记得。” 许佳玲点点头。道:“当时和你一桌的,有个十来岁的孩子。” 萧爻道:“那是小山。” 许佳玲喔的回了一声。又道:“有个头发银白,精精瘦瘦的老人。” 萧爻道:“他就是我的爷爷。名字叫作万立。” 许佳玲道:“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矮矮胖胖的老人。” 萧爻思索着。道:“那是周大爷。名字叫作元嘉。” 许佳玲道:“我要说的就是那位周大爷了。” 萧爻问道:“许姑娘,你见过周大爷吗?” 许佳玲点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道:“那天我出去找佳琪,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孙云鹤、陈恭明和田仰。三人向我围攻,我打不过。正要、、、、、、正要被他们抓住时,那矮矮胖胖的老人家忽然来了,他出手制服三人,我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萧爻心道:“孙云鹤等人好色如命,许姑娘幸好没落到他们手上。” 许佳玲道:“我见那老人家和你同桌吃饭,又看到他那样大的年纪,心想他定是你的爷爷了。问他是不是姓萧,他没有回答,就带着那三人离去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爷爷,经你刚才证实后,才知道他是周大爷。萧爻,周大爷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 萧爻想了想。沉思着道:“周大爷好像不太喜欢跟女孩子说话。他可不像我。” 许佳玲笑道:“他都那样大年龄了,比我父亲还老。跟我说句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爻笑道:“难道周大爷不回答你的问题,你就觉得讨厌吗?” 许佳玲道:“才不会呢?周大爷出手制服那三个坏蛋,也算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讨厌他。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让我讨厌的。” 萧爻道:“能得你讨厌一次,我也算幸运至极。” 许佳玲笑道:“后来我又去找佳琪,遇到了这位左大哥。那时,他跟一群儒生在一起,商讨恢复东林党的事。”许佳玲一时沉默了。本来她接下来的话,便是这位左大哥一见到我,就心生爱慕,时时巴结我,处处讨好我,缠得我很烦恼。但觉得这些话不便说出来。 萧爻道:“他常结交的都是儒生,难怪这位左兄谈吐儒雅。” 许佳玲道:“我听他们说的都是国家大事,一来不懂,二来又急着寻找佳琪,就走了。兜兜转转的,来到了竹林外面,听到这里有打斗声,就溜进来看看,不想会在这里遇到你。” 萧爻道:“幸亏你及时赶来,不然,我早被驼背兄大卸八块了。” 许佳玲道:“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我不来,你也会逢凶化吉的。其实你爷爷跟周大爷武功那么好,你只要学得他们的五成功夫。江湖上谁敢惹你,萧少侠。哦?” 萧爻心中一阵难受,许佳玲的话确是实情。萧爻心道:“我如果从小就学武功,如今也算高手了。哎!事到如今,还想那些做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 许佳玲道:“不过你不会武功也有些好处。” 萧爻好奇地道:“我不会武功有什么好处呢?” 许佳玲道:“你不会武功,还能记得我。要是你做了萧大侠,江湖上人人敬仰。必定有好多好多比我美貌,比我温柔的女子崇拜你,仰慕你。你只怕不会把我这个小女子放在心上了。” 这几句话,情深已极。萧爻不禁大是感动。道:“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除非、、、、、、除非你嫌我这跟屁虫经常放屁,会把你熏坏。你讨厌了,把我一脚踩进土里。” 许佳玲噗的一笑,只感到乐不可支。道:“那你最好少放、、、、、、。”但觉得这个屁字太过粗鄙,话到嘴边,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萧爻道:“少放什么?” 许佳玲白了萧爻一眼。道:“你自己知道,想引我上当吗?我永远也不会说那个字。” 萧爻道:“那可是人人都会放、、、、、、放、、、、、、。” 许佳玲面带笑容,并没接话。 萧爻道:“假如某人说话不通,我们要骂他。可说他那是狗、、、、、、不通。” 许佳玲仍然没接话,因为一接话,就会说放屁,或是狗屁不通。可就犯了忌讳。 萧爻又道:“可惜你先前没来。不然就能听到那位驼背兄对他的上司大拍马、、、、、、。” 许佳玲甚至捂住了耳朵,生怕听多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却道:“不听不听,小狗念经。” 萧爻连引三次,都没能引她上当。一时没辙,转身向赵左二人看去。 第七十八章 左良材力战赵驼背二 萧爻看了半晌,只见两人奔来跳去,不能明白其间的玄妙。道:“许姑娘,他们这么躲躲闪闪的,不像是在打架,倒像捉迷藏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在下看不明白,还望姑娘指教。” 许佳玲道:“这位左大哥所施展的是一门高深的点穴手法。名字叫作葵花点穴手,这门功夫传自西域,专门认穴打穴。” 萧爻哦的回了一句,又道:“我以前听爷爷说过,人体上有三百六十道穴位,合周天之数。这三百六十个穴位排在人身上,必定密密麻麻的。能记得精准无误吗?” 许佳玲道:“将三百六十个穴位精准无误的记住,正是这门葵花点穴手的艰难之处。但这门功夫还不是算最难练。” 萧爻自从决定离家出走后,对武功的兴趣越来越淡。听许佳玲说得津津有味,不便打断她话头。便问道:“什么功夫是最难练的呢?” 许佳玲道:“我们仙霞派中就有一门功夫,我认为是最难练的。其他门派的,我就不知道了。” 萧爻问道:“那你练了没有?” 许佳玲道:“我没练过。” 萧爻问道:“那么难练的功夫,你会练吗?” 许佳玲道:“再高的山都有人去爬,再难练的武功也有人会练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萧爻沉思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许佳玲道:“站在最高的地方,是不是就没人比自己更高了。练成最厉害的功夫,是不是就没有人能打败自己了?” 萧爻道:“是。” 许佳玲又道:“那为什么人人都练武功,还要练最难练成的武功,你可明白了吗?” 萧爻想了想后,恍然大悟一般。道:“他们都想做天下第一。” 许佳玲心道:“你可算想明白了。”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道:“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萧爻吃了点亏,便假装生气,沉着脸,故意不跟她说话。 许佳玲正感得意,没听见萧爻来跟自己说话,一时就好奇起来。侧头望去,见萧爻沉着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心道:“咦?他怎么不高兴了?”问道:“萧爻,你怎么不说话了?” 萧爻见她上当,正偷着乐。心道:“我装装样子,就骗到她了,好不经骗。”故意作出伤心的样子。沉声道:“我太笨,跟姑娘说话,怕拉低了你的智商。” 许佳玲噗的一笑,乐开了怀,脸上笑颜如花,娇美难描。 破庙里,左良材跟赵驼背正打得难分难解。杨棅忠与其他锦衣卫武士已打到庙外,斗得十分惨烈。萧爻既不出名,也算不上锦衣卫重点针对的要犯。因此,那些锦衣卫武士都没来特意关注他。只有躲在破庙中间的墙壁下装死的吴二狗,时不时会睁眼观看战局,偶尔向萧爻和许佳玲瞄上两眼。 左良材刚才听得许佳玲说出自己施展的功夫的来路,心中大是自豪。他一面对付赵驼背,又忙里偷闲的道:“姑娘好眼光。我所施展的武功路子,确实有一半来源于葵花点穴手。另外一半是我自己加的,倒要请姑娘猜猜,另外一半功夫的来路。” 许佳玲看了看,思索一阵子后道:“我看你金笛上所使的功夫,有杨家枪法的影子。” 左良材道:“姑娘慧眼识巨,所说不差。” 萧爻却问道:“杨家枪法?他用的明明是一根笛子,怎会有杨家枪法的影子?” 左良材听萧爻说了句外行话,很是得意,攻了一招后。道:“兄弟,这杨家枪法可出名得很呐,你会不知道吗?” 萧爻道:“我对武功没什么兴趣,不会武功,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杨家枪法。” 左良材道:“不会武功怎么行呢?” 萧爻心道:“他们都以有武功为荣。我不会武功,就把我当作另类了。” 左良材干笑了两声。又道:“许姑娘,这位萧兄弟不会武功,你说好笑不好笑?” 萧爻道:“左兄,这有什么好笑的?你这样笑话我,就如同一个富人看到穷人,就嘲笑那穷人,‘哈哈哈,他居然没有钱’。有武功的人不见得如何了不起,没有武功的人也不见得就矮人一等了。” 左良材收敛起笑容。又道:“萧兄弟啊,话虽如此,可要是没有武功,在江湖上是混不开的。” 却听许佳玲道:“我在仙霞山的时候,师傅常教导我们。一个人不会武功,那没什么。要是品行不端,缺少气节,就糟糕得很了。” 萧爻只感到左良材的话一针见血,处处都在戳自己的痛处。听到许佳玲的话,才感到一丝温和。道:“尊师见识超然,令人好生佩服。” 许佳玲看了萧爻一眼,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几许可惜的神色。心道:“你要是肯学你爷爷的武功,多半已算是高手了。谁敢瞧你不起,你就跟谁分庭抗礼。” 左良材心道:“许姑娘就在旁边看着,我得尽快把这驼背打倒,才能显示出我武艺高强。” 左良材大喝一声。手中金笛如暴雨般向赵驼背急点。他出手时用的是杨家枪法的路子,而点穴功夫却是葵花点穴手。 杨家枪法的创始者,乃北宋真宗朝时抗辽名将杨业,又称杨老令公,金刀杨无敌。他以一杆金枪保家卫国,一生杀敌无数。三十六路杨家枪法,更是神出鬼没,冠绝一时,传习者甚众。 葵花点穴手原非中土武学。左良材因缘际会,学得这两门功夫,此时以枪法为基要,以点位手法为体用。融二合一,非同小可。 左良材一阵猛攻之下,赵驼背左支右绌,渐渐露出颓败气象来。 只见左良材挥舞金笛,向赵驼背的手臂连攻三下。赵驼背躲避不及,被金笛扫中,虽没点中穴位,却击得手臂酸痛。 赵驼背向后连退三步,避开左良材的连环进击。眼见左良材难斗,忽然喝道:“兄弟们,过来帮忙。” 听到他的呼喊,在破庙外面,围着杨棅忠的数十名武士中,立刻就有十来人涌进庙来,束手待命。 赵驼背道:“将他们都杀了。” 只听嗤嗤嗤的声音一响,数十名武士纷纷抽出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分别向萧爻、许佳玲跟左良材砍了过来。 第七十九章 萧爻初动武 那刚进庙来的数十名武士一旦开打,破庙中顿时乱了起来。 为什么众武士都守着杨棅忠,而不在庙里?原来这些武士人人心中有数。先前许显纯出过赏金,押在杨棅忠身上的有一千两黄金。所以人人都围着杨棅忠。听到赵驼背的呼喊后,才涌进十来人。那是赵驼背是总旗的缘故,不得不奉命。 三名武士围殴左良材,这三人武功不是很高,用的都是江湖上惯常见到的粗浅刀法。其中一人,脸上有个洞,透过那洞,几乎可看到牙龈。一看到此人的脸,立时给人一种可怖之感。他挥着绣春刀,使一招玉龙倒悬,刀锋自下向上,倒切左良材的左侧。 左良材向右方微微一让,使动金笛,点向脸上有洞的汉子的孔最穴。那人向旁一闪,避过这一击。 左良材一看到那人的刀招,趁空道:“关中祁家刀法,阁下跟祁家寨的祁宝驹如何称呼?” 那脸上有洞的人原名祁诚,正是祁宝驹的侄儿。自小父母双亡,祁宝驹将他抚养长大,传他祁家刀法。有一次跟着祁宝驹出山打劫,抢获了不少财物。路过一个村庄时,看中了一位农家妇女,等众人离去后,他倒回村子。当天晚上,摸进那妇人家中,就害了那妇人。 那妇人受此大辱,告状告上祁家寨,找到祁宝驹,将事情原委一一禀告。要找祁诚讨回公道。 祁宝驹是关中祁家寨的头目,以打家劫舍为生。却立得有规定,劫富不劫贫,劫恶不劫善,劫男不劫女。因有这三劫三不劫的规定,又严格要求寨中兄弟,有犯此规定者,立斩不饶。虽是在黑道中营生,在江湖上,也颇受敬重。 祁诚害了那妇人,按山寨中规定来判,已是死罪。祁宝驹如不杀了祁诚,从此失去了在寨中的威信。便将祁诚囚禁起来,待第二天处决。 祁诚当日晚间,假托要上茅厕,趁机打晕了几个守卫,逃离了祁家寨。他虽然逃得一命,但跟祁家寨便算彻底翻了脸。自己暂时逃离祁家寨,等寨中一发觉,就会派人来找。寨中耳目众多,又全都认得自己,一旦给找到,哪里还有命在? 为了不给祁家寨中的人认出来,祁诚想到了一条很老土的法子,就是毁容。他一狠心,一咬牙,便在自己脸上割破一个洞,又加些药物,使脸上的肉长不合拢。这一来,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全非,心里才算安稳了些。 他在江湖上东飘西荡,失去了祁家寨这个大靠山后,简直无力为生。只靠偷鸡摸狗勉强过活。三年前,投在锦衣卫中。 祁诚所使的祁家刀法,向不外传。只有关中祁家一支的子侄,才得传授。因此这路刀法,十分隐秘,江湖上知道这路的人并不多。 祁诚自离了祁家寨,便时时小心在意。投入锦衣卫后,极少在人前施展武艺。就怕给人瞧出,传到祁家寨去,被清算旧账,那就是死路一条。 祁诚隐蔽了数年,一直没碰到祁家寨的人,心中的警惕之心也渐渐松懈下来。祁家刀法,是他一直使用的。多年的习惯,难以更改,一出手就是祁家刀法中的起手式‘玉龙倒悬’。在场之人,谁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来路,偏是左良材一言道破,祁诚由此想到昔年的旧事,不由得背上涌出一阵冷汗。一时怔在当地,招式就慢了下来。 左良材根本就没认出祁诚来,也不知道祁诚的这些过去。只是看着他的刀法是祁家刀,就开口询问。祁诚心虚,生怕给左良材抖出底来。 祁诚怔在当地,另外二人接着斗左良材。左良材凝神应敌,没再问祁诚。乱斗一起,庙中的人更是各忙各的,谁也没来注意到祁诚,更不知道,片刻之间,祁诚心里已有了这许多变动。 赵驼背守在庙门外,以防有人逃脱,又观看着庙中的战况。众武士虽然武功不高明,但人多势大。而对方又只有许佳玲和左良材会武功。十多我拼他二人,胜利在握,只是早晚的事。他脸上带着一丝冷酷的笑容。心中又想:“早该这样了,大家一涌而上,早就擒住这些反贼。我却讲什么江湖规矩,跟左良材单打独斗,差点儿误了大事。” 这时,有三条汉子围着许佳玲相斗,那三人刀法平平,许佳玲的剑法轻盈独特。那三人中,若是任选其一,跟许佳玲单打,不出十招,就会败在许佳玲剑下。但三人合斗,彼此照应。往往许佳玲有机会击伤一人时,其他二人,一人出手救护,另一人仍有闲暇攻击许佳玲。 因此,许佳玲的武艺虽都较三人为高,但以一敌三,却一时不能取胜。 那三人见许佳玲年轻美貌,一时又无性命之忧。胆子更大了许多,跟许佳玲交手之际,又时时以色眼相看,脸上自不免流露出淫邪好色之态。 许佳玲眉头微蹙,见到三人的神态,只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想呕。然而那三人品行如此,就是孔老夫子、如来佛祖也教不转来的。只好不看三人,一面应付,一面寻觅伤敌良机。 萧爻那边可就糟糕了。当乱斗一起,就有两个人举刀向他攻去。那两人一左一右,使的都是五虎断门刀法。刀法虽然平平无奇,但每一刀砍出,在萧爻,都是要命的招数。 萧爻没有武功,连还手反击都不能够。两人向他围攻时,他躲了几招。偷空看到许佳玲能应付得来,先放了心。于是,就在破庙里跟那二人兜圈子。 他虽然没有武功,可年轻体壮,脚下忒有劲。一跑起来,竟比追他的那两名锦衣卫武士更快几分。 那两人虽然也会些轻功,无奈破庙空间十分有限,空有轻功也施展不开。只得跟萧爻比脚力。 萧爻围着棺材跑,那两人跟在萧爻身后追。绕了十来圈后,萧爻颇感气喘,站在棺材尾,扒着棺材歇气。巧的是,那两人竟然也露出疲累之态来,两人站在棺材头,看着萧爻呼呼喘气。 那两人歇了一阵后,又来追砍萧爻。萧爻围着棺材跑,将那棺材当作掩体。心道:“多亏有这口棺材给我掩护一时,不然的话,我怕是躲不过了。” 猛然间,只见前面站着一人。那人举着刀,面带狞笑,看着自己,却不攻来。萧爻更不假思索,掉头就跑。哪知,才刚转身,就看到另外一人,也是举着刀,面带狞笑,看着自己。 萧爻豁然惊觉,这两人原先都跟在自己后面,围着棺材打转。这次却成了一前一后,形成了合围,当真逃不掉了。 两人慢慢走近萧爻。在萧爻对面的一人说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萧爻身后那人道:“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可不容易追到。” 萧爻距离向前那人已不过三迟。见那人脸上充满了胜利的笑容。 只听赵驼背的声音说道:“王大柄,你还等什么?杀了他!” 王大柄道:“得令!” 只见王大柄脸颊上一黑,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露出一股杀气。举刀砍向萧爻。 萧爻心知难逃一死,不再躲避。却向许佳玲看去,想起这次跟她重逢,她对自己的心态大为好转。能得跟她说说笑话,逗她开心,虽只片羽时光,却美好难以忘怀。自己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由得心里泛起一阵灰凉之感。萧爻道:“许姑娘,永别了!” 许佳玲知道萧爻不会武功,也时常留意萧爻这边。听到萧爻说出永别的话来,如被电击中一般。大喊一声:“萧爻!”她的剑法越变越快,只想尽快跳出战圈,过来救萧爻。无奈那三人死缠着她,无论她攻得多快,都来不及了,心急如焚,不禁流出泪来。 萧爻正待王大柄的刀砍下来。忽然间,只听一个洪亮至极的声猛然涌进耳门来。那声音厉声喝道:“你不能死!打他胸口!” 萧爻听到这声爆喝,犹如被巨雷击中一般,猛然惊醒过来。却见王大柄的刀锋离自己头顶已不过一尺。当下更无暇思索,一拳击向王大柄的胸口。 更奇怪的是,王大柄砍向自己头顶的刀竟忽然转歪,王大柄跟着倒退三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相信,在萧爻将要毙命时,竟会出手反击,而反击之力竟又如此巨大。赵驼背心道:“这小子明明不会武功,怎能一拳就打得王大柄倒退三步?” 萧爻更是大惑不解。眼看许佳玲眼里闪着泪花。忙安慰道:“许姑娘,我还没死,我打退他了。” 许佳玲又是激动,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非常。道:“你、、、、、、你快吓死我了。” 萧爻道:“许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要死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刚才明明有一个声音在指引自己。可说出来,谁敢相信呢? 许佳玲急急攻出三招,将那三人逼退了一步。向萧爻看来。道:“你没死,就最好了。”她虽在跟那三人恶斗,可看萧爻的眼神,却柔如春波。那三人举刀又砍,许佳玲凝神对敌,也顾不上跟萧爻说话了。 王大柄中了萧爻一拳,狠叫一声,又举刀砍来。 萧爻心知,刚才能得逃脱,全靠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见王大柄面色凶恶,心中害怕。若没有那声音提示,立时又成了待宰的羔羊。既然那声音能帮助自己击退强敌,说不得,只好求他相助。然而,又不知那声音是何人所发,晃眼见到庙中神像。情势紧急,也顾不得是不是神像显灵。叫道:“菩萨救命!” 第八十章 一显身手 萧爻刚喊出口来,便听得先前提醒自己的那声音说道:“斜身左避,上打承浆。” 萧爻刚才正是得这声音提醒,才侥幸逃过一回,对这声音的指示,已然深信不疑。便依言倾斜身子,向左侧避开。只见王大柄的刀锋从自己身侧切过,虽然避过这一刀,可着实惊险。如若慢了一分,就会给刀砍中。 萧爻惊魂略定,心里默默算着,斜身左避,算是已做到。接着做第二句,上打承浆。依稀记得,曾听萧万立说过,承浆穴是在颈圈部位。当下更无思索余地,挥拳击向王大柄的颈圈。方位上却不是承浆穴,而是颊车穴。承浆穴在琵琶骨上方约二分位置处,颊车穴在承浆穴左上方三分位置处。 天下的武功当中,只要有招式,就有破绽可寻。王大柄刚才所使的这一招,破绽正是在颈圈处。 萧爻虽没能打到王大柄的承浆穴,却打向他的颈圈部位,逼得他退了一步。 萧爻初次跟人动手,就能逼得对方让步,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这么厉害。这时,心中也已明白过来,心知身后有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在提醒自己。只要依他所言,保准有胜无败。惧怕之念一消,胆气就壮了起来。心道:“有此人相助,我可保得住性命了。” 暗地里,忽然听得那声音叹了口气。从他这声叹息声中,隐约觉得,他有些失望。 萧爻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在危机时刻救了自己,又助自己打退王大柄,对那人心存感激。听他失望叹息,不由得心底涌起一阵自怨自艾之念:“定是我刚才所打的穴位不对,令他失望了。哎,他费尽心力的教我,我却打得不对,真是让他枉费心机,对不起了。”这么责怪了一阵后,对打错穴位的愧疚之念,方始减轻了。 王大柄给萧爻破了一招,微微有些起疑。心道:“这小子刚才打我颈圈这一下,可高明得很。他莫非会武功?”向萧爻看去,见萧爻楞神沉思,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这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禁又想:“他要是会武功,打退了我,应该趁胜追击,就算不趁胜抢攻,也该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何以一脸愧疚?” 想了想后,疑虑顿消。他会什么武功?刚才打我颈圈这一拳,分明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一时取巧罢了。等我再砍他几刀,他会不会武功,顿时就能知晓。 想定之后,又挥刀向萧爻砍来。刀锋自左上方斜向右下劈出,却是一招抽刀断水。 王大柄才刚出手,萧爻又听得那声音说道:“闪身向后,避其锋芒。”依言向后退避。那声音又道:“右进一步,抓其太渊。” 萧爻迅速向右迈进一步,伸出左手,去抓王大柄的太渊穴。太渊穴是王大柄的命门所在。 王大柄向萧爻砍出一刀后,招式已老。还没来得及使第二招,就见萧爻伸手抓来,吃了一惊,脸色微变,忙向左侧避开。 萧爻又听得那声音说道:“趁胜而追,踏雪摘梅。” 萧爻先前依照那声音的提示,所使的都是守御的招法。却从没有主动进攻这等念想。听到那声音提示自己主动攻击,心中颇有些几分犹豫。心中暗忖:“踏雪摘梅?哪里来的雪,哪有梅?怎么踏雪?如何摘梅?”对踏雪寻梅这招实在太过陌生,心中迟疑,施展不来。 忽然间,只感到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流从身后涌来。左脚倏地抬起,不由自主的踢了出去。这一脚正踢向王大柄的前胸。 王大柄举刀来挡。萧爻眼看着这一脚将要碰到王大柄的刀,这只脚只怕立时被刀砍断,心中害怕已极。想要停下,哪知在那股气流的推动之下,竟已是身不由己。 萧爻心道:“我的脚要断,我的脚、、、、、、”突然,左脚向后一缩,两只手同时抓出,竟然抓到王大柄的胸口。提起王大柄的身体来,向前方一掷,竟像扔个鸡蛋似的,将王大柄一百多斤的身子重重地扔到了墙壁上。砰的一声,王大柄撞在墙上,又滚落下来。被萧爻这么一掷之后,一时摔得竟爬不起来。 萧爻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惊异不定。我怎么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细细一想之后,才明白,刚才掷王大柄这一下,是那股气流推动的。那股气流来自何处,定是出声相助的人,运劲时产生的真气。 萧爻正想跟他道个谢。忽然,又听那声音说道:“切莫声张,专心迎敌!” 萧爻对此人的武功实已拜服,只得将话头吞下。心道:“你助我打败敌人,不声张就不声张。”转头向四面看去,只见适才涌进破庙来的那十多名武士,大多数已躺在地上。那些锦衣卫武士,或是被刺中小腿,或是肩头中剑,或是手腕中剑,都已无力再战。都是被许佳玲和左良材打倒的。 赵驼背守在破庙门口,只见他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之色,巴巴的望着自己。在自己身后还有一人,另外,祁诚仍怔怔的站着,时不时会向左良材偷偷的瞄上几眼。 许佳玲正好看到萧爻将王大柄扔出的那一瞬,也吃惊不小,在她的印象中,萧爻是不会武功的。 左良材也在望着萧爻,眼睛里闪着疑惑不定之色。似乎觉得萧爻的武功太高,对他是不小的威胁。 见王大柄竟给萧爻打倒在地。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竟然打倒了一名锦衣卫武士,这事若非亲眼见到,当真没人敢相信。 萧爻向四面扫过一遍,并没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心中暗暗纳奇:“那出声助我的人是谁呢?我明明听到他的声音,却没看到他的人。他会在哪里呢?” 却听那声音又道:“不必猜疑,勿要交头接耳。我不想让你看到,你就看不到我。” 萧爻这回可算明白了。心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此人注目之下,如此想来,此人必定就在附近。” 许佳玲惊问道:“萧爻,你原来会武功啊?” 萧爻想着答应过那人不能声张,对自身的这些变化,自己也莫名其妙,听许佳玲询问。只得摇头苦笑。 许佳玲见萧爻不作解释,以为萧爻一直会武功。 许佳玲道:“你一直装傻骗我。”说完,跺了跺脚。 萧爻一看,便知许佳玲急了,萧爻更急。忙道:“许姑娘,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萧爻望着许佳玲,心中很急,只盼她能明白。 许佳玲望着萧爻,神色之间,正在将信将疑之际。 却听左良材说道:“萧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啦。你明明会武功,为何不自己出手对付敌人,而让许姑娘一个弱女子替你挡刀。嘿嘿,嘿嘿。” 左良材这几声冷笑,听来十分扎耳。 萧爻道:“许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 左良材道:“萧兄弟,你这就更不对啦,你刚才出手打倒王大柄,这事大家亲眼目睹。这已证明你是会武功的,那么,你先前说自己不会武功,就是在骗人。既然你已骗了人,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但假装骗人,更在揭穿之后,矢口否认。你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却听赵驼背说道:“路尚溪,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萧爻!” 站在萧爻身后的那人名叫路尚溪。他亲眼见到萧爻将王大柄举起扔出,对萧爻颇为忌惮。听到赵驼背呼喊,又不得不上,便站到庙中来。道:“我不知道你是真是假,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来吧!” 第八十一章 要杀就杀 萧爻见许佳玲不肯相信自己,心里也有些堵气,向路尚溪看了一眼。道:“你要杀就杀,我不会跟你打的。”心中却道:“许姑娘不肯相信我,我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等于没说,还不如给人杀死算了。” 路尚溪却觉得萧爻这话实在高深莫测,他顿了顿。道:“你这人真怪,叫我杀你,你又不跟我打,这不是叫我白白的杀死了你吗?” 见萧爻不言不语,正合路尚溪的心意。他本就不愿跟萧爻动手,因为王大柄就是前车之鉴。路尚溪亲眼看到,王大柄就要杀死萧爻时,萧爻忽然爆发,反败为胜。要是萧爻用对付王大柄的法子,用来对付自己,可避不开。但赵驼背下达了指令,又不敢违抗,说‘我不想跟他打’。只得另外找些托词。于是又道:“我杀了你,你就成死人了。我当然不会跟死人打架。跟死人打架,那不是欺人太甚吗?” 见萧爻仍不说话,路尚溪自以为这样就能免却跟萧爻的一战。心中正有一种解脱的快意。 却听赵驼背说道:“路尚溪,我叫你杀了他,你啰嗦什么,怎地迟迟不动手?” 路尚溪心中一怔,无法避免了。道:“回总旗大人,我正在想杀他的法子。” 赵驼背道:“你想到没有?” 路尚溪道:“我想到了。” 赵驼背道:“你想到了什么?” 路尚溪道:“我想到了两条杀他的法子,一条是割,一条是砍。我又在想,是割死他,他死得快,还是砍死他,他死得快?” 赵驼背不耐烦地道:“你真蠢,这还要我教你吗?” 路尚溪道:“请总旗大人指教。” 赵驼背怒道:“你先割死了他,记下他断气的时辰。又再砍死他,同样记下他断气的时辰。再将两个时辰拿来比较,不就能知道哪种法子死得快了?” 路尚溪道:“大人英明,我这就办。” 举着刀要砍萧爻。左良材见萧爻甘心就戮,只要萧爻一死,从此除去一大争竞的对手,正是求之不得。 许佳玲却想:“不管你会不会武功,遭人杀戮,你都会自卫的。”心中也在赌气。 萧爻心中却想:“我没有骗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总以为我是在骗你。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怎会骗你?”此时的萧爻,竟是少年人对感情的那股痴劲盖过了一切。脑袋里最在意的,是许佳玲的质疑,令他无法再有别的思想。 三个年轻人心思各别,各想各的,竟然对眼前的事,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路尚溪举刀在萧爻身前晃了晃,要看看他有没有反应。见萧爻不闻不动,举刀伸向萧爻的咽喉割去。 忽然一惊,顿时停手。道:“回总旗大人,我割他,他就死了。他一死,就不能再活过来等我砍。” 赵驼背也忽然发觉,人只能活一次,也只能死一次。一旦死去,好像就不能再死。于是说道:“你割死他算了。”心中也十分奇怪:“这小子明明武艺高强,怎地忽然就不还手了,像他这么甘心就死的人,可真不多见。嘿嘿嘿,妙极,妙极。” 路尚溪道:“得令!”便举刀往萧爻的咽喉割去。 萧爻一时沉沉迷迷,见路尚溪举刀割来。心中却想:“我就这么死去了也好,省得活着给人怀疑,给人针对。” 但觉得心中坦坦荡荡,竟是前所未有过明郎清晰,虽死无惧。忽然,只听那声音又说道:“哎!早知你是个一遭人怀疑,就不加自爱,不想法子为自己辩白,令人家回心转意,却只会跟人家斗气的人,我就不该救你。你一死倒不打紧,可你对得住那些关心你,将你抚养长大,对你怀有殷切期盼的人吗?”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萧爻听得这话,猛然惊醒过来,心念电转。暗忖:“我离家出走,已是大大的不应该。如若再轻生就死,当真又对得起谁了?许姑娘误会了我,我应该想法子令她消除误会才是。说不定她只是暂时不明白,等哪天她不再误会我时,自会跟我好的。我一心求死,不是太过愚蠢了吗?”想到这里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路尚溪自以为一割得手,不料,萧爻又在将死之际退了开去。路尚溪心中微觉诧异:“这小子嘴上倒是说不还手,可到了这生死时刻,他却又不想死了。”道:“你不是说,不还手的吗?让我杀的吗?你退什么?” 萧爻昂然道:“你要杀就杀。”就在这片刻之间,他轻生的念头得以冰消瓦解。心中也不再死死抓住许佳玲误会自己的事不放。但觉得又精力充沛,脑袋里闪现出无数的智慧的火花,应对眼前的困难。 路尚溪道:“你既然答应让我杀,那你还躲什么?” 萧爻道:“是啊,我是答应让你杀我,并没说不让你杀。可你能不能杀死我,那还要看你的本事。你如果杀不死我,那只能怪你本事不够。难道你本事不够,杀不死我,也要怪我吗?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萧爻抬头看着许佳玲。道:“许姑娘,你说是不是呢?” 许佳玲叹了口气。道:“天下就没有甘心伸出脖子给人杀的道理。你甘心给人家杀,已经超出原则了。万一别人本事很高,把你杀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萧爻脸上微微一红,但‘你要杀就杀’这句话,确是自己刚才一时负气说出来的,又怎能收得回来?见许佳玲肯跟自己答话,又激起萧爻心中,少年人对感情的那种缥缥缈缈的感觉。感情或许是缥缈不定的,但内心深处的感受,却真实无疑。萧爻心道:“只要她肯跟自己说说话,哪怕她抱怨也好,责备也好,就是狠狠的骂上自己一顿,都比不理不问、漠不关心要好上一百倍。因为,无论是抱怨,还是谴责,都说明她心中还自己。倘若不理不问了,自己在她心中,那就半个影子也无。” 第八十二章 抱腿 路尚溪发了一会儿呆后。道:“我能不能杀死你,确实要看我的本事。”说完,向萧爻砍出一刀。 萧爻刚才跟王大柄打过一场后,已从中摸索到一些打斗的窍门。于这闪躲避让之法,懂了些皮毛。就这点皮毛,跟人争胜,是远为不够的。但临故时,却用得着,知道该怎么躲。 他这时凝神观看,见路尚溪的刀锋划向自己胸前,便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路尚溪的一刀后,对于是不是要去抓他的太渊穴,因为没有那声音的提示,终究不敢贸然攻击。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抓。 只听唰的一声,路尚溪又一刀切向萧爻的脖子。萧爻又向左侧退开。 路尚溪便举刀砍向萧爻左侧,封他去路。萧爻又向右侧绕开。 路尚溪攻了三招,萧爻动了三次。两人打了三个回合,一个只是砍,一个一味的避让。旁观众人都觉得,这不像打架,倒像故意演戏。 但萧爻虽然避过几招,心中却又着急起来。心道:“不知他下一招会砍我哪里?那声音还不来提示,我只怕要躲不过了。” 两人打斗,原有套路可寻,各按自己的武功套路施展。见招拆招,在拆解中发现对方的破绽,便扬自己所长,以攻敌方之短。不光武斗,世间任何形式的争斗,大都如此。因为以己之长,攻敌所短,这是人人都知道、都会用的取胜之道。 但此时,萧爻跟路尚溪的打斗,却完全没有套路。路尚溪会武功,有套路可寻,但萧爻不会武功,也就没有套路。眼见对方的刀砍来,要砍中自己了,才挪一挪,避一避,路尚溪的套路对他就不起作用。 路尚溪攻了三招后,也找到了一点门道。心道:“我攻他左边,他就会向右躲。我攻他右边,他就会向左闪。这么打下去,我砍他一百刀,他躲一百次。我伤不到他,他也伤不了我。打到老死,也别想分出胜负。” 路尚溪又向萧爻攻出一刀,只见刀锋一闪,直劈萧爻的左肩。萧爻则向右退避。 路尚溪攻了四刀之后,也终于找到的一条取胜之道。当即向左虚砍一刀,萧爻不知是虚招,毅然向右避让。 路尚溪立即收刀,向萧爻右侧砍出。这一来,萧爻只顾到左侧,对右侧完全没加防备。竟是将自己的身子去撞路尚溪的刀。 萧爻大急,连忙止住向右侧倾斜的趋势,一百多斤的身子已向右边挪去。他虽然尽力遏制,但要想忽然扭转过来,却无论如何,转不过来。眼看路尚溪的刀锋即将砍中萧爻的右臂。这一砍下去,萧爻从此成了残废。 看到这一幕,左良材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细细一想之后,才明白。自己钟意许姑娘,许姑娘钟意萧爻。这一来,无形之中就对萧爻有了一种嫉恨之念。因此,萧爻越是惨烈,对自己便只有好处。 许佳玲痴劲发作,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萧爻忽然感到身后涌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同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降,刹那间被那巨大的力道一拉,蹲到了地上。路尚溪砍向自己右臂的一刀,便因蹲下之后,而得巧妙避过。 这一着,当真谁也没有想到。只有看到这一幕发生之后,才人人惊叹。 路尚溪见萧爻蹲在地上,便抬起膝盖,直磕萧爻的头颅。如此攻击,当真最顺手。 萧爻眼看他膝盖一动,也大致猜到了他的用意。不等他膝盖顶出,便已歪到一边。随即双手一抱,竟抱住了路尚溪的一条腿。 武林中人打斗,绝无此等抱腿的招式。这是武夫蛮汉恶斗,打到不可开交时才会用到的招数。然而,要打到如此凑巧,刚好可以抱住对方的腿,实在也不容易。只怕千百场比斗之中,也难以出现一次抱腿的打斗。 萧爻既没有武功,也不懂得什么招法。眼见路尚溪伸膝盖顶来,而出手抱其大腿。这一招虽出乎众人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倘若处在萧爻的那个位置,不见得就能想出比抱腿更为高明的招数。 许佳玲见萧爻打得如此笨拙,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比萧爻为了逗她高兴,故意说笑话给她听更直截了当,更加真实。 左良材对萧爻没什么好感,这时竟也忍不住笑了。道:“萧兄弟的武功,实在叫人无法预知。” 萧爻抱住路尚溪的腿,便不放手。他仍然蹲在地上,一时还没空起身,向前挪动。路尚溪的一条腿在萧爻手上,给萧爻抱定之后,顿时失去了重心,摇摇欲坠。他一把抓住萧爻的后颈,勉强稳住。却道:“你抱着我的腿做什么?快放手!”他虽然暂时稳住不倒,但心中害怕已极。毕竟一条腿还在萧爻手上,万一萧爻用力一扭,纵然不能把这条腿扭断,也要扭得脱节。 萧爻挪动几步后,得到点空隙,要站起身来。膝盖一收,身子向上一冲,才发觉衣服给路尚溪揪住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听嗤嗤嗤的一响,背上的衣服已被撕破,萧爻站起身来。 路尚溪手上一滑,重心再度失控,整个脸向地上砸去。忙伸出手撑在地上,才保得头脸没砸到地皮上,但鼻子距地面已不过一寸。他这时头下脚上,血脉倒流。五脏六腑像是要被翻转过来,刹那间,涨得满脸通红。 萧爻转过身来,见路尚溪单脚立地,双手撑地。却冲着个屁股,很是惹眼,便一脚踢将出去,随即放开他的腿。 路尚溪啊哟的叫了一声,向前扑出,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一时竟起不来。 这一次,萧爻没得那声音的提示,只凭自己的力量,将路尚溪打败。但也知道,若不是那人以一股强大的无形之气将自己拉下,蹲到地上,避过路尚溪砍来的一刀,也不会得胜。却听那声音说道:“赢是赢了,却赢得很笨。” 萧爻向四面看了看,想看看那人藏在哪里。然而,破庙里,除了受伤倒地的锦衣卫武士。许佳玲和左良材之外,再无旁人。就连赵驼背都已不知去向,祁诚也不知何时溜了。 萧爻问道:“赵驼背呢?”许佳玲和左良材一直看着萧爻跟路尚溪的比试。也没注意到赵驼背。听萧爻问起,才往庙外看去。庙外躺着一群锦衣卫武士。 却见两人正向庙中走来。一个是杨棅忠,杨棅忠与庙外的众武士恶斗一场,杀得满身是血。他的头上、脸上、剑上都有血。身上也受了七八处刀伤,却已敷上了金疮药。 在杨棅忠身旁,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儒生。面貌清秀,头戴方巾,身穿白衫。跟杨棅忠齐步行来。 萧爻见杨棅忠浑身是血迹。问道:“杨大哥,你没事吧。” 杨棅忠道:“我没事,萧兄弟。”指着身旁那白衫儒生道:“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史可法,史兄弟。”又给史可法介绍道:“这位是萧兄弟,为人最讲义气。我今天能杀退这些缇骑,可多亏有萧兄弟。” 萧爻抱拳道:“史大哥好。” 史可法本是一介书生。这时也行了江湖之礼。抱拳还礼道:“萧兄弟,幸会幸会。” 萧爻看着躺在地上的锦衣卫武士。问道:“杨大哥,这些人都是你打伤的?” 杨棅忠脸上不禁露出自豪的神色。道:“不错,都是我打伤的。” 萧爻一直待在庙里。没有去过庙外,就没亲眼看到杨棅忠是如何杀伤这些锦衣卫武士的。却记得,先前围在庙外的有四五十名锦衣卫武士,杨棅忠能以一人之力打退这些人,武功当真高明。然而,也隐约想到,杨棅忠在庙外跟众人恶斗,其间的凶险残忍,定比自己在庙里的小打小闹残酷得多。 萧爻又道:“杨大哥,那许显纯和魏良卿呢?” 杨棅忠愤然说道:“这两个王八蛋,可恨当时我被多人围困,不能抽身去杀了他们,让他们溜了。” 萧爻心道:“这两人是这些锦衣卫的首脑,却趁着手下人跟杨大哥恶斗之际,自己开溜。到底是不讲义气。”萧爻对赵驼背有些印象。又道:“杨大哥,那赵驼背呢?” 杨棅忠道:“那王八蛋是在我裹伤的时候溜掉的。” 当下,三人一道走进破庙。左良材早已抱拳行礼。一面说道:“杨兄,史兄,别来无恙。”杨史二人亦抱拳还礼。 萧爻心中一顿。心道:“他们原来是认识的。” 杨棅忠看到王大柄、路尚溪等人,提剑要杀。萧爻忙拉住。道:“杨兄,他们都已受伤。你就放过他们吧。” 史可法道:“萧兄弟,你怎能给他们求情?你没见过这些泥腿子是怎样欺压良善的。” 萧爻道:“纵然有过,但他们都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坏人,不是他们。” 杨棅忠眯着双眼,慢慢放下剑来。道:“真正的坏人,不是他们。” 左良材喝道:“还不快滚。”路尚溪等十来名武士,死里逃生。相互搀扶着,快步走出破庙。 杨棅忠回过神来,见到许佳玲后,一时怔住。萧爻道:“杨兄,这位是许姑娘。” 杨棅忠向许佳玲打量一眼。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左良材道:“她们确实很像。”萧爻和许佳玲对看一眼,两人对杨左二人的话,都听之不解。 左良材忽问:“杨兄,佳琪姑娘可平安到家了吗?” 杨棅忠一听这话,忽然一拍脑门,又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众人见他行事大反常态,都惊诧莫名。只见他的脸颊已浮肿起来,两个大掌印印在脸上。 萧爻惊问道:“杨兄,你这是做什么?” 杨棅忠道:“我忘了一件大事,糟糕,糟糕。”却见他急冲冲地走向那口棺材。 第八十三章 真相 杨棅忠走到棺材前,就停下脚步。众人跟着走到那棺材旁边,都不知这口棺材有什么玄虚。 许佳玲一直认为萧爻不会武功,见萧爻以强大的内力打败王在柄,顿生怀疑,以为萧爻骗了自己,心里郁闷难受。待见到萧爻跟路尚溪的打斗后,萧爻那笨拙的打斗法子,不像是个有武功的人。对他的怀疑之念,有所减弱。加上赌了一阵子气后,心情才渐渐回转。 倒不是萧爻用什么特异之能令她转变念头,而是亲眼见到萧爻跟王大柄和路尚溪的打斗过程,心中有一种直觉,觉得萧爻并没有欺骗之意,心情才得转变。又看到杨棅忠无故怒匡他自己,这事来得十分突兀,冲淡了对萧爻的怀疑。此时,便又站在萧爻身旁,一同观望那口棺材。 萧爻向棺材望去,忽然发觉,那棺材盖板的中间竟然蒙着一块纱布。透过纱布望去,棺材里竟躺着一个绝色丽人,其形貌与许佳玲十分相像。稍微不同的,许佳玲的脸蛋要瘦长一些,那人的脸却较为圆椭。 萧爻心中惊讶:“先前曾围着棺材绕了十几圈,竟一直没发觉棺材里有人。”忽然明白了杨棅忠跟左良材的那句对答‘她们确实很像。她们自是指许佳玲跟许佳琪’。 却听许佳玲叫了起来:“佳琪!”随即问道:“佳琪怎么会躺在这里?她怎么了?”声音里不自觉的透着几分恐惧和伤心。毕竟,躺在棺材里,就意味着死亡。 这一来,人人都知道,棺材里的人正是许佳琪。 萧爻见许佳玲神色激烈,很想安慰她。但不知是该说‘节哀顺变’,还是说‘你先别急。’不是没有安慰的话,反而是多了,不知该用哪一句更为适当,一时嘎住。 左良材道:“杨兄,是谁杀了许佳琪姑娘的?是那些泥腿子吗?” 史可法问道:“杨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佳玲道:“是谁杀了佳琪?是谁杀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杨棅忠一时不知该先回答谁。 萧爻向杨棅忠看去,见到他脸上肿起的掌印。忽然想到:“这口棺材定是杨兄放的。可是他为什么会掌匡自己?棺材上为什么会蒙着一块纱布?许佳琪到底生死如何?”脑袋里也忽然冒出数个疑问。 却听杨棅忠道:“你们别急,都听我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好。” 许佳玲是许佳琪的堂妹,关心之情,胜于别人。一见到许佳琪躺在棺材里,只当她已遇害,就有了报仇的念头。事情的原委又只有杨棅忠清楚,然而,他又说什么是他做得不好。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倒把众人都弄进了五里云中。 萧爻想了想后,心道:“棺材上蒙着纱布,而没有闭死,那是为了出气用的。这么说来,许佳琪有可能还活着。”晃眼看去,见杨棅忠脸上也很着急。问道:“杨兄,许佳琪还活着吗?” 杨棅忠忙点头。道:“她必定还活着的,我放她进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棺材里躺的一向只有死人,任谁都会这么想。一听到躺在棺材里的人居然还有可能活着,左良材、史可法、许佳玲都是一惊。 许佳玲惊问道:“你说什么,是你放进去的?佳琪还活着?你这天、、、、、、你为什么要把她放进棺材里?” 她情急之下,直要骂出口来,忽然想到杨棅忠也不是坏人,骂到天字上,后面的‘杀的’二字终于是免了。 萧爻道:“先把许佳琪姑娘、、、、、、出来。”他见过将死人抬进棺材里的场面。这个抬字,说成抬死人,原是没错。可许佳琪有可能还活着,那就不能算是铁定死了。说将她抬出来,似乎不够妥当。要说成请出来,可许佳琪还躺着,不会说不会动,怎么请得了?说成拿出来,许佳琪是人非物,更加不合,用弄也是不成的。只好将抬、请、拿等字统统免去,成了‘先把许佳琪姑娘、、、、、、出来’,一句读不通的话。 杨棅忠忙道:“是,是,是该先把许姑娘、、、、、、出来。”杨棅忠心情有些慌乱,一时不假思索,犯了同样的错。 左良材和史可法也说道:“是应当先把佳琪姑娘、、、、、、出来。”这二人原为饱学之士,不应该犯这种语法错误,但此时,情绪颇为紊乱,忘了措辞,竟也说了一句不通的话。众人心中又都想着人命大事,而人命关天,自然比一句错话重要得多。纵然人人说了语意不通的话,却是谁也没那份心思来纠正了。 杨棅忠、萧爻、左良材和史可法,四人分别托住棺材盖板的一角,道一声‘起’,顿将盖板揭开。这四人当中,萧爻年龄最小,力道也最弱,然手上也有百十来斤力气。其他三人,更不消说了。四人合力,拿一块棺材板,实在轻巧。脸不红,气不喘,就将那盖板摆到了一边。 当棺材板一揭开之后,许佳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许佳琪的鼻息。一探之后,觉得许佳琪尚有呼吸。许佳玲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许佳玲终于松了口气。 那四人听得这句谢天谢地,都知道许佳琪还活着,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许佳玲看着萧爻道:“佳琪还活着。”她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欣慰的神色。这是她得知许佳琪没死后,第一个跟萧爻分享这个好消息。 萧爻点点头,也代她感到欣慰。突然之间,才意识到。亲人安好的消息,所带来的祥瑞之兆,平安之感,远非世间任何的花言巧语所能比拟,直比黄金美玉更可宝贵。 却听杨棅忠道:“我总算没犯这大错。”说完长长的吐了口气,大有一种解脱之感。 萧爻道:“杨兄,许佳琪姑娘怎会躺在棺材里呢?” 许佳玲道:“佳琪虽然没死,可也不见醒转。杨、、、、、、杨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先前听得杨棅忠将许佳琪放在棺材里,又不知是死是活,当真着恼,就要骂杨棅忠。在得知许佳琪还活着,心情才平和下来,恼怒之念即不复存在。她是那种心地明澈的人,着恼时,小脾气一上来,心中郁郁,难免会骂上几句脏话,聊作发泄。但雨过天晴后,所有的怨恼也就烟消云散。见杨棅忠年龄大过自己,那么,按江湖之礼,称他一声杨大哥,又有何非议? 第八十四章 真相二 杨棅忠沉吟片刻。道:“我先前点了佳琪的昏睡穴,她还没醒转。我是要先解开她的穴位,还是先说将她放进棺材里的事?” 杨棅忠应对锦衣卫武士时,说动手就动手,干干脆脆,半点也没犹豫。此时,为这事拿不定主意。在大事上,他半点不含糊,而这等小事,反倒难以委决。 萧爻道:“杨兄,我看还是先解了佳琪姑娘的穴。这么躺在棺材里,可不好。” 其他三人也均点头赞成。 只见杨棅忠伸手在许佳琪的肩头点了一下。众人都瞧着许佳琪。过得片刻,许佳琪才睁开眼来。一见到萧爻等人几双眼睛在望着自己,许佳琪顿感羞怯,双颊云红。 萧爻等人见她羞涩腼腆,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各自把眼睛歪开。看向别处,然而,许佳琪那脸颊红晕,娇美羞涩的模样,又如在眼前。 却听许佳玲兴奋地道:“佳琪姐,你可醒了,我、、、、、我一直在找你。” 许佳琪道:“你、、、、、、你是玲妹?”萧爻背转过身子,却听得许佳琪说话的声音温柔之极。听她说话,直有一种温和缠绵之感。 许佳玲道:“对,是我。” 许佳琪道:“哎哟,小玲,见到你真好,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许佳玲道:“我本来在仙霞山的。那天接到消息,说你出事了。我告别了师傅,下山回家。到了家里后,我妈把孙云鹤他们抢地盘的事给我说了。又告诉我,二叔被打伤,你被一个姓杨的和一个姓左的青年公子救了,我就出来找你。找了几天,一直没找到。想不到,你会在这里?佳琪姐,你怎么会躺在这棺材里呢?” 许佳琪忽然说道:“杨大哥呢?” 杨棅忠从她身后转过来。抱拳道:“杨某在此。” 许佳琪见杨棅忠浑身有血迹。吃了一惊。问道:“杨大哥,你、、、、、、你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杨棅忠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萧爻等人听到许佳琪说话的声音,又都忍不住向她看去。发现她虽酷似许佳玲,然仔细看望之下,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许佳玲修习仙霞派的武学,常年沾染到仙霞派的仙道之气,神态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出尘脱俗的清新之美。性格真诚直率,偏向于干脆明快一路。许佳琪则多年宅居,美固美甚,比之许佳玲多了几分凡尘烟火之气,却缺少了许佳玲身上那份脱俗的气态。 许佳琪见到这许多人,忽然想到自己对杨棅忠关心过甚,给他们瞧在眼里,只怕会被众人笑话。听得杨棅忠并无大碍,才放了心。 左良材却说道:“佳琪姑娘,你还记得在下吗?” 许佳琪道:“你是左大哥。那天在镇上,是你跟杨大哥救了我。左大哥,谢谢你。” 左良材道:“那天救你的,杨兄出力最多,你怎么不谢他,只谢我?” 许佳琪难为情起来,低下了头。 萧爻向杨棅忠看了看,忽然回想起那天在许佳玲家后院中,许佳玲的母亲说的那段话。‘那两人一个姓左,一个姓杨。却是他们将佳琪救走了的。’萧爻心道:“如此看来,救了许佳琪姑娘的,就是杨兄和左兄。” 却听许佳玲道:“佳琪,你先出来。”伸手将许佳琪扶起,许佳琪才从棺材里出来。 自从许佳琪醒来后,杨棅忠的一双眼睛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脸蛋。他怔怔的看着许佳琪,此刻,他那刚毅的脸颊上显露出的尽是柔和之态。见到许佳琪这温柔娇怯的模样,杨棅忠顿生保护她的念头,心中一个念头飘来飘去。杨棅忠心道:“若得一生一世为她遮风挡雨,免受尘世颠倒之苦,杨某死而无憾。” 许佳琪这时站到地上,向庙中众人打量了一遍。却道:“杨大哥和左大哥救过我。”当她说到‘杨大哥’这三字的时候,向杨棅忠看了一眼,正和杨棅忠的眼神有交汇。只见她眼波流慧,神态忸怩。又听她说道:“另外两位却不认识。小玲,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许佳玲便给许佳琪介绍萧爻和史可法二人。许佳琪道:“萧公子,你好。” 萧爻见她脾性温婉,神态羞涩。也不敢流露出轻狂之态,抱拳道:“在下萧爻,见过姑娘。”神态甚是恭谨。 许佳玲道:“佳琪,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许佳琪与众人打过招呼后,慢慢的想起往事来。她回想着道:“那天,我在家里做鞋样,准备做几双棉鞋好过冬。忽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我想出什么事了,怎么来了许多人?出门看望。就看到我爹坐在地上喘气,他的肩头还流着血,这可把我吓坏了。我问他‘爹,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他道‘琪儿,你来做什么?进屋去。’我见他肩头流血,又怎会自己进屋,不管他呢?我又道‘爹,让我给你包扎伤口。’他道‘快进屋去。’这时候,我就听到一人哈哈的笑了起来。那人笑道‘好个孝顺的女儿。’我抬头看去,只见在他身边还有两人。三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手上都拿着一样的刀。另外一人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妞,我在京城时,常听人说,江南一带多出美人。初时还不肯信,今日总算信了。这荒野之地,蓬门牖户之中,竟藏着此等尤物。’另外一人说道‘江南的美人向来驰名天下。这不,隋炀帝为什么不惜大耗国力,劳民伤财,也要修通大运河,野史上就说他修通大运河,那是为了方便到江南猎艳。’三人一面说,一面哈哈哈的笑着。又不住拿眼睛瞟我,看得我心里怪慌乱的。” 杨棅忠怒道:“他这是放屁!大运河贯通南北,自开通之后,别的不说,单就交通上,这千百年来,方便了多少过往客商。” 萧爻对地理水文一块,所知甚为有限。听到许佳琪的话后,隐约想到那三人的猥琐之态。道:“那三人一个叫孙云鹤,一个叫陈恭明,还有一人叫田仰。” 许佳琪道:“原来是这样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了。” 许佳玲道:“佳琪姐,后来呢?” 许佳琪道:“后来,他们、、、、、、他们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心里害怕极了。这时候,杨大哥跟左大哥来了,就跟那三人打了起来。我爹也来帮忙,那三人打不过,呼喝一声,骑着马就跑,杨大哥和左大哥追着他们去了。我见那三人去了,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们。谁知,到了晚上,我刚睡下不久,只听屋外响起了一声马叫。跟着,那三人就闯进我家里来。他们拿着大刀,点着火把,就要来抓我,我心里害怕极了,不知该往哪里跑。这时,杨大哥跟左大哥又来到我家。我知道他们是好人,是来救我的,见到他们,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杨棅忠道:“当天我跟左兄弟去追那三个王八蛋,他们马快,没能追上。那时,确也饿了,眼看附近没有人住,我们又倒回许家镇,用餐投店。到了晚间,却听得大街上有马蹄声响。我等常走江湖,但闻有夜行之客,不管来者何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都要查看查看的。” 左良材接道:“一看之下,不是别人,竟是那三个王八蛋。我跟杨兄立时跟在三人后面,要看看他们又来镇上做什么坏勾当。如若碰上,以便出手遏制。” 杨棅忠道:“我们跟在三人后面,见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许姑娘家。那三人也忒胆大,到了许姑娘家时,竟然要抢人。我跟左兄在屋外,听得许姑娘的惊呼声,顾不得怕人嫌疑,当即冲了进去。” 左良材道:“那三人王八蛋见许姑娘被我们救走了,就放起火来。我跟杨兄才携同许姑娘外出,却也是慌不择路。行到途中,我跟杨兄走散。也不知许姑娘身在何处。却遇到了几位长辈和几位朋友。他们或是家严的同僚,或是清流中仅存的前辈。筹划要恢复东林党,我们在山间一凉亭中商讨此事。很巧的是,佳玲姑娘寻找佳琪姑娘,与在下巧遇。我们商讨复社的事还没个断章,自也不能弃众长辈和诸良友于不顾。本想等复社的事有个头绪之后,就跟佳玲姑娘一同寻找佳琪。不想,佳玲姑娘不辞而别。好容易才跟众长辈辞别,我便四处寻找佳玲,往哪里都没找到,竟然又会在这破庙重逢,这真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萧爻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许佳玲道:“左大哥跟众位清流的长辈所商讨的都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我一介女流,听了也不懂,所以才走了。” 许佳玲向萧爻看了看,意思是:“这话,我跟你说过的。” 萧爻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意思是:“我知道,记得。” 许佳玲见萧爻机灵,能明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然而,直到此时,还不知道杨棅忠为什么会将许佳琪放进棺材里。 眼看着天色将黑,许佳玲皱起了眉头。 第八十五章 真相三 秋末冬初时节,天气越来越冷。破庙外,忽然吹起了北风。庙中六人虽都围作一堆,迎风的人却还是被吹得打起了冷颤。 萧爻道:“天色将黑,还是生起火来的好。”众人都赞同此议。萧爻道:“杨兄,左兄,史兄,不如我们去找点干柴来。” 杨棅忠道:“当然是我们去。” 行走江湖之人,都知道这么一个常理。向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谁都不能背着自家房子出门的,投店住宿必不可免。但也有错过宿头的时候,就只得见机行事,或投庙宇下榻,如若运气不好,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也只得从权。 左良材是走惯江湖的人,野外露宿的情况,碰到过不少次。当下跟着萧爻和杨棅忠,到庙外找柴。 史可法是个货真价实的书生,从没经历过这种境况,那也无可奈何。 四人各到一方,不到一顿饭功夫,就各找来几大捆干柴。放在破庙中间,很快烧起了大火。 六人围着大火坐定,因为天色将黑,而破庙中却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又兼男女有别,更是谁也没想过睡觉。这六人中,史可法年龄最长,已有家室。其次是杨棅忠,再是左良材、萧爻、许佳琪、许佳玲。这五人中三条光棍,两位黄花,却都规矩守礼,心思各异。然而,就这么坐着烤火,终究乏味。若都沉默不语,更会尴尬。 六人烤了一会儿火,身子渐渐暖和。萧爻搓了搓手。忽然问道:“杨兄,你先前为何要掌匡自己。” 杨棅忠又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头。道:“这话,我还得从头说起了。刚才我们好像是说到左兄走散吧?” 萧爻道:“正说到此处。左兄走散,你跟佳琪姑娘却又如何呢?” 许佳琪忽道:“萧公子,你就叫我佳琪得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不消这么姑娘长姑娘短的。” 萧爻想想也觉得在理。便说道:“是。” 许佳玲却道:“你叫我也这么叫。” 萧爻道:“不要姑娘了吗?” 许佳玲道:“嗯,不要姑娘。” 萧爻道:“不要姑娘,专要儿子。” 许佳玲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道:“你又胡说什么了?”心中却想:“不要姑娘,专要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萧爻笑了笑,见她秀美微蹙,便没再接话。 史可法却道:“左兄当天跟杨兄走散,那杨兄跟佳琪是走散了,还是一直都在一块。又是否遇到过泥腿子?” 杨棅忠向许佳琪看了看,显然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这一来,众人都明白,杨棅忠跟许佳琪确是在一块的。然而,他为何不直接说了,而要征求许佳琪的意见呢?这令人多了一层遐想。 许佳琪道:“那天晚上,我跟杨大哥走出了后,我便一直跟在杨大哥身后,不曾走散。遇到了不少、、、、、、不少。”她并不知道这泥腿子就是史可法等人对锦衣卫武士的歪称。说到此处,便难以继续。但她将此事言明,自是好叫众人明白,自己跟杨棅忠清清白白,并没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也好叫众人不可妄加猜测。 杨棅忠道:“我跟许姑娘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泥腿子。杨某跟他们仇深似海,就是拼个你死我活,搭了这条命,那也没什么。可那时佳琪姑娘就在我身旁,在下虽是粗蠢之人,却也能想到,我跟泥腿子拼命,我一死,佳琪姑娘却要落到泥腿子手上。” 史可法道:“那些泥腿子们,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佳琪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到他们手上,倒真不堪设想。杨兄,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史可法的这番话,在场之人,也都能想到。 杨棅忠道:“当时围追我们的,共有十人,由一小旗率领。这锦衣卫的职位,在下倒也清楚。小旗是为十人的指挥,总旗能率领调度五十人。再上去就是百夫长,也就是百户,百户之上便是千户。” 经他这么一解说之后,萧爻便算明白了。心道:“赵驼背任总旗之职,这么说来,归他调度的有五十人。原来,这总旗的名称不是叫着玩的,倒是货真价实的职官。” 却听许佳琪道:“杨大哥要护着我,又得对付那些武士,他们人又多,当真危险得很。我想他们都是来抓我的,杨大哥这么拼命的护我,我很过意不去。便说道‘这位大哥,他们要抓我,就让他们抓去好了,我不能连累你。’杨大哥笑道‘傻丫头,杨某岂是贪生怕死的。就算不为了你,我也要杀死这些坏蛋。’到那时,我才知道杨大哥是姓杨。” 杨棅忠听得许佳琪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暖意。但觉得当天护着许佳琪这个娇怯的美人,跟众锦衣卫武士蛮斗,出生入死的事。就是再发生一百次,也义无反顾的会去做。却道:“我偕同佳琪,跟那十人边打边退,来到这座庙里。” 萧爻等人心中都明白,实则是杨棅忠护着许佳琪来到破庙。但他说成是偕同,自是另有一番深意。那便是跟许佳琪共历患难之后,两人的心意越来越近。无形之中,成了好友,关系密切,才有偕同一说。 却听杨棅忠道:“我们刚到破庙落脚,就听得远处传来泥腿子呼和的声音。那时,我粗略估计,将要来临的这一波人,只怕不下五十之数。” 许佳琪道:“杨大哥当时便对我说‘姑娘,贼人势大,我在此挡住追兵,你快走。’我说‘杨大哥,他们有多少人?’杨大哥道‘估计是五十人,你快走。’我说‘杨大哥,你能挡住他们吗?’” 杨棅忠道:“我那时心里也没底。便说道‘我也吃不准,但我会尽力而为。无论如何,也绝不容那些狗贼害你。’” 这时天已黑尽,破庙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唯有那堆火,仍闪闪烁烁的燃烧着。火光照到六人的脸上,六人面色均各不相同。杨棅忠和许佳琪的脸上颇为兴奋,又带着回思的神色。许佳玲、左良材、史可法和萧爻凝神倾听,遥想着杨棅忠跟许佳琪与众武士拼斗的情景。 萧爻情不自禁的想:“这事要是发生在我的身上,而当时在我身旁的是许佳玲,我也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她。”向许佳玲看去,目光正好与许佳玲的接上。刚一交汇,许佳玲便将目光看向了别处。 萧爻心道:“她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和我想着同样一件事?” 却听许佳琪道:“我便说道‘杨大哥,我走不快。你挡不住敌人,那么,他们害了你之后,就会追上我的,我一样逃不了。’” 杨棅忠道:“我一想,这话确实也对,却又想不到一个可以保全佳琪的法子。我向破庙四面一看,看到了这口棺材。便对佳琪说道‘在下想到了一条可以保护你的法子,可是要委屈你了。’” 许佳琪道:“我就问‘杨大哥,你想到什么法子了?’杨大哥道‘我把这口棺材凿个洞,让你躺进去。一会儿贼人来了,我好放开手脚,跟他们厮杀。等杀退贼人,我再请你出来。只是要你躺在棺材里,实在是委屈你了。在下愚笨,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我想了想,对方人多,如果杨大哥要分神顾着我,那他可能就应付不了敌人。我以前胆子很小,见到棺材都是怕的。但经过这些事后,胆子比以前大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来。说道‘杨大哥,就这么办吧,但你不要让我闭死了。你一定也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给坏人打死。因为、、、、、、因为我还想再见到你。’” 许佳琪说到此处,回想着当时跟杨棅忠说这番话的情景,眼里已闪出泪光。 萧爻见到她这情形。不禁心想:“她此刻回思,尚且有余泪。可见当时跟杨兄说这番话的时候,必然饮泣哭过。” 许佳玲抹了抹眼睛。道:“佳琪,你、、、、、、你受苦了。” 第八十六章 临别 许佳琪道:“我也不苦。”她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她抹了抹眼睛,将刚才滴出的泪珠擦掉。向坐在火堆旁的众人看了一遍。见众人都没有取笑自己,心里才安定下来。道:“我、、、、、、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以前老是待在家里,就只会喂鸡,看鸭子,做点针织女工,什么也不会想。以为这世上没有坏人,都像鸡啊,鸭子啊。只要让它们吃饱了,就不会乱飞乱叫。直到遇见那三个人,我才知道他们会那么坏。” 许佳玲叹了口气,看着许佳琪,知道她从小到大,从没经过这样的事,不禁感到心酸。却问道:“佳琪,二叔现下却在哪里呢?” 许佳琪惊道:“哦哟,我自从那天出来以后,就一直没回去过,真不知爹爹现下是什么光景。”说完,脸上露出一片焦急之色。 史可法、杨棅忠和左良材在江湖上走动较多,阅历丰富。见许佳琪脸上焦躁,担心她爹,都觉得这姑娘当真太也单纯。三人心中均以为:“你爹一把年纪了。又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他岂会照管不了自己?要你操这份心。” 三人心中都有这样的见识,但又觉得,许佳琪脾性太过温婉,份量稍重的话,只怕她接受不住。只能以别的法子慢慢开导,左良材的心思却在许佳玲那里,史可法也没那样的心思,只有杨棅忠暗暗着急。 萧爻心中却忽然想起自己的爷爷。他看着大火,正默默的想:“我出来这些天了,不知道爷爷现下过得如何。”暗暗的叹了口气。又不禁想到那个暗中帮助自己击退敌人的人。心道:“那人是谁呢?给我这么大的帮助,又叫我不可声张。人家帮了我这个大忙,我却连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真不应该啊。” 许佳玲向庙外看了看,但见外面黑沉沉地,并无有半点星光月影。但依稀算来,已是四更天气。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许佳玲道:“佳琪,天亮以后,我们就回家。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许佳琪道:“嗯。” 许佳琪忽然道:“小玲,上次出来时,我家的房子被火烧了。要是爹爹不在家,没加休整,回去后,可没地方住了。” 许佳玲安慰道:“没事的,佳琪,你也别太操心了。要是屋子烧坏了,你跟二叔就搬来我家。” 许佳琪道:“好是好,就怕我爹固执,不肯答应。他跟伯父还在怄着气呢。” 许佳玲愤然道:“他们要怄气,归他们的。我才不管呢,不能因为他们怄气,就让你没个住的地方吧。” 许佳琪对她爹颇为顾忌。又道:“我就怕他不答应。哎!要说起来,他跟伯父毕竟是兄弟,怄了这许多年,却还是形同陌路,见面都不打招呼的。” 许佳玲想到自己的家事,颇感烦恼。道:“我们可别像他们。” 许佳琪一时踌躇,点头答应了一声。她说了这许多话后,脸上已显出疲惫之态。坐在火堆旁,只待天亮,离开破庙。 却听史可法忽然说道:“左兄,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左良材道:“兄弟我明天将回苏州,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商量复社的事。” 史可法点了点头。又问道:“杨兄,你呢?” 杨棅忠道:“不久前,我听江湖传闻,有人言道魏忠贤联合锦衣卫迫害家父,此事未知真假。我想家父为人耿直,三年前曾上奏疏,指出阉狗犯下二十四大罪。那时阉党势弱,魏忠贤惧怕家父,便到天子跟前绕床痛哭。哎!可惜皇上心慈,又有客氏替魏忠贤作保,被魏忠贤骗过,将奏疏压了下来,没能惩治魏忠贤。除去这祸害,实在可憾!” 史可法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令尊为人清正耿直,浩气冲天。满朝文武提起令尊大人,都道他乃天下少有的忠谏良臣,无不人人敬仰。可自古正邪不两立,令尊越是大公无私,有功于国,越要受到那些个奸佞小人的嫉妒与弹劾。” 杨棅忠道:“我担心也是在此。三年前,阉党势弱,有所忌惮,尚且不敢残害忠良。如今魏忠贤深得天子宠信,又得客氏相助,更与其他党派狼狈为奸。朝中势力,已然今非昔比。就怕他记着三年前家父上奏疏定他二十四大罪的仇,借此迫害家父。” 左良材忽道:“杨伯父跟我爹素来交厚,两位老人家都已五十开外。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如果真被锦衣卫盯上了,这事可就麻烦。” 史可法道:“在下倒想到了一条拙计在此。不知二位可愿听否?” 杨棅忠道:“史大哥饱览经史,胸罗万有,必有高招,还请不吝指教。” 史可法道:“杨兄过奖了,我这想法也算不得高招。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朝政昏聩,实已内忧外患。但凡有气节,欲救大明的有识之士,大多遭受迫害。杨伯父与左伯父是那等激进忠直之臣,身在朝廷,实在危险。倒不如辞去官位,暂避林泉,亦为保全之法。待攘除阉患,朝政清平时,再度出山,为国效力。百年之后,也留得清名。二位以为如何?” 杨棅忠和左良材心中一动,都觉得此法甚善。 杨棅忠道:“此法虽好,无奈家父秉性耿直,只怕不肯听从。” 史可法道:“杨老弟所虑之事,确也属实情。这些话,由别人去给杨伯父和左伯父说,他们不听是常理中的。然自古疏不间亲,两位既身为人子,各为令尊担忧,何不就上京城,由你们二人亲口说来,两位老人家就算不当面接纳,也当考虑再三。到时候,两位切不可松懈,就算遭到痛骂,也务必要劝得杨伯父和左伯父辞官为止。” 杨棅忠和左良材心念已动,二人便道:“多蒙史兄开导。待天亮之后,我等立即上京,面辞家严。” 两人想到上京劝父,都摩拳擦掌。只觉得这事既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又从来没做过。既满怀热情,然前途如何,殊不可料,又微微有些小怕。 萧爻一人看着大火,心知只待天亮之后,便即一别。但听得他们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前程要奔。唯自己离家出走,漂流浪荡,分别之后,却又去哪里呢?但觉得天地虽大,竟没有一个可去之处,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凄凉。 杨棅忠道:“萧兄,我们天亮之后,就去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萧爻心道:“我去哪里呢?我去哪里呢?”望着大火,竟连自己的发问也不能作答。萧爻向破庙四周看了看。心道:“没处可去,就是哪里都能去,哪里自然就包括这座破庙。”道:“杨兄,我不打算去别处了,这庙宇破漏不堪,我便留下来,将破庙修缮,从此做个野和尚。” 杨棅忠一怔。道:“你要做和尚?” 萧爻稽首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从来不打诳语。” 杨棅忠将信将疑,然心中悬记着去京城的事,也不想多所耽搁。 天已大亮,众人听萧爻要留下做和尚,纷纷过来跟他告别。杨棅忠、左良材、史可法按江湖之礼。拱手抱拳,说了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的话,便与萧爻作别。 杨棅忠和许佳琪这次邂逅,双方均有好感。一个感念他的救护之恩,一个甘作护花使者。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别,两人心中均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杨棅忠一咬牙。对许佳琪道:“但愿苍天不负,有缘必当再会。” 许佳琪知道杨棅忠话中之意,心中颇为感伤,只得含泪而别。 许佳玲看着萧爻。问道:“你当真要做和尚?” 萧爻稽首笑道:“阿弥陀佛,从今以后,施主可得叫我萧大师了。” 许佳玲哭笑不得。道:“你、、、、、、你要做和尚,你尽管做你的和尚!”便甩身而去。许佳琪向萧爻看了看,摇了摇头,也跟着去了。一边走,一边叫道:“佳玲,等等我。”很快,就没了踪迹。 众人一一离去,破庙里只剩下萧爻一人。空山寂寂,颇有些凄凉萧索之意。他独自对着那堆大火,干柴燃烧时偶尔发出荜拨的响声,此外更无别的声息。萧爻回想着之前的热闹,而此刻却只有自己一人。这情景仿佛离家出走的那天,但觉得无论是谁,终究都会离自己而去,只感到前所未有过的空荡、孤寂。再也难以忍受,鼻子一酸,竟不知不觉的抽泣起来。 他抽泣了一会儿,心头浮浮沉沉,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倒在火堆旁,恬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却来到一块地里。地里种满了菜,绿油油的,长得很好。菜地旁边有一个茅房,几只鸡在茅房旁边啄蛐蛐,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抬头望去,坐北朝南修了四五干房子,屋前有一口水缸,水缸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少女。那少女见到自己,便嫣然一笑,又向自己招手。只听那少女说道:“萧爻,你累了吗?你快上来。从今以后,咱们哪里也别去,一生一世,就守在这里种菜养鸡。看着菜长大,看着鸡下蛋。对了,你喜欢吃菜,还是喜欢吃鸡蛋?” 萧爻道:“我都喜欢的,我从来就不挑食。”豁然惊醒,才发觉是个梦,梦中情景十分熟悉。醒来之后,怅然若失,萧爻坐在火堆旁。向庙外一看,竟已是黄昏。 忽听庙外一人说道:“这里有火,有烟。” 另外一人说道:“这里有庙。” 又有一人说道:“这里有人。” 最后又有一人说道:“你们说得都不对。应该是这里有一座庙,庙里有人烧火,冒出了烟。” 萧爻只听得四人的声音都有些苍老。心道:“是什么人呢?” 第八十七章 泰岳四侠 萧爻凝神听去,却听得最先说话的人说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都在庙外,庙里有没有人,没有亲眼看到。既然没有亲眼看到庙里有人,焉知庙里有人烧火?” 第二说话的人道:“二哥,你这话也不全对。大哥刚才说‘应该是这里有一座庙’这句话就对,其他的都不对。你说大哥说的话不对,你就没有找到大哥说的对的话来,就把大哥的话一笔抹杀。” 第三说话的人道:“三哥,你的话也不对。你说二哥没能找出大哥说的对的话来,这句话是对的。可你却补充一句,说二哥把大哥的话一笔抹杀。这句话就是画蛇添足,况且二哥是用嘴巴说话,手中没有笔,该当说成一嘴抹杀,却不能说成一笔抹杀。” 第二说话的人道:“四弟,你刚才说应该用一嘴抹杀,而不能用一笔抹杀。天下安有一嘴抹杀这个成语?” 第三说话的人道:“三哥,那我问你,成语是怎么来的?” 萧爻听得四人在庙外辩论起来。从四人的对话中,察觉这四人是四兄弟。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显是四人中的老二。第二个开口说话的人是四人中的老三,第三个开口说话的人是四人中的老四,而最后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却是四人中的大哥。此刻是老三和老四辩论。 只听老三道:“成语是古人说的话,浓缩成四个字,就叫成语。像我刚才说的一笔抹杀,就是成语,而你说的一嘴抹杀就不是成语。” 老四说道:“三哥,既然成语是古人说的话,浓缩成四个字。我们何不多说些四个字的话,等我们将来成了古人。我们说过的四个字的话说不定就被后人当作成语了。所以,我说的一嘴抹杀,不但没错,反而大有道理。” 老四继续道:“我们都是用嘴巴说话,嘴巴里就包含有牙齿、舌头、嘴唇。除了用一嘴抹杀,还可用一舌抹杀、一牙抹杀、一唇抹杀。” 老二道:“嘴巴也叫口,因此,也可说成一口抹杀。” 老三辩不过,又跟风说道:“如果嘴唇上长有胡子,还可说成一胡抹杀。如果嘴巴上粘着一颗饭粒,就当说成一饭抹杀。” 老四道:“对极,对极。嘿嘿,世人只知有一笔抹杀,而不知一嘴抹杀、一舌抹杀。当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老三道:“幸亏天下多了我们泰岳四侠,既聪明绝顶,又能翻陈出新。纵观天下,也只有咱们兄弟四人才能将成语发扬光大,从此多姿多彩。” 萧爻不知这四人是什么来路,此刻正感心情低落,有心跟他们结识。于上说道:“是泰岳四侠吗?” 泰岳四侠听得萧爻说话,四人脸上均微微一惊。却听老大伍伯侠忽然笑道:“哈哈,我刚才说庙内有人烧火,冒出了烟,你们偏不信,现下知道我没说错吧。” 老二伍仲侠道:“大哥未卜先知,高明高明,小弟佩服佩服。” 老三伍叔侠道:“二哥,未卜先知确是成语,可这高明高明和佩服佩服虽是四个字,不能算作成语。” 伍仲侠道:“哼!我又没说我要说成语,我就喜欢说四个字。怎样怎样?” 萧爻听四人对话,信口开河,大是有趣,知道四人爱说四个字的话。又道:“庙外冷清,请移步入内,一同烤火。如何如何?” 伍仲侠听萧爻将话裁减为四个字的。正合心意,立刻对萧爻生出好感来。道:“这人爱说四个字的话,和我们泰岳四侠不谋而合。” 伍季侠却道:“三哥,他说的‘请移步入内’,这是五个字,你没听到吗?既然他说了五个字的话,就不能说他和我们不谋而合。” 萧爻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难缠,抓住一个‘请移步入内’,就要开始争论。却听得伍叔侠说道:“他的话中有三句是四个字。只有这一句是五个字。你说了这么多话,没见你说了几句四个字的来。” 伍季侠道:“我不想说,不是说不出来。” 伍叔侠道:“那你说给大家听听。” 伍季侠道:“我为什么要说给大家听听?我一说出来,就被你们学了去。我才没那么傻,凭什么要让你们学会?” 伍叔侠道:“你又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学你。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伍季侠道:“我就算不能知道你会学我,可也不是胡说八道。你说我胡说八道这句,就如同狗尾续貂。” 伍叔侠道:“四弟,你用词不当,狗尾续貂不应该这么用。” 伍季侠道:“我又没说我一定要用词得当。所以我加了如同,加了如同二字,是说得通的,你却把这两个字一嘴抹杀,又反过来怪我。” 伍叔侠道:“我是给你指出来,没有怪你。你说我是怪你,你就说错了。” 伍季侠道:“就算我说了你怪我,你也不能证明我就说错了。” 伍伯侠道:“兄弟们,庙内那人刚才说了不少四个字的话。又邀请咱们一同烤火,你们看,要不要给他个面子,进庙烤火?” 伍仲侠道:“我们泰岳四侠绝不轻易给人面子,要我们给他面子,除非他也像我们一样聪明。” 伍叔侠一听到有人跟自己一样聪明,那可不得了,立刻放下跟伍季侠的争论。道:“二哥,你这话,我必须得给你纠正过来。你刚才说除非那人也像我们一样聪明,你把他跟咱们相提并论,这不是高估了那人,而低估了咱们?” 伍叔侠道:“对,我怎么忘了?只有咱们才是聪明绝顶,无人可及。” 伍季侠道:“哎呀!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个个都是大蠢蛋。只有咱们聪明绝顶,一枝独秀呢?真是奇怪呵。” 四人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待四人笑罢,萧爻朗然说道:“泰岳四侠,武林第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四人听得萧爻称赞,脸色陶醉,飘然入庙。 第八十八章 泰岳四侠二 萧爻凝神看去,却见四个五十余岁的老者纷纷嚷嚷走进庙来。四人均着土色服装,脸形相像,略圆,面色白净,身形不高,都有些胖。 四人一进庙来,老大伍伯侠问:“你烧的火?” 萧爻向他看了看,见他虽有五十七八岁年纪,头上却看不见一丝白发。一听他问自己的话是用四个字的。心中想:“他们都喜欢说四个字,我就跟他们说说。”于是回道:“我烧的火。你要坐吗?” 伍伯侠见萧爻坐在地上,见火堆旁也没个凳子,可供一坐。道:“你不讲究。”向四周一看,见到那副棺材。 萧爻仍在看着他,正不知他会做什么。忽见他身形一晃,只一眨眼间,就跳到棺材那边。那副棺材的盖板已被揭掉,是一具空棺。只见伍伯侠伸手向棺材拍出,稍一用力,就将那棺材抬了起来。双手托住棺材底面,顿将棺材高举过顶。那副棺材少说也有几百斤,在他手上,仿佛只抵得一片羽毛的份量。伍伯侠举着棺材,平平稳稳的走了过来。 萧爻见他这般举重若轻,看不出他施展的是什么功夫,但此人内力深厚,忍不住要喝彩。脑袋里却还记着要说四个字,略一思索,顿时就有了。将大拇哥对着伍伯侠一竖。道:“扛鼎之力。” 伍伯侠听萧爻赞誉,呵呵大笑。道:“小试牛刀。”随即将棺材凌空翻转过来,口朝下,底板朝上。轻轻放在火堆旁,就坐了下来。 老二伍仲侠向萧爻打量了一遍。道:“尔非和尚?”他们到来时,庙里只有萧爻一人。他见萧爻留着长发,又不是僧人装扮,认定萧爻不是和尚。 萧爻向伍仲侠看去,却见他也是一头黑发,下巴上长着一撇黄胡子。说道:“吾非和尚。”也算回答了他。伍仲侠在伍伯侠身旁坐了下来。 老三伍叔侠凝眉想着,老大和老二都各说了一句四个字的话,到自己也不能例外。他想了想后。说道:“姓甚名谁?” 萧爻听他们只说四个字的话,这般怪癖的行为,当真见所未见,当下忍住好笑。道:“在下萧爻。” 伍叔侠在伍仲侠身旁坐定。 老四伍季侠道:“久仰久仰!”伍季侠坐在棺材末端。 萧爻道:“幸会幸会。” 萧爻给火加了些柴,那火更烧得旺,五人一同烤火。 老二伍仲侠道:“我们四兄弟,按年龄大小,以伯仲叔季排名。大哥就叫伍伯侠,我叫伍仲侠,三弟叫伍叔侠,老四叫伍季侠,合起来就成了泰岳四侠。功夫排名也如此,排名最前的,功夫最高。我大哥自然武功最好,我也就排第二。” 萧爻向四人逐一看了一眼,抱拳施礼道:“拜识尊范,幸何如之。” 四人却不还礼,端然就坐,坦然而受。伍叔侠道:“我们泰岳四侠,天下少有,你能拜识我们,那当然是你的幸事。”四人均是一般的脸色。 萧爻心道:“可从来没见过这等倨傲之人。”但见四人年龄比自己大,也不计较。 老四伍季侠忽问:“刚才听你说,你叫萧爻,我们叫泰岳四侠。你说是你的名字响亮些,还是我们四人的名号响亮些?” 萧爻不禁哑然,浑没想到此人竟会拿名字来作比较,将脸上的惊讶之态稍作收敛后。道:“在下俗姓俗名,在下的名号当然不及四位前辈的雅号惊天动地。”暗想:“我如此虚夸你们,这回应该说些谦逊的话了吧。” 却听伍季侠道:“你小子倒还有些见识。知道我们泰岳四侠是惊天动地的名号。” 伍叔侠道:“江湖上跟你一样有见识的人,并不多见。可见如今世风日下,鼠目寸光的人大行其道。” 萧爻道:“前辈见识高远,非小子能及。” 伍仲侠道:“那是自然,我看你身子瘦弱,不知你功夫如何?” 伍叔侠道:“二哥,这小子身子瘦弱,确属实情。可是这身子是瘦是胖,跟他的功夫又有什么关系?” 伍仲侠道:“身子瘦弱,便不宜修炼浑厚的功夫,像大哥的上清罗天神功,就不适合他。倒是我这世外逍遥拳,轻盈飘逸,适合这小子修炼。” 伍叔侠道:“那我的八卦神仙掌,你看适合他修炼吗?” 伍仲侠道:“你的掌法也不适合他。” 伍季侠道:“二哥,依你看来,我的太虚遮天手,可适合他?” 伍仲侠道:“这太虚遮天手嘛,他倒可以一练。” 萧爻听他口气,竟是要传自己武艺。问道:“前辈,你可是要传我那套世外逍遥拳?” 伍仲侠道:“这世外逍遥拳,是我的独门绝技。天下就只有我一人会这门功夫。” 萧爻听他竟能自创神技,虽然没见过这门世外逍遥拳的威力。但能自创武功,这已十分难得,心中不由得大是敬佩。道:“前辈自创神功,佩服佩服。” 伍仲侠道:“你佩服我是应该的。可是这门功夫只有我一人会,我老是觉得太过孤独。因此,我一直存着一个想法,要是别人也会这门功夫,不知他使出来,会是什么样。” 萧爻道:“前辈可以收徒弟,传他这门功夫。” 伍仲侠道:“这门功夫名字叫作世外逍遥拳,最讲究逍遥脱俗。功夫与人的性格相合相照,则能相辅相成。如若相逆,则学之有害。若是将这门功夫传给一般的凡夫俗子,粗蠢愚昧之徒。他们能不能学会还暂且不论,但一来亵渎了我的神技,二来与他们性格不合,会害了他们。” 伍仲侠续道:“你小子跟我们投缘,我见你为人机灵,正是学这门功夫的好材料。” 萧爻道:“前辈好意,晚辈感激不尽。我在家的时候,我爷爷也要传我武功。可我正是为了不学武功,才离家出走的。” 泰岳四位都是一惊。伍仲侠随即道:“哈哈,料来你爷爷功夫差劲,不值一学,你才离家出走的。你不学他的功夫,极有见识。” 萧爻道:“我爷爷的功夫似乎并不差,甚至还有点儿厉害。” 那四人却问道:“倘若他跟我们比,是谁厉害些?” 萧爻道:“恐怕是差不多吧。” 伍伯侠一听这话,豁地从棺材上跳起来。道:“岂有此理?敢跟我们差不多。” 伍仲侠道:“他在哪里?” 伍叔侠道:“叫他来跟我们比一比。” 伍季侠道:“定要打得他屁滚尿流,大败亏输。” 四人又不住的说道:“他在哪里?你叫他来。” 萧爻心道:“想不到他们如此好胜,早知我不提爷爷的事来。” 却听庙外一人说道:“你们四个少吹大气了,要是萧大爷真跟你们动手。别说你们只是泰岳四侠,就是泰岳十侠,也不够萧大爷打的。” 萧爻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心中一惊:“小山?他怎么来了?”却见泰岳四侠骂骂咧咧地奔去庙外。 第八十九章 小山现身破庙 萧爻听得刚才在庙外说话的人是小山,蓦然一惊。心道:“小山怎么来了?小山一来,那爷爷和周大爷是不是也来了呢?哎哟,泰岳四侠要找爷爷比武,可别让他们碰到爷爷。”便快步走出庙外。 萧爻刚到庙外,便见空地上,泰岳四侠围着小山。四人不停的问:“你是谁?”“刚才说话的人可是你?”“你说那人比我们厉害,他在哪里?”“我们是泰岳四侠,名闻江湖多年,想必你听过吧?” 小山给四人绕得晕头转向,竟不知如何作答。 萧爻忙走过去。道:“四位前辈,他是在下的朋友,让我来问他。” 伍季侠道:“他怎么是你朋友,有什么凭证?”伍叔侠道:“为什么让你问他,不让我们问他?” 萧爻道:“四位前辈名满江湖,这么缠着一个孩子不放,这话传出去,对四位前辈的名誉极为不利。” 四人听得这话,才渐渐收敛。 伍季侠道:“这小子说的话,似是有些道理。” 伍叔侠道:“我们泰岳四侠在江湖上名声极好,这名声来之不易。可别为了这孩子损了咱哥四人的名声。” 伍仲侠道:“兄弟们,就让萧爻问他。” 伍伯侠道:“萧爻,你就问问他,他说的那位萧大爷现下在哪里。” 萧爻心道:“小山说的萧大爷不正是我爷爷吗?”心知四人难缠,稍微落下话头被四人抓到,又有一番难解难分的辩论。便点头道:“前辈放心,我自然问这事。” 泰岳四侠才得暂且消停下来。 萧爻道:“小山,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山却偏着头,撅起嘴,不理不问,似乎很生气。萧爻从他侧面看去,却见他眼角隐然有些泪痕。这一来,心中更急。忙道:“小山,是爷爷出事了吗?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山道:“你还知道担心?” 萧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爷爷并没有出事。小山对自己这么冷漠,那必定是为离家出走的事了,心中不由得惭愧起来。道:“是我有欠考虑。小山,爷爷和周大爷都来了吗?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小山却道:“我们来不得吗?碍着你什么事了?只有你萧少侠能浪荡江湖,我们就活该守在山里吗?” 萧爻听他尽说赌气的话,但想这事确是因为自己离家出走引起的,也分辨不得。然而小山尚且如此气愤,那爷爷和周大爷不知会怎么样。明知小山既然来了,爷爷和周大爷必定就在附近,何以二人此刻还不现身,只怕也是因为自己的不是了。 泰岳四侠见小山责备萧爻,萧爻却无言以对,歉然而受。他们不知萧爻离家出走的事,顿时为萧爻感到不平。 伍季侠道:“你这孩子,你倒有理得很了。萧爻做错了什么事,你凭什么怪他?” 小山道:“我自和萧大哥说话。关你什么事。” 伍叔侠却怪反萧爻。道:“你这小子也真不像话。连个孩子都敢如此责备你,你就不会教训教训他?” 伍仲侠却道:“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们帮你。” 萧爻既知是自己的不是,无论小山如何责备,那都泰然而受。忙道:“四位前辈,这事不怪小山,确是在下的不是。你们千万别跟小山兄弟为难。” 伍伯侠道:“你叫我们别跟他为难,我们偏要跟他为难。兄弟们,这小孩敢说我们泰岳四侠是胡吹大气。不让他尝尝咱们的厉害,他还真当我们是浪得虚名了。” 伍仲侠、伍叔侠、伍季侠便围着小山,要对付小山。 萧爻立即挡在小山身旁。道:“四位前辈,小山兄弟是在下的兄弟。四位前辈若要对付小山,那就是跟在下过不去了。” 伍伯侠见萧爻护在小山身旁,皱起了眉头。道:“你这人的脑袋大有毛病。这孩子刚才是如何对你的?你难道忘了吗?你却要护着他。” 伍仲侠道:“我们就要弄这孩子,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你不让开,我们连你一块弄。” 萧爻心知这四人极好面子。于是说道:“妙极,妙极。你们快动手,弄死我吧。” 见萧爻忽然改变主意,泰岳四侠顿生疑惑。伍伯侠道:“你别以为跟我们投缘,我们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再不让开,我们就弄死你。” 萧爻道:“你们动手吧,你们弄死了我,我也不会怎样。最多到阎王爷那里时,他问我‘你怎地年纪轻轻就来地狱了?’阎王爷乃是阴司长官,我可不敢隐瞒。便告诉他‘回阎王的话,是泰岳四侠让我来地狱报告的。’他便说‘你小子胡说,泰岳四侠在江湖上名声极好,乃是响当当的大英雄,从来不欺负比自己武功弱的人。你这不是污蔑他们吗?’” 泰岳四侠听后,一个个的说道:“不错,我们名声极好。怎会欺负武功不及自己的人?”“我们是响当当的大英雄,不打弱小之辈。” 伍季侠却忽然说道:“不对呀,三位哥哥。这阎罗王是在阴司,咱们兄弟是在阳间,他怎能知道我们兄弟是响当当的大英雄?” 另外三人也惊奇起来。问道:“对啊,萧爻,阎罗王怎能知我们是响当当的大英雄?” 萧爻只得胡扯。道:“阎罗王掌管人的寿命。既能知道阳人的年龄,也能知道阳人的好坏。当人们死了以后,到森罗殿报告时,阎罗王就作出判罚,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他靠什么来施行判罚,都是平时察看着的。所以啊,他知道泰岳四侠是响当当的大英雄。” 泰岳四侠听后,竟然也就信了。纷纷说道:“既然阎王爷也知道咱们兄弟是大英雄,就给萧爻一个面子。” 萧爻道:“多谢四位,多谢!”萧爻见四人放下了这事,又扯别的事来,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我的脸是越来越厚了。” 那四人问道:“你的脸怎么越来越厚了?” 萧爻道:“四位大侠肯给在下的面子,在下就得了四个面子,在下的脸上加了四位的面子,岂有不厚之理?” 那四人恍然大悟。道:“面子越多的人,脸就越厚,果然有理。” 伍季侠却忽然说道:“糟糕,糟糕。我们把面子给了他,他的脸是变厚了。我们的脸不是要变薄了?”才发觉吃了大亏。四人吃了这大亏,都焦急起来。 萧爻道:“面子是相互给的。四位今天给了我面子,哪天我再把面子还给四位。那大家就恢复到原来的脸面,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厚不薄,英俊潇洒。” 四人这才算平和下来。觉得自己的脸没变,都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摸之下,人人发觉自己的脸果然是一张不厚不薄、英俊潇洒的脸。 忽然,只听一个声音自半空里传来,那声音重重地一哼。众人都被震得耳鼓发麻。那声音又道:“叫你认真学武,你要逃跑。却只会这些歪理,招摇撞骗。” 萧爻乍听得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暗道:“哎哟,爷爷来了。我离家出走,当真够胡闹的。” 泰岳四侠却道:“只敢躲在半天中放屁吗?”“有种的下来较量较量。” 第九十章 破庙对话一 萧爻立在当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拉着小山,走进了庙里。 小山发了一阵孩子气后,也就消气了。刚进庙来,就悄声说道:“萧大哥,萧大爷来了。” 萧爻道:“我知道。小山,我离家出走的事,爷爷生气吗?”其实自己心中也已猜到,但仍然希望从小山这里能听得一些好消息。 小山气消之后,心情也平复了。道:“那天,萧大爷看到你留下的信。知道你走了,气得要命。他一掌就击碎了一道门。” 萧爻大致能猜到萧万立会为此事动怒,但浑没想到他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问道:“小山,那后来呢?” 小山回思着。道:“萧大爷发了很大的火,他一掌击碎了一道门。后来,他好像很伤心。我见到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害怕,只敢在门外看,不敢进屋跟他说话,周大爷倒是进屋劝谕他。萧大爷便对周大爷诉道‘我萧万立究竟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折磨我。当年中泰还年轻,我便疏于管教,致使他犯下大错,命丧奸人之手。有个孙子,原以为是老天给我的安慰,给我的一点补偿。却因老夫离家出走。难道我是命中注定,会众叛亲离,要孤独终老?’他一面说,一面拍打自己的胸口。” 萧爻想着萧万立当时的情状,心中倍感难受。 却听小山道:“后来我问过周大爷,才知萧大爷说的中泰,就是你的父亲。萧大哥,你父亲是被人害死的吧?” 萧爻点了点头。 小山道:“那你找到仇人了吗?” 萧爻忽然一呆。当年萧中泰身死之时,萧爻还不到半岁。到得后来,萧万立没提过此事,压根也就没想过给萧中泰报仇。听小山这么一问,才忽然涌现了这个念头。萧爻道:“我并不知道仇人是谁,只知我爹是给一个扶桑浪人害死的。也没想过报仇。” 小山道:“萧大哥,不管那人是谁,他杀了你爹。你就应该给你爹报仇,你以前不知道,不会武功,还可原谅。可你如今长大成人了,也知道了,就不能让那个害死你爹的人逍遥法外。况且你如果不报仇的话,会被人家耻笑的。” 萧爻暗暗吃惊:“小山这么大点年龄,怎能说出这些话来?” 却听小山道:“那天我看到我哥,就是大山,被吴才有掐死了。我当时就立下誓言,等我将来学好武功时,我一定要杀死吴才有,给我哥报仇。后来,吴才有自己中了毒,他的老婆又背夫偷人,他死在自己家中。虽然没有亲手杀了他,可他遭到这样的报应,有多大的仇,也算了结了。可你不一样啊,萧大哥,你的仇人也许还活着。你就要找到他,给你死去的爹爹报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枉为人。你不给你爹报仇,会被人瞧不起的。人家就都只当你是个没有孝心的人。” 萧爻道:“我以前想学武功,可爷爷偏要我读书。后来他要我学武功,我便记着他以前不教我学武的恨,这才离家出走。我当真昏聩糊涂,他是我的爷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为了这点小事,就跟他老人家怄气。也不顾自己父亲的大仇,我真是妄自为人。” 萧爻想到这些,对自己只感到无比痛恨,无比的讨厌。 小山道:“萧大哥,你也无须自责了,你也没有什么错。也许你不是那种爱记仇的人。你离家出走,或许只是一时的激愤,冲昏了头脑。” 萧爻冷静了一会儿。道:“小山,爷爷生过气后,又如何了?” 小山回思着。道:“周大爷劝他,周大爷便说‘萧大哥啊。爻儿人品不坏,自来又聪明机灵。只是人年轻了,冲动了一点,这一冲动,难免会做出糊涂的事来。爻儿是那等聪明机警的人,要教导他,只需给他点破障壁,他就能领会贯通。你跟他赌气,跟他发狠,越是逼他,他越要反抗。那不但教不了他,反而会令他将你视为仇寇。’” 萧爻想着周元嘉的这些话,虽然没能亲耳听到,只能经小山转述而得闻知。但他对自己脾性的了解可说精准之至。 小山道:“萧大爷听得周大爷的话后,心情才有所回转,我当时站在门外,看到萧大爷的脸色和悦了些。周大爷又道‘萧大哥,爻儿是昨天晚上出走的,我们立刻动身追去,必还能赶上。’” 萧爻问道:“那你们就追来了吗?” 小山道:“不是的。萧大爷听到这话,忽然又说起赌气的话来。他胡子一翘,道‘要找你们去找。这小王八蛋既然要自己出门找死,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出门找他,就是向他认输,向他低头。’萧大哥,我琢磨着,他说的小王八蛋就是你了,但我只是转述萧大爷当时说的话,却不是骂你。” 萧爻道:“这个我晓得。”想到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的,被骂几句,算是轻的。又想到萧万立向来心气高傲,极要面子。自己离家出走,他不但会生气,更会为此事跟自己怄气。不愿来找自己,那也是情理中的。 却听小山道:“周大爷好言相劝,本以为萧大爷已转念了,不料萧大爷倔脾气发作。我一听到萧大爷的话,就为你担心起来。因为我想,萧大爷既说了这种话,就不会出来找你了,让你独自浪荡江湖,可不知会遇到多少风险。我自问,又没法能劝得回萧大爷。” 萧爻道:“小山兄弟,是我不好。那爷爷又是怎样转变念头的呢?” 小山道:“全靠有周大爷,他老人家主意多。周大爷又道‘萧大侠一生行侠江湖,经历过多少风波巨浪,又向谁低过头了?难不成到得老来,竟会输给自己的孙子,那不是将一世英名尽付东流了吗?千万不能去找他。’” 萧爻道:“小山啊,周大爷当时真是这样说的吗?” 小山道:“真是这样的,我当时也蒙圈了。周大爷才刚提议要出来找你,怎地忽然就转变了话锋了呢?他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萧爻道:“嗯,我猜周大爷这么顺着爷爷,那是为了说服他。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法。” 小山的脸上显出诧异之色,奇道:“萧大哥,你当时又不在,怎地知道呢?” 萧爻道:“是这样的吗?” 小山脸上的诧异之色还未消退。道:“确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儿,周大爷又说道‘听说江湖上新出的有一个催命婆婆和一个玉面判官,此二人均杀人不眨眼。又最嫉恨天下间的英俊青年,但凡长得英俊的,不管是好是坏,在她们眼中都是贪花好色之徒,只要给这二人碰到了,立刻就被例入暗杀对象之列。’我都不知道,周大爷为何还有闲心来扯这些江湖传言。但萧大爷听了后,却似乎听上了心。” 萧爻并未接话。心中却想起了关于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的传言。但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却半点也不知情。 小山又道:“周大爷自己瞎扯也还罢了。岂知他竟然问我‘小山啊,依你看来,爻儿可英俊吗?’我听他还有闲心说这等笑话,真是哭笑不得,但又不好不答。我便回道‘萧大哥可英俊得很,那天在七香饭馆后院,许姑娘见到萧大哥,还没说话,就先动情了。还有吴才有的老婆刘彩云,这婆娘见到萧大哥后,一双眼睛老是在萧大哥身上打转,像是要吞了萧大哥。” 萧爻皱眉道:“小山,你怎地也跟着胡扯了?”想到许佳玲时,既感喜悦,又有几分愁苦。 小山微微笑了笑,对这段添油加醋的话,颇感满意。又道:“周大爷又问我‘小山啊,爻儿长了一张英俊的脸,要是碰到了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你说会怎样?’我一听,顿时就担起心来。我回道‘那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专门杀害英俊青年,萧大哥要是碰上了,她们会对萧大哥不利。’” 小山缓了口气。又道:“周大爷又说‘小山,你猜得没错。她们会杀了爻儿,爻儿不但会死,还要背负着一个贪花好色有恶名。’我一听就急了。道‘周大爷,那可怎么办呢?’周大爷道‘还能怎么办?爻儿一死,他这贪花好色的恶名就被栽定,江湖中人会说爻儿是因为贪花好色而死的,这种人死有余辜。’萧大爷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他忽然站起身来,奔出门外,我知道他是给周大爷说动了。” 萧爻道:“那你们就这样来了吗?” 小山点了点头。又道:“萧大哥,有一件事,可能会对你不敬,但请你别怪。” 萧爻道:“什么事呢?” 小山道:“后来我问过周大爷,为什么萧大爷听到贪花好色之后,就肯动去找萧大哥了?周大爷说‘这是你萧大爷心中的一块伤疤。因为爻儿的父亲——萧中泰的死就跟这贪花好色有莫大的关系。你萧大爷担心爻儿会死,更担心爻儿会背负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骂名。’” 萧爻听到这话,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悲愤之意。霎时间,只觉得自己以前因为避世隐居、不与世俗接通,所带来种种清宁安逸、优越感全都荡然无存。 第九十一章 破庙对话二 过了一会儿,萧爻才回过神来。问道:“小山,那你们来了多久了?” 小山道:“你到破庙不久,我们就找来了。你为杨棅忠抱打不平的事,我们都瞧见的。” 萧爻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想到萧万立和周元嘉轻功绝顶,他们如此快速找来,也就不足为怪了。 小山道:“趁着那些锦衣卫武士动手拆庙的时候,我们就躲到破庙顶上。之后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全瞧见的。直到你睡下时,我们才离开屋顶。” 萧爻向屋顶看了看,果见屋顶上有三处透着光亮,瓦片已被揭开。从上面往下看,庙中情景一览无余。道:“你们全都瞧见了?” 小山道:“是啊。” 萧爻回过神来,看着小山。道:“我跟王大柄、路尚溪打斗的时候,有人出声提示我,幸得那人的帮助,我才得以打败二人。那个出声提示我的人却是谁呢?” 小山道:“他就是萧大爷。” 萧爻听到这话,只觉得十分惊奇。 小山又道:“萧大爷见你武功不好,应付不了那二人。就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提示你,周大爷却暗中帮助杨棅忠。” 萧爻脸上的惊讶之色还未褪尽。回想着当时打斗的情景,以及那人提示自己的话。当自己打败路尚溪的时候,那人曾说过‘赢是赢了,却赢得很笨。’除了萧万立,世上再无第二人会跟自己说这等话。而暗中提示自己,跟自己说话,却不会被别人察觉,除了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根本无法做到。 萧爻道:“我自小就听熟了爷爷的声音,那提示我的声音跟爷爷的声音差别很大。因此,我就没把那人想成是爷爷了。” 小山道:“萧大爷故意变了声调,是为了让你产生疑惑,你就不会想到是他了。” 萧爻思索着。问道:“小山,这却又是为何?” 小山道:“因为你不愿跟萧大爷学武,这一层,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的。你跟路尚溪动手,萧大爷以神功传音,教你打架,换句话说,他是暗中传你武功。他如果不改变声调,让你察觉到是他,只怕你就不愿打了。” 萧爻回想着当时打斗的情状,心中再无怀疑。那个一直提醒自己,帮助自己打败敌人的人,就是自己的爷爷——萧万立。萧爻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小山道:“萧大哥,我们出去吧。跟萧大爷一道回山,练好武功,给你爹报仇。” 萧爻嗯的回答了一句,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但只要想到出去就会见到萧万立,不知如何,脚下迈不动。 忽听一人唤道:“爻儿。” 萧爻豁然一惊,转头看去,见来人穿着灰色旧布袍,白发之中隐隐泛着几缕黑丝,双眸间英气逼人。正是周元嘉。 萧爻心中一慌。道:“周、、、、、、周大爷,你好啊。” 周元嘉叹了口气。道:“哎!”脸上颇为愁苦。 萧爻见上他脸上的烦苦之色。想到那天在家里时,周元嘉为了提起自己学武的兴头来,他亲自演示过一门名字叫作龙象心法的武功,又想起他对自己说过许多语重心长的话。这些年来,除了自己的爷爷,就数周元嘉对自己最亲厚。自己年幼之时,每当心中受到委屈,有什么难言之事,不便对萧万立言说的,便都是找周元嘉倾诉。周元嘉从来不觉自己厌烦,每次都善言开导。他对自己说的那些教导之言,总是最易听取。 这次离家出走,辜负了周元嘉的一片心意。小山对自己有意见,当面指责,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孩子气一消,也就没事了。周元嘉虽然并无半句责备之语,然而见到他脸上的这副愁苦神色,心中更是惶愧。 萧爻道:“周大爷,我、、、、、、我、、、、、、”一时语音哽咽,竟已说不下去。只听扑通一声,萧爻便跪了下来。哽咽道:“周大爷,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 周元嘉身子一闪,已飘到萧爻向前,双手去扶萧爻。道:“爻儿,快起来。” 萧爻这才站起身来。道:“是我不好,让你们、、、、、、让你们担忧。” 周元嘉道:“爻儿,我知道你有许多难言的苦衷。” 萧爻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周元嘉叹了中气。过了一会儿,等萧爻泪水干了。才道:“爻儿啊,你爷爷来了,你不去见见他吗?” 萧爻道:“我、、、、、、我离家出走,对不起他。我怕他一见到我,就会惹他生气。” 周元嘉道:“泰岳四侠吵着要跟你爷爷比武,他年事已高。如若不敌,可就危险了。” 萧爻听到这话,知道周元嘉说的是实情,心下暗暗着急。 周元嘉道:“爻儿啊,如果你爷爷遇到危险,你会袖手不管吗?” 萧爻道:“爷爷待我恩重如山,如果他遇到危险,我就是不惜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周元嘉呵呵一笑。道:“你这傻孩子,为了你爷爷的安全,你连死都不怕。却怕见他一面。” 周元嘉笑过之后。道:“我知道你不是怕见他,而是有心结,觉得亏欠他的太多。又离家出走,不听他的教诲,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就以为他不肯原谅你了。” 萧爻听到这话,心中一热,激动地道:“周大爷,我、、、、、、我正是这样想的。” 周元嘉又道:“你对你的朋友如何?” 萧爻道:“我的朋友?” 周元嘉道:“上次遇到的那群劫匪,你跟他们做了朋友,你当天还喝酒吟诗。说什么恩仇全忘却,化作歌与酒。” 萧爻听得他念出自己当天吟咏的诗来,脸上微微一红。道:“都是酒后胡言,又能算什么诗?周大爷若再取笑,可叫我无地自容了。” 周元嘉道:“我哪是取笑?这样的诗,我就作不出来。爻儿啊,前面两句是什么来着,我上了年纪,可记不得那许多啦,你要是还记得,就念给我听听。” 萧爻向周元嘉看去,见他脸上呈回思状,似乎在极力回想着那首诗,而并无半点嘲笑之意,才放下心来。道:“前面两句,我还记得。是空山结良友,友谊杯中流。” 周元嘉念道:“这整首诗合起来,就是‘空山结良友,友谊杯中流。恩仇全忘却,化作歌与酒。’” 周元嘉在破庙里徐徐踱步,气态甚是悠闲。萧爻见到后,心思竟也慢了下来,不再那么焦急。只听周元嘉缓缓道:“爻儿啊,那些劫匪要杀你,你却能跟他们化仇为友,足见你是个心胸广阔的人。” 萧爻回想着当天跟众劫匪喝酒吟诗的盛况,想到自己那时且诗且酒的潇洒豪迈之态,只觉得手心里也在发热。心中似有一个声音说道‘大丈夫原该如此,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一时的错失算得了什么?’霎时间,眼前一片明朗,心中也不再有什么纠结。 萧爻道:“周大爷,咱们出去吧。” 周元嘉却道:“你不怕被你爷爷见到,惹他生气啦?” 萧爻心结一解。道:“嘿嘿,自小到大,我惹他生气的次数还少吗?也没见把他气死。” 周元嘉见萧爻心结已解,虽然他这次离家出走,自己也曾为之失望过。但总不能因这么一件事,就视之为不可谅解,而将其他的也全盘否决了? 第九十二章 萧万立迎战伍伯侠一 人生在世,如果什么都计较,则烦恼多多,是非多多。如果什么都放下,那就不是人,非神仙而何? 当萧爻跟小山在破庙里对话时,萧万立已经现身破庙外。 泰岳四侠见到萧万立,顿时躁动起来。指手画脚,骂骂咧咧。 伍伯侠问:“刚才是你在半空中放屁吗?” 伍仲侠问:“你是谁,老家伙?” 伍叔侠道:“你在半空中放屁,就是找打。” 伍季侠道:“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泰岳四侠的拳头的味道。”这四人虽都说要打,但谁也没有动手的迹象。 萧万立心道:“此次出来,是为寻找爻儿,何必多生事端?”也不愿跟四人动手。 萧万立跟周元嘉、小山先藏在破庙顶上,庙中乱斗时。他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提示萧爻,助萧爻打败路尚溪、王大柄。周元嘉则以凌空点穴的手法,相助破庙外面的杨棅忠。 杨棅忠的武功比锦衣卫武士的高明,单打独斗,没人是他的对手。但当时围攻他的,多则十几人,少则七八人。若是没有周元嘉暗中相助,杨棅忠已成了众武士的刀下之鬼。 周元嘉暗中帮助杨棅忠,所用的手法极为隐秘,当真人不知鬼不觉,是以没人能发觉。小山当时就守在周萧二老身旁,一切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但要不是他将此事说出来,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锦衣卫武士退走,萧爻等人在庙中过夜,一直到二许、杨棅忠、左良材和史可法等人纷纷离去,萧爻倍感孤寂,在庙中伤怀流泣等一切经过。萧万立、周元嘉和小山全都瞧见。 直到萧爻倒在地上睡着,三人才从庙顶上下来。却也并未走远,守在庙外不远处。泰岳四侠到来以后,伍仲侠意欲传萧爻世外逍遥拳。萧爻拒绝,说出萧万立的名号来,引得泰岳四侠要找萧万立比武,并说了对萧万立不敬的话。小山听后,忍不住出声,惹上了四人。 四人要收拾小山,萧爻从旁劝解,无奈之下,提出阎王爷通晓阳间事这一说,才使那四人信服。 萧万立听得萧爻瞎编乱造,出声责备萧爻,因此惹上了泰岳四侠。 萧万立站在庙前,见四人神色自傲,而气态闲逸,心知四人均身怀绝技。听得四人的无礼喝问,并未动怒。四人的话中,只有伍仲侠的话最好回答,又见四人拦在庙门外。虽未动怒,脸上已有三分不快。道:“老夫萧万立,四位有何指教?” 泰岳四侠向来自大成瘾。伍伯侠便道:“当然要指教你,我们泰岳四侠学了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若不用来指教这世上的狂妄之徒,不是白练武功了?” 伍仲侠道:“你这老头敢在我们面前自居老夫,你胆子倒是不小。” 萧万立从没碰到过泰岳四侠,听到四人的话,成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萧爻跟泰岳四侠交涉的时候,他在庙外听着,心中能分辨清楚,觉得这四人好应付。可自己亲自跟这四人交涉,不但交流不通,还有些绕不过来。不禁暗想:“爻儿的那些歪理能说服这四人,怎地我却说不过他们呢?”抱拳道:“是泰岳四侠?久仰久仰。” 伍伯侠向萧万立看了看。道:“你这老头知道我们的名号,看来是个有见识的。” 伍仲侠却道:“大哥,你这话不对。咱们泰岳四侠闻名遐迩,江湖上无人不晓。这老头何以知道咱们的名号?说不好他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既然是道听途说,没有自己的主见,那就不能算有识之士,你可千万不能看高了他。” 伍叔侠道:“不过他久仰咱们,倒也不坏。” 伍季侠却问道:“你说你久仰我们,到底有多久了?” 萧万立浑没想到他竟会将久仰二字拆解开来,一时找不到能应对的话。这时候,萧万立便看到周元嘉进了破庙,知道他去找萧爻说话,反正已经找到萧爻,萧爻安然无恙,那么,迟些见到他,也无妨的,也不着急进庙。看着四人,心中暗道:“天下怎会有如此奇怪之人?” 伍叔侠跳到滴水檐前。道:“称得上一个‘久’字的,不是十年,也有八年。” 泰岳四侠十分好辩,只要发现对方的话里有哪点不合自己心意的,立刻揪住不放,一定要跟对方辩出对错来。 伍仲侠便跟伍叔侠争论起来。道:“三弟,照你这么说。那久旱逢甘霖,岂不是干旱了十年八年,没下过雨?你见过哪个地方干旱了十年,没有下过雨?” 伍叔侠还没答话,伍季侠接过了话头。道:“干旱半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这个久字最多能算半年。三哥,你说久字是十年,可就说错了。” 泰岳四侠经常辩论,有辩论就有输赢,这四人却都只想赢,纵然没理可辩了,也绝不承认自己是输的一方。倘或自己所持论断给别人驳倒了,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无力再辩。但泰岳四侠却不会,这时候就要怪上那论断的首创者,是他的论断不对,自己引用他的论断,才倒了大霉。 伍叔侠辩不过那二人后,果然说道:“二哥,久旱逢甘霖是人生四大快事之一,这话不是我说的。” 伍仲侠道“三弟,久旱逢甘霖不是你说的。可你刚才说过久字指代十年,大家都听到的,你可不能抵赖。” 伍季侠趁势而上。道:“对,我们都听到的,哪个敢说没听到,他要不是聋子,就是王八蛋。” 伍仲侠就问萧万立。道:“你是聋子,还是王八蛋?” 萧万立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想:“这不是蛮不讲理了吗?”勉强应道:“老夫听到的。” 伍仲侠才放过他,继续跟伍叔侠争论。 却听伍叔侠道:“我是说过久字指代十年。我承认。” 伍仲侠道:“嘿嘿,三弟,你说久字指代十年,这回可是你错了。” 伍叔侠道:“我怎么就错了?久字不能指代十年吗?” 伍仲侠道:“久字不能指代十年。” 伍叔侠问:“久字不是十年,那是几年?” 伍仲侠道:“久字最多指代半年。” 伍叔侠坚决地道:“久字就能指十年。” 伍仲侠道:“如果久字是指十年,那久旱逢甘霖,就是干旱了十年。你这不是重复犯错吗?” 伍叔侠道:“我错不了,久字就能指代十年。没有干旱十年不下雨的道理,说久旱逢甘霖的那个秀才错了,他就不应该用久字。” 伍仲侠呆了一呆。问道:“如果不用久字,那用什么字?” 伍叔侠道:“什么字都不用,就说旱逢甘霖,说不通吗?” 萧万立见这四人越说越远,已不耐烦再听,缓缓向庙中走去。伍伯侠却又拦住。道:“你久仰我们,到底是多久?不说清楚,哪里也别想去。” 萧万立皱起了眉头,喝道:“老夫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让开!” 伍伯侠道:“凭什么要我让开,你就不会绕道走吗?” 萧万立哼的一声,脸色已很不悦。道:“老夫从不绕道。” 伍伯侠得意洋洋。道:“我也从不让道。” 只见萧万立向前踏出一步,伸手向伍伯侠的肩头攘去。这一招正是梅花拳中的踏雪摘梅。萧万立心想:“跟你并无仇怨,将你推开也就是了。” 在萧爻离家出走前,萧万立就有意将梅花拳传给萧爻。并且让孙云鹤等人钉立了梅花桩,以为修炼梅花拳之用。但萧爻离家出走,打乱萧万立的计划。 萧爻在庙中跟王大柄过招时,萧万立就曾提醒萧爻,用踏雪摘梅这招。但萧爻没练过梅花拳,根本施展不出。 萧万立以前行走江湖时,常用梅花拳跟江湖中人过招。他使用这套梅花拳的次数,已不下千遍。一出手就是梅花拳中的招数。 伍伯侠见他伸手推来,脸色微微一变,向左让出一步。却道:“岂有此理?”话音刚落,就见他抬起手来,向萧万立的胸前推去。他这一推,看似平平无奇,却使出了上清罗天神功的内力,威力不小。 萧万立侧身一让。伍伯侠打出的一掌没打中萧万立,掌风却扫到萧万立身后的一棵槐树。只见那槐树向后晃了晃,咔嚓一声响,竟然折断。 萧万立见槐树被伍伯侠的掌风击倒,脸色忽变。心道:“他这一掌要是打在我的身上,我非受重伤不可。”心下着恼。道:“老夫为寻孙子而来,本不愿惹出事端,也让了你。你不知好歹,竟下此毒手。” 伍伯侠的脸上也有些疑惑。暗道:“我只轻轻一推,那槐树怎么就倒了?” 伍季侠却道:“恭喜大哥,你修炼上清罗天神功,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伍伯侠脸上疑惑顿消,哈哈一笑,又是一副自大的神色。 萧万立道:“你修炼的是上清罗天神功?”心中暗想:“我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怎地从来没听过这门功夫的名字?” 伍伯侠道:“这还有假?” 萧万立道:“正好领教领教。”心中却想:“这门功夫有些稀奇,威力也不小,可得小心应付。” 伍伯侠左手向前一推,招式平平无奇。然而,只一瞬间,便有一股猛烈的掌风袭向萧万立。 萧万立见对方掌风凌厉,心知此人内力高强。当下更小心谨慎,身子凌空向后飘开,退到空地上,避开伍伯侠的一掌。 伍伯侠向前进击,跟着追到空地上。运转上清罗天功,将功力汇于掌上,便即拍出。每一掌都带着十分强劲的内力。 萧万立凝神对战,没再进庙。 两人在空地上斗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萧万立迎战伍伯侠二 萧爻向庙外走出,刚到滴水檐前,忽然感到一股无形的气流拂面而来,强似狂风,直要将自己吹走。 萧爻被那气流吹得身子一晃,差点儿向后摔出,察觉不对劲,忙使一个千斤坠,才得立定。放眼一望,便看到一幕这样的情景:在三丈外的空地上,伍伯侠正在跟萧万立过招。 两人面对着面,伍伯侠身穿土色衣裳,萧万立却是一身白袍罩体。伍伯侠身子稍矮,萧万立却又瘦又高。两人出手都不快,一招一式都可清晰看到。两人身前都已筑起了一道一尺来厚的气墙。空地上,掌风呼呼,拳影纵横。 萧爻这才想到,刚才袭向自己的那股掌风,正是这二人发出的。心道:“爷爷跟这伍前辈均是当世高手,内力浑厚无比,自他二人身上发出的掌力拳劲,竟能波及到三丈以外的地方。” 又向身旁一看,见泰岳四侠中的其他三人,也都围在三丈开外的地方观战。显然也是怕被二人的掌风击中,而无故受伤。那三人中,伍仲侠神色焦躁,显是从他眼中看来,伍伯侠没有取胜之势。伍叔侠脸上平和,对二人这一战,像是不怎么上心。伍季侠张大了嘴,想出声帮助伍伯侠,似是一时还没想到吹捧之词。嘴大大的张着,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萧爻暗暗叹了中气。心道:“他们还是打起来了,我要是早点出来,将他们劝开,爷爷跟伍前辈这一架,是可以避免的。”眼看对战之势已成,自责亦属多余,只盼望双方打个旗鼓相当,权当较量较量,便点到即止。 萧爻凝目看去,只见伍伯侠的两只衣袖已鼓荡起来,像是两张吃饱了风的船帆。显然是使出了十足的力道。见他双掌齐发,每一掌打出,都可隐约听到‘波’的一声。在他凌厉掌风的吹动之下,萧万立的衣服、胡子、头发都给吹得飘舞摇曳,凌乱不堪。但直到此刻,伍伯侠刚猛的掌力却只从萧万立身侧流过,全都打在了空处,不曾致击中萧万立。 萧万立只用一只手跟伍伯侠过招,他出手较慢,身子移动不快。稳如泰山,又动如脱兔,每一次都能巧妙避过伍伯侠拍出的掌力。而随即击出一拳,打向伍伯侠必守之位,将伍伯侠逼退。 萧爻看了一会儿,看得分明了,伍伯侠是全力施为。 伍伯侠所使的上清罗天神功,是一门练气练神的内家功夫,亦具移宫换穴之神技。这门功夫共有十三层,练得越多,内力越强。自这门神功出现以来,从来没人能练到第十三层的境界。资质平凡的人,穷一生之功,夜以继日的勤加习练,倘能练到五六层之境,已属难得。天资较高,聪明颖悟的人,或可练到十层之境。要练成第十三层,则非天纵奇才不能办到。 而这门功夫实在太强,能练成两三层,在江湖上已属一二流高手。泰岳四侠的为人,憨直之中带着几分浑蛮不讲理之气,却都是练武奇才,天资较高。伍伯侠修炼上清罗天神功,已到第九层境界。单就内力而言,当世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并没有几人。然而,他就只会这门功夫,外家的拳脚功夫,却连一般武夫都强胜于他。 他跟萧万立一交手,就使出十足的内力,便是想一气呵成,速战速决。 萧万立一生之中,大大小小的战阵经过上千场。战斗经验之丰,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近二十年,因抚养萧爻,而隐居避世,极少与人动手。可数十年前累积的打斗经验,已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一到临敌之际,便自然而然的发挥了效用。 萧万立见伍伯侠一上手就泰山压境似的攻来,便选取守多攻少之策,避其强而攻其弱。他深知,泰山压顶似的猛攻,只强在一时,而人的内力无论多强,总是有个限数的。这般强攻,远不及细水长流,虽是悬于一线,却不见枯竭。得到百川齐汇之后,浩浩荡荡,奔流不息,而成不可挡之势。 萧万立收着打,而伍伯侠放着打。两人斗了百余招,仍不分胜负。 萧爻正看得出神时。忽听身旁有人说道:“爻儿,你看出什么来了?” 萧爻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周元嘉。转头看去,见周元嘉气态娴静。道:“周大爷,我看伍前辈会落败。” 周元嘉道:“何以见得?” 萧爻道:“伍前辈每一掌都用尽全力,而爷爷尚未使力。时间一久,伍前辈内力不济,爷爷稍微发力,就可击败伍前辈。” 周元嘉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萧爻暗暗叹了口气。眼见萧万立将会取胜,然心中却无多大的欢喜。暗自觉得,萧万立是自己的亲爷爷,自是向着萧万立多一点儿。但泰岳四侠跟自己很投缘,伍仲侠更是愿意将他的绝学传给自己,恩慧不小,实在不愿看到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萧爻凝目看去,却见伍伯侠的内力已不如先前那么汹涌澎湃,拍出的掌力也已呈现下降的趋势。 伍伯侠眼见一百招已过,还不能取胜。心中不由得嘀咕起来:“我修炼的上清罗天神功,是世间第一等的神功大法。修炼世间第一等的神功,自然是世间第一等高手。既然是世间第一等高手,那就该百战百胜,无人能敌才对。什么叫百战百胜?自是说打一百架,赢一百回。我好像没打满一百架,可往常与人比武,不出十招,就打倒那些王八羔子了。最多的时候,也没超出五十招。今日跟这老家伙比拼,何以斗了一百多招,还打他不倒?” 他脸色疑惑,一百招不能取胜,心中已开始焦躁起来。 萧万立仍然守多攻少,他一面打斗,一面观察伍伯侠的神色,见伍伯侠脸显疑惑之色。不禁暗想:“三十多年前,老夫纵横江湖,从未有过一败。自以为当今世上,已无敌手。唯少林寺的苦禅和尚,他修炼的禅功,已达化境。倘若跟他比试,自问无必胜的把握。此外,便是武当山的铁琴道人,那牛鼻子修习武当派的太极神剑,已达人剑合一,不滞于物的境界。跟他过招,也无必胜之算。放眼神州大地,除了这二人,能与老夫打成平手的,搬着手指头也数得完。” 萧万立晃眼看到在旁观战的周元嘉,心中又想:“十多年前,遇到周老弟。此人身上颇有些儒者之气,他修炼的棉柔内功,已炉火纯青。要说胜他,也是极难。那苦禅和尚和牛鼻子铁琴,没跟老夫比过,到底谁强谁弱,可不好说。这周老弟却是老夫生平遇到的第一位武功高手。我便以为,当今世上,除了周老弟,再无敌手了。想不到这蛮夫的内力,竟不在我之下。只是他外家功夫极差,要不是他有一身浑厚至极的内功护身,我早就将他打败。不过,五十招之内,当可取胜。” 萧万立对敌经验丰富,渐渐看到了取胜之机。 两人又斗了二十来招,萧万立防守在先,此时已立于不败之地。像他这种打法,哪怕再斗上三五天,也可撑持得住。那伍伯侠全力施展,每一掌都势大力沉,也就耗损巨大。到这时,一百多招一过,已露枯竭之象。就像个突然暴富的人,坐拥豪富家财。却不懂行情,无妥善消费之法,每一笔支出,都是巨额挥霍。又坐吃山空,终于要到油尽灯枯之境了。 萧爻向二人看去,见萧万立脸色白如金纸,脸颊上冒着些许汗珠,百会穴上冒着丝丝白气。但他双目却炯炯有神,越斗越来劲。他一直主防,斗了一百多招,攻出的不到三十招,实不知还有多少精妙招数尚未施展。 伍伯侠却紧皱眉头,头顶上方冒着白雾,犹如一只刚揭开盖子的蒸笼,白雾弥漫。他的脸上因焦躁而泛黄,汗珠大颗大颗的滚出来。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损耗过巨,内力即将枯竭。 萧爻看出两边的阵势,情知萧万立占了上风,再斗一时,萧万立必能胜出。想着泰岳四侠本性不坏,其顽劣乖僻的行径,跟自己甚至有些相像。心中不由得暗自祈求:“爷爷,你要是取胜了,可别下手伤害这位伍前辈。” 泰岳四侠虽好辩难缠,却认定了比武过招,应该单打独斗这条道理。是以,虽见伍伯侠已然不支,人人焦急,却谁都不肯上前协助。 伍季侠呼道:“泰岳四侠天下无敌,大哥神功盖世。” 伍叔侠道:“老家伙,你还不快快认输投降,当真要把老命送在我大哥手上吗?” 两人眼见伍伯侠内力不支,他们心中认定不能助拳,忍不住出声助威。然而,伍伯侠败势已定,喊得再凶,也不能扭转败局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一场败仗因声音大而得以反败为胜。 第九十四章 青年男女 伍叔侠跟伍季侠坐在槐树上,为伍伯侠呐喊助威。刚开始呼声很高,喊得很响,见到伍伯侠呈现内力衰竭的颓势之后,呐喊助威的呼声就渐渐变弱。再过得一会儿,眼看伍伯侠落败已成定局,都闭上了嘴。 两人心中都在想:“大哥今日输给这老头,这话要是传出去,大大的折损了泰岳四侠的威名。泰岳四侠是响当当的大英雄,今日一败,威名扫地,必定会落人笑话。这个输字,是绝不能有的。” 两人坐在树上,对看了一眼,都在思索今日比武之事。泰岳四侠从来没有过失败的先例,说什么也绝不能让输字加到泰岳四侠的头上。 萧万立察觉到伍伯侠的掌风大不如先前那么威猛,暗暗高兴。心道:“近二十年来,我极少与人动手比武,原以为这一身武功也荒废了,今日才得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嘿嘿,这一身功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这蛮夫以刚猛的掌力攻了六七十掌,内力衰竭,不济事了。我以阳关三叠的功夫打他,必能取胜。” 萧万立便使出阳关三叠的功夫来。忽然间,只见数十个拳头分从四面八方击向伍伯侠。纷纷洒洒,每一拳都夹带着一股力道,数十个拳头就好比数十个铁锤,砸向伍伯侠的头部、肩部、臂膀、前胸。 伍伯侠内力即将耗竭,实已无余力再战。忽然见到这许多拳头向自己攻来,无法避开,被这数十个带着刚猛内劲的拳招击中的话,哪里还有命在?心下甚是惶恐:“哎哟天呐,这是要我的命啊!”慌忙推出仅有的掌力,接向攻得最近的两拳,意图化去那两拳的力道。当此之际,也不再有半点胜利之想了,只想着少挨两拳是两拳。掌力刚推出,着手处却豪无半分力道。 伍伯侠面上大惊:“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拳招怎么没有半点力道?我也没有眼花,更不会看错。”脑袋里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听波的一声响,胸前已中了一拳,眼前所见到的拳影也即消失。这一拳却是实实在在打在伍伯侠的身上。 只见伍伯侠矮矮胖胖的身子不住倒退,退了七八步后,一屁股坐到地上。伍伯侠心道:“我怎么坐下了?”抬头望去,见萧万立仍站在前方,神态悠闲。他呆望着萧万立,一时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却道:“你这老家伙,我跟你打架,那是看得起你。我坐下了,你怎么还站着?” 萧万立心道:“既然打败了你,又何必再争执不休?”道:“阁下喜欢坐地上,不妨多坐。” 伍伯侠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跟你说,我喜欢坐地上的,你这不是瞎猜吗?” 萧万立道:“你要是不愿意坐着,那就站起来。” 伍伯侠道:“我当然要站起来。”刚要起身,忽然双膝一软,又颓然坐下。伍伯侠虽然为人较混,但还不失理智。一坐下也就明白,刚才跟萧万立打了这一架后,内力已耗尽。他修炼的上清罗天神功,练得越久,内力越深。当内力用尽之后,又得重头练过,却用不着花费同样的时间,就可恢复到原来的功力。 伍伯侠心道:“这次耗尽了内力,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功力了。这回可得闭关修炼内功去了,待我恢复了内力,再跟他比过不迟,眼下嘛,就先让他嘚瑟嘚瑟。反正我经常嘚瑟惯了,也不差这一两次。” 伍仲侠迅速走到伍伯侠身前。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伍伯侠收回目光,向自己身上看了看,明明中了一拳,却除了内力耗尽,提不起真气来之外,没发现哪里受伤,这天下只怕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了。伍伯侠的脸上带着几分困惑。道:“我没事啊,就是打累了。” 却又问萧万立。道:“我打累了,你呢?” 萧万立道:“老夫虽然比你年长几岁,却似乎还能再打。三五千招,也还挨得过来。” 伍伯侠见他面不改色,情知他所说并非完全夸大。心下黯然,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 伍叔侠和伍季侠正在苦思如何免去输字,听到伍伯侠的话,都跳下树来。伍叔侠欢然笑道:“妙极,妙极。大哥并未打输。” 小山忽然道:“好笑啊好笑。” 伍伯侠道:“有什么好笑?” 小山道:“明明是你打输了,输了不认账。不要脸,这么大岁数了,还耍赖皮。” 伍季侠道:“哈哈,是打累了,要坐下来歇息歇息。小鬼头,你懂什么?” 小山道:“我怎么不懂?” 萧爻忙道:“小山,伍前辈确实是打累了。” 小山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他明明输给萧大爷。”小山便问周元嘉。道:“周大爷,你给评评,刚才这场比武,是萧大爷赢了,还是伍老怪打累了?” 周元嘉心道:“适才比武,当是萧大哥胜出。他最后击伍伯侠的那一拳,就没用多大的内劲,否则,伍伯侠焉能不受伤?这四人极好面子,输了也说成累。爻儿跟他们很划得来,顾及到这四人的面子,才帮忙打圆场,给他台阶下。我是帮忙打圆场,还是据实而论呢?” 周元嘉向萧万立看了看,萧万立微微摇了摇头。周元嘉忽然明白。心道:“萧大哥既然无心打伤伍伯侠,这输赢二字,岂会放在心上?”便说道:“呵呵,他们是打累了。” 小山听周元嘉也帮忙撒谎,跟泰岳四侠一个鼻孔出气,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却也是争论不得的了,站在当地。心道:“明明伍老怪是打输了。还要人人帮他圆谎,说他打累了?”向众人扫了一眼,眼神里冒着五个字:“你们真虚伪!” 伍季侠向萧爻看了看。道:“你小子很有眼光,也爱说实话。很好,很好。” 萧爻笑道:“这还用说。” 伍季侠哈哈一笑。道:“你小子肯说这等大话,跟我们泰岳四侠有一比。” 伍仲侠和伍伯侠随即明白这二人的意思,两人也都笑了起来。伍仲侠道:“打累是一码事,打输是另外一码事。这两码事怎么也不能混到一起了,你们说是不是?” 伍季侠便道:“二哥言之有理,打输和打累,可相差了十万八里。谁敢将打输和打累混为一谈的,他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先将丑话骂出来,这样一来,自是谁也不会说伍伯侠是打输了。这是他们惯常用到的一招,而且百试百灵。 泰岳四侠终于找到避免输字的法子后,这比比武大胜还要高兴。 伍伯侠心知要闭关恢复内力,却绝不愿意承认打输和内力耗尽这两则事。便道:“兄弟们,咱们是该回去歇息歇息了。” 伍仲侠听他有撤回之意。便道:“大哥所言极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不便休整。” 伍叔侠跟伍季侠也扬言要离去。 忽然,只听竹林外的小径上响起了一阵‘哒哒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蹄声中听来,是两匹马,那两匹马忽然立定。但听得一个清丽的声音自竹林外传入进来。那声音道:“师哥,竹林里像是有人。” 声音清脆如莺啼,众人均被这声音所吸引,站在庙外空地上,侧耳倾听。就连泰岳四侠也都闭了嘴。 又听得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说道:“管他呢,师妹,咱们找豹要紧。” 那女子又道:“师哥,咱们要不要过去问问?” 那男子道:“有什么好问?咱们自己寻找就是。这里如此荒僻,莫要遇到坏人。” 那女子道:“咱们找了这许多天,也没半点风声。这么瞎找,不是办法。我想多问问人总是好的,说不定一个没见,一个见呢。问出点儿线索来,总比这么毫无头绪的瞎找强。” 那男子并没答话,似是不愿穿进竹林里来。 那女子又道:“师哥,你害怕遇上坏人吗?” 那男子道:“那有什么可怕的。” 女子道:“那你干嘛不答应我,过去问人呢?” 那男子道:“我怕里面的人见你美若天仙,就痴心妄想起来。” 那女子嗤的轻笑了一声,想是听到这话后,既感骄傲,又十分欢悦。却听她说道:“那咱们不过去了,慢慢找就是。” 那男子道:“走吧,师妹。” 那女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么找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那男子道:“师妹,只要咱二人在一块。就是找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那又有什么打紧?” 那女子格格一笑,便欲催马前行。 泰岳四侠好容易忍着听他们说完,这时,却再也憋不住了。 伍仲侠便高声问道:“你们要找什么?” 伍叔侠道:“怎么不来问我?” 伍季侠却问:“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在哪里?” 伍伯侠道:“他们要走了,快点追上去。”四人纷纷扰扰,奔出了竹林。 第九十五章 青年男女二 见泰岳四侠出了竹林,去问那两个青年男女。小山忍不住想去瞧瞧那二人。却道:“泰岳四怪,人家师兄妹说情话,有你们什么事?去奏什么热闹?哎哟,我也去瞧瞧。” 小山向萧爻、萧万立和周元嘉打了声招呼,也匆匆涌出竹林。 萧爻向萧万立看去,见萧万立面色慈祥,也正看着自己。心道:“这次离家出走的事,爷爷是否原谅了我?”问道:“爷爷,咱们要出去瞧瞧吗?” 萧万立却老成持重,活到他这个份上,能引得他好奇围观的东西实在已经不多。萧万立道:“小山这孩子,总是这么性急。他都去了,我们也去。”转头看着周元嘉。问道:“周老弟,你的意思呢?” 萧爻心道:“似乎已不怎么生气了。”亦向周元嘉看去。却听周元嘉叹道:“那二人虽名为师兄妹,可他们却亲密无间,便如青梅竹马一般。那姑娘对她的师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言语中无有半点拂逆之意。哎!” 萧爻回想着竹林外二人的对话,虽未亲眼看到二人的情态。但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却也能想到二人心心相印,真是一对恋侣。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许佳玲。萧爻心道:“许姑娘送她堂姐回家,应该到了吧?” 忽然想到许佳玲离去时,恚怒的神色,心中又想:“我跟她说要做和尚,这本来是说着玩的,为何她却生气了?我要是做了和尚,从此遁入空门,也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之事。如此看来,出家做和尚,似乎倒也不坏。” 萧爻向周元嘉看了看,却见他的脸上突然间像是写满了心事,眼神中竟忽然飘过几分悲哀之意,不由得好奇起来。 却听萧万立道:“泰岳四侠行事出人意表,去纠缠那二人,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爻儿,我先去瞧瞧。你陪周大爷多聊聊,随后再来。” 萧爻心道:“我也想去瞧瞧,怎地要我随后再去?”却道:“是!” 萧万立便也走出了竹林。 萧爻向周元嘉看去,见他眼神空泛。道:“周大爷,咱们去外面瞧瞧吧?” 周元嘉似是在回思往事,听到萧爻的话后,恍然回过神来。道:“可别让泰岳四侠闹出什么乱子来,咱们快去。”说完,便向前走去。 萧爻见他忽然也去了外面,心中颇觉奇怪:“周大爷刚才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怎地忽然说出去就出去了。”眼看众人已去了竹林外面。道:“我也瞧瞧去。” 萧爻快步向竹林外奔去。却听一人朗声说道:“蒙前辈垂询,深以为荣,晚辈名叫花添骄。这位是晚辈的师妹,复姓慕容,闺名乃是一个钥字。” 那人说完这话时,萧爻正好穿出竹林。却见迎面并立着两匹黑色骏马,一男一女各骑着一匹马。那男子面如冠玉,俊眉星目,身上穿着一件猩红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柄利剑。他并未下马与周元嘉、萧万立泰岳四侠等长辈行礼,却只在马背上拱手抱拳。眼光也不看任何人,那一抱拳也显得很勉强,倒像是迫于无奈,实在说不过去了,才不得不抱抱拳。 萧爻向那女子看去,却见她面如白玉,生得眉清目秀,相貌甚美,穿的却是紫色长衫。两人的衣着都光鲜亮丽,不像平常走江湖的,倒像是豪门子弟。 却听伍仲侠问道:“我问你,你们找什么?” 马上男子花添骄道:“找几头豹子,不知各位可曾见过吗?” 伍仲侠道:“我们没看到。” 伍叔侠道:“找豹子,找来做什么?” 花添骄却道:“各位既没看到,那晚辈也不便打搅。告辞!”转头向那女子说道:“师妹,咱们走。”两人掉转马头,便要离去。 花添骄虽说不便打搅,但人人都看得出,他是不愿被人打搅。更不愿与众人扯上关系,想速速离去。否则,也会问问众人名号。 萧万立,周元嘉、萧爻和小山听到这话,四人心中均是这样的念头:“既然人家不便打搅自己,自己又怎好打搅人家?若多所纠缠,那不是自讨没趣?”四人都没再说话。 偏偏泰岳四侠对他们找豹子的事十分好奇。这四人也从来不管谁打搅了谁。只要是四人感兴趣的事,就是泥菩萨,也照问不误,更别说是活人。 四人却拦在路上。伍仲侠道:“别走啊,话还没说完呢。你就着急走了?” 伍叔侠却道:“你们找豹子,到底找来做什么?” 伍季侠双手叉腰,满脸自信地道:“据神通广大、天下无敌的泰岳四侠所知,江南地带,向来绝少有老虎。” 伍伯侠却道:“四弟,他们找的是豹子,你说老虎做什么?” 伍季侠道:“没有老虎,也就没有豹子。” 伍伯侠道:“老虎是老虎,豹子是豹子。” 两人又将争论起来。 花添骄听得泰岳四侠神通广大,又是大侠,脸上不由得恭敬起来。却道:“敢问泰岳四侠是什么人?难道是泰山派的好汉吗?” 泰岳四侠一个个都笑了起来。伍伯侠道:“泰岳四侠并非别人,那便咱们四兄弟了。” 伍仲侠道:“泰山派确是有那么一点名气,可若跟我们泰岳四侠相比,那可差得远呐。” 伍叔侠道:“我们是泰岳四侠,和泰山派都有一个泰字。但泰山派是泰山派,泰岳四侠是泰岳四侠。两家人不说一家话。因此,我们泰岳四侠跟泰山派的都很少说话的。” 伍季侠道:“你听到一个泰字,就将我们想成泰山派的。那你的名字里有个花字,岂不是叫人把你当作女子了?” 花添骄浑没想到伍季侠刚才说的泰岳四侠,竟然就是他们自己。大是失望,又觉得上了个大当,心中已有几分恼怒。 听得伍季侠刚才说过神通广大、天下无敌,又不知此人的话是真是假。倘若这四人当真是天下无敌,怎能得罪?如果他是在说谎,那不是又骗了自己。花添骄心中筹算了一下。江湖中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什么人都敢得罪,却绝不敢得罪天下无敌。因为得罪了天下无敌,这一生就别想能睡个安稳觉了。 花添骄抱拳说道:“四位前辈,若是没别的事,还请让出道来。让晚辈与师妹过去,好去找豹子。” 伍伯侠道:“泰岳四侠从不让道。你没听说过吗?” 伍仲侠道:“就算让你们过去,到前面的头,也不一定能找到豹子。你们不如去其他山头碰碰运气。” 泰岳四侠站在路上,摆明了要挡路。 第九十六章 花添骄使计脱走 花添骄向四周看了看,两边是山崖,中间一条夹道,只有夹道可行。但此刻却被泰岳四侠占住。若是动手,将泰岳四侠打败,不但显得自己威风,也不再有人敢来拦路。可跟四人交手,自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就这么妥协下来,又太没面子。他骑在马背上,不知该如何不失体面的打发走四人。又生怕被旁观之人嘲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慕容钥见四人无故挡在路口,娇美的面上泛起一股岔气。道:“谁要拦着,不让道给我们走。我的马踩死了他,就是他咎由自取。” 伍仲侠道:“你的马若是踩死了我,只怪我不经踩,你尽管放马过来。” 慕容钥提起马鞭一挥,击在马臀上,那马吃痛,便纵向前去。奔到伍仲侠面前时,那马却停步不前。慕容钥连催几次,因道路被泰岳四侠拦住,无论她怎么催促,那马却始终不肯向前。慕容钥颇为着恼,心道:“死马儿,这会儿却不争气了,养你何用?” 伍仲侠甚是得意。道:“你的马不肯踩我,这可怪我不着。” 慕容钥雪白的脸颊上不禁红了红。道:“好狗不挡道。” 泰岳四侠并不知道这是句骂人的话。却听伍仲侠道:“哪里有狗?小丫头净睁着眼睛说瞎话。” 伍叔侠却问道:“好狗不挡道,那么,恶狗就经常挡道了?” 慕容钥见四人无故挡道,又不知是哪里来的粗野之人,本来十分恼怒。但见这四人浑浑噩噩。骂了四人之后,也总算出了些气。道:“对啊,恶狗就经常挡道。” 伍叔侠不知她是在暗骂自己,而仍然将她说的当成真事。却问道:“恶狗挡道的事,你见过几回?” 慕容钥不禁有些吃惊,断然没有想到此人竟如此之傻。道:“以前没见过,不过眼前就是。” 萧爻正好看着慕容钥,却见她水晶般明亮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心道:“泰岳四侠一向机灵,今天却吃了个哑巴亏。哎,这四位仁兄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这般拦着二人,可有些说不过去。” 萧爻向萧万立看了看,又向周元嘉看了看。见二人都没有劝开泰岳四侠的意思。心道:“爷爷和周大爷素来正义为先,遇有不平之事,便要出手。今日怎么都不声不响的?”但见那二人像是入定了一般,也没敢多问。又不禁向泰岳四侠那边看去。 泰岳四侠这次可算明白慕容钥的话是在骂人了。四人若不明白,暗暗吃了哑巴亏,那便罢了。一旦得知自己吃了亏,那便不会依饶。 伍伯侠却道:“你骂我们是狗,那么你的老子也是狗。” 伍仲侠道:“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也忒没劲。” 伍叔侠道:“是啊,你骂我们,就如同骂你自己的老子。” 伍季侠道:“你的老子叫什么?说来跟我们泰岳四侠比一比,看看是他的名字响亮,还是我们泰岳四侠的名号冠绝古今。” 萧万立又见四人与人争执,这时候却才明白。要想磨嘴皮子赢这四人,当真是不容易的。 萧爻听到泰岳四侠又将拿名号来作比较,想着四人才和自己比过,却也不禁摇头微笑。 慕容钥本来不善于吹嘘,听到要比较后,却无论如何也要压压四人的气焰。道:“我爹爹的名号,说出来吓你们一跳。” 萧爻侧头向她看去,却见她脸上露出较真的神色。又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这句话来。就不如泰岳四侠的脱口而出来得自然顺畅。不禁感叹:“跟这四位仁兄打交道,想不较真也难。这位姑娘不太擅长吹嘘,可真好难为了她。” 伍伯侠道:“要是吓我们不跳呢?” 伍仲侠道:“你又当如何?” 慕容钥却道:“不跳就不跳呗。” 伍叔侠道:“那你老爹的名号是什么?” 慕容钥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伍伯侠道:“你爹的名号一定很难听,你不敢说。” 慕容钥道:“你的激将法对我是不管用的。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花添骄却道:“四位前辈,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三师伯的名号,那也不是不可以。” 慕容钥道:“师哥,千万别告诉他们。” 花添骄向她使了使眼色。轻声说道:“师妹,你看我的。”慕容钥便问道:“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花添骄不答。 伍伯侠却问道:“你三师伯的名号,是猪是狗,我们不感兴趣。” 慕容钥怒道:“你才是猪。” 伍伯侠道:“我骂他三师伯,没骂你,你少来多事。” 花添骄却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的三师伯,正是慕容师妹的父亲。” 伍仲侠道:“你是她的师哥,那你的师傅却又是谁?怎地她的父亲是你的师伯。” 花添骄道:“慕容师妹的师傅嘛,便是她的父亲,也是晚辈的三师伯。晚辈的师傅是慕容师伯的同门师弟。” 伍叔侠道:“哦,原来你们虽是师兄妹,但师傅却并非同一个人。” 花添骄道:“正是呢。” 伍季侠便问道:“那你三师伯的名号叫什么?” 花添骄道:“要晚辈若将他的名号说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其间有一个难处,哎!” 伍叔侠道:“有什么难处?” 伍季侠道:“难难道他的名字是说不得的?” 花添骄道:“也没什么难处,只是要四位前辈答应让出路来。我就将三师伯的名号告知四位前辈。” 伍季侠便问:“要是我们不让路呢?那又如何?” 花添骄道:“那晚辈就不便告知了。” 伍季侠道:“你小子倒会做生意,用你三师伯的名号来换路走。” 花添骄见计策被识破,那这一计也就不管用了。又道:“我那三师伯向有侠名,又最好结交天下英豪。我跟师妹在家时,就常听他老人家数说天下的英雄豪杰。” 伍伯侠忙问:“那他数的都有哪些人。” 花添骄道:“这可多了去了。有山西八卦门掌门人丁鹤,关中祁家寨寨主,祁家刀法的传人祁宝驹。有关西顺通镖局的总镖头秦顺兴,有河南嵩山少林寺的苦禅大师,武当派的铁琴道人。当然,三师伯说得最多的,便要数泰岳四侠,四位老前辈了。他常言道‘泰岳四侠武功卓绝,又最讲江湖道义。只可惜啊,哎!’” 泰岳四侠听他如此夸赞,倒有几分信了。伍伯侠却问道:“你刚才说可惜的是什么?” 花添骄道:“他虽然常常提到四位前辈,只可惜跟四位前辈无缘一见。” 伍仲侠道:“这倒怪可惜的。” 伍叔侠道:“你去叫他来见我们。” 花添骄道:“可四位前辈挡住了山头,晚辈跟师妹过不去,也是无法。” 伍季侠慨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放你们过去,你去请你的三师伯来。” 花添骄道:“甚好,甚好。晚辈回去,立刻就请三师伯来,与四位前辈会晤。四位前辈请在此稍待便是。” 泰岳四侠欢欢喜喜,伍伯侠道:“你们快去快回。”都让出道来。 花添骄道:“一定,一定。”向慕容钥道:“师妹,咱们走。” 慕容钥心下不快,任由那马行走。幸好花添骄骑马在前,引着她的马走上山道,才不致出事。两匹马刚转过前方山头,走过险要地带,即隐没在林间,众人已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但听得一声呼啸,马蹄之声急急传出,想是二人快马加鞭而行。 泰岳四侠一个个面带喜色,正等着花添骄请他的三师伯前来会晤。 萧万立忽道:“我们走。”他长啸一声,便沿道奔下山去。跟着周元嘉和小山也下山去了。 萧爻向四人告了别,也即下山,跟上三人,沿路返回。 第九十七章 做门一 萧爻这次离家出走,由于时间紧迫,走出并不远。四人在路上行了一天后,便回到山里,那自小隐居的地方。 萧爻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将黑。他刚到家门外的空地上,向自己的屋子看去,果见大门已碎。想起小山在破庙中说的话来,情知这是萧万立得知自己离家出走的消息后,气恼之下出手打碎的。萧爻看着破门,除了感叹萧万立内力浑厚外,却也无话可说。 正要走进屋子时,忽听得吱吱的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跟着,便看到那白猴从屋里跳了出来。 白猴颇通人性,见到萧爻,便围着萧爻转个不停,想是见到主人平安归来后,也活跃非常。 萧爻问道:“小猴,这两天你吃什么呢?可挨饿了不曾?” 那猴儿吱吱的叫了两声,显然并未饿着。 小山道:“萧大哥,出门之前,我跟猴儿准备了三天的饭。我们打算找你三天,如果找不到就先回来。幸喜还没超过三天,就找着你一块回来了。” 萧爻道:“小山。可谢谢你了。” 小山道:“这有什么,当天大山死去了后,要不是你们肯收留,我独自流落江湖的话,只能又干回老本行了。那般偷鸡摸狗的日子,可真叫人担惊受怕。若是那样,现下是否还活着都很难说呢。萧大哥,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 萧爻想起初次见到小山时的情景,他那时便守着白猴,见白猴被耍猴人候景仁折磨得不成样子,小山只会同情白猴,并没有这样的好口才。道:“小山,你越来越明白事理了。” 小山笑了笑。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大山还在的话,多半我们兄弟还像以前那样。哎!”小山想到以前靠偷盗为生的日子,和现下相比,当真天差地别。 却听周元嘉道:“有时候,冥冥之中,就像安排已定。过去的,无论多美妙,终将不能找回。将要来临的,无论多残酷,却躲也躲不开。” 萧爻见周元嘉的面上又像是在回思着,此情状与在破庙外面,听到花添骄跟慕容钥的对话时一模一样。萧爻心道:“自从那天听到那二人的对话后,周大爷便会时不时的陷入沉思中。他难道有什么事放不开吗?”知道周元嘉在回思往事,心情虽佳,却也不便太过表露。 却听小山道:“我想,若过去并非一定是美妙的,那倒不用找回。若将要来临的,并非太过残酷,也就不必躲了。周大爷,不知对不对呢?” 周元嘉叹道:“小山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解,倒也不易。” 却听萧万立道:“这两天接连奔波,还是早些歇息吧。” 这才各自回屋。 天已尽黑,萧爻倒在床上,因感疲累,不一会儿,便即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萧爻很早就起了床。看着那道破门,寻思着要重新弄一道门来装上。便拿了量尺来量尺码,正在忙碌时。萧万立已走到门边来。 萧爻道:“爷爷,你好早啊。” 萧万立道:“爻儿,你在做什么呢?” 萧爻道:“这门破了,我想重新做一道来装上。要不冬天来了,夜里风大,没有门来挡挡风,可有罪受了。” 萧万立道:“这回你倒比谁都勤快了。” 萧爻笑道:“那有什么法子?只怪原先的门是木头做的,质地不佳,经受不起你老人家的一掌。” 萧万立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嘿嘿一笑。道:“这门确是我击毁的。若非有人惹恼了我,我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拿门来出气呢?” 萧爻笑道:“这门要是铁铸的,只怕能多挨两掌。” 萧万立笑了笑。却道:“可眼下没有材料,不然你倒可以弄道铁门来,我也想试试,我的掌力能否击碎铁门。” 萧爻笑道:“爷爷,学了武功的人,是不是都专会跟门斗气,就不会别的事了?” 萧万立笑道:“好啦,打碎了你的门,重新做一道就是。你难道还想要我跟你赔礼不成?” 萧爻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可不敢让你老人家赔礼道歉呐。” 爷孙二人这般互侃说笑了一会儿后,便算是既往不咎,亦再无隔阂。正说笑间,忽听对面的屋子里有人嚷道:“老家伙,你快放了我,我想赌钱。”听这声音,像是陈恭明的。 又一人嚷道:“老不死的,快拿酒来,我想喝酒了。”萧爻仔细一听,但觉得这人像是田仰。 又有一人说道:“老贼,快放了我,我想回家看望我老婆。”这次说话的人是孙云鹤。 从声音中听来,三人已不如第一天被关时骂得凶了。想是关了这些时日后,三人也吵得累了。 萧爻脸上微微一惊。道:“爷爷,那三个锦衣卫的官差,还、、、、、、还没放他们走吗?” 萧万立道:“若放走他们,他们又会去害人。另外,我们关了他们这么多天,三人必定怀恨在心。放了他们,他们会纠合更多官差来报仇,到那时,可就别想得一天安宁了。” 萧爻道:“这倒也是。爷爷,不管三人在不在,这门也照样得修啊。” 那三人一吵之后,周元嘉和小山都已醒来。此刻,正朝着萧爻的屋子走来。萧爻见到二人。道:“周大爷,小山,你们早。” 二人亦回了一句,见萧爻手里拿着量尺。周元嘉道:“爻儿,你是要做门?” 萧爻道:“是啊,周大爷。” 小山道:“用过早饭再动手吧。” 萧万立道:“是该如此。用过早饭,叫上那三人。合七人之力,一天便可做这道门来。” 萧爻等人听到他要叫上那三名官差,都不觉吃了一惊。萧爻道:“爷爷,要叫上他们?” 萧万立道:“当然,那三人在我们这儿白吃不住的,不让他们下点儿苦力,也太便宜了他们。”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周元嘉道:“那三名官差,平时作威作福的,一向就爱欺压良善的平民,是该叫他们吃点苦,让他们体验到做平民的不易。说不定还能帮他们革除身上的官僚气派。” 小山道:“就算不能令他们都洗心革面了,可也能令他们有所收敛,不再那么嚣张跋扈,那也挺好的。” 四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分工做事。小山跟周元嘉煮饭,萧爻和萧万立收拾工具,都是些伐木时需要用到的。有斧头,有刨花,有墨斗,有墨线。一并收拾齐整。四人便用早餐,小山依旧给那三人送饭。 四人用过饭后,一同走到关押着陈恭明、孙云鹤和田仰的屋子前。要携着三人一同去后山伐木做门。 第九十八章 做门二 萧爻等四人走到对面的屋子前时,陈恭明、孙云鹤和田仰正好吃完饭,却在抱怨饭菜粗糙,不如官饭精良可口。 萧爻向三人看了看,见三人面色蜡黄,颇有些憔悴。面上胡子没得休理,比前些日子长了许多,头发也较蓬乱。萧爻笑道:“三位,别来无恙啊,住得惯吗?” 阵恭明见到萧爻,面上微微一惊。立刻却收敛了吃惊的神色。道:“老子是官差,不是囚犯。” 萧爻道:“小民见过官差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小民一力照办。” 阵恭明哼的一声。道:“你少假惺惺的。你爷爷抓了我们,折磨够了,你又来扮小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 孙云鹤道:“你叫你爷爷开门,放我们出去,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 萧爻道:“那可不行,你们来这里白吃白住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再说,我们也没当你们是囚犯。” 田仰狠狠地道:“你们将我们私自扣押,不放出行,这还不是囚犯?” 萧爻笑道:“此地有苍松翠柏遮阴,又有奇花异草为衬,风景清幽,就是神仙也可住得。你们能来此仙境,修身养性,应该感谢我们才是,怎地抱怨不跌的?那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恭明道:“无论说得怎么好听,这里都比不上京城。” 萧爻问道:“京城有什么好?” 阵恭明道:“京城有赌坊,想赌就赌。热闹喧嚣,那才是人在的地方。这里有什么?都快淡出鸟来了。” 萧爻道:“是啊,想必三位清闲了这些日子,没事可干,都觉得太淡。我们今天来,便要请三位帮个忙。” 田仰道:“帮什么忙?” 萧爻道:“我家有一道门坏了,我想重新做一道换上。本来是不想麻烦三位的,可俗话说多一个人则多一分力量。三位若肯帮这个忙,可到外面活动活动,不是好过在此间闷坐?” 田仰道:“要我们给你干活?你休想。” 阵恭明道:“不去!死也不去。” 孙云鹤道:“哼!我乃大明朝堂堂锦衣卫千户,这一生只听三种人的命令。一是皇上,二是九千岁,三是顶头上司。要我帮你做活,你那是痴人说梦。” 萧万立沉声道:“三位当真不肯去吗?” 那三人见到萧万立面色不善,顿时有些怕了,嘴上仍然要强。道:“不去就不去。” 萧万立道:“小山,开门。” 小山道:“是。”便掏出钥匙,将门开了。 门已打开,可那三人却谁都不敢走出来。反而躲到更里面去了。 萧万立道:“能躲吗?”只见他站到门边,忽然伸出手来,呈鹰爪形状。只听搜的一声,一股强大的无形之气便向陈恭明吸了过去。 陈恭明啊啊大叫,张牙舞爪,在那股气流的强力吸引下,身子不由自主滑到了门边。他虽在极力抗拒,却没有半点效用。只听得嗤嗤两声响,萧万立已封住了他的穴位,令他不能动弹。 萧万立抬起他的手来,按在他的少商穴上,将一股烈火般的真气从他少商穴透入。那股真气便沿着陈恭明的鱼际穴、太渊穴,缓缓上行,过经渠穴、列缺穴、孔最穴到尺泽穴、侠白穴、天府穴、云门穴,直到中府穴而止。 从拇指少商穴到胸前中府穴的这十一个穴位,属手少阴肺经。人体宗气便是沿着这条经络流动。 萧万立此时以烈火般的真气强行加塞给陈恭明。陈恭明的一条手臂顿时如被大火烧烤,麻木不仁。等到那股真气行到中府穴的时候,呼吸已感不畅,肺叶上面犹如多了一条火气,正在灼烧,同时将他呼出的气息强行压住,令他无法呼吸。 陈恭明大惊失色,只一瞬间,热汗便滚烫而出,面色因无法呼吸而变得焦黄。其间的痛苦那是不言而喻的。陈恭明叫道:“我去,我去。做、、、、、、什么我都去。你、、、、、、你快放手。” 萧万立听他肯去,才收回内力。 那股火热的真气一旦撤去后,陈恭明手臂上的灼热感也即消失,呼吸立时恢复顺畅。他惊恐的望着萧万立,不敢反抗了。 萧万立道:“爻儿,请人也要讲法子的。对非常之人,得用非常之法。这三人都不一般,你越是跟他们客气,他们便越不会领情。像我这样,那就对了。” 萧爻回思着陈恭明适才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暗想:“这三人也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道:“是。” 小山叹道:“哎,早点儿答应,又何必受这份罪?” 陈恭明答应后,另外二人也即不敢反抗了。 萧爻将三人的绣春刀还给三人。三人惊恐万分,唯唯诺诺。平日里呼奴唤婢、作威作福的官爷神气也早消失不见。 萧爻带着斧头,小山拿着刨花、墨斗,走在最前面。二人后面是萧万立,萧万立身后是三名官差,再后面是周元嘉。萧爻和小山不会武功,防止出乱子,萧万立和周元嘉就正好将三名官差与萧爻和小山隔开。 那三名官差虽已得了自由,身上的穴位也已解了。但前有萧万立,后有周元嘉,根本逃不掉。三人虽没说话,却趁着其他人没加注意时,不断以眼神交流,都在想着怎样逃跑的事。 通往后山的是一条林荫小路,地势平坦,路两边是树林。路上落满了黄叶,走在上面,能听到沙沙的响声。此时是十月间,天气转冷,树林里少见鸟雀的踪迹,格外的清静。 七人走出五六里路时,见林中的树木已十分粗大。再往里面去,便感觉阴森森的。萧爻道:“就在这儿砍树做门吧,不必往里面去了。” 那三名官差听了这话,便在路边坐了下来。三人以前骑马代步,极少步行。又被关了许多天,体力较差。才走了这五六里路,便感疲累。坐在路上,便即不动。 萧万立道:“起来干活。” 那三人见萧万立呼唤,才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 萧万立道:“你们三位,给老夫砍三棵大树来。” 陈恭明问道:“那你们呢?” 小山道:“我们在此恭候。” 陈恭明道:“凭什么要我们去,你们就在此歇气?” 萧万立面上一沉。道:“你是不想去吗?” 陈恭明见他面色不善,生怕又被他使古怪法子折磨,低下了头。小声道:“去就去。” 三名官差便往林中走去。一面走,一面选树。又时时拿眼睛观望四人。陈恭明见四人都站着不动,自己是做官的,反而给他们做苦力,憋着一肚子火。孙云鹤和田仰见四人不动,心中一亮,仿佛看到了逃跑的时机。 孙云鹤看着一棵大松树。说道:“只看下面半截,这树本来也是块木材,可惜上面分枝,就变弯了。多了那两个弯,用来烧火是可以的,却再也不能做木材了。哎,可惜,可惜!” 陈恭明一时还没回过味来。却道:“只用下面半截,也是够的。就砍它吧。”说完,就要动手。 田仰忙道:“恭明兄,倘若你只用下面半截,就要砍掉这棵树,那上面半截不就浪费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看这一草一木,是生在野外。可要真算起来,那也是咱大明之材啊。爱惜财物,不铺张浪费,不知是哪位圣人的教诲,也是人人都得遵从的规则。咱们是公门中人,更要以身作则,节约用度,还是再挑选挑选。” 田仰一面说话,一面给陈恭明使眼色。陈恭明也是个机警之人,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没动手。 三人又挑选了一会儿。孙云鹤道:“哎呀!这一带都没好木。”向萧万立等人瞧来。又道:“萧老前辈,请问你老人家要我们砍树,是用来做寿材的吗?” 萧万立道:“不是给老夫做寿材,是用来做门。” 孙云鹤道:“做门?那可得好好挑选几棵直木了。这里没直木,我们去那边找找。你老人家没意见吧?” 萧万立道:“没意见。” 三名官差便向林中深处走去。树高林大,很快就看不到三人的身影。只听那三人的说话声一句接一句的传来。 “哎呀,这里虽然树木众多,却难以找到一棵做门的木料。” “正是呢,这穷山恶水出刁民,深山老林出烂木。是常有的事。” “遇到烂木要砍,路才会通。遇到刁民要管,才会安宁。” “嗯,有理,有理。正是因为世间多出刁民,我们才会这般劳苦。” “我们只是劳累点儿,可九千岁和皇上操的心更大呢。” “还是少说废话,仔细找树吧。” “对,对。可别耽误了大事。” 三人一时没再说话,像是在仔细查看树木。过了一会儿,三人又说起话来。“哎呀,找了这半天,怎地一棵直木都没看到呢?” “别灰心,你们看,那前面不是有一棵好木吗?” “啊呀!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咱们去砍了它。” “对,去砍了它。” “别忙,你们看,再往前去,还有更好的呢。” “对,对,还要再往前走。” 萧爻在林外听到三人的对话,一时也分辨不出这三人各自说的是哪些话。但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去得远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听到三人的声音。萧爻心中一惊。道:“那三人没声音了。会不会逃跑了?” 萧万立和周元嘉都是微微的笑了笑。萧万立忽道:“周老弟,应该差不多了。”周元嘉笑道:“是时候去了。” 小山却道:“你们说什么呢?那三人只怕要跑了?” 萧爻微一沉吟,也即明白了二人的话。笑道:“爷爷,周大爷爷。原来你们早知道那三人会逃跑。却故意让他们走。” 萧万立忽然周园嘉点了点头。萧万立道:“爻儿,你跟小山留在这里。我们去去就来。” 萧爻嗯的答了一声。见那二人的身影只一闪,犹如一阵风吹过,便即隐没在林中。身法之快,当真如光似影。 第九十九章,做门三 小山道:“想不到那三人竟还会逃跑。” 萧爻道:“换作是我,我也会啊。” 小山道:“萧大哥,你说周大爷和萧大爷能追上那三人吗?” 萧爻道:“他们要是追不上那三人,也就不会放他们走了。” 小山道:“明知他们会跑,还故意让他们跑,然后,再将三人追回。萧大哥,这叫什么?那天在破庙,我记得你说过,好像是欲什么?” 萧爻道:“说到这欲擒故纵计,谁敢跟诸葛军师叫板?当年他平定南方,用这欲擒故纵之计,前后共用了七次,收服了孟获。” 小山吃惊道:“七次?不也太多了吗?诸葛军师就不嫌麻烦?” 萧爻笑道:“不是诸葛军师不怕麻烦,是孟获脸皮太厚。每次抓到他,他都说这次我还没准备好,有种的放了我,等我召集兵马再战一场,若能胜我,我方心服口服。就这样,孟获一而再而三的被捉住,又一次次的放了他。直到火烧藤甲军之后,孟获手下无兵可调,无将可谴了,南方才得平定。七擒七纵说的就是这事呢。” 小山哦的答应了一声。道:“孟获的脸皮还真厚。” 萧爻笑了笑,打了个哈欠,便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两人在路旁等候,一时无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陈恭明、孙云鹤和田仰假意找直木,而伺机逃跑的事。 那三人一面走着,一面说些话,表明自己是在找直木,先安众人的心,而越走越远。 三人一面小跑,一面商议。 田仰道:“那老贼没追来,趁此良机,咱们快跑吧。” 孙云鹤道:“却去哪里呢?” 陈恭明道:“去哪里都好,只要能逃得脱,免受那老贼使古怪法子折磨,可就算烧高香了。”陈恭明想着被萧万立折磨的惨状,脸上愤愤不平。 田仰和孙云鹤笑道:“恭明兄,我们只看到他抓住你的手,也没别的动作。怎地你就杀猪似的叫喊起来了,你莫非是装的?” 陈恭明道:“呸。你是没试过,不知其间的滋味。我陈恭明向谁服过软?若非痛苦已极,怎会向他投降?” 孙云鹤道:“好容易才得逃脱,咱们只管往前跑。过了这片树林,到了山下市集上。再抢三匹马来,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从此逍遥快活,再不来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遭罪了。” 田仰道:“孙兄,你好歹是个千户,又深得九千岁器重。受了这场鸟气,难道甘心就这样算了?” 孙云鹤一怔。道:“田兄有话,不防直说。” 田仰道:“依小弟之见,回到京城后。咱们该调派人手,叫上三五百兄弟,来找回这场子。” 陈恭明道:“不错,是要找回场子。杀了那四个贼子,烧了他的鸟窝。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田仰又道:“报了这段仇,再将许家镇上的那个小美人捉来。就两全其美了,哈哈哈。” 孙云鹤和陈恭明一阵狞笑。孙云鹤道:“你还惦记着那小美人,说起来,咱们这次吃亏,可不就是因为那小美人惹出来的?” 陈恭明道:“这就叫吃不到羊肉,还惹得一身骚。” 三人笑了一会儿。田仰又道:“我记得那天她老爹叫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佳琪,一听到这名字就叫人心里愉快。只求两位哥哥高抬贵手,别跟我抢,那小美人我算是要定了。” 陈恭明道:“既然田兄有意,做兄弟的自当相让。到时候,咱们只叫她田夫人便是。” 田仰呵呵大笑。道:“两位的好意,兄弟感激不尽。等回到京城,我做东,请两位去燕乐楼享受一番。” 陈恭明和孙云鹤道:“要田兄破费。可有些过意不去。” 田仰道:“那有什么?哎!被关了这些天,真是受够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许家镇,先办了这事。” 孙云鹤和陈恭明便道:“就依田兄。” 三人在林中不辨风向的奔跑,正不知到哪里了。但见前方光线越来越明朗,到了大树林尽头,三人脸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孙云鹤道:“兄弟们,加把劲。过了这树林的尽头,从此逍遥快活去也。” 三人想着只要过了树林尽头,沿山道往下走,就得逃脱,都全力奔跑。 但见前方二十丈之地忽然闪过一条灰影,三人面上一惊。待奔得近了些,看清楚那人时,都不觉吃了一惊。 却见周元嘉气态悠闲,正在那树木之间来回踱步。三人见到是周元嘉,一时惊讶、慌乱之色全表露在脸上。 却听周元嘉缓缓道:“我等了很久啦,三位怎地此刻才来?” 三人更不说话,立刻掉头。刚转过头来,又是一惊,脸上的恐慌惊讶,像是见到了魔鬼。却见萧万立背着手,拦在路中间,他并没看三人,眼睛却是看向天上。 那三人奔跑了一阵,原以为从此逃脱苦难,各自去享福去了。万万没想到,就在将要跑出树林时,却被这二人追了来。 三人渐渐收起脸上的惊慌之色,随即镇定。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事到如今,只有拼一拼。碰碰运气,或许还有转机。 三人一使眼色,便举起绣春刀,向周元嘉冲了过去。 陈恭明砍周元嘉下盘,孙云鹤和田仰却举刀砍周元嘉右侧。三人一样的心思,只想逼退周元嘉,便沿路奔下山去,所使招数均是虚招。 周元嘉使一个金鸡独立的把式,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向后飘开。眨眼间便绕过三人,又到了三人的面前。 三人发一声狠,三把刀又再攻出。陈恭明砍周元嘉前胸,田仰和孙云鹤分砍周元嘉的两肩。 却见周元嘉右手一拂,已拂到田仰的刀背上。一股绵柔之力便即传到刀上,随即将刀一带。就把田仰的刀去迎陈恭明的刀。两柄刀碰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便化解了两人的刀招。周元嘉传到田仰刀上的绵柔内力尚未卸去。又一拂,迎向孙云鹤的刀,登将三人的招式全部化解。 那三人又要再攻。周元嘉便放开田仰的刀,出手如风,抢在三人攻出之前,向三的肩头点去。他虽点了三次,但出手实在太快,点了三次,如同只点一次。却都点在三人的侠白穴上,将一股真气贯入。 侠白穴属手太阴肺经。周元嘉贯入三人侠白穴上的真气便即沿经脉下行。从拇指上的少商穴穿出。 三人虎口一松,顿时拿刀不住,当当当的一响,三把刀落到地上。三人单刀落地,却无闲暇去捡,挥拳向周元嘉攻来。 田仰举双拳直扫周元嘉面部。陈恭明直击周元嘉胸口,孙云鹤使鹰爪功,双手呈虎爪形,一手抓周元嘉肩头,一手抓周元嘉腰际。六只手齐向周元嘉攻到,均是攻他要害部位。 周元嘉斜身一让,左手立成掌形,斜向下劈,一股绵柔之力应手而至。将田仰的两个拳头一带,去挡陈恭明攻来的两拳。那两人面上大惊,要想收回拳招,却被那绵柔之力吸住拳头,两人的手都已不听自己使唤。四个拳头撞在一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两人脸色苍白。 周元嘉的右手并未停下,侧身让开孙云鹤的一抓,随即攻向孙云鹤肋下。孙云鹤并不避让,反手向下,抓向周元嘉的手腕。 周元嘉左手食指点出,点向孙云鹤的手臂。 孙云鹤急向后退。随即反手上撩,抓向周元嘉的左手。 周元嘉待他将要抓到时,忽然反手而下,顿时扣住的孙云鹤的命门。孙云鹤啊哟的叫了一声,再不敢动弹。 周元嘉又放开孙云鹤。道:“若不服气,还可再打。” 孙云鹤手臂酸麻,田仰和陈恭明拳头肿胀,都在隐隐作痛。三人本来没吃过什么苦的,受了点儿伤,怕痛都妥协了。看着周元嘉,心里说不出的愤恨,只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 孙云鹤道:“老不死的,你为何一定要跟我们作对?” 周元嘉道:“你们刚才都在商议什么?若放了你们,任由你等胡作非为,那许家镇上可还能得一天安宁?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 田仰道:“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周元嘉喝道:“若是看着你猖獗,任你欺压良民而不管。我辈学了武功,更有何用?你再啰嗦,我宰了你。” 田仰道:“你杀啊,有种的你就杀了我。你们私扣官差,已罪大恶极。若枉杀官差,罪加一等。” 周元嘉呵呵一笑。道:“像你这样的官差,遇一百个,我杀一百个。就算在我头上加上一千条罪名,那又如何?”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心知他武功极高,当真杀了自己,追究下来,顶多给他安些罪名,却拿他不到,整治不得他,自己可就白死。 萧万立道:“走吧,乖乖的给我砍树做门,就大家相安无事。” 三人逃跑失败,只得跟着萧万立和周元嘉悻悻而回。 第一百章 做门四 萧爻正要睡着时,却听小山道:“萧大哥,他们来了。” 萧爻方睁开眼,便见到五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萧万立和周元嘉走在前面,气态悠闲,像个没事人似的。那三名官差走在后面,却都肿着脸,逃跑失败后,三人极不高兴,如丧考妣。 萧爻向那三人说道:“三位官大人,怎么这副脸色呢?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生闷气对身体极为不利,当心气出病来。” 那三人哼的一声,没加理睬。 小山却道:“萧大哥,生闷气对身体不好吗?” 萧爻郑重说道:“相当有害,生闷气若不发泄出来,轻者会憋坏肛肠,一天到晚屁响连连。重者气血逆行。” 小山想着一天到晚响屁连连这几个字,笑个不停。道:“气血逆行之后呢?” 萧爻道:“气血逆行,肚子里的晦气便会往上行,冲昏头恼。所以啊,大多数的肛肠病,究其病因,便是因为气太多导致的。有的人头恼极易发热,脾气暴躁,究其根底,也是气太多造成的。” 小山点头道:“人能活着,全赖一股先天罡气。气弱有害,多亦有害,所以没事的话,还是少生气为好。” 萧万立心道:“爻儿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开始谈论气血行止之利弊,莫非是对学武功有兴趣了?” 萧万立和周元嘉对看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暗暗察觉到,萧爻这次回来后,心态与以前已有了变化。该当循循善诱,善加开导,再将功夫传他。 萧万立向那三名官差说道:“砍棵树来,老夫可没心思看你们生气。” 三名官差心中恼怒,自己是朝廷命官,却来这里做苦力。天下只怕再难找到有自己倒霉的官差了。三人看着萧万立,心中都想:“等你落到我手上时,定要将你这老王八蛋斩为肉酱。” 萧万立见三人呆呆出神,站着不动。忽然出手一点,传出三股真气,击向三人的中庭穴。那三人顿时如被电击,遽然一惊。才去砍树。 三人心中都是一个心思,这老贼叫老子们给他砍树,老子是官差,凭什么任他摆布。好啊,他要直木做门,偏偏就要砍弯的给他,叫他做不成。便尽选那种弯得像猪大肠的树,不一会儿,砍了一棵。去掉枝丫,抬到路上来。三人想着这次的杰作定能叫萧万立生气,受了他这么多折磨,总算找回了一些,脸上便都有几分愉悦。 陈恭明道:“已砍得树木在此,请萧老前辈过目。”说完,又气喘吁吁,像已累得不得了。 小山道:“这棵木,弯成这样,可怎么用呢?” 萧爻道:“这也太弯了。” 萧万立向那棵树一看。歪歪扭扭,根本不能当作木材。本待要怒喝三人一顿,凝目瞧去,却见那三人面色微喜。略一沉吟,便即猜到三人的用意。 萧万立道:“三位辛苦了。”随即抬起手来,将一棵木吸在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那棵树折断,断成七八截,不能用了。 陈恭明见他毁了树。道:“你自己折断的,可不关我们事。” 田仰道:“我们听从你吩咐,好容易砍来三棵,你却要将他弄坏。这回,要砍你自己砍去。” 萧万立向那三人道:“一炷香之内,再砍一棵直木来,如果还是弯的。这棵树就是榜样。” 陈恭明道:“你好不讲理。” 萧万立道:“我是不讲理,我只问你砍是不砍?” 陈恭明铁了心。道:“老子就不砍。你能把我怎样?” 萧万立更不搭话。左手一伸,将陈恭明吸了过来。陈恭明见他故技重施,萧万立还没动手,陈恭明便想到先前手臂如被烈火灼烧,呼不出气的痛苦之感。忙道:“我砍,我砍,快放开我。” 萧万立将他一甩。道:“一炷香之内,如果砍不来树,我便斩断你的一个手指头。” 陈恭明心下害怕,虽有满腹冤屈,却已不敢支声。与田仰和孙云鹤一道,动手砍树。又要抢时间,这次都下了大力气。不一会儿,便砍来棵较直的杉树,粗约四尺,长约两丈。去了枝丫,成了根木柱。三人费了好大的力,才将那棵杉木拖到路上。 萧万立颇觉满意。道:“烦劳借刀一用。” 陈恭明便将绣春刀递给萧万立。正不知他如何将这三棵木柱变出一道门来。 萧万立左手抄刀,右手运劲一吸,顿将一棵木柱吸将起来。一刀砍将下去,将木柱尖头的部位刷掉,便放下柱子。 这时候,萧爻便拿着量尺在木柱一端划起线来。待将两端的内线划定,便与小山用墨斗弹出分割线来,是为外线。 萧万立运劲一吸,将一棵划好分割线的木柱立了起来。那木柱放在地上,长两丈有余,立在地上,便有两丈多高。 萧万立微一运劲,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便如轻鸢,直直地向上冲出。萧万立运劲于刀上,对着木柱,凌空划了五下,真气所至,便将一棵木柱破为六块木板。去掉左右两边不能用的,得四块厚约五寸的木板。 萧万立问道:“爻儿,屋子的门是多高,划出线来。” 萧爻早上量过尺码。这时候,便在四块木板上划出线条,指定门的长度。 萧万立提着绣春刀,运劲一斩,将四块木板划为八块。 萧爻选定其中六块,与小山一同动手,在板面上划出框条,一共便有六个框条。萧爻划定后。道:“爷爷,这六块框条合起来,就是一道门,看你的了。” 萧万立点了点头。道:“看好。气沉丹田,将劲力运于手臂。”他一面说,便一面演示。萧爻在旁看着,默默记下。 萧万立道:“出刀!”只听唰的一刀,又将木块上不用的部位去掉,斩得齐齐整整,不爽分毫。 萧万立道:“爻儿,你明白了没有?” 萧爻道:“明白了一些,但我丹田之内尚无内劲。” 萧万立点点头,看着那六根框条。由于没有粘胶,便在中间的框条上刮出凹槽,边上的框条却留着突出部位。将突出部位嵌套在凹槽内,丝丝入扣,竟不露半点缝隙,很快就做出一道门的形状来。 众人见后,无不啧啧称奇。萧万立并非木匠,但作出来的这道门,任谁看到后,都会以为是手艺精良的木匠作出的。 萧万立心中却很清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道门来,凭的是自己一身深湛的内功。 萧万立向那三名官差道:“你们三人来抬门。”又向众人道:“我们先回去。”众人便从后山绕回住处。 七人很快回到住处,已是下午。萧万立依旧将三名官差关押着。 萧爻将门抬去一试,竟分毫不差。花了半天功夫,完成了一件事。 将门装上后,萧万立便叫上萧爻,同到空地上来。 萧万立背着双手,伫立在空地上。他身材极高极瘦,往空地上一站,犹如一根桩子。他须发银白,年近七旬,双眸间却仍英气在望,他看着眼前的六十四根梅花桩,怔怔出神,已有良久。似乎是在思索一件极难的事。 在萧万立身旁的是萧爻,萧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也汇集到眼前的六十四根木桩上。隐隐猜到,萧万立将传授梅花拳。 忽然,只见萧万立双足一点,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离地三丈多高,他人在空中,却还保持着直立地面上的姿态。将要下落时,忽然转过身来,却见他张开双臂,与肩持平,而手心向下,左足足尖立在一根木桩上,右脚微微抬起。正是金鸡独立式。 萧万立站在木桩上,看着萧爻道:“爻儿。从今天起,我便传你梅花拳。” 第一百零一章 传功 见到萧万立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一棵树木做成了一道门,而又能随时惩治孙云鹤等官差。萧爻亲眼见到学了武功的诸多好处,后在树林里与小山论说人体气血行止之利弊,对学武功才渐渐产生了新的兴趣。到得萧万立说要传他梅花拳时,他早已有了学武的准备。 他见到过江湖耍猴人候景仁当街卖艺,唐门众人与神秘女子牧野恶斗。之后在破庙里,与杨棅忠、左良材、许佳玲一起,对付锦衣卫官差。这些事件当中,他或是亲睹亲闻,或是亲自参与,发现没有哪一件事少了武斗。 萧爻的面色沉静如水,往日里那嬉皮笑脸的小丑模样也已收敛起来。对学武功这事,他并不意外,他不会武功,也没真正学过武功。亲眼见过许多武斗场面后,对武功二字早已不再陌生。萧爻的内心中,才真正的察觉到,武功是必不可少的。 萧爻问道:“爷爷,梅花拳是怎么来的?” 萧万立足尖一点,便从梅花桩上飘了下来,站在萧爻面前。他背着双手,在空地上踱着步,缓缓说道:“梅花拳又称梅拳,是最古老的拳种之一。据《梅拳秘谱》记载。创制这套梅花拳的祖师,是一个名字叫作东方离的道人。东方离出生于周昭王二十五年,在李耳之后,孔子之前。” 萧爻道:“东方离?原来梅花拳的创始者是东方离祖师。在李耳之后,孔子之前。”萧爻盘算了一下,道:“如此说来,这套梅花拳已出现两千多年了,想不到竟如此古老。”心中又想:“从梅花拳的创制时间来看,足可证明我国的武学渊源实是历史悠久。” 萧万立嗯的回了一声。道:“东方离祖师在昆仑山中修道时,创下了两路拳法。一为八卦拳,一为梅花拳。东方老祖创制的八卦拳并非山西八卦门的八卦拳。是他走路时悟出来的一套拳法,又叫行路拳。” 萧爻回过神来。道:“行走也能悟出行路拳来,这人也真是聪明绝顶。那梅花拳,他是怎么创出来的?莫不是他睡觉时,梦到梅花盛开,要去摘梅,便创下了这路拳法?” 萧万立道:“那倒不是。梅花拳原是他与对头过招时所用到的一路拳法。起先也不叫梅花拳。他以这套拳法打败了所有对头,当时便已天下无敌。他暮年时,寻思着要将这套拳法流传后世。爻儿,你想一想,他为何要将拳法传于后世?” 萧爻心中想:“从帝王将相到凡夫俗子、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肯奋发上进、积极有为之人,若非为名,则是为利。”道:“据我所见,东方离老先生身具无敌天下的神功,又用武功对付坏人,除暴安良,乃我辈侠义道中之人也。他将武功流传于后世,是想让后人记得他。” 萧万立叹了口气。却听他说道:“哎,爻儿,你这回可就错了。” 萧爻脸上微微一惊。道:“爷爷,那他为何要将武功传给他人。” 萧万立沉吟着。道:“认为东方离祖师为求名利,才肯收徒传艺,这是俗人之见。何谓俗人之见?俗人之见,乃是多数人心中固有的成见,根深蒂固,无可转变。认为人活着,不是为名,则是为利,又或是好于女色。这种念头一旦先入为主,便即牢不可拔。于是,其看待天下的事物,品评世人的成败利钝,无不是从这三个方向出发,对实情却惘然不顾。” 萧万立缓了口气。又道:“为了证明自己所持成见正确无误,便动手为自己寻找佐证。嘿嘿,又有什么立得住脚的佐证?不过是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言罢了。就如同孙云鹤等辈,他们认定了隋炀帝杨广乃好色无道、残忍奸诈的昏聩之主。定以为隋炀帝一生所作出的事业,其出发点便是猎取天下美色为我所有。这般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歪曲了实情,而枉加侧评,却以为天下至道圣理尽在已,岂不好笑?” 萧万立许久没这么大加评论了,这一说出,只见他的脸色渐渐兴奋起来。 萧爻听得这番论断,不由得十分佩服。 萧万立道:“爻儿,我说这些,是要你明白,评事论人时,切不可主观臆断,想当然耳。” 萧爻道:“是。”又问:“爷爷,东方老祖为何要将自己的武学传给后人呢?” 萧万立评论了一番,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听萧爻问起,心思才渐渐转到梅花拳的话题上来。道:“东方老祖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他传武功给后人,是为了在他百年之后,有人能将他的武功绝学发扬光大,而不致流失。” 萧万立续道:“当他下山收徒时,正值隆冬时节,天降大雪。一片萧索冷清之中,唯见那满树梅花,正凌寒独放,映雪而开,煞是艳丽可人。他深有感触,于是将自己的拳法取名为梅花拳。” 萧爻‘哦’的应了一声。心道:“梅花拳的来历,却有这么一段典故。”问道:“爷爷,应该怎样修炼这梅花拳呢?” 却听萧万立道:“嘿嘿,你这会子倒着急想学了。” 萧爻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爷爷,你不是老早就钉了这六十四根梅花桩?着急的可不止我一人啊。” 那六十四根梅花桩确是萧万立命陈恭明等官差钉立的。萧万立并不否认此事。却听他说道:“要学这梅花拳,得从内功学起。哎!可惜我的寒冰烈火掌,你此刻领略不到。不然你倒可先学寒冰烈火掌,再学梅花拳。有了寒冰烈火掌的内功做根基,再学梅花拳,可就容易得多。” 萧爻道:“没有内功,便不能修炼梅花拳吗?” 萧万立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若无内功根基,任你外家功夫如何厉害,终究是成不了大器的。那泰岳四侠中的伍伯侠,他所修炼的上清罗天神功,倒很合你的胃口。但他又不在这里,而且他为人憨直,办事糊涂。让他传你武功,我总不太放心得下。” 萧爻道:“这说来说去,还是学不了啊。” 萧万立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唯一的法子,就是你从此刻起,修习内功,从打坐聚气开始。等你有了一定的内功火候,再学梅花拳。” 萧爻不由得烦乱起来。道:“我此刻才练内功,那不是要很久吗?等我练好内功,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萧万立道:“爻儿,心浮气躁,如何能成大事?古往今来,立不世之事功者,谁不是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姜太公七十二岁才做周朝丞相,汉高祖刘邦五十四岁才登基为帝,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发奋读书。设若他们一遇挫折就反悔不干,世人岂可知此三人之名哉?” 萧爻心道:“拿我跟他们比,不也太高估我了?” 不想十月的天,黑得忒早。两人说了这会子话后,已是晚上掌灯时候。 小山已做好了晚饭,便叫两人回屋吃饭。 萧万立道:“爻儿,先吃饭吧。”便走回屋内。 萧爻怔在当地,学武的事又得阁下,他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回到屋中,扒了一碗,便早早回到自己的屋内。 萧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睡不着。一会儿想着奥古尼斯去北方劝战,不知北方战况如何。大明的军队能否挡得住后金鞑子。一会儿想着在牧野上遇到那位白衣仙子,她会是什么来路,她的师傅跟唐门中人有什么仇恨?一会儿想李翠薇是否已找她的未婚夫。一会儿又想着许佳玲。这许多事情,明明与自己并无多大的相干,却一入脑海里后,便挥之不去,令他烦乱已极,却又说不出为何会这样? 萧爻坐起身来,但觉得慢慢长夜,不知如何消遣。忽然,只听屋外哆的响了一下,像是有人扣门。 萧爻恍然一惊。道:“谁?”屏气听了一会儿,却无声息。 此时天已黑尽,四下里一片漆黑。萧爻心中怀疑,起身点亮了蜡烛,屋里便亮起了昏黄的烛光。忽又听得屋外响起了哆的一声。萧爻吃了一惊,心中疑惑,便开门往外查看。 刚到屋外,便见一个模糊的黑影闪进后山。萧爻心道:“这人是谁呢?怎地大半夜的来这里?遮摸是来救孙云鹤他们的?爷爷他们都睡熟了,不便惊扰,我去看看。” 萧爻轻轻带上了门,点着蜡烛,借那点微弱的光芒,向那黑衣人追了出去。 第一百零二章 黑衣人 萧爻转进林荫路上,那黑影便在他前方,离他七八丈远。萧爻朗声问道:“你是谁?来此何为?” 黑衣人却没答话,他脚下并不停步,向前奔去。 萧爻心道:“这人来得古怪,又是作夜行人的打扮,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何要来这里?定要追到他,查个水落石出。”喝道:“贼子站住!”发力追去。 萧爻追了三四里路时,便即累了,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道:“我只怕追不到他了,那可看不到他是谁。哎!这人明明是个贼,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我面前逃脱,真是没用。” 正在自怨自艾时,忽见前方的黑衣人也在弯腰喘气。听得他呼吸沉重,已累得不行。 萧爻悄悄挨近,正想趁他不防,从后面捉住他。但路面上尽是黄叶,无论怎样小心在意,还是踩出了沙沙的响声。 黑衣人忽然惊觉,旋地扭头看向萧爻。 萧爻这才看到他全身上下裹着黑布。脸孔也蒙住了,只留出两个眼珠子,单是从他的眼睛来看,根本不能辨认。 黑衣人见萧爻正在靠近,转过身,又拔腿向前奔逃。 萧爻刚才悄悄靠近,虽被他发觉,但与他的距离缩短了一些。心道:“我再加紧追去。看看能不能追上他。” 黑衣人却不走大道,窜往林深树秘的地方。萧爻追在他后面,也窜进了丛林之中。 萧爻眼看着要捉住那人时,他却忽然又加快了奔逃之速。待萧爻奔得累了,脚步放慢,那人也正好感到劳累,可始终保持在萧爻前方六七丈远近。 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在林子里窜了个把时辰,都累了。萧爻停下歇气,黑衣人也停下歇气。 萧爻看着黑衣人的背影。心道:“每当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了。他的功夫似乎并不高,我看也只跟我的差不多。”就问道:“喂,你为什么要做贼呢?” 黑衣人喘了几口气。却说道:“我做不做贼,关你什么事?” 从他说话的声音中听来,他已有些苍老,他气喘吁吁,显然是奔得累了。萧爻道:“我听得出来,你至少有几十岁了。你功夫不高,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太凶险了。幸好你今天碰到的人是我。” 黑衣人道:“我要是偷别人,那便不好了吗?” 萧爻摇了摇头。道:“我功夫不好,捉不到你。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差劲的。你要是偷别人,被人捉到了。少不了一顿毒打,到时候伤筋动骨,你这把老骨头挨不住的。”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却见他笑得肩头耸动。只听他说道:“你能知道自己功夫不好,这倒有些自知之明。我却未必就会被人捉到。我跟你说,我做这行几十年了,最倒霉的也只是空手而回,却从未失手被擒。” 萧爻叹了口气。道:“人都很要面子,大多数人不会轻易将自己倒霉的事说出口的,你也不例外。但我不管你信不信,听不听,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转做正当职业,只要能糊口度日,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也是莫大的福份了。” 黑衣人嘿的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萧爻问道:“你笑什么,我难道劝得不对?” 黑衣人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你这么笨的笨蛋,你可算要让我长见识了。找遍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蠢的人。” 萧爻只觉得气往上冲,正想反唇相讥。但回心一想,这黑衣人比自己老,又是做贼的,他算是正二八经的老贼了。只觉得跟这老贼呈一时的口舌之利,也没多大的趣味。 此时正当子时,萧爻睡下时,心中便已胡思乱想。这会儿又不禁呆想起来。要是跟我斗嘴的人是那位白衣仙女,或者是许姑娘,她们说我蠢,我早已兴致勃勃,还上七八句了。何以无论多难说的话,都跟她们说得出来,碰到这老贼,反倒没趣了? 黑衣人忽道:“你不想捉我了?” 萧爻正想得投入,随口应道:“我捉你干什么?你又不是许姑娘。”只觉得没趣,便欲抽身离去。道:“你好自为之吧,我可不奉陪了。” 黑衣人忽道:“你想念那什么许姑娘吗?” 萧爻心中一亮,怎会如此不小心,竟随随便便的将这事说了出来。给这老贼听去,他要是起歹念,去害许姑娘,那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于是说道:“可不许你起心去害许姑娘。” 话刚说出来,才发觉刚才说的话,实在傻到极至。实因心中牵挂许佳玲牵挂得厉害。自己碰到贼人,不为自己考虑,反倒先担心这坏人会害许佳玲。 黑衣人道:“老夫对钱财还有点兴趣,除此之外,其他的一概不放在心上。你这么关心那许姑娘,她是你什么人呢?” 萧爻道:“她是、、、、、、她是我的好朋友。”心道:“我跟许姑娘自然算得上朋友了,想必我这么说,她也不会反对。”但又想:“她会不会反对这种说法,却也难以知之。但我心中确是这样想的。” 又听黑衣人问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萧爻回想着许佳玲的模样。她那娇俏可人的样貌又浮现在眼前。便痴痴的说道:“她美若天仙,清雅灵秀,不沾风尘。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神清气爽,心中欢喜愉悦。我跟你说,她就是在生气时,也照样美丽动人。”忽又问:“你认识她吗?” 黑衣人笑道:“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会还有心思去认识什么漂亮姑娘。再说,我一个做贼的,没人认识我最好,就更不想去认识别人了。” 萧爻心道:“你这人也挺孤僻的。”但想一个做贼的,随便说的话岂能算数?道:“我不大相信你,你得立个誓,绝不能起歹念,去残害许姑娘。” 黑衣人听了这话,心中却想:“这小子挺痴情的。我连那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能害她?”便答应发誓。道:“我如果起了歹念去残害许姑娘,叫我不得好死。” 虽然这誓言不够恶毒,但他既肯发誓,也将就了。 黑衣人忽然又问:“你这么关心她,敢是想娶她为妻?” 萧爻心中一怔。道:“我没这么想过,我敬重她,没钱娶她。”但心中又暗暗觉得,果真娶她为妻,似乎倒也不坏。 黑衣人道:“你没钱吗?” 萧爻低声道:“家徒四壁,囊中羞涩。” 黑衣人道:“眼下就有一个发财的良机。你怎地没看到呢?” 萧爻听到发财的良机,不由得心中一动。倘若当真发了财,似乎倒也不坏。道:“我没看到发财的良机。” 黑衣人道:“我是惯偷,身上有好几百两银子。”却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蓝色布袋,那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衣人打开口子,便见布袋里装着十来坨金元宝。一坨至少有十两,十来坨便将近千两,他当真没有说谎。 萧爻道:“那是你的银子,如何就是我发财的良机了?” 黑衣人道:“你这小子,真不会想事,我来教你。你比我年轻,体力胜过我。再跑下去,定能捉住我。” 萧爻心道:“刚才就有好几次要捉到他了,当真再跑下去,他体力衰竭时,当能捉到他。”却道:“捉到你又如何?” 黑衣人道:“你捉到了我,便将我杀了,我身上的这些银子还不是你的吗?反正我身上的银子也是不义之财,这里树高林大。你杀了我,来个黑吃黑,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来盘问你。你拿着这些银子,就可娶到那许姑娘了。” 萧爻吃了一惊,道:“我杀了你,我怎会杀你?” 黑衣人道:“你杀了我,拿着这些银子,就能娶到许姑娘。金钱美人都是你的啦,你还不动手吗?” 萧爻毅然道:“我不会杀你的。” 黑衣人顿了顿。道:“你宁可娶不到那姓许的姑娘,也不杀我?这不是人财两空吗?” 萧爻笑道:“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哪来的人财两空?” 黑衣人沉思着。道:“嗯,金钱美人你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萧爻道:“杀了你再拿走你的钱,是为不义,我不会做这等事的。我要赚钱,那得用正当手段谋求。”心中却想:“倘若靠打家劫舍为生,就算许姑娘答应嫁了给我,又怎会过得安心呢?” 黑衣人道:“正当手段?打赌算不算正当手段?” 萧爻道:“打赌嘛,只要双方同意,绝不反悔,也算。” 黑衣人道:“好,我就跟你打赌。” 萧爻道:“我没赌本,不跟你赌。” 黑衣人道:“你只要能赢我一回,不就有赌本了?” 萧爻道:“我一向运气不佳,一回都没赢过。” 黑衣人道:“如果是你先输,便不算,我跟你重新赌。直到你赢我一回,有了赌本后,我若还能赢你,才收你的钱。” 萧爻心道:“我赢你一回,有了钱,那还会跟你赌吗?我拍拍屁股走人,白赚一笔,岂不更好?”却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只怕你说话不算,在骗我呢。” 黑衣人道:“你反正一无所有,我就是骗了你,对你也没什么亏损。你若不跟我打赌,万一我不是骗你呢?你不就白白错过一个能发财的良机。与其错过,怎么不试上一试?” 萧爻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说吧,怎么赌?” 黑衣人道:“前面有一座山崖。你看到了吗?” 萧爻举高蜡烛,借着烛光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山崖,模糊一看,高约百丈,险峻峭拔。不知他要赌什么。问道:“看到了,你想怎么赌?” 黑衣人看着那座山崖。道:“很简单。谁先爬上那座山崖,谁就算赢。” 第一百零三章 百丈危崖 萧爻看着那山崖,见那山崖又高又陡,脸上不由得显出吃惊的神色。道:“那山崖又陡又险,怎么爬得上去,你是不要命了?” 黑衣人鼻子里哼的一声,却听他说道:“你爬过那座山崖?” 萧爻道:“倒不曾爬过。” 黑衣人道:“你没有爬过那座山崖,只这么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又怎能断定那山崖又陡又险?” 萧爻顿了顿,心中想:“没有爬过,只看了一眼,就断定爬不上去,这也有些牵强了。” 黑衣人又问道:“你吃过西瓜没有?” 萧爻道:“吃过啊。怎么了?” 黑衣人道:“西瓜是甜的,还是酸的?” 萧爻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他心中想:“问我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真没劲。”道:“西瓜当然是甜的,还用问?” 黑衣人笑道:“然则,你吃过的西瓜个个都是甜的吗?” 萧爻不由得怔住,想起自己吃西瓜的经历。沉吟着道:“也曾吃到过不怎么甜的。” 黑衣人继续问道:“那你吃过酸的西瓜吗?” 萧爻道:“吃到过,有一回就吃到了一个酸的西瓜。” 黑衣人道:“那你刚才说西瓜当然是甜的,这不就说错了。” 萧爻心中想:“这人爱钻牛角尖,倒很少见。拿一个吃西瓜的事,就能问出这么多事来。”却道:“西瓜是甜的,这是人们公认了的常识。” 黑衣人道:“谁公认的常识,怎地不通知我?起码我就不认为西瓜是甜的。既然有人反对,就不能说是人们公认了的。若说熟透的西瓜是甜的,未成熟的西瓜不是甜的,这话我倒认可。” 萧爻心道:“你认可什么,不认可什么,又关我何事?懒得跟你争论。” 黑衣人顿了顿。又道:“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萧爻道:“你说得对,行了吧?” 黑衣人道:“很好,你上前来,站在我旁边。” 萧爻道:“站上前去做什么?” 黑衣人道:“跟我比赛,打赌啊。” 萧爻道:“打赌就打赌。”便放下蜡烛,走上前去,站在黑衣人身旁。 黑衣人道:“挺胸收腹,深吸一口气,准备爬上山崖。” 萧爻心中想:“这是做准备,不妨试一试。”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只觉得一股气息沿着胸前穴位慢慢地涌进到气海中。 黑衣人道:“我数一二三,就跑!” 萧爻点了点头。 黑衣人却道:“你听到了吗?” 萧爻道:“听到了。” 黑衣人道:“听到了,你怎么不回答我。” 萧爻道:“我不是点头了吗?” 黑衣人道:“我没看你,怎么知道你点头摇头。这种时候,你应该回答我听到或是没听到。” 萧爻道:“你怎么这样啰嗦?你再不比,我可回去了。” 黑衣人一顿。道:“好,我开始数数了,你做好准备。” 萧爻嗯的回的一声。 黑衣人便开始一、二、三的数着。三字刚喊出,便向前冲去。 在烛光的映照下,萧爻亦发力奔向山头。 跑出一阵,离蜡烛越来越远,光线就越暗淡。却无上山的路径,得到后来,两人只得在黑暗中摸索。山崖间尽是乱石,又陡又险。有的地方根本没有着手之处,只能摸着岩石一步一步往上爬。 萧爻心道:“我早就说过,这山崖又陡又险,你骗不信。”却耐着性子往上爬,到山腰时,才勉强领先那黑衣人,只高出他一丈之地。 萧爻在山腰间停下,略歇口气。转头向山下看去,蜡烛仍在山脚下燃着,光亮十分微弱。心道:“这才爬得一半,若要胜他,还得再往上去。可这里漆黑一片,倒也危险得很。”看着那黑衣人的影子。道:“看不到光亮,往上去的路又越来越陡了,你可当心点儿。抓牢了再挪步,千万别坠下去了。” 黑衣人道:“你管我做什么?此刻你既领先,该当发力往上去才是。早上山顶,夺取胜利,你好发财。” 萧爻道:“胜负算得什么?我只担心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走。这时又爬得这样高了,一旦掉下去,可就凶多吉少。” 黑衣人道:“嘿嘿,岂止凶多吉少,简直是粉身碎骨。” 萧爻道:“正是呢,你知道就好。” 黑衣人道:“你知道危险,难道我不知道危险?你何必提醒我?” 萧爻道:“我提醒你,那是好意。” 黑衣人道:“你就不该提醒我,你应该这样想‘等这老鬼一不小心掉下山去,摔死了。我再下山拿走他身上的元宝,就不用跟他比赛,受这般苦楚。’” 萧爻怔了一怔。道:“你这人只把别人往坏处想。” 黑衣人道:“我怎么想的,你不用管。” 萧爻叹了口气,又往上爬。再往上爬了二十来丈时,却见上面是一块光溜溜的巨岩,萧爻伸手向那巨岩一探,着手处冰凉透骨。萧爻心中一惊。道:“哎哟,这里结冰了。” 这时候,那黑衣人也已攀到萧爻身旁。黑衣人伸手在岩石上摸了一把。道:“果真结冰了。” 萧爻凝目向上看去,但见岩石上面泛着微微白光,一整块巨岩都结了冰。耳畔寒风呼啸,冰冷透骨的寒风正从山顶上往下吹来。再过不久,整个山崖都将被冰覆盖。 萧爻在发力爬山时,全身冒汗,倒不觉得冷。这时歇了下来,被寒风一吹,机灵灵的打个寒颤。道:“这场比赛,不分输赢。我们下去吧。”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忽然间,他提着萧爻的后领,往山崖上面飞去。 萧爻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提着自己往上飞。一颗心直要跳出腔子来。嚷道:“你干嘛,放开我。”但很快就停了下来,再听得咔嚓一声响,脚下踩破了一样极脆的东西,已到了崖顶。萧爻定睛看时,刚才踩碎的却是冰块。 黑衣人说道:“我们到崖顶了。是同时到的,所以这场比赛,没人输,也没人赢。” 崖顶上早已结了厚厚的冰,此时下刮着猛烈的寒风,下着雪令。萧爻冷得缩成了一团,蹲在地上,只觉得牙齿在打颤。 黑衣人道:“你心中一定在痛恨我,把你骗上山来,对不对?” 萧爻道:“你的、、、、、、武功很高,我、、、、、一直错看你了。是我自己蠢,轻易相信了你。” 黑衣人笑道:“你有什么蠢的?你不过爱相信人罢了。你心中要是痛恨我,就大声骂出来。” 萧爻并不理睬,寻思着怎么下崖去。向山崖四面摸了摸,都结了厚厚地冰,实在冷得不行,他将手放到嘴前呵些暖气,呵出的气竟似是冰的。萧爻道:“你、、、、、、你骗我上来,我要是被冻死了,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道:“有理,有理。你是被我骗上山来冻死的,做了鬼,理应向我索命。这么着吧,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以助你驱除寒气,你也许冷不死。” 萧爻心知,能提着自己的后领飞跃巨岩而来,除了这贼子,只有萧万立和周元嘉有这样的功夫。那么,这贼子的功夫只怕跟那二人的相差无几。便问道:“什么法子能驱除寒气?” 黑衣人道:“我可得先把话说清了。你如果不是被冻死的,而是死在他人手上。那你做了鬼之后,就不能来找我麻烦。” 萧爻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如不是被你害的,自然不会找你麻烦。” 黑衣人道:“好,你跟着我做。” 萧爻看着黑衣人,只见他蹲到地上,双手自身子外侧撑到冰面上。萧爻便跟着做了。双手刚触及冰面,便觉得寒冷刺骨。一咬牙,冒着寒冷,将手撑了下去。 却听那黑衣人缓缓说道:“闭上双眼,放下你心中的杂念,深吸气。” 萧爻便闭上了眼,将脑袋里的念想都放下,深吸了一口气。 却听得黑衣人又道:“抱元守一,意守丹田。身子离地而起。” 萧爻将身体慢慢抬起,以双手作为支撑,但刚抬起来,又落了下去。勉强试了几次后,才将整个身子撑起,离开地面。 黑衣人道:“两腿伸直,脚底向天。” 萧爻费了很大的劲,才又勉力将两脚脚底朝上。忽然间,只觉得脚底隐白穴的位置上,慢慢的漾起了一股暖气,那股暖气又顺着足少阴脾经运行。行经大都、太白、公孙、商丘等穴,最后到大包穴而止。 萧爻脚底向天,那股暖气向下而行,十分顺畅。而隐白穴上正源源不断的涌来热气,等到那股热气运行了五六遍时,身上的寒意渐渐消散。萧爻心中暗想:“这法子果然有用。”当下更不言语,只求身子能得暖和,任由那股暖气涌来。 第一百零四章 百丈危崖二 萧爻也不知将那股暖气运行了多少遍,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忽听那黑衣人说道:“行功已满,你睁开眼来。” 其时,山崖上一直下着雪令,寒风呼呼吹着。但适才行功时,萧爻心神守定,对身外之事也就未加留意,是以豪无察觉。 听到那黑衣人的话后,萧爻依言睁开眼睛,却见山崖上的雪令越下得大了。打在脸上,隐隐生疼。头发上,衣服上都有雪令。 萧爻看着那黑衣人,心中已明白,适才黑衣人所教的,是一门行功练气的功法。他虽将自己骗来山崖,居心如何,实未可知。但肯以功法相授,助自己驱寒,保得一命,功德不小。 萧爻双手抱拳,欠下身去,恭恭敬敬的对黑衣人行了个礼。道:“多谢前辈传我神功,免受寒冻之苦。小子先前若有得罪之处,望且海涵。” 黑衣人道:“你不再怪我骗你上崖啦?” 萧爻道:“刚到崖顶时,因天气寒冷刺骨,小子不会驱寒之功,担心会被冻死,心下甚是气恼,自然当前辈是万恶不赦的老贼。但前辈既肯以神功助我,料来对我绝无恶意。前嫌已释,又怎会怪你?” 黑衣人道:“你小子恩怨分明。很好,很好。你试着运运气,看看丹田中有什么反应?” 萧爻依言而试,一提气,但觉得丹田之中,隐隐有一股真气,随着意念而行。 萧爻心下喜悦。道:“我原本没有内力,承蒙前辈指点,适才练功过后,丹田之内,已有气息,只不知内力深浅。” 黑衣人点了点头。 萧爻又问道:“前辈,小子有一事,尚待请教。” 黑衣人道:“你说。” 萧爻道:“敢问前辈,你刚才传我的是什么功法?” 黑衣人向天上看了看。道:“此刻该到寅时了。夜已深,我可得回去了。你若想知道这门功夫的名字。这么着吧,明晚子时,你再来此地,我当一一为你开解。” 萧爻皱眉道:“前辈,何必要等到明晚呢?” 那黑衣人两道凌厉的目光向萧爻射来。道:“你若不想知道,不来也行。” 萧爻心中正感疑惑,这般无缘无故的学了一门功夫,若连这门功夫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糊涂?道:“前辈既如此吩咐,小子依从便是。明晚子时,小子自当再来请教。”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又沉声说道:“今晚之事,你不可对任何说起。你若说给第三个人得知,我定不饶你。” 萧爻心中一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能说给第三个人听?但随即一想:“我受他传功之恩,他既有此要求,我便给他保秘,也就是了。”道:“晚辈自当谨守此事,绝不对任何人说起。” 黑衣人道:“好,我信得过你,这就下山去。”萧爻走到山崖边,向下看去,但见四面光秃秃的,都给雪令冻住了。无着手之处,不知如何下山。道:“前辈,山崖四面都被冻住了。请前辈教我下山之法。” 黑衣人笑道:“跳下去,你不会吗?” 萧爻道:“前辈可别说笑。。” 黑衣人道:“我不是说笑,除了跳下去,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 萧爻惊道:“这么高,跳下去会死人的。” 黑衣人道:“你要是害怕,不敢跳,就在这崖顶上饿死。” 萧爻心下左右为难。情知他说的不假,这绝顶之上,连鸟也飞不上来,更别说有什么兔子会来。纵然不被冷死,也会被饿死。可这山崖有一百多丈高,山底下全是乱石,这么跳下去,实在难有幸存之理。 黑衣人又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便跟着我一块跳,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萧爻沉吟着。心道:“不跳则必死,跳下去或许能得不死。”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黑衣人道:“你试着将丹田之中的力道散布到周身的穴位上。” 萧爻心念一转,便即明白,依言一试。随即发觉,这法子行不通。丹田内的那股内息,并不能随心所欲的运转。萧爻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一想之后,也即明白。盖因周身穴位尚未打通,是以真气淤塞,不能随着意念运转。 萧爻道:“前辈,我只练过足太阴脾经,真气只能在这条经络上运转。却不能通到其他经脉上。” 黑衣人道:“你就将真气散于足太阴脾经的那十二个穴位上。” 萧爻只得将真气分散在足太阴脾经的十二个穴位上,虽不能将体内真气尽数散于周身穴位,却已感觉身子轻了许多。 黑衣人道:“你准备好了吗?” 萧爻点点头。道:“好了。” 黑衣人便道:“一、二、三,跳!” 萧爻跟黑衣人一道从山崖上往下跳。 萧爻刚跳离崖顶,便听得耳旁风声呼呼作响,坠落得越来越快。眼下一片漆黑,不知这么落下去,会碰到什么。萧爻心中甚急,但觉得一颗心突突突突地,直要跳出腔子来。 忽听耳后那黑衣人喝道:“快将你全身的力量向下猛击。” 萧爻恍然一惊。随即将体内真力毕集于双掌,齐向下拍打而出。借着那掌力的反弹,减缓了坠落之势。但只要稍微一停,便加速坠落。萧爻不敢停顿,直将全身所的力道全都打出来。 但听得身旁呼呼作响,山岗中传来一阵阵砰砰砰砰的响声,想是黑衣人也在向下拍出猛烈的掌力。他掌力刚猛,拍出的力道击到山岗中的乱石,有被击碎的,便即乱滚。 萧爻虽借着掌力反弹,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但仍然感觉到降落得很快,到这时,力道也将打完,无法阻止,越落越快。萧爻心道:“下面是什么?我这样落下去,只怕要被撞死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股极强的绵力,将自己的身子往上吸,只觉得身子向上抬高了两尺,那股力道便即附在身上,下坠之势才得到控制。知道是黑衣人出手相助自己。萧爻道:“前辈、、、、、、” 忽听得咔嚓一声巨响,模模糊糊之中,见到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想是那黑衣人以内力击倒地面上的大树,消减二人下落的力量。萧爻心道:“掌力能击到大树,怕是要到地面了。” 黑暗中,只觉得黑衣人伸手托住了自己的肩膀。萧爻亦出手托住黑衣人的肩膀。身子忽然顿住,跟着便不由自主的向前荡出。萧爻瞪大了眼,看到了先前放在地上的蜡烛,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看到了周围的大树,此时距地面已不过一丈。萧爻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不往下落,反而向前去了。” 向前荡到极至时,又向后荡。萧爻心道:“咦,我怎么荡起千秋来了?”荡了十几回后,终于停止摆动。萧爻跳了下来,却才发现,那黑衣人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条鞭子。鞭子的一端挂在一枝粗大的松枝上。 萧爻这才明白,刚要落到地面时,黑衣人一手托住自己,一手用鞭子挂住大树。荡了十几下后,才将二人下落的力道尽数化去。 萧爻心道:“这位老前辈也真心细,若不是用那鞭子挂住大树。虽然先以掌力化去了下落的部分力道,但这么落下来,双腿也支撑不住,极有可能折断。” 萧爻躬身道道:“前辈,多谢了。”向那山崖看去,想着刚才从那百丈高的地方跳下来,仍然心跳不已。却又不敢相信,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能完好无损。 黑衣人收回鞭子,落到地上。道:“记住明晚之约。”说完,飘然而去。 萧爻道:“明晚之约,晚辈自当谨记。”黑衣人已消失在夜空之中,再看不到半点影子。 萧爻捡起地上的蜡烛,缓缓走回。一路上回思着适才发生的种种情状,心中仍十分惊动。 折腾了这大半夜后,萧爻确已疲累不堪。回到屋中,刚一倒下,便酣然入梦。 第一百零五章 传功二 第二天晌午时分,萧爻方才醒来。昨天夜里,他与那黑衣人爬山跳崖,一度折腾了许多时候,让他精疲力尽。好在他只有二十多岁,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沉睡了几个时辰后,便恢复了体力,亦无疲累之感。 萧爻醒来,肚子十分饥饿。穿好衣服,便出屋,要去厨房里找吃的。刚打开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萧爻打了个寒颤。 他们住的地方,本就是在山上,比平地更冷一些。此时,北风如刀锋般猛烈吹着,空中阴沉沉的。萧爻心道:“这才十月间,就这样冷了。要到冬月腊月,不晓得将有多冷,这个冬天可漫长得很了。” 萧爻走出屋来,一路向厨房走去。 萧爻的卧室是第四干屋子,隔壁是小山的卧房,小山的隔壁是萧万立的卧房。萧万立的卧房的旁边才是厨房。而周元嘉住的地方却与他们隔着一座木桥。因最近天气转冷,周元嘉一人在一边,清灰冷灶,不免十分孤寂,便来这边吃饭,常跟萧万立和小山闲聊。直到夜间,才转回住处下榻落枕。 萧爻走到萧万立的卧房门前时,听到周元嘉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只听他说道:“萧大哥,天气越来越冷了,对面的屋子里没有床铺,我担心那三名官差抗不住。” 萧爻心道:“周大爷倒也心细,竟然想到了这事。那三名锦衣卫官差在许家镇上闹过一场,便被周大爷抓了来,关押在此。他们以前必定做过不少坏事,但都关押了这些天,对他们的惩戒也差不多了,应该放了他们。且听听爷爷如何处置此事。” 萧爻并没有进屋,在屋外倾听着。却听小山说道:“他们死有余辜,冷死了,世间从此少去三个祸害,管他的呢。” 周元嘉道:“小山,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三人是咱们抓来的,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都要着落在我们头上。惩戒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弃恶从善,而并非为了害他们的命。” 萧爻心道:“周大爷说的不错。” 却听萧万立道:“放是不能放的,为今之计,不如再造几间木屋,让他们搬进木屋里避寒。其他的事,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吧。周老弟,你的意思呢?” 周元嘉道:“嗯,就这么办。” 萧万立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小山,你去叫上爻儿。” 萧爻开门走进屋中去,问道:“爷爷,要造木屋吗?”萧爻便走进了萧万立的屋子里面。只见萧万立北面而坐,小山和周元嘉分坐两边,屋中烧着一盆旺火,三人正围着火炉烤火。 萧万立点了点头。道:“闲着也是闲着,再造几间木屋。” 萧爻坐在南面的一个凳子上。烤着火,顿时暖和了许多。道:“爷爷,都去造木屋了,这武功还学不学啊。” 萧万立道:“你得先学内功,等你有了内力,我再传你梅花拳。” 萧爻道:“我有内力护身的,能学梅花拳了。” 萧万立道:“你什么时候有内力的?你练过内功吗?” 萧爻道:“练过,练过。” 萧万立根本不相信,但见萧爻说得信誓旦旦。便道:“把你的手伸过来,我瞧瞧。” 萧爻将手伸出,萧万立以中指搭在萧爻的脉搏上,突然脸色一变。道:“爻儿,你的体内确有一股真力。我没教过你行功之法,你如何懂得的?” 萧爻心道:“我的内功是那黑衣人教我的,不过我答应过他,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大丈夫言而有信,我绝不会将他说出来。”说道:“我自个儿琢磨得来的。起初并不知道这是内力,所以我一直都说自己没内力,其实,我早已有内力了。” 萧万立摸了摸胡子。向周元嘉道:“周老弟,爻儿说他自个儿能琢磨出一门内功来。这话真叫人难以相信。” 周元嘉道:“我习练武功那时候,是由我的师傅传授。一门一类,一招一式,都有根源。若说能自己凭空想出一门内功来,这话确是可疑。” 萧爻忙道:“我的内功并非凭空想象。其实,是从你们两位老人家那里偷师而得的。你们想啊,你们是绝世高手了,你们的武功已登峰造极。我平常看得多了,也就心领神会,才慢慢地有了点儿内力。” 周元嘉和萧万立对望了一眼,光是看就能学到武功,都觉得不可信。 萧爻道:“小山兄弟,你来了这些时日,看到两位老人家操演武艺,是不是也有些领悟了?” 小山道:“有是有,不过我悟性不高,领悟到的很少呢?” 萧万立便问道:“小山,你不用人教,只是看到我们演示,就能领悟吗?” 小山道:“能领悟到的,萧大爷,萧大哥和你们住在这里这些年了,他说他能领悟到你们的内功,我是相信的。” 萧爻担心小山不会说话,听他肯帮自己圆谎,才放了心。 却听周元嘉道:“爻儿既有了内功,就该加紧学武,其他的事就由我们来处理,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和小山以及三名官差,去砍树造木屋,萧大哥跟爻儿就在家里练武。萧大哥,你的意思呢?” 萧万立沉思着,萧爻怎么会突然就有内功了,这事有些蹊跷。但他既有了内功,是该传他梅花拳。道:“就这么办。” 安排已定,各干各的。周元嘉和小山领着那三名官差去后山伐树造屋。 萧万立背着双手,在梅花桩前站定。道:“要练梅花拳,先上梅花桩。你跟我上梅花桩去。”萧万立足尖一点,便跃到桩子上去了。道:“爻儿,你内功根基尚浅,要你像我这样,那是办不到的。你将内力运到足底,再用力蹬地,借着反弹的力道,也许能跳上来。” 萧爻站在桩子前面,见那梅花桩比自己还高。心道:“用梯子搭着爬上来也行啊。”道:“那我就试试。”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将昨天晚上在崖顶练得的真气运转起来,他昨天晚上练的是足太阴脾经,正好能将内力运到足底。等到真气凝聚到足底时,萧爻用力一蹬,便跃起一丈多高,超过那梅花桩。 力道用大了,又没把准方位。下落时,找不到可供站立的桩子。萧爻自桩子旁边掉了下来,摔倒在地,着实疼痛。啊哟一声,叫出口来。坐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萧万立道:“爻儿,摔伤了没有?” 萧爻道:“屁股好疼。我就说应该用梯子搭着爬上去,多省力啊。” 萧万立道:“用梯子爬上来,诚然省力。但你永远学不会飞檐走壁的轻功了。” 萧爻道:“飞檐走壁功?”又道:“爷爷,你等等,我去抱棉被来。”说完就要转身回屋,去抱棉被。 萧万立奇道:“你抱棉被来做什么?” 萧爻道:“把棉被垫在地上,我摔下来时,就不会那么疼了。” 萧万立道:“学武功的人,谁会怕吃苦受伤?吃饭还会咬到舌头呢,难不成为了不被咬到,就要把舌头割掉?胡闹,胡闹。快跳上来。” 萧爻道:“吃饭咬到舌头,那也很疼啊。应该把牙齿拔掉,就不会咬到舌头了。可拔掉了牙齿,又用什么来吃饭呢?” 萧万立却不出手帮他,要他自己跳上桩子。道:“你会点内力,但还不太会用。爻儿,你再试试。多试几次,找到运用内力的窍门,就渐渐精通了。” 萧爻有了一次教训,这次格外小心了些。依旧将真力灌注足底,却不敢再出全力,只轻轻一蹬,便跃起身来。只比桩子高出二尺左右,这次站到了两棵桩子上。却站不稳,摇晃了几下后,才勉强稳住。 萧万立道:“这不就成了?若是不敢试,你就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萧爻向四面看了看。此刻站在桩上,一不小心,踏空了一步,立时就会摔落下去。道:“爷爷,为什么要到梅花桩上修炼呢?不如咱们下去吧,这也太危险了。” 萧万立道:“梅花拳是一门十分古老的外家拳。共有二十五招,虽名为拳法,但每一招都暗含拳法和步法。而拳法和步法又相互依存。拳招要沉,步法要稳。步子踏得稳了,拳招才能打得准。拳招打得准确无误,击退敌手,步子才能平稳踏出。拳法和步法要相互配合,才得发挥出梅花拳威力。” 萧爻道:“可这么悬在桩上练功,挺危险的。与人动手时,又不会站在桩上。” 萧万立道:“我当年修炼梅花拳时,也没摔跤。这六十四根桩子是按六十四卦的方位排列的。只要踏对了方位,是不会摔下去的。” 萧爻回了一句,又道:“爷爷,学梅花拳的人,每个人都这样学吗?” 萧万立道:“天下学梅花拳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般在桩上习练的。爻儿啊,你想学到梅花拳,须不辞劳苦。只有先在梅花桩上将武功学扎实了,与人动手,就不会踏错方位。” 萧爻道:“是。” 萧万立道:“你想一想,这套拳法,既包括拳招,又与步法相配合。一个步子就对应有一招拳招。一个钉子一个眼,是不容走错一步的。如该踏离位,你踏到坎位上。使出的拳招就不能搭配步子。必定破绽百出,轻易就给人击倒了。” 萧爻道:“原来这门功夫要与步法配合。” 萧万立便将梅花拳的步法要决传给萧爻,六十四个步子,起于乾位,乾转坤,坤转坎、、、、、、。要诀里是方位转换的次序。 萧万立传给萧爻后,要他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萧爻记性甚好,那要诀只有三百多个字,又有规律可循。第一遍记到第二十五个方位时,卡了一次。第二遍记到第四十九个方位时,又给卡住 萧万立从旁提醒,到第三次时,萧爻已将方位转换的次序全都记住。 萧万立等他记下了后,又要他连背三遍,三遍均背得一字不差。 萧万立道:“爻儿,你现下是记住了。可这般死记硬背,并不牢固,今后还得多巩固,练成梅花拳后,你每用一次梅花拳,便记一遍步法。像那般学以致用,使上十来次后,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萧爻问道:“是。”又问:“爷爷,你也是这样记牢的吗?” 萧万立道:“我是用梅花拳跟人打过一百多架后,才算将方位记牢了。这些年来,我用梅花拳,已用过上千次了,六十四个方位,哪个在先,哪个在后,我早已能倒背如流啦。” 萧爻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 萧万立道:“你才初学乍练,又没有武功底子。不必好高骛远,只要牢牢记住,今后用到时,便自然而然的加以识记,用的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 萧万立要萧爻先记住步子。再叫他在梅花桩上按方位行走。 萧爻记着方位,又在桩上走着。梅花桩又高又险,萧爻小心走着,却走得极慢。走了三遍后,萧万立才传他拳招。 萧爻当天学了五招拳法,到了傍晚时,周元嘉等人已从后山回来。 萧万立道:“爻儿,你先将这五招练熟,今天就到这里。” 萧爻嗯的回了一声,便收住不练。 周元嘉等五人各拿回一棵大木。萧万立动手将树木划成木块,众人纷纷动手帮忙,天还没黑,就在对面四干屋子的旁边搭建了一个小木屋。作为孙云鹤、陈恭明和田仰的新居。 三人都很想离去,回到京师,过自己官老爷的日子。但萧万立若不答应,是无法逃走的,只得耐着性子,暂且住进了新修的木屋内。暖和了许多,也不再吵闹,不知将会被关多久。三人虽然没再吵闹,对萧万立的恨意却未减弱,三人背着其他人时。痛骂萧万立已不知骂过多少遍了,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去。 第一百零六章 百丈危崖三 萧爻吃过晚饭后,就回到卧室里。他的卧室陈设简陋,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他躺在床上,将白天所学的梅花拳的行步要诀默默地回想了一遍,记得一字不差后,又将那五招拳招回忆了一遍,这才闭目养神。 山野间十分寂静,风吹过木屋时,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响声,时光也就在风声中慢慢的流失。时光如风,不曾为任何人留下一丝痕迹。 萧爻躺了一会儿,估计已将近子时,他便爬了起来。他跟那黑衣人约了子时在山崖上相见。他跟那黑衣人素不相识,但他是个守信的人。既已答应了黑衣人,要在子时相见,无论如何,也都会去的。 萧爻点亮蜡烛,带着一壶酒,轻轻带上房门,走出屋外。 外面风大,吹在身上,令人顿生寒意。萧爻踏上去往后山的小路时,就开始跑动起来。 不一会儿,来到崖下。萧爻抬头望去,见上方黑黢黢的,山崖的上方是天空,往天空上看去,什么也没有。脚下踏着的是大地,往大地上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虚无,只有沉静和黑暗。 萧爻将蜡烛放在避风处,将酒壶挂在腰间,便往山崖上爬。他爬到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块巨大的结了冰的岩石下面时,就爬不上去了。 萧爻停在半山中,心道:“昨天晚上,是那黑衣人提着我飞上去的。我却没那本事,不能跃过这块结了冰的巨岩了。不知那位前辈到了没到。” 萧爻贴着岩石,向四周转了转,发现四面都结了冰,是绝计上不去的了。 萧爻道:“估计快到子时了吧,那位前辈来了没有呢?我不妨喊两声试试。”便向崖顶上方喊道:“前辈,你到了吗?”喊了两声,并无人应答。 萧爻心道:“他多半还没来,若是来了,听到我说话,定会作出回应。我且在此等他一等。” 冷风不停的刮着,萧爻只觉得越来越冷。想起昨天晚上学来的驱寒的法子。找到一块较为宽敞的岩石,就在那岩石上练功。 他将双手从身子外侧撑到地上,慢慢的将双脚抬起,脚底向天。过得一会儿,便有一股真气从脚下隐白穴上传来。顺着足太阴脾经的十二个穴位运行,那股气息在足太阴脾经的十二个穴位上运转了几遍后,身上渐渐转暖。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萧爻便停了下来。想着那黑衣人还没来,心中有些烦乱。心想:“都这么久了,那位前辈还不来吗?我再等等。若再过半个时辰,他还不来,我就回去了。” 萧爻耐着性子,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那黑衣人仍然没有来,萧爻不由得烦乱起来,他踱着步。心道:“黑衣人到此刻还不见来,多半不会来了。” 一时之间,懊恼、悔恨之情油然而生。萧爻心想:“他说今晚子时在山崖上相见,明摆着是骗我的了。我轻易相信了他,就轻易上了这当。”又不禁暗暗责备自己:“我实在不应该相信那黑衣人的话。我跟他素不相识,又没什么瓜葛,怎能傻乎乎的相信了他?受他欺骗,又能怪得谁来?”便打定主意回去,他沿着山崖往下行。 忽然间,只见一个黑影从山崖下面往山崖上飞去,那黑影犹如一只黑鹰,行得极快。眨眼间就来到萧爻上方。只听他说道:“让小兄弟久等,是在下的不是了。” 萧爻向下行得约有五丈。听到他正是昨晚的黑衣人。心中有气,并不理睬。继续往下行。 黑衣人奇道:“小兄弟,你走错了。该往上爬才是,你怎地往下去了?南辕北辙,可上不了山崖。” 萧爻没好气地说道:“我正是要往下面去呢。” 黑衣人道:“你下去做什么?崖顶在上面。咱们还要上崖顶去呢。” 萧爻道:“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就得。” 黑衣人问道:“怎么不去啦?我还有好多功夫要教你呢,快上来。” 萧爻道:“我不学。” 黑衣道:“为何不学?” 萧爻道:“我就算没有武功,却也不愿去学一个不守信用的人的武功。” 黑衣人怔了怔,呵呵一笑。道:“我有事耽搁了一下,你一定是在怪我来迟了。对不对?” 萧爻道:“反正我要回去了。告辞!” 黑衣人道:“好,好,算我不守信用,对不起啦,萧少侠。” 萧爻道:“这还差不多。”向上爬去。看着黑衣人问道:“你王八蛋怎么此时才来?你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黑衣人怒道:“放肆,你、、、、、、你敢骂我?” 萧爻道:“你来迟了,老子在此等你好半天,等得老子心头毛焦火辣的。不骂你几句消消火,怎么对得起我?” 黑衣人盯着萧爻。道:“你、、、、、、你竟敢骂我,你、、、、、、是要气死我?”只见他顿足捶胸,倒真来气了。 萧爻骂了几句,消了气。道:“你若不迟到,我岂会骂你?骂你两句,你就气成这样。你可知道我生平最痛恨的是什么吗?” 黑衣人还在气头上,哼的一声,并不答话。 萧爻心道:“这人也挺小气的,也没怎么骂他,他就受不了了。也罢,也罢。”见那黑衣人仍在气头上,不管跟他有没有瓜葛,便想说些话来让他心情放宽。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最痛恨的就是等人。我等了你半天,骂你几句,算是最轻的了。前辈你有所不知啊,有一次,我去街上买东西,在街上转了一圈,忽然要拉肚子。你该尝试过拉肚子的滋味吧?” 黑衣人并不理睬。 萧爻仍兴致勃勃的说道:“想必前辈也该知道,拉肚子就好比庐山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黄河落九天。” 黑衣人忽道:“拉肚子跟《望庐山瀑布》中的诗句有什么关系?” 萧爻心道:“这人虽然没答话,却是在听着的。”道:“前辈果然有见识。李太白的庐山瀑布写得太好了。这两句诗原是说瀑布流得极快。可我一想到拉肚子,就想到这两句诗来。因为拉肚子时,一泻千里,正如庐山瀑布飞流直下。” 黑衣人道:“胡说八道,拉肚子臭气熏天。拉过之后,更是浑身乏力,难受得要死。怎能跟庐山瀑布相提并论?” 萧爻笑道:“李太白要是只拉肚子,没到过庐山。估计写不出这样豪壮的诗句来。” 黑衣人却问道:“你拉肚子,难道要等人吗?” 萧爻道:“因为街上只有一个茅厕。我感到要拉肚子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九。晃荡一下,跑去茅厕,正准备宽衣解带,稀里哗啦,释放一堆。不料,茅厕的大门却是关着的。” 黑衣人的心思也渐渐回转过来。问道:“茅房里有人吗?” 萧爻说得兴起,一拍大腿道:“照啊,前辈果然料事如神。” 黑衣人又哼的一声。萧爻夸了一句,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从这哼的一声中,却也听得出来,这句夸赞,黑衣人还是很受用的。 萧爻道:“那茅厕里不但有人,而且有两个人。” 黑衣人问道:“那茅厕很大吗,能蹲两个人?” 萧爻道:“茅厕不大,只能一个人方便。” 黑衣人道:“这可奇了,如何茅厕里有两个人?” 萧爻道:“我当时已快憋不住了,就用力捶打茅厕的门。一面嚷道‘里面的人听着,赶快打开门,让你萧大爷如厕,特献上等农家肥。迟误片刻,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可茅厕里的人并没开门,却把门死死抵住。里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对我说道‘你等一下,我们很快就好。’我当时才知道,茅房里是两个人。” 黑衣人道:“那另外一人呢?” 萧爻道:“我又说道‘快点,你们再不出来,我就炸开门,硬闯进来。’那男的听到这话,显得有些怕了。又对我说道‘你再等等,我们快了。’却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我就叫你别在这里,你硬要来。被人家撞见了,我以后怎么见人?’”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他奶奶的,这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后来呢?” 萧爻道:“我等了许久,他们也没出来。这么一耽搁,我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在茅厕外面解决。过路的人看到,都纷纷指责我,说我没公德。我一想,他们是在冤枉我,要追究起来,都要怪茅厕里那男的。等他出来以后,我把他掀进茅坑里,做一只落水狗。” 黑衣人沉吟着。道:“这么说来,你刚才骂我,算是客气的了。” 萧爻道:“前辈对我有恩,我岂会不知?”便解下酒壶,递给黑衣人。道:“这是绍兴花雕,请前辈意思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传功三 黑衣人听到‘绍兴花雕’这几个字时,心情陡变。问道:“你、、、、、、你手里拿的是绍兴花雕?” 萧爻道:“是啊,前辈,你怎么啦?”心中却想:“一壶酒而已,怎么大惊小怪的。”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烈,十分难听。 萧爻见他忽然间性情大变。问道:“前辈,你怎么啦?” 黑衣人激切地道:“嘿嘿,绍兴花雕,绍兴花雕。我有二十年没喝过这种酒了。这绍兴花雕,几乎毁了我的一生。” 萧爻满腹疑团。实在想不到绍兴花雕怎么就毁了他的一生。问道:“前辈,这酒怎么就毁了你的一生?难道你做盗贼,就是因酒而起的吗?” 黑衣人心绪稍稍宁静下来。道:“我不是盗贼。” 萧爻吃了一惊,道:“那你是谁,你为何要装成这副模样?” 黑衣人忽然叹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大约已过了寅时了吧。” 萧爻脸上吃惊的神色尚未退却。道:“是啊,前辈,你又要走了吗?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乔装成这副模样?” 黑衣人道:“我传你的功法,你都练了吗?” 萧爻道:“练的。” 黑衣点了点头,颇感满意。道:“练了就好,你记得每天子时修炼一遍,内力将会大增。” 萧爻道:“多谢前辈。”又问道:“前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帮我?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嘿然一笑。道:“你很想知道我的身份?” 萧爻道:“前辈传了我一门行功练气的功法,我不但以此功法驱寒保暖,还因此得以修炼一门拳法。无故受此大恩,我常思如何回报前辈。但若连你的名号都不知道,又说得上什么报答?” 黑衣人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号,又想报答我?” 萧爻道:“我还想知道,前辈和绍兴花雕之间有什么故事。何以前辈一听到此酒的名字,就、、、、、、就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黑衣人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哎!都二十多年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当真想知道的话,就明晚再来,到时候再告诉你。” 萧爻心道:“明天晚上,又要让我多等一天。”道:“就明晚。还是子时吗?” 黑衣人道:“你放心,我绝不迟到。” 萧爻道:“一言为定。”便将那壶绍兴花雕放在岩畔,沿着山崖向下行去。 萧爻到了山崖脚下时,拿起了蜡烛,走回家中,恬然就寝。 第二天下午,萧爻醒来后,萧万立仍旧传他梅花拳。 两人到梅花桩上站定。萧万立叫萧爻先背一遍梅花拳行步要决。萧爻背了一遍,没出错。 萧万立昂首挺胸,一手捻着银须,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静静地听完之后。道:“爻儿,你今后与人过招,发招时,记得按着行步要诀里的次序,踏着步子,拳招密切配合着步子使,方可发挥出这梅花拳的偌大威力。” 萧爻道:“是。” 萧万立又道:“我再三再四的强调,拳招要与步法配合着使,你休嫌啰嗦。” 萧爻道:“不啰嗦。” 萧万立道:“哎!不啰嗦也啰嗦这么半天了。你此刻是在学习武功,就得学扎实了,多花点儿心思来捉摸,拳招当中,哪些是致胜的招数,哪些是自救的招数,这些招数的破绽又在哪里。捉摸得越周详,功夫的破绽越少,取胜的把握就越大。磨刀不误砍柴工。刀磨得锋利了,真到砍柴时,刀刀留痕,就省力得多。” 萧爻道:“爷爷,照你这么说,这梅花拳也有破绽了。” 萧万立道:“只要有招,就有破绽。有的功夫,经前人不断使用,锤炼,发现了招数间的破绽,加以完善,破绽不太明显。就像这梅花拳,纵有破绽,也有自救的招数与之呼应,是以更加精纯。” 萧万立续道:“而同样一招功夫,经由不同的人手中使出来,或是同一人在应对不同的敌手使出来,神形亦各不同。总而言之,一门功夫的招数是死的,其使用方法却因人而异,千变万化。学了一门功夫,就好比你手上有了一把刀,你可以用他切肉。然而,除了切肉,砍柴可不可以呢?” 萧爻道:“砍柴?有斧头啊。” 萧万立又道:“嘿嘿,难道非得用斧头才能砍柴?倘若认为斧头只能砍柴,不能切肉。刀只能切肉,不能砍柴。这种人,你以为如何?” 萧爻道:“爷爷,我可没遇到过这种人啊。” 萧万立道:“你没遇到,不是没有。你就姑且说说。” 萧爻道:“这样的人似乎有些拘泥不化。” 萧万立道:“不错,这样的人泥古不化,不知灵活变通。若是将武功传给这起人,岂不要埋没了我华夏民族数千年来的武学宝藏?” 萧爻点了点头。 萧万立又缓缓说道:“爻儿,我这般大费唇舌,跟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学了功夫,要活学活用。千招万招,俱是死招,只有人是活的。学武功,当学其神意,而不学其形,形是什么?形乃框条俗套禁锢也。” 萧爻道:“是。”心中默默的想:“活学活用,莫非爷爷要跟我比武?” 却听萧万立说道:“那剩下了二十招梅花拳,我此刻便传授于你。” 萧爻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一下子学二十招,只怕不能精通。” 萧万立问道:“爻儿,你犹豫什么呢?” 萧爻只得如实说道:“我担心学得太多,时机紧迫,掌握不了拳招的精要。” 萧万立道:“嘿嘿,你才练了几天功夫,就想得窥精要?爻儿啊,要做到能领会武学的精要,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你学了这路梅花拳,就跟那三位客人比一比。” 萧爻道:“跟他们打?现学现卖,能成吗?” 萧万立笑道:“你若当真是聪明的,便只学了一招,也足可应付那三名官差。你若是假聪明,那三名官差可不会对你客气。” 萧爻道:“我知道。” 萧万立道:“你若凭现有所学,打败了那三名官差,再留着也是枉然。要不要放走他们,就由你决定了。” 萧爻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萧万立一直留着三名锦衣卫官差,就是为了要他们跟自己比一场,以此试探自己的功夫。 他的心中早就萌生放走三名锦衣卫官差的想法,却怎么也想不到,只要打败他们,就能放他们离去。想着修炼梅花拳,才有两天,学得不精,又没跟人试过手,当真没有一点儿经验。要打败那三人,谈何容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将余下的二十招梅花拳尽数学会。到底能不能打败那三人,却是意料不到的了。 第一百零八章 试招 萧爻道:“爷爷,还请你老人家将剩下的二十招梅花拳详尽传授。” 萧万立道:“好。”萧万立于是将二十招梅花拳都全传给萧爻。 梅花拳拳招变化并不繁复,却难在上下招之间,有连贯的,有互为补充的,有的又相互呼应着。梅花拳虽只二十五招,但因招数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使得这路拳法十分精密,浑然一体。说无破绽,未必尽然,不过破绽极细,轻易发觉不了。 萧万立一边讲解,一边用手比划,将梅花拳拳招之间的关系详尽讲演。萧爻聚精会神的听着,将各种变化全记在脑海里。 萧万立讲解结束,待萧爻记牢之后。道:“爻儿,我现已将梅花拳的步法和拳招全都传了给你。你记住,‘手无定手,脚无定步,势无定形,见劲使劲。’” 萧爻喃喃念道:“手无定手,脚无定步,势无定形,见劲使劲。爷爷,这些招数都是不定而变动的吗?” 萧万立道:“对,梅花拳的秘诀就在这十六个字里,是不定而千变万化的。拳无拳,艺无艺,无艺之中有真艺。若梅花拳的拳路是一成不变的套路,那就不是真正的武艺了。这与‘道无形’之理相通。真正的武功是变而不变,有而无的,也是无形的。你若是懂得这个道理,就可参悟梅花拳的秘诀。” 萧爻沉思着,一时尚有多处思之不透,不得其要。道:“爷爷,我总觉得这些道理扑朔迷离。” 萧万立嘿嘿一笑,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道:“爻儿,你此时若有想不通透的,不妨暂且记下。今后你行走江湖,必定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到那时,你增长了见闻,开阔了视野,对人世有了一番见地,你也就明白了。” 萧爻道:“是。”只有将萧万立所授拳招、步法及武学之理分门别类的记在脑海里。 萧爻和萧万立从下午直说到傍晚。这时,小山和周元嘉已做好了晚饭。小山走来武场,忽问:“萧大爷,萧大哥,该吃晚饭了。” 萧万立道:“咱们还有一件事没做呢,办了这事再吃饭。小山,你去请那三位客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们商议。” 小山心中想:“办什么事呢?一会儿饭菜凉了,吃了会闹肚子。不知又要找那三名官差做什么?这位大爷行事,总叫人不好揣度。”却只得答道:“好,我这就去。”小山便去对面的木屋里,将那三人请了过来。 陈恭明、孙云鹤和田仰随着小同来到武场上,萧爻看着三人。心道:“一会儿,跟这三人过招。”见三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胡渣子没得修理。脸上早没了做官太爷时的风光,身上的衣服已有破洞,活像三名丐帮弟子。却知三人身有武艺,虽然模样龌龊,却不敢轻视。 陈恭明等三人见到萧万立,不知他又想什么坏主意来折磨自己。心中都在想:“我们是朝廷官差,领朝廷俸禄,只跟官场中人相交。这老头是江湖上的一介武夫,只跟江湖武人往来。两家原本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但他将我们私自扣押,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我们跟他是敌对,势不两立,他对我们岂会有好心?” “前者叫我们去钉什么劳什子梅花桩,接着又叫我们伐木做门,再后来是造木屋。凡是这老头叫我等做的,就没有一件好事,没有一件事不叫我们操劳。这会子,不知他又想到什么馊主意来责难我们了。” 三人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却又猜不着萧万立会叫自己却做什么事。 萧万立极少与官差打交道。便指着萧爻,开门见山。道:“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你们跟他打。” 三名官差齐向萧爻打量了一遍。心中又想:“前些日子,这小子还不会武功。今日却叫我们跟他打,莫非他在两三天中就学成了绝世神功?绝无这等事。” 陈恭明道:“你叫我们打,我们偏不打。” 萧万立脸上一沉。道:“你不打,我就杀了你。” 陈恭明心中一惊,有些怕了。道:“你、、、、、、你这分明是以武逞强,你根本不配称作大侠。” 萧万立道:“你再废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田仰和孙云鹤忙劝陈恭明。都扯他衣服,示意他少说两句。这老头脾气大,功夫高,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别顶撞他,触这霉头。陈恭明这便住了口。 孙云鹤道:“不知要怎么打?” 萧万立道:“打架都不会吗?” 孙云鹤道:“我们的刀被你没收了,用什么来打?” 萧万立道:“你们入选锦衣卫之时,就有刀的吗?” 孙云鹤道:“入选时没有。是选聘之后,才发的绣春刀。” 萧万立道:“那是怎样选聘你们的?” 孙云鹤道:“三年前,锦衣卫扩招武操,兄弟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踊跃报名。全国各地报了名的武人,于当年九月十八日那天,聚到京城校场内,比武较量。强者留下,弱者淘汰。九月二十八日比武结束后,才确定了众武士的名额。” 萧万立道:“你们当时比武,用了武器没有?” 孙云鹤道:“在下不才,入京为官已历数年。当时并没有参加比试,却是判官。后来蒙九千岁信任,委以重任,提拔在下做了千户之职。” 萧万立道:“你是判官,那当年是怎样比武的,你该知道吧?” 孙云鹤道:“由于参与的人数过多,超出朝廷所需。因此,通过比武裁汰了一部分。当时比武都没带兵刃,仅凭各家所学拳脚功夫定输赢。” 田仰道:“在下便是三年前参与比武的人。胜者留下入职,败者各归其家,这是千古不易之理。当年跟在下过招的,乃是一个山东蛮子。那蛮子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当真不好对付。” 萧爻接道:“如此说来,田兄可是以弱胜强了?” 田仰向萧爻看了一眼。却道:“那蛮子力量极大,跟他拼力量,绝不能取胜。不过,在下自小学得些相扑之术,跟他交手四十多招后,才以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将他掀翻,将他打败。我绝不相信弱能胜强这样的神话,我只相信胜者为王,能够打败对方,就一定是强者。” 萧爻道:“田兄,在下从来就不以强者为王。却要领教一下田兄打败山东大汉的武功。” 田仰却道:“萧兄言之差矣。我们当年比武得胜的,后来对当时比武用到的功夫有一个戏称,称为状元拳。” 萧爻道:“状元拳,好名字。我平生最爱跟状元争斗。” 田仰哈哈一笑。道:“萧兄既有此兴,我接招便是。” 说完,往武场中间上站。田仰心中暗道:“他一直避居世外,跟谁打过架了?却说这等大话哄我。”还没动手,心中便先盘算着:“他只学了两三天的功夫,又没有打斗经验。我走江湖多年,大小数十战。论经验我可优胜于他,跟他过招,得靠经验取胜。” 萧爻在武场中站定,双手一抱拳,行礼之后。道:“田兄,你是客人,你请先出招。” 田仰道:“我就不客气了。”只见他双拳一摆,拳风一震,一招冷落关河,便往萧爻上身走了过来。 萧爻此时不能熟练使用梅花拳,见对方拳风刚猛,一时看不出对方武功的破绽,向后退了三步,避其锋芒。 田仰向前踏进两步,第二招推窗望月应手而至。 萧爻见对方拳头攻了过来,心道:“他使这招,攻向我胸口。我若使腊梅锁春,不知能不能破解这一招。”眼看田仰的拳头将在打到自己身上,不管这招管不管用,也只有一试。当下脚踏离位,使一招腊梅锁春,双手如两扇门,往中间一锁。顿将田仰的拳头锁在中间。 田仰微一惊异。心想:“他这是什么功夫?怎么没有套路?”不等招数用老,立该变换,松拳成爪,以擒拿手,反扣萧爻的手腕。 萧爻见他抓向自己手腕命脉,若给他抓到,命脉为人所控,这场架不但输了,更有性命之忧。登将双手往后缩回。 田仰一抓成空,呼口气,却使上了鹰爪功,直探萧爻的气海穴。 孙云鹤不禁喝彩道:“好一招夜叉探海。”田仰当年便是以夜叉探海掀翻山东大汉,而得加入锦衣卫。这时又将这招用到萧爻身体上。 萧爻向左一闪,踏上坎位。跟着使出坎位上对应的拳招,两个拳头,直向田仰臂膀击出。 田仰要是继续向前探出,则双手手腕必先撞到萧爻拳头。他这招夜叉探海只使出一半,又只得硬生生收回。好在他手上没用多大的劲,收回拳招时,反击之力甚弱,没伤到自身。 萧爻能在反击中逼退田仰,却不会自动主攻。抽得点儿空,向四面看了看。只见萧万立捻着胡子,面色清和,显然自己刚才用以对付田仰的招数并没让他失望。 田仰呐一声喊,又再攻出。 萧爻凝神观看他的招式,他攻来时,不能及时予以回击。却能在最后关头,以出其不意的拳招,破解田仰攻出的招数。 两人斗了五十多招,不分胜败。五十招一过,田仰攻出招数已有重复。萧爻却才渐渐领略到梅花拳的博大精深。但觉得无论田仰怎样攻击自己,都能以梅花拳招架。 两人的这场打斗,三招之中,田仰攻两招,萧爻只能还击一招。虽然只能攻出一招,却能解除困局,谋得自救。 田仰快捷地攻出两招,将在第三招打败萧爻。但每一次到第三招时,萧爻予以回击,又打在自己非救不可的穴位上。第三招便从攻击转而为防御。 萧爻攻出一招,解除了自身的危机,但他初学乍练,无法将下一招进击的招数连贯使出。直要到田仰攻出两招后,到第三招上,看出田仰招式中的破绽,才还出一招。 田仰靠经验,占得上风。萧爻出奇招,扭转败局。两人又斗了七八十个回合,仍打成平手。要这两人分出胜负,就看是田仰先用光经验,吃光老本,还是萧爻智穷计短,不再有奇招。 第一百零九章 试招二 武场上,萧爻跟田仰正在酣战,只见两人拳来脚往,大声呼战。两人斗了有半柱香时分,仍没分出胜负,但额头上都已冒出了汗水。 萧万立、周元嘉、小山、陈恭明和孙云鹤,五人围成了一个小圈子。都观注着场上二人的打斗,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又斗了两百多个回合,田仰先后用过擒拿、十段锦、鹰爪功等外家功夫。萧爻却只用梅花拳,以不变应万变,跟田仰打得旗鼓相当。 两百多招一过之后,萧爻使出的拳招数量也有了七八十招。这七八十招梅花拳,却都使得零零散散,并不连贯。但过了七八十招之后,萧爻渐渐领略到了梅花拳的精要。能连贯攻出的招数从先前的一招变为两招、三招。 田仰攻了两百多招,没能取胜,心中焦躁起来。拳招紊乱,破绽极多。这犯了比武的大忌。 萧爻在打斗时,不停思索着如何将更多的拳招串联起来。到这时,他能连贯使出四招。见田仰拳招已乱,抢快攻出两招。一招大雪封山,拳风虎虎,左手拳击田仰左路,右手拳击田仰右路,左右开弓,均是进手招数。 田仰先就心浮气躁,自乱心神。见萧爻使出这等猛烈的招数,心中更加慌乱。抬起胳膊,要架开萧爻攻来的拳头。 萧爻正是要引他如此。接着一招春梅吐蕊。双拳往回一收,跟着击向田仰肋下。田仰欲待伸胳膊格挡,已然慢了。砰的一声响,两肋同时中了一拳。 田仰身中两拳,肋下剧痛,忍不住啊哟啊哟的叫出声来。同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自己不停的往后退。退了三步后,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仍在哼哼唧唧。 小山拍手叫道:“好!打得好!” 萧爻向小山这边看来,见萧万立和周元嘉双眸发亮,脸上荣光大显。萧爻心道:“我打倒了田仰,终于没给爷爷丢人。” 孙云鹤和陈恭明早已奔过去,将田仰扶了起来。 萧爻向田仰看去,见田仰捂住两肋,脸显痛苦之色。不以得胜为荣,反倒责备自己出手太重,而心中愧疚。问道:“田兄,你伤得重不重?” 田仰却痛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陈恭明跟田仰是同僚,两人关系较好。见田仰身受重伤。怒道:“你打伤了人,又来冒充好人?你好虚伪,好无耻。” 萧爻道:“我打他,他没能躲开,才被我打中的。这难道也怪我?我打倒了他,就成了虚伪无耻之人。如若是我被打倒在地,那就是应该的?” 陈恭明被问得无言以对。 周元嘉道:“比武较量,比的是各家所学本领。没有什么虚伪和无耻。这话原是那位姓田的官差说过的。” 田仰忍着剧痛。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有、、、、、、有什么好说的?”说完话,不住咳嗽。孙云鹤搀着他。道:“田兄,你坐下歇歇气。”将他扶到滴水檐下坐了。 陈恭明盯着萧爻。道:“我跟你打!” 萧爻心道:“梅花拳威力太大,跟他动手,等会儿又将他打成重伤。这般接二连三的伤人,终究不是好事。”淡淡的道:“我不想跟你打。” 萧爻本来是拒绝,但陈恭明却以为萧爻无礼至极。陈恭明又怒又恨,脸上愤愤不平。忽然出手,五指成爪,直抓萧爻面门。 萧爻豪无防备,忽见五根手指即将爪破自己面门。吃了一惊,向后急退。看到是陈恭明。道:“我说过不跟你打。你还打什么?” 陈恭明道:“你怎样打伤田兄的,我就怎样打伤你。” 萧爻心中一亮。道:“哦。你要为田仰报仇?” 陈恭明不答话。使出擒拿小打十八式,左手一拳,直击萧爻胸前。 萧爻侧身一让,陈恭明的拳头从自己胸前扫过。忽见陈恭明手肘一缩,竟以肘关节击打自己。 萧爻向后一让,同时右拳击出,击向陈恭明腋窝。 陈恭明斜身一闪,缩回手肘,避过萧爻的一招,又即挥拳击向萧爻腹部。 萧爻趁他拳头击出时,一把挠住他的手腕。道:“别打了。” 陈恭明用力挣脱。一拳击向萧爻左肩,萧爻眼见他挥拳击来,忙向后退。虽退得快,但还是给陈恭明打了一拳。好在萧爻抢先后退,打在肩上的力道就弱了许多。不然,非给打得脱臼不可。 萧爻连退数步,才得站定,只觉得左肩肩头疼痛。 小山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吧?”萧爻舒了舒筋骨。道:“我没事。” 陈恭明打了萧爻一拳,总算找回了些面子,神色骄傲。道:“我就说你只练过两天功夫,没那么厉害。” 小山道:“不要脸,萧大哥说了不想跟你打。你却忽然偷袭,萧大哥防不胜防。你偷袭不成,又在萧大哥跟你说话时,忽下毒手,萧大哥这才吃了亏。” 陈恭明道:“什么偷袭不偷袭的,你少胡说。” 小山道:“刚才,萧大哥与田仰正面相攻,凭真实本事打倒田仰。你说他无耻,可你呢,你几番偷袭,趁人不备,你才是真正无耻之人。” 陈恭明满不在乎。道:“比试武功,靠的是各家的本领。赢就赢,输就输,说不上无耻不无耻。这条道理,你们也是认可的。” 萧爻晃眼一望,见小山涨红了脸。心中想:“小山与他争论,那是在为我感到不平了。我堂堂男子汉,岂会白白要人相帮?”忽然间,只觉得一股浩然之气涌上心间。萧爻道:“小山,你且莫与他争执。”小山道:“萧大哥,他偷袭你,你要打倒他。” 萧爻点了点头。看着陈恭明道:“陈恭明,我本不想跟你动手。是怕我拳招威力太猛,伤到你。” 陈恭明笑道:“你怕你伤到我?才不想跟我打?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凭什么不想伤到我?” 萧爻高声喝道:“不管你信不信,刚才我确实是怕自己伤到你,才不想跟你动手。但你袭击我在先,不听劝告忽下重手打我在后。我若再退让,倒要让人认为我是个没骨气的孬种。来吧!” 说完,便摆开阵势,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要跟陈恭明放对。 萧爻的话,陈恭明哪里肯信半句。学了武功的人,跟人过招时,怕的是不敌对方,伤在对方手下。却绝没有人会因为怕自己伤到对方,而不愿出手跟对方打的。怕自己伤到对方,而不愿出手的,非具大智慧、大勇力、大爱心之人不会这么想、这么做。 陈恭明向萧爻打量了一眼。心道:“刚才萧爻跟田仰对战时,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田仰比萧爻经验丰富,应该早就胜了,却被萧爻使奇怪招数,拖延了许久。到后来,竟然败给萧爻。我可不能重蹈覆辙,不能让萧爻使出他那些奇怪的武功来。” 陈恭明便以自己用得最熟练,自认为也是最有把握取胜的擒拿小打十八式,迎战萧爻。 陈恭明左手抓向萧爻小腹。 萧爻凝神一看,见他上三路空了。挥臂一格,格开他抓来的一招,跟着使一招碎琼乱玉。照着陈恭明胸脯就是一拳。 陈恭明脸上一惊,侧身一让,抓向萧爻手腕。萧爻将手缩回,陈恭明的肩头却已露在自己身前。萧爻抬手一拳,击在陈恭明的肩上。 陈恭明向后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倒。 萧爻心中暗想:“我跟田仰打了两百多个回合,才击倒田仰。何以跟陈恭明打时,只交手两三个回合,就打倒了他?”心下暗暗纳奇。 小山拍手欢呼。道:“萧大哥,你越打越厉害了。” 萧爻向小山那边看去。却见萧万立手捻胡须,正凝视着自己,又见到他的脸上大有嘉许之色。霎时间,一股胜利的喜悦之感涌上心间,真实无疑。 萧爻转头看着那三名官差,三人当中,田仰和陈恭明已受伤。田仰捂住肋下,陈恭明捂住肩头。萧爻看着二人,心想:“不知二人伤情如何,但愿只是皮外伤。” 唯一没有交过手的是孙云鹤,萧爻心中记得萧万立先前的吩咐。只要打败三人,就放他们走。想到自己已打伤了两人,实不愿再斗。 萧爻道:“爷爷,不如放他们走算了。” 三名官差听到这话,三道目光齐向萧万立的脸上的看来。三人满含着期盼,只望萧万立答应,肯放自己离开这鬼地方。 萧万立沉吟着:“原本要他们跟爻儿练招。谁知这三人的武功竟如此差劲。爻儿学了梅花拳,对付他们已经绰绰有余。”向那三人说道:“你们走吧。” 那三人巴不得他有这句话,想到再也不来这种地方受罪,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向萧爻等人抱了抱拳,一溜烟下山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黑衣人二 将陈恭明、田仰和孙云鹤三名锦衣卫武士打发走了后,与官差的事总算告了一段落。萧氏爷孙及小山和周元嘉才回屋吃饭。 吃过饭,萧爻便回到卧室里。刚坐下,但听屋外的风呼呼呼的吹着。萧爻望着窗户。心道:“不知哪天会下雪?” 想着要去崖顶赴约,听黑衣人说绍兴花雕的故事。再也不愿多坐,便即起身。萧爻走到屋外,向隔壁的二干房间看去,都已熄了灯。 萧爻便回屋点亮蜡烛,带上一壶绍兴花雕,往后山走去。 萧爻很快来到山崖脚下,他举着蜡烛往上照去,只见偌大的一座山崖矗立面前,再往上看,便黑黢黢的。萧爻心道:“前天晚上从崖顶跳下来,竟能不死,也是一奇。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此看来,我也是有福之人。” 心中先自美了一番,才将蜡烛放在避风的位置,正要向山崖上爬去。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已有了内力,正当以你的内力助你爬山,就不会太费力了。” 萧爻听得是黑衣人的声音,有些意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黑衣人,笑了一笑。道:“前辈,你也来了。”却见黑衣人依旧是之前的装扮,一身黑,他戴着面罩,只露出两个眼珠子。 黑衣人道:“我再不来,又被你赶在前头。到了崖顶,你又说我不守信了。” 萧爻道:“只要前辈在子时之前到来,就不算爽约。我不是那等专挑人毛病的人。”又问:“前辈,你今晚怎么会来得这样早?” 黑衣人却问道:“你呢?你今晚又为何来这样早?” 萧爻坦然道:“我想早点听到绍兴花雕的故事,一壶酒能毁了前辈的一生,想必那壶酒一定非同小可。” 黑衣人叹道:“好吧,咱们赶快上去。” 萧爻道:“前辈,崖顶上风大,不如就在这儿说吧。”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 萧爻找来一些干柴,用蜡烛点着,烧起了一堆大火。两人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萧爻摸出酒壶,递给黑衣人。道:“前辈,你请。喝点酒,暖暖身子,好说故事。” 黑衣人挥挥手。道:“我这里有。”他便从衣兜里摸出一壶酒来。萧爻收回酒壶,一瞧,正是自己昨天晚上给他的。 两人举着酒壶,各喝了一口。 黑衣人喳喳嘴。只听他说道:“二十年不喝,这酒还是当初的味道,辛辣而又热烈,一点也没变。人世却变了很多。” 黑衣人以黑布遮住了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听出他感慨良多。说完,又喝了两口。 萧爻凝神听着,并不打岔。 黑衣人忽然说道:“爻儿,你看我是谁?” 萧爻吃了一惊,瞪着眼,看着黑衣人。道:“你、、、、、、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黑衣人慢慢地拉下脸罩,萧爻看到他的脸,惊讶得跳了起来。道:“你、、、、、、你竟然是周大爷。”仔细看了看,不是周元嘉还有谁。但怎么也想不到,周元嘉会扮作黑衣人。 周元嘉道:“是我。怎么啦,爻儿?” 萧爻强自镇定。问道:“周大爷,你、、、、、、你为什么假扮黑衣人?” 周元嘉道:“那天,你爷爷说要你学了内功,有了内力后,才肯传你梅花拳。” 萧爻想起了当天的情景。萧万立确曾说过,等自己有了内力后,才肯传授梅花拳,并说要自己从头开始修炼内力。为这事,当天晚上睡不着觉。忽然,听到屋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便看到一个黑影,当时以为是强盗,追了出去。 萧爻问道:“周大爷,你当天假扮强盗,就是故意引我来这儿?” 周元嘉点了点头。问道:“爻儿,你爷爷一身浑厚极至的内力,你道是怎么来的?” 萧爻道:“是他常年累积练就的。” 周元嘉道:“对啊,内功不比外家功夫,有立竿见影的神效。拳法、腿法、刀法剑法这些外家功夫,一学就会使了。你只用两天,就学会了梅花拳。不正好说明外家功夫容易修练,且一练就有所成?” 萧爻点了点头。 周元嘉道:“可内功就不一样,世上有很多内家高手,都是年深日久积累而成。你爷爷要你先学内功,再传你梅花拳。但你素来没有根基,修炼内功,又并非一朝一夕能见成效。若要你从零开始,等你修炼内力有点成就,都什么时候了?” 萧爻道:“我那天晚上睡不着,也正是为了这事。”恍然一惊。道:“周大爷,这么说,你是为了传我内功,才假扮黑衣人,故意引我出来?” 周元嘉道:“我既知修炼内功的难处,怎能不帮你?” 萧爻问道:“可你、、、、、、你为什么要扮作这等模样呢?” 周元嘉道:“爻儿,你爷爷要传你梅花拳,你们原本是爷孙,但从此又多了一种关系,你还是他的徒弟。你的武功就只得由他传授,这是武林中的规矩。我暗中传你内功,已然破坏了规矩,可要不传你内功,你学不到梅花拳。是以我才会要你发誓,我传你内功这件事,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周元嘉又道:“你修炼龙象心法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也就不算破坏了规矩。” 萧爻惊道:“那是龙象心法?” 周元嘉道:“我先要你练足太阴脾经,助你抵御山崖上的寒气,同时,也让你有了一点内力。当然,你只练了三天,内力还很浅,但要用来修炼梅花拳,已然足矣。” 萧爻想起周元嘉为了传自己内功,计划周祥,最难得的是他的这番良苦用心,萧爻深受感动。深深一躬。道:“周大爷,我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恩。” 周元嘉将萧爻扶起。道:“爻儿,我传你龙象心法,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萧爻正色道:“周大爷但有所命,我萧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元嘉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他翻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本书,却是用牛皮制作的。 萧爻就着火光看去,见书正面写着‘龙象心法’四个大字。写得刚劲有力,与欧阳询的字体颇有几分相近,却比欧体少了些文人的儒雅,更多了几分慷慨凛然之气。萧爻心道:“真是好字!只不知周大爷有何吩咐。” 却听周元嘉道:“爻儿,我今后便会将此项神功逐一传你。你学成之后,帮我把它还给崆峒派。” 萧爻抱拳道:“是。” 却见周元嘉脸色一变,只见他双眼向林中一瞪。喝道:“谁?” 萧爻心中一惊:“林中有人吗?我怎么没察觉到?”借着火光往林中看去。 只听林中有一人咳嗽了一声。跟着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便见两个人从林中走了过来。其中一人白发萧然,却仍精神矍铄。另一人头上挽着两个小角,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萧爻见到此二人,惊呼道:“爷爷,小山,你们怎么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海深仇 萧万立神色自若,一步步走到火堆旁来。小山跟在萧万立身后,也走过了过来。 萧爻看着二人,心中暗暗吃惊:“出门之前,我明明查看过。他们是睡了的,怎么会找来这里呢?”惊讶之情稍减,问道:“爷爷,小山,你们明明睡了,怎么会突然找来这里呢?” 原来,当天萧万立说过,要萧爻先学内功,才能学梅花拳。周元嘉听到这话后,寻思着怎样传萧爻内功心法,好让他尽快学到武艺。但当中有一个大难处,萧爻算是萧万立的弟子。却非周元嘉的徒弟,周元嘉传萧爻内功,便算是越俎代庖,不合武林规矩。 周元嘉思索许久后,想到了一个法子。当天晚上就假扮成黑衣人,溜到萧爻的屋外。恰好萧爻心中有事,睡不着觉。听到屋外有异响,心中起疑,便出屋查看。正好看到周元嘉假扮的黑衣人。 周元嘉有心要传萧爻内功,这事却不能让别人知道,最好把他引到远处,以避开众人耳目,才好安心传他功夫。 萧爻追拿周元嘉时,周元嘉故意显得自己很苍老,跑几步就停下喘气,让萧爻以为自己所扮的黑衣人功夫不高,放下了戒备。跟萧爻说话时,用内力变了声调,萧爻听不出,就没加怀疑,只当黑衣人是贼盗一路。 周元嘉再把萧爻引到崖顶上,崖顶上已下了雪,萧爻冷得受不了。正好传他足太阴脾经,萧爻才有了内力。 周元嘉这一番精心安排,为的是能让萧爻尽快学到武功,而又没坏了武林规矩。后来,萧爻带来一壶绍兴花雕。周元嘉睹物思人,情难自已。不经意间说出绍兴花雕毁了自己一生这样的话。 萧爻好奇心起,意欲得知此中故事。这一来,触动了周元嘉隐藏心间二十年的往事。周元嘉这才决定,将真实身份透露。但他却没想到,这样精细的计划,竟还是给萧万立察觉到了。 萧万立在给萧爻把脉时,就已察知,萧爻体内的真气属绵柔一派。萧万立跟周元嘉交过手,知道周元嘉练的正好是绵柔内功。萧万立察觉之后,当时并未说破,却在暗中探查。 第二天晚上,萧爻来崖顶会见周元嘉假扮的黑衣人时,萧万立就已跟着来了。他轻功极高,周元嘉并没有发觉。萧爻和周元嘉的对话,他也全都听到,从那时起,他便知黑衣人就是周元嘉假扮。却也想知道,这位相处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心中有什么事。等他说出来,好帮帮他。 这天晚上,萧万立早早就熄了灯,但他并未睡下。等萧爻来了后,萧万立才叫上小山,两人跟着来了。就藏在林中十丈之外的空地上,小山不懂弱化呼吸之法,给周元嘉察觉到,萧万立才现身。 周元嘉看着萧万立,这番精心的计划,最终还是给他得知。心中又暗暗叹服,他年纪已老,却还如此精明。道:“你、、、、、、你都知道了?” 萧万立点了点头。 周元嘉心中一凉,沉声道:“我坏了规矩,你说怎么办?” 萧万立道:“周老弟,我和爻儿都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将龙象心法传给爻儿,爻儿也学不到梅花拳。请受老夫一拜!”说完,双手抱拳,要对周元嘉行叩拜之礼。 周元嘉十分诧异,对破坏武林规矩这事,他心中有梗,万没想到,萧万立会对自己行礼,忙扶住萧万立双手。道:“萧大哥,我如何敢当?我坏了规矩,你、、、、、、你不见怪?” 萧万立道:“周老弟,咱们不问江湖世事,已二十年了,如今已是世外之人。那些世俗中的陈旧规矩,如何能加到我们身上?” 周元嘉心中一亮,连声道:“对,对。” 萧万立道:“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是你传爻儿武功,还是我传爻儿武功,又有什么分别?” 周元嘉担心的事,终于放下了。 萧万立看了看萧爻,又看着小山道:“小山,你跟爻儿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萧爻心中奇怪,问道:“爷爷,你们带什么来了?” 萧万立道:“去拿就知道了。” 萧爻道:“是。” 小山在前,萧爻随后。两人点着蜡烛,来到小山和萧万立先前藏身的地方。萧爻便闻到一阵烤鸡的香味。只见地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有四只烤得半熟的鸡。另外有四个大碗,两大坛花雕。 萧爻问道:“小山,这是你们准备的?” 小山道:“是萧大爷预备的。走吧,萧大哥。” 萧爻提着竹篮,抱着一个酒坛,小山抱着另一个酒坛。两人又回到火堆旁,将东西放下。 四人各搬来石头,在火堆旁坐下。小山将四个大碗分给四人,每个人拿着一只烤鸡,就大火上烤着。 萧氏爷孙和周元嘉各喝了一碗酒,小山量浅,只抿了一小口。 野外,寒风仍吹个不停。四人所在之处,是避风的位置。小山向三人看了看,但见这三人或老或少,均平易近人,感到无比温暖。 萧万立道:“周老弟,这花雕酒原出绍兴,却如何毁了老弟的一生?咱们相处近二十年,老弟心中之事,你没说过,我们也没问。且喜爻儿已学会梅花拳,我自问,手上这点功夫也还看得下去,老弟不防在此将心中之事与我们说了。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助你了结了这桩心愿。” 周元嘉道:“多谢萧大哥美意。实不相瞒,二十多年前,我做了一桩蠢事,至今思之,仍心怀愧疚。故而在此隐居不出,以求解脱。” 萧万立道:“原来老弟来此,是为解脱心中之苦。周老弟,你可放下了吗?” 周元嘉缓了口气,拿着萧爻带给他的那壶花雕酒。道:“那天,爻儿带来这壶花雕酒请我喝,我一看到花雕,便触动了心中之事。这须怪不得爻儿。是我隐居了近二十年,竟还放不下这桩事。” 萧爻忍不住问道:“周大爷,你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周元嘉喝了口酒,只听他娓娓叙道:“我原籍浙江新河,距此六十年前,倭寇犯浙江,杀我同胞,害我族类。戚继光将军领兵诛杀来犯倭寇,我的祖父文冲公当年加入了戚家军,是一名炮手。在兴化之战中,以三眼铳重创倭寇军中的一名指挥官。那指挥官却是扶桑国伊贺派中的高手。名字叫作井田次郎。” 萧万立道:“想不到周老弟竟有此等背景。我只恨晚生了几年,不能随戚家军一同抗击倭寇。”说完感叹不已。 小山问道:“周大爷,三眼铳也没打死那倭寇吗?” 周元嘉道:“没将他当场打死,却打成了重伤。这件事,是我的祖父生前亲口说的。到我出生成长之时,倭患几已荡清。我自小读书,二十二岁那年春天,参加了当年的乡试,却发现乡试官帮一个同场的生员作弊。我一怒之下,大闹考场,痛骂那考官,被刷掉了名额。之后,那考官暗中使人打了我一顿。” 小山道:“那考官帮忙作弊,一定收到了不少好处。周大爷,你骂得好。” 周元嘉回想着当年的事,不胜感慨。他喝了口酒,凝望着大火,心中又暗想:“假如当年没人作弊,大家公平竞争,凭自身所学应考。我又何必大闹考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周元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当时想,有这样徇私舞弊的考官,是千万读书人不能出头的祸源。我养了四个月的伤,身子才得痊愈,却已是七月间了。我买了把尖刀,七月十九那天,摸进考官家中,准备刺杀那考官。正逢那考官喝酒回家,睡得正酣,我提起尖刀要杀他,毕竟是头一次杀人,却有些下不了手。那考官饮酒过量,起身找醒酒汤。他睁眼看到了我,就大声嚷嚷。我心中惊慌,举起尖刀,捅来十几下,跳窗而逃,我从此流落江湖,连家也不敢回。”周元嘉回想着当年杀官的情境,虽已事隔多年,此刻重提,仍有一番惊心的余味。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考官死了吗?” 周元嘉道:“那考官当场就死了,我被列为通缉要犯。在江湖上东躲西藏了好几年,等风声松了,才偷偷摸回家中。我的家人却已惨遭屠戮,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同宗的叔叔伯伯,一家十七口,一个不剩。”周元嘉说到此处,想起家人惨遭杀戮的悲惨情状,神色激愤,脸色痛苦。他心情难以平复,连喝了四大碗酒,悲愤之情才得稍稍减弱。 萧爻神色激烈。道:“周大爷,是哪个万恶不赦的狗贼,行此惨绝人寰的大恶事?” 周元嘉道:“后来,经我多方查探,得知杀我家人的凶徒,就是井田次郎的儿子,井田平川。这天杀的恶徒,记着我爷爷当年打伤他爹的仇,竟来报仇来了。” 萧万立一跃而起。骂道:“这人性丧尽的畜生,是井田次郎先来犯我神州。你的爷爷打伤了井田次郎,那是保家卫国。况且你爷爷只打伤井田次郎一人,他却杀了一十七口。” 萧万立神色激昂,胡子戟张。道:“周老弟,咱们这就杀上扶桑,将井田平川一家杀光杀尽!” 萧爻和小山跳了起来,揎拳捋袖,也要杀去扶桑,只等周元嘉发话。便要去扶桑帮他报这段血仇。 周元嘉道:“多谢各位,如此仗义。但井田平川已被我杀了,不用再去扶桑。” 萧万立道:“不行,他杀了你家十七口,你只杀他一人,这仇就还没报。” 周元嘉道:“萧大哥,你且听我说。爻儿,小山,你们也坐下,听我说。我如果只杀他一人,没报这段血仇。这些年来,如何能在此安然度日?” 萧万立道:“你、、、、、、你已报了这段血仇?” 周元嘉道:“为了报这段血仇,我找井田平川那无人性的畜生决斗,找了三次。” 萧万立、萧爻和小山得知周元嘉已报了家人之仇,才坐回原位。 萧万立平复了心情。问道:“周老弟。你已报了血仇,那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次决斗 周元嘉将三人劝得坐了下来,那三人听得周元嘉在二十年前就已杀了井田平川,报了仇,激愤之情稍转平。萧爻、萧万立爷孙二人各喝了几碗酒,情绪才得稳和。 周元嘉又喝了几碗酒,他的酒坛倒空了。小山于是将自己的酒坛递给他,周元嘉接过小山的酒坛,倒了一碗,一饮而尽,长长的吐了口气。情绪稳定了,回思着二十多年前找井田平川决斗的事。 过了一会儿。周元嘉道:“我那时举目无亲,我忍着悲痛把家人的骸骨安葬以后,我在他们的坟前发誓,我将杀了井田平川,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只有杀了井田平川,才能消减我心中的悲痛。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报仇。报仇是支撑我继续活着的唯一理由,除了报仇,其他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将毫无意义。” “我四处打探井田平川的下落。听人说他去了福建,我追了去。在南海的一个渔村里遇到了井田平川。他身材消瘦,嘴上留有胡子,约三十来岁,脸上布满了仇恨,他穿的是东瀛大和民族的服装。脚下是一双木屐,走路的时候托塔托塔的响着。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剑术的发挥。我约他在南海边的一座山崖上决斗。我那时只会一些戚家刀法,可想而知,我的武功和他比差得太远。跟他交手不到十个回合,身上就被砍了三刀,他将我打下山崖,落入了茫茫大海。” 周元嘉喝了口酒。道:“我是在江边长大的人,自小就会游泳。顺着大海往北游,避开了敌人的追剿,第三天,在海边的一座岛上岸。这次失败,并没有动摇我报仇的决心,反而使我报仇的信念更加炽热。但我深切的明白,只有练成绝世神功,才能杀了井田平川,为我的家人报仇。” “我那时流落江湖,为了学到武功,混进各门各派,偷学他们的拳招。一边留意江湖武师们的动向,一旦查知他们比武的消息,我便提前到比武地点,带上纸笔,选定一个不会被人察觉的地方,预先埋伏好。将他们比武时用到的一招一式,全都描绘成图案,注明他们的门派。然后,带着图案,躲到荒漠无人的野外,或是深谷大山之中,没日没夜的钻研。将那图案上所示武功的长处短处一一注明。并想出破解之法后,这才离开深山。寻找下一个门派的武功,接着钻研。” “我那时像个野人,既无家可归,又漂流不定。为了钻研武学,我的生活全乱了,甚至根本不能说那叫生活。有时两三天没吃过东西,有时几个月才洗一次脸,有时长达半年没跟人说过一句话。有时睡在破庙,有时睡在野外。有时饿得不行了,才溜到附近的市镇上,去某个贪官家里找点鸡鸭鱼肉充充饥,顺便找些用度的银两。衣裳褴褛,头发胡子一团糟,根本没有人认得我,而对于我,那也完全是不必要的。” 那三人听了这话后,都嘘了口气,实在无法想象,周元嘉当年所过的日子。 周元嘉回想着他当年偷学武功的这段经历,脸上精光大盛,因兴奋而发红。周元嘉呷了一口酒。道:“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任何艰难险阻能阻碍他,也没有任何事情能使他动摇。那时候,除了学武功和报仇,没有任何一件事使我感到有意义。” “这样过了五年,我钻研过的武功,已有两百多家,一千多种路子。但我知道,我所学到的这些武功,花招太多,实效极差。与东瀛剑术相比,杀伤远远不够。我们中原武林的武功,先于东瀛而有。应该比东瀛武术更强,事实却非如此。我发现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在于。中原武林的许多武功大家,在他们初学武功时,心中都有着将我神州武学发扬光大的信念。可到他们学有所成,或者成家立室之后,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些名气。这个时候,他们当中的多数人改变了初衷。没有继续秉持当初的赤子之心,也没再进一步深入钻研老祖宗们留下的武学宝藏。这么懒上几十年之后,我们的武学就落后了,而被别人反超。” 萧万立听到这话,叹道:“确然如此。周老弟所言,正是切中要害了。最近几十年来,中原武术难及东瀛武术,我想不是我们的武术根基比他们差劲,而是没人钻研,才落后于人,这真是一大悲哀。” 周元嘉点了点头。又道:“我那时东学一招,西学一招,自问武功比以前大有长进。但我知道,这些偷学而来的武功,大多是囫囵吞枣,没能完全消化透悟,靠这些功夫,是不能战胜井田平川的,我便四处找人比武。” “我不再像野人一样的生活。我剪掉胡子,梳理了头发。在苏州城曹氏缎庄订作了一套黑衫。就是我此刻穿在身上的这一套黑衣了。” 周元嘉抖了抖身上的黑衣。道:“苏州刺绣向来驰名天下,这绸衫的质地也是甲于天下。二十多年了,这套黑衫没有破过。” 萧万立忽然站起身来。道:“苏州曹家经营缎庄生意已有三代,老板曹观是个老实诚恳的生意人。曹氏缎庄名声极好,听江湖传言,曹观在当年八月十五中秋那天晚上,被人砍了头,死在自己家中,曹家从此一蹶不振。这桩无头学案的凶手,至今尚未查获。周老弟,这件事,你可知道?” 周元嘉道:“曹观被砍头的事发生在二十七年中秋节那天,这件事是我亲手做的。” 萧万立顿了顿。道:“曹老板为人不错。爻儿的爹中泰还在时,就只爱穿他做的衣服。我听说他被人杀害的消息,还曾要为他报仇。周老弟,你为何要杀了他?” 萧爻听到萧万立提及自己的父亲,心中一梗。暗想:“原来我爹生前对穿作是十分讲究的。” 却听周元嘉道:“曹观表面上乐善好施,是个好人。背地里却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那一年,苏州城西夏家村夏候孙的女儿夏茜正好十八岁,许配给邻村张家村的秀才张全才,订于八月十八成婚。就因为曹氏缎庄名声响亮,苏州城的王公大臣们过世,所用的寿衣多是到他家订做。其他人家办婚宴喜事时,也多是去他家做喜服。八月初八那天,夏茜姑娘从夏家村跑到曹氏缎庄,为自己订做喜服,到十八那天穿戴。” 周元嘉喝了口酒。道:“曹观这恶贼,看到夏茜姑娘青春活跃,年轻美貌,生得如花似玉,当时便出言调戏。夏茜哪里肯理他?当时便讽刺了他几句,他便收敛了,连忙给夏姑娘赔礼道歉。夏茜是个乡下姑娘,为人朴实,见曹观赔礼了,也就原谅了他。可那王八蛋并不死心,摆出他老实诚恳的模样,叫夏茜姑娘五天后来拿喜服,暗中却买了迷药。” “到了八月十三那天,夏姑娘来拿衣服。因为天气闷热,走出了不少汗珠。曹观假意请那姑娘喝水解渴,却将迷药放进水杯中。夏姑娘喝了之后,便人事不知。曹观这禽兽,趁着夏姑娘昏晕之际,得尝了心愿。” “夏姑娘事后方知自己失了身,羞愤之下,服毒自杀,张全才气疯了。可怜一对璧人,一个做了阴司之鬼,一个成了疯子。这件事我查得清清楚楚。萧大哥,你若是知道这些事实,你会放过曹观吗?” 萧万立猛喝了两碗酒。怒道:“这畜生实在该杀!” 周元嘉道:“八月十五中秋那天,我穿上曹观亲手做的这身黑衣,摸进曹观家里。砍了他的头,扔进秦淮河里。算是给那两个可怜的年轻人报了仇。从那以后,我四处找人比武,以此提升武技。我在比武时,穿的都是一身黑衣。当我查知江湖上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便穿着黑衣,去结果了他们。” 萧万立十分好奇地看着周元嘉,问道:“那么,二十年前,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黑鹰,就是你了?” 周元嘉道:“不错,当年的黑鹰就是我。” 萧万立缓了口气。道:“那些年当中,江湖中人提到黑鹰,人人变色。但凡做过亏心事的人,更是人人自危,有不少家财万贯的富豪。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朝廷,不怕官。但一提到黑鹰,便人人提心吊胆。就怕黑鹰查到自己的污点,来索命。” 小山问道:“萧大爷,为什么他们不怕朝廷不怕官,就怕黑鹰?” 周元嘉道:“因为朝廷的条令管不了他们。他们只消花点钱,就可以把黑的变为白的。但黑鹰从来不为钱财,从来不为美色所迷。黑鹰杀人之前,一定查探清楚,那人实在该死,就一定会杀了他,黑鹰杀人就只为杀人,而且从不失手。无论他们请多么高明的拳师,剑术名家来作他们的贴身保镖,都没用。” 周元嘉说到自己昔年的风光事迹,脸上一片光彩,心中豪气陡增。 萧爻和小山听后,瞠目结舌,又十分佩服。 萧万立喝了口酒。道:“五年后,黑鹰忽然消失。却又是为何呢?” 周元嘉道:“我那时一面杀些贪官污吏,行侠仗义,一面苦练武技。可这些事跟我的大仇比起来,那都微不足道。五年后,我第二次找井田平川决斗。那次我跟他在东海边上的一个悬崖上决斗。破解了他的东瀛剑术,却破不了他的忍术。受了重伤,铩羽而归。” “我逃得性命,又重回中原,重新偷学武艺,盗取各家各派的武学典籍。听说嵩山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源头,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便潜入少林,乔装打扮,做了一个火夫。给一群俗家弟子劈柴烧火做饭,暗中偷学他们的武功。我小心翼翼,隐忍了两年,最后给静虚和尚发觉。当年的静虚和尚,便是今日的住持苦禅。” “偷学武艺乃少林寺千百年来的第一大禁忌,静虚和尚发觉了后,大为恼怒。他那时是达摩院的高手,我跟他斗了一场,打到一千多招,终于不敌他的禅功,输在他手上。” “他要将我交给少林寺戒律院惩治,少林寺门规森严,一旦落入戒律院中,只怕就凶多吉少,那我的血海深仇,再不能报了。无奈之下,我将身世告知了他,说出我偷学武功的原因。并告诉他,我触犯了少林寺的规矩,愿受责罚,死了不要紧,但家人的大仇却再也不能报。静虚和尚听说了我的苦楚,一时心软下来。将我私自扣留,他亲自出寺,查探了我所说的是实情,并找井田平川比武,也输给了井田平川的忍术。他回寺后,将我放了,把他出寺的事全都告诉了我,他说他也破不了东瀛忍术,劝我放弃报仇之念。我哪里肯听?我告诉他,我在家人的坟前发过誓,报不了这段大仇,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安息。我要他放我出寺,报仇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静虚和尚说,天下间还有哪个门派的武功比少林的强。如果少林寺的功夫也不敌东瀛忍术,只怕找不到能破解东瀛忍术的武功了。我一听这话原也不错,就问他少林寺中还有什么武功秘籍。他说他去请教他的师傅,定光大师,再来回我,叫我先留下。第二天,静虚和尚告诉我。他将他跟井田平川比武的事给定光大师说了。问定光中原武林有什么功夫能破解东瀛忍术。定光大师也想不到,与定字辈的几位高僧商议后,终于有人想到崆峒派的龙象心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象心法 萧万立问道:“少林派的达摩祖师面壁九年,创下的易筋经难得也不敌东瀛忍术?” 周元嘉缓了口气。又呷了一口酒,他这时已喝了一坛多。非但没有半分醉意,神情反而越加的亢奋。道:“达摩祖师的创下的易筋经原可破解东瀛忍术。但易筋经已残缺不全,而且少林寺的规矩,易筋经是少林派的震刹之宝,绝不会传于派外之人。而中原武林中,可与易筋经并驾齐驱的,只有崆峒老祖创立的龙象心法。” 萧万立哦的回了一声。又道:“崆峒老祖是唐朝中叶的人,姓名籍贯已很难考证。他创立的龙象心法,听说早已失传。周老弟,那你就去了崆峒?” 周园嘉点了点头。道:“只要能帮我报仇,无论什么武功,我都会学。我辞别了静虚,便上平凉崆峒,去寻找传说中已经失传的龙象心法。” 周元嘉从怀中摸出了龙象心法。道:“这本龙象心法,乃崆峒老祖亲笔所书。心法上记载,崆峒山雄奇险峻,深藏灵气,乃广成子得道成仙之地。老祖便选在崆峒山上开宗立派,收录门徒,传扬崆峒武学。他武艺超群,轻功卓绝,在崆峒山的奇峰峭壁之间往来反复,自然轻巧。但他门下的弟子没这个本事,上山难,下山也难,纷纷叫苦不跌。鉴于方便弟子们上山下山,崆峒老祖这才钻研出一套轻功来,这套习炼轻功的法门,及十二正经的行功要决,还有崆峒的上乘武学,全都记在这龙象心法里。在他的弟子中,能练成龙象心法的人实在没有几个。因为炼这龙象心法,有一个大大的关卡,非童子之身不能练就。” 萧爻听到这里,忽然‘嗤’的一笑。周园嘉问道:“爻儿,你笑什么呢?” 萧爻脸上有些尴尬。却道:“修炼龙象心法的难关倒也有趣得紧。照你这么说,崆峒老祖收的那些弟子。可都不怎么规矩啊,准是一老早就不再有童子之身,是以才炼不成龙象心法。周大爷,是这样吗?” 周园嘉沉吟着。道:“这么说,也切合实情。”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崆峒老祖有没有炼成龙象心法呢?” 萧万立正色道:“爻儿,崆峒老祖创造了崆峒派,又是崆峒派武学的开拓者。他是一代武学宗师,行侠仗义之士,仙风道骨之人,不许轻浮取笑。” 萧爻道:“是。”喝了一碗酒,脸上不再有轻浮取笑之意。 他话中之意,周元嘉岂有不知,问崆峒老祖有没有炼就龙象心法,等同于问崆峒老祖是否童子之身。 周元嘉正色说道:“崆峒老祖痴迷武学,终身未娶。他创下的龙象心法,就有这么一个大大关卡,这可就难倒很多人了。那些炼不到无上心法的弟子,忿忿不平,就下了山,崆峒老祖的弟子也就没几个。据说自崆峒老祖以后,为了能将崆峒派的武学发扬光大,崆峒派招收弟子时,便只收十六七岁的少年。要是弱冠以上者,那就拒之门外。崆峒派中会龙象心法的本来就很少,加上这门武学实在难炼,自崆峒老祖仙游以后,那龙象心法却像失传了。” 萧爻问道:“周大爷,你是怎样找到龙象心法的?” 周园嘉回思着道:“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崆峒山找到心法,练成心法上记载的武功之后,找井田平川报仇。我离开少林寺,从河南出发,一路往西北而去。到了甘凉道上时,发觉不少武林人物都去往崆峒。一经打探,方才得知。崆峒派定在九月初八那天,更立飞云子为新一代的掌派人。” “崆峒派历时久远,是武林一大派,地位极重。更立新的掌派人,那是武林中的盛事,早在几个月以前,崆峒派便已发出请帖。邀请天下群雄来崆峒山观看更立大典。” “我在路上得知这一消息,便隐藏起来,也不走正路上山,从偏峰绕上山去。以避开那些前来观礼的正派人士,暗中发现,前来观礼的人物当中,有少林寺定字辈的大师、有武当山的道人、另有山西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何万能,太行七侠,一时风云际会,那些前来观礼的人当中,有的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正派之人,有的是那有头有脸的豪侠。” 周元嘉看着萧万立道:“萧大哥,以你当年的名望,崆峒派应该邀请过你。但在那年的大典上,我至始至终都没看到你。” 萧万立眉头深锁,脸上神色一时阴郁下来。道:“当年更立飞云子做掌派人时,确曾有请柬送到我的手上。我那时追杀藏边四怪,深入漠北,不能及时赶来。哎!待我将藏边四怪的事情处理好了后。却从几个贩卖貂皮的南方商人口中得知中泰出事的消息。等我赶回来时,中泰已被杀害,惨祸已无法挽回。我找到爻儿,从此便隐居起来。” 萧万立神色黯然,萧爻心中一阵阵悲愤难言。暗下决定:“一定要找到杀害我爹的凶手,报了这仇。” 却听周元嘉道:“原来如此。” 小山问道:“周大爷,那你参加典礼了吗?” 周元嘉回想着当年寻找龙象心法的事,脸上又现出那震奋的神色。只听他说道:“我并没有参加飞云子的典礼。崆峒山雄峙西北,我还记得,当我登上崆峒山的那一刻。向南边俯视,是河西走廊,一条雄关漫道,通于两边的夹山之间。仿佛看到了西汉使臣张骞带着他的马队从河西走廊去往西域。马声呜咽,卷起了一阵阵的黄土灰。向西望去,千里之外是连绵不绝、巍峨雄壮的昆仑,华夏民族的万神之山。向北瞭望,是茫茫大漠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蓝天白云下,清苍碧绿之中,无数健壮的牛羊马匹正在草原上飞驰往来,北方的游牧民族搭建起了一座座馒头似的蒙古包。向东看去,可见到千里以外的东岳泰山,秦皇汉武立下的封禅台仿佛矗立眼前。” 小山看着周元嘉,不由得心驰神往。道:“有生之年,我也要去崆峒观望观望。” 周元嘉喝了两口酒,想着他当年经历的事迹,身外的话似乎已听不进去。他向另外三人看了看。道:“然而,我一想到大仇未报,便再无心思欣赏那些雄伟壮阔的大好河山。我得知,飞云子的更立大典是在第二天举行。我暗中想着,龙象心法乃崆峒派流传了几百年的武学秘籍,要说已经失传,我绝不相信。一定是被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崆峒派中屋舍众多,而每个房间都住得有人。如果心法藏在房中,极易被人发觉。相反,崆峒派的后山中,有无数的洞穴,说不定心法就藏在某个洞里。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待到夜间,我便摸进后山,沿着后山的石洞寻找。” “那一晚,星光稀疏,月影朦胧,却已足够照亮行路。到了后山,忽听得草丛里有人行走。我凝神细听,那人的脚步颇为沉重,虽然她有意遮掩,但还是踩踏有声,显然武功不是很高明。我心中好奇,难道有人跟我一样,来此探寻秘籍,我关心秘籍,就跟了上去。我躲在那人的身后,约有三丈远,看着那人的背面,见她身材不高,穿着一身黑衣,我疑心是个女子。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我也辨别不出是何种香气。但我确定,她就是一名女子。这一来,我就更加好奇。从她攀援石壁功夫来看,自信她不是我的对手。跟在她身后,她也发现不了我。” 萧爻问道:“那她去后山做什么呢?” 周园嘉说道:“我当时跟在她身后,便是想一探究竟。走得不远,便出现的一个山洞,她钻进一个山洞里,点燃了火把,像是在山洞里寻找东西,很快又钻出来。到洞口的时候,便灭了火。钻进下一个山洞的时候,这才点火,出来时,又将火把灭掉。她这么做,也是不想被人发现。她找了大半夜,钻了几十个山洞,仍然一无所获。又钻进一个洞去,出来时,仿佛是有些累了,她灭掉火把。坐在峭壁边歇气,她就抱怨起来,她自言自语的说道‘隆共多滴山洞,硬是没一条毒蛇儿。老娘辛苦了大半夜,汗水儿流湿了衣裳,难道要无功而返?仙人板板,这个平凉崆峒当真够贫滴。’我和她相隔不远,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说话时,带着极重的川中口音。” 萧爻道:“她是去找毒蛇的。” 周元嘉点了点头。 萧爻又问:“她自称老娘,周大爷,她很老吗?” 周园嘉摇了摇头。道:“她全身罩着黑衣,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来,仿佛暗夜中的幽灵。然而,当她说出那几句话来,却又是那样的鲜活俏皮。我伏在悬崖边上,看着她,她虽然自称老娘,但她说话时语音清丽,我当时便断定,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我那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听她口称是来山洞里寻找毒蛇儿,除了不敢相信外,却又多了几分隐忧。要真是遇到毒蛇,她又怎么应付得来呢?” 萧爻笑道:“周大爷,于是激起你的侠骨柔情,那后来的事却又如何了?” 周园嘉听他这样夸赞自己,心中咯的一下,心想:“难道我当真侠骨柔情?她当时自称要找蛇,她也会武艺,可我为什么要担忧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明知她与我非亲非故,何以当时就忘了大仇,而为她担忧?” 萧爻问道:“周大爷,后来的事如何了?” 周园嘉兀自在想着:“我那时是第一次见到她,可为什么我就担心她了?她可是唐门大总管的千金,可我当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姑娘。要是我早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擅长施毒,知道她不怕毒蛇,我那时还会担心她吗?要是没有了这点担心,我对她的行为又不感到好奇。我当时转身就走开,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冥冥之中,就像是注定该当要担心她,该当要跟她、、、、、、。”周元嘉叹了口气。 周元嘉喝了一碗酒,提提神。道:“她歇了一会儿,看上去像是要走了,可她停了下来。又自语说道‘就这么回去的话,几个哥哥肯定要笑话我。说我寻宝山而空手回,我再去找一找,那边的山洞里说不定有毒蛇。找得个一两条来,取出毒液,用来炼药,我就算是不虚此行了。’说完话,她又向身侧的山峰走过去。我看得出来,她已有些劳累,而又无所斩获,但她没有放弃。她转过了一座山峰,再往上攀援。山路越加陡峭难行,她仍然攀折而上。却听得嗤嗤声响,一条碗口般粗细的巨蛇就盘踞在她的头顶上。正张大嘴巴,作势要向她攻击。” “那条巨蛇全身赤红,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她那时挂在悬崖边上,见到巨蛇,却惊呼起来。那巨蛇忽然向她袭击,我见着那巨蛇一动,便知要遭。霎时间,我勇气陡增。顿时跃过去,将她拦腰抱住,避过了巨蛇的一击。我刚放下她,那巨蛇忽又向我攻来,竟是要咬下我的头。我已无处可退,身下是万丈悬崖,又没带兵刃。百忙之中,向着蛇头劈出一掌,却是如来神掌中的‘佛光普照’。同时听得耳畔一阵丝丝的响声,是她发出须眉针攻击巨蛇。那巨蛇受了我一掌,又受到须眉针的刺杀。顿时狂性大发,向我们滚压下来,巨蛇尾巴一卷,将我们缠住,张嘴向我咬来。” “她仿佛是害怕了,尖叫起来。听到她尖声呼叫,我顿发神威,一只手掰住蛇的下颚,一只手不停地发掌,猛击蛇身。那蛇没将我们缠死,却将我们的腰身紧紧箍住。她忽然摸出一个小瓷瓶来,将浓稠的液体倒在巨蛇头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要沾到蛇身,皮肉顿时腐烂,那是一种剧毒之物。那巨蛇被我捏住下颚,受到剧毒的腐蚀,痛得它全身狂摆,它力气巨大,一摆动,就要将我们卷下悬崖。我立即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手掐住岩石,晃动了几下后,终于那蛇的头垂落下地,没再挣扎,我们总算稳下来了。” “但蛇的大半截身子仍将我们紧紧缚住,就如同一根粗大的麻绳,将我跟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我试着搬开蛇的身子,好让我们能逃脱险境,始终无法挣脱。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我,斜月如钩,淡淡的白月光倾斜地照着她的半边身子。月光不是太亮,但已足够使我看清楚她的面貌。她有一双蓝宝石般晶莹透亮的眼珠,活泼可爱,比钻石还更亮丽。眉如柳叶,鼻尖微微上翘,俏皮而又灵活。容貌秀美,无与伦比。我曾经在景德镇一家瓷器店里看到过西施的画像。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我心里在想,我一定是看到西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手武西施一 萧爻从没见过周元嘉像今天晚上这样喋喋不休,他说了很多话。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疲累,他好像已完全沉浸在过去的那段经历当中,他的脸上布满了兴奋的神色。有时用猛烈的喝酒来诠释这种兴奋,有时他来来回回地在火堆旁转着,有时他会不停的搓着双手。他兴奋得难以抑制,比捡到宝贝还更振奋,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他说出他深藏心底的那段往事。 萧爻看了看周元嘉,要想劝他,可欲言又止。这些年来,从来没见他像今晚这样,一直处在兴奋的情绪当中。萧爻在听着周元说他寻找心法和报仇的事,很少插话。 萧爻向来十分敬重周元嘉,当周元嘉毫不隐瞒的说出他过去的事迹时,萧爻隐隐觉得,周元嘉更像是在打开他那道封闭已久的大门。每人心中都有一道门,自己上了锁,轻易不开给别人看。 当一颗心沉寂太久后,都会希望能有人用心聆听自己的声音。希望别人了解自己与自己渴求了解别人的心情一样的迫切。 周元嘉此刻正处在这种迫切当中,他对自己的故事太熟悉。然而,他更希望萧爻、萧万立和小山能更多的了解自己。这是一种不带任何功利的了解,因为他此刻的表现足以证实,他没有任何的架子,他比萧爻和小山多活了几十年,但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他没有摆出老资格。使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尊长,却更像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好朋友,在诉说他的故事。这一切都使得萧爻和小山乐于接受。 烤鸡已经烤熟了,鸡皮上冒着晶亮的油珠,油黄油黄的鸡肉块里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种诱惑,除了终生不沾荤腥的少寺僧人之外,几乎无人能抵挡得住。 萧爻、萧万立和小山都撕下还冒着热香气鸡肉块,放在嘴里嚼着,任由清香的肉丝和油脂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嘴里回荡几圈后,再将它们吞进肚子里。 萧爻吃得几块,忽然打了个嗝,鸡肉的香味又冒出嘴来。他很满意地喝了一碗酒。 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周元嘉的那只鸡还没动过。因为他的嘴巴一直在说着话,根本没功夫来吃鸡。 周元嘉的那只鸡早就熟了,有的部位已烤糊了。萧爻忍不住劝了他几次,要他暂时停下来吃鸡,可并不管用。周元嘉依旧说着他的那段往事,人在诉说往事的时候,往往就忘记了时光是怎样流失的,通常能从对过去的追思中,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并再一次的证实,那就是自己。无论那个灵魂是高尚的还是幼稚的、是荒唐还是严谨的、是愚蠢还是聪慧的。这些评论都不重要,因为它永远比不上自己真实。每个人在做真正的自己的时候,那种欢喜是没有任何事物能替代的。 二十年来,周元嘉从未对人说过他的这段往事,尘封的往事,就像被暂时堵住的洪水。一旦捅开倾诉的口子,便如洪流倾泻,势不可挡。 周元嘉搓了搓手。说道:“也许是跟她靠得太近,也许是我对她太过陌生,也许是我崇拜她的样子吓着了她。她忽然羞怯了,她低下了头。嘴里不住的念道‘怎么办,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当时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我发现我们被那条巨蛇紧紧绑住的时候,一切就已发生了。巨蛇死了,危险过去了,我们都从惊慌中恢复了神智,开始想着怎样逃脱当时的尴尬处境。我便说道‘姑娘你且莫慌,这毒蛇将我们裹紧了。’她听到这话,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她那秀美绝俗的脸上又刷的红了红。看到她羞怯得像要流泪,我心里面像是犯了很大的错,下面的话便不敢说了。”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忽然抬起头来。以一种质问的眼神盯着我。说道‘你、、、、、、你是谁?你是怎么和我被蛇裹、、、、、、裹住的?’她很认真的看着我,就像县官审讯罪犯。” 萧爻和小山都好奇的问道:“周大爷,你难道很怕她吗?” 周元嘉道:“你们想想,我自从立志报仇以来,杀贪官,除劣绅。遇到过多少风险,从来没怕过。又怎么会怕她呢?她在我心中圣洁无暇,我尊崇她胜过世间任何人。当我见到她那质问中又带着些自卫的眼神时,我担心我的话会对她造成伤害。我宁愿伤害自己一百次,也不愿伤害她一次。” “我便认真将我的名字告诉了她,又将毒蛇要咬她,我出手相助,那毒蛇怎样将我们卷住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我说的全是实情,态度又一丝不苟,她听完了后,终于才肯相信。” “她又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跟踪她来的?有什么企图?” “我便说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本书,正巧在这里遇到姑娘,我没有跟踪你。我跟你未曾谋面,对你绝无坏心。’她相信了,忽然又很恼怒。对我喝道‘你赶快走开,不要挨到我。我、、、、、、我不想活了。你让开,我要去死。’” “我哪时候根本不知她是一时气恼说出的狠话,就算她说她想死,可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会那么做。我一听这话,吓得着实不轻,心中很焦急。忙道‘你千万不能死,我一定会让你死不成。’她忽然咯的一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仙吗?你凭什么能让我死不成?’” “我心头一怔,才发觉这话也说得不太对劲。可看到她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后,我心中才觉得稍微平和下来。她忽然又恼怒起来,对我喝问‘你、、、、、、你这么死气沉沉的看着我干什么?你、、、、、、你这个老色鬼?’” “我那时跟她面对面的站着,一睁眼就看到了她。若不看她,除非把眼睛闭上。那些年,我心中只想着报仇,几乎忘了时光是怎样溜走的。等她骂我老色鬼时,我才忽然感觉到我竟已快四十岁了。我便转开了头,想着报仇的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手武西施二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位前辈叫什么名字呢?你们被蛇缠住之后,用什么法子摆脱了那尴尬的境地?” 周元嘉道:“她恼了一阵子后,心绪宁静了。忽然递给我一枚紫色的药丸,有指头这般大。她叫我服下,我嗅了嗅,没有气味。问她‘这是什么?’。她自己也摸出一枚药丸,先行服了,白了我一眼。道‘这是唐门秘制的溶血洗心丸,是用七星海棠的花粉、金钱蛇的蛇胆和蛇血风干后,研出粉末,再与陈年瓦上霜热解成的水相混,晾晒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这枚药丸剧毒无比,你要是不敢吞,就还给我。’ “她的话让我吃惊不小。我问她‘唐门?你身上怎会有唐门的药丸?’她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溶血洗心丸是唐门的堡主唐傲送给我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一共给了我二十一颗。’当她说出唐傲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又是心头一震。那时江湖中人都知道,唐傲是唐门的堡主,由于唐门与中原武林极少往来,因此连我也只是听到过他的名字,却从没见过他本人。但唐门创立了几百年,向来人才鼎盛,唐门在江湖中的威望实不亚于少林武当。唐门的堡主就如同少林寺的住持。我心中想,她不过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怎么有那样大的面子,连威震西南的唐傲也送她生日礼物?” “我吃惊地看着她,问道‘你认识唐傲?’她道‘我每天都会见到他,想不认识他也难。’却见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她勉强忍住笑,我心中料想,她在撒谎。道‘既然你认识唐傲,那你就说三件与唐傲有关的事迹,若是说得对了,我才肯信。’她道‘这有什么难的。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都数得出来。唐傲小名唐润,字君卓。算不算?’” 萧爻便问:“周大爷,她说对了吗?” 周元嘉还没答话,萧万立便道:“江湖中人只知昔年叱咤风云的唐傲是唐家堡堡主,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作唐润,字君卓。周老弟,那位姑娘对唐傲如此熟悉,想必她跟唐傲关系匪浅。” 萧万立这么一说,萧爻和小山也都知道那名女子没有说错。 周元嘉摸了摸胡子,神色大是和悦。他撕下了一条鸡腿,慢慢的嚼着,从从容容。自从他开始诉说这段过往以来,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停下来,众人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却见他的脸上有些神秘兮兮的。 周元嘉嚼完了鸡腿。道:“这烤鸡的味道还真不赖。”他放下了烤鸡,喝了一碗酒,清了清嗓子。道:“我便说道‘这事算你说对了,还有两件’。她对我说道‘唐傲的左脸颊上有一条宽一寸,长两寸的剑痕。是他三十五岁那年跟神州一剑关天赐比武时留下的。’” 周元嘉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萧爻忍不住问道:“周大爷,他说对了没有?” 周元嘉道:“她说对了,唐傲的夫人名叫丘静芳,原是关天赐的师妹。关天赐跟丘静芳本来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恋侣,但关天赐自小就执着于剑道,年龄越长,他对剑术的就越加痴迷,对丘静芳就越来越疏淡。丘静芳自小便暗将关天赐当作了寄托终身幸福的人。没想长到字闺中之年,心上人却整天只知练剑,对自己不加理睬,就是偶尔沟通两句,也绝口不提两人的终身大事。丘静芳以关天赐为重,心中存着这样的想法,只要等关天赐剑术有成,终于能跟他白头偕老。于是她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忍受着烈火焚烧般的煎熬。但关天赐长久如此,随着时间的流失,丘静芳对他的耐心在慢慢消失。这时候,唐傲忽然闯了进来。唐傲的忽然闯入,为丘静芳寡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生趣。哎!” 周元嘉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声中,大有一种惋惜之意,不知他在为什么事深感惋惜。 过了好一会儿。周元嘉才说道:“关天赐对丘静芳冷淡处之,唐傲那边却热情如火。在不知不觉当中,丘静芳便将对关天赐的一片情义渐渐转移给了唐傲。很快,关天赐也察觉到了。于是,他暗中邀下唐傲,要跟唐傲比武,两人各拼本事。目的只为了丘静芳,赢的人获得爱情,输的人自动退出。” “两人在峨眉山金鼎上大战一场,关天赐那时的剑术还不够炉火纯青,败了下来。他按照约定退出,之后就忽然失踪了。丘静芳等了他两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最后嫁给了唐傲。” 萧万立道:“想不到唐傲跟关天赐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事,竟连我也是今日方知。” 萧爻道:“周大爷,那可不对啊。你刚才说唐傲的左脸颊上的一条刀疤。既然那场比武,是唐傲赢了,那他怎么还会有剑痕呢?” 周元嘉道:“事情是这样的。唐傲当时打败了关天赐,赢得了丘静芳。便关天赐信守诺言,从三人当中退了出来。他消失后,却是躲起来修炼剑术。十年后,再次找唐傲比武,两人在峨眉上金鼎上重新打了一场。唐傲左脸颊上的剑痕,是在第二次比武时留下的。” 萧爻歪着脑袋。道:“这么说来,她又说对了一件。周大爷,那第三件事,她说对了吗?” 周元嘉点了点头。道:“第三件事,她也说对了。我见她能说出这件十分隐秘的事来,不禁感到佩服。可十分怀疑,她到底跟唐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能知道唐傲早年的这些隐秘之事,从她的年龄来看,唐傲与关天赐比武的时候,她还没出生。” “我对她说道‘算你厉害,又说对了一件事。你若还能再说一件关于唐傲的事,说得对了,我才肯信。’她想也没想,道‘我知道唐傲有一个女儿名叫唐雨溪。川中有一个青年才俊送了她一个外号,叫作千手武西施。’她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洋洋得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手武西施三 萧爻问道:“周大爷,第三件事,她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周元嘉道:“我对她说道‘好,我信你了。唐雨溪的外号叫作千手武西施,一定是美若西施吧?你见过她吗?’她顽皮的一笑。道‘西施是四大美人之首,又为越国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我可不敢跟她比。蒙你谬赞,愧不敢当。’” “我愣神半晌,道‘你、、、、、、你就是唐雨溪?’她欢悦的一笑。对我说道‘刚才忘了给你说一件事。我每天遇到唐傲的时候,都要跟他打声招呼,对他说一句爹爹早安’。我当时愣神了好一会儿。对她说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是唐堡主的千金。’她却说道‘你的脑袋虽然有些生锈,但还没完全被锈卡死,偶尔还是能转动转动的。’” 萧爻和小山都已笑了起来。萧爻心想:“那位前辈用这样的法子来捉弄周大爷,真够刁钻的。”萧万立也不禁莞尔一笑。 周元嘉将当年唐雨溪的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过来。说得那三人都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口,但他丝豪也不介意。他拿着酒壶,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正想得出神。他的心思仿佛飞到了崆峒山,重新看到了那一墩墩林立的怪石。他接着讲述了当年的那段往事。于是,众人的眼前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在崆峒山后山的悬崖边上,一男一女面对着面的站着,他们被一条巨蛇紧紧绑住。月光朦胧照下,只见那女子的脸上透着三分因娇羞而泛起的红晕。她的一双鲜活可爱的眼眸里,却又闪动着欢悦的笑意,她刚才捉弄过站在她对面的男子,正为此事感到欢悦。 月光不很亮,却已足够看清这一男一女的面貌。男子苍白的脸颊上隐隐透出风霜之色,却盖不住深藏脸皮底下的那份儒雅之气。他眉毛如剑,眸子里时不时射出两道凶光,使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仇恨。 女子的脸上却充满了欢悦和天真。当那男子的眼睛转到女子的脸上时,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那女子名叫唐雨溪,是唐门大总管,也即蜀中大巴山唐家堡堡主的女儿。那男子名叫周元嘉,他们被大蛇缠住已有大半个时辰。 唐雨溪忽然说道:“你现在知道我这么多事了,轮到我来问你的身世。” 周元嘉道:“应该的,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唐雨溪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什么来这里?” 周元嘉心想:“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怎么又问这些?”但一见到唐雨溪饶有兴味的眼神,一看到她那张秀美白皙的脸蛋,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股温柔之情,血海深仇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周元嘉道:“我叫周元嘉,浙江新河人氏。十三年前,因在科考场上撞破考官帮学生作弊的事。痛骂考官,被取消了名额。还被考官找人毒打一顿。我怀恨在心,养好了伤,便将考官杀了,在外逃亡了三年。因想念家中亲人,十年前的一天夜晚,潜逃回家,却发现全家一十七口尽数被灭。” 唐雨溪听到这话,倒抽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周元嘉。 周元嘉想着自己的家仇,神色激动。将他找仇人井田平川决斗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怎样打听到井田平川的在福建的消息,找到井田平川,交手不到十个回合,便被砍了三刀,踢进了大海里。如何偷学各家各派的武功,第二次找井田平川决斗,怎样败了,如何潜去少林寺中,偷学少林寺的武功,如何被发现。之后怎样得知,崆峒派的龙象心法能破解东瀛忍术,便来崆峒山寻找心法。周元嘉将自己生平之事,择要说了一遍。 唐雨溪津津有味的听着,听得紧张刺激,渐渐忘记了眼下的尴尬处境,直到听完之后。方道:“周大哥,我用腐尸水倒在大蛇身上,化掉大蛇皮肉。腾出点儿空隙来,我们就能摆脱大蛇的缠绕了。但腐尸水含有剧毒,我刚才给你的溶血洗心丸,并非毒药。实是一种解毒药丸,能让你免受腐尸水的毒,你赶快吞了。” 对唐雨溪的话,周元嘉半点也不怀疑。便将那枚溶血洗心丸吞了。 唐雨溪看着周元嘉吞下了药丸,才掏出一个小瓷瓶。她扒开瓶塞,倒出瓶子里的液体,淋到蛇身上。那是一种黑绿色的浓稠液体,不知是用哪种药物炼制而成,但剧毒无比。蛇身受到毒液的腐蚀,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冒出阵阵黑雾,雾气里也带着刺鼻难闻的气味。 周元嘉亲眼看到这化尸的一幕,有几次差点呕吐,但他终于忍住了。周元嘉心道:“听说唐门的使毒功夫与五毒教不相上下,今日是见,方知此言并非虚假。这一瓶腐尸水要是倒在大蛇身上,只一会儿,就将大蛇化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要是倒在人的身上,岂不是将人好化掉了?”想到此处,心中涌起了一阵寒意。 两人便从骨头架上走了到空地上。周元嘉拱手道:“多谢姑娘解围。” 唐雨溪道:“不必!” 周元嘉虽然服下了溶血洗心丸,但仍觉得有一股恶臭的气味。道:“唐姑娘,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咱们去那边。” 唐雨溪点了点头,两人快步从走过悬崖边,来到一个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才放慢脚步。周元嘉边走边说道:“听姑娘说,你来这里是为寻找毒蛇,采出毒液,用来练毒,是这样吗?” 唐雨溪道:“对啊。” 周元嘉道:“可据我所知,川中和黔中毒物众多,这崆峒山上大多是光秃秃的岩石。姑娘不在近处找寻,怎地舍近求远,来这少有毒物的地方寻找呢?” 唐雨溪的脸上忽然惊慌起来。道:“只怕快要天亮了吧,我得回去了。” 周元嘉听她要回去,心中咯的一下,仿佛被人击了一记闷拳。问道:“回、、、、、、回去?姑娘是要回蜀中了吗?” 唐雨溪道:“不是。” 周元嘉听到这话,心里才好受了许多。暗暗高兴:“还好,她不是回蜀中唐家堡。” 两人在山峰间走了一百多步后,唐雨溪忽然停住,向东面一座巨大的山峰凝望着。道:“这里的岩洞没找到毒蛇,我打算明天晚上去那边的山洞里找一找。” 周元嘉顺着唐雨溪的目光瞧去,只见唐雨溪刚才看过的那座山峰十分陡峭。峰顶上却是一片大树林。道:“那座山峰更适合毒蛇生长。” 忽听得山下传来一声钟声。两人向山下凝望,崆峒派的冠宇房舍便可一目了然。此时天已发白,隐约看去,只见山下东边的一长排道观里跑出十几名身穿白色长衫的崆峒派弟子。 唐雨溪道:“周大哥,咱们快下去吧。” 周元嘉道:“我不去了。我、、、、、、我在这里等着你,明天晚上,我们去东面的山峰里寻找。” 唐雨溪向周元嘉凝视着,突然间,心底涌起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微微一笑。道:“我先去了。”说完,便转身向山下溜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等待 萧爻、小山、萧万立和周元嘉吃过鸡肉时,天已大亮,四人回到家里。先按下不提,且说当年周元嘉去崆峒山寻找龙象心法,遇到唐雨溪后,两人发生的那段故事。因他二人是书中的关键人物,故此须分写明白,使读者了然不惑。 且说周元嘉来崆峒山寻找龙象心法,正巧赶上崆峒派更立飞云子为新的掌派人。更立大典如期举行,前来观礼的众多宾客全都聚集到玄天大殿里。众宾客道贺飞云子成为掌派人,近年来,江湖上各门各派和平相处,并无仇隙。因此,大典成功举行,并没发生任何意外。礼毕,便是崆峒派请众宾客入席吃酒。 崆峒山位于西北平凉,地理偏僻,又多奇峰峭壁。除了本门弟子,其他人极少上山,也就格外的冷清。在飞云子的更立大典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终于是热闹了一场。到得晚间,众宾客纷纷告别,各自回去了。 唐雨溪这次代表唐门而来,和她一同前来道贺的还有两名仆从。两人均老成持重,武艺高强。唐傲要她二人陪伴着唐雨溪,实则是放心不下,生怕这掌上明珠出什么岔子,才派那二人来保驾护航。 唐雨溪初到崆峒,但觉得崆峒山的景物与蜀中大是不同。白天人多,不好上山,昨天晚上,她等那两名陪伴睡下后,便独自去了后山,观览景物。但见山中洞穴众多,突然冒出到山洞中寻找毒蛇炼药的的想法,这才遇到了周元嘉。 她长得极美,又学了很多种唐门的暗器功夫。蜀中的青年才俊们垂慕她美丽的容颜,因此都叫她千手武西施,既夸她暗器功夫了得,更赞美她的美貌。但因她是唐家堡堡主的千金爱女,家世显赫。众多才俊虽然仰慕她,但考虑到自家的声势,并不敢贸然下聘。那些身家富贵的豪门公子,自认为能给她一生幸福,络绎不绝的前来媒聘,却都不中唐雨溪的意。唐傲夫妇膝下只此一女,对她就特别宠爱。她不如意的,不管对方身家如何显贵,都拒之门外。 是以她到了二十二岁的年龄,却还是个姑娘。在那种时代,像她这样二十二岁还未嫁人的姑娘是极罕见的。在她心中,婚嫁之念极淡。 昨天晚上,她和周元嘉被大蛇缠住腰身,被困住约有半个时辰,那是她第一次跟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让她十分烦恼。 当听到周元诉说他的经历后,不由得同情此人凄惨的遭遇。又觉得这人与众不同,跟自己遇到过的其他男子相比,更多了一份侠义之心。他纵然身世凄惨,决心报仇,两次决斗都输了。但他仍不忘行侠仗义,除恶扬善。 飞云子更立大典结束后,唐雨溪的两个仆从收拾行李,催她回唐门。三人离开了崆峒山,行出不远,眼看天黑了,只得在镇上的客店里打尖住宿,第二天才赶路。 周元嘉不在受邀之列,因此没有参与飞云子的更立典礼。他看着唐雨溪那曼妙的身姿渐渐没入山林中,直到她的身影被崆峒山的冠宇所淹没,才回过神来。 周元嘉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她说今天晚上还会来,要去东面的山峰上寻找毒蛇。等她晚上来了,她去寻找毒蛇,我便去寻找心法。井田平川杀了我的家人,我一定要找到心法,学好心法上的武功,杀了他,报了这段血海深仇,有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周元嘉想好了这件事后,心思又回到唐雨溪身上。回想着昨天晚上的奇特经历,脑海里便浮现出唐雨溪那清秀调皮的面孔,一时间痴迷起来,他随即惊醒。心想:“我大仇未报,怎能想其他的事,使自己分神,徒劳耗费精力。” 决心不再想这事,可过了一会儿后,又不由自主的想了起来。心道:“她才来山上,就遇到大蛇。这崆峒山上,只怕有不少这样的大虫。那她今天晚上又来寻找毒蛇,岂不危险得很了。” 周元嘉意识到,自己会不由自主的为唐雨溪担心。又下狠心:“她是唐门大总管的千金,地位尊崇。我担心她做什么呢?希望今天晚上,她能找到毒蛇,然后,她就回蜀中。我仍然寻找心法,找到心法,我就藏起来,修炼武功,谁也不见。” 周元嘉从未有过爱情的经历,十几年来,他心中只有报仇。遇到唐雨溪后,他心中第一次多了些与报仇无关的想法。 周元嘉矗立峭壁上,过了一会儿,开始拟定报仇之后的事。心道:“为了报仇,我耗费了十多个年头。以致到了这样的年龄,还从未有过妻室之想。我配不上她,等她找到毒蛇,我就和她分别了。我再也不见她,我见不到她,时日久了,我就会忘了她,她自然也早就将我忘了。” 他向来精明,脑袋十分清醒。在悬崖边想清了这些事后,已到了中午。他吃了些干粮,喝了水,就摸到身旁的一个山洞里睡觉。 他睡下不久,就被一些奇怪的念头惊醒了。他坐起身来,理了理这些困扰自己的思绪。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想法是:我从此不再见她,当真做得到吗?要是她盼望着能更多的见到我。而我却再也不见她,那不是要叫她很失望?那叫我怎么办?我把她当作是好朋友吧,等我报了大仇,她若是还在蜀中,我就去找她聚一聚。 忽然又想:“可她并没有将我当作好朋友,我找她也没多大的趣味。我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报仇的事上,到了这步田地,那妻室之想还是打消算了。我报了仇,就找个没人的山林隐匿起来,在山林里了此一生。又何必再去想别的事?” 周元嘉想了一会儿,心绪稍宁后,又倒在洞中睡觉。这次,他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傍晚。 周元嘉坐起身来,向外一看,一道月光铺进洞中。他忽然只觉得心急如焚,几步跨去洞外。向东面的山峰间瞭望,看了许久,见不到一个人影,确信唐雨溪还没来,终于放下了心。道:“她还没来,我等着她。”便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平石上,望着山下,只为等着唐雨溪。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会 唐雨溪在客店里吃过晚饭后,一早就假装睡下了。跟着她的两个仆从住在她的隔壁。唐雨溪躺在床上,等听到那两人打呼噜后,便悄悄起身,放迷烟迷住那两人。再将提前备好的两封书信塞进那两人的房间的门缝中。等到那两人醒来,一开门,就可看到书信。 两封书信,一封给自己的父母,一封写给那两名仆从。写给仆从的书信,内容的大意是说,要那两名仆从先回蜀中,给家人报平安。并祈求那二人,叫她们切不可说破自己溜走的事,一定要帮自己圆谎,免让父母担心。 给父母的书信中,说出自己代表唐门到崆峒山观礼,一行十分顺利,崆峒派对自己很有礼貌。因思江南风物佳妙,故而要趁此次出川的机会,去江南浏览浏览。玩得腻烦了,会自己回家,不必为此担忧。 唐雨溪将书信放好后,松了口气,一看月已中天,时候不早了。暗想:“他昨天晚上说过会在山上等我,可都这么晚了,他还会等着我吗?”便离开客店,施展唐门的轻身功法,返回崆峒山。 想着天色已经很晚了,着实有些焦急,周元嘉会不会还在等着自己。她心中又想:“倘若他心中有我,一定还在山上等着。他若是已经走了,那就摆明了,我在他心中无足轻重。”她展开轻功,走得极快。 周元嘉自从醒来后,就坐在山崖边上等着唐雨溪。他摸出干粮,吃了几口,又喝了些水,填饱了肚子。眼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越来越圆,而上山的路上却无半个人影,他心中开始焦躁起来。 这些年来,周元嘉习惯了独自一人过日子。虽说十分孤苦,却有一样好处,就是来去自由。除了报仇,他从来不会把任何事搁在心里。他从来就用不着等人,因为没有一个人让他等着。这是他初次等人,没想到会如此漫长。 周元嘉等了约有两个时辰时,就开始烦躁不安了。他心中想:“为什么她还不来?昨天晚上这个时候,我都遇到她了。” 周元嘉又向山下看去,见崆峒派极少有屋子亮着灯。周元嘉心想:“今天是大典正期,众宾客道贺过后,都已离开了崆峒。难道她也回去了吗?可她明明说过,她今晚还会来的。她就算要回去,也该上来跟我打声招呼,叫我不必等她。她既然没有来打招呼,那她就一定会来与我会面的。” 周元嘉经过一番推理,确定唐雨溪会来,心中的烦躁感稍稍减弱。可是这样的念头并不会留存多久。一个人经历过的事情多了,想法也会随之增多。因此,人们常常感叹,单纯的岁月一去不返。 过了一小会儿,周元嘉的念头就开始动摇了。继而,另外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他想:“我与她认识还不到一天,跟她的朋友亲人相比,我可是微不足道的。她算不来跟我打招呼,就回唐门去了,也算不上失礼。不过是对一个没多大份量的人说了一句谎话而已。倘若她没将当回事,她完全不用来跟我打招呼,就自己回唐门。若是她还有点在意着我的话,就一定会在离去之前,来跟我告别。” 周元嘉一面想着,双眼却紧紧盯着上山的每一条的路。哪里有些风吹草动,他立刻就向那里看去,他希望能在有动静的地方看到唐雨溪,他希望这样的等待能早点结束。因为等待不光虚耗光阴,还是一件特别消耗耐心的事。 又过了好一会儿,唐雨溪仍然没有出现。山下的灯光都已熄灭了,崆峒派的弟子们在忙碌了一天后,也都入睡了。夜已深,空旷的高山上,静默无声。山壁间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周元嘉早已习惯了。他心中又想:“雨溪怎么还不来呢?她若是真的走了,我这样一直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不如自己去东面的山洞中寻找心法,免得这样等下去。” 他刚要走开,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道:“我要是就走开了,万一她来了看不到我,岂不是会令她伤心吗?我还是再等等,等到天亮,若她还不来,我就去山下询问,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想法多,而又能往正确的方向去想,这并非坏事。 忽然,只见西边的一条山道上,冒出了一条黑影,那道黑影正急速往上奔行。周元嘉看到那道黑影后,顿时精神大振,心道:“她来了,她没有骗我。”高兴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但他十分理智,这么一喊出口,必定会惊动山下崆峒派的人。 周元嘉看着山下,见西边的屋子最稀少。只有三五干屋子,稀稀落落的立着。由此推知,西边屋子要不是柴房,就是厨房,住在那边把守的最多不超出三人。心道:“我若是从山底下上来,也会选那条路,就不容易给人发觉了。她聪明得紧,也想到这点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道影子,虽隔着八九十丈,但月光皎洁,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道黑影奔得极快。她在一块岩石上一点,便奔到两丈高的地方。站稳了脚,又轻轻一点,又跃出两丈多高。周元嘉心中大是敬服。心道:“唐门的提纵术果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那影子越来越近,再几个起落,忽然跃到周元嘉所在的大平石前面,停了下来。那人戴着面罩,但周元嘉从她的身材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中认出了她,她就是唐雨溪。 周元嘉满面喜色。道:“我等了很久,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当她优雅的拉下面罩。周元嘉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张清秀绝美的少女的脸蛋。 唐雨溪见到周元嘉,心中也很感动,他果然等着我,没叫我失望。唐雨溪却板起了脸。道:“谁叫你等了?” 周元嘉先是一怔,却见唐雨溪的脸上闪现一丝顽皮的笑意,随即释然。便伸出手,要去握唐雨溪。 唐雨溪甩开他手,脸上一红,向后退了三步。道:“你要是没规没矩的,我就砍掉你的手。” 周元嘉独自生活,已有多年。但当爱意萌动的时候,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忽然变得轻灵起来。周元嘉道:“我要是没了手,却叫我用什么来抱你?” 唐雨溪脸上又是一红,随即沉下脸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周元嘉心中却想:“我要是没了舌头,拿什么来亲你。”但见唐雨溪沉着脸,十分恼怒,这句话却不敢再说了。 唐雨溪见周元嘉神色黯然,也知道自己说话重了,有些过意不去。道:“周大哥,我敬重你是个正人君子,是位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才会信任你,当你是朋友。离开了崆峒,也要回来跟你会面。但你轻言相戏,你若将我当成那等不三不四的人,我便会跟你拼命,我说得出做得出。” 周元嘉心中一阵感动。道:“你、、、、、、你离开了崆峒,又返回来?” 唐雨溪便将更立大典的过程向周元嘉简略说了些。又说在大典结束后,便与两名仆从离开崆峒,回蜀中。在一家客店住宿,将自己放迷烟、留书信的事也毫不隐瞒的说了。 周元嘉听到这些话后,心中十分感动。心道:“她这么做,就是因为和我有个约定。要来此地会面,我刚才对她说那等不三不四的语言,真不应该。”便真心诚意的说道:“妹子,是我不好。我等了很久,忽然看到你,心中太高兴了,所以才情不自禁的想拉你的手。但这太鲁莽了,请你原谅。” 唐雨溪一向被唐傲夫妇当作掌上明珠,在她身边的人,无不将她当作世间最可宝贵的人。见周元嘉诚心道歉,心里已原谅了他。但她却不是那等啰嗦的人,心里原谅了周元嘉,在她却不用在嘴上说出来。 唐雨溪转头看着东面的山峰。道:“但愿今天晚上能找到毒蛇。周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毒窟 两人正要举步行去,却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声音极其细微,本不易听到。但山巅上十分寂静,哪怕是一棵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更何况那声音是连续不断的。 周元嘉和唐雨溪都听到了那怪异的声响,两人警惕起来,伏下身子,靠在石壁上,仔细聆听。那声音大异寻常,像是动物咬噬食物发出的声音,从山崖边传过来。 周元嘉低声说道:“有虫子在咬东西。”转头看去,却见唐雨溪脸色兴奋。 唐雨溪道:“声音是从大蛇那边传来的,周大哥,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大蛇吗?” 周元嘉想起了那条碗口粗细的大蛇。道:“记得,要不是它,我们这辈子就不会相识了。” 唐雨溪不理他话中之意。道:“我听出来了,有很多毒虫在吃大蛇的肉。” 周元嘉想起大蛇已被唐雨溪用腐尸水淋过,大蛇的肉已被化掉。道:“那大蛇没肉了,它们吃什么呢?” 唐雨溪道:“我洒腐尸水的时候,只在大蛇缠住我们的部位洒了些,那些被洒过腐尸水的部位就被化掉,可大蛇的其他部位都还好的。” 周元嘉仔细回想着昨天晚上大蛇死去的情景,这才想起昨晚离开时,大蛇的头部、尾部都还有肉。 唐雨溪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昨天晚上还抱怨这儿没有毒物,好不容易碰到了一条大蛇,差点害死了我。惊慌之下,忘了用这法子引出毒虫。大蛇一死,那些小毒物们自己跑出来,我不用花费力气寻找,可就省事得多。周大哥,我们快过去。” 周元嘉道:“可大蛇剧毒无比,那些小毒虫来吃它,等同是吃毒,不是自己找死吗?” 唐雨溪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那些小虫既然敢吃大蛇的肉,它们的毒性就比大蛇的强。这是动物本身具备的一种生存本能,每种动物都会选择比自己弱小的物类攻击或是捕食。豹子捕食野狼,狮子捕食豹子。” 周元嘉这才明白。道:“弱肉强食。” 唐雨溪道:“是啊,我们快过去瞧瞧。那些小虫食量不大,它们吃饱了,就会离去的,以后就难找了。”说完,便走去大蛇所在的悬崖边上。 周元嘉顿了顿,也跟着走去,几大步跟上了唐雨溪。 两人循着那细碎的咬噬声摸过去,在一块大岩石旁伏下了身子。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悬崖边发生的一切。 周元嘉顿时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在巨蛇尸体的四周,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小蛇。有红花色的,有乌黑的,有全身青色的,最大的也不过两尺。 那一条条小蛇,头部呈扁三角形状。每一条都是毒蛇,约有二三十条,爬在大蛇的前身和尾部,咬吃巨蛇的尸首,有的吸允大蛇的血液。发出撕咬的细碎声,和阵阵毒臭味,岩石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那条被打死的巨蛇便带着剧毒,小蛇吃它而不被毒死。足见那些小蛇的毒性比巨蛇更强。此时月色正明,将一切照得通亮。那巨蛇没沾过腐尸水的部位,已被咬出了许多洞孔,血肉模糊,散发着浓烈的毒臭味,实在令人作呕。 周元嘉看了一会儿,问道:“我们用什么法子来采毒液?” 唐雨溪道:“周大哥,你先别急。我猜还有好东西要来。你看,来了。” 周元嘉顺着唐雨溪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悬崖西边跳出来一只血蟾。那血蟾全身赤红如火炭。跳一步,便发出咕的一声。那群小蛇见到血蟾,纷纷四下逃窜。那血蟾不吃巨蛇的尸首,追着那群小蛇,每当抓住小蛇,便咬着小蛇的头,吸取小蛇的血。那小蛇被血蟾咬住后,挣扎了几下,便不能再动,随即成了一条干枯的死蛇。 血蟾吸了四五条小蛇的血,肚腹鼓涨,全身血红。这时候,小蛇已逃光了。那血蟾蹦到一块大石上,咕咕咕叫着,声音雄壮,像是在庆祝胜利。 周元嘉悄声说道:“血蟾吃了四五条毒蛇而不死,它的毒性比小蛇的强。” 唐雨溪道:“一会儿,我们跟着它。” 周元嘉心道:“它吃了毒蛇,毒性很强的。我们跟着它,可危险得很。”但见唐雨溪兴致很高,她就像一位公主,甚至比公主还更高贵。她有什么要求,周元嘉都觉得要帮她完成。却又问道:“唐姑娘,你采了毒液后,将如何处理?” 唐雨溪道:“我会将毒液带回唐门,由专门负责的人研究毒液,他们会在毒液中提炼出解毒的药物。” 周元嘉的心中却想着另外的事。江湖传闻,五毒教是天下最擅长使毒的门派。一个人无论功夫多强,却都不敢轻易得罪了五毒教。除了五毒教,便是唐门。从今晚看到的这一切来推敲的话,莫非这两个门派所使的毒,都是从这些毒虫身上提取的? 周元嘉道:“你们跟五毒教一样,用这些毒液来害人。” 唐雨溪柳眉一竖。道:“周大哥,五毒教只会用毒功害人,那不假。可我们唐门正大光明。我们采了毒液,用来研制解毒的药物。再卖给有需要的人,虽说不上济世利人,可也救过了不少人。” 周元嘉道:“可江湖传言,死于唐门毒功的人也不在少数。” 唐雨溪道:“你亲眼看到了?你亲眼看到唐门中人下毒杀死别人了?” 周元嘉顿了一顿,这话实在无可辩驳。 那血蟾高叫了几声,正要离去。忽然,山崖边来了一条金钱蛇。那金钱蛇长约一尺,全身金光灿灿,犹如一根行走的金条。头呈尖三角形,头上长着两颗圆形毒瘤,发出血红的光晕。 那金钱蛇一来,血蟾便不敢再叫。金钱蛇昂着头,正对着血蟾,作势要咬。血蟾向后缩着,忽然蹦了起来,从金钱蛇的头上蹦过。金钱蛇又转过身来,张着嘴,吐出舌头,要吸允血蟾的毒血。 血蟾转了几圈,咕了一叫,向东面逃去。金钱蛇紧紧追随而去。 周元嘉道:“金钱蛇的毒性强过血蟾,真是一物降一物。” 唐雨溪道:“周大哥,有好戏看了,我们快追去。” 金钱蛇追着血蟾,血蟾走过的地方,都留着一股毒臭味。跟大蛇的臭味一样。小蛇吃了大蛇,血蟾吃了小蛇。因此,大蛇血里的臭味就转到血蟾身上。 周元嘉和唐雨溪施展轻功,窜高伏低,悄无声息的跟在金钱蛇后面。 就这样一路向东追着,绕过了两道山峰。血蟾沿着一块极为陡峭的石壁往上跳。金钱蛇便追着血蟾,爬上了石壁。 周元嘉向石壁上一看,见那是一座孤立的山崖。眼前是一块光溜溜的巨大的石壁,月光照下,石壁上反射着月亮的白光。但又可清楚看到,石缝中长出的青苔。 血蟾很快跳过了石壁,去往更高的地方。金钱蛇也跟着去了。 唐雨溪和周元嘉施展轻功,往上一跃,便将手攀着石缝,再一借力,又向上跃。很快也越过了石壁。 石壁上方,地势稍平。周元嘉和唐雨溪来到时,发觉脚下踩到了土。一条小路蜿蜒着向前方伸去。血蟾和金钱蛇就在前方。 两人便跟了过去,转过一个弯后,前面却是悬崖,深不见底。眼前已无路可走,血蟾和金钱蛇却不知去向。 唐雨溪和周元嘉对看了一眼,脸上布着疑云。那两个家伙去哪里了?忽然,只听身侧传来咕的一声。仿佛从地下传来,两人迅疾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前方低矮处出现了一个破洞。破洞四周被野草藤条遮住,只露出一个拳头大小有洞口,当真不易发觉。突然,又闻到了和巨蛇一样的毒臭味。两人这才确信,血蟾和金钱蛇都钻进破洞里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五毒之战 周元嘉见那山洞太小,只能伸进拳头,身子却不能进去。血蟾和金钱蛇钻进去后,不能进去捉它们,就不能采到毒液,正想问怎么办的时候。却见唐雨溪摸出一个灰色布袋,她把手伸进布袋,掏出了一把雄黄,在破洞四周撒了一圈。在洞口撒上了雄黄,里面的蛇就不敢越出来。 唐雨溪撒了雄黄后,蹲了下来。周元嘉也蹲下了身子,透过那条洞口向里张望。此时,月亮正照着破洞,月光射进洞内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长形的光线。 周元嘉只见到洞内有光线,在那条较大的光线旁边,还有许多细细的光线,是从破洞四周的石缝中穿入的。除了有光的地方外,洞中其他的角落里却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连那血蟾和金钱蛇都不知溜到哪里了。 唐雨溪也看不到洞中的情况,她摸出了火刀火石。打着了火,在一根枯枝上一点,那枯枝便即燃了起来。 唐雨溪将那枯枝沿着洞口伸进洞内。洞中亮了,这时,可看到洞中更多的事物。却见洞口不远处有一堆干柴,有人在洞里烧火留下的。唐雨溪将枯枝去点洞中的干柴,很快就燃烧起来,顿时将那石洞照得通亮,洞中的一切都可清楚看到。 那石洞约有一丈见方宽大,石洞中间的地面上。竟然摆列着一条金钱蛇、一只血蝉、一条蜈蚣、一只蝎子、一只蜘蛛。唐雨溪看到那五种毒虫后,轻轻说道:“这是一个毒窟,五毒全到齐了。” 周元嘉顺着看去,却见那五只毒虫按照五行的方位排列在洞内。站在中间是金钱蛇,东方是绿蜘蛛,南方是蝎子,西方是蜈蚣,北方是血蟾。五只毒虫各自占住了一角,像是在作试探,谁都不敢贸然出击。 周元嘉喃喃说道:“这五种毒虫怎么都到这里来了?真是奇怪。” 他又向洞中更深的地方看去,却见石洞中筑有一座高台,高台上赫然有一堆骨头。唐雨溪惊叫了一声,周元嘉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人同时看到了那堆尸骨,都吃惊不小。只觉得这方小小的石洞中,阴森诡秘。 过了一会儿,唐雨溪待惊恐之情稍减。问道:“洞中为何有一堆黑色的尸骨?谁人的骸骨会在这里呢?” 周元嘉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但他也实在想不到谁会死在这绝壁上的山洞中。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会妄下结论。 周元嘉又向洞中看去,却见先前在悬崖边吃大蛇的那群小蛇,已全都攀到了那个高台上。那群小蛇在高台上不停的游走着,十分慌张。周元嘉大着胆向那骸骨看去,见那骸骨是黑色的,尸骨身上披着一件大氅,已破烂不堪。尸骨的手上,五根骨头掐着一个油布包裹的小册子。 周元嘉凝神思索了一阵子后。道:“骸骨呈黑色,这人是中毒死的。他身上穿着大氅,足见他生前地位高贵。” 唐雨溪道:“在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油布包中,必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周大哥,这五种毒虫失控了,一会儿,它们将有一场大战。等它们都死光了,我们再进去看个究竟。” 周元嘉向那五只毒虫看去。那五只毒虫还未动过。问道:“唐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五只毒虫失控了?” 唐雨溪道:“我在蜀中的时候,有一次到川黔交界的一座山里采毒,在那里遇到了五毒教的门人,他们摆出五毒阵来害人。这洞中的五只毒虫,所排列的阵势,就是按五毒阵的方位来排的。如果它们的主人在这里,它们就要受主人的掌控,是不会相互攻击的。” 周元嘉沉思着道:“这里没有五毒教教徒,却是谁将这五只毒虫引来这里的呢?” 这时,却见四条小蛇下了高台,它们似乎想冲出石洞。排成一排,往洞口冲来。但它们经过五毒阵的时候,血蝉忽然一跳,离地两尺多高,落下来时,就咬住了一条小蛇,眨眼间将那小蛇吸干了。 金钱蛇咬死了一条,蜈蚣咬死了一条。只剩下一条青色的小蛇,爬得最快,逃过了五毒阵。当它爬到洞口时,却被雄黄挡住,不敢出来。小蛇在雄黄线的四周游走着,企图找到出口。 但那只乌黑色的大蜈蚣很快向小蛇攻来。那小蛇转过身子,昂起头,极快地向蜈蚣咬出一口。 那只蜈蚣忽然窜到小蛇的下身,小蛇还没叼到它,它就咬住了小蛇。那小蛇翻腾了几下,将蜈蚣整个翻起。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忽然全身由绿变黑,就此一动不动。 蜈蚣毒死了青色小蛇,金钱蛇忽然向它攻来。一黑一黄,立刻成了对攻之势。这一来,蜘蛛、蝎子和血蟾全都加入了战团。高台上剩下几条小蛇,昂头吐舌,看着地上的五毒之战,不敢再下高台。 唐雨溪从未见过五毒之战,这时屏住呼吸,凝神看着,雪白的脸上颇有些兴奋。周元嘉全神戒备,手上凝聚着一股掌力,若有变故,便向洞内发掌,将洞中一切全部毁灭,以备不虞。 金钱蛇极快地在蜈蚣的背上叼了一嘴,那只蜈蚣向金钱蛇冲了过去,金钱蛇迅疾地游开。蜈蚣还要再攻击时,忽然翻出肚腹,蠕动了几下,全身由黑转为金黄,就此死了。 绿蜘蛛从金钱蛇的背后攻击,那金钱蛇昂头转身,迅疾地咬在蜘蛛的背后。只咬了一口,就见绿蜘蛛由绿变为金黄,滚了几圈后,也即死掉。 蝎子和血蟾双双抢上,一左一右,分攻金钱蛇两边。 金钱蛇游走得十分快捷,绕到血蟾身后,那血蟾正要跳跃时。金钱蛇忽然将血蝉叼了起来。它将血蟾叼在嘴里,吸允着血蟾的毒血。注入它头上有毒瘤中,只见那两个毒瘤越来越涨。 蝎子自后攻击,金钱蛇只是逃窜。把那血蟾的血吸干了后,放下了血蟾。这时,它头上的毒瘤肿得有拳头大。 金钱蛇向蝎子反扑。对攻了几个回合,又将蝎子咬死。 金钱蛇战胜了其他四毒,向高台上爬去,高台上的几条小蛇原也是剧毒之物。但金钱蛇此时吸取了蜈蚣、蝎子、蜘蛛和血蟾的毒液,毒性强过那些小蛇百倍不止。 那些小蛇见到它,纷纷跳下地来,向洞口逃窜,遇到雄黄后,又折回洞里。 金钱蛇叼住了一条红色斑斓的小蛇的头,正在吸允那条小蛇的毒血。另外几条蛇忽然同时咬向金钱蛇,有的咬住它的头部,有的咬在它的七寸的位置。 那金钱蛇痛得在地上翻滚着,咬它的蛇便跟着翻动。折腾了几次后,那几条毒蛇全都死掉,金钱蛇也不再移动,像是死了。 金钱蛇剧毒无比,小蛇的毒远远没有它的强。几条小蛇咬到金钱蛇,将金钱蛇咬死,却因此而中毒,又被金钱蛇毒死。 周元嘉和唐雨溪在洞外目睹了这一切,只觉得在这样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发生的这场毒虫之战,其间的凶险惨烈,犹胜于江湖中人真刀真剑的恶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毒 周园嘉脸上的肌肉在颤动,唐雨溪的脸上全无血色。两人亲眼目睹过五毒之战后,心情尚未平复。 过了一会儿,周元嘉镇定下来。道:“毒虫全都死光了,唐姑娘,我想个法子进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别进去了。” 这话却提醒了唐雨溪,她很快就镇定了,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道:“刚才我看到有光线从石缝中穿过。这块石壁必有缝隙,我们找着缝隙,将洞口扩开,就可进去了。” 周元嘉想起了这事。道:“对,我试试。”他伸手在面前的石壁上试探着。捶了几下,石壁上发出咚咚的空响,那块石壁果然是空的。 周元嘉有些喜出望外。却问道:“唐姑娘,正如你所说,这块石壁是空的。我们只要扩开石壁,就可进去了。你怎么想到的?” 唐雨溪微微一笑,嘴角边扬起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道:“那具骸骨还在洞里。既然他能进洞去,那其他人也照样进得去。况且洞里有火堆,有人在洞里烧过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洞中的火堆是那具骸骨生前留下的。” 周元嘉点了点头,他就开始动手拆解那块石壁。他吸了一口气,手上运足劲力。拍向那块石壁,劲力一吐,顿时推倒了十多块方形石块。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破洞,已可供人进出。这才发觉,那块石壁是用石块堆砌的。只是随意的将石块推叠起来,石缝中都是青苔和野草,并没有用石灰塞上,不够牢固,是以很容易推倒。 周元嘉将石壁打开后,正想走进去,唐雨溪拦住了他。 唐雨溪以一种富有经验的眼神审视着石洞。道:“周大哥,五毒大战过后,毒气仍在蔓延,那些毒气对人体害处极大。此刻进洞去,易受毒气侵袭。等毒气散发干净了,我们再进去。” 周元嘉一哂。道:“不错,我急于得知洞中的秘密,倒忘了这一层。”他站在洞口,唐雨溪先前点燃了洞中原有的一堆干柴。还在燃烧着,发出熏黄的火光。周元嘉借着那火光,凝视着洞中的那具骸骨。道:“那会是谁呢?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油布包是什么东西呢?只怕他已死去多年了。” 两人在洞外等了一会儿,洞中浊臭的气味散发了一些,洞外的清新空气也吹进洞内。唐雨溪摸出两粒溶血洗心丸来,自己吞服了一颗。将另外一颗递给周元嘉。道:“这是我唐门的疗伤圣药,能助人排毒。我担心洞中余毒未清,为防不测,还是先服了再进去。” 周元嘉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服下了药丸。心想:“雨溪事事都能提前想到,又周密谨慎,我却是粗心大意惯了。”周元嘉自小研读儒家典籍,意欲考八股,求取功名。中途遭遇家庭巨变,他的心思便只放在学武报仇这两件事上。他的一生,都是在大风大浪之中颠簸,心思就不如唐雨溪的细密周祥。 两人走进洞中,此时,地上布满了毒虫的尸首。洞外虽也流进了一些清新的空气,但洞中的恶臭并未散尽。 周元嘉闻到那恶臭味,凡欲作呕。好在先服下了溶血洗心丸,能帮他排解嗅到的浊臭,助他心神安宁。 两人走到那具骸骨面前,端详了一会儿。周元嘉看着那油布包。道:“这是什么呢?”正要伸手去拿时,唐雨溪拦住了。 唐雨溪道:“这是个毒窟,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却见她摸出了两只灰布手套,戴在手上,对着那骸骨作了一揖,再去拿那油布包。 那具骸骨久经风化,所有的筋脉早已不在了。唐雨溪刚拿到油布包,那骸骨的手骨便散落下来。将两人吓得脸上变色,同时向后退开。盯着那骸骨,看看会不会尸变,待见到那骸骨再无动向后,才大着胆走近了些。 唐雨溪拍了拍胸口,恐惧感稍却。道:“吓我一跳。”便拆开油布包,查看包里的东西。 周元嘉心想:“我也被吓得不轻。”他凝神向高台上看去,忽然,见到那骸骨旁边有一块闪着金光的牌子,周元嘉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块铜牌,铜牌的一面雕着五毒——蛇、蝎子、蜈蚣、蟾蜍、蜘蛛的图案,五种毒虫仍按五行之位排列着。而在铜牌的另一面,却镌刻着一排小字。周元嘉借着火光仔细看去,那排小字写的是:五仙教第三十七代掌教教主吕天闽。 周元嘉正要将这个发现与唐雨溪分享的时候,却听唐雨溪说道:“他是五毒教教主吕天闽。” 周元嘉脸上略带惊讶,看着唐雨溪,道:“你也知道了?” 唐雨溪道:“这里写的有。”便将油布包递给周元嘉。 周元嘉道:“这东西没毒吧?” 唐雨溪微微一笑。道:“我刚才查看过了,没毒的,包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元嘉的脸上闪现疑问的神色。道:“我想要的东西?”他将信将疑的接过了油布包。打开一看,却看到了三张碎布片,碎布片上写满了小字,字迹潦草,颇难辨认。再往后翻,却是他梦寐以求的龙象心法。 周元嘉满脸欣喜,溢于言表。他将碎布片浏览了一遍。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找到龙象心法了,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位千毒万劫吕天闽。” 周元嘉向吕天闽的尸骸行了个礼,吕天闽在那碎布片上记下了他的事迹,碎布片上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五毒教是云贵一带的教派,要在汉朝,属西南蛮夷。教中人物多为苗裔,性子刚烈,手段颇为残忍。五毒教向来就被视为邪教,为中原武林所贱。数十年前,吕天闽接任五毒教教主,便想昌大门户。他精通上古秘传的炼尸法门,就去中原武林抓正派人士炼毒尸。经过淬炼之后的毒尸,没有知觉,毫无人性,只听从毒主的命令。 吕天闽炼毒尸,以作为日后称雄武林的先锋,武林人士闻风丧胆,千毒万劫的绰号便由此而来。他炼毒尸的秘密被人查知后。有人倡议联合武林正派,前去苗疆攻打五毒教的老巢。中原武林纷纷响应,以少林为首,联合数百名江湖好手大举来攻。 这时候,时任五毒教教主的吕天闽却离奇失踪。五毒教教众为争夺教主之位,发生了内斗,元气大伤,四分五裂,而所炼毒尸也被消灭干净。那数百名武林人士才返回中原。 中原武林人士攻打五毒教的时候,吕天闽带着五毒逃去了西北,在河南洛阳遇到了黄衫人。黄衫人是崆峒派掌门人飞云子的师傅,武艺极高。用以淬炼毒尸的人武功越高,被炼成毒尸之后,功夫倍增。吕天闽盯上了黄杉人,几次三番施毒陷害。两人从河南洛阳开始结仇,一直斗到崆峒山上。 吕天闽被黄杉人打成重伤,但吕天闽全身剧毒。黄杉人虽然打败了他,要置他于死地,为武林除害,却又不能接近他。别无他法,只好将他封在石洞中,外面用巨石堵住。吕天闽拼了最后一口气,忽然下手偷袭黄衫人。黄衫人受了吕天闽的毒掌,还击了一掌,便仓皇而逃,却将龙象心法遗落了。 吕天闽得了龙象心法,也已无用。他身受重伤,毒气散逸,被五毒反噬。在临死之前,撕下布片,记下了这段事迹。 唐雨溪点了点头,看着吕天闽的骸骨。道:“算下来,这位千毒万劫吕天闽死去有十五年了。” 周元嘉道:“不错,他是毒教的教头,一生都在跟毒虫打交道,到头来却被毒虫咬死。” 唐雨溪道:“周大哥,你得到了龙象心法后,就能报仇了。” 周元嘉想到了自己的大仇,脸上布满了一层杀气。他将吕天闽的那三片碎布片烧毁了,只留着龙象心法。心中忽然想:“我得到龙象心法,报了仇之后,我又干什么呢?”怔怔出神。 唐雨溪忽道:“我得采毒液了,再过一会儿,毒液会变质的。”却见她拿出一根竹筒和一把小刀,走向那条金钱蛇,蹲下身子,用小刀划破金钱蛇头上的毒瘤。毒瘤中流出了毒液,唐雨溪将竹筒接住,毒液便流进了竹筒内。 周元嘉看着她,忽然想:“她采到了毒液,我也找到了龙象心法。待天亮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离别在即,心下颇为惆怅。 忽然,只听唐雨溪啊的叫了一声。周元嘉从怅然的心绪中惊觉过来,问道:“怎么啦,唐姑娘?”几步跨过去,扶起唐雨溪。一看,那金钱蛇正咬在唐雨溪的手臂上。一条黑线顺着唐雨溪的手臂向上疾行,行得片刻,唐雨溪的脸上布满了一层黑气,她已中了剧毒。 周元嘉大惊失色。捏住金钱蛇的七寸,将它从唐雨溪的手臂上取下来。随即猛地拍出一掌,将那金钱蛇打成了稀烂。立即在唐雨溪的肩头、心口点了十来下,护住她的心脉。 唐雨溪已奄奄一息。周元嘉扶着她,脑袋里十分混乱。刚才还好好的,金钱蛇明明是死了的,怎么会突然活过来,咬了唐雨溪。难道金钱蛇并没有断气,只是一时昏厥,唐雨溪割它的毒瘤,它痛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解毒 金钱蛇先战胜了其他四毒,又吸允了几条小蛇的毒液,剧毒无比,沾之即死。唐雨溪却被它咬了一口,此刻,毒素上行,已冲到唐雨溪的脸上。她嘴唇紧闭,雪白的脸蛋成了紫黑色。 周元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不敢接受,不敢相信。只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唐雨溪中了剧毒,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信。 他大声喊着唐雨溪,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回像此刻这么紧张过。因呼喊太急,他的脸已震得发红。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自身,他只盼她立刻醒来。然而,除了他的呼喊之外,悬崖上再无别的声息,山谷里回荡着他发疯似的呼喊声,凄厉而又急促。 忽然,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样呼喊是徒劳无功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溶血洗心丸,能解万毒。雨溪,你放在哪里了?”他伸手探入她的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依稀记得,唐雨溪给自己的药丸,就是从这个小瓷瓶里倒出来的。他立刻倒出三枚,撬开唐雨溪的嘴。但唐雨溪紧闭着嘴,根本无法吞服。 周元嘉双手抱着脑袋,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扯。他指望着在疼痛的刺激下,好使自己能想到更多的事,想出解救唐雨溪的法子。他用力扯着,抓下了一把头发,但丝毫不觉得痛。忽然看到唐雨溪用来采毒的刀,刀上还沾着紫黑色的毒液。 他捡起刀来,扯下一片衣服,用力擦掉刀上的毒液,放到火上烤了一会儿。找到唐雨溪手臂上被金钱蛇咬过的伤口,一刀划破。但他意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毒液并没有流出。 他放下刀,一手抵在唐雨溪的肩头,一手抵在她的后背。手触摸到唐雨溪的肩头和后背时,他微微放了点心,因为他发觉,唐雨溪的肩头还暖和着。他将自己一生的内力催发出来,助唐雨溪逼出毒液。 在他的内力的催动之下,伤口处渗出了几滴浓稠的紫黑色的毒血。他看到自己逼出来的毒液,心中更加慌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血液要凝固了吗?他不敢想,血液凝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又加紧催动内力。 他一边催动内力,一边留意着伤口处的血液。过了半个时辰,他看到伤口处渗出了一滴毒液。他很着急,毒液排除太慢。但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无论怎样,都要坚持到底。他加劲催动真气,一边助她排毒,一边输入真气,为她续命。 过了两个时辰,伤口处又渗出一滴毒血。周元嘉轻轻叫了声雨溪,但唐雨溪仍与先前一样,不会动,更不会说话。周元嘉闭着嘴,继续催动内力。 天已大亮,一束阳光射进洞来。照在周元嘉的脸上,他脸色苍白,颇为憔悴。他的双手仍然抵住唐雨溪的肩头和后背。在这几个时辰中,唐雨溪一直没有动过。但周元嘉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是热的。 周元嘉不敢撤开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只有这个办法,他只能这么做。 阳光很快从他的头上绕过后山去了。再过得一会儿,天色黑了下来,月亮重新出来了。月亮依然是那样的皎洁,那样的明亮,每当她出现的时候,仿佛一切就又重新开始。 周元嘉的手依然抵在唐雨溪的肩头和后背,一直没拿开过。他体内的真气,正在源源不断的输出。他无法知道唐雨溪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但从她体内逼出的毒血,比之前流出的明显清淡了一些。 月亮绕过山峰,又过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大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再过几个时辰,天边泛起了一道曙光,黎明到来。光线越来越亮,已可看到地平线新出的太阳。阳光照进洞中,只见周元嘉的头上冒着丝丝白气。他已有两天没合过眼,脸色蜡黄,脸颊上全是汗珠。显而易见,无论是体力、真气还是精神,他都耗损太大。 在这两天之中,周元嘉的心里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样几句话:雨溪的身体还热着,还有救活的希望。只要还有希望,就绝不能放弃。雨溪,那天,你说你要去死,我说我一定会让你死不成。我会永远记着这句话,永远保护着你。你伤得这样重,我就算拼了命不要,也要救活你。我这一生发生了太多的不幸,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在这世上原本已没有任何的牵挂。过了这么些年,人世间的事,我早就看透了。可遇到你之后,我的生命里多了个可以挂念的人。如果你真的活不成,我活下去也没什么滋味,我就陪你死在这儿。 忽然,只听唐雨溪嘤咛的轻哼了一声,这声音极其轻微,几不可闻,但周元嘉还是听到了。周元嘉忙问道:“雨溪,你怎么样?”他一连问了几声,唐雨溪却没再说过话。 周元嘉凝神看去,却见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却似松动过,脸上的黑气淡了许多。看来,经过这两天辛劳施救后,她体内的毒素被排出了不少。周元嘉焦黄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待到傍晚,周元嘉头上的白气已成了浓浓白雾。他耗损太大,若不是他内力浑厚,意志坚定,早已支撑不住。又过得一会儿,周元嘉头上的白雾越来越稀,终于消失了。他终于是支持不住了。 可他仍不敢撤手,他生怕一撤掉,唐雨溪体内的毒素又反攻,那就不能制止了。他看到从唐雨溪伤口处流出血液中已有了红色,比之前更清淡了许多。 他大着胆,撤掉肩头的一只手。而抵在唐雨溪后背上的那只手,仍在为她输送真气,这样虽然没再助她排毒,却仍有真气输到她的体内。能保得一时三刻无事。 周元嘉用腾出的那只手,去捡起一枚溶血洗心丸。撬开唐雨溪的嘴,这次,唐雨溪的嘴能动了。他将那枚药丸送到唐雨溪的嘴里,再抬起她的下颚,运劲一送,唐雨溪便吞服了那枚药丸。 喂唐雨溪吞服了一枚溶血洗心丸后,周元嘉的心中更放宽了些。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却还有几张烙饼。他两天没吃过东西,肚子实在饿了,便快速吃了两张,喝了些清水。略歇得一会儿后,体能恢复了大半,又振作精神,将另外一只手重新搭在唐雨溪的肩头,接着为她排毒。 到了第二天中午,周元嘉看到唐雨溪伤口中流出了红色的鲜血,唐雨溪脸上的黑气更淡了,已可看到她白皙的肌肤。周元嘉腾出肩头的那只手,给她号脉,脉搏跳得极缓,跳动极弱,鼻子里已有了呼出的气。 这样一来,经过将近三天的排解之后,确定唐雨溪已熬过了危险期,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 周元嘉将近三天没合过眼,这时候,他双目赤红,眼膜上布满了血丝,眼皮肿胀,几乎已睁不开。体内真气已将衰竭,他当真已熬不住了。好在唐雨溪已过了危险期,保住了命。而留存在她体内的毒素,一时半会是不能彻底排掉的。加以时日,再帮她慢慢清除。 周元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太需要休息了。他撤开了双手,凭着仅存的一点理智,点燃了柴火。将唐雨溪移到高台旁边,自己坐在她身旁。又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跟自己的手紧紧扣着。这样就算在睡梦中,也能随时查知唐雨溪的情况。若有异样,便立即醒来施救。他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唐雨溪的身上。将唐雨溪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把这一切处理停当后,他靠着高台,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疗伤 周元嘉在劳累了将近三天后,实是困乏已极,他靠着高台,很快睡着了。到了夜间,他忽然惊醒,洞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靠在他肩头的唐雨溪。 他能感觉到唐雨溪手心中传来的温暖,可唐雨溪仍然昏睡不醒。他暗中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的给唐雨溪号脉。脉象依然微弱,可跳动稳定,他心中放宽了些。于是,重又闭上眼,靠着高台睡去。 这次,他安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休息了几个时辰后,使他精神大振,他看着唐雨溪,心中这样想着:“我这次又可以耗上三天,雨溪,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救活。我是个苦命的人,受苦受累是应该的。可你不一样,在我心中,你是骄傲的凤凰。” 他在唐雨溪的脸颊上吻了一口,又给她把脉。脉象稳定,可唐雨溪一直沉睡不醒,让他十分着急。 他放下唐雨溪的手,在洞里来回踱步。他心中焦急,踱了几圈后,忽然说道:“雨溪一直昏睡着,这样是不行的。我带她下山,找郎中看看。”这个主意定下来后,他将那本龙象心法揣在怀中,将唐雨溪采毒的竹筒系在腰上,又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任何东西掉落后。他转向高台,轻轻地将唐雨溪抱在怀中,出了山洞。 洞外阳光朗朗,一股清新的山风迎面吹来,撩起了唐雨溪身上的长衫,周元嘉将衣服重新盖住。风拂过山岗,发出呼呼的响声。周元嘉心情一爽,站在悬崖上向四面瞭望着,但见一座座陡立的高山向远方伸展开去,一望无际,直与天尽头相交接。近处的山峰仿佛新出的竹笋,孤立、峭拔。阳光从顶上照射下来,映在山峰上,山峰之间,云霞蔼蔼,宛然一条条淡红的彩带将山缠了起来。成片的灌木丛中反射出淡绿的光芒,绿光伴着云霞,环绕在山间,景致十分壮丽。 周元嘉看了一会儿,但觉得目眩神驰,精神清爽。抱着唐雨溪,向山下行去。下山的路陡峭难行,他手里抱着唐雨溪,怕她受到颠簸,他就尽可能多地选择走地势较平坦的山道。 周元嘉展开轻功,从地势平缓的地方走,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待过的那座山崖甩在了大后方。他停下歇息,回头向那座山崖看了一眼,但见那山崖孤零零地,又高又陡。那个待过的山洞还可模糊见到。便是在那个破山洞里发现了吕天闽的秘密,找到了龙象心法。他心中想:“这地方,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周元嘉向四面看去,此刻还在山间,由于没有记路,他不知从哪个方向下去,能找到市镇,找到郎中。 周元嘉看着四面的山,正想从东面下山。忽然,只听怀抱中的人咳嗽了一声,声音清脆。周元嘉忙看向唐雨溪,却见唐雨溪的嘴唇在动。 周元嘉满面喜色,一个念头涌入脑海里来:‘她要醒了’。周元嘉找到一个避风的大石,停靠在大石后面。轻轻唤了声‘雨溪’。盯着她有脸,她有脸上还是些黑气,那是毒素未彻底清除,还有留存。但只要唐雨溪醒来,再帮她清除体内残余的毒素,她就又恢复如初。 却见唐雨溪缓缓地睁开眼。她睡了几天后,但觉得光线刺眼,刚睁开又闭上了。却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周元嘉心情激动。道:“雨溪,你可算醒了,我们还在崆峒山上。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周元嘉将唐雨溪背着阳光,好使她能睁眼。 唐雨溪这次睁开眼后,没再闭上。她嘴唇干燥,面色憔悴,眼睛里没多大的神采,更显得虚弱无力。 周元嘉道:“唐姑娘,你先休息吧。只要你醒来,就比什么都好,我们慢慢赶路。”他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唐雨溪缓缓道:“周大哥,你先放我下来。” 周元嘉从怀中放下了她,依旧拿外衣给她披上。 唐雨溪站在地上,她体力尚未复原,此刻还很虚弱,几乎站不稳,周元嘉扶着她。唐雨溪向远处眺望着,风吹过她的脸颊,显出一股病态。周元嘉心中一动,她是多么的脆弱,她需要保护。 唐雨溪忽然说道:“我口渴得很,我想喝水。” 周元嘉道:“有,你等一下。”便从腰间解下了一只牛皮袋子,是他用来装水的,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但袋子里的水已不多。他举起袋子,将袋口递到唐雨溪的嘴边。 唐雨溪脸上微微抹过一丝红晕,想自己拿着袋子喝水,可手刚举起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唐雨溪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嘴里不停地念道:“我、、、、、、我成废物了,我是个没用之人了。竟连一只破水袋也拿不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眼泪从她眼里滴了出来。 周元嘉急道:“妹子,你别难过,你身中剧毒,体力尚未复原,暂时使不出力来。不过不要紧的,再过几天,你就会好起来的。” 唐雨溪吸了一口气,但觉得丹田内空空荡荡的,提不起真气来。试了几次后,情况并未好转,她只好停止了。道:“我中了毒,你说我能好转吗?” 周元嘉忙安慰道:“一定能好,你善良活泼,老天爷也不舍得让你受罪呢。你只要振作起来,很快就能恢复的。到时候,你会无所不能,别说一只水袋,就是一头水牛,你也能轻轻巧巧的举起来。” 唐雨溪听了这话,心思活跃了许多,嘴边漾起了一丝笑容。周元嘉见她病怏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煞是可爱。 唐雨溪道:“我记得那金钱蛇咬了我一口,我就昏过去了。周大哥,你把它怎样了?” 周元嘉愤愤地说道:“哼!那金钱蛇敢咬你,把你害成这样。我把它打成了稀巴烂,为你出气。” 唐雨溪道:“这还差不多。” 周元嘉见她嘴唇发干,又哄着她喝了些水。唐雨溪喝了两口,脸上恢复了些神采。她又问道:“周大哥,我的竹筒呢?” 周元嘉心道:“为了采毒,你被害得这样惨,还记着那些废物干什么?”从腰间解了下来。道:“我一直带着的。” 唐雨溪接过竹筒。打开塞子,见竹筒里的毒血并未溢出,才塞好塞子,将竹筒收好。 周元嘉忍不住道:“雨溪,为了这毒液,你被金钱蛇咬伤。差点儿救不转来,你留着它有什么用呢?” 唐雨溪道:“周大哥,金钱蛇咬我时,传入我体内的毒液跟竹筒里的一样。我们如果早点着手研制这种毒液,找到克制这种毒液的药物,当有人中了这种毒的时候,就有现成的药物帮他解毒了。” 周元嘉道:“等你研制出解药来时,中毒的人已死了。不是没用得很。” 唐雨溪道:“不会的。如果解药多于毒药,中毒的人就不容易死了。” 周元嘉叹了口气,心知她说的话虽然很简单,可当真做起来,却十分繁琐,他不愿多想。 唐雨溪中了剧毒,这时才得苏醒,她说了一阵子话,便觉得眼皮沉重,身子发软。斜靠着大石,又要睡去。 周元嘉扶着她,让她坐到地上,自己便坐她身旁,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入睡。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分离 春光好,粉面朱华去渺渺,他年白发共谁瞧?最怕分离,音书难捎,频频惹人恼。 以上词阕调寄《四张几、春光好》,词阕是唐雨溪跟周元嘉分别之际,有感而发,写来送给周元嘉的。因何分别?有何寓意?且容在下道来。 且说唐雨溪虽然已苏醒过来,却如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身子尚且十分虚弱,说了一会儿话,便困顿欲睡。 山崖之上,全是冷冰冰的乱石,没一个可供安眠的地方。周元嘉怕她着凉,只好不避男女之嫌,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自己也靠着大石休息。 到了晚间,周元嘉已醒了过来。他侧身一看,见唐雨溪仍在沉沉睡梦之中,不便惊扰,将衣服给她盖好,却站起身来。因山间吹风,不觉身上发冷。周元嘉便往灌木林里找些干柴来,就在唐雨溪身旁烧了一堆火。 他守在唐雨溪身旁,烤火取暖,挨过了一夜。直到清晨,周元嘉才倚着石壁略作休眠。 周元嘉刚睡下不久,唐雨溪便醒过来了。她发现,身前烧着一堆火,已快熄灭。身旁的石壁上,周元嘉倚在那里,与自己相隔不过一尺。 她向周元嘉凝视了一会儿,见他的面容因劳累而苍白。不禁回想起与他相遇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被大蛇缠住的大半个时辰当中,是唐雨溪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件事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她是川中第一美人,可仍然还是个少女,每每忆及与周元嘉同被大蛇缠住这事,心中便莫名地涌起一阵阵的悸动。让她感到羞怯,难以言说,那是每个少女动情时刻都会有的羞涩。 周元嘉少年时是在研读四书五经中过来的,到了青年时,因发生了巨变,他身负着血海深仇。直到此时,他还没有真正的接触过异性,也明白不了唐雨溪心中的那份羞涩因何而起。 他已三十多岁,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已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他为唐雨溪疗伤时,心中便只想着要救活她。他握着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并一同睡在石洞中。他想着的是照顾她,他对她所做的事,完全是超出肉体欲望范围的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关怀与照护。 他偶尔会有保护唐雨溪一生一世的想法,可由于出身的巨大悬殊,这种念头只一闪现,便即过了。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犹如云烟,若有若无。 唐雨溪看着她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男子。在她中毒昏睡过去的那三天当中,她能隐约的察觉到他对自己所做过的事,那点记忆却极其微弱。 唐雨溪看着周元嘉,回想着这一连串的事件,回想着每一次与他的对话,每当自己与他意见分岐,每当自己恼怒时,他总是默默的忍受着。可是当自己生命垂危,却是他克服困难险阻,救下了自己。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正在她心底暗暗地涌起。那种情愫左右着她,能让她高兴,同时能惹她烦乱。 看到那火要熄灭的时候,她加了些柴。这次睡醒之后,她开始感到饥饿。向四面看了看,发觉北面有一座很大的山林,高大的灌木丛里时时飞出一两只野鸡,而一带又少现人迹。她心中暗想:“身上所带的食物都已吃光了,或许能在山林里捕到野兽。” 她想要站起来,去北面的山林打猎。只动了一动,周元嘉便醒了。她将这个想法给周元嘉说了。 周元嘉很快就答应,两人便一同去往北面的山林。唐雨溪走了没多远,便感觉体力不支,周元嘉扶着她走。她先是拒绝,但周元嘉以真诚说服了她。她便依着周元嘉的肩膀,与周元嘉一道去了北面的山坡。 两人在那山林里发现了一间木屋。木屋很是陈旧,周元嘉将木屋改修过后,又在原来的木屋旁边新搭了一间,作为暂时居住的地方。 唐雨溪身上还存有余毒,但她已清醒了,并传了唐门中的一门排毒功法给周元嘉。周元嘉依着功法,每天辰时、午时、酉时这三个时段,周元嘉以内力助唐雨溪排毒。 时光如青烟般清浅,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在这一个月中,周元嘉每天捕猎,助唐雨溪排毒,并在闲暇之余,修炼龙象心法。一个月下来,他已炼得心法所记载的功夫的两成。 唐雨溪渐渐复原,一个月过去之后,她体内的毒素已彻底清除。她已恢复了中毒之前的神采,并越来越觉得目下正过着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她雪白的肌肤莹然有光,眸子里活跃非常。 随着两人交流的递增,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是密切。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将他们越拉越近。终于,两人都消除了各自的顾忌,在了一起,愈发的密不可分了。 有一天,两人在木屋外散步,周元嘉问到唐雨溪为何离开崆峒山后,还会再来。唐雨溪毫不隐瞒,将自己放迷烟迷倒仆从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并在书信中让那两名仆从为自己圆谎。 周元嘉便道:“那二人一定不会帮你圆谎的。雨溪,我看她们会将你的书信交给你的父亲。” 唐雨溪道:“我猜也是这样。她们怕我父亲得要死,一定不敢帮我骗父亲的。” 周元嘉道:“令尊看到你写的书信后,必定会派人四处寻访你。我如果没估计错误的话,此刻,唐门中人已出川找你去了。” 唐雨溪听到这话,心中颇有些忧虑。 周元嘉道:“雨溪,我看你不如先唐门,给他们报声平安,好叫他们放心。” 唐雨溪心下有些踌躇。道:“那咱们的事呢?周大哥,要不我们一起去跟爹爹妈妈说清楚吧。今后咱们在蜀中唐门一起生活,跟亲人们聚在一块,岂不更好?” 周元嘉道:“可大仇未报,我总觉得心里内疚,对不住我死去的家人。我曾经在他们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杀了井田平川,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两人都沉默下来。 周元嘉思索了一会儿。道:“雨溪,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唐门去报个信。我这就动身去找井田平川,报了大仇,我就来唐门提亲。” 唐雨溪听到这话,心中一乐。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在唐门等你。” 离别在即,唐雨溪心中十分不舍。便写了一首四张几的词给周元嘉。词里说:春光好,粉面朱华去渺渺,他年白发共谁瞧?最怕分离,音书难捎,频频惹人恼。 词里隐隐透着白头之约,可眼下就要分离。唐雨溪在词中告诉周元嘉,自己回唐门后,一定会想念他。见不到他,必为烦恼所苦,要他尽快赶来唐门。 两人便各去了一方。唐雨溪出了山林,一路往西南蜀中行去。周元嘉则去江浙边上,寻找井田平川报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决裂 周元嘉自从与唐雨溪分离之后,便沿途打听井田平川的消息。听闻井田平川在南京城秦淮河边万花楼中。周元嘉追去了万花楼,他在万花楼中遇到了一名女子,名叫纪筱xiao梦。长得聪明灵秀,风姿绰约。 纪筱梦是周元嘉的同乡,两人同是浙江新河人氏。周元嘉见她单身一人,又是同乡,便多问了几句。原来纪筱梦有一个姐姐,嫁到苏州吴县不久。她的姐夫便被一个东瀛人杀死,她的姐姐纪筱君为夫报仇,与那个东瀛人拼命,也死在了东瀛人的手上。她听到姐姐、姐夫惨死敌手,心中万分悲痛。要为姐姐、姐夫报仇。但杀害她姐姐的凶手已回到扶桑。 她听说有扶桑人在万花楼,便混进万花楼,要看是不是杀害她姐姐的凶手。但刚到万花楼的这名扶桑浪人,并非杀害她姐姐的凶手,却是周元嘉的仇敌井田平川。尽管她跟井田平川没有任何关联,她仍盼望着从井田平川这儿打听到杀害她姐姐的凶手。 于是,她蒙住脸,假扮成一名琵琶女,在万花楼中弹琵琶。以此来引起井田平川的注意,然后,再找机会制服井田平川,向他打听仇人的消息,或者杀了他。 她的琵琶中藏着一柄十分锋利的匕首。她弹了一曲《长相思》后,假装给井田平川敬酒,井田平川接过酒杯,喝酒之时。她抽出匕首,往井田平川的脖子上割下去。在紧急时刻,井田平川忽然惊觉。立刻给了她一掌,将她打成了重伤。 正当井田平川要杀她时,周元嘉赶到了。周元嘉已炼成了龙象心法的前两成,凭着这两成龙象心法,和他以往所学到的武功,加上井田平川刚受人刺杀,心中还恐慌着,所有的不利都倒向了井田平川。周元嘉这才破解了他的忍术,杀死了他。 周元嘉能报大仇,可说纪筱梦间接帮了他的大忙。他要回乡祭拜家人,于是,跟纪筱梦一同回新河。 纪筱梦的家人却都过世了,她无家可归,只好住在周元嘉的家中。 周元嘉祭拜过先人,便寻思去蜀中唐门。想到唐雨溪,他仿佛看到了幸福正在向他招手。一切都真实得像是梦幻,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就在他要去唐门的头一天晚上,遇到了他的一个族弟周元龙。 那时,党派纷争愈演愈烈。除了东林党,更有浙党,昆党等党派。这些党派由朝廷高官住持,再拉拢各界人氏,形成一股暗藏民间的势力。 周元龙是东林党人,要去召开东林大会。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元嘉,并夸夸其谈,在周元嘉面前滔滔不绝,发表了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宏论。 前文说过,周元嘉幼年时,研读过儒家经典,他的骨子里便已烙下了济世为民的深痕。周元龙的一番宏论,使他重新点燃了兼济天下的热情。 周元嘉那时心想:“如今大仇得报,除了雨溪,世上再无牵挂。当此时局动荡之际,是该以有用之身,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他爽然答应,参与东林大会,参加大会的有顾宪成,高攀龙,李三才等重臣。一同筹谋治国济民之善策。 在那次的东林大会上,他们用的酒便是绍兴花雕。他们召开东林大会的事被方从哲得知。 方从哲那时是浙党的领军人物,两派竞争激烈。方从哲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告诉了他的副手。他的副手以为这是除掉东林党的绝佳时机。就命一个手下人混入大会,再给他一瓶鹤顶红,要他秘密地将鹤顶红倒进绍兴花雕中,将东林党人全部毒死。 可那人曾受过李三才的恩惠,事到临头,下不了手。但不做又交不了差。于是,他将鹤顶红改为一种催情药物。但他心虚,只在一个酒壶里放了药物,便被负责拿酒的人发现了,负责拿酒的人不知他的秘密事,仍当他是好朋友,邀他入席。这样一来,他只在一个酒壶里放了药。 周元嘉正好拿到了那壶参了药的酒,当天晚上喝完酒后。回到家中,便难以控制。 那时,纪筱梦还住在他家,打算第二天离开。听得周元嘉的屋子里乒乒乓乓的乱响,她被惊醒了,要来看望。 药力正在发作,周元嘉见到她睡眼惺忪,体态丰腴。一时意乱情迷,将她误认为是唐雨溪。 而纪筱梦在万花楼刺杀井田平川时,被识破,差点被井田平川打死。她心中一直认为是周元嘉及时赶到,才救了自己,对周元嘉一直心存感激。之后,跟他一同回乡,听他诉说他的遭遇,更觉得此人的悲惨跟自己相似。心中早将他当作一同沦落天涯的难友。在两人短暂的一段相处中,又发现了周元嘉身上的诸多优点。他有着文人的儒雅,有一身近乎无敌的武功,更有着成熟男子身上特有的体贴与温情。这些特质,无疑深深地吸引了她。 但她知道周元嘉是有情人的,周元嘉深爱着另外一个人,她跟周元嘉无名无份。纵使周元嘉有许多别人不及的优点,跟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当周元嘉药性发作,无法控制时,她极力抗拒,拼命要逃。但周元嘉武艺高超,她终于没能逃脱。 事发之后,周元嘉追悔莫及。他十分愧疚,既觉得对不住纪筱梦,又愧对唐雨溪对自己的一片情义,更不知该如何处置后事。他的族弟周元龙去对他说。男人有三妻四妾,那才合理。这句话让他心中的愧疚感减轻了几分。 他又想谴走纪筱梦,可那种谴她离去的话还没说出来。纪筱梦便数说了无数的委屈与苦恼。他心中不忍,只好答应将对纪筱梦负责到底。 于是,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纪筱梦。要纪筱梦跟他一同去唐门,找唐雨溪将这件事分说明白。 纪筱梦对此事十分开明。她便回他:“要是那位大姐同意,不防接她来,三个人在一处,要有什么事也好商量着办。只是我身份低微,不及她家世显赫,我怕她欺负我。” 周元嘉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下十分高兴,心想雨溪也该会答应此事。便说:“到时候,咱们三人待在一块,三人如同一人。谁也不分彼此,患难相扶,生死与共。” 凭着这份美好的企盼,两人便决定一起去蜀中找唐雨溪。 唐雨溪自从与周元嘉分离以后,很快就回到了唐门。家人问她去哪里了,她将遇到周元嘉的事半露半藏的说了些。到了没人的时候,她才在她母亲跟前说破了这事。自此以后,便整日等待着周元嘉的讯息。 她等了三个月,周元嘉还没来,心中焦躁。便辞别了父母,前来寻找周元嘉。到了剑阁,正好遇到了周元嘉跟纪筱梦。 唐雨溪听完二人说明他们的意图后,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出手划伤了纪筱梦的脸,使毒毁了纪筱梦的容貌。 纪筱梦羞愧悔恨,投进了江中。周元嘉已经知道,纪筱梦有了身孕的。他盛怒之下,打伤了唐雨溪。 唐雨溪心中悲伤,她含着眼泪告诉周元嘉,有一件事,会让他后悔一辈子。她从此消失不见。 周元嘉经历了这次的挫折后,心灰意冷。他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弄成这样的,只是从此痛恨绍兴花雕。他从此变得意志消沉,再无心过问江湖中事,再也没了兼济天下的热情。 他四处藏匿,十五年前,在吴县遇到了隐居的萧万立。做了萧万立的邻居,隐居了十五年。 因见萧爻为人淳厚,心地善良。才动了将萧爻扶植成才的念想。他假扮黑衣人,引萧爻上崖顶,将龙象心法传给萧爻。萧爻带去的绍兴花雕,引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周元嘉将二十年前的旧事在萧爻、萧万立和小山之前说完了后。他决定去寻找纪筱梦和唐雨溪。这二十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那二人的情况。尤其是纪筱梦,投江之后,是不是二十年前就已死了,这让他觉得亏欠她的太多。唐雨溪在二十年前说过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又是什么? 周元嘉将龙象心法传给了萧爻,并嘱咐他,要他学会后,将心法还给崆峒派。便辞别了萧氏爷孙和小山,他打算先去剑阁,再慢慢设法寻访唐雨溪和纪筱梦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劲力之辩 周元嘉走了后,大山里只有萧爻、萧万立和小山。先前几天颇有些冷清,后来三人也就慢慢习惯了。 萧爻在这些日子里,学了一套伏虎拳,一套通臂拳。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往往一学就会。 萧万立传他武功,又不隐藏半分,萧爻很快就学会了这两种拳法。 萧万立待他练熟了后,又将自己的绝学寒冰烈火掌和阳关三叠的武功传给萧爻。 这天,萧爻正在梅花桩上炼拳。忽然,寒风呼啸,很快,天边就被黑云遮住了。不一会儿,下起了鹅毛大雪。 萧爻只好停下,萧万立在屋里烤火,萧爻和小山就立在屋檐下赏雪。但见雪花纷纷扬扬的撒下,落在地上,便堆了起来。下了大半个时辰,大地上铺上了一层一尺来厚的白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清爽干净,仿佛连空中的尘埃也给洗干净了。 雪稍停,萧爻便笑道:“小山,咱们堆个雪人玩玩。” 小山看了萧爻一眼,心中有些迟疑。道:“太冷了,会冻坏手的。” 萧爻兴致极好。道:“怕什么?你想想,这一年就只下这一次雪,错过了这机会,你想堆也没雪给你堆啦。” 小山犹疑着,皱着眉头,并不答应。 萧爻道:“你不堆,也没关系,看我的。” 小山忽然说道:“萧大哥,有一句话,我怕说了会惹你不高兴。” 萧爻拿了把铲子,已走到了空地上,正在那里向着,看哪个方位的雪比较厚,就铲那里的雪。又打量着地势,该将雪人堆在哪里。对小山的话却没怎么在意。只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看我像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小山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萧大哥,你都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玩这种小孩玩的游戏?” 萧爻一边铲雪,一边说道:“照你说,人长大了,就不该堆雪了?” 小山用一种很成熟的劝勉的口吻说道:“人长大了,就该有个大人的样子。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年龄,就绝不会再玩这种游戏。” 萧爻铲了几铲雪,估计差不多够堆一个雪人了。将铲子插的雪堆上,一手搭在铲子的柄上,一手叉腰。道:“那你会做什么呢?” 小山咬了咬牙,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说道:“我会去赚钱,去娶媳妇。” 萧爻眼望着天空,面带微笑,一副其乐陶陶的样子。 小山鼓足勇气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就审视着萧爻,果然见萧爻在嘲笑自己。心里有些生气。道:“萧大哥,你笑什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萧爻道:“我不是笑你。” 小山道:“那你笑什么呢?” 萧爻道:“恭喜你,长大啦。” 小山听到这话,便做了个抬头挺胸的动作,只觉得忽然变得高大了。 萧爻拿开铲子,在雪地上堆起雪人来,不一会儿,捏出一个人形,奇丑无比。他拍拍手,将沾在手上的雪拍掉后。看着雪人,满意地一笑。道:“大功告成。” 小山看到那雪人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萧大哥,你堆的是什么人呢?” 萧爻道:“我没想过要堆谁。” 小山道:“不会吧,你画师画人时,心中总会想着一个模子,就按着模子的样子来画。你堆雪人,也应该是这样的,心中想着某人,然后,堆成那人的样子。怎么会没想过呢?” 萧爻道:“我确实没想过要堆谁的样子,干脆现成给他取个名字。”萧爻便沉思着。忽然说道:“不如就叫天下第一丑。” 小山忍不住哈的笑了一声。 这时候,只听房门呀的一声,萧万立开了门,缓缓走出屋来。他须发如霜,双目囧囧有神,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小山和萧爻都跟他打了声招呼。萧万立应了一声。眼光扫到萧爻的脸上。问道:“爻儿,阳关三叠,你学得如何了?” 萧爻道:“已经记下了运使窍门了。” 萧万立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又缓缓说道:“寒冰烈火掌呢?” 萧爻道:“寒冰烈火掌共有十五招,我也记下了运气出掌的秘诀。” 萧万立道:“那就好,这两项绝技,是我最得意的功夫。你将寒冰烈火掌试演一下,让我看看,你都学到了多少。” 萧爻道:“是。”放眼一望,却找不到用来试掌力的标物。顿在当地,正在寻找。 忽听身后萧万立的声音说道:“爻儿,你就出掌打那梅花桩。让我瞧瞧。” 萧爻向那六十四根梅花桩看了一眼。但见那梅花桩,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立在地上,十分稳固。 萧爻问道:“爷爷,要是打断了,以后炼梅花拳时少了一根,能成吗?” 萧万立道:“不防事,你尽管打。” 萧爻道:“是。”便走到一根梅花桩前面,深吸一口气,顿觉得丹田之中真气鼓荡。萧爻将丹田中的真气运于掌上,呼的拍出一掌,正击在木桩上。只听砰的一声,那木桩顿时从根底下断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出五六丈远时,才停了下来。 萧爻心想:“这样的力道,能交差了吧。”面带着微笑,转过身来,正等着萧万立夸赞几句。然后,回他几句谦逊的话。 却见萧万立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也没有半句赞扬的话。萧爻心道:“不夸奖也没关系。” 只听萧万立说道:“庶儿,你学了龙象心法,学得几成啦?” 萧爻道:“我照着心法上的次序修炼,炼了四成了。十二正经运行之法也已学会。” 萧万立道:“那很不错啊,元嘉老弟传你的龙象心法里,记载着崆峒派最上乘的武学。你学了四成,功力比以前强得多了。可是从你刚才打出的那一掌来看,却还没领悟到运劲的诀窍。” 萧爻见萧万立一直面无表情,这时也已收敛起了玩耍的心态。暗想:“我刚才打出的那一掌,用了五成力道。我心里想着是爷爷要我打的,不难让他失望。出掌的时候,就当是在表演武技,爷爷却讲求实在。我想差了。” 这些自我检讨的念头,在萧爻心里一闪而过,。他意识到自己的轻浮后,随即诚心诚意地说道:“爷爷,我再打一掌给你瞧瞧。”看着萧万立,看他有何指示。 萧万立道:“这倒不忙着打。”萧万立缓步走到空地上,正对着那些梅花桩。 萧爻心道:“爷爷要做什么呢?”但见萧万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便搅扰,便闭上嘴,看着萧万立。 却见萧万立抬起手来。又听他说道:“爻儿,你刚才打在木桩中间部位,那木桩却是从根下断掉的。这便证实了你是用力来击打木桩,却不是用劲。” 萧爻仔细想了一想,发觉果如萧万立所言。当下又凝神听着。 萧万立道:“使力击打木桩,这可是人人都会的。别说你炼过龙象心法,功力大增。就换作一个擎力较大的人,他一掌击断木桩,那也寻常得很,可那用的是蛮力了。” 萧爻神情专注,聆听着萧万立的讲解。萧万立此时所说的,是自己从来没达到过那个境地。 萧万立道:“不会武技的人,使用蛮力解决,那是无可厚非的。可学了武功,若还用蛮力,而不用技巧,就说不过去了。这就好比,你有了斧头,却还用镰刀去砍柴,哈哈,那就怪不着别人会笑话你,是你自己愚蠢,才会惹人家笑话。” 萧爻跟着干笑了几声。 萧万立举起手,对着他面前的一根木桩道:“你在打木桩之前,先将力道汇到一个点上,再击出去。着力点只在一处,打哪里,哪里断。就不会错了。” 萧万立忽然拍出一掌,没有任何声响。但他面前的那根木桩却从他掌底下折断。 萧爻看到后,叹服不已。却见萧万立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状。过了一会儿,又听他说道:“这还不能叫做用劲。真正的劲,是内敛着的。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看似虚无,可又无处不在。” 萧万立又抬起手来,拍在另一根木桩上,这次他拍得更轻。忽然,萧万立向前一推,那根木桩竟然直直地往前飞去。飞出十几丈,才落下。 萧爻看得眼都直了。 萧万立道:“爻儿,这就是劲和力的差别。在出掌之前,收住不发,将内息凝聚起来。等到出掌时,你就可以打到任何一个你想击打的部位了。含而不吐,绵绵无绝。敌人便无法测知你蕴含着多大的劲。” 萧爻静静地听着,这番境地是自己从来不曾达到过的。经萧万立详细讲解后,仿佛给自己达上了一条线,将自己牵引到一个更深更远的地方,只听得如痴如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武与侠 萧万立将运劲的窍门给萧爻说被。他说得很详尽,又亲自作了示范。萧爻这才领悟到运劲与使力的差别。萧爻心中这样想着:“劲是向内聚敛的,力是向外发出的。发出的力分而散,而内聚的劲却绵绵若存,无穷无尽。” 萧万立又道:“爻儿,你再运劲击打木桩试试。” 萧爻道:“是。”这次,他将掌力凝聚于掌心之中,并未急着出力击打,真气聚集着。只觉得手太阴肺经这条经络上灌满了真气,竟似要涨破血脉冲将出来,萧爻吃了一惊,脸色也慌乱了。 萧万立道:“将真气散开,让它流动到别的经脉上。” 萧爻炼过十二正经的行功心法,他正感到真气熊旺,无处发泄,憋得十分难受。经萧万立一说之后,便依言照做。他心中想着,将手太阴肺经上的真气牵引到别的支系上。就隐隐觉得,一股无形之气沿着经脉交叉口通到旁的支系上。 真气散开,果然舒服顺畅了许多。体内真气凭自己的意念运行游荡,将体内的奇经八脉串联了起来,真气通到哪里的经脉穴位时,便如一股暖洋洋的气流从那地方流过,十分舒畅。 萧万立道:“你以真气联通奇经八脉的过程,便如同是在蓄势。你将劲力返回手太阴肺经上来。” 萧爻又依言做了,还如刚才那样,在意念的驱使下,分散在其他脉络上的真气又回流到手太阴肺经上来。真气停止运行后,瞬间,又觉得真气鼓荡,要涨破穴位。 萧万立道:“你对着那根木桩打出去试试。” 萧爻伸手击向那根木桩。先是轻轻地拍在那根木桩上,然后,缓缓吐出劲力,向前一推,只见那木桩直直的向前移动着,动了五尺远,劲力消失后,那木桩才停下来。 萧爻眼见着自己推木桩没有萧万立推得远,瞬间明白,那是因为内力不如萧万立的深厚,也并不在意。他心中想:“先蓄势,再出击。跟以前只会以蛮力击打果然大大的不同。我这一掌要是打在人身上,也照样将那人推出去了。而用蛮力击打,只能击伤他的一个部位。如此伤其一点,不及其余,就显示不出武技了。” 却听萧万立道:“这样就对了。爻儿,有一件事,是与梅花拳有关的,前些日子传你梅花拳时,我没有告诉你,我此刻要跟你说明白。” 萧爻学会了运劲的窍门,听萧万立有话吩咐,便收回心神。转头看着萧万立,但见他神采奕奕。道:“爷爷,你请说。” 萧万立道:“你记住,天下梅花是一家。” 萧爻念道:“天下梅花是一家?这是什么意思呢?” 萧万立道:“每个修炼梅花拳的人都知道这句祖训,修炼梅花拳的,都可算是同门,这梅花拳并非一门一派所有。凡是修炼梅花拳的人,也都包含在梅花拳这个大家子里,与咱们一样,同属于东方离祖师的梅花拳的传人。不要强分彼此,你今后若是遇到修炼梅花拳的门人,便可将他们当作同门。他们也一样,会将你当作同门。” 萧爻笑道:“爷爷,照你这么说来,那咱们的同门师兄弟们只怕有不少人吧。”在这片刻之间,萧爻想到自己原来有许多同门,欣喜之情难以抑制。 萧万立点了点头。道:“咱们学武之人,该当光明磊落,心胸开阔。大家同为传扬神州数千年来的武学,本应彼此坦诚相见,摒弃门户之别。共同钻研,重新塑立我们华夏民族的武学精神。可这门户之见,由来已久,门派之间,也常常互相轻视,你以为你派的武学高人一等,便沾沾自喜,瞧不起他人的武艺。这样的念头,都是不太对头的,这也是许多拳师流传已久的陋习了。” 萧爻道:“爷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万立凝视着萧爻。道:“好,你说说。” 萧爻道:“咱们宁可无门无派,却也不必卷入江湖门派的轻视仇杀之中。” 萧万立哈哈一笑。道:“对,正是这个理。”顿了顿,又道:“武学之道,本有高低之别,那是由个人的修为造化而定。但切不可有唯武独尊这样狭隘的念头。有武还要有侠,要心怀仁慈善念,以武利人,以武济世。一个人不会武功,那没什么。可侠义之心,为国为民的精神是万万不可缺失的。” 萧爻见萧万立说得语重心长,凛然道:“是。” 萧万立道:“咱们中华武学为何长盛不衰,世代绵延?习武强身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原由。就武功而论,它是个人所学而得。但就武学而言,却并非一人所有。咱们的武学中,融合着先民的智慧与心血。它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与咱们炎黄子孙的生息繁衍,变化发展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 萧万立缓了口气。道:“这些道理,是我最近领悟到的。爻儿,我说给你听,没别的目的,是要你明白。武侠武侠,咱们要的是侠,有了侠,武才有存在的意义。只有武没有侠,就好比就只有碗没有饭。有了饭,碗才有存在的价值。” 萧爻沉思着,良久,长长地吐了口气。萧万立是何时进屋,竟也没察觉到。他凝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出神,他已学了龙象心法,通臂神拳,梅花拳,阳关三叠,寒冰烈火掌。这此武功中,龙象心法助他修炼内息,炼内。其他的却是外家功夫,炼外。 萧爻自言自语地道:“不可有唯武独尊这等狭隘的念头,我学了这些武功,手上有很多碗了,但没有饭,照样没用得紧。还是小山实在,长大了,就该想着赚钱,娶媳妇。娶妻生子,人伦之常也。繁衍生息,不可废弃也。” 他在雪地上待了良久,空旷的雪地上连只鸟也看不到。他的心似乎也像雪地一样,纯洁而又略显空荡。 直到天将黑了,萧爻才走回屋子里。这时,小山和萧万立已坐在饭桌旁,准备用晚餐。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话别 屋子里点着一只蜡烛,闪闪腾腾的燃着。昏黄的烛光散在屋子四周,屋子里便充满了古旧而又宁静的气氛。 三人围着桌子坐定,饭菜已摆好。一盘牛肉,一锅白萝卜炖猪蹄,一盘炒鸡,另配着三四样小菜。 萧万立的面前放着一坛绍兴花雕,他斟了一碗酒,昂起脖子一饮而尽。道:“吃吧。” 萧爻和小山下筷,三人吃过了饭。萧万立的酒却还没喝完,他喝了一口,叹了声气,脸上颇有愁闷之色。两个年轻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事。萧爻心想:“爷爷今天是怎么啦?他的功夫差不多都传给我了,今天又跟我说了关于武学,武侠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却怎地一副愁闷之色呢?” 萧爻便问道:“爷爷,你像是有心事啊?” 萧万立道:“嗯,有一点。” 萧爻笑道:“是什么?” 萧万立道:“那天你请周老弟喝绍兴花雕,引得他回思往事,周老弟过去的遭际很坏。是以他宁可隐居,也不愿出去。可他隐居十五年之后,终于是想透彻了。逃避是懦夫,有些事总得面对的。” 萧爻和小山想起了周元嘉。萧爻道:“周大爷去找那两位前辈,那是心系于彼,情系于彼。”小山道:“周大爷心中一直想着那两位前辈,却又不敢去见她们,这事当真复杂得很。” 萧万立道:“嗯。”忽然问道:“爻儿,小山,元嘉老弟对咱们如何?” 萧爻回想着与周元嘉相处了这么些年,他对自己关怀备至,除了萧万立,便觉得与他是最亲厚的了。道:“周大爷对咱们好得没话说,临去之前,又将龙象心法传了给我。我受了他老人家极大的恩惠。” 小山道:“周大爷和蔼慈祥,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萧万立道:“然而他此行,吉凶却又如何?” 萧爻吃了一惊,突然担心起来。道:“可难料得很。”小山道:“是啊,他一个人上路,年龄又那么大了。”小山的小脸上也是一副担忧之态。 萧万立道:“不错。我有这样一个想法。” 萧爻问道:“爷爷,什么想法。” 萧万立道:“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完成这个心愿。” 萧爻道:“爷爷,你、、、、、、你要去找周大爷?” 萧万立不答这话,却道:“爻儿啊,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也学了武功。你要去为你爹报仇,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他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亲自给他报了仇,他就可以安息了。” 萧爻低头思索着。心道:“这都过了二十多年了。要报这仇,只怕很是费劲。” 萧万立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将此事告诉你。是为了你的成长,不想让你生活在仇恨里。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无论这件事多么困难,你都是没得选的。” 萧爻心中想着:“如此看来,我是要出山报仇了。可周大爷爷临行前,嘱咐于我,要我去崆峒还了龙象心法。这却先做哪一件事为好呢?” 便说道:“爷爷,那还龙象心法的事呢?” 萧万立沉吟道:“崆峒派丢失龙象心法这么多年了,也没惹出多大的风波。从此便可得知,崆峒派的人对心法并不够重视。还龙象心法这事,在缓不在急。但你爹的仇,却是首要的。你想想,这二十多年来,我们没去寻找杀害你爹的仇人,换言之,就是让杀害你爹的凶手逍遥法外了二十年。这已经很对不住你爹了,可为了你的成长,我又不得不这么做,那叫一个无可奈何。还心法和报仇,两厢权衡下来,报仇最为迫切。” 萧万立这么一加讲解之后,萧爻心中一片明朗。暗想:“我在这里也待不久了,看来,不出几天,我就会下山,去寻找仇人。”萧爻心中下了决定。问道:“爷爷,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萧万立道:“我明天就走,我去找元嘉老弟,你且先留下。” 萧爻却没料到,怔了怔。道:“我们不一块下山吗?” 萧万立道:“这事要分头去办,若是我先找到元嘉老弟,帮他完成了心愿,我就会设法找你。若是你先报了仇,你会去崆峒还书。到时候,你在崆峒派等着我们。” 萧爻对这事却觉得心中没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萧万立又道:“此时是腊月,我们就以半年为限。半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到崆峒相聚。” 萧爻自小便在萧万立的庇护之下长大,听到要自己去找仇人报仇。猛然间,觉得失去了一座大靠山。且先不论如何寻找二十年不见踪迹的仇敌,就是在江湖中如何立足,都觉得是一件颇耗脑筋的事。 萧爻空荡荡的心里,此刻莫名地多了一份凄惶之感,差点儿流下泪来。含泪答道:“好。” 萧万立见到萧爻伤感的神色,想着就要跟孙儿分别,不由得泪光莹然。他昂起脖子,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喝了这碗酒后,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萧万立收住了悲伤的神色。 小山却忽然问道:“萧大爷,你们都离去了。我留下吗?” 萧万立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太孤单了。小山,天一亮,你就跟我走。我们去找你周大爷,半年之后,与爻儿在崆峒相聚。你帮我记住这半年的日期,我最近老是觉得丢三落四的。” 小山道:“好的,萧大爷。” 萧万立将诸事安排已定后,又对萧爻说道:“爻儿,你今后行走江湖。切记,转益多师是吾师,要多向旁人学习请教。” 萧爻沉默了片刻后,心中的凄惶之情有所减缓。大声道:“是,爷爷。我、、、、、、我一定会照你的话去干。” 萧万立颇为欣慰,微微一笑。道:“这才像个男子汉,我能教你的,大概只有这些了。” 萧爻道:“我、、、、、、我会时时记得。” 萧万立点了点头。转头向小时山说道:“小山,我们走吧,带上白猴。” 小山道:“是。萧大爷。”便回自己屋里,带上了那只白猴。 这时,天边已现曙光。萧爻将两人送到下山的路口处,洒泪而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巨龙浮云图 萧爻站在路口处,凝望着二人的背影,二人渐行渐远,山林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那二人的身影了。一股凄凉之感蓦地涌上心头,无可排解。他伫立在雪地上,良久,才将视线转开,看着那个山谷。 他回想起,在不久之前,对着山谷喊话,自己说什么,山谷里回应着相同的话。此刻,山谷里堆满了雪,白得刺眼。他想:“那天,爷爷和周大爷对掌。他们拼尽了全力,打得半斤八两。我下山买酒,就站在此地,向着山谷里喊话。那时,我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也不用想。可此时,却无心思说那些荒唐的言语了。周大爷走了,爷爷和小山也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趣味呢?” 萧爻心知,下山是早晚的事。可一想到下山是去报仇,便觉得兴味索然。但想到萧万立临走时的敦敦告诫,又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大概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碰到几样不愿意做而又不得不做的事吧。”他心中认定并非自己一个人倒霉,心情才算平静下来,开始盘算往后的事。 “那龙象心法,我只炼了四成,后面还有三成没炼过。周大爷当年只学得两成,就破解了扶桑浪人的忍术。我学会了四成,修为应该比他高一些。按理说,他能破解东瀛忍术,我也能破解东瀛忍术。那么,剩下的三成,就是不炼了,凭现有的功夫,也足可报仇。” 萧爻正想就此下山,回头一想:“可是,周大爷跟扶桑浪人对战,是在二十年前。难保二十年后,扶桑浪人的忍术没有新的突破。保险起见,还是花些功夫,再学上一两成。” 他转过身,向屋子走回。只觉得四周十分清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吱的响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萧爻心道:“这地方太安静了,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却没去过远方。那次离家出走,没走出多远,就回来了。不知外面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想到离家出走的事,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许佳玲。萧爻喃喃说道:“不知许姑娘过得怎么样?哎哟,这些天只想着练武,倒忘了想她了。”可又觉得想也没用。 心思又渐渐回到自己的事上来。又道:“这里不受任何打扰,我将那龙象心法学一学,好去报仇。杀害我爹的凶手是扶桑人,要是那人没在江湖上,而是回到扶桑去了。那我也去扶桑杀他吗?” 想到此处,萧爻停下了脚步。心中模模糊糊的这样想着:“扶桑国会是什么样子呢?只怕隔中原很远吧。” 忽然埋怨起来。心道:“我爹怎么会与扶桑人结仇呢?隔太远的话,可不方便报仇啊。哎哟!我心里怎么老是回避报仇这件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是非报不可的。要是不为我爹报仇,可就大大的不孝了,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报仇这件事,在他心底生了根。 萧爻回到了屋子里,烤了一会儿火,身子暖和了,又走到屋外。他看着空地上的梅花桩,被打折了四根,但仍可在其他桩子上练武。 他走向空地,提了口气,灌到脚底,轻轻一蹬,身子便跃了起来。双脚踏在两根桩上,跟着便演练起梅花拳来。 萧爻打了一遍拳,便作出金鸡独立的把式,闭上了眼,立在桩上。立了一会儿,但觉得心境澄明,报仇这件事并不是太难。首先要查出仇人是谁,最难办的也正是不知仇人是谁。但仇人既然来过中原,又是学武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必与中原武林人物交往过。下山之后,可以一面打听扶桑人的消息,也可以去拜访中原武林中名气较大、年龄较老的武林人物。依着这两条线,便可慢慢查知杀害自己父亲的扶桑人。 萧爻调匀了呼吸,在冥想之中,想出了一条可行的法子,这样一来,这件看似虚无缥缈的事,总算有了点眉目。 他睁开眼来,回到屋里,吃了些东西。又开始练功,将所学到的功夫全都炼了一遍,才回到屋子里。吃了晚餐后,他开始修炼龙象心法的第五层。 周元嘉用了二十年的时光,钻研龙象心法,已突破了心法上最难的关卡。在周元嘉离去之时,曾对萧爻细致讲解过修炼心法的诀窍。萧爻这时学龙象心法,虽然没有师傅指点,但他先学了修炼心法的方法,再学心法上记载的功夫,可说大占便宜。 萧爻用了六天,突破了第五层,再用九天突破了第六层。自从萧万立和小山离去,已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他打开龙象心法,翻到第七层的那一页。看那龙象心法时,却只有一幅图画,图画上朱笔描着一条巨龙,巨龙身下是飘飘渺渺的云层。 萧爻仔细向看去,却见龙头昂然挺立,龙须如长矛戟张,龙甲排列如盾牌,龙爪刚劲如铁锥倒悬。最奇的是,龙身下的白云像是会浮动,萧爻看了一会儿,就被飘动着的白云绕得眼花缭乱。 萧爻忙转过头,闭上了眼,眼前却还是白云浮动的景象。心道:“这幅图必有蹊跷。白云是画在牛皮纸的,并非真的云彩,怎么会动呢?” 萧爻略停了一下,又顺着图片再看了一遍,目光只在图片停留了一小会儿,那图片便又动起来。萧爻这次凝神细看,不论那巨龙白云怎么缭绕,他始终专注地看,终于没被绕乱。霎时间,只见巨龙身下风起云涌。东南西北,四方的云往来冲撞,一会儿是东边的云攻击北方的云,一会儿是南方的云忽然攻击西方的云。如同四股巨大的力量,互相攻打,厮杀不休。那巨龙压在中间的一片云上,前后四爪分按四方的云层,将四方的战乱平息。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静止不动的状态。 萧爻看了几遍,始终看不透这幅动图到底在说什么。喃喃说道:“这副巨龙浮云图,那是什么含义呢?巨龙浮云,和轻功有什么联系呢?若这是轻功,怎么炼呢?若这不是轻功,怎么又画在龙象心法的后面?” 萧爻想了想。隐隐觉得最后这幅巨龙浮云图中,藏得有一种高深的武学,只是自己发觉不了,不知画图中所隐含的武功。又说道:“创制这套龙象心法的是崆峒老祖,他为什么要把武功隐藏起来呢?哎!把武功藏起来,当然是为了防止肥水流入外人田。动图里的武功外人看不懂,也就学不了,因此,就算有人得到了龙象心法,也学不到第七层。可崆峒老祖这么做,不是连自己的弟子也学不了了?他的弟子中没有人能炼到龙象心法中最高深的武学,自然就没有人能将崆峒派的武功发扬光大。难怪,几百年来,崆峒派在江湖中的名声一直没有少林和武当的响。同样是享誉江湖数百年的武林大派,崆峒派的武学像是中断过,而武当和少林的始终得以薪火相传。传得越久,门下弟子就越多,门户也越来越广大。” 想到此处,长叹一声。道:“崆峒老祖啊崆峒老祖,晚辈能不能学到你老的武功,实在微不足道。我没见过你老人家的面,也不知你是何等样人。但你把称雄江湖的武功藏得太深,致使门下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你自己的武功深不可测,可你那一代过了呢?崆峒派从此就江河日下,在当今江湖中籍籍无名。哎!你只看到自己那一代的强盛,却没想到你的徒子徒孙们,再没一个能赶上你的,致使崆峒武学渐渐变得湮没无闻。” 萧爻看过那图案,感慨不已,又往后翻了一页,忽然见到那一页纸上写着几行蝇头小字。萧爻心中一呆:“怎么还有字呢?”向那几行字看去,见写着:“强极则辱,盛极而衰,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萧爻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十六个字。只觉得无论如何,这十六字都跟龙象心法上的武功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崆峒老祖为何要将它写在心法的最后面呢,又有什么用意? 他凝神苦思着,却也猜想不得。那么,龙象心法,就只炼到第六层而止了。没能将心法上全部的功夫学会,心中有些遗憾。 他忽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天地本不全,何况人物乎?学不到第七层就学不到吧。” 他向来性子恬淡,学不到第七层,也不觉得是如何巨大的损失。将心法合上,对着心法行了个礼。道:“能学到这门功夫,已是非凡的造化了。崆峒老祖,我虽不是你门中之人,却学了你的传世武学。无论怎么说,都算受了你的恩惠。我报了仇,就将心法还给崆峒派。” 他想了想,觉得学了人家的武功,若是不思报答,未免心中有愧。又道:“我不知如何报答这份大恩。这样吧,今后,崆峒派若有什么危难,我一定全力相救。” 萧爻安安心心的,将心法放在油布包里装好,便放到怀内,贴身收着。 他吐了口气,正要准备下山。突然,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第一百三十章 三名陌生人 他倒不是有意去听,只因他学了龙象心法后,内力充沛,耳力极强,已远非往日可比。反倒是那声音自然而然的传入到他的耳朵里来,他无法拒绝不听。 萧爻收好龙象心法,正准备下山,听到马蹄声后,一时好奇。仔细听了起来,但听得来人共是三匹马,正从去后山的小路上走来。马蹄蹭着地上的雪,被雪淹没了声响,就不如踏在地板上来得响亮,本来极其微弱,但萧爻还是听到了。 萧爻心中大是好奇,他心中想:“这里是我自小隐居的地方,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外人踏足。我又没什么亲人朋友,更不会是有客人前来拜望。来的却是什么人呢?” 萧爻走到屋外,向去往后山的那条小径看去。只见三匹黄骠马正沿着小路缓缓驰来。马鞍上各挂着一柄三尺长剑,马上乘客均着黑色棉袄。三人年龄不大,在二十四五到三十岁之间。 左边一人面皮白净,是个方脸。虽说不上如何英俊,五官却也端正。此刻,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来,喝了两口御寒。将酒葫芦在手里把玩着。赞道:“好东西,亏得带上了它。不然这种鬼天气,真是要冷死人。” 中间那人是个红脸胖子,脸色冻得发青。向左边那人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一亮。便道:“四师弟,快、、、、、、快给我来两口。” 左边那人微微一笑,塞上塞子。道:“二师兄,你可要接好哦。”便将酒葫芦抛起来,仍给他。 红脸胖子道:“难道我还接不住?”看准酒葫芦下落之地,说着话,已抄在手里。红脸胖子便扒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左边那人见他这么大口大口的喝,心中急了。却道:“哎!二师兄,我只带了这么一壶。量少,可不能当水喝啊,呷两口挡挡寒气得了。” 红脸胖子喝了四五口,停了下来。道:“别这么小心眼,回头我买十坛高粱还你。” 左边那人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数?” 红脸胖子道:“当然。”说完,又喝了几口,才罢。 右边那人是个瘦脸,生得尖嘴猴腮。却道:“二师兄,你也灌饱了。给小弟来两口。” 红脸胖子道:“是四师弟的酒,三师弟,你要喝酒,得问四师弟答不答应。”说完话,却将酒坛仍给了左边的人。 右边那人便看着左边那人。左边那人却歪着头,不来张他。 右边的人道:“四师弟,也、、、、、、也给我来两口吧。待办了这桩事。回到秋冥居,我买两坛上好的竹叶青送你喝。” 左边那人笑道:“大家是好兄弟,说得我像趁火打劫似的。给你。”将酒坛扔给了右那人。 右边那人接过酒坛,满脸堆笑。左边那人却道:“不过,我相信你们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的。” 右边那人听了这话,脸一沉了沉。随即道:“当然。”昂起脖子,喝了几口。三人说着话时,却已走到了路口处。正好与萧爻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突见萧爻一声不响,立在屋檐下,都吃了一惊。吁的一声,随即勒马立定。 中间那红脸胖子是二师兄,三人中以他为首。红脸胖子便道:“你、、、、、、你是谁?” 萧爻久不见生人,这半个月以来,又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对答颇为费劲。看着那红脸胖子。道:“你、、、、、、你又是谁?” 红脸胖子向萧爻打量了一遍,见萧爻一脸天真,一副不经世事的憨貌。心道:“这人倒也奇怪,莫非是个白痴?”向身旁两人各递了个眼神。那两人见萧爻一脸老实,又都以为他跟白痴差不多,面上带着些轻视的嘲讽。 红脸胖子笑道:“我叫龚镖。”又饶有兴味的问:“你呢?” 萧爻道:“我叫萧爻。” 三人哈哈一笑,将萧爻二字听成了逍遥。左边那人便问道:“逍遥?谁给你起的名字?” 萧爻不知三人为何发笑。却也笑道:“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 右边那人又问:“你很逍遥吗?” 萧爻心道:“我的名字叫作萧爻,不见得如何逍遥了。”道:“还算将就吧。” 那三人又笑了一阵,他们都当萧爻白痴傻瓜,多说也无益处,便打马走过。 萧爻仍站在屋檐下,看着三人。 见那三人走出十几步时,左右两边的人都将马向中间的龚镖靠拢。三人回头向萧爻看了一眼,面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又回过头去。 龚镖道:“你们看,那小子一个人在山里,像个野人似的。” 左边那人道:“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不过问也白问。” 右边那人却道:“应该问问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如何能待?说不定这小子表面老实,却背地里来个金屋藏娇。” 三人的脸上顿时飘过一丝淫邪之色。龚镖道:“我看他家里多半不会有女人,就是有,若跟他一样,是个白痴,那也无趣得紧。” 这话却撩起了左边那四师弟的兴味。他道:“万一他家里真有女人,那咱们倒可顺便帮他传宗接代,也是一大美事。”说完狞笑不止,他生怕萧爻听到这话,笑得很小声。 右边那人一听这话,更相信萧爻家里有女人这一说。道:“还是去看个究竟,免得放心不下。” 三人又打马回来。三人的话,萧爻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虽然性子恬淡,向来极少与人争执。但听了三人的话后,明白三人用心不良,心下岔怒。 见三人调回马头,萧爻面色沉了下来,凝视着三人。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捣什么鬼。 龚镖笑道:“萧爻啊,这天儿忒冷,你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师兄弟三人进屋烤烤火?”说着话时,龚镖一双眼睛贼忒忒地打量着那四干屋子。 另外两人均想:“二师兄这主意很高明,假借进屋烤火,便可将他家里瞧个彻底。” 倘若萧爻没听到三人的那番悄悄话,倒要请三人进屋烤火,交个朋友。但此时,既知三人用心不良,对三人便再无半分好感。越是他们有什么要求,越觉得要坚决抵制。沉声说道:“我跟你们路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三位这就请吧。” 萧爻这么一说,那三人更觉得他家里藏有好东西,愈发的来了兴头,定要去看个究竟才肯干休。 但听得萧爻措辞得体,不再将他当作白痴看待。 龚镖道:“兄弟,你这么说可就说差了。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咱们师兄弟三人走了几天了,带的粮食也吃光了,当真是山穷水尽。还望你行个方便,我们只烤会儿火,暖暖身子,挡挡寒气,就会离去的。” 方脸四师弟便道:“你今天方便了我们,他日定当加倍回报。” 萧爻道:“三位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我是不会引狼入室的。” 右边那人说道:“你这么将我们拒之门外,可不是待客之道。” 萧爻笑道:“说实在的,三位并非在下的客人。客之一字,是万万用不上的。” 龚镖见他口气坚决,说什么也不让自己进屋里看视,心中更加怀疑。道:“你不准我们进屋,莫非你家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爻冷笑道:“我家中藏着什么,不由三位管。” 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心中均是这样的想法:“果然是不打自招了。”心中均料定,他定是在家里藏着女人。 龚镖哼的一声。道:“你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们当然不会管。但若是私扣良家妇人,行此逆天悖论之事,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刷刷刷的一响,三人都抽出马鞍上的长剑。纷纷跃下马来,分三个方位站定,剑光凌凌,指着萧爻。 萧爻脸上毫无惧色。道:“你们想干什么?” 龚镖道:“你说呢?” 四师弟道:“我们也没什么想法,只想用剑在你身上划一划,看看是你的身子骨硬,还是我们的剑锋利。” 三师弟道:“另外还想知道,你会不会痛?”他自觉得这话颇有些幽默,肃然无情的脸上旋地闪过一丝冷笑,随即凝视着萧爻,眼中露着凶光。 萧爻道:“那么,我应当配合你们咯?” 龚镖冷笑道:“你当然可以还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被迫出手 萧爻向三人扫了一眼,见三人举着长剑,环侍在侧。跟他们这一架看来是免不了的。 换作以前,萧爻必定不会动手,但此刻三人咄咄相逼,这一战已无法避免。而学了武功之后,还没与人切磋过,实不知自己学得如何,又有报仇这件大事等着去办。萧爻盘算了一番:“报仇是免不了厮杀的,这三人找上门来,又如此咄咄逼人。正好跟他们较量,也可借此机会检验我学得怎么样。” 萧爻气沉丹田。沉声道:“来吧,尽管用你们的剑来刺我,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刺着我。” 那三人更不打话,左边的长脸汉子先出手,向萧爻左肩疾刺。中间的龚镖,切向萧爻小腹,右边那人斜削萧爻的小腿。 三人各出一剑,分刺萧爻的三个部位。 萧爻这时背面已贴到墙上,而左面、正面和右面都有长剑刺来。当下,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贴着墙壁,向左滑了开去。动如脱兔,这一下巧妙已极。长脸汉子的长剑从他胸前划过,离他的衣服仅差分毫。 萧爻虽然避开了这剑,可也着实凶险,脸上不免涌现出一副惊恐之色。避开了这一剑后,其他二人刺来的剑招便不攻自破。 萧爻顺势使一招梅妻鹤友,一拳击向长脸汉子的肩头。长脸汉子急向旁让开,萧爻趁隙跳到了空地上。 那三人各刺一剑,几乎已将萧爻的出路堵死。料想纵然不能三剑齐到,但至少有一剑能刺中萧爻。萧爻却从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逃了过去。三人都是咦的一声,脸色惊讶。 随即举起长剑,奔到空地上。长脸汉子攻萧爻左边,其他二人分攻正面和右面。三剑齐出,一般的凌厉狠辣。 萧爻到了雪地上,脚下一得自由,便踏上了梅花拳中五行八卦的方位。萧万立传他梅花拳时,三令五申的要他先将步法牢记于心。萧爻勤苦习炼,早已踏熟了的。一到与人交战,脚下便自然而然的走上了八卦方位。他这时已不用刻意去想,走了这一步,下一步走哪个方位。脚下如同长有眼睛,指引他按方位次序行步。 那三人攻得极快,但萧爻此时走的是梅花拳中的步子。每一步的退让闪避之处,均是那三人从来没想到过的位置。他们虽刺得急快,却每一次都要差上一分半毫,始终刺不到萧爻身上。 那三人刺了十多招,萧爻移动十多个方位。刺出了十多剑后,萧爻仍然站在他们面前,相距咫尺,与先前一模一样。仿佛那三人根本没刺过萧爻,萧爻也根本没动过。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道:“怪事啊,我们连使杀招,但无论攻得多么凶猛,他都能保得全身而退。他还没出过手,再斗下去,我们精疲力尽了,可还伤不到他半分。到那时,他只要动动手,就可将我们击倒。” 萧爻却并非不想还招,他自从炼了梅花拳后,这还是第一遭跟人动手。步法走得极熟,然而,拳招与步法暂时衔接不上。他若是自顾自的炼拳,拳招与脚步能搭配得上。可这时留心三人的长剑,只岔开了这么一点心思,拳法便施展不来。 萧爻心道:“这步法和拳招还是连贯不上,这可怎么办呢?”见那三人都没再进击,便停在当地,沉思着。 三人攻了萧爻十几剑,毫无半点效用,停了下来。凝视着萧爻。龚镖心道:“他一直在躲逃,从不主动攻我们一招半式,我们就看不到他武功中的破绽。再打下去,我们刺他一千剑、一万剑,他用那奇怪的步子逃一千次、一万次,我们却休想伤他分毫。得想个法子,让他攻我们,他手上并无兵刃,一旦主动出击,便露出破绽来。找到他的破绽,要伤他就容易得多。” 他的两个师弟见他停下思索,也都收剑不动。等着龚镖,看看他想到什么好法子了没? 龚镖道:“萧爻,你就只会逃吗?” 萧爻道:“我在想该用哪一路拳法打你们。” 要是那三人还没跟萧爻交过手,一定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可攻了十多招,他没还上一招。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武功如何,他会多少种拳法。他这么说,并非完全不可信。 龚镖道:“莫非你会的拳法很多?” 萧爻道:“也不太多。” 长脸汉子名叫武钏,是龚镖的三师弟。这时候却说道:“那你打算用什么拳法来攻我们。” 萧爻笑道:“这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武钏哼的一声,两边对垒,本就没有将自己透露给对方的理。他转头看着龚镖,看他有什么法子。 龚镖侧头向二人低声说道:“我们的剑术对他没用。干脆这样,我接着攻他正面,武师弟攻他左边。黄师弟绕到他后面,放他走右路。” 四师弟便是先前带着酒的白脸汉子,名叫黄钟。 黄钟和武钏眨眨眼,都答应就这么干。 龚镖说话的声音虽压得很低,萧爻还是听到了。萧爻心道:“他们要攻我左方正面和后方。这梅花拳使用得不够熟练,不能取胜。我就以伏虎拳会会他们。” 三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后,龚镖猛喝一声。道:“二位师弟,落日照大旗!”长剑一抖,照着萧爻的面门斜削下来,来势十分凶猛。 萧爻脸上一惊,迅疾地一侧身,让过了这凶猛的一击。看准龚镖手的左面,正想出手攻击。 在龚镖身旁的武钊又使出跟龚镖同样的招式来,剑夹劲风,凌凌厉厉。 萧爻忙将手缩回,不得不后退一步,以避其锋。耳听得后面风声荷荷,不用回头看,便知是黄钟已绕到了自己身后,形成的夹击之势。 萧爻更无暇多想,身子旋地向右路斜闪。 龚镖与他的两名师弟见萧爻向右路闪避,果然如自己所料。龚镖喝道:“苍龙出海关!”剑光闪动之际,夹着风风呼声,横切而至。几乎同时,其他两人挺剑攻到。 三人使出一模一样的招数,同时举剑切向萧爻。在三人的配合下,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顿时发挥出极大的威力,狠辣至极,不留死角。无论萧爻如何逃躲,却都是无法躲开。 萧爻眼看无法躲开,三把剑一削过来,顿时便将自己拦腰斩断。情势十分紧急,情急智生,忽然,他猛的蹲了下去。三道剑光划出一道圈子,从自己头顶划过。 这一招大大的超出了三人意料,他们的剑分从三个方位划出,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圆圈,没有任何死角,几乎已绝到了极致。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萧爻竟会蹲下来。 从架势上看来,这一招十分狼狈,可也太过巧妙。要是武学大家,就算能想到蹲下来躲避,顾及体面,宁可向上翻腾,被三人的长剑削掉双脚,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而如果是一般的庸手,绝难想到如此妙着。 萧爻心中从来就没个大家的影子。也正在于此,心中没了顾忌,才能保得心思流畅,心随意转,无所拘塞。故能以如此绝妙的招式避开三人的致命一击。 萧爻蹲在地上,比三人矮了半截,随即猿臂挥出。那三人被萧爻绝妙的招式惊得呆了,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妙着。他们见过无数千奇百怪的武功,可合起来,都远不及萧爻适才的招数,使他们如此惊讶、震撼。 三人此时还没回过味来,却听得砰砰两声,萧爻已击中龚镖和武钏的手腕。因想着与三人并无仇怨,他又心肠仁善,并无伤人害人之念。他这两拳只用了三分力道,下手时保留了许多。饶是如此,仍将那二人震得手腕剧痛,两柄长剑顿时拿捏不住,向雪地飞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解穴 龚镖和武钏手中的长剑被击落,手腕剧痛,两人吃痛,忍不住叫出声。从刚刚的幻象中醒了过来。两人面带怒容,使出弹腿的功夫,各向萧爻踢出一脚。 萧爻眼疾手也快,见二人脚步稍动,立即先发制人。出手如风,在二人的中渎穴上各点了一指。真气透过皮肉,封住了二人的穴位。两人腿上顿时一麻,再也动不得了。 那二人长剑跌落,手腕中拳,这回连脚也不能移动,终于是没招可使了。翘着一只脚,立在雪地上,姿势滑稽。龚镖怒道:“快解开我们的穴。” 这时,萧爻身后的黄钟已挺剑刺向萧爻背心。萧爻蹲在地上,矮了许多,黄钟却是居高临下的刺来,十分顺手。 萧爻听得剑鸣之声,料想敌人来势不弱,不敢大意。如若起身,只怕还没站起,敌人的剑就已刺到。脚下猛地一蹬,蛙跳似的斜向前方跃出丈余远,黄钟的第二剑还没攻出,萧爻却已顺势立了起来。他随即转过身子,面对着黄钟。 黄钟不来攻他,要为那二人解穴。黄钟一面举剑狠着萧爻,防他忽然袭击。一面问那二人:“二师兄,三师兄,他点了你们哪里的穴位?” 龚镖道:“是中渎穴,哎哟!我的脚又酸又麻。四师弟,你快解了我的穴。” 黄钟道:“好,我立即给你们解穴。”解穴要用到推宫过穴的手法,颇为耗时。他又怕给二人解穴时,萧爻趁机攻来。于是,向萧爻说道:“嗨,你叫萧爻对吧?”萧爻的名字因与逍遥二字谐音,他听过一遍,又曾以此取笑过萧爻,有了这样的印象,因此没忘掉萧爻这名字。 刚才的一场打斗,萧爻以一敌三,打落了龚镖和武钏手中的长剑,又封住了二人腿上的穴位,已可算是胜了。但在他心中,胜负之念看得极淡。最让他感到开心的,是将最近学得的功夫施展了一番,因此筋骨舒活,全身通泰。与胜利二字相比,这番切切实实的感受,要真实得多。这番心境,正是得了武学真味。 萧爻道:“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萧爻。” 黄钟道:“萧爻,你功夫不错。要是你有种的话,等我给两位师兄解了穴道,我们再打,如何?。” 黄钟这样的要求,明显是缓兵之计。等他将那二人的穴位解开,将是三人合攻萧爻。萧爻若是不答应,此刻只对付黄钟一人,就比对付三人更易取胜。但黄钟的话中,有褒有贬,暗藏机锋。 萧爻昂然道:“就等你解了他们的穴位,再来比划。”心道:“就是三人合击,我也不怕。” 黄钟听得萧爻答应得如此爽利,倒也有些意外。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萧爻道:“当然。” 黄钟道:“在我给他们解穴的时候,你可不能趁机偷袭。” 萧爻打定了主意,要等他解了那二人的穴,再跟他们打,却从没想过会偷袭他。听他如此啰嗦,尽把自己往坏处想。不耐烦地道:“我保证不会袭击你,你快动手解穴,还啰嗦什么?” 黄钟见此情状,终于消除了心中的顾忌。将剑插到雪地上,蹲下身子,伸出去他二师兄龚镖的穴。 黄钟在龚镖被封住的穴位上推拿着,龚镖痛得叫出声来,额头上痛出了冷汗。黄钟见他脸色痛苦。道:“二师兄,你忍着点儿,很快就解开了。”他说话时,手仍按在龚镖的腿上,帮他推拿。 龚镖道:“你快点儿。” 黄钟加大了力度,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又在龚镖的中渎穴四周的穴位上拍打着。 但龚镖被封住的穴位仍然没有解开,反而加剧了他的苦痛。龚镖痛得满头大汗,黄钟也急了。 黄钟停了手。道:“怪事,我、、、、、、我解不开。” 龚镖痛得说不出话来,脸颊上冒着冷汗。 萧爻见龚镖脸色痛苦,心道:“他受的这些苦楚,是因为我封住了他的穴位。他们用心不良,可受了这样的苦痛,责罚得也够了。”仁慈之念一起。便道:“我来解他的穴。”走到龚镖身前。 黄钟心道:“是你封的,原该要你来解。”却道:“有劳,有劳。”便让到了一边。 萧爻点龚镖的穴,用的是葵花点穴手,这门点穴手法十分独特。与葵花解穴手法互相对应。一为点穴,一为解穴。学了葵花点穴手的人,也必须要学葵花解穴手。若是以这种手法点了别人的穴位,除了点穴的人能解穴,其他的人若是不会这门手法的,任他武功再高,功力再深,却也休想能解得开。 萧爻使出葵花解穴手法,将一股真气直透入他的中渎穴。龚镖全身一震,酸麻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萧爻全神贯注地在龚镖的腿上推拿着,过了一会儿,龚镖被点了穴的那条腿忽然垂了下去,穴道已解。 龚镖抱着腿揉捏了一会儿,腿上的酸麻才消去了,恢复了正常。 萧爻以同样的手法,再给武钏解穴。仍然将一股真气透入武钏被封住的穴位上,先减轻了他的痛苦,再缓缓推拿,将真气慢慢导入。 龚镖怒视着萧爻,萧爻一丝不苟地推拿着。浑没留意身后的龚镖和黄钟。 忽然,龚镖悄无声息地捡起了被萧爻打落在地上的长剑。他举起剑来,对着萧爻的后心,就要一剑刺下去。 萧爻的全副精神,只放在解穴上。他神色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龚镖正用剑指着他的后心。 龚镖正在凝视着萧爻,这么一剑刺下去,就可杀了萧爻。他的两名师弟看着他,都十分紧张。他们实在想不到杀萧爻的正当的理由。可又不敢劝龚镖,因为一出声,就会被萧爻察觉到。 龚镖的剑停在空中,这是杀萧爻的最好的时机,可是他停住了。他的脑海里翁的一声。他想:“萧爻正在为师弟解穴,这时候杀他,是趁人不备,是偷袭,是卑鄙无耻的下三滥。萧爻封住了我的穴位,那当口实在恼怒。可这点恼怒并不足以促使自己去杀人,而且这个人还好心解了自己的穴。如果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杀了他,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得到安宁。必定要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 龚镖手慢慢地垂了下来,他的两名师弟终于松了口气。 萧爻推拿了一阵子,武钏被封的穴道解了。他站起身来,发现三人都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却不知道,就在刚刚,那极短暂的一瞬之间,他已从死生边缘走了一圈。 萧爻道:“好啦,你们的穴道已解了,咱们再来打过。”那三人却都僵立着,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萧爻自己数算着。又道:“我是破解不了你们的剑法的。可是我用什么拳法能够取胜呢?爷爷传我的有一门阳关三叠的功夫,这门功夫我还没施展过。就使阳关三叠跟你们斗一斗。” 萧爻口中所说的阳关三叠,那三人从来没听说过。但这时,他们已无斗志。 龚镖道:“萧爻,我们不打了。” 萧爻奇道:“刚才,这位不是说过,要等你们解开了穴位,再来打过吗?怎么又不打了。”他指着黄钟。 黄钟有些气愤。十分不情愿的说道:“我们打不过你,再打下去,还是我们输。”他先认输,但是他的两位师兄都不觉得他这是认怂,他们都没有反对黄钟的话。脸上一副沮丧之色,显然是认同了黄钟的话。知道并非萧爻的对手,再打也是输。 萧爻心道:“我还有很多功夫没有施展呢。”但见到三人都低垂着头,神情苦恼。他们打不过自己,才不得不认输。若是将自己说得很厉害,在他们面前夸耀,一定会伤害三人的自尊,让他们更加的绝望。 萧爻明白了这一点,便收住了话头。没有打成这一架,心中有些失落。但这失落感只在他心中逗留了一瞬。 萧爻道:“三位既然无心再战,那就不用打了。” 三人向萧爻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说完话,三人便去牵马,却都低着头,不看萧爻一眼。径直走到三匹马之前。 萧爻道:“三位,请等一等。” 那三人正要跃上马背,听得萧爻的话,又都停了下来。武钏看着萧爻。道:“阁下如果非打不可,那我们只好将生死置之度外,跟阁下拼个死活。”他以为萧爻改变了主意,又来呼战,便摆出一副可杀不可辱的态势。 萧爻道:“哎!我说过不打,那就不打。” 龚镖道:“那阁下意欲何为?” 萧爻道:“我跟三位是不打不相识了,有一事要向三位担白。” 那三人都略感好奇,可又有些惊讶。他要对我们担露什么事呢?我们跟他又不熟,算不得朋友,他向我们担露心事,不也太草率了吗? 龚镖问道:“什么事?” 萧爻道:“此地只有小弟一人居住,并没有什么金屋藏娇。在下想请三位与我进屋一叙。一则三位远道而来,可到屋中烤火,暂避酷寒。二则三位便可到屋中查视,小弟所说之言是否属实,三位一看便知。” 那三人犹豫着。先前萧爻坚决不让自己进屋。此刻,却邀请进屋烤火。莫非他家中藏有机关陷阱,一进去,就陷入里面?可如果他起心加害,那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适才跟他打斗时,以他的武功,杀我们绰绰有余。纵然他不下杀手,只消不来解开二人被封住的穴位,过了十二个时辰,那二人便下身瘫痪了。 如此看来,他倒不像有加害之心。 三人筹思了一阵,又正感到肚子饥饿。便顺理成章,答应萧爻同去屋里。 龚镖道:“二位师弟,既然萧爻兄弟相邀。那咱们就进屋烤烤火。”他对金屋藏娇之事绝口不提,只说去烤火御寒。萧爻找不到话头,便不会来嘲讽自己。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邀客 萧爻道:“三位,请跟我来。”他面色从容,先客而入。那三人将马匹栓好,随着萧爻,走向左起的第一干屋子,正是厨房。 萧爻将三人领到厨房里。而原先小山和萧万立所住的两干屋子,此时都已锁上了。因为他二人已经远走,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萧爻将那两干屋子锁了起来,只空着自己的卧室和厨房。 厨房里烧着一盆炭火,正腾腾燃烧,火势熊熊。四人一到屋中,顿时感到一阵热气袭上身来。屋子里果然比屋外暖和了许多。萧爻搬来凳子,请三人坐在炭火旁烤火。 那三人也不客气,就炭火旁坐了下来,却拿眼睛向屋子四面扫视着。龚镖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扫了一遍,四面是木板墙,墙壁旁靠着些柜子,柜子里装有食物。有干牛肉、有腊肠、有米饭、有酒和一口灶。除了这些,再无别物,倘若真有人,在这干屋子里,是绝计找不到藏身之所的,一眼就可看到。 三人将屋子四面看遍了后,终于相信了萧爻的话。 龚镖向他的两名师弟看了一眼。心中都在想:“我们胡想乱猜,却是猜错了。这位萧兄弟,当真只是一人独居此间。” 龚镖便问道:“萧兄弟,只有你一人在此居住吗?” 萧爻此时正在摆桌子,听到龚镖的话。简单的回了一句。 那三人见他拉过一张方桌,摆在炭火旁,已看出他是摆桌子吃饭。 龚镖道:“那你的家人呢?” 萧爻摆好了桌子,将饭菜端到桌上。拿出四副碗筷,四坛酒。道:“适才听三位说,三位远道而来,带在身上的干粮又都吃光了。就请吃顿便饭,切务推辞。咱们边吃饭边叙说。” 那三人听萧爻邀客,推辞逊谢了一番,这才入座。三人却也饿了,又是惯走江湖的,便放手吃喝起来。 萧爻坐了主位,三人客位相陪。萧爻举起酒碗。道:“三位,请!” 三人各斟了一碗,举起来,先干了一碗。 萧爻这才说道:“原本我爷爷跟我住在这里的,他有事出门去了。因此,我一人住在此间。” 三人一边吃喝,一边听萧爻说话。龚镖便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萧爻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被人杀死了。我妈妈去找杀害我爹的凶手决斗,也被那人害死。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萧爻想到自己的父母,心中难过,喉头哽咽,一双灼如明星的眼睛里已闪动着泪花。这是他出生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跟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那三人见萧爻心地担荡,虽是初交,却也感到萧爻为人直爽,又热情好客,对他颇有好感。听到他身世如此凄凉,却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都深表同情。 三人中,以龚镖为首,无论是应酬还是出谋划策,商议重大事件,都得听龚镖的,这是他们的门规。龚镖道:“想不到萧兄弟心底善良,身世却如此凄惨。萧兄弟,那么,这二十多年来,是你的祖父将你抚养长大?” 萧爻为这事伤感了一阵子,昂起脖子,喝了一碗,慢慢地恢复过来。道:“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爹娘,是爷爷将我抚养长大。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武钏却问道:“萧兄弟,杀害你爹娘的凶手是什么人呢?” 武钏开了口,黄钟便也闲不住了。黄钟道:“那恶贼为何会杀害令尊,让你自小就没了爹娘?” 萧爻道:“我至今也不清楚仇人到底是谁,只知他是一个东瀛浪人,功夫极强。但是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为何杀害我爹,我却一无所知。” 那三人听到这里,都着急起来,三人焦躁不安。龚镖道:“这么说,这大仇还没报?” 萧爻道:“我自小跟爷爷隐居于此。以前并不知道我身负血仇,是最近才知道的。这段大仇便耽搁了二十多年。”想到此处,心中一阵剧痛。又道:“我的爹爹被仇人害死了二十多年,我却一直没能为他报仇。真是枉为人子!”萧爻猛灌了两大碗酒。 龚镖劝道:“萧兄弟,你无须自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找到仇人,杀了他,以告慰令尊令堂在天之灵,也就算尽了为人子的本分了。” 萧爻听了这话,心情稍得舒展。 武钏坐在炭火旁,正吃了一条鸡腿,嘴上沾了些油星子。道:“你武功高强,要报这仇想来不难。只是事隔二十年,寻找仇人倒成最费劲的了。” 萧爻道:“我也想过,寻找仇人是最难办的。” 那三人见萧爻性子爽快,为人直率,不用他劝,都自顾自的吃喝着。黄钟喝下一碗酒。说道:“但他是东瀛浪人,又且武艺高超,有了这两点头绪,要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想来也不是太难。” 萧爻道:“黄兄倒说得轻巧。人海茫茫,只凭这两点线索,要找到那人,犹如大海捞针。我最担心的,因他是扶桑人,怕他逃回扶桑,不在中原。那么,报仇的事,又更难上一层了。” 三人喝了些酒,吃了些饭菜后,话头便也多了起来。龚镖道:“萧爻所虑极是。这人要是咱大明的人,天南海北也能将他揪出来,就不怕他飞到天上去。可他是扶桑人,要是真回到了扶桑,这仇可就更难报了。” 武钏却道:“这有什么难报不难报的,如若查得凶手实情了。他逃到了扶桑,难道就不难去扶桑杀他?” 武钏喝得兴高,一时便有些收不住。又道:“数十年前,倭寇犯我大明。戚将军领军将那些贼寇杀得片甲不留,铩羽而归,可这事就这么了结了。我总觉得,咱们该当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去扶桑闹他一场,搅得他天翻地覆,鬼神难安,才算咽下了这口气。” 这师兄弟三人当中,武钏年龄最小。但他先于黄钟入门,他们的门规,以入门先者为长,是以黄钟便是他的师弟了。 武钏多喝了几碗,兴头一高,说话便无所忌惮。 龚镖却道:“三师弟,你喝多了。” 武钏争道:“我没喝多。难道我说得不对?”他一争论起来,便是对他的师兄也疾言厉色。 龚镖素来清楚他的性子,知道他酒多之后,便放言大论,无所避忌。道:“三师弟啊,如今倭寇被赶走了,大家都落得个清静。谁会像你说的那样,去扶桑闹。法令既不允许,而且去了也很危险。” 武钏高声说道:“我就会去闹他一场。怕什么?大不了将这条命送了就是。他扶桑国有人敢不怕死,来中原大闹。难道我大明无人?”他这番话说得声势凶凶,半点也不留情面。 龚镖喝道:“你这是呈匹夫之勇。” 武钏道:“我连匹夫也算不上,我什么也不是。有人敢来侵犯大明,我只知道跟他拼命。” 萧爻对武钏这番语言,由衷赞佩。心中暗道:“好汉子!”但见二人因自己的事吵了起来,忙将二人劝住。他独居的这半个月中,已将这事反复推敲过。倘若那仇人真回了扶桑,势必要去扶桑报仇。但去扶桑这事非同小可,得计划周祥,方可前往。而目下,尚不清楚那仇人是谁,身在何方。所以还没到去扶桑那一步。最为迫切要办的,是先找到仇人。 萧爻将二人劝开后,见二人仍横眉相对。这本是和睦相处的师兄弟,却因扶桑人的事而争得犹如寇仇。 萧爻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在下的身世已向三位担白。却不知三位身属何门何派?此地向来偏僻,极少有人踏足。却不知三位因何到此?我只顾着自己的事,而忽视了三位客人,简慢之罪,还望海涵。”说完,向那三人抱了抱拳。 萧爻读过不少古籍,但他平常很少这么措辞。喝了些酒后,吊起了书袋。虽不十分将就,却也有了些古风古味。 那三人见主人如此谦逊,都收住了火。三人忙还礼道:“哪里哪里。萧兄如此盛情相邀,那是看得起咱们。” 龚镖又道:“我们师兄弟住在苏州城西秋冥居。师尊复姓慕容,名讳上扫下北,是秋冥居的主人了,其实并不算什么江湖门派。” 武钏这时也不再跟龚镖争论。道:“我们是来找豹子的。” 萧爻问道:“找豹子?”忽然想起了在破庙外遇到的那两个人来。一个叫花添骄,一个叫慕容钥。那两人当时也说要找豹子。同为找豹子,不知这三人跟那两是何关系。道:“我前些日子也遇到两人,他们一个叫慕容钥,一个叫花添骄、、、、、、。” 萧爻话还没说完。那三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龚镖问道:“你见过花师兄和小师妹?” 武钏道:“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 黄钟神情激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萧爻。 萧爻道:“我是在一座破庙外遇到他们。他们和你们是同门?” 龚镖道:“正是,正是。” 萧爻却也有些惊讶,顿了顿。道:“你们都在找豹子吗?” 龚镖道:“小师妹养了五头豹子,关在秋冥中的兽房里。前些日子,因看管豹子的佣人多喝了点酒。一时大意,忘了上锁,五头豹子溜了出来。第二天便听到豹子咬伤人的事。师傅一加追问,知道是小师妹养的豹子跑出去害人。他大发雷霆,命我们分头寻找,一定要将豹子找回来。如遇反抗,就地处决。我们师兄弟三人为了这件事,才来到这里,想不到会在此结识萧兄弟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猎豹一 萧爻却在想着其他事情,对龚镖这番话,只听了一小半。那三人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却都没加打扰。师兄弟三人见萧爻随和,自行吃喝,倒也吃得十分自在。不一会儿,吃饱喝足了。 龚镖抬头向屋外望了望,他们来的时候,是在早晨,这时已到下午。寻思着怎么跟萧爻道别。 萧爻沉吟片刻后。忽然说道:“三位兄台,在下有一事请教。” 龚镖道:“萧兄有话,不防直说。只要咱们师兄弟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爻道:“先行谢过。三位常在江湖上走动,可曾见到过扶桑人?” 三人一听,便知萧爻是在打听仇人的消息。 龚镖道:“听是听过,却不曾见过。” 武钏也把所听过的全都说出来。道:“听说扶桑人外貌形象跟咱们中原汉人相差不大。但性格凶残,十分好斗,生活习性也跟咱们大相径庭。” 萧爻本还想问,他们习性如何,但三人都没见过扶桑人。就是问了,他们说的也不尽不实。哦的回了一声,便筹划着下山寻找仇人。 龚镖等三人向萧爻抱拳行礼。道:“蒙萧兄盛情款待,不胜感激。” 萧爻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龚镖道:“萧兄弟,时候不早了。我等三人还要赶回去复命,青山不改,绿水平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萧爻心知三人要走,也不便相留。便抱拳还礼。道:“三位兄台,一路走好。” 龚镖道:“萧兄,秋冥居在苏州城西郊十五里,萧兄若到苏州,请一定前来,咱们把酒言欢。” 萧爻道:“一定会去搅扰三位。” 武钏道:“萧兄心系父母大仇,实为可敬。我若得知有关扶桑人的消息,便放话到江湖上,好让萧兄早日得报大仇。” 萧爻道:“多谢武兄美意。” 黄钟道:“萧兄弟,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若有什么需要用到在下的,你来秋冥居说一声,在下任凭差遣。” 萧爻动容道:“如何敢当?”又笑道:“等我哪天酒瘾发了,想找朋友叙旧,一定会去搅扰三位的。” 那三人笑了一阵,便辞别萧爻,走出门来。忽然,只听屋外那三匹马长声嘶叫,叫得十分紧急。四人脸上变色,旋即奔出屋子。 萧爻凝目一看,只见一头全身金黄发亮的豹子正仆咬那三匹马。马缰系在大树一端,三匹马被豹子一仆,围着大树团团转,缰绳越转越短,眼看着就是成为豹子的猎物。 黄钟骂道:“是那畜生!” 武钏道:“哦哟!是小师妹养的金钱豹。” 龚镖向那二人说道:“二位师弟,快快与我捉住那畜生,保护马匹要紧。” 龚镖说完,拿出一条长绳,一个箭步,跃了过去。 萧爻问道:“是、、、、、、是你们小师妹养的豹子吗?” 武钏抽出长剑,一面走一面说道:“是啊,自从豹子逃出来,我们一直找不着,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 黄钟抽出长剑,紧随其后。萧爻也跟着走了过去,对捉豹子这事,他却毫无经验。暗道:“这可要见机行事了。” 那头金钱豹又饥又饿,张大了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长钢牙,嘴里流着口水,不住吼叫,乍看之下,确也声势吓人。 金钱豹忽然绕到一匹马的背后,伸出锋利的爪子,猛地仆下。那马绕了几圈后,缰绳已被缠死,无法逃开。金钱豹的两只钢爪已抓到了马背上。 那马惨叫一声,拼死命反踢豹子,乱颠乱跳。其他两匹马惊慌之下,也在乱奔乱跳,直将那棵大树摇动起来。一时之间,马匹的惨叫声,豹子的吼叫声混作一堆,场面十分混乱。 那豹子受了几脚,吃痛暂时放开了马。马背上顿时被抓破,露出一条条几寸深的抓痕,鲜血淋漓。三匹马仍在乱窜乱跳。 豹子绕到马匹背后,认准那匹受了伤的马,要去仆它。另外两匹马将受伤的马夹在中间,仿佛是在保护同伴。 龚镖等三人已奔了过去,龚镖走在最前面,嘴时哆哆有声。道:“小花乖,跟我回家。”将手中长绳挽了个结,使力一挥,向那豹子的脖子套了过去。 那豹子听到龚镖的声音,那么一瞬间,似乎温良了许多。却害怕绳索,一见到他挥出绳索,便猛地一退,退到两丈之外,龚镖没能套着。 那豹子吼叫起来,声震山野。龚镖将绳索略一收,又将再套过去。 那豹子在地上猛地一蹬,整个身子如离弦之箭,向龚镖仆了过来。 龚镖大吃一惊,忙向旁跃开数步,躲开豹子的反仆,豹子从他面前溜过,他拿着麻绳,又再套出。那金钱豹又给躲开了,龚镖此时就像个驯兽师。但那豹子似乎熟悉他的手法,他套了数次,始终功亏一篑。武钏和黄钟随即抢上,与龚镖一道,将豹子围在核心。 龚镖向那二人吩咐道:“二位师弟,这只是小花。咱们奋力将它拿住就是了,要是打伤了它,小师妹定要伤心的。” 武钏道:“师兄,这畜生凶悍,依我看,还是处决掉干净。” 黄钟也赞成将豹子杀死。道:“二师兄,你难道忘了,师傅曾有言在先,如遇反抗,可就地处决。” 龚镖脸上颇有些犹豫,道:“尽量捉它,如若捉不到,杀了就杀了。只是小师妹责怪起来时,不好跟她说啊。” 武钏道:“这事可由不得她的小性儿。你想,这豹子出来这么多天,一定害过不少人了。难道还能留着它命,让它再去害人。小师妹生气和豹子害死人比起来,哪头轻,哪头重。二师兄,你仔细想想。” 这番话,让龚镖无言以对。但他心中始终觉得杀害了师妹的豹子,很对她不住。他挥着绳索,很有经验的转动着麻绳,要挥出套在豹子脖子里。他心中想着:“只要我先制服了豹子,二位师弟就不会再杀它了。”又挥绳索套将过去。 那豹子此刻被三人围定,见到绳索,极力逃避。要冲出三人包围,又害怕三人手中的利剑。武钏和黄钟一有机会,便出剑刺杀,毫不留情。龚镖挥绳索套不着,眼看着豹子身上被刺了几剑,却也阻止不得。 萧爻心念一转,抓了把雪,捏成个拳头大小的雪团。运劲于手,蓄势待发,站在三人身侧。 三人围着豹子,无论那豹子面对何人,它的身后,总有一人攻击它。它滴溜溜的转着圈子,咆哮着,地上的积雪被它转得四处飞扬。 金钱豹被三人围困,所谓困兽犹斗。它兽性大发,忽然朝着龚镖仆咬而来。这一仆之势,十分快捷。其他二人举剑刺向豹子时,豹子的身子已仆向龚镖。龚镖急向后退,可那豹子仆咬之势何等快捷,转眼就仆到龚镖身前,爪子离他衣服只有寸许,龚镖只想捉它,并不想杀他,他手上只有绳索。不能阻挡金钱豹,情势十分危急。 龚镖脸上大惊失色,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那豹子向他咬了下去。武钏和黄钟惊呼道:“二师兄!”两人同时将手中长剑掷向金钱豹,却没能刺中。 萧爻猛然出手,将手中的雪团使劲向豹子击出。他这一扔,使上了十成的力道。那雪团本来是柔软之物,但在他刚猛无俦的内力的驱使下。雪团顿时成了坚硬无比的石块,成了铁蛋。击中金钱豹的脖子。 只听哒的一声,混杂着骨头折断的撕裂声。那金钱豹惨叫着,直仆而前的身子忽然向旁歪倒。从空中直坠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那豹子软软在垂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站起身来,但它脖子已断,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却在雪地上咆哮着,忽然向林中直奔而去。 萧爻适才扔雪团击豹子这一下,正是用劲不用力。如若将雪团当作炮弹,猛力出击,顶多在豹子身上击穿一个洞,却不能打断它的脖子。 萧爻一击即中,却也没料到这一击之势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脸上微微有些惊讶。他学了武功之后,还从来没使过这么大的劲。与龚镖三人交手,始终有所保留。适才情势紧急,才使出十成力道。却想不到,这么一掷,却能以雪团打断豹子的脖子。 见豹子要逃,哪能放过。萧爻再捏了一把雪,如法炮制。当的一声,一个雪团打中的豹子的后腿。仿佛听到咔的一声从豹子的后腿传出,那豹子后腿立断。 那豹子此刻已奔到路口处,后腿再中雪团,顿时断了一只,却扔用三只脚跳着,奋力向前奔逃。 萧爻展开轻功,追了上去,顺势在地上抓了一把雪,他脚下飞奔着,手中搓着雪。很快捏成六七个雪团。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金钱豹仅凭三只脚,却已奔出二十来丈。 萧爻紧随其后,与那豹子隔得不远。却也不由得感叹,这畜生只有三只脚,却能跑得如此迅疾。若是四肢健全,我以从龙象心法上学得轻功追它,只怕不能追到。 这个念头瞬间一过,萧爻便将手中的雪团扔出一个,又击中豹子的一条后腿。豹子奔跑迅疾,全靠后腿发力。那豹子两只后腿都被打断,顿时如瘫痪了一般,又向前跃出数丈,终于跑不动了。 那豹子张大了嘴,在树林里嚎叫着。叫声凄惨,萧爻不由得心中一动。这畜生虽恶,却也是一条命。它两只后腿被我打断了,自知不能逃脱,竟也会如此悲伤。 这时,龚镖、武钏和黄赶上来了。龚镖受豹子袭击过,差点儿被它咬死,他心中愤恨。骂道:“没人性的畜生!老子不想伤你,你却要咬我,今天差点儿被你害死。”他下定决心,对无人性的东西,就不该怀有丝毫怜悯。龚镖接过武钏手中的长剑,刷的一剑,斩下了豹子的头,鲜血淋漓。 龚镖转头看向萧爻。道:“多谢萧兄出手相助。” 萧爻道:“龚兄不必如此客套。”又向三人说道:“这豹子是你们养的宠物,现下却被杀死了。该如何处置呢?” 龚镖道:“哎!师妹养豹子当宠物,这些豹子没出来之前,是经过驯化的。凶残的野性也渐渐消磨了。可一出来没多久,就恢复了它的本性。逢人便咬,根本不认人的。还能怎么办,刮了皮烤来吃。” 武钏笑道:“这么说就对了。”转头看着黄钟。道:“四师弟,咱们将它抬回去。” 黄钟对他二师兄的处置方式也极力赞同。笑道:“费了这么大劲才杀了它。也该吃它几块肉,才对得起这番辛劳。” 二人正要动手抬豹,忽然,只听树林里传来一声长鸣。声音猛恶,直把四人吓了一跳。四人脸上都是一惊,又有什么怪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猎豹二 紧接着,又是一声怪叫,声音直透过浓密的丛林,传了出来。 龚镖道:“又是豹子。” 武钏和黄钟停了下来,直望着树林深处。但树林浓密,不见有半点动静。想来那豹子还在林中更深的地方。 萧爻道:“你们那位小师妹养了很多豹子吗?” 龚镖道:“她一共养了五只。我们杀了一只,还剩下四只,只怕就在林中。” 武钏道:“二师兄,咱们到林中瞧瞧。若是遇到了,就一并杀了。” 龚镖还未答话,却听得林中一个声音说道:“三弟,快上去堵住,别让它逃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给它逃了去。让我们这场打赌输了的话,就唯你是问。”声音略有些苍老,可以听出说话的人有些急促。但中气十足,想来说话的人年龄已是不小,而且内力深厚。 四人听得林中有人,都微觉诧异。会是什么人呢?他们难道也是为找豹子而来? 那人说话的声音远远可闻,但树高林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又可确定,声音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说话的人一定就在林子里。 又听另外一人紧接着先说话的人的话头说道:“凭什么就唯我是问?是大家一同抓豹,豹子逃了,那是所有人办事不力导致的。如何只唯我是问,该当唯大家是问,唯众人是问。你只唯我是问,以偏概全,我就不服气。” 龚镖、武钏和黄钟听得林中那人的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武钏道:“这人的这番辩论,可谓强词夺理。怎么会说出唯大家是问,唯众人是问这样不通的话来。” 萧爻听到二人的这番对答,倒真是闻所未闻。又觉得二人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略想一想,忽然记起了这几个辩论不休,大胆妄言的人来。想到这几人,萧爻的嘴角边露出了笑容。 萧爻向那三人说道:“在林子里面的一共是四人,四个五十多岁的老者。” 那三人听后,大是不信。因为,从他们的视线往树林里看去,看不到任何人。别说是人,就是那发出吼叫的豹子,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枯干的高大的灌木林,树木上面落满了积雪。眼光所及,是略显单调的白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林,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如同一座用汉白玉雕塑而成的水晶宫。 萧爻对眼前所见的雪景很是赞赏,又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们是四兄弟。”他说和话,就跟他的人一样,也跟眼前的景致一致。单纯简短,一切又都真实透明。 龚镖却说道:“萧兄弟,你越说越神了。” 武钏道:“是啊,萧兄弟。就算你的眼力能穿透丛林,比我们看得远。确然能看到林子里共有四人。可你也万难看出林子里的人的兄弟关系。” 萧爻不理会二人的质疑,笑了笑。道:“他们的面貌有些相似,是圆脸,个头不高,塌鼻子,四人都是黑须黑发。如果他们没换装束的话,身上还穿着土色衣裳。不过如今天气较冷,也许他们已穿了棉袄。” 那三人却如何肯信? 龚镖道:“这片丛林,我们曾在里面待过。只有这一条出路,他们追赶豹子,一定会从此路出来。等他们出来,就可看见了。” 武钏接道:“到时候,就可得知萧兄弟所说是否属实了。” 萧爻只微笑不语。他在想着别的事情:“四位前辈怎么也来追赶豹子了?他们跟这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那三人见萧爻笑得神秘,心中很疑惑。黄钟心道:“等林子里的人出来,就可当面证实萧爻的话是不是真的。到时候,如果和他说的不一致,不免要挖苦他一顿。”心中这么想着,便也安静地看着、听着林子中发生的事。 这时,丛林中又有一人说道:“三弟,大哥说唯你是问,这话是没错。可你说唯大家是问,这话就大有毛病。” 另外又有一人说道:“三哥,况且就算大哥说唯你是问。这也不能叫作以偏概全,该当说成杀一儆百。” 听了这几句对白,龚镖等三人却已听出林子里前前后后共有四人说过话。萧爻说的第一个预言算是对了。三人疑惑地向萧爻看了一眼,萧爻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那三人心下暗暗纳奇:“果然被他说中了,林子里共有四人。而且他们称兄道弟,并非作假。难道四人果真是亲兄弟吗?” 这时,又听得那个被称作三哥或是三弟的人说道:“大哥这话压根就错了。我们泰岳四侠,四人如同一人,一人如同四人。如果这次跟慕容老贼打赌输了。输的不是我一人,是泰岳四侠。” 龚镖等三人听到这话,再也不能怀疑萧爻。心中却产生巨大的好奇:“他口中说的慕容老贼是谁?” 这时,又听得最先说话的人说道:“三弟,你可别说这等丧气话。咱们泰岳四侠一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找遍天下,也找不出能赢我们的人,岂会输给慕容老贼?” 萧爻打一开始就听出,在说话的人是泰岳四侠中的老大伍伯侠。 又听老二伍仲侠说道:“这个输字,我们泰岳四侠是绝不敢当的。哎呀!四弟,花豹去你那边了,你可留点儿心。” 伍季侠的声音便从林里远远地传了出来。伍季侠道:“待我用绊马索套它一套,三位哥哥,你们掩护着我,我如果套不着它,它可能会从你们身边路开。咱们追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遇上一头,可不能轻易让它逃脱。” 伍叔侠便道:“你少啰嗦两句,赶快拿绊马索套它。咱们套住豹子,捉到到秋冥居去,跟慕容老贼的打赌就是赢了。再向慕容老贼炫耀炫耀,让他对咱们心服口服,再不敢小瞧了泰岳四侠。” 便在这时,只听得丛林里响起了一阵豹子嚎叫的声响。同时响起了一阵因挣扎而发出的凌乱的声音。想是那四人正在出手缚豹。 而树林外面,龚镖、武钏和黄钟三人满面怒容。对着林子里的泰岳四侠嚷了起来。 龚镖扯高声音道:“四个老贼,如何口口声声骂我师傅?” 武钏道:“有种的出来较量较量。在背后骂人,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黄钟道:“二位师兄,那四人对师傅大是不敬,咱们该当冲进去,找他们理论。” 他们三人已从泰岳四侠口中听到了‘慕容老贼’,单凭这四个字,还不敢断定四人所骂之人就是自己的师傅慕容扫北。又听到四人说‘要到秋冥居,当着慕容老贼的面炫耀炫耀’。这两样一加起来,断定泰岳四侠口中所骂的慕容老贼正是三人的授业恩师,秋冥居的主人慕容扫北。 黄钟的提议,立即得到他两名师兄的支持。 龚镖道:“不错。二位师弟,师傅对咱们恩重如山,这四个老贼竟敢如此咒骂他老人家。咱们就冲进去,找这四人算账!” 三人也不跟萧爻打招呼,便气鼓鼓地冲进丛林里去了。 萧爻见三人面色不善,也不好劝阻。心中却还想着:“泰岳四侠骂的慕容老贼就是他们的师傅吗?” 抬头一看,那三人已去得远了。萧爻念道:“泰岳四侠向来口无遮拦,那天在破庙外,他们也跟爷爷咒骂过。但四人却无害人之心。” 萧爻又道:“龚镖他们以师恩为重,要找泰岳四侠算账。哎哟!可别让他们打起来。” 便迈开步子,向林子里走走。 龚镖等三人先萧爻而行,路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留在雪地上,还很新。萧爻沿着三人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追到了树林里更深的地方。 萧爻对这片树林十分熟悉,自小便常来林中游玩、捕猎。也曾有很多次,在林子里休眠。前不久,因做门一事,又来林子里伐木。且又跟着周元嘉到过林子深处的一座悬崖上,便是在那悬崖上得他传授龙象心法。 这座林子里,留有他太多的足迹,有着他太多快乐的记忆。一草一木,无不是他熟悉之至的。便如一位缄默无言的老朋友,默默地一直守着他,见证了他的成长。他对这片林子怀有深厚的感情。 最近这段时光中,萧爻用心习武,又想着为父报仇这桩大事。那些武功心法,报仇雪恨的事便都不约而同的涌入到他的脑海里来。仿佛将他的部分记忆挤出了一般。这次重新踏进林子里来,犹如前来看望一个亲密的老朋友。 萧爻沿着三人的脚步,回思着,脚下却丝毫不慢。很快,来到那座悬崖下面。只见龚镖师兄弟站成一排,在与他们对面的泰岳四侠争吵。萧爻便被几人的争吵从沉思中拉回到眼前。 抬头看去,只见泰岳四侠都穿着土色棉袄。四人的脸上跟在破庙里遇到时一模一样,他们与人争吵时的神态,也跟以前一样没变。泰岳四侠已制服了一只豹子,却将那头豹子裹粽子似的裹成了一大坨,粗大的绊马索将豹子死死地缠在一棵大树上。以防它逃脱,这样泰岳四侠才好放心地与龚镖师兄弟争吵。 第一百三十六章 慕容大侠 伍伯侠双手叉腰,肚子微向前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只听他说道:“慕容老贼是你们师傅,那又怎样?我们泰岳四侠骂人,从来不挑日子,不择地点。就是在秋冥居,当着慕容老贼的面,我也照骂不误。”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侠便随声附和,以壮声势。 龚镖的脸本就有点红,这时气急败坏,更红了些。但他仍然强忍住怒火,为自己的师傅辩白。龚镖道:“师傅他老人家素以侠义为先,处事公允,一心为江湖中人排纷解难,急人所难。数十年来,立下莫大的功德。因侠风闻名于江湖,武林中人人敬仰,称他一声慕容大侠,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四位,有何功劳,竟也沽名钓誉,自居侠士?不怕惹人笑话?” 伍伯侠道:“什么排纷解难,急人所难?简直一派胡言。” 伍仲侠道:“难道他经常送钱给人花?或者人家找不到媳妇,他帮人家牵线搭桥,玉成美事?又或者看到两派打斗,他出面调停?” 伍叔侠便道:“哈哈!那是媒婆,是三教九流之类,怎能叫大侠?” 龚镖朗朗说道:“前不久,巨鲸帮帮主的儿子方明玉意欲奸污福州府何休的孙女儿,那姑娘誓死不从,被他活活勒死,方明玉奸谋未遂,那畜生又逼死何休。这事为莆田少林静海法师查知,静海法师杀死了恶贼方明玉,给那孙女俩报了仇。巨鲸帮帮主方达得知独子死于静海法师之手。要率领帮众大举攻打莆田少林。” 他缓了口气。又道:“我师傅闻知此事,千里南行,一路上骑死了三匹快马,五天五夜不休不眠,终于在攻打前夜赶到莆田,将个中情由向方达阐明。师傅他老家对方达说‘方帮主向来精明能干,将偌大一个巨鲸帮整顿得井井有条。方帮主才干过人,老夫万分佩服。可令郎之事,错不在静海法师,以方帮主之精明,不会不知其间的是非曲直。’方达流泪回我师傅道‘慕容大侠有所不知,静海那臭贼秃杀死我的独生爱子,那是断我方家香火。我方达如今将近半百,只此一子,他一死,老夫百年之后,连个抬棺送敛之人都找不到。不杀死贼秃,我誓不罢休!’” 伍伯侠问道:“那你师傅是如何说的?” 龚镖道:“师傅他老人家便说道‘哼!方帮主,你便是因他是你的独子,对他溺爱过深。你纵子行凶,老夫原也管你不着。可你若执意要毁了莆田少林,除非先将老夫杀死。不然,你纵使灭了莆田少林,只要老夫不死,你巨鲸帮永无宁日。你难道为了自己私仇,就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将巨鲸帮数千好汉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吗?’他老人家这番话倒也不全是威胁方达。他老人家威名卓著,江湖中受他恩惠的多如牛毛。只消他一声令下,一呼百应。举江湖之力,要灭了巨鲸帮,想来不难。巨鲸帮帮主权衡利弊,而众多帮众却也不想与江湖为敌,妥下气来。师傅终于平息了这场祸乱。” 龚镖向四面扫了一眼。又道:“这件事,就发生不久之前,我们本来不知其间详细情由,是事后追问师傅。他老人家向来谦逊,纵使帮了别人,也从不居功自傲,被我们缠不过,才将事情与我们说了。” 龚镖说话的时候,萧爻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但见他款款而谈,并无半分滞塞拗口。想来这番话并非出于他的瞎编乱造,否则也不会说得如此顺溜。 武钏道:“这还不算。就在半年之前,苏州城发生了一件举国惊动的大事。” 龚镖和黄钟一听此言,脸上顿时变色。龚镖道:“师弟,此事事关重大,师傅曾亲口叮嘱,让我们务轻易对人言。”龚镖凝视着武钏,神色紧张。 武钏微微一哂。道:“师兄,这有何不敢说的。这事是我跟师傅亲自参与的,也不怕说出来给别人知道,要是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了师傅跟众位师兄。” 龚镖缓了口气。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当真要说,那好只好由你了。” 武钏道:“多谢师兄。” 伍伯侠问道:“你刚才说半年之前,苏州城发生了什么举国惊动的大事?我们就没觉得如何惊动。” 伍仲侠道:“举国惊动?难道是地震?” 武钏道:“此事我说出来,还请众位代为保密。正如我二师兄所言,此事确是关涉重大。如若流露于锦衣卫缇骑之口,只怕在下小命不保。” 武钏又大声说道:“我倒不是怕死,只是若死在那群阉党手里,未免太不值。” 泰岳四侠倒也并非只会瞎搅和,见武钏说得郑重,却都不以为意。伍伯侠道:“我们自有自己的故事要说,谁会记得你的那些陈年往事?又不值得炫耀。” 伍仲侠道:“你自觉得兹事体大,要绝对保密。但在我们,那都不值一提。” 武钏受二人一激。见泰岳四侠一脸满不在乎,别人越不在乎,他越是受激不过,要将此事说出来。道:“半年之前,锦衣卫缇骑抓捕魏大中,那魏大中乃是世间刚直正义之士,一代良臣,名播四海。在朝中力抗阉党,匡扶朝政。因而被阉党视为死仇。一行人路过苏州时,周顺昌员外曾设宴款待魏大中。因有此事,阉党乱贼便要抓捕周员外,数十名缇骑将周府围了起来。师傅得知此事,与我一同易容化装,去了周府,阻止缇骑的暴行。没想到,这事早已在苏州城传开了锅。那天,周府门前聚集了数万民众。义愤之下,当场打死了一名缇骑。” 武钏又道:“这件事很快就在全国传了开来,我说它举国惊动,并无半点虚假。然而,这件事还没完。之后不久,锦衣卫加派人手,前来抓捕周员外。并将当天与我们一起动手殴打缇骑的五位壮士一并抓去,迫害至死。师傅事后得知此事,好不痛惜。只好悄悄潜入京师,花了不少金银财宝,在北镇府司的炼狱中访到那五们义勇。可那时,五人已被折磨得残缺不全,只过两天,便都死二狱中。师傅感念五人义勇。买通狱卒,捡回五人的尸骨,安葬在吴中。” 黄钟道:“师傅为那五位义士被迫害之事,害了心疼病,卧床半月始见回转。他口中直呼‘逆党遮天,残害生民,亡我大明,呜呼痛哉!呜呼痛哉!’。” 黄钟说到此处,忍不住语音哽咽。他的两名师兄同他一道,回想起当日的情状,却都黯然神伤。 黄钟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们做弟子的听了这话,虽不明白师傅话中之意,但见他为此事痛心疾首。却也理解了他心中的悲痛。我们是这么猜想的,师傅心忧国事,可又是一介武夫,无有一官半职在身。不可左右国事大政,只能眼看着逆党横行霸道,不能阻止。他为此而痛惜,我们见后,无不十分伤怀悲痛。” 萧爻还没听说完时,早已热血沸腾。心道:“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隐居世外。却不知道江湖中竟还有此等慷慨侠烈之士。” 向那三人一抱拳。道:“三位,尊师所作所为,闻之令人万分敬佩。” 龚镖凝视着萧爻,见他态貌恭谨。这番赞扬师傅慕容扫北的话,确实出于诚意。还礼道:“萧兄肯如此说,足见也是侠肝义胆之人。你若是见到师傅,你们绝对很投机。” 萧爻道:“若能有幸得睹尊师风采,那是在下造化匪浅了。”心中一动,忽然想道:“慕容大侠名动江湖,那大仇人当年来中原时,慕容大侠会不会接触过他。倘若如此,倒可从慕容大侠那儿探知那人的风声。” 萧爻心中这样想着,脸上仍然是恭谨的神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朋友的朋友 龚镖看着泰岳四侠。道:“四位前辈,家师为人正派,素行侠义。他这一生中,诸如此类的侠义之事,不胜枚举。我们适才只不过举了两例,这些事迹,也并非我们这么说,就是江湖中人知道的也大有人在,而我们将这些事说出来,并非有意抬高家师的威望,只是我心中不明白。家师何以得罪了四位前辈,要令四位前辈如此唾骂他?还望前辈明示。”说完,凝视着伍伯侠,大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伍伯侠大声说道:“他跟我们比武比输了,又跟我们打赌,害我们不得自在,顶风冒雪前来找豹子,遭了这份不该之罪,骂他几句,出出气。怎么啦?” 伍仲侠道:“我早就说过,我们在秋冥居,也是叫他慕容老贼。他自己无话可说,默然允许。你一个做人徒弟的,哪轮到你来强出头?” 伍叔侠便道:“不信你们去问他。” 被三人一顿抢白,龚镖顿时涨红了脸。半晌才道:“你、、、、、、你胡说,师傅武功盖世,怎会输给你们?” 伍伯侠向他的三位兄弟说道:“兄弟们,他说慕容老贼武功盖世。你们怎么看?” 伍仲侠道:“你师傅武功盖世,那我问你,我们泰岳四侠算第几啊?” 武钏见师兄辩解不过。道:“泰岳四侠嘛,依我看,根本就不值一提。” 泰岳四侠最爱戴高帽,又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武功差劲。一听武钏出言讥讽,顿时大怒。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要跟武钏过招。伍伯侠道:“今日就让你见识泰岳四侠不值一提的功夫。” 武钏手握剑柄,压不住内心中的冲动。道:“是你跟我打,还是你们四个一起上?” 伍季侠立刻抢过话来。道:“我来教训你。你一个黄毛小子,还不够格让我三位哥哥出手。” 武钏怒不可遏,刷的一声,已拔剑在手。道:“看看是谁教训谁?” 萧爻眼见两边要打起来。忙道:“泰岳四侠,四位前辈,你们可还记得在下?” 泰岳四侠一直忙于应付龚镖师兄弟,加上四人向来眼高于顶,谁也没来在意萧爻。直到萧爻直接开口呼出四人的名号,仿佛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守在旁边。 伍叔侠却忽然说道:“咦!你这小子怎么来这里的?” 另外三人见到萧爻,都惊喜不定。 伍伯侠忽然一脸警惕之色。道:“是你这小子,你、、、、、、你爷爷来了吗?” 萧爻见他脸色警惕。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道:“那天在破庙,他跟爷爷过招,被爷爷以阳关三叠的武功打败了。才会一见到我,就一脸警惕的看我,还询问爷爷的下落。” 萧爻对四人向有好感,不愿欺瞒四人。道:“我爷爷没来。四位前辈,你们别来可都还好?” 伍伯侠道:“很好。” 伍仲侠脸上一沉。气岔岔地道:“很不好。” 伍叔侠道:“不很好。” 伍季皱了皱眉。忽然笑道:“不很坏。” 四人的话倒把萧爻弄得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萧爻心思也转得快。笑道:“几天不见,四位前辈开玩笑的本事更加超凡入圣,比我高得多啦。佩服佩服!” 要换作是旁人,对萧爻这话一定大为不啻。开玩笑也算本事?这种本事还值得佩服? 但泰岳四侠有个毛病。只要夸赞他们异乎寻常,远超常人,无论是哪个方面,他们都来者不拒。 萧爻也并非有意讨好四人,便这般不要脸的虚夸。他与这四人只见过一次面,与他们十分投缘。这句夸赞中,倒有七分出于真诚。 龚镖师兄弟这时才忽然明白。之前在树林外面,萧爻没见到林中的泰岳四侠,只听到四人说话的声音,便已预知在树林里的是这四个怪物。他们初时不肯信,后来才觉得很神。到这时,终于明白,萧爻认识四人。是以才能从四人的声音中辨识出来。 龚镖心道:“原来萧兄弟跟他们认识在前。我们跟泰岳四侠这一架,萧兄弟会帮谁呢?”武钏和黄钟心中的想法跟龚镖的也大同小异。但见萧爻跟四人很谈得来,像是早已相识的故友。都以为萧爻会帮四人对付自己师兄弟。 泰岳四侠喜不自禁。但一看到龚镖师兄弟,又立刻变了副嘴脸。伍伯侠道:“萧爻,你先站到一边,等我们教训了这三个蠢蛋,再跟你喝酒。” 武钏立即还骂道:“你们才是蠢蛋。” 伍仲侠道:“好啊,先打一架,谁输谁是蠢蛋。” 武钏道:“来啊。” 伍季侠便站了出来,道:“让我来教训蠢蛋。”说完便拉开架势,只见他左手斜向上空一撩,右手向怀内一收。这是他的太虚遮天手的起手式,又见他两手上的衣袖跟着鼓荡起来。显而易见,便是一招起手式,也隐含着极深湛的内力。 其他人都退到了一边,给二人腾出空来。 武钏也已拔剑在手,眼看二人就将打起来。 萧爻忽然岔到两人之间,看着伍季侠。问道:“伍前辈,我问你,朋友打不打朋友?” 伍季侠这时已将发招。听萧爻一问,怔了怔。心神一分,内息便即走岔了。 伍季侠收回招式,放下了手。因萧爻挡在中间,武钏怕出手伤及萧爻,因此也没出招。奇怪地凝视着萧爻,不知他要搞什么?道:“萧兄弟,请你让开。” 萧爻并不理会,双眼仍直直的瞧着伍季侠。 伍季侠答道:“朋友不打朋友,朋友怎会打朋友?如果是朋友还打,那就不叫朋友。” 萧爻脸色凝重。道:“好极了,前辈说得极对。”又问:“我们是不是朋友?”他说话时,一直盯着伍季侠的双眼。 伍季侠只得回道:“我们是朋友,我不打你,你让开。” 萧爻又道:“朋友的朋友还是不是朋友?”萧爻仍盯着伍季侠,他的眼神充满了诚意,任何人见到他这真挚的目光,都无法拒绝,不回答他的疑问。 伍季侠沉吟着道:“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 萧爻又问:“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朋友不打朋友,对不对?” 伍季侠觉得很绕,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对。” 萧爻又将这话对着龚镖师兄弟重问了一遍。那三人跟萧爻认识只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中,他们交过手,喝过酒,一同猎豹,已将萧爻当作了朋友。听萧爻问了这话,都回以肯定的答复。 萧爻这才转过身,给泰岳四侠介绍道:“四位前辈是在下的朋友,这三位同样是在下的朋友。刚才你们说过,朋友的朋友是朋友。那么,四位跟他们三位也就是朋友。” 听得这话,其他七人都是一怔。龚镖道:“他们出言不逊,辱我恩师。是敌人,不是朋友。” 萧爻直视着龚镖。道:“龚兄,朋友的朋友是朋友,你亲自承认的。”龚镖一呆,这话确是自己刚刚才认可的,如何能当面不认账?却找不到一句辩驳的话。心道:“原来萧爻绕了这么半天,就是要把我们跟泰岳四侠绕成朋友。他、、、、、、他到底是在帮谁?” 这时,泰岳四侠、龚镖师兄弟都沉默了下来,两边原是敌对的。萧爻从中一绕之后。那七人都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我们是萧爻的朋友,萧爻是他们的朋友,那我们跟他们也就成了朋友。朋友不打朋友,我们跟他们既然成了朋友,那就不打了。” 七人刚才还剑拔弩张,扬言要教训对方。可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竟然就成了朋友。然而,若要不信,又是自己亲自经历的。只是这转变来得太快,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滑稽。 不知是谁轻轻的笑了一声,笑得极是轻微,但在场的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伍伯侠哈哈一笑。道:“不打就不打。走,大家都喝酒去!” 伍仲侠道:“大哥,就算不打了,那也用不着喝酒啊。” 伍叔侠问:“哪里有酒?” 伍季侠道:“我的太虚遮天手,不打朋友,喝酒就喝酒。” 萧爻朗然说道:“出了林子,寒舍就在眼前。大家化敌为友,是该喝酒庆贺,请大家跟我来。” 伍季侠却道:“不是化敌为友,我们原本也不是敌人。萧爻,你用词不当。” 萧爻道:“只要朋友在,是对是错也不要紧。”他兴头一来,高声咏起了他作过的那首诗。‘恩仇全忘却,化作歌与酒。’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树林里。 不得不说,这八个人当中,萧爻与泰岳四侠最为坦率。而龚镖师兄弟常走江湖,比那五人,算计得要更多一些。但见五人已大踏步走了出去,受五人的这份豪爽所感,跟着向萧爻家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邀客二 一行八人,抬着两头豹子,来到萧爻家中。依着龚镖先前的提议,要将豹子刮了皮烤来吃。 八人分头行动,刮皮的刮皮,拾柴的拾柴。泰岳四侠在不辩论时,也都遵从安排,与四位年轻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将那豹子刮了皮,剥洗干净。却已天黑,武钏动手将豹子割出十多块来,各人拿了一大块,就着炭盆里的火烤了起来。 厨房宽大,八人围在炭盆旁边烤肉,也不见挤。天已尽黑,萧爻在橱柜上点了根大蜡烛,将厨房照得通亮。萧爻再从对面的四干空房子里搬出十多坛酒来,因是避世隐居,他早在空房子里备下了许多食用物品,其中又以酒最多。 萧爻坐了主位,他左边是龚镖师兄弟,右边是泰岳四侠。 那七人一边烤肉,一边谈论着江湖上的名人。萧爻自小隐居,从来没什么亲人朋友,前来登门造访,过着十分宁静的生活。而那七人的到来,顿时就打破了往常的宁静,喧嚣热闹了。 肉烤熟之后,八人便以豹肉下酒。伍伯侠刚咬下一块,嚼了几口。便点头赞道:“这豹子的味道还真不赖。” 坐在他旁边的伍仲侠便接口道:“咱们跟慕容老、、、、、、扫北打赌,赢了之后,帮他寻找豹子。这些天吃够了寒风,是该好好弥补的时候了。”他们与龚镖师兄弟化敌为友后,对慕容扫北也就嘴上积德,不再称他为老贼,话到嘴边,立即醒悟,改过口来。 伍叔侠道:“我们帮他活捉了一头豹子,吃他的一头豹子。算下来,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吃亏。” 伍季侠道:“三位哥哥。依我看,还是我们吃亏更多一些。” 萧爻刚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问道:“四侠前辈,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前辈告知。” 伍伯侠就坐在萧爻下首。伍伯侠道:“你要问什么?” 伍仲侠道:“你有什么事不明白?” 伍叔侠道:“你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断定我们会明白?” 伍季侠道:“是啊,你不明白,我们更不明白。” 四人旧性一发,当真难缠。龚镖师兄弟坐在四人的对面,插不进话来,也都烤肉喝酒,三个人六只耳朵,却又好奇地听着。 萧爻道:“四位前辈本事通天,见识超群,就没有你们不明白的事。” 泰岳四侠听得赞赏,个个喜笑颜开。龚镖师兄弟不熟四人的秉性,却也慢慢看出这四人极爱戴高帽这一层。三人虽一句话也没能接上,但心思却跟着流转。 萧爻道:“我要问的事,是四位前辈刚才亲口说过的。” 伍伯侠道:“我们刚才亲口说了什么?” 伍仲侠道:“我们什么也没说过。” 伍叔侠道:“就算说过也忘了。” 伍季侠道:“是啊,我们一天不知要说几万句话。但说了就忘,谁也不会去记都说过了什么。” 伍季侠这句话倒真实不虚。他们四人自小便天天吵嘴,有时候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旦起了争执,便全神贯注地批驳对方。至于自己是对是错,批驳的话有没有道理,立不立得住,却全然不顾。只求将对方驳得无言以对,满面通红,恼羞成怒,他们便认为那是胜利,乐趣常常能从胜利之中找到。 萧爻道:“是四位前辈跟慕容大侠打赌的事。” 伍伯侠自信满满地道:“我们泰岳四侠无论是打赌还是比武,从来有胜无败。” 伍仲侠道:“跟慕容扫北的打赌,也毫不例外,赢的自然是我们。” 龚镖忽然接口说道:“只怕未必。” 伍叔侠便道:“什么只怕未必,你说这只怕未必,到底是何居心?” 龚镖道:“没有居心,只怕未必就是只怕未必。” 伍季侠道:“你说我们只怕未必赢了你师傅。那换句话说,就是你在瞎猜,我们极有可能是输给你师傅。是不是?” 龚镖道:“我是说,你们未必能赢我师傅。但打赌的事,我们都没瞧见。只有你们跟师傅清楚。就算你们是输家,你们照样可以说自己赢了。反正师傅不在这儿,你就是对我们说谎,将我们蒙在鼓里,我们也不能证实你说错了。” 泰岳四侠一个个跳了起来。伍伯侠道:“岂有此理,你大言不惭。” 伍仲侠道:“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伍叔侠道:“你若以为我们是在说谎,你大可去问你们师傅。” 伍季侠道:“我们泰岳四侠一言九鼎,岂会说谎骗你?说谎骗你,又捞不到半点好处。” 武钏却道:“可四位前辈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你们说过的话马上就会忘记,连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那么谁又敢保证,你们是不是说谎。” 伍伯侠怒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信?” 龚镖道:“我们就不信。” 泰岳四侠急得跳了起来,他们被龚镖这句话一堵,酒也不喝,肉也不吃,在房间里直跺脚。 萧爻本来打算从泰岳四侠口中打听些消息。但这么一搅和后,话头又断了。心道:“泰岳四侠为了要说服别人,什么事情都放得下。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停下争论。” 龚镖师兄弟见泰岳四侠被激得心急乱跳,心中暗暗得意。 伍伯侠忽然停下。直视着龚镖道:“你敢不相信我,我就杀了你。”他说这话,是要强迫龚镖相信他。 伍仲侠道:“真是个好法子。” 伍叔侠道:“他们不肯相信,只要杀了他们,那就没有不相信我们的人了。大哥这招果然高明。” 泰岳四侠瞬间想到这个办法,又都欢欣鼓舞。以为这么做,就能吓住龚镖,让他不敢不信。 龚镖却道:“就是杀死了我,我也不信。” 这句话令泰岳四侠措手不及。他们刚想出个可以用来对付龚镖师兄弟的法子,没想到那法子只一瞬间就没了效用。 伍伯侠忽然向火盆扫出一掌。他这一掌无声无息,谁都没加留意。掌风袭过,顿时卷起了一团火焰,明晃晃地冲向龚镖的面门。 江湖中原有隔空取物这类功夫,只要功力到家,要做到隔空取物原本不难。伍伯侠适才所使的‘隔空取火’与隔空取物同是一样的道理。但取火而不致火灭,又比取物更难做到。 龚镖大吃一惊,没想到伍伯侠会如此毫无征兆的出手。眼看一团火焰迅速地向他的额头击去,龚镖脸色骇然,只见他迅速地向后仰。那团火焰自他头顶飞了过去,没击中他。由于他趋避过急,从凳子上翻落下来,十分狼狈。 泰岳四侠见着后,无不心下快慰。他们与龚镖争论,没讨到好,但能令他如此狼狈的摔到地上。对刚才争论失利一事,算是找回了些补偿。 萧爻见火苗并不熄灭,径直向木板壁上冲撞过去。那全是干透了的木板,若被火焰击中,只怕立刻就会烧起来。 萧爻料想到了这一层,便向那火焰拍出一掌,用的是寒冰烈火掌中的功夫。萧万立传给他的寒冰烈火掌,分为寒冰掌和烈火掌。他刚刚拍出的一掌却是寒冰掌中的第一招冰天雪地。一掌击出,掌风中仿佛含着无数冰块,寒冷刺骨,扑向那团火焰。只听得吱的响了一声,那声音恰如在大火上浇水时发出的响声。火焰将要触到板壁时,就给掌风赶上扑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爻嘘了口气。道:“幸亏救得及时,要是那火烧到屋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泰岳四侠见萧爻露了这一手,都惊异地看着他。四人是武功高手,从他们眼中却也看到,萧爻刚才出手扑灭火焰的掌法,凌厉刚猛,威势惊人。他们上次见到萧爻是在破庙,可那时萧爻不会武功。与萧爻只分隔了短短数十日,他已从不会武功到武林高手,这一转变,着实令四人惊讶万分。 江湖中人习武,要想有所成就,须有明师加以点拨。还得炼上个十年八载,进度慢的长达二十年三十年。这么勤学苦练下来,资质高的能炼得过人的武艺,有望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就算资质平庸的人,在长期持之以恒的苦练之下,也可炼得一身本事。 萧爻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成一身高强的武艺。泰岳四侠若非亲眼见证这个事实,万难相信。世间竟有人在短短几个月内从不会武功一跃而成武林高手,此事这武林中罕见罕闻。 四人所学的功夫中,伍伯侠炼的是上清罗天神功,属内家功夫。伍仲侠炼的是世外逍遥拳,外家拳法。伍叔侠学了一门八卦神仙掌,伍季侠炼的是遮天太虚手。四门神功,各不相同,却都是易炼难精、易学难会的十分深奥的武学。 这四人机缘极佳,早年时服食过异种灵芝,得此大补之药,功力大增。只花了三四年就学会四门神功,而且使用得十分纯熟。四人不免自诩是练武奇才。但见萧爻只用几个月就从不会武功一跃攀升到一流高手境地。觉得这事惊讶玄乎之外,又十分赞佩。 四人都惊讶地看着萧爻,却将与龚镖争论的事暂时撂下不理。伍伯侠问道:“你、、、、、、你什么时候学的功夫?” 伍仲侠问:“你跟谁学的?” 伍叔侠追问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 伍季侠又道:“跟我们比一比,看看是你的功夫高明,还是我们泰岳四侠厉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泰岳四侠皱着眉头,四张椭圆形的脸上布满了惊讶的神色,都在瞧着萧爻。 萧爻道:“我这门功夫叫作寒冰烈火掌,刚刚用来扑灭火焰的那一掌,是寒冰掌。并不否认,这路掌法还算有点小用。可跟四位前辈的无敌神功比起来,在下只好甘拜下风,因此,咱们不用比了。来,喝酒,喝酒。”萧爻便拿起酒坛,向房中七人示意,跟他们干一杯。 那七人却都不动。泰岳四侠本想跟萧爻比一场,他们一见到新奇的武功,就忍不住技痒。定要比个高低,分个输赢才肯甘休。 伍伯侠道:“酒照喝,武照比。可不能因为喝酒就不比武了。” 萧爻委实不愿跟四人交手,听他口气中不肯放下比武之事。道:“在下自认不是四位的对手,那是心服口服的。你们不用打就赢了,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泰岳四侠顿了一顿,不用打就赢,天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事了。可见到萧爻刚才露了那一手,威力非凡,实在很想跟他过过招。可跟他过招,不见得能稳赢。泰岳四侠又最怕输,往常一提到输字,就觉得晦气。四人拿不定主意,正在绸缪着。 龚镖这时爬起了身,也看到了萧爻出掌扑灭火焰。忍不住赞道:“萧兄弟,好厉害的掌法。” 萧爻道:“龚兄,你没事吧?” 龚镖道:“多谢萧兄挂怀,我没事。”转头看着伍伯侠。对伍伯侠刚才暗中出手击他那一记,他仍记恨在心。刚一站起,就拔出剑来,剑尖指向伍伯侠。道:“我敬重你是前辈,不想计较,才一再容让。你竟使卑鄙下流的手法,暗中加害。还算什么狗屁前辈,吃我一剑!” 龚镖话音刚落,刷的一剑,迅疾无伦地直刺伍伯侠的左胸。他这一剑正是青阳剑法中的一招后羿射日。是一招十分凌厉的杀招,刺得十分劲急,直刺对方要害。适才伍伯侠不声不响出手击他。他使这招,意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报此仇。 伍伯侠正想着怎么劝回萧爻,跟他比一比。龚镖忽然出剑刺到,让他吃了一惊。他刚才出手扇出火苗,以击龚镖,全是因为与龚镖争论,龚镖说了那句‘就算打死了我,我也不信’。如此较劲,让他倍感恼怒。他本无杀念,扇火苗烧龚镖,此举旨在恶作剧,吓他一吓。见到萧爻一掌扑灭火焰后,心思便转到要跟萧爻比试武艺上来。直到龚镖刺出一剑,伍伯侠才回转念头。 只一眨眼之间,龚镖的剑就将刺中伍伯侠。伍伯侠侧身一让,龚镖的长剑从他胸前穿过。伍伯侠道:“朋友不打朋友,你这是做什么?” 泰岳四侠在先曾说过,他们跟慕容扫北比武,慕容扫北输了。倘若这事是真的,也就是说,连龚镖的师傅尚且不敌四人。龚镖的武艺自然远不如他的师傅慕容扫北,那就更加不是四人的对手。况且之前萧爻曾劝得两边罢手,做了朋友,龚镖心里存有朋友不打朋友的念头。他刚刚刺伍伯侠的那招后羿射日,是为报仇。 龚镖原想着刺伍伯侠一剑就收手。可这路青阳剑法,他炼得极熟。后羿射日这招使出之后,劲道未衰,跟着第二招吴刚伐桂便应手而出,想收也收不住了。 龚镖斜剑横切,剑刃上瑟瑟作响,这招吴刚伐桂与刚才那一剑同样劲急狠辣。 在树林中,经萧爻劝解后,伍伯侠心中原存有朋友不打朋友这个念头。见龚镖连使杀招,招招致命,不由得怒气填胸。 他向后疾退,避开龚镖刺出的一剑。随即看准龚镖的长剑,运劲于掌,双手一夹。不待龚镖刺出第三招,就夹住了龚镖的长剑。 龚镖见兵刃落入敌手,吃了一惊。紧握剑柄,用力往回夺,却夺之不动。 龚镖手上加劲,使力往回拉。手中的剑却仿佛被岩石钳住了一般,竟分毫不动。 伍伯侠两手夹住剑刃,从他脸上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没用多大的力。 龚镖向他瞄了一眼,暗暗心惊:“这老头的内力竟如此深厚?那他说他战胜了师傅,只怕不是吹虚。”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看着两人,但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龚镖显然不敌伍伯侠。 萧爻道:“快快停手吧,咱们说好了做朋友,不打架的。这话你们也都同意了的。答应过别人的事却不能遵守,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龚镖这时使出了全力,全身内力正从丹田中传至手臂,再传到剑上。顿时与对方的劲力相碰。初时尚不觉得对方的内力如何厉害。时间一长之后,就感到自己的内力将要衰竭,而钳在对方手上的剑分毫不动。一旦较上内力后,龚镖但不敢分神说话。 这时,伍伯侠加了一层劲道。他炼的上清罗天神功,是专门修炼内力的武功。共有十三层,他已炼得九层。内力之强,少有人能及。纵使是萧万立那样的绝世高手,以五六十年的内力跟他比拼,也占不到半点上风。 龚镖时年三十岁,他十八岁拜在慕容扫北门下,修炼武艺,至今已有十二年。但所炼武功以剑法为主,注重了剑法招式,内力上的修为就差得多。 伍伯侠加了一层力道之后,不但消减了龚镖往回拉的力道。同时将自己的内力传到长剑身上,逆着龚镖内力发出的方向压了过去。 只一瞬间,龚镖便觉得对方一股强大的力道正从剑身上压了过来。而自己发出的力道,不但不能挡住伍伯侠的力道。反而跟着伍伯侠的内力一齐向他涌过来。龚镖这时不再催加内力拉回剑,而是使出内力去抵挡那两道同时涌来的力道。 两人成了比拼内力,旁观众人中,泰岳四侠中的其他三人能看得出来。萧爻武艺虽高,但战斗经验还十分浅薄。而内力比拼不比拳脚,能看清双方的一招一式。无形之气,只在暗中较劲。萧爻便看不出两人已在比拼内力。但从两人的表情来看。伍伯侠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龚镖的脸上却已流出大颗大颗的汗水,显得太吃力了,可看出他处于下风。 武钏和黄钟也见到是龚镖处于劣势。心中很急,但两人对内力也是外行,不知如何帮助龚镖。 泰岳四侠中的其他三人,看出是伍伯侠占了上风。都含笑不语。三人心中想:“龚镖一再出言顶撞,是该叫他吃点儿苦头。” 萧爻又道:“伍前辈,还请收手吧,再比下去,必有损伤。大家都是好朋友,谁伤了谁都不好。” 龚镖这时心中着实害怕,他早就想撤手。但对方的内力压迫而来,令他开不了口。 伍伯侠此时也感到了龚镖那边有一股微弱之力正在反击。这时,他又加了一层力。与先前的两股力道汇聚成一股,劲力倍增,同时向龚镖滚压而去。 伍伯侠却道:“好啊,我这就撤手。” 萧爻见伍伯侠肯听从劝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他却没想到,比武过招,最凶险的莫过于比试内力。不到分出高下,绝难罢手。要撤手也是两边同时撤开,将各自的力道收住。这样才不会造成损伤。 伍伯侠撤手时,一股巨大的力道向龚镖奔涌而至,龚镖压根招架不住。在那巨大的力道的攻击之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向后退。砰的一声,后背重重地撞在木板壁上,木板壁被撞损了好几块。 龚镖在板壁一弹,向前扑倒。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 萧爻迅速游到龚镖向前,伸手向前一探,已抓住龚镖的前胸。另一只手则抓扶在龚镖背后,将他稳稳扶住。萧爻凝神向龚镖看去,只见他低垂头。萧爻心中一惊。问道:“龚兄,你、、、、、、你怎么了?”哇的一声,龚镖吐了一口鲜血。 第一百四十章 秋冥居的门规 武钏和黄钟立刻抢到龚镖身前,从萧爻手中接过龚镖。武钏焦急地问道:“二师兄,你怎么样?” 黄钟道:“二师兄,你伤得重不重?” 龚镖脸色白灿灿地,喘个不停,两人忙扶他坐下。跟伍伯侠这一战,龚镖耗尽真气,更伤得不轻。 伍伯侠胜出之后,却在一旁自我吹捧。伍伯侠道:“真不经打,我只用了两层力道,他就招架不住。”其他三人便随声附和,都吹伍伯侠武功高明。 武钏转头盯着伍伯侠,他见龚镖身受重伤,又见泰岳四侠出言讥讽,愤怒交加。喝道:“老王八蛋,我杀了你!”刷的一声,便拔出长剑。 伍伯侠淡淡地向他看了一眼。道:“你嫌活得太舒服,要给自己找些罪受?”他战胜龚镖之后,信心十足,势头正旺,当真是有恃无恐。 伍仲侠笑道:“龚镖若不顶撞,大家安安静静的喝酒吃肉,我大哥岂会跟他交手?” 伍叔侠却劝道:“武钏啊武钏,你是打不过我大哥的。收回你的剑,省点儿力吧。” 伍季侠道:“你若是不听我们劝告,非要跟我们过不去。立刻叫你现眼现报,步你二师兄的后尘。” 萧爻向泰岳四侠逐一看去,伍伯侠双目炯炯,脸上精光大盛。其他三人看着武钏,却流露一副怜悯的神情。心道:“伍伯侠伤了龚镖,武钏若再跟他动手,也非受伤不可。泰岳三侠劝武钏的话,确是实情。” 武钏心中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剑没刺出。心道:“二师兄武艺胜我,他尚且不是老贼的对手。我跟老贼打,也讨不到半点便宜。”武钏亲眼见到伍伯侠击伤龚镖,而伍伯侠此时神态从容,实不知伍伯侠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地步。一时却也有些害怕,可龚镖是自己师兄,若眼看他伤于敌手,而无动于衷,这可说不过去。剑停在空中,不知如何收场。 萧爻劝道:“武钏兄弟,不要再打了。” 武钏愤然说道:“他伤了我师兄,怎么也得有个说法。若是就这么算了,今后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 萧爻凝视着武钏道:“武钏兄弟,龚兄受伤,确非大家所愿。你们是在下的朋友,泰岳四侠也是在下的朋友。这话,在树林里我就说过。我自小隐居,没什么朋友,但我认定了谁是我的朋友,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朋友。我劝你们罢手,是不愿看到我的朋友互相伤害,结仇厮杀。” 萧爻侃侃而谈,他真气充沛,语音洪亮。厨房里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萧爻向屋子里的七人看了一遍。道:“你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结下仇怨,我实在不知道该帮谁。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和你们。” 七人和他那真诚坦荡而又充满了仁慈的目光一接,都各自低下了头。 却听龚镖说道:“三师弟,你退下。”龚镖歇得一会儿后,恢复了力气,却也在劝武钏。 武钏转头向龚镖看去,他虽能开口说话,可他脸色惨白,那是气血衰弱之状。武钏道:“二师兄,你好些了吗?”语音充满了关切。 龚镖道:“我好些了,你退回来吧。” 武钏道:“他伤了你,二师兄,你要我退回来?” 龚镖亲自跟伍伯侠交手,知道伍伯侠的武功实在太高。龚镖恢复力气后,众人在大厅里的言论,他也听到了。武钏再跟伍伯侠打,无非多添一名伤者。何必让师弟为自己身受重伤?他向来知道这名师弟的脾气,劝是劝不得的,秋冥居的门规是慕容扫北订立的,料想武钏会以师命为重,能使他听从。龚镖沉声道:“三师弟,秋冥居第三条规定是怎么说的?” 武钏脸上一变,晃眼向龚镖看了一眼。见他受伤之余,精神欠佳,但仍有一股兄长的威严。道:“秋冥居第三条规定上说‘尊重师长,不得违拗’。” 龚镖又道:“师是指咱们师傅,这个‘长’字指代什么人?” 武钏只得答道:“那是指兄长,师兄。” 龚镖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听我说?” 武钏看着伍伯侠道:“师兄,他打伤了你,我要为你出这口气。” 龚镖道:“住嘴。你若是眼里还有秋冥居,还有师傅,还将我当作你的师兄,你就听我的,退回来。” 武钏极不情愿的走到龚镖身旁。道:“师兄,你这是何意?咱们宁可战胜,也绝不认输。” 龚镖道:“咱们走吧。师傅还等着咱们,明天是最后期限,你们忘了吗?若在明天正午之前不能赶回秋冥居,师傅和其他师兄弟们必定要担心我们三人了。” 武钏和黄钟恍然大悟。武钏道:“我差点忘了。” 黄钟道:“师兄,你的伤不碍事吧,可还能骑马吗?” 龚镖道:“没事。”说完,站起身来。向萧爻抱拳说道:“萧兄,你这个朋友,我龚镖认了。”萧爻见他气色虚弱。又听得他要回秋冥居复命,不便挽留。道:“龚兄,请多保重,后会有期。” 那泰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着,因为他们与这师兄弟三人心中尚有嫌隙。刚才龚镖劝解武钏时,三人都没有插嘴。但对这样的结果却也有些意外。 伍伯侠看着龚镖。心道:“我打伤了你,你的师弟要找我报仇,你却拦住了他。不让我们交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他三人则想:“龚镖这小子聪明得紧,他自知武钏并非大哥的对手。所以劝住了武钏,免得武钏又受伤。” 龚镖走到伍伯侠身前。冷冷地看着伍伯侠。道:“泰岳四侠,你们的名号我龚镖记住了。今日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我跟你们的事,还不算完。”说完,咳嗽了起来。他的两名师弟扶着他,三人缓缓走出房门。 龚镖这么一说,跟泰岳四侠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伍伯侠也不甘示弱。道:“你放心去吧,我哪天高兴了,就会去秋冥居送还豹子。你回去好好养伤,勤奋练功。下次交手时,你的功夫有点长进才好。” 龚镖已走出门外,听得这话,又回过头来。道:“好,秋冥居恭候大驾!”说完,不再回头,径往栓马匹的大树那边行去。 泰岳四侠并不理会,回到屋子里,吃肉喝酒。 萧爻目送着三人。心道:“秋冥居,苏州城西十五里,慕容大侠。哎!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朋友不打朋友,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这时,天已发白。下过一场大雪之后,没再下雪,也没出过太阳,堆积在野外的雪并没消化。冷风一吹,还十分寒冷。 萧爻眼看着那三人骑上马,武钏向四面望了望,显然不知该从哪里下山。武钏向萧爻喊道:“萧兄,下山的路在哪边,相烦指引。” 萧爻心道:“他们是从后山找来这里的,不知下山的路。”走下石阶,走到空地上。这时,龚镖师兄弟也骑马走近。 萧爻指着东边的一条小路。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出了前方的竹林,便有一条下山的路。” 三人道了声谢,径往萧爻所指的路上走去。 萧爻目送三人三马过了竹林,这才转身回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学以致用 泰岳四侠此时围着火盆,正在吃着豹肉,喝着酒。那本该是昨日夜间的食物,伍伯侠和龚镖闹了一场,众人都无闲暇吃肉。直到这时,龚镖等人离去,再也无人争闹,泰岳四侠才有空津津有味的吃起豹肉来。 萧爻走到伍伯侠面前,喝了些酒。道:“伍前辈,你出手打伤龚镖兄弟,确是不该。” 伍伯侠正在啃一块骨头,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骨头。道:“萧爻啊,是他先出剑刺我,我不打他,就要被他杀死。你又不是没看到?” 萧爻道:“伍前辈,可你武功比他高,你也知道他杀不了你。你将他点倒,或是缴了他的剑,罢手言和,也就是了。就不用下重手将他打伤啦。” 其他三人却忙着享受美味,对萧爻的话并没太在意。 伍伯侠心道:“跟秋冥居的梁子越结越深,岂是你几句话就劝得开的?哪天去秋冥居送豹子,跟龚镖还有一架好打,不过那小子的功夫差劲得很,跟他打实在不过瘾。” 伍伯侠想着龚镖武功差劲,赢他太过容易,提不起跟他交手的兴头,脸色愁闷。忽然转头看着萧爻。道:“萧爻,这事你别管了。你昨天晚上用来扑灭火焰的那一掌,可漂亮得很。快吃点东西,我跟你较量较量。” 萧爻向泰岳四侠看了看,四人脸上微微带笑。萧爻心道:“他们笑什么?哦哟,他们要跟我比武。”脸上一沉。立即回道:“我不跟你打。” 伍伯侠见他脸上一副警惕之色,以为他害怕。笑道:“你放心,你跟我划得来。我不会像对付龚镖那样对付你。” 伍仲侠这时插口说道:“而且,你的武功比龚镖高明得多,你应该更有信心接受挑战的。” 伍叔侠道:“你根本就用不着害怕。” 伍季侠道:“我大哥向你挑战,那是瞧得起你。” 萧爻大声说道:“承蒙你们瞧得起,我受宠若惊啦。可我就是不想跟你们打。” 泰岳四侠见萧爻露了一手后,跟萧爻比武的念头便根深蒂固。萧爻越是推辞不肯,他们便越感兴趣。 伍伯侠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打?” 萧爻心道:“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后,就不好意思跟我为难了。”道:“四位前辈,实不相瞒,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而此刻还不知仇人是谁。我惦记着这桩事,没心思理会别的,就不愿意跟你打啦。” 伍伯侠道:“你当真有仇?” 萧爻向他看了一眼,见他已经开始相信。便道:“是啊,我要找到仇人,杀了他。等我报了大仇,再跟你们打个痛快。” 伍伯侠心中想:“以前没听说过他有仇,此刻忽然来了仇人,这事值得怀疑。”伍伯侠审视着萧爻,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有没有说谎。 萧爻见四人一副沉思的样子。心中想:“他们多半相信我了。”想着终于找到办法来避免跟这四人交手。心思顿时放宽,就忘了摆出一副愁苦的态貌来。 伍伯侠一见,心中一亮。心道:“这小子,脸上带着笑容,哪像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该有的样子。准是想以报仇为借口来骗我。他说等他报了仇,再跟我们过招,那他一年报不了仇。我们不是要白白空等一年?”道:“你若真的有仇,就更加应该跟我们打了。” 伍仲侠心中却想着怎样说服萧爻,传他世外逍遥拳。这个想法,是他在破庙外遇到萧爻时就有的。那次,因萧万立和周元嘉的出现,让他传艺不成,这个念头又重新冒了出来。 泰岳四侠一心想着要跟比武,无论萧爻怎样推脱,他们总能想到反驳的理由,还能例举出萧爻跟自己比武的种种好处。 伍叔侠这时也吃得差不多饱了,于是好心劝道:“不下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水的深浅。只有接受挑战,跟我们比试,你才能由此而得知你的武功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凭你所学的武功,能不能杀了你的仇人?” 伍季侠又劝道:“你跟我们比试,还有个更大的好处。就是在找到仇人之前,你已身经百战。那你遇到他的时候,就更加有十足的把握报仇了。” 萧爻心中一动,暗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倘若此刻我就找到仇人。跟他动手,当真还没十足的把握取胜。”萧爻道:“可我心里急着要找到大仇人,心思也不在跟你们比武较量上。” 伍伯侠见萧爻越说越坦白,越坦白就越简单。趁机说道:“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应当想什么?你首要考虑的是如何增强武技,而不是着急去找仇人。” 伍仲侠补充道:“萧爻,你再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你的武功还不到家,就是找到仇人,杀不了他,也是徒然。” 伍叔侠又道:“你可知道,我们泰岳四侠为什么能百战百胜?” 萧爻听他们自吹自擂已经听习惯了的,本来不会受这四人蛊惑,也绝不会给四人的言语影响到情绪。但这四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偶一听之,不着边际。而实际上,四人的话却又是在旁敲侧击,当真令人防不胜防。任何人跟他们交流,都难免做到心神守定,而不会分散。萧爻稍不留神,心思微微一走岔。忽然觉得伍叔侠适才那句自我吹嘘的话实在滑稽可笑。这才发觉,这四人自我吹捧时,从来不会因夸大其词,吹得太过而脸红。 萧爻忍不住哈哈一笑。问道:“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饶有兴味的说道:“请问四位前辈,你们是如何做到百战白胜的?” 伍季侠便说道:“你小子跟我们甚是投缘,告诉你无妨。实不相瞒,我们之所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因为我们跟人打得多。” 伍伯侠道:“说起来,我们所用的法子不值一提。” 萧爻心道:“那是什么法子?”萧爻忍不住好奇起来,正要开口询问。但见四人对此事态度冷淡,似乎不想说。于是淡淡地道:“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乐得耳根清静。” 伍仲侠有意要传萧爻武艺,又怕他像上次那样拒绝。于是争着给他解释,先献献殷勤,再提出传他武艺,那他就不好推辞不受。道:“我们的法子很简单,先跟张三比武,打败了张三,从张三身上累积些武技。下一次跟李四比武,从张三身上学到的经验就可用到李四身上。轮到下一个挑战者王五时,又用从张三李四身上学来的武技对付王五。这么一次次的累积下来,时间越久,交手的人越多,积累到的武技就越丰富。” 萧爻收敛起了笑容,暗道:“这确是一条累积战斗经验的好法子。爷爷曾说他一生中大小数千战,且不论他武艺如何高超,单就战斗经验和由此而累积的武打技巧,已足可傲视武林。” 又想:“俗话说,学以致用。学了武功而不将之加以应用,等同于空有万贯家财,而不消费以求所需,那有什么用呢?” 萧爻如此一想后,心思便转变了过来,顿时茅塞顿开。向四人一抱拳,郑重说道:“好,承蒙四位前辈悉心开导,使我拨云见日。四位前辈若肯不吝指教,在下感激不尽。”说完,向那四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泰岳四侠听萧爻肯答应比试,如愿以偿,无不喜形于色。伍伯侠道:“走,到外面比武去!”说完,兴致昂扬,当先跨出大门。 伍仲侠扶起萧爻。道:“当然要指点的。” 伍叔侠道:“你小子早该这样想事了,你要知道,我们泰岳四侠生平最讨厌看到的就是那些榆木脑袋。” 伍季侠说道:“不过你此刻幡然醒悟,也还不晚。” 萧爻任凭四人批评指责,恭然而受。 那四人见萧爻甘受批评而不加抗辩,如此意诚,对他又更看重了三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上清罗天功 在一片吵杂声中,五人一同来到屋外的空地上。 伍伯侠站在梅花桩前,他是四人中的老大,于是这次比试,就由他先行出手。伍伯侠道:“萧爻,这些木桩是干什么用的?” 屋外的积雪还没融化,此时,风吹得正紧。萧爻见到伍伯侠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的气仿佛能结成冰。 萧爻道:“这些梅花桩,修炼梅花拳要用到。” 伍伯侠便说道:“我跟你就到桩上斗一斗,你意下如何?” 萧爻心道:“这些梅花桩是用来炼梅花拳的步法的。在桩上走四门、踏八方。对修炼梅花拳的人来说极为有用,可对其他人来讲,那就是几十根木头,没有半点用处了。” 萧爻道:“前辈,你也会梅花拳吗?” 伍伯侠似乎有些不屑。道:“我不会梅花拳。我会上清罗天神功,这门功夫比梅花拳可强得多了。” 萧爻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想:“任何一个可以吹捧的机会,他们都能善加应用。”道:“前辈,如果在桩上打,我可就占你便宜了。” 伍伯侠道:“何以见得?” 萧爻道:“我学的是梅花拳,在桩子上踏步法,我是走熟了的。前辈不是梅花拳的传人,必定不会桩上的路子,你可就吃亏了。” 伍伯侠心中想:“这小子竟如此诚实。我胡吹大气,当真在木桩上跟他打,不会步法,很容易摔下来,可就当场出丑了。”道:“你小子十分诚实,我可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我们就在地上斗一斗。” 萧爻道:“在下功夫粗浅,又是初学乍练,望前辈指点一二。” 伍伯侠道:“客套话就不必说啦。” 萧爻道:“前辈,请!”他心中记着伍仲侠说过的那段提高战斗经验的话。萧爻心里暗示着自己:“从张三处学些经验,到应付李四时,选用得上的招法应对李四。再到王五时,又挑选派得上用场的武技应对王五。这法子妙不可言。伍前辈说他身经百战,这话不管是真是假,但从他身上学些战斗技巧,总归是有用的。”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侠在空地上烧起了一堆大火。三人围在火堆旁,边烤火取暖,边瞧着萧爻跟伍伯侠的比试。 伍仲侠因有意将世外逍遥拳传给萧爻,他比其他两人,就更加关切。一来要趁机看看萧爻的武学底子,够不够格学世外逍遥拳。二来也是怕伍伯侠下手重,伤及萧爻。 伍仲侠向那二人说道:“大哥会用到上清罗天神功,不知萧爻会什么武功?” 伍叔侠道:“那就看他的了,如果在大哥这一阵,就让他身受重伤,内力耗竭的话,那就只能说萧爻不堪一击,就轮不到我们出手了。” 伍季侠道:“如果萧爻伤在大哥手上,那我们又得等他养好了伤。才能跟他比试了。” 伍仲侠想到此处,走出两步,对伍伯侠说道:“大哥,萧爻是最适合学世外逍遥拳的人。我有意要将这路拳法传他,望大哥下手轻些。” 伍伯侠正凝视着萧爻,头也不转。心道:“我本来也没想过伤他,少用些力,让他心服口服,也就是了。”道:“我自理会得。”说完这话,跃到萧爻身前,左手高举过顶,自上方向下直捺下来,右手直撩萧爻前胸。这一招攻中含有守势,攻得极猛,守得极稳。正是上清罗天功中的一手开天辟地式。 萧爻听得伍仲侠如此回护,心中感激。道:“多谢伍二前辈。”只说了这话,伍伯侠的掌风已迎面袭来。寒风呼呼地吹着,撩起了各人的衣襟,但那寒风却远不及伍伯侠的掌风那般气势沉浑。 伍仲侠已退回到火堆旁,远远看着。 萧爻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避实就虚”。这个念头一来,他就立即行动。双足轻轻一点,闪电般向后飘开一丈之地。伍伯侠掌风中的气势才稍觉减弱。他炼成了龙象心法上记载的一门轻功,身法之矫捷,世间难有其匹。 伍仲侠忍不住喝彩道:“好!攻得极猛,可又避得极巧。” 伍叔侠一脸叹服。道:“若是大哥用这招攻我,我没他那样好的轻功,躲避不及,只能硬抗。多半交手一招,就败下阵来。” 伍季侠道:“大哥掌力雄厚,萧爻轻功绝佳。以沉猛对轻盈,好一对厮杀。”三人虽在旁观,并未亲自参与,但兴奋之情,绝不亚于战斗中的那两人。 他们夸赞自己毫不吝啬,却极少有一言半语的溢美之词用到别人身上。而三人刚才这番品评,叹服之情确然是出自肺腑,由衷而发。 伍伯侠问道:“萧爻,我刚才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你用了几成力啦?” 萧爻心道:“我还没用力呢。”但想这话略显刻薄,那宽厚如海的襟怀立即占了上风。萧爻道:“哎哟!我可是全力施展啊,差点儿就要招架不过来了。” 伍伯侠呵呵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地上远远传开。只用三成力道,就逼得对方全力招架,心理优势再明显不过了。 伍伯侠笑声一停,跟着使出一招白虹经天。他的衣袖上灌满了真气,向萧爻疾扫而至,真气流荡,恰如手上拿着两段白虹,却用来攻击对方。 萧爻就势向左一闪,避过他猛烈的掌风。左足向左侧踏出半步,正应着梅花拳步法中的坎位。却见伍伯侠的左肋露出一大破绽,使一招春梅初绽,照伍伯侠的胳肢窝击打出去。拳风劲急,势头亦毫不显弱。 伍仲侠见萧爻竟然能在对攻之中窥得伍伯侠掌法中的纰漏,对他又更看高了一层。喝道:“好眼力。你小子果然是我这世外逍遥拳的不二传人。” 伍叔侠道:“大哥的掌法沉浑已极,仿佛遮天巨网。但他竟能找到这张巨网最为薄弱的一环,而以小巧拳法破之,果然是个武学奇才。” 伍季侠道:“这么说来,他只用几个月就从不会武功而跃升到高手境界,这事是不容置疑的了。”三人一面观看,一面品评,看得津津有味,评也评得头头是道。 伍伯侠咦的一声,显然他对萧爻刚才这一手十分惊讶。他随即将左掌斜捺过来,手掌未到,而劲力先至。 萧爻登时感到一股强劲的掌风已压向自己的左拳。那招春梅初绽只使出一半,不得不中途撤回。脚下向右侧一游,身子便飘到了右边。跟着使一招梅雪争春,全是进手招数,双手交错盘旋而前。 这一招甚是老辣,两拳击出,交错一次成为四拳,再盘旋一次,变为八拳。又再变幻,而成一十六拳。一对拳头如纷纷洒洒的白雪,又如红斑点点的梅花,噼噼啪啪地击打过去。 伍伯侠又是咦的一声,但他仍不退让。萧爻算是小辈,而伍伯侠向来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如若被萧爻逼退,那就是输了。泰岳四侠对‘输’字是坚决抵制的。宁可不要脑袋,也不能要一个装有‘输’字的脑袋。 伍伯侠左手向肋下疾扫,回救肋下露出的部位,右掌向萧爻面门拍出。这一招披星戴月,仍是攻守兼备的招数。 萧爻只觉得一股真气向面门冲袭而至,霎时间呼吸不畅,几要窒息。忙撤出右手,使一招拖泥带水,接上伍伯侠右掌上发来的掌力,轻轻一带,将那股力道引向身旁的一根木桩上。咔嚓一声响,顿时将木桩打断。萧爻趁势向后飘开五步。心中暗暗吃惊:“伍前辈掌力浑厚,而招招有攻有守,上清罗天神功,着实霸道!” 伍伯侠略停了停。问道:“萧爻,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功夫?这门功夫可灵活得很。” 萧爻道:“梅花拳。前辈,你的上清罗天神功也很厉害。” 伍伯侠道:“好,再来!”说完,向前跨出两步,一招流星赶月应手而出,仍然攻中带守。 萧爻斜身一让,又看出了他这一招中的破绽。使一招踏雪摘梅,双拳向前递将出去,欲拿伍伯侠的手腕。 伍伯侠跟着变招,手腕向后疾缩,随即翻腕成掌,拍向萧爻。他初时只用三成力道,眼看萧爻能应付自如,渐渐地催发内力,越打越猛。 萧爻这时全副精神只放在两人的趋避进击之中,他跟恭镖师兄弟的那场对战,因为那三人用的是长剑,三人的剑法又是小巧绵密一路。跟梅花拳正好相冲,以至让他步法跟拳招脱节。 跟伍伯侠的这一战,还是他第一次将梅花拳中的拳招跟步法连贯起来运使。这得益于伍伯侠的上清罗天功,招式大开大合,空间无形中被拉大了,而伍伯侠功力虽深厚,出招却迟缓了许多,萧爻正是借着他出招收招之间的这点空隙,才能将步法跟拳招连贯起来。 梅花拳的步法跟拳招,互相依存,互相补充,密不可分。步法跟拳招紧属相随,紧密搭配,拳招的威力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如若搭配不当,配合失调,则拳招无力,一击即溃。步法散乱,不成章法。 萧爻此时将步法与拳招融合为一。初时浅尝辄止,尚难发觉其间滋味,攻得几招,渐渐地便领略到了其间的妙诣。 他学了龙象心法上的轻功,得此相助,使他步法灵活,身法轻快。这又比其他修炼梅花拳的人占了一大便宜。梅花拳中那些精妙绝伦的招数,正在他手上绵绵不绝地使将出来,越战越勇。 伍季侠忽然问道:“二哥,三哥,你们说,大哥跟萧爻到底谁高谁下?” 伍仲侠心中却在想:“萧爻的武功跟谁学的,他初学乍练,大哥身经百战,以上清罗天神功攻他,竟占不到便宜?”对伍季侠的话,倒没听进去。 伍叔侠却道:“自然是咱们大哥厉害得多。” 伍季侠又问:“那为什么斗了这么半天,大哥还不见取胜?” 伍叔侠心中一愣,道:“大哥还没使出杀招呢。依我看,不出十招,大哥必能胜出。” 伍季侠‘哦’的回了一句,又盯睛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世外逍遥拳 伍叔侠和伍季侠的对话,萧爻和伍伯侠都听到了。打到此时,伍伯侠所炼成的上清罗天功,已全部使出。他停在雪地上,凝视着萧爻。 萧爻见他停手,也罢手停战。恶斗之后,萧爻只觉得背心里全是汗水,脸颊上也被汗水打湿。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又觉得丹田中真气饱满。 伍伯侠皱着眉头。心想:“萧爻身法灵活,他脚下像是长有眼睛。每次要击到他,都给他逃了。” 萧爻心中却想:“伍前辈内力深厚,掌力刚猛。硬拼掌力的话,我只怕接不到他三掌。而能得以次次侥幸,全仰仗龙象心法了。” 伍伯侠心道:“我久战不下,多半是上清罗天神功还有四层我没炼过。”问道:“萧爻,你的武功很高明啊,比龚镖那小子强得多啦。” 萧爻道:“前辈,你的上清罗天神功,我可佩服得很呐。我能侥幸不受伤,那是前辈对我手下留情了。” 伍伯侠心道:“先前几招,我确实没怎么发力,可后面的招数,我使了七八成力。要说手下留情,也说得过去。”问道:“萧爻啊。有一件事,我可不太明白。上次在破庙外,我们遇到你的时候,你还不会武功。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就成了一流高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武功都是跟谁学的?” 萧爻抱拳道:“前辈,我刚才使的梅花拳,正是我爷爷传我的。” 伍伯侠又问道:“那天在破庙外,你爷爷用来跟我过招的,也是、、、、、、也是这梅花拳?”伍伯侠问到最一句时,声音有些变了。 萧爻道:“是啊,伍前辈。” 伍伯侠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 萧爻问道:“伍前辈,你怎么了?” 伍伯侠忽然一摆手,神情变得十分沮丧。道:“罢了,罢了。我不跟你打了,再打下去,我也赢不了你。”说完,便走向火堆旁。 萧爻心中一怔:“伍前辈这是怎么啦?”也跟着走到火堆旁来。萧爻心道:“伍前辈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沮丧呢?”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侠见两人还没分胜负,就停下不打了,三人的脸上都有些诧异。 伍仲侠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啦?” 伍叔侠道:“是啊,大哥,还没分出胜负呢。” 伍季侠道:“大哥,这有点不像你啊。” 伍伯侠叹了口气。道:“不用打啦,那次在破庙,我跟萧万立打过,你们是知道的。萧爻已经得了萧万立的真传,等于说,刚才跟我打的,就是另一个萧万立。上次在破庙我没能打败萧万立,这次也赢不了。”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同时‘哦’的长叹一声。他们很明白伍伯侠此刻的心情。上次在破庙,伍伯侠跟萧万立的那一战。伍伯侠耗尽内力,也没能碰到萧万立的一片衣角,而他自己却中了萧万立一拳。 他跟萧万立比武之事,萧爻和伍仲侠、伍叔侠及伍季侠都是亲眼目睹的。虽然,伍叔侠和伍季侠当时就称伍伯侠是打累了,但泰岳四侠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在伪饰。伍伯侠输给萧万立的那一战,是他唯一一次被人败。泰岳四侠心照不宣,谁也不提此事,那是怕提起这事,会伤了伍伯侠的心。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伍伯侠与萧爻久战不下后,竟自己承认了这事。 萧爻见伍伯侠一脸颓丧之色,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萧爻道:“伍前辈,你不必难过了。其实你不知道,我就算学了爷爷传的梅花拳,可跟他老人家比,我还差得远呢。” 伍仲侠道:“对啊,大哥,你想想,萧爻学武才学了几个月,可他爷爷萧万立头发胡子都白了,萧万立学武学了几十年。那么,萧爻跟他爷爷比,就差了很多。你没能打败萧万立,可不能说你不能打败萧爻。” 伍伯侠正为打不败萧爻的事而感到沮丧,他所担心的,是萧爻学了萧万立的武功后,成了第二个萧万立。那他的武功就连萧爻也不如了。一听这话,心思方转变过来。 伍伯侠道:“你们是说,我能打败萧爻?” 萧爻对输赢成败,向来看得极淡。道:“伍前辈,刚才和你一战,能得侥幸,全靠我学过一门轻功。正是仗着那轻功的帮助,我才能一次次侥幸逃过。倘若真的跟你比拼掌力,我就招架不住了。” 伍伯侠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萧爻郑重地道:“伍前辈,你们是前辈,在江湖中又德高望重。我怎敢说慌欺骗你呢?” 伍伯侠一听这话,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又立即摆出他往常那副自信满满的神态来。伍伯侠道:“这德高望重的四字的评语,对我们来说,有些不敢当啦。我们泰岳四侠打遍天下、、、、、、少有敌手,那是不假。这德高望重嘛,暂时还攀不上。三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当他说到打遍天下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曾在萧万立手下输过,因此,不得不将后面的无敌手降为少有敌手。但打遍天下少有敌手,始终是有敌手的。和打遍天下无敌手比起来,就逊色许多。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侠见伍伯侠不再纠结于此事,也都代为欢喜。便异口同声的说道:“大哥言之成理。” 萧爻见伍伯侠心情回转,也即代为高兴。却从屋子里抱出五只酒坛,将其中四坛分给四人,五人便喝起酒来。 伍季侠又从那头刮了皮的豹子身上,砍下几大块肉来,置于大火上烤着。 伍仲侠对萧爻说道:“萧爻,你刚刚跟我大哥比试过。还能再打一场吗?” 萧爻吃了一惊。道:“伍二前辈,你这是何意呀?”泰岳四侠中的其他三人,明白伍仲侠话中之意,都没插嘴,各拿了一块豹肉,正在火上烤着。 伍仲侠心道:“要传他世外逍遥拳,须让他对这套拳法敬服,他才会渴望能学到。”心中想定之后。道:“我刚才见你跟大哥比试,你使出的那套拳法轻盈飘逸。正好,我学的也是拳法。一见别人的拳法新奇独特,就忍不住要跟他过过招,这是老毛病啦。” 萧爻道:“伍二前辈,你、、、、、、你是要跟我过招?” 伍仲侠点了点头。道:“先前我也跟你说过了,跟张三打,从张三手上学些武技,用来应对李四。再从李四手上学些经验,应对王五,以此来提升武技。这法子很直接,可越直接的法子,往往也就是最有效的法子。” 萧爻心道:“打还是不打呢?再跟他比一场。”他下了决定后。道:“伍二前辈,我听你说过,你会一门世外逍遥拳。”萧爻又念了一遍。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似的说道:“嗯,世外逍遥、、、、、、拳。这路拳法,一听名字,就叫人喜欢。” 伍仲侠听他肯主动提及这路拳法,那将拳法传给他这事,立刻就有了五成盼头。伍仲侠不由得脸露喜色。道:“既然你喜欢,我们就练练。” 萧爻道:“伍二前辈若肯赐教,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两人便离开火堆,走到萧爻跟伍伯侠比试的空地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世外逍遥拳二 萧爻与伍仲侠走到空地上,面对面的站着。 萧爻心道:“以拳法对攻拳法,我学过的那些拳法就能派上用场了。”转念又想:“可是这梅花拳,我却使得不够熟练,还是用梅花拳。”萧爻决定使用梅花拳,脚下缓缓移动,踏上了五行八卦的方位。 八八六十四卦是由先天八卦组合排演而得,六十四卦便有六十四个卦位与之对应,梅花拳的创建祖师东方离精通易理。他将六十四个卦位重新推演,得出一套步法,将步法与他创立的拳招结合起来,成了一套完整的梅花拳。 梅花拳自创立以来,已有数千年,是最古老的拳种之一。萧万立壮年时,游历四方,因缘际会,从一隐居世外的老拳师手中得窥梅花拳谱,因此而炼成了此拳。就在不久前,萧万立将梅花拳传给了萧爻。 萧爻道:“伍二前辈,请!”泰岳四侠是四兄弟,四人的脸呈椭圆形,颇为相像。但仔细辨认,却有极大的差别。四人当中,伍仲侠是最高的一个。因为他排行第二,为了与其他三人区分开,萧爻称他为伍二前辈。 伍仲侠对此称谓并不太在意,自己排行第二,外人称自己伍二并非不可。伍仲侠道:“请!”。请字刚出口,伍仲侠便拉开架势。只见他左足轻举,同时两臂缓缓舒张,与两肩持平,却没发招。 江湖中人与人过招之前,讲究礼节的,都会先摆出一个架势来,以此表明该次比武的特殊意义。 伍仲侠此时所摆出的把式,正是一种以武会友的象征。表明与萧爻过招,意在切磋,并无争强斗狠之想。 萧爻见他摆出如此架势,不明所以,心中有些奇怪。却学着他姿态,左足提起,双手平举。 萧爻心道:“与他摆出一样的架势,他就无可挑剔了。”却见伍仲侠冲着自己微微一笑。从他的笑容中,萧爻看出他是在嘉许。 在火堆边观战的伍季侠却问道:“大哥,三哥,你们说,二哥这次能打败萧爻吗?”萧爻跟伍仲侠还没开打,伍季侠却已开始预想结果。在他看来,结果一定比过程重要。倘若事先得知结局,那它的过程无论如何精彩,也都不足为奇了。 伍伯侠道:“我猜是平手。”他认为萧爻跟伍仲侠的比试,与跟自己的比试一样,打到最后,仍分不出胜负。 伍叔侠道:“我看二哥稳赢。” 伍季侠看看伍伯侠,又看看伍叔侠。道:“照你们看来,要么是二哥赢,要么是打平。除此之外,就不会出现第三种结果了吗?”伍伯侠凝神注目着场上的二人,并没在意伍季侠的这话话。 伍叔侠道:“四弟,你要说的第三种结果,无非是说萧爻赢了二哥。但我看这种结局绝计不会发生的。” 伍季侠道:“为什么?” 伍叔侠十分不愿在这问题上纠结。于是带着劝说的口气说道:“不为什么,你仔细瞧着,结果怎样,很快就知晓了,眼睛看到的总比你想的要真实得多。” 伍季侠道:“我就想预判一下,看看结果与你们说的符不符合。” 伍叔侠道:“四弟,仔细看就是了。等二哥跟萧爻比试结束,我还想跟萧爻比一场。” 伍季侠似是吃了一惊。道:“你还要跟萧爻比吗?” 伍叔侠道:“当然要比。” 伍季侠心中甚感不平,觉得不该这样对付萧爻。他转向伍伯侠,将自己的不平说与伍伯侠知道,要听听他们大哥对此事的意见。伍季侠道:“大哥,你听三哥说的。那意思就是咱们泰岳四侠以车轮战轮番欺负一个后辈,这话传出去,对咱们泰岳四侠的名声影响极坏。” 伍伯侠受到伍季侠的感染,觉得伍季侠的话很在理。道:“是啊,三弟。为咱们泰岳四侠的名声着想,我看你就算了吧。” 伍叔侠似乎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道:“大哥,你这话可让我不能信服。你是大哥,比武就由你先,你跟萧爻比武,若是赢了,那是给咱们泰岳四侠争光。好了,你没有取胜,打到中途,自己先退了下来。轮到二哥,将你们没打完的接着打。要是二哥与萧爻打成了平手,仍没分出胜负。按理,就该轮到我了。既然咱们是兄弟,又合称泰岳四侠,那就该同荣共辱。是荣是辱,每个人身上都要承担一些的。” 伍伯侠道:“可这么一来,就正如四弟说的,成了车轮战啦。” 伍叔侠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四兄弟,理所当然每个人都跟他比试一场。” 伍伯侠沉思着。道:“这对萧爻不太公平。” 伍叔侠道:“大哥,咱们以前跟人比武,不也是这么办的吗?咱们与萧爻比武,因他只是一人,我们四人就占了便宜。如果我们要对付的是十人、二十人,那就是对方占了便宜。但不论是谁占了便宜,架还是照打不误的。” 伍伯侠似乎争辩不过。道:“那么,就这么办吧。”忽然惊道:“快瞧瞧!快瞧瞧!二弟这招紫气东来,可漂亮得很啊。” 伍叔侠跟伍季侠见伍伯侠神色专注,两人便停止了争论,转头向空地上的二人看去。 只见伍仲侠单脚着地,身子倾斜,摇摇欲坠。双手分上下两路,向萧爻身上斜侧点出。另外一只停在空中的脚,也并未闲着,正踢向萧爻的后脑。 萧爻要拆解他双手上的招式,又要时刻防备那只踢向后脑的脚。他神情十分专注,双眸如星,脚下丝毫不乱。却要一心分为二用,一手拆解伍仲侠的双拳,一手防着伍仲侠的后脚,在不住后退。 伍伯侠道:“好家伙,三英探路。” 伍叔侠道:“二哥使出这招,萧爻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伍季侠道:“他一心二用,可够他忙的了。” 正当他们评论的时候,却见伍仲侠的身子忽然反转过来。他换左足着地,右脚袭击萧爻的后脑。姿势与刚才一样,同是一招三英探路,却是调换了方向。 从他的姿势来看,真要叫人怀疑他就是一个正地发疯的醉汉,丧失了理智。没有章法的乱打乱缠。然而,这种怪异的姿态,这种如醉拳般不讲理的、让对手防不胜防的打法。正是世外逍遥拳这路拳法最本质的特征。 萧爻当真是手忙脚乱,他从未见到过如此怪异的拳招,确切的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姿势。单就这种姿势,已足以让每个见到的人大吃一惊。何况萧爻本本就缺乏战斗经验。一见到对方是这样的姿态,就让他十分诧异。而在比武较量的时候,就最怕带有任何附加的情感。因为情感是理智的天敌,无论多么高明的格斗家,一旦在格斗中参入了感情的成份,就会误导他的正确判断。 萧爻一手拆解伍促侠的拳式,一手则留着不动,他空着这只手不用,是为了防备伍仲侠伸到他后脑的那只脚。因为他不清醒,伍仲侠的那只脚什么时候会向他踢出。 萧爻已退了二十多步,他实在找不到可以破解这路拳法的招数。打到这时,他还没还上一招,一直处于被动,一直在后退,在防御。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特殊目的 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边吃着豹肉,边观看萧爻跟伍仲侠的这场比试。三人对眼前的遭际感到十分惬意。有美味能满足食欲,有武斗可满足感官。而他们向来又随遇而安,虽然活了一把年纪,但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驻留在他们心间,更没有一般人的烦恼和忧思。 恰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愿意跟萧爻交往,愿意留在这少有外人踏足的雪地上。 伍伯侠手里拿着一块骨头,不知是因为火力不够,还是他太心急。等啃了一半时,才发觉那块骨头的另一半还是生的。他心里暗骂了句晦气,向他的两个兄弟看了一眼,见那二人神情专注地看着萧爻跟伍仲侠。于是,他趁着他们没留意,悄悄将那块没啃完的豹肉重新放到火上。这个举动,他完成得十分隐秘,那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 伍伯侠故意提高嗓音,嚷道:“二弟的这一招,我记得是叫鸳、、、、、、鸳什么来着?” 伍叔侠接口道:“鸢飞鱼跃,大哥。”伍叔侠脸上显得很自豪,能及时弥补他人的空缺,任何人都会从中得到自豪的。而人在自豪的时候,最容易忽视细节。因此,他就没看到火架上那块被伍伯侠啃过了一半的豹子骨头。 伍伯侠见他根本没回头来往火上看一看,正是求之不得。道:“哦。正是,以前也见二弟使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伍季侠这时正看得入迷。道:“鸢飞鱼跃,亏三哥还记得。哎呀!萧爻使的是什么功夫啊?你们瞧瞧。” 伍伯侠见两位兄弟都没往火上看,放心地向那二人看去。 只见伍仲侠双手平举,至外侧缓缓地向内侧收缩,双拳同时砸向萧爻的脑门。这招鸢飞鱼跃,本来是一招极快的杀招,一招之中含着两招。双拳向内收缩的那一记是为鸢飞,便可击中对方脑门。若不然,使第二记鱼跃时,两肘向前挺,也可击伤对方的面门。 但伍仲侠却将一招极快的招式使得很慢。就好像在故意演示,好叫人人都看得清楚。 萧爻仿佛能看清他拳方的走势。与刚才那三英探路的劲急招数相比,简直不敢相信。同样一套拳法中,既有快如闪电的招数,又有慢如蜗牛的打法。一快一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而一套拳法中,往往从第一招到最后一招,只能有一种风格,要么快捷轻盈,要么重浊缓慢,一种风格一贯到底,十分精严。绝不会时紧时慢,自由随意,显得拳招的章法散乱无主。 萧爻心中只觉得十分奇怪。心道:“怎地如此缓慢呢?而刚才那几招却又急得让人缓不过气来。”便举双手向上撩去,左右开弓,去格挡伍仲侠这极慢的一招。还没碰到他的手,就见伍仲侠已变换了招数。只见他手臂慢慢弯曲,竟以手肘攻打自己。正是鸢飞鱼跃的第二式鱼跃式。 萧爻这时若要取胜,可谓容易至极。只消伸手捏住他的两只肘子,将他双手控制住,就可取胜。 但萧爻心中疑惑,始终不敢相信,伍仲侠会使出如此笨拙的招数,向后退了一步。 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见着伍仲侠打得如此缓慢,三人都疑惑不解。 伍伯侠最先忍不住。道:“二弟出手怎会这样慢吞吞的。他这世外逍遥拳,拳法要旨是在‘轻快’二字上。轻如飞烟,快如闪电,才是这路拳法该有样子。” 泰岳四侠对彼此的武功路数都颇为熟悉。伍叔侠便道:“对啊。这世外逍遥拳,要旨就在轻快二字上。这路拳法中的‘世外’二字,那叫不在尘世之中,乃超凡脱俗之物。‘逍遥’这两个字,是说这路拳法潇洒不拘。看似有形可捉,却如轻烟飞逝,就算打败了对手,也难以留下丝毫痕迹。因为拳法极快,往往击中对方时,他还没能察觉。” 伍季侠道:“可二哥怎地违反拳法宏旨,将拳招中轻盈快捷的部分全部抹掉,而像个八十岁的老翁那样迟缓。” 伍伯侠道:“咱们也别忙着下结论,再看几招。” 那二人也就闭上嘴,带着疑惑,带着不解,仔细地瞧着。 三人又看数招,竟发觉伍仲侠所使的招数,每一招都使得极为缓慢。 伍叔侠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大声嚷道:“二哥这是何意啊?这种打法,哪还有取胜之望,分明是在求败。” 伍季侠也嚷道:“每一招每一式露给对方,这等于是自己找打。”两人都在提醒伍仲侠。 伍伯侠趁着二人嚷嚷之际,将那块没啃完的骨头,又翻过一面来烤着。伍叔侠和伍季侠这么大声嚷嚷,是想提醒伍仲侠,不能这么打。 可伍仲侠却仍然打得极慢,似乎没听到二人呼喊。 萧爻却甚觉尴尬,又十分为难。能清楚看到伍仲侠的每一招,只要出手快一点儿,就可致胜。可如此取胜的话,这场胜利等于是对方送的。送上门的胜利,不花一点力气就取得的胜利,又根本算不得胜利,拿了也不光彩。可要是不出手,将对方击倒。就等于承认自己太弱,被一个八十岁的老翁肆无忌惮的戏耍。 萧爻向对方看去,但见伍仲侠仍举着双拳,正在缓缓的向自己递过来。萧爻又看他的脸。却见他的脸上犹如罩上了一层云雾,而略显呆滞迟钝。那种脸色,是喝醉了酒的人才会有的。 萧爻道:“伍二前辈,你这世外逍遥拳。我可越看越糊涂啦。” 伍仲侠道:“好好记住这路拳法,认真学着。一会儿,我要你照猫画虎的打一遍。”他说这话,俨然严师在训导弟子。 萧爻惊呼道:“什么?好、、、、、、好学着?我们、、、、、、我们不是在比武?” 伍仲侠见到萧爻满脸惊讶的神情,心中一乐。道:“不是比武,你没见我是在传你世外逍遥拳吗?” 萧爻又是一惊,惊讶之情使他已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道:“你是说、、、、、、你在传我世外逍遥拳?” 伍仲侠说话时,手上一直没停。他很平静的说道:“是啊,你仔细瞧好了。接下来这招天女散花,有九个变化。招式繁复,若不认真点儿,你可就别想学会。” 萧爻见伍仲侠说话时,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也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伍前辈,咱们是在比武。怎么突然之间成传功了?你也没说一声啊。” 伍仲侠的脸上滑过一抹老谋深算的微笑,停下了手。仍然平静地道:“先头几招,确是在比武的。但当我使到三英探路那招时,我看你忙不过来。我如果想取胜,再使一招天马行空,就能打败你了。可是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在比试之中将拳法演示给你看。你先看了一遍,心里有个底,以后我再传你拳法,可就省事得多。” 萧爻将刚才与他过招的事回想了一遍。就在自己招架不过来的时候,忽然发觉他慢了下来,像是停止了攻击。可忽然将比试变为传功。这种事,当真千古未有。 萧爻心道:“没有半点预兆,也不事先说明,忽然就从比试跳为传功。这也太随意了。” 伍仲侠似乎看出了萧爻的心思。道:“萧爻。我这么做,跳转太快,当然令你太过惊奇,你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现下,我已向你说明了一切。接下来,我就正式将世外逍遥拳传给你。” 萧爻的心思却还停在刚才的事上,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萧爻抬头看了伍仲侠一眼,见他眸子里流露出一种祈求的眼色。那天在破庙,伍仲侠就曾提出此议。当天拒绝他时,明显看到他神情冷落。此刻,他旧事重提,若是不答应他。他必会为此事难过。 萧爻道:“前辈,你是说,你肯将那超凡入圣的世外逍遥拳传给我吗?” 伍仲侠脸上激动不已,又生怕萧爻反悔。道:“你该不会再拒绝不学了吧?” 萧爻道:“得前辈如此眷顾,肯将神功大法传给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伍仲侠心中再无疑虑,传他拳法这事算是定了,哈哈一笑。道:“我什么报答也不要。你学了拳法之后,打一遍给我瞧瞧,不,多打几遍给我瞧瞧,就算是报答我了。” 萧爻忽然记起,这话,在破庙里,伍仲侠就对自己说过。他要传授世外逍遥拳,只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会这门拳法,他感到十分孤单。他传拳法的目的,只为了看看这套世外逍遥拳在别人手上使出时,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等同于,得到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看着那宝珠,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于是,将那宝珠与别人分享,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别人得到宝珠后,是否会跟自己一样,兴奋得睡不着觉。 萧爻道:“我若有幸学会拳法,一定演示给前辈看。前辈,你尽管放宽心。” 伍仲侠眼看传功之事已经敲定,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下了。闻到豹肉的香味,转头一看。却见他的三位兄弟正在火堆旁吃着美味,顿时勾起了他的食欲。对萧爻道:“萧爻。我们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就传你世外逍遥拳。你意下如何?”他生怕萧爻会找些小事来责难,而改变主意。于是,用征询的目光询问着萧爻。 萧爻向火堆边看去,见那三人吃得正香,也正感到肚子饿了。道:“前辈,那咱们吃饱喝足之后,再学世外逍遥拳。” 一个心愿落地,一个乐于多学。两人各得其所,都倍觉精神抖擞,大步走去火堆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八卦神仙掌 萧爻跟伍仲侠的对话,在火堆旁的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已听到了。他们听到萧爻跟伍仲侠由比试转为传功,都感到很意外。本来有许多疑惑要问明伍仲侠,但这时都用那烤得黄橙橙,冒着阵阵香气的豹肉来堵住了嘴巴。 萧爻和伍仲侠走到火堆旁一看,火架上还摆着好几块连着骨头的豹肉。肉块上油珠滚动,冒着热气,实在太诱人。 伍仲侠毫不客气,拿了一块,不等肉块冷却,就嚼了起来。萧爻也拿了一块,他见四人风卷残云般,吃得津津有味。他忽然发觉,这种时候不该太客气。萧爻将肉块拿在手里,轻轻一撕,肉丝就应手而下,外面烤得焦黄而里面仍是清香鲜嫩的肉。萧爻赞道:“这肉真香,天这么冷,这些豹肉正好助我们驱寒保暖。” 那四人根本没有回答他,萧爻喉头一动,咽了口口水,也吃了起来。 待吃过豹肉,喝了些酒后,萧爻又觉得精力充沛。 泰岳四侠这时也吃得饱了。伍仲侠没有忘记要传萧爻世外逍遥拳,他伸了伸懒腰。正要叫萧爻去空地上学拳时。却听伍叔侠说道:“萧爻,我大哥没能战胜你,我二哥要传你武功,也没真正跟你打。可我们泰岳四侠说过要跟你分个高低,这事两位哥哥没能完成,轮到我了,就由我来接你几招。” 萧爻道:“伍三前辈,你、、、、、、你要跟我打吗?”说完凝视着伍叔侠,他发觉,伍叔侠在四人中,是最瘦的一个。 伍仲侠却道:“三弟,我约好了萧爻,吃过豹肉,就传他武功。这话你们也听到了,我立刻就要做这事。所以,你跟萧爻比试的事,只好推后了。” 伍叔侠道:“二哥,这可不行,你与大哥先动手的。你们武功高强,我跟四弟可全都瞧见了,但我们还没来得及展露展露,办事得有个先后顺序。” 伍仲侠道:“对,是该有个先后顺序,我是二哥。所以我先传萧爻拳法。” 伍叔侠道:“二哥,我是说先过招,再传武功,这次序不能乱。等我和四弟先跟萧爻比过,有了结果之后。你要怎样传功,我们就不管了。”伍叔侠说完,将手中的最后一块骨头丢到了一边。 伍季侠道:“是啊,二哥,三哥说的比你更合理。还是按咱们先定好的次序来,传功的事押后。大哥,你也赞成我吧?” 伍伯侠不能再置身事外了。道:“二弟,这次是三弟更占理了。你传萧爻武艺的事,押后。他们先比武。” 伍仲侠眼看三位兄弟主张一致,自己不便孤立于三人之外。道:“那就这么办吧,你们先比武,我再传萧爻武艺。” 伍伯侠道:“既然二弟已答应,这事就这么办了。”他转头看了看萧爻。问道:“萧爻,你先斗我,后与我二弟过招,你还能再打吗?” 萧爻站在一旁,听着泰岳四侠的安排。先比试,再传功,事事都要亲自参与,颇有些无可奈何之感。心道:“给这四人缠上,真是件麻烦事。”见伍伯侠眼神中微露轻视之色,激发了胸中傲气。却道:“伍三前辈若要赐招的话,在下也还勉强能再挨几拳。” 那四人呵呵大笑,在一阵大笑声中,萧爻随着伍叔侠来到空地上。而伍伯侠、伍仲侠和伍季侠按例留在火堆旁边。 伍季侠看着二人的后影,他改不了还没开始就先预测结果的毛病。对他身边的二人说道:“大哥,二哥。你们说,三哥跟萧爻的这场比试,谁占的赢面更大一些。” 伍伯侠道:“这可不好说了,四弟。” 伍仲侠也道:“鬼知道呢。” 伍季侠便说道:“两位哥哥,你们都是和萧爻交过手的,萧爻的武艺你们见识过。而三哥的武艺,你们也都晓得。他们两的情况,你们清楚的。所以,也只有你们能准确预测这场比试的结果了。” 伍伯侠道:“四弟,你就一定要先推测结果吗?” 伍季侠道:“大哥,如果能对事情的结果提前做出预判,当结果出来时。你早就成竹在胸,无论结果怎样,就都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意外了。” 伍伯侠给他这么一点,才动起了脑筋。伍伯侠道:“四弟,就我所知,萧爻的梅花拳几乎没有什么破绽。” 伍促侠道:“而且他那套拳法还配得有一套步法。拳招与步法紧密结合,攻守有度,进退之际,有足够的余裕。就算占到便宜,但要打败他,也是很困难的。” 伍季侠张大了嘴,听了这话,使他十分震惊。他熟知这两位兄长是极少夸赞别人的。一旦说出夸赞别人的话,那就不会有假。伍季侠道:“这么说,他已无懈可击了?” 伍伯侠道:“若说他就无懈可击,却也不然。而是说他的优势在于脚步,在于他的身法。但说到内力,他还要炼上几年。” 伍季侠哦的一声,似乎是放了心。随即又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伍季侠道:“大哥,二哥。依你们看来,我的太虚遮天手,能战胜他吗?” 伍伯侠将他的话听成了另外一层含义。道:“四弟,武功与武功之间没有高下,是会武功的人让武功分出了高下。武功也没有优劣之分,是会武功的人让武功有了优劣。” 伍季侠的脸上显出思索之态,但瞬间就消失了。道:“大哥,你的话,我还是不明白。” 伍伯侠道:“我就给你说个很简单的例子吧。就说我那次跟慕容扫北的比试。我战胜了他,江湖中人只会说伍伯侠战胜了慕容扫北,而不会说我的武功战胜他的武功。” 伍仲侠很快沿着他大哥的这个思路,又道:“如果一个少林弟子和一个武当弟子打了一架,结果是少林弟子赢了。我们只会说和尚赢了道士,而不会说少林功夫赢了武当功夫。四弟,你明白了吗?” 伍仲侠脸色悻悻。道:“明白了。”声音低沉,说得十分勉强,但觉得这两人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伍季侠转目瞧去,要看看萧爻与伍叔侠的打斗情况。 却见两人正在空地上转圈子。萧爻占住了一边,伍叔侠占住了另一边。两人极少出手,脚下却从未停过。 伍叔侠所炼的八卦神仙掌一共只有八招,每一招与一个卦相匹配。也是一套步法与拳招配合运使的武功,与萧爻所炼的梅花拳颇有共通之处。步法是按着八卦方位来定的,但两种拳法的创始人不同,八卦方位的排演顺序便有了差别,因此步法踏出的方位也各不同。两人各按自己所学步法,纵横往来,东窜西跃。两道人影旋如游龙,转似鹰盘,转得极快。空地上的积雪被两人极快的步子卷得飞了起来。 伍叔侠斜身一闪,向萧爻左侧欺身而进,跟着一掌拍向萧爻左肩。他这一掌中又暗含着托、穿、顶、拍四种招式。一掌四式,非同小可。 萧爻斜步趋避,下一步要踏上大有位。可这一步如踏实了,等于将自己的肩头去迎伍叔侠的一掌。 萧爻与伍叔侠只隔了三步来远,已感到伍叔侠的掌风正扑面而来。当即停下了脚步,下一步便没再踏出。却使出一招冰天雪地,掌势飘飘,含着一股冷风,去迎伍叔侠的一掌。波的一声响,两股无形之气在空中相碰,两股掌力便即相互抵消,如轻烟向四周散了开去。 萧爻的手掌微微一震,伍叔侠的手上则传来一股冰凉之感,全身一抖。两人的脸上都是一阵惊讶。只交手一招,便按各自的方位踏出下一步,快速绕开,身子便错开了。 火堆旁边,伍季侠向他的两位哥哥说道:“大哥,二哥。你们看到了吗?萧爻跟三哥使同样的功夫。难道他们的功夫是一个师傅传的?” 他的两位哥哥脸上的惊讶不次于他的。伍伯侠道:“他们的师傅不是同一个人啊。”伍仲侠的眉头也皱成了一堆。道:“可他们的武功为何如此相似呢?你们看,两个人的身形一样的矫健,步法一样的轻灵飘逸。就连他们踏过的痕迹,也几乎是一样的。” 三人越看越奇,但又可十分确信,萧爻和伍叔侠并不是由同一个师傅传授武功的。 瞬间,只见两人转了半个圈子,在途中相遇。伍叔侠这次加了一层力道,向萧爻拍出。萧爻使出寒冰烈火掌,一招冷若冰霜,与伍叔侠对接了一掌。两股真气波的一撞,两人借着真气冲撞一瞬,迅速飘了开去。直到下次相遇,才又各拍出一掌。 两道身影便在雪地上飞也似的转着,脚下都如按上了飞轮,快得叫人无法看清。然而,若不相遇,两人都不出手。要到两人所踏的方位将要重叠,才向对方出掌,而后又各人飘开。 一小会儿,两人便在雪地上转出了一副八卦图来。各自占住一角,飞快地转着,一旦相遇,便向对方拍出一掌。 与其说这两人是在比武,倒不如说他们是师徒,正在联招。因为他们的步法大同小异。差别仅在于次序不同,而使得两人的方位不一致。这才会出现重叠、相冲交叉等交错纵横的时候。 刚开始,两人均未发觉。交手十多掌,转了十多个圈子后,才豁然惊觉,对方的步法跟自己的简直一样。两人几乎同时发觉了这点,都惊讶地凝视着对方。而只一瞬,便又错开,却格外地注意着对方的脚步。 萧爻刚接了一掌,向后一飘,便停了下来,瞧着伍叔侠的脚步,见伍叔侠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萧爻想起了萧万立说过那句‘天下梅花是一家’的话来。暗忖:“倘若伍前辈使的真是梅花拳,那倒与我算是同门了。” 伍叔侠一脸惊异。问道:“萧爻,你使的是什么功夫?” 这话,萧爻也正想问他。他既然问了,那就先回答。萧爻道:“伍三前辈,我刚才使的是寒冰烈火掌。” 伍叔侠道:“我不是问掌法,我是问步法。” 萧爻道:“步法?哦,是梅花拳的八卦方步。本来嘛,梅花拳的步法只配合梅花拳使就得,与其他武功没什么相干的。但我使梅花拳使得熟了,不知不觉就踏着梅花拳的八卦方步。而掌法却是寒冰烈火掌。” 伍叔侠静静地听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我走的也是八卦方步。可寒冰烈火掌?我却不知道了。”忽然又问:“萧爻,那天晚上,你用来扑灭火焰的就是这寒冰烈火掌吧?” 萧爻也想起了伍伯侠扇火焰烧龚镖的那一幕来。道:“前辈记性真好,我当时扑灭火焰的掌法,就是寒冰烈火掌。刚才跟你过招时,用的也是这路掌法。” 伍伯侠心道:“寒冰烈火掌?怪不得每接他一掌,就让我浑身冷得发抖。”道:“这么说,我们的武功不是一路咯?” 萧爻问道:“敢问前辈,你使的是哪门功夫?” 伍叔侠道:“我使的是八卦神仙掌。” 萧爻道:“八卦神仙掌?前辈,你说的这门武功,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那就是了,咱们的武功不是一路的。” 伍叔点了点头,又道:“我们的掌法不是一路的,可步法呢?” 萧爻道:“对啊,我也觉得八卦方步与前辈的步法很相近。” 伍叔侠道:“你走一圈八卦方步给我瞧瞧。”又向火堆旁的那三位兄弟喊道:“大哥,二哥,四弟,你们过来。” 那三人也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伍伯侠道:“三弟,你跟萧爻的武功简直是一路的。” 伍仲侠道:“但我们又觉得事情不会如此巧合。” 伍季侠道:“所以,也很想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三人说着话时,都已走了过来。 伍叔侠又对萧爻说道:“萧爻,你将你的步法再走一圈,然后,我将我的步法再走一圈。让大家瞧瞧,我们的步法是不是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太虚遮天手 萧爻也不推辞,走到空地中间,深吸口气。默念着梅花拳中八卦方步的行步要决,六十四个方位如同六十四宫,如何从乾转坤,如何行坎过离。当着泰岳四侠演示了一遍。因想着要让四人看清楚,所以走得很慢。 那四人均退到圈子外,看了一遍,都不作声。但对萧爻的步子顺序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萧爻已退到了一边。 伍伯侠道:“三弟,你走一圈看看。” 伍叔侠道:“好的,大哥。”他就又走到空地中间。将他的步法当着众人的演示了一遍。 伍叔侠还没走完,伍伯侠等人就已有了结论。伍伯侠道:“哎呀!不一样的。” 伍仲侠道:“没有一步相同。” 伍季侠道:“三哥步法中的次序跟萧爻的完全不一样。” 萧爻看着伍叔侠的演示步法时,与自己的步法作了一番比较,已有了结论。道:“确实不一样,从第一步起始就不同了。” 伍叔侠停了下来,也听到了四人评论。道:“但我跟萧爻的步法,都是从八卦图中演化而来,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不容置辩的。” 他这话,倒叫众人无法反驳。 伍季侠却问道:“三哥,你跟萧爻还打吗?” 萧爻也看着伍叔侠,要看看他对此作何表示。 伍叔侠道:“萧爻的步法次序和我的虽不一样。但他要是使这套步法,我的八卦神仙掌就连他的边都摸不到。我赢不了他,他也赢不了我,不打了。” 最后的三个字,伍叔侠却说得十分响亮,又十分自豪,就像宣布两国罢兵似的。 萧爻道:“伍三前辈高见。” 伍叔侠宣布罢战,他的三位兄弟都没感到太大的意外。伍季侠道:“我早料到会是这样。三位哥哥,你们跟萧爻过了招,接下来就轮到我了。”说完,目光在萧爻的脸上扫视着。 萧爻暗忖:“连战四人,真要把我累死啊。” 伍季侠便问道:“萧爻,你不敢了吗?” 萧爻受他一激,昂然说道:“我早料到会是这样了。伍四前辈,我跟你这一战,可是最后一场了。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和你比过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们再不得以任何理由激我了。” 伍季侠道:“我们泰岳四侠一言九鼎,我和你比过之后,就不再斗了。接招吧,磨磨唧唧的,可不像是个男子汉。” 萧爻道:“好。”便排开架势。他跟泰岳三侠比过之后,对梅花拳越用越熟练。对自己的武功底子,也比以前更加清楚了。 伍伯侠、伍仲侠和伍叔侠知道萧爻跟伍季侠这一战是免不了的,三人都识趣的退到了火堆旁。他们跟萧爻较量过后,对萧爻的武功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伍伯侠从萧爻的武功上看到了萧万立的影子。伍伯侠暗想:“萧爻的武功是萧万立传的。萧万立能胜我,萧爻以后也能胜我了。” 伍仲侠对将世外逍遥拳传给萧爻一事,充满信心。伍仲侠暗想:“萧爻会一身轻盈如燕的轻功,世外逍遥拳若是到了他的手上。配上他的轻功,心定能大放异彩。” 伍叔侠则觉得萧爻有一套步法跟自己所学的大同小异,如若仔细深究,将两种步法追本溯源的话,一定还能找到更多相近的地方。伍叔侠则想:“八卦方步,八卦神仙掌,听起来就像是两位近亲。这两门武功,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三人坐在火堆旁,一面喝着酒,一面观看萧爻跟伍季侠的比试。 当伍伯侠、伍仲侠和伍叔侠跟萧爻比试之前,伍季侠总会对各场比试先行预测。这次轮到他自己,也一如既往,在比试之前先进行估测。 伍季侠看着萧爻。将他估测的话抖了出来。道:“萧爻,你跟我三位哥哥比试的时候,我就预先做过估计。” 萧爻问道:“伍四前辈,你做什么估计啊?” 伍季侠道:“估计你们谁输谁赢。” 萧爻觉得这十分有趣,轻爽的笑了笑。道:“那你估计得都对了吗?” 伍季侠也毫不隐瞒。道:“三次都估计得不对。你们的比试结果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 萧爻道:“你肯定每一场都估计输的是我。” 伍季侠道:“是啊,我就是这样估计的,所以三次都错了。”伍季侠的脸上显出一丝阴郁之色。 萧爻道:“伍四前辈,第四次你将如何估计呢?” 伍季侠高声道:“一条路走到黑,坚持不变,还跟先前三次一样。我估计你输。” 萧爻笑道:“前辈,你就不怕四次都估计错误。” 伍季侠道:“反正都错三次了,再错一次也不嫌多。” 萧爻道:“前辈倒挺喜欢讲心里话。” 伍季侠觉得已说得差不多了。道:“我也不多说啦。” 萧爻抱拳道:“前辈,请!”说话时,他明亮的双目已紧盯着伍季侠的手,继而是脚,再是全身,同时戒备起来。 伍季侠便排开架势,他左手抬起,斜向天空,右手探入怀内。这是他太虚遮天手的第一招,一叶遮天。 萧爻盯着他,又见他的脸上显出一团青色的气流,有点像云雾。而他的手上隐然也有青色云雾似的的东西流动着。萧爻心道:“适才与泰岳三侠比试的时候,每一场比试都是打到中途就停止,没来得及摸清他们的底。但那三人的功力都胜过我。伍季侠排行第四,料来在四人当中,内功最浅。但从他脸上显出的那团青气来看,他的内力必定也非同小可。” 又想:“这是最后一场了,我得小心应付。比完这场,他们再也找不到理由来纠缠我,到时候,我便可下山,去江湖上寻找杀父仇人。”萧爻在心中绸缪了一番,有了这番打算,不再像没头苍蝇,心绪也稳定了许多。 伍季侠发一声喊,他离萧爻本来有一丈多远,身子忽然凌空飘起,向萧爻冲了过来,眨眼间距萧爻就只剩不到三步。 伍季侠左手向下斜削,右手成掌平推。一招遮天蔽日,夹头夹脑的打了过事。 萧爻只觉得两股真气压迫而来,一股从上斜向下,一股从前方直催涌而来。 萧爻斜向右侧闪出半步,却感到压迫而来的两股真气像是黏住自己,移动困难。萧爻心道:“梅花拳的步法踏不出去,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心中只想着将那两股力道架开,以便踏上梅花拳的步法。左手向上顶出,右手向前推去。不知不觉中,却才发现,左手使的是雪中访梅,梅花拳的招数,右手使的却是寒冰掌。 萧爻忽然发觉,心下好生奇怪。一只手使一路武功,这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事。 只听得波波的两声,与伍季侠的两道真气撞了一下。萧爻顿时觉得手臂微微一震,同时,上方和前方压迫着的真气也已消除了,趁此良机,向右侧踏出的半步。 萧爻刚落稳脚跟,伍季侠第二招风流云动跟着送到。 萧爻只感到两股强劲之气又从对方手上挤压过来。霎时间便觉得呼吸不畅,萧爻猛提一口气。眼看对方双手已向双肩拍来,灌足劲力,一招举火烧天,直抒胸臆,向对方拍出。 只听波的一声巨响,似觉得耳鼓发麻,同时双手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身子斜向后退,萧爻趁势又向后退了三步。心道:“他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伍季侠刚才接了萧爻一掌之后,只觉得双手如被放在大火烧过一般。热辣辣的,甚是难受。伍季侠向两只手上看云,但见那手微微有些红肿,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成这样的?接着向萧爻攻去。 伍季侠内力深厚,每出一招,便与萧爻对了一掌。萧爻的内力不如他的浑厚,这么打十分吃亏。可每次都受他牵制,不接掌就要重伤。勉强与他对了十掌,使的都是烈火掌。 十掌一过,萧爻顿觉得气血翻涌,忙跳到一边,迅速调匀呼吸。决定以龙象心法上的轻功先避他一避,不再跟他硬来。 萧爻退开有三丈左右,盯着伍季侠。伍季侠这次迟迟不上前攻击,却在盯着他的手仔细查看。 萧爻心中好奇,于是,也看着他的手。却见伍季侠的双手已经红肿起来。肿得如两个大红肉球,已使不出力来。 伍季侠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低沉着问道:“你、、、、、、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萧爻看到他的手后,也觉得奇怪。怎地跟他对了几掌后,他的手就肿起来了。答道:“我使的是烈火掌。”话刚出口,便已明白。伍季侠双手红肿,便是因为用烈火掌对他的缘故了。萧爻心中也暗暗奇怪,随即想起了萧万立的那句话来‘寒冰烈火掌和阳关三叠是我生平最得意的功夫。’ 萧爻心道:“这烈火掌竟有如斯威力?”问道:“伍四前辈,你、、、、、、你觉得怎么样?” 伍季侠倒也说了句真话。只听他说道:“我的手、、、、、、火辣辣的,像是大火架上烧烤的豹肉,半点也动不了了。” 萧爻心道:“不惜不能当豹肉吃。”道:“那不如我们就此打住吧。你看好不好?” 伍季侠道:“我就是想打,我的手也不允许啦。哎唷!你有没有清凉散?快打点儿来给我擦擦。” 伍季侠这么一呼出声来后,他的三位兄长也走过来了。看到伍季侠的手又红又肿,那三人都觉得奇怪。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意外收获 伍伯侠伸手在伍季侠的手三里处点了几指,想是以此来减轻他拳头上的痛感。问道:“四弟,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伍季侠脸上的痛苦之色有所消减。显然伍伯侠刚才在他手三里处点的那几下甚是有效。伍季侠道:“我跟萧爻对了几掌,就成这个样子了。” 伍伯侠、伍仲侠和伍叔侠都转头瞧着萧爻,用目光在询问他。 萧爻会意。道:“三位前辈,刚才我跟伍四前辈对了几掌,伍四前辈的内力比我深厚得多。跟他比拼掌力,我肯定吃亏啦,我很不情愿这么硬拼蛮干,就想以梅花拳予以还击。但伍四前辈内力深厚,每向我击出一掌,就有极强的劲力压迫着我。使我不能踏上梅花拳的步子。我的梅花拳便施展不出,那我就只能硬拼了。” 伍仲侠道:“你说得没错,萧爻。我们在那边也是看到的。”伍伯侠和伍叔侠都没打岔,伍季侠也没有反驳,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萧爻刚才说的话他是默认了的。 萧爻又道:“我见伍四前辈是用掌法与我过招,所以,我用的也是掌法。却不知不觉的就用了寒冰烈火掌中的烈火掌。” 伍伯侠道:“你使烈火掌,就把四弟了手烧成这样了吗?” 萧爻向他撇了一眼,看出了他脸上是一副疑惑的神情。萧爻就据实阐述。道:“寒冰烈火掌,有寒冰掌和烈火掌。伍前辈,你说是我的掌力将伍四前辈的手烧伤,我想以我的修为原本达不到,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爻又道:“有一次,我就见到爷爷徒手生火,他用的就是烈火掌。” 泰岳四侠都很惊讶,问道:“徒手生火?什么叫做徒手生火?” 萧爻向四人看了看,见四人都惊奇地看着自己。满不在乎地道:“噢,我以为你们不爱听呢。” 伍伯侠道:“你说说,怎么徒手生火的?” 伍仲侠道:“是啊,什么功夫能有如此神力呢?” 伍叔侠和伍季侠这次并没有接话,只是在用眼光询问着萧爻。 萧爻道:“噢,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告诉四位前辈吧。是这么回事,我记得那年我才十五岁,那天,天气特别冷,我一直躺在床上不想起。直到饿得差不多能吞下一头水牛了,我才起身找吃的。但厨房里清灰冷灶的,没有现成的饭菜,得重新做饭。我当然要找火刀和媒纸来生火煮饭啦。我在屋里找了个遍,才发现家里的火刀和媒纸用完了。这时,爷爷也醒来了,他见我将屋里的东西翻得乱糟糟的。就问我‘爻儿,你这么翻箱倒柜的,到底找什么?’。我就说‘爷爷,食肠大人催交口粮呢。没奈何,我找火刀和媒纸生火煮饭,把家里翻乱了,可还是没找到。爷爷,你身上有吗?’” 伍伯侠道:“你跟你爷爷也常开玩笑吗?” 萧爻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说经常,前辈,我那时还不太懂事,说话就不太讲究分寸了。后来懂事了,才考虑到辈分悬殊这一层。偶尔说些不越矩的调皮话还是有的,但就不敢拿开玩笑当饭吃啦。” 伍仲侠问道:“那你爷爷身上有火刀和媒纸吗?” 萧爻道:“噢,前辈,咱们还是把话回到正题上。爷爷便说‘哦!食肠大人来得真准时,我也是受他催迫才醒来的。’我笑了一笑,就见爷爷在他身上的每个口袋里摸了一遍。听他说道‘正要用的时候偏偏找不见’,然后,他就将双手一摊,那意思是告诉我,他也没找到火刀和媒纸。” 伍叔侠道:“那你们是如何生火煮饭的?” 萧爻道:“伍三前辈问到点子上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见爷爷身上也没火刀和媒纸。便说道‘爷爷,没找到火刀媒纸也不用发愁。我听说县城里有一家糕点店,卖长寿糕,生意好得很啊,所以我想、、、、、、’,爷爷就问‘你想什么,吞吞吐吐的,准没好事’。我就说‘爷爷,你可误会啦。我想请你老人家光顾那家糕点店,给他家添笔生意’。爷爷便说‘去县城可有点远了’。我就说‘爷爷,你只要还没忘记你轻功绝顶,这点儿路程,对你来说,眨眨眼的功夫就去转来了’。” 伍仲侠问道:“那你爷爷是去卖长寿糕,还是卖火刀媒纸呢?” 萧爻道:“是这样的,前辈。爷爷便说‘我可不想光顾那家糕点店,你找些干柴放在灶炉里,马上就有火,就可以煮饭了’。爷爷见我又要问他。就先说道‘不要有任何疑问,照我的话做,保准有饭吃’。我就去找了些干柴,放进灶里,就看爷爷怎么把火烧起来。” 伍叔侠问道:“你们都没有火刀媒纸,能起火吗?。” 萧爻道:“前辈,我前面有点儿啰嗦了。下面呢,我就尽量把话缩短。我就见到爷爷走到灶炉旁边,他深吸口气,提起手掌来,运劲往干柴上拍出。却不是将干柴打断,而是以内劲焚烧干柴。我就看到灶火里的干柴变得枯焦了,很快就闻到焦糊的味道,那是干柴将起火的前兆。爷爷的手掌仍然对着那些干柴,不断的催加内力,我见他的头顶上也冒出了阵阵白雾,那当然是大量耗费真气导致的。这么过了一会儿,那干柴越来越焦,再过得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燃出了火焰,干柴点着了。爷爷这才收起神功,只听他说道‘许久不用,这烈火掌都快生疏了’。自那以后,我才知道,爷爷是以烈火掌徒手生火。我学了他的功夫,但内力浅薄得很,要徒手生火是办不到的。” 萧爻说完,便看着伍季侠的手。道:“伍四前辈,我的功夫可远远及不上你的。但把你的手烤成这样,这可有些对不住了。你出掌打我时,我心中焦急,可没想过那么多,用了烈火掌,将你的手打肿了。实在万分过意不去,还请前辈包涵。”萧爻脸上一片诚挚之色。 这次,伍季侠的手掌为什么肿成这样,泰岳四侠也就完全明白了。伍季侠道:“有比试也就有损伤,这怪你不得。” 萧爻抱拳道:“多谢前辈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又道:“我家花圃里种得有药,我就去挖来,给前辈抹上,消除了火气,也就没事了。” 萧爻说完,便拿了把铲子,在花圃里挖了些芍药,将药碾碎,抹在伍季侠的拳头上,给他包扎好。萧爻动作麻利,只一盏茶时分,就将这事完成了。这时,天已黑了下来,众人回到屋里,烤着豹肉。 伍仲侠待萧爻忙完后。道:“萧爻,我说过要将世外逍遥拳传你,咱们这就开始吧。”他心中一直记着这事,直到此刻,才终于正式将世外逍遥拳传给萧爻。年纪虽老,却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萧爻道:“前辈,这会儿天都黑了,等明天吧。” 伍仲侠坚决地道:“赶早不赶晚,学武功不用挑时辰的。” 萧爻见他口气坚定,又见他满脸喜色,不好在这时候泼他冷水。便道:“那好吧,前辈。” 伍仲侠和萧爻便走到屋子的一个偏角处,传他世外逍遥拳。其他三人在一边烤着豹肉,喝着酒,却都没来打岔。 伍仲侠道:“白天我跟你过招时,我故意把招式使得很慢,就是要让你瞧清楚。你还记得多少?” 萧爻道:“前辈,当时我只留意如何防御。对你使出的招式,记得的不是太多。我记得有一招是这样的。”萧爻演示起来,双拳平举,至外侧收缩向内。跟着又屈起两肘,向前挺出。 伍仲侠道:“不错,这招是鸢飞鱼跃,你记性真好,教你武功可就省力得多。你还记得多少?” 萧爻道:“前辈,当时只打到这一招鸢飞鱼跃,我们就停下了。不过,我记得你有一招是这样的。”说完,萧爻又演示着。单脚立地,身子倾斜,两手分上下撩拨出去。 伍仲侠大是高光。道:“这招是三英探路。从你手上使出来,形态是有了,倒也像模像样,可还差点儿精气神。” 萧爻问道:“精气神?” 伍仲侠接口道:“是啊,从小的方面来讲,炼武功就像写文章,就像人,也得形神兼备。只有形而缺乏神采,形式上夸饰得美妙绝伦,但若意志恍惚,主神不定,那也不行。金玉其外,从外表上看,倒是华美了,须知不是败絮其中,徒有其表?相反,神采足够,而形式呆板,就不能将其完美地演绎出来。这就像胸藏万千豪言壮语,却找不到适当的表达方式,一吐为快,也就淤塞难以通融畅达。” 萧爻静静地听着,这番话,当真从来没听过。 伍仲侠道:“这套世外逍遥拳,要旨在‘世外’两个字上,而精髓却在‘逍遥’两个字上。天下的拳法,都讲究心与神合,神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这是四合。更讲究心到眼到,眼到拳到。盯住对方的破绽,想都不想,便出招攻之,这是四到,都是很有道理的。” 萧爻道:“四合四到。” 却听伍仲侠说道:“全天下学武功的人都相信这一套,但我这世外逍遥拳,偏偏就来个与众不同。妈巴羔子,世俗玩的那一套,我就不屑为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会让人越走越狭隘。”伍仲侠越说越急,脸上因激动而发出红光。 萧爻听他话中隐隐有些愤世嫉俗之慨,问道:“前辈,你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这指的是拳法吗?” 伍仲侠迅速向萧爻脸上扫了一眼,仿佛生怕被他窥知自己心底的想法。见萧爻低头沉思着,对刚才的话没来在意,便放松了警惕,脸上的红光很快也消失了,恢复了常态。道:“这可又扯远了。萧爻,咱们还是回到拳法上来。” 萧爻道:“是啊,你说的什么世俗玩的那一套,你就不屑为之,这些话我就听不懂了。前辈,咱们还是讲讲这路拳法。” 伍仲侠道:“嗯,要学这世外逍遥拳,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要多在逍遥二字上下功夫。我将整套拳打一遍给你看,你好好学着。” 萧爻道:“如此甚好。” 伍仲侠便在偏角处演绎拳法,但见他身形飘飘,拳影绵密,拳风将他的衣袂鼓荡起来。他一边出拳,一边喊出拳招的名字。屋里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倒映在板壁上,他的影子便在板壁上飞舞盘旋。时而呈现鸢飞鱼跃之象,时而是凤舞九天之态。仿佛一只雄鹰翱翔驰骋,无所不至。 萧爻仔细看着,但见这套拳法中,有许多攻守退避之策,起承转合之处,远超意料之所及,是生平做梦也想不到的。 萧爻只看得血脉喷张,心中暗道:“若非亲眼目睹,怎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变化曲折的拳招。着着精妙绝伦,出人所料,而时时不离潇洒如意这四个字。嗯,不错,正是潇洒如意。咋看之下,仿佛每一招都是随意而施,无意雕琢。而又统属于整个拳风之下,招招不离潇洒之意,行云流水,变化万端。” 只听伍仲侠大吼一声,声震屋宇。又见他大袖飘飘,终于落到地上。 伍仲侠嘘了口气。道:“萧爻,看我耍了一遍,你记得多少了?” 萧爻道:“我只怕记住的不多。” 伍仲侠道:“有多少算多少,你将记得的耍一遍给我瞧瞧。” 萧爻道:“好的,前辈。”便依照伍仲侠刚才耍过的拳路,在偏角处演绎起来。萧爻记性甚佳,在学世外逍遥拳之前,学了梅花拳、通臂神拳等拳法。有了这些基础,对他学世外逍遥拳大有帮助。使到第二十五招才第一次卡壳。 伍仲侠对他的表现大加赞赏,给他详细讲解,要他记牢拳招的名称。萧爻第二次在第四十五招卡壳。伍仲侠再加详解,第三次时,萧爻已能将拳招名称全部记下,而能将全部拳招流畅使出。 伍仲侠见萧爻学会了拳法,于是按照在学拳前的要求,要萧爻找给自己看。这个心愿达成之后,伍仲侠喃喃说道:“不一样。”随即跑到他的兄弟们面前,神情激动。道:“大哥,三弟,四弟。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我终于看到有人使出不一样的世外逍遥拳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屋外寒风呼啸,伍伯侠等三人就一直守在火盆旁。 伍伯侠道:“二弟,你心愿达成,再无遗憾了吧?” 伍仲侠点了点头。道:“是啊,大哥。我再无遗憾了。” 那三人向他说道:“神功找到了传人,恭喜你啊!” 伍仲侠觉得这话不像是自己兄弟应有的口气,听来很刺耳,脸上的喜悦也就暗淡了许多。 萧爻这时走了过来,向伍仲侠深深一躬。道:“多谢前辈、、、、、、。” 伍仲侠手一挥,打断萧爻的话。道:“我早已说过,你学了我的武功之后,我不要你的什么报答,只要你打给我看就算报答。”他又长长的吐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道:“我这个心愿终于达成了。”伍仲侠心愿得遂,一副了无牵挂的神情,转头看着他的三位兄弟。道:“我们这就去秋冥居,将豹子还给慕容扫北吧。” 那三人都不动身,头也不抬,只盯着火盆,仿佛没听到伍仲侠的话。 伍仲侠又道:“大哥,三弟,四弟。我们是该去秋冥居了。”那三人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伍仲侠奇道:“大哥,你们这是怎么啦?” 伍伯侠向萧爻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闭口不言。 萧爻这时熬了一夜,眼皮沉重,很想睡觉,但伍伯侠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到了伍伯侠,觉得他有话要说,强自打起精神。道:“伍前辈,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武学之境 伍伯侠仍是不言不语,就连一向话多如水的伍叔侠跟伍季侠也都闭口不言。 伍仲侠见兄弟三人不高兴,心中暗道:“他们刚才说什么恭喜我,神功已得传人。这句话,我听着特别刺耳。难道他们是为这事不高兴了。” 伍仲侠脸上的欣喜之色已消失不见,却心平气和的对他的三位兄弟说道:“大哥,三弟,四弟。萧爻资质非凡,只花了一天一夜,就学会了世外逍遥拳。也算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这事,我得感谢他。” 伍伯侠终于说道:“嗯!萧爻资质非凡,我们也看到了。” 伍叔侠道:“是啊,他是个不可多见的武学奇才。” 伍季侠道:“嗯,他学什么功夫,都能一学就会。” 伍叔侠又低沉着说道:“当然,也包括学我们的功夫。” 伍伯侠便责怪道:“三弟,你说这种话做什么?”伍叔侠脸上微微一红,向众人扫了一眼,仿佛要说什么,终于又闭了嘴。 然而,伍叔侠刚才说的‘也包括学我们的功夫’这句话,却已如霹雳般穿进萧爻和伍仲侠的耳朵里。 萧爻暗想:“伍叔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难道他希望我学他的功夫。”一时不敢确信,偶然间将眼光看向伍仲侠。 伍仲侠道:“萧爻,你家的茅厕在哪里?我想出恭。” 萧爻道:“前辈,茅厕在外头,左边的一所矮屋子就是。” 伍仲侠道:“是吗?我怕找不到,还是由你领我去。” 萧爻心中奇怪,道:“前辈,请这边走!”两人朝屋外走去。 伍仲侠和萧爻来到屋外,果见左边有一所矮屋。萧爻道:“喏,前辈,那就是茅厕了。” 伍仲侠将萧爻拉到茅厕旁。低声道:“你道我为何将你拉出来?” 萧爻眼皮沉重,免力睁开来。道:“我也正觉得奇怪,还请前辈明言。” 伍仲侠道:“刚才,屋里的情况你也了解了。” 萧爻道:“嗯,他们三人有话要说,但又不肯明言。前辈,你跟他们是兄弟,该了解他们的心事吧。” 伍仲侠叹了口气。又道:“我三弟说了什么?” 萧爻回想了一下,道:“伍三前辈说‘当然,也包括学我们的功夫’。你要问的是这句吗?” 伍仲侠道:“就是这句话了。你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爻道:“我想他是说我学武功学得极快吧?” 伍仲侠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他这话还有别的意思。” 萧爻问道:“会是什么呢?” 伍仲侠道:“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想把武功传给你。” 萧爻还是吃了一惊。道:“传我武功?” 伍仲侠向他作了嘘声的手势,要他小声点儿。萧爻还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低声问道:“前辈,你确定是这样吗?” 伍仲侠道:“我将世外逍遥拳传给你,让你帮我完成了心愿。我们四兄弟向来做什么都是一致的。我的神功找到了传人,他们也许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也想将神功传给你。但我们不是你的师傅,就不能直接开口叫你学武功。你想啊,做师傅可以直接吩咐弟子学武,但要没有这层师徒关系,就不能要求别人像要求自己的弟子了。” 萧爻点点头,想起当初周元嘉要传自己龙象心法,也生怕被萧万立知道,才选择把自己骗上山崖。非师而传艺,是江湖中的一大忌讳,这一点萧爻很清楚。 伍仲侠道:“萧爻,我有一件事求你。” 萧爻已看出伍仲侠求自己的是什么事了。道:“伍二前辈,你是要我主动找那三位前辈,向他们求学武功。对不对?” 伍仲侠脸上一片恳求之色。道:“对,就是这事,你肯答应吗?” 萧爻道:“我担心我们误解了那三位前辈的意思。他们不是我们想的这样,无意将神功传给我。然后,我求他们传授武功,碰了一大钉子。” 伍仲侠道:“绝对错不了,你就去试试。当真碰了钉子,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萧爻道:“那我答应你,这就去试试。” 两人商议已定,伍仲侠就留下出恭,萧爻重新走进屋子里来,走到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面前,向三人深深一躬。 伍伯侠道:“好端端的,你何必如此多礼啊?” 萧爻道:“前辈,在下是个无名无识的小辈,蒙前辈错爱,不吝赐招,万分荣幸。” 伍伯侠道:“那也没什么,比试武艺,谁也用不着酬谢谁。”又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萧爻心道:“不知伍二前辈猜得对不对。试试吧,最多就碰个钉子。”道:“奥,前辈,这只是一半,我还有一半要说。” 伍叔侠岔嘴道:“你还哪一半要说,就不防说出来。” 萧爻心道:“就算碰钉子,也得体体面面的。”道:“前辈,是这么回事儿,在下与三位前辈分别交过手后,亲自领教了三位前辈的无上神功。” 萧爻一边说,一边留意三人的神情。又道:“江湖中人常常自吹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侠。依我看来,那都是他们自我吹捧的了,若跟三位一比,那就是蝼蚁比之大象。摸着良心说,三位前辈的功夫,那才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三人听了这些话,脸色和悦了许多。 伍伯侠道:“你还算有见识。” 伍叔侠道:“难得,难得。” 伍季侠道:“你不但有见识,还是个武学奇才。” 萧爻听他夸奖,心中一乐,脸上也自豪不已。随即忍住这份喜悦,向三人一躬。道:“在下对三位前辈的神功仰慕不已,前辈若肯传授一二,让在下受益终身,在下至死铭记三位的大恩大德。”说完,便诚挚的望着三人。 果然如伍仲侠所料,他的三位兄弟见到他将世外逍遥拳传给萧爻后,便萌生了同样的想法。要将自己的武功一并传给萧爻,因为不是萧爻的师傅,这话又不便明说。因此,三人在屋里闭口不言,脸有不悦。 伍伯侠向他的两位兄弟问道:“三弟,四弟,你们意下如何?” 伍叔侠道:“萧爻会一套八卦方步,这门步法与我的八卦神仙掌十分相近。既然他诚意想学,我就传他。” 伍季侠道:“我这太虚遮天手,天下也只有我一人会使。我也要传给萧爻。大哥,我和三哥都同意了的,你呢?” 伍伯侠道:“嘿嘿,咱们泰岳四侠中,原本只有二弟传萧爻武功,那萧爻就不能算泰岳四侠的传人,只能算作世外逍遥拳的传人。倘若我们各传他一门功夫,今后,萧爻就是名正言顺的泰岳四侠的传人了。萧爻啊。”他脸色和悦,说话时神采飞扬。眼光又看着萧爻。 萧爻道:“前辈,有何指示?” 伍伯侠道:“你刚才说什么至死铭记,那都说远了。我们泰岳四侠传你武功,并非要什么报答,也不须你如何铭记不忘。传别人武功,给别人好处,而又要人家铭感不忘的,世俗之人当然会这么做。但我们泰岳四侠岂是凡品?” 萧爻道:“前辈志意高远,非凡俗可比。” 伍伯侠道:“你学了我们的功夫之后,便是我们泰岳四侠的传人,对这称号,你有异议吗?” 萧爻道:“前辈以荣誉称号相赠,那是在下的殊荣了。” 那三人哈哈一笑,颓态顿扫。这时,伍仲侠出恭回来,见四人有说有笑,就问是什么事。 伍伯侠便对他说道:“二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萧爻是咱们泰岳四侠的传人。” 这事虽在伍仲侠的意料之内,但听了之后,还是惊喜不已。 伍伯侠便将上清罗天功传给萧爻,花了一夜。这门神功,萧爻见过两次,亲自领教过一次,还记得部分招数,学起来就快了很多。直到第二天下午,萧爻才将上清罗天功全部学会。 萧爻连续两天两夜没合过眼,眼皮已有些浮肿,实在很想睡觉。他向泰岳四侠提出先休息,养足精神再学。可那四人偏偏不让他歇气。 萧爻刚学完上清罗天功,接着,伍叔侠又传他八卦神仙掌。这路掌法只有八招,而步法与梅花拳的很相近,学起来也较容易。花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萧爻才学会了八卦神仙掌。中途略歇了一口气,伍季侠又传他太虚遮天手。到当天傍晚,萧爻才全部学会。 萧爻年轻体壮,凭着一股韧劲,勉强抗住。他已经连续四天三夜没有合过眼,而泰岳四侠却得轮流休息。这天傍晚,五人聚在厨房里喝酒吃肉。经过这些天的消耗,那头豹子已所剩无几。 萧爻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他熬了这些天,脸色惨白,双目浮肿。脑袋里尽是一招招精妙的招数盘来盘去。他也看到了泰岳四侠人人欢欣鼓舞,大声嚷嚷,兴奋不已,看着他们喝酒吃肉。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四人说的是什么,竟一句也听不到。他太疲劳了,靠在火盆旁,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在睡梦里,萧爻梦到自己站在梅花桩上,踏着四方八门,演示梅花拳。过了一会儿,又梦到飞到悬崖上,修炼龙象心法。刚学了龙象心法,就开始修炼世外逍遥拳,接着是上清罗天功、八卦神仙掌、太虚遮天手。一招招的炼着,但觉这些武功变化无穷,而武学的境界竟又无边无际,自己仿佛闯进了一个武学的迷宫里。贪婪的学着这世上最惊奇、最富于变化的武功。而又发觉这些武学仿佛自远古而来,世代相传,凝集着一代代先人们心血与智慧,凝集着整个神州大地数千年遗留下来的武魂,是慷慨侠义与精妙武艺的结晶。而同时又感到武学之境,学无止境! 第一百五十章 七香饭馆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爻才醒过来。他轻轻地睁开眼,便看到了天花板。他将眼光慢慢地向四面移动着,他看到了橱柜,看到了木板壁,看到了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无数个空酒坛,还有不少碎骨头。又看到了身旁的火盆,萧爻的目光在火盆上停留下来,发觉火已熄灭,只剩下一盆火灰。眼光游移了一圈后,毫无疑问,还躺在自家的厨房里。 他慢慢地想起了睡觉之前的情景,当然就想到了泰岳四侠。睡着之前,还见泰岳四侠在火盆旁边吃肉喝酒,他们欢欣鼓舞的神情又浮现出来。 然后,他才发觉,屋子里十分清静,除了自己,看不到别人,屋子里空荡荡的。萧爻道:“泰岳四侠呢?”想到泰岳四侠,他便站起身来。喊道:“伍前辈,伍前辈。” 喊了几声,并无人回应,萧爻就走出了厨房。一股清新的风迎面吹来,萧爻顿觉得精神一爽。他就看到了屋外的积雪已经融化,连那个雪人‘天下第一丑’也已没有了。 萧爻在四周看了一遍,没看到泰岳四侠,也没看到他们绑住的那头豹子。这么一来,他可以断定,泰岳四侠已经离去,而且定是去了秋冥居,将豹子送归慕容扫北。 泰岳四侠各传给萧爻一门神功,而不求任何回报。对四人的这番恩情,萧爻甚是感激。但他们就已经走了,连告别的祝福话都没说过一句。萧爻想到此处,便默默地祝福着:“泰岳四侠,四位前辈。你们传我武艺,恩德无量。我有生之年,绝不敢或忘。不管你们能不能听到,我仍然祝愿四位前辈一生平安和顺。” 萧爻祝愿完毕之后,心情渐转平复。他站在屋外,雪已融化,但当起风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冷。冷风一吹,他就更加清醒了,这才慢慢地想起了事来。 萧爻筹划着,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下山寻找杀害父亲萧中泰的仇人——报仇。这件事最难办到,又非做成不可;第二件事,便是与萧万立定下的半年之约,半年之后,不管能否报仇,都要到崆峒山还龙象心法,并与萧万立会合。 由于没用挂历,萧爻不知道日期。粗略算来,距萧万立和小山离去已有二十多天。他们去的时候,是腊月初,这时已快过年。因为自小隐居,所以,萧爻对民间的节日兴趣不太浓烈。对他来讲,节庆日甚至可有可无。 萧爻记得周元嘉和萧万立下山的时候,都会收拾包袱,用来携带行礼。于是,他回到他的卧室,找出几件干净的灰白色的旧衣裳,放进了一个黄布包袱里,挽了个结,就将包袱挎在肩上试了一下。觉得轻巧,容易携带,才又放下了包袱。然后,他开始在各个柜子里翻找银钱,总共找到了几十枚铜钱,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便是他的全部家当。萧爻将银钱放进怀内,就在龙象心法的隔壁的一个兜里。 行礼、银钱已收拾齐全了,萧爻又停下来想了想,有没有需要带的。他发现,家里再无可以带上的东西。唯一还能有点用处的,就是酒。他回到厨房,带了一坛还没开封的绍兴花雕。再将各间房门都上了锁,一串钥匙就藏在花圃里的一株芍药下面。 将一切弄好之后,他挎上包袱,揣好银钱,提着酒坛。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过了竹林,来到下山的谷口。萧爻停了下来,向深谷里看去,只见两边是干枯的树木,谷底下面冒着雾气,白茫茫地深不见底。回想起以前曾对着谷口喊话的事,一股豪兴蓦地涌上心头。 萧爻朝着谷口长啸起来,体内雄旺至极的浩然之气从嗓子眼上奔腾而出。深谷下面响起了回声,含混不清,听来如狼嚎,如虎啸,声震林越,甚是雄壮。仿佛借此豪兴向大地山河宣布,向苍天宇宙明誓:隐居避世的日子已到尽头,身为大好男儿,这番蛟龙出海,就该去江湖中翻江倒海,劈波斩浪。 萧爻虎啸了几声,心怀大是畅快。但觉得体内真气鼓荡,精力充沛已极,大步向山下迈去。 萧爻沿着下山的路,越走越低。到了平路上,沿东南方的一条山间小路向前行去。他记得清楚,由这条小路向前,可通到许家镇。不知是不是心中仍然挂记着前方的一位故人,他决定到镇上许七香饭馆里用午餐。 萧爻心道:“这么久没见许姑娘了,她如今过得怎样?此去正当顺路,不如到她爹开的七香饭馆里用些午餐,顺便看望她。当然,还可以向她询问一下,她见没见过扶桑人。” 想到此处,脑海里便渐渐地浮现出许佳玲那俏美的模样。想起了在她家后院遇到她的情景,在破庙里与她重逢,中间虽多了个左良材,但总体而言,她总是向着自己更多。心间顿时漾起了一丝暖意,便径往许家镇上行去。 萧爻在山间走着,一路上渺无人迹。向东南方行了约二十里时,放眼望去,看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座落着几百户人家。房舍密集,沿着一条畅通的大街,向两边排开。 正当午间,萧爻远远地就听到大街上人声喧哗,想来镇上十分热闹。 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独处野外空山之间,极少接触外人。突然来到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有些不大适应得来。 萧爻喝了口酒,认着路,挺然走上了大街,但见街上东一簇、西一堆,聚集了不少人。多为市镇上的,以百姓居多。但见街上之人携老扶幼,笑语寒暄之声四处可闻,仿佛是来赶集。他粗略地一看,看出大街上的人们都穿红挂彩,一个个脸现喜庆之色。想是除夕将至,前来置办年货。大街上几百张面孔,却谁也认不得他,当然,也没人来瞧他一瞧。 萧爻走到七香饭馆门前站定,大门是敞开的,突然间,他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里是她家了,她在家吗?我怎样才能跟她打个招呼?我会不会来得太突然了?”萧爻提着酒坛的手,忽然紧了起来。才发觉,心中已有些紧张。站在门前,竟似被钉住了一般。 萧爻很快从紧张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用眼睛向大厅里迅速地扫了一眼。他就看到大厅里坐着五六个人,占了两张桌子,正中间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四个庄稼汉,正在吃喝。 在左面的墙角下,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约二十三四岁。那男子长得眉清目秀,一张方脸,下巴尖削,身穿白色长衫,颇显儒雅气概。他的桌上只摆放着一只坛酒和一碟花生米,但他似乎没有动过筷子。他脸色焦急,偶一抬头,就可看到他的眼角边上满含愁苦,让他身上的儒雅风流之气减色不少。 他似乎发觉萧爻正在看他,于是,抬眼向萧爻扫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骇异,充满了怒火。萧爻立刻将眼光移向别处,装作没瞧见这个人。大模大样地走进大厅里去,在右面的墙角下坐了下来。 跑堂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约有三十七八岁。见萧爻进了大厅,脚下便如安装了飞轮,飞快地向萧爻走了过来,一面用他那势利的目光审视着萧爻。他做跑堂已有十几年,由此他累积了一项了不起的看人经验,他可从来客的穿着打扮及脸色之间看出客人是富是穷,甚至可以看穿客人身上能拿多少子儿。然后,他就根据客人的财富和身价,来决定自己的服务等级与态度。若是富有之人前来光顾,自必殷勤接待,少不了说些恭维的话头。 他一眼看出萧爻并非富贵之流,因此,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但还是礼貌性的招呼起来。 跑堂将一块手帕往肩上一搭,将一份菜单递给萧爻,自己掏出笔和纸等待记录。便问:“客官,点什么菜,请尽管吩咐。” 萧爻察觉到,左面的那个单独的男客正在瞧着自己。他已感觉到了那人的惶恐不安。萧爻正好借着和跑堂说话,消除左面的人对自己有疑忌,也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一下。便神情专注地看着菜单,过了一会儿。说道:“一碗白米饭、、、、、、嗯,一碗汤,噢、、、、、、,一只烧鸡。” 跑堂将菜样记了下来,又道:“要不要酒?” 萧爻将自己带来的酒坛放到桌上,笑道:“已经有了。” 跑堂见他连酒也自己带来,脸上颇为不悦,可饭馆里没有一条不让客人自行带酒的规定,跑堂便低沉着声音来了句尖刻的话。道:“客官是我见过最会节俭的人了。”说完,便瞧着萧爻,要看着他脸上变得难看。 萧爻带酒出来,原是在路上喝的,他也没听出跑堂话中的尖刻之意。笑道:“可惜我只带了酒,没能连饭也带上。不然,饭钱都可以省了。” 跑堂没看到萧爻脸上的难堪,略觉失望,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有条建议,客官如果愿听,我可以献出。” 萧爻笑道:“跑堂大哥是个成熟稳妥之人,你的建议想必十分中肯,我迫不及待的想听呢,还请相告。” 跑堂道:“我建议客官下次出门时,把家里的柴米油盐也一并带上,那就完全不用到小店破费了。”跑堂觉得这话已经挖苦得够狠了,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哈哈。萧爻同时听到左面的男子也发出了一声轻笑。 萧爻静静地听完,这时,他已听出跑堂话锋的尖利,但他没有与之计较,宽和的笑了笑。道:“跑堂大哥的建议很妙,可就是麻烦得很。不然,我一定采纳。” 萧爻说着话时,朝饭馆后门瞟了一眼。他还记得那道门,上次来饭馆时,便是从那道门去后院,遇到了许佳玲。萧爻心道:“许姑娘没在大厅出现,莫非她是在后院吗?得想个法子去后院瞧瞧,如果遇到她就好了。” 跑堂挖苦过萧爻之后,心气长了不少,拿着菜单送到后堂厨房,交给老板兼大厨的许敬仁。很快又走了出来,想跟萧爻搭话,他觉得跟这位青年谈话,能通过挖苦和贬低他来提升自己的心气。 但这次,萧爻抢先提起了话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两句词出自北宋大词人秦观的《鹊桥仙》,写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神话记载,牛郎织女触怒王母,受王母惩罚,隔绝在银河两端,两人隔着银河相望相思。一年只有一次见面机会,就在七月初七七巧节,这天,天下的喜鹊们成群结队飞到银河边上,为这对相爱而不得相见的恋侣搭建出一座鹊桥,供他们相会之用。两人便在鹊桥上互述相思之情,而后分别,等待下一年乞巧节到来。 两人一年只能相见一次,若一年按三百六十六天来算,其余的三百六十五天当中,牛郎织女都要在相思之中度过。倘若这世上真有一对恋人,一年只能相见一次,那必定是世间最苦的一对恋人。 如今且说萧爻见跑堂朝自己走了过来。便招呼跑堂,请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板凳上,跑堂坐了下来。萧爻道:“跑堂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跑堂立刻警惕了起来,像防被蛇咬似的防着萧爻,眼珠骨碌碌的一转。道:“客官想必也清楚,饭馆嘛,只管饭菜酒食,合不合客人的胃口。其他的就帮不上忙了。”跑堂先就回绝了萧爻。 萧爻道:“噢,是这样的。跑堂大哥,我出门时多喝了些水,因此上,有点内急。劳烦大哥,指点一处茅房就行,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这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跑堂想挖苦萧爻,见无可着手,脸上颇有些不悦,便指着后门,嘴一弩。道:“从那里进去,是老板家的后院,路边有一所又矮又窄的房子,就是茅厕了。” 萧爻心中想着去后院探望佳人,哪管他高兴不高兴。还是抱拳道:“多谢跑堂大哥。”说完,从酒坛里倒了一碗酒,请了跑堂。聊作酬谢,这才往后门走去。 萧爻到了后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低矮的茅厕、茅厕旁的那块菜地以及那五干坐北朝南的高房子,和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萧爻用他锐利的目光向四面扫了一遍,没见着人。最后,他的眼光落在那五干高房子里。 凝神细听,并无人语。萧爻大着胆子,迅疾地向屋子前奔了过去,身形一闪,便已窜到上次偷听许母和许佳玲说话的那干房屋前。 萧爻透过窗户,向屋内张望,只见屋子里摆放着家具和床铺,除此之外,再无别物,也没有人。萧爻暗道:“许姑娘没在这间。”他又向另外四干屋子仔细查看了一遍,却都没看到有人。 萧爻甚觉怅然,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暗忖:“许姑娘没在家,白跑了一趟。”但觉得白跑一躺不是失望的主因。主要还是因为巴巴的跑来,却没能得见佳人之面,一述离别相思之情。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用那件事来宽慰自己。萧爻心道:“许姑娘说过,她是仙霞派的。上次在破庙与她重逢时,她就说过,她要回仙霞山。嗯,她不在这里,一定是回仙霞山了。” 如此安慰过自己后,失望之情瞬间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萧爻转回饭馆大厅,见大厅里的四个庄稼汉已结账出外。这时,跑堂被许敬仁吩咐做事,已去了厨房。 萧爻便只看到左面墙角下的那名男子。不知他是什么来路,他一人占了一张桌子,看来也比较孤僻。也就没与他打招呼,自行吃喝起来。偶尔一瞥之际,仍见那男子脸上布满了焦急的神态,有时又显得局促不安,比先前更甚。 萧爻发现,他时不时地就会抬头朝大街上张望。那神情,像是在期盼看到什么人突然到来。没看到来人后,他便略显失望地埋起了头。对周遭的人和事,瞧也不瞧一眼,仿佛要将自己孤立起来。 七香饭馆的生意不能算是红火,因为大厅里只人两名客人,而又互不相识,就显得冷清了。 萧爻坐回凳子,借此清静的场所,对这次探望许佳玲的事做了一番总结。心道:“我来此是为看望许姑娘的,如今已知她不在家,那就没有什么牵挂了,吃了饭就走吧。可我去哪里呢?到哪里才能打听到扶桑人的消息?” 想到这事,萧爻静静的筹谋起来。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外面大街上的喧闹声仍不断传来。饭馆里和饭馆外,仿佛被板壁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静默了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响了起来,将萧爻从沉思中惊醒。萧爻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巾蒙面,身穿绛紫色长裙的人走了进来,同时闻到一阵淡淡的芳香,自刚进屋子的人身上传出。毫无疑问,来人是位女客。 萧爻不觉多望了几眼,见那女子中等身高,腰身纤细,盈盈一握。她手上握着一柄短刀,脸上蒙着白巾,瞧不到她的面孔。却见她睫毛修长,十分细腻。萧爻心中一亮:“必是位绝色美人。”。却见那美人径直走到左面男子的桌前,停了下来。对其他人从不多瞧一眼。 萧爻的目光顺着那女子飘去,看到了左面墙角下的男子。见他脸上肌肉抽动,因心情激动而面泛红光,说话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嘶哑起来。那男子说道:“紫怡,真的是你吗?我、、、、、、我等你很久了。” 那男子见到来客紫怡之后,全副心思便只放在紫怡身上,没来注意萧爻。想来男子焦急等待的人便是这位紫怡姑娘了。 萧爻因访许佳玲不得,见别人相约密会,最易牵惹情思。避过了头,两只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听着二人的对话。 只听得那女子紫怡轻叹了一声,听她说道:“俊哥,对不起。” 萧爻只听得紫怡说话的声音极是低沉,心中怦然一动。当一个女子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要用尽她全部的力量才勉强说出。 萧爻没看到两人的表情,但听那男子俊哥低沉地叫了一声。又听他说道:“紫怡,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声调极高,听得出他十分恐惧。 跑堂听到有客到来,拟将过来招呼。走出几步,见到刚进来的人在和她的情侣说话,知道他们是一路的,也就知趣的回到了后堂,帮许敬仁做事。 萧爻并没注意到跑堂,却听那姑娘紫怡说道:“俊哥,对不起。” 这次声音比上次大了点儿。 俊哥急促地说道:“什么对不起?紫怡,你把话说清楚。” 紫怡道:“我对不起你,俊哥,我、、、、、、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俊哥急切地道:“告别?紫怡,你为什么要跟我告别?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萧爻虽没看到他,但听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惶恐。 紫怡道:“不要问了,俊哥。总之,从今以后,你把我忘了。我、、、、、、我也会想法子忘记你。” 说到这儿,萧爻听得她低低地抽泣了一声。她说得极是低沉,但语气又十分坚定。由此便可推知,两人是一对恋侣,约到七香饭馆相会。是俊哥先到,他便等着。紫怡前来,是来跟俊哥说分手的。而从俊哥急促慌乱的话语中,可听出他事先并没料到紫怡会说分手。 萧爻有生以来,还未尝试过为爱情生离死别是个什么滋味。没领略过的东西,总是特别好奇。当下轻轻的喝了一碗酒,凝神听着。 却听得俊哥大声道:“不!不!紫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你也不会忘记我的,对不对?我们、、、、、、我们有共同的未来,我们会在一起,直到我们都死了为止,甚至就算我们都死了,我们的心还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对不对?” 紫怡轻轻地抽泣起来。只听她说道:“俊哥,你忘了我吧,这样对谁都好。” 俊哥道:“不!紫怡,这不是你,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要我忘记你,除非我死了。不,我死了都会记得。你的名字,你的样子,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忘不了你,除非这世上本就没有过我,也没有过你。” 俊哥声调极高,很是激动,足见他心中很是恐慌。但也就说明,他十分在意与紫怡的感情,宁愿死,也不愿跟紫怡分手。 紫怡诉道:“俊哥,你听我说。” 俊哥大声道:“你听我说,紫怡。”他像是在措辞,在想办法极力挽回,极力拯救。只过片刻,又听他说道:“紫怡,你听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请相信我,我们一起承担,无论多大的阻难也休想将我们分开。我们有着共同的未来,我们将一起面对我们的未来,我们还有许多年好活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紫怡,请你相信我。” 紫怡道:“俊哥,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 俊哥急道:“紫怡,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紫怡叹了一声,声音颇显压抑。这一声叹息之中,实不知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心酸。 萧爻听到紫怡的叹息,心中为之一酸,忍不住双目湿润。他的手上端着一只酒碗,递到唇边,却难以咽下去。不知是为了什么,仿佛一种巨大的魔力牵引了他,以致让他想不起别的事来,让他连酒也喝不下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湖放灯 紫怡叹息了一回,她在尽力使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平和下来,好将事情的原委说出,让俊哥死心。 紫怡道:“俊哥,你就一定要知道吗?” 俊哥站起了身,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紫怡,你将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挺过去。我们以前经历了那么多,不都熬过来了吗?” 紫怡道:“可这次不同了,俊哥。我是怕打击太重,你抗不过,做出傻事来。” 萧爻坐在二人的对面,他一直在听着这对恋人的对白。从紫怡的这几句话中,可听出她对俊哥十分关切,也许正因为关切他,才不愿将事情真相透露。 俊哥一听到打击二字,就更迫切要了解详情了。道:“紫怡,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怡沉默了片刻,在叹息一声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平静地说道:“爹爹答应了我跟大师兄的婚事。” 萧爻没听到俊哥说话,向俊哥看去。只见俊哥脸色惨白,仿佛遭到五雷轰顶,全身无力,颓然坐了下来。 紫怡着急了。问道:“俊哥,你怎么了?”俊哥仰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白得怕人。 在封建时代,男女婚姻向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却不能自主。俊哥听到紫怡的爹已答应了紫怡跟她大师兄的婚事,既有了父母之命,这桩婚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萧爻见那俊哥一脸痴呆的模样,不禁觉得他十分可怜。心道:“倘若他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设法救他一救。”。只见紫怡摇着俊哥。道:“俊哥,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俊哥。” 俊哥的脸成了死灰色,过了半晌,他才吐了口气。俊哥问道:“紫怡,喜期订在哪一天?” 紫怡脸色忽变。道:“俊哥,你、、、、、、你要做什么?” 俊哥平静地说道:“我想问清楚,我还能活到哪一天。” 紫怡惶恐地问道:“俊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俊哥望着紫怡,一脸怜惜,平静地道:“紫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倘若你嫁给了别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这话说得十分沉着,可又十分坚定。 紫怡心情激动,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俊哥的怀内,抽泣着。道:“俊哥,父命难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呀。你死了,叫我怎么办?” 俊哥一脸爱怜,轻抚着紫怡的背。他的脸上显得十分平静,他得知心爱之人将成为他人之妇,一度绝望到了极点。事情已无法转变,他仿佛打定了主意怎么来接受它,就是在紫怡成婚之日自尽。 萧爻背转了身,不敢看这两人。勉强喝了口酒,忽然听得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那声叹息轻得犹如绣花针掉进棉花里,本万难察觉到。但萧爻内力浑厚,那叹息声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萧爻转头往那声叹息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大厅中间多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人。那人背对着萧爻,看不到脸。萧爻只能见到她的背面,见她身材玲珑娇小,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正在品酒,姿势十分优雅。 萧爻心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地没察觉到呢?”若不是她发出一声叹息,只怕还不知道她已经来了。但她那声叹息,显然是为俊哥和紫怡发出的。足见她已来了多时。 她喝得极慢,萧爻正好能看到她的手腕,只见她的手白如嫩藕。萧爻听了俊哥和紫怡的事后,一时情思渺渺,心绪波动难以自制。见到那黑衣女子之后,心思别念,情绪稳定了许多。暗想:“她是谁呢?她难道是来等人的?” 这时,却听得俊哥的声音说道:“紫怡,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不期而遇的那个夜晚吗?” 萧爻又转头看着二人,只见二人并排坐在靠墙的板凳上。俊哥背靠墙壁,紫怡歪斜着靠在他的肩头。两人眼神恍惚,对身外之物早已置之不理,已然全神投入到爱河之中。 萧爻这时才看清紫怡的面貌,她的白巾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但见她雪白的瓜子脸上落满了泪痕,脸色颇显憔悴。 紫怡听得俊哥回想三年前相遇的往事,让她心中一阵绞痛。因为她明白,当一个人对未来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他就会追思往事,沉浸于过去的美好回忆,来抚慰现时带来的痛楚。 紫怡得知俊哥说这些话的原因,让她很是不安。但她心疼俊哥,俊哥的心思回到了三年前,她的心思也跟着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紫怡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我去西湖放灯。放完灯后,我坐船准备回家。小船在湖面上游动着,我正在船头看湖边的游人。忽然,有一条船碰到了我的船,一阵剧烈的颠簸,将我颠落湖中。我不会游水,拼命的挣扎着,大喊救命。模模糊糊地,我看到一个人从岸边跳进了水里,他将我救了出来。我喝了不少湖水,醒来后,才看到是你救了我。” 俊哥的脸色沉静如水。只听他说道:“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西湖边游人如织的场面。在那数万人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的脸上满是欢悦之色,可你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你偶尔浅浅地一笑,你那甜美的笑容,那轻柔醉人眼波,我至今都还记得。西湖边上,因为有你,因为有你甜蜜的笑容,一切才有了存在的意义,才会那样轻柔动人。” 俊哥缓了口气,紫怡听他语气平和,也渐渐地宁静下来。脸上的焦躁、惶恐之色,在听他平静的诉说中,渐渐地消失了,转而显出一种安详的神色。 俊哥又道:“从那一刻起,万人攒动,沸反盈天,与我再关系,我的眼里只有你。你穿着绛紫色的衣服,和你此刻穿的衣裳是同一种颜色。你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只长寿灯,我见你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福着,像是祈祷什么事。你的脸上写满了虔诚,那是我一生当中见到过的最美丽、最温柔的脸蛋。” 紫怡轻轻地说了一声。道:“俊哥,我那时没有瞧见你。”声音中充满了恬静。 俊哥道:“我当时站在一棵柳树下面,我见你小心翼翼地放了灯,深切地望着那随波漂流的河灯。我猜,那只河灯一定承载着你美好的期许。后来,我看到你走进了船篷内,过得片刻,就看到你的小船划动了。我知道,你要回去了,我是那样的恋恋不舍。心中响起了一个呼声‘你不要走,你回头看看我’,可是这呼声是那样的脆弱,而又毫没来由。因为我那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就沿着湖岸,追着你的小船,追呀追呀,只求还能再见到你。又过得片刻,你走出了船篷,我的心又激动地跳了一下,我见你凝眸眺望着湖岸,看着湖中飘动的河灯。我真希望,我能立刻化为一只河灯,或者一条游鱼,当你眼波流眄之际,就能发现了我,注意到我。” 紫怡浅浅地笑了一下,她此刻斜靠在爱侣的肩头,听他诉说着情话,这让她暂时忘记了将要来临的困厄。脸上渐渐地漾起一片幸福的和光。 萧爻又坐了下来,他见这二人如此忘我地诉说他们相遇的往事,不愿出声打扰。他又向大厅中间的那位黑衣女子看去,见她也静静地坐着。心道:“她是谁呢?莫非她与我持着相同的想法,都不愿出声打扰俊哥和紫怡吗?” 又听得紫怡道:“你救了我之后,我心中感激你。设法报答你,可你都拒绝了。我就问你的名字,我要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姓。你回答我,你叫方俊。你问我家住何处,叫什么名字。我也告诉了你,我家在杭州城西边,我爹是金刀门掌门洛天舒,我叫洛紫怡。” 萧爻心中想:“原来洛紫怡是金刀门的,她爹是金刀门掌门人。” 又听得方俊说道:“紫怡,我当时一听到你爹是金刀门掌门人,我的心里便像蒙上了一层灰。因为金刀门和我们神拳门素有嫌隙,没人会赞成我和你好,但我对你恋恋不忘。每天早上,我趁着师兄弟们还没起床,就乔装打扮,去金刀门大门前学画眉、学乌鸦,或者唱山歌。我原是黔中人,我们那地方的人酷爱对山歌,听得多了,也捡了些腔调。我在你家大门前唱歌,就盼望着能引得你注意我。” 洛紫怡浅浅地一笑,笑容甜美迷人。她道:“我每天早上便都听到鸟在唱歌,有时听到的又像是大山里的放牛娃才会唱的那种调子。那都是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我自小便在金刀门长大,在爸爸妈妈的眼皮底下生活,没去过别的地方。我总觉得有一道门将我关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是你的歌声将我从狭小的屋子里面引到更深更远的地方,在你的歌声里,我仿佛看到了奔腾的河流,高耸的山川,慢无崖际的沙漠。我听得越多,就越爱听。”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跑堂的主意 洛紫怡缓了口气。又道:“初时,我不知是你为我唱歌。后来,我才发现是你。” 方俊道:“我唱了两个月,才引得你注意到我。后来,我唱歌的事也渐渐被揭穿了。我就很少去金刀门,但我对你朝思暮想,就想方设法约你,总找借口去金刀门看你。你的大师兄对我很不满意,每次见到我,总是恶狠狠地瞅着我,要不就是举刀砍我。” 洛紫怡想到了她的大师兄,继而想到随之而来的婚事,她的思绪很快便被拉回到了现时。脸上的幸福和欢悦渐渐地消失,被愁苦和烦闷取代。 萧爻听到这时,听出了些眉目。他心中暗想:“洛紫怡喜欢的人是方俊,又被迫要与她的大师哥成婚。这事,可真难办。” 方俊道:“紫怡,今天是除夕。你告诉我,你们的喜期是哪一天?” 方俊又提起了这个沉重的话题,洛紫怡的脸上随之变得沉重起来。可她还是说了。洛紫怡道:“我跟大师哥的喜期订在正月十六。” 方俊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郁之色。道:“正月十六,还有十六天。” 洛紫怡听着就感到害怕。道:“俊哥,你答应我,无论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千万别做傻事。” 方俊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道:“紫怡,你知道我喜欢你。要我眼看着你嫁给别人,我怎能忍受?还不如一死了之。” 洛紫怡道:“俊哥,你别吓我。” 方俊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凝视着洛紫怡的脸。方俊道:“紫怡,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诚实回答我。因为这句话将决定我的生死。” 洛紫怡见他说得凝重,怯怯地道:“你要问什么?” 方俊道:“你喜不喜欢你的大师哥,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你的大师哥?” 洛紫怡的脸刷的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静默一会儿,她还是坚守住了最后一道水阀。道:“俊哥,你不该这么问我。”语气十分坚定。 方俊道:“紫怡,你告诉我,你并不喜欢他,你喜欢的人是我。” 洛紫怡想起了她的父亲,想起了她的大师兄朱文彬。她知道今天必须从两者中作出选择。道:“我跟大师兄自小就青梅竹马,这是不容怀疑的。”然而,却说得很小声。 方俊摇了摇头。道:“紫怡,你为什么要欺骗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你不喜欢的人,你为什么要接受他?” 洛紫怡道:“俊哥,你醒醒吧。这件事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你为什么还沉迷不醒?” 方俊十分激动,他的理智完全丧失掉。方俊道:“紫怡,你说得不错,我是沉迷不醒。可我喜欢你,永远也不会变的。倘若你真的决心嫁给他,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方俊说完,忽然从洛紫怡手上夺过那把短刀,他出手极快,洛紫怡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方俊举刀往脖子中挥去。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萧爻猛地一回头时,已来不及出手解救。萧爻站在当地,十分激动,捏碎了一块桌角。 只听洛紫怡啊的大叫一声,她的双手立即往刀上抱去。 却见刀锋划破了洛紫怡的玉臂,鲜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但她忍住了疼痛,死死抱住短刀不放。短刀在方俊的脖子上划出一条极细的伤痕,终于停了下来。 方俊转头一看,惨然变色。惊呼道:“紫怡,你、、、、、、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方俊的刚强不屈,终于打动了她。洛紫怡的心软了下来,眼泪已滚滚而出。洛紫怡泣道:“俊哥,你是为了我才变得这样的,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 方俊激动地笑了起来,眼泪却已哗哗流淌。他终于逼得洛紫怡说出心里话。这一哭一笑之中,伴随着爱情的甜蜜和胜利的喜悦。 萧爻忽然想到那黑衣女子,转头看去,却见她端坐不动。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她仿佛没看到,也有可能她根本就不关心。 洛紫怡和方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跑堂。跑堂从后堂厨房里跑了出来。凝视着洛紫怡和方俊,一面叹道:“年轻,终究是年轻。”他很快就走到左面的墙壁下。 方俊为洛紫怡包扎了伤口。说道:“紫怡,你真傻。”却深情无限地凝视着洛紫怡。 洛紫怡道:“俊哥,我岂会眼看着你在我面前自尽而不管吗?” 方俊紧紧篡住了她的手。 跑堂却说道:“年轻人真是没见识,为了点儿破事,就想不开要图自尽。哎!可叹!可叹!” 方俊道:“这也不是想不开,我深爱紫怡。倘若她嫁给别人,我就会自尽。” 萧爻看着跑堂,见他仰望着墙壁,他的眼神里一片凄迷。只听他说道:“不过说实在的,这世间最感人的,也只有这点儿真情了。你们二位客官的事,倒让我想起了我跟我的老婆。” 没人答话,跑堂又接着说道:“我当年爱上了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也爱我。我们啊,真是如胶似漆,恩爱无限。可是当我向她家里提婚的时候,她家门槛高,她家里人嫌我穷。瞧不起我,更不肯把我老婆嫁给我,把我撵了出来。” 跑堂说到这里,眼眶里也不禁闪着泪花。又听他说道:“我心里那个委屈,简直要把我折磨死。我出了她家,真想从此一走了之。妈巴羔子,你家瞧不起我,瞧得起我的大有人在,我才不稀罕。可我心中有一个疑问,我就想知道,我的老婆,她心里有没有我这个人。不把这事情搞明白,我走了也不安心。” “我就又偷偷溜进她的家里,她被家里人紧紧看管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就问‘荷花,你爱不爱我?’。” 方俊不禁问道:“尊夫人名叫荷花吗?” 跑堂道:“我老婆名叫刘雨荷,我叫王德贵。我一直都叫她荷花,她也很喜欢我这么叫她。荷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哎呀!她当时那伤心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至今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碎。她哭了,我知道她心里委屈。其实,我何曾没有哭过。只是我流泪的时候,不给她瞧见罢了。” 王德贵擦了擦眼睛。 方俊道:“王大哥,你与你的老婆是怎样走到一起的?” 王德贵道:“荷花要是一直哭,那也不是办法。我就说‘荷花,你别哭。你一哭,我的脑袋就不灵了,想到的话就会忘记’。荷花渐渐止住了眼泪。我当时想,荷花既然哭了,那她就还在意我的,她心里还有我这个人。我就说道‘荷花,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很穷,但我会照顾你,我会永远爱你。等我有了钱,我给你卖你最爱穿的衣服,你最爱涂的胭脂水粉,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你做孩子的母亲,我做孩子的爸爸’。荷花点了点头,我们小心地从她家溜了出来。” 方俊对这事似乎听上了心。又问道:“王大哥,后来呢?” 王德贵向方俊瞟了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嘲讽。道:“我那岳父大人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生了一场气,骂了我一顿。再后来,他接受了。但是他生不生气,反不反对,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已过去十几个年头了,我跟荷花仍然恩爱如初。” 王德贵说了这段话后,厨房里,许敬仁又催他做事。王德贵道:“好啦,我做事去了。”便走进了厨房。 王德贵的话,在方俊的心里生了根,他得到了些启示。从中找到了拯救他们的爱情的办法。俊心里暗暗算着:“正月十六,今天是除夕,还有十六天。” 方俊拉着洛紫怡坐了下来,这事关系重大,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方俊道:“紫怡,刚才王大哥的话,你也听到了。别人生不生气,反不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相爱的人终于能获得原本属于他们的幸福。” 洛紫怡听了王德贵的话,也得到了一些启示。但从她脸上看来,她还拿不定主意。她道:“王大哥的事跟我们不一样的。” 方俊道:“是不一样。”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些。又道:“紫怡。但我们可以采用王大哥的法子,获得幸福。紫怡,你不要再犹豫了,跟我走吧。我们这就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安安宁宁的过日子,再也别管金刀门的神拳门的恩恩怨怨了。” 萧爻听了跑堂王德贵的话后,也赞成这对恋人逃跑。他坐了下来,向那黑衣女子瞧去,黑衣女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让她更增了几神秘。 却听洛紫怡道:“可这样做,会伤害到我的父亲,还会伤害到我的大师兄。” 方俊道:“紫怡,你害怕伤害到他们,难道就不怕伤害到我吗?不要再犹豫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法子。” 洛紫怡低头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她才下了决定。洛紫怡道:“俊哥,我答应跟你走,但不是今天,我总觉得这样走太草率了。” 方俊见洛紫怡肯答应,又进一步的追问道:“紫怡,那你决定哪天走?你们的婚期就快到了。” 洛紫怡道:“大师兄一直很关心我,我爹也很疼我。我们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在临走前,我得回金刀门做几件事。俊哥,我们选在正月十五那天动身。” 方俊急道:“不能在那天,紫怡,那太晚了。” 洛紫怡道:“俊哥,也许这十五天,就是我陪父亲最后的十五天了。” 方俊仍是十分担忧。道:“可第二天是你们的喜期,你就当上新娘子了,还如何走得脱?” 洛紫怡从怀里摸出一条白色锦帕,锦帕上绣着一对鸳鸯。是用上等丝绸织成的,看来十分华贵。洛紫怡将锦帕递给了方俊。道:“正月十五那天晚间,我照例会到西湖上放灯。你备上两匹快马,停在湖西灵隐寺大门左边的柳树下。你将锦帕缠在手臂上,我自会前来与你汇合。” 方俊接过的锦帕,郑重地放进了贴身之处,这块锦帕是定情之物,也是辨认的标识。方俊在心里默想了一遍:“灵隐寺离西湖中心较远,那里游人最少,从那地方最易出城。” 方俊忽又问道:“紫怡,我们去哪里呢?” 洛紫怡道:“俊哥,我们这次逃跑,就得去得远远的。你家是黔中的,我们先去你家看看,然后再作打算。” 方俊脸上一阵狂喜。道:“就这么办,紫怡,你想得真是周全。” 洛紫怡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隐隐之中,已经伤害了另外了一个人。可爱情终究是自私的,谁不是为自己谋算? 萧爻暗中叹了口气,也暗暗地代二人高兴。 忽然,只听大厅中间的那黑衣女子说道:“妙啊,妙啊。金刀门的千金大小姐,竟与金刀门的敌人私定终身。金刀门在江湖可要大大出名了。”她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刀门的二把手 洛紫怡和方俊听了王德贵的故事后,从中获得了启发,这对恋人最终决定逃离金刀门和神拳门。二人心心相印,似已捕捉到了幸福的一只脚,只差将它收入囊中。那黑衣女子的嘲讽,将二人从幸福之中惊醒。 萧爻向那黑衣女子看去,她并没有回头。但觉得她做得不对,一对恋侣好不容易才捏合到一块。模型有了,可还很脆弱,分离的力量大一点儿,将再次使二人分开。 萧爻觉得她做得不对,这是最浅显的看法,也几乎算是最宽容的批评。但洛紫怡和方俊,这两位已看到了未来的幸福的人。又岂甘心让外力破坏掉将要来临的幸福。 方俊喝道:“你是谁?有何居心?”作为一名男人,他深知他的责任,他要维护这段爱情,他要坚决守护将要获得的幸福,绝不能让外人来破坏。 那黑衣女子却道:“你叫方俊,神拳门掌门崔太平的首席大弟子。你的师傅崔太平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他有没有教你与敌人的女儿私奔?”黑衣女子并没有转身。 方俊道:“关你什么事?”他心中却想:“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可我已决定与紫怡远走高飞,远离神拳门和金刀门争斗的漩涡。从今以后,我们要做普通人,再不愿待在充满了风波诡谲的江湖上。这是我跟紫怡的约定,这份信念,万万动摇不得。” 方俊想罢,转头看着洛紫怡,目光中含着深深的眷念与温情,将洛紫怡的手紧紧地篡住。洛紫怡看到他坚定不移的神情,更增了几分勇气,决定与他共同进退,共同守护幸福。 黑衣女子道:“方俊,你的师傅要是知道你与敌人的女儿私定终身,背弃师门,我猜他一定高兴得很,他的脸上一定光彩得很,他也一定会极力赞成你这么做的。” 方俊听到这话,不禁涌起了一阵惧意。与洛紫怡私定终身还算是轻的,江湖中人最看重尊师重教这一节。对忠诚于师门的人,江湖中人人赞赏敬佩。要是一旦背上背弃师门的罪名,将为江湖中人所不齿,处处受人冷眼,给人讥嘲,足以令一个人身败名裂。 方俊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你怎么知道神拳门与金刀门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插手我们的事?”他心中惊惧,脸上显现一股愤恨之色。 黑衣女子对方俊的话根本不加理睬。又道:“洛天舒性格刚烈,要是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跟敌人的徒弟跑了,他会怎么办呢?我猜他一定会拿着他的金环大刀去砍神拳门掌门崔太平的脑袋。要是他不能砍下崔太平的脑袋,他一定就会砍下他自己的脑袋。”她不紧不慢的说着,语音清丽,声音极是柔美动听。她有着歌唱家的歌喉,本该以她的歌声打动世人。但她满嘴尽说恩怨仇杀,这等辛辣狠毒之事,与她柔美的话音显得极不相称。 洛紫怡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熟知洛天舒的性格。与方俊远走高飞这件事,当真给他知道的话。他对神拳门的成见无疑又更深了一层,是极有可能会去找崔太平决战的。 从黑衣女子说话的声音中听来,她似乎二十岁也还不到。金刀门与神拳结仇的事,已有二十多年,两个门派之间的恩怨是非。向来绝少与外人提及,江湖上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她年纪轻轻,想来并无深厚的江湖阅历,何以竟对此事掌握得如此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如此威胁,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实在令人费解。 洛紫怡心中暗自忖度了一番后。恐惧之念稍减。问道:“你想怎么样?”看不见的危险往往是最可怕的。洛紫怡心道:“倘若能从她的话中探得一星半点消息,或者探探她口风如何。稍加推测,或可推敲出些端倪来,也就不会害怕得这么厉害。” 黑衣女子也不来理睬,却又继续说道:“朱文彬要是得知自己的未婚妻与敌人私奔,他又会作何感想?我猜他的想法一定有趣得很。就算洛天舒能忍下来,朱文彬却一定不能容忍。他一定会做出一些不平常的事来,比如杀人。”黑衣女子说得很开心,笑得很愉快。 黑衣女子说的这些话,全是在为关系到这件事的人着想,朱文彬是洛紫怡的大师兄,也就是她的未婚夫。洛天舒是洛紫怡的亲生父亲,崔太平是方俊的师傅。 她分析得十分在理。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却绝口不提。这一来,除了神秘之外,更让人对她多了一份恐惧。 萧爻只觉得她的每一句话中都暗含着嘲弄,敌意颇深,忍不住插嘴。道:“喂,你这么做,可不大对头噢。” 那黑衣女子哼的一声,似是不屑于答他的话。萧爻触了个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道:“你这人啊,说别人的事句句在理,可问你话,你却一句也不答。大家都是年轻人,何必装得这样高深莫测呢?不如咱们交个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谈。” 那女子怒道:“凭你也配跟我交朋友?你再多嘴,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她这两句话,话锋十分冰冷,说得很无情。 萧爻又岂会害怕?道:“你要割掉我的舌头也可以。但你要保证,割掉之后,还能修补得完好如初,我就让你割。你要是没这本事,我看还是让我的舌头好好放在我嘴里得了。”这句话明显有些无赖,可也足够机警,但这就是萧爻。无论多大的凶险摆在面前,都吓他不着。 那女子旋然转过身来,萧爻只见她带着黑色面罩,遮住了脸。但两条柳眉已倒立了起来,显得十分着恼。她冷冷地凝视着萧爻,眼神中已露出杀意,她上上下下地将萧爻仔细瞧了个遍,终于没有动手。似乎萧爻身份太低,在江湖上又没半点名气,一个市井无赖还不够格让她杀。但恰恰让萧爻得以侥幸一回。 萧爻道:“怒伤肝,你动不动就发怒,这习惯可不太好。” 那女子仿佛觉得萧爻的话是多余的,连他这个人也是多余的。她的目光很快从萧爻身上转到方俊和洛紫怡身上。她眼神中的杀气才收了起来,又变成了嘲讽。她看着方洛二人,仿佛在看着两只可怜虫。 方俊跟她对视了一眼,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跟洛紫怡远走高飞的事,除了萧爻、黑衣女子和王德贵之外,再无一人听到。王德贵亲自出的主意,他自然不会说出去。萧爻一脸诚恳老实,料他也不会说。这黑衣女子,对神拳门的金刀门的仇隙了若指掌。而且她说话恶毒,大有敌意。倘若她去金刀门通风报信,那么,与洛紫怡逃跑的事就泡汤了,爱情、幸福也即成了梦幻泡影。 方俊想到了这一节,十分戒惧。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解救的法子。杀了黑衣女灭口,消息就不会走露出去,才可以保全。 方俊捏紧了拳头,杀念渐生。忽然,只听屋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一名汉子朗声说道:“七香饭馆,是这里了。哎哎!各位师兄,快过来,是这里,我找到了。”但听得屋外一阵吵嚷,像是来了不少人。 洛紫怡听到那人的说话声,脸色陡变。在方俊的耳边轻声说道:“俊哥,保全自己,记住约定。”话刚说完,她一跃跃到窗户之下,同时短刀飞起,砍破窗户,跃了出去。她这几下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完成得十分迅捷。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没了踪迹。 方俊听到外面来客的说话声,脸色也变了。看着洛紫怡的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点了点头。轻轻说道:“紫怡,你放心去吧。正月十五,我一定会跟你汇合的。”方俊又紧盯着那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看到洛紫怡破窗而逃,急得直跺脚,双眸直要冒火。她重重地说了句:“可恶!竟让你溜了。” 萧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洛紫怡听到外面男子说话的声音后,就会破窗而逃。但很快他就看到七八个身穿金黄长袍的汉子涌进客栈里来。 那七八个汉子,年龄都不太老。最老的一个也不过四十来岁,宽宽的一张脸,脸上长了不少肉疙瘩,让人一见,便忍不住会起鸡皮。他下颌剃得光溜溜的,像是才刚刮掉胡子。他手上提着一柄斩马刀,刀锋上闪着白光,分外耀眼。他当先而入,显是另外七人的首脑。其他七人则跟随其后,手上各带着一柄刀,有拿大砍刀的,有拿开山刀的,有拿鬼头刀的。一个个神情悍勇,都排在老汉身后。这八人一来,大厅中顿时充满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那老汉跨步进屋,在大厅中间立定,向屋中各人扫了一眼。萧爻便见到他的眼光最后落在身旁方俊的脸上。 老汉冷冷地瞟着方俊。过了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今天是除夕,黄历上说不宜动武。我们走!” 他身后一人说道:“姚叔叔,不如拿了神拳门的首席大弟子。当作新年贺礼,送给师傅,他老人家必定喜欢。”他以为这句话,姓姚的老汉能赞同。 方俊立即还道:“方俊烂命在此,要拿的尽管过来。”他说了这话,便握紧了双拳。 姚老汉却道:“老七,你可越来越不长进了。我们今天拿他,那是以多为胜,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 姚老汉又盯着方俊。道:“方俊,今天是除夕,我暂且放你一马。下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方俊道:“方某随时恭候。” 姚老汉便要领着那七人离去。萧爻道:“今天是除夕,大家就该欢欢喜喜过大年。打架不吉利的。”姚老汉朝萧爻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欲走。 不料,那黑衣女子忽又说道:“姚文定,金刀门的大敌就在眼前,你竟要放走敌人?纵虎归山,你这金刀门的二把手是怎么当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太刀 黑衣女子说了这话后,大厅里九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朝她望去。 萧爻看着黑衣女子。心道:“这人也真是的,人家都不打了。她一个旁观之人,却要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哎!”暗暗觉得她实在太多事。 姚文定却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何以竟知姚某的贱名?”他脸上很镇定,但心中却在捣鼓:“这女子年纪轻轻,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黑衣女子道:“姚文定,你纵虎归山,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大恩人?” 姚文定听到这话,心中更加栗六不安。但脸上仍是不露声色。道:“姑娘的话叫姚某越听越糊涂了。”却想:“她似乎知道很多事,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黑衣女子缓缓说道:“姚顺清,你执意不肯听我劝告吗?” 这话一出,姚文定再不能镇定自若了,他瞬间面如土色。高声喝道:“你、、、、、、你到底是谁?说!”说完,刷的一声,亮出斩马刀来。刀锋直指向黑衣女子,离她已不过一尺。 萧爻见姚文定的手臂上青筋暴突,又见他脸上已罩上了一层杀气。 姚文定身后的众金刀门弟子,见姚文定如此暴怒。都以为只要黑衣女子胆敢不说出她的名号来,姚文定必会立即将她斩于刀下。 方俊对黑衣女子十分忌惮,生怕她将自己与洛紫怡私逃之事说出来。先前已动了杀她灭口之念。见她被姚文定胁迫,要是能假姚文定之手,除去这个大害。与洛紫怡私奔的计划,就不会被金刀门中人得知,可保得顺利施行。是以他巴不得姚文定立刻打死黑衣女子。 萧爻不禁为那女子担心起来。心道:“她煽风点火,这回却惹火烧身了。姚文定斩马刀上的功夫只怕造诣非凡。她长得那么瘦,没多大的力量,如何抵得过?”霎时间,一股侠气充塞胸间,对黑衣女子的憎恶也消失不见。 萧爻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动刀动剑的,伤了和气。今天是除夕,不宜动凶器的。”说话之时,他脚下一滑,已滑到了两人的中间,挡在了黑衣女子之前。他这一个滑步,用的是龙象心法里极高深的轻功,他滑得十分巧妙,没有人看得清楚,因此,谁都没有想到他身藏着高深武艺。 自从姚文定带着七位金刀门的弟子走进大厅之后。许七香饭馆的老板许敬仁和跑堂王德贵已停下了手头上的事,两人见这八人杀气腾腾的,都不敢支声,只躲在柜台边观望。王德贵见萧爻插手此事,不敢出声叫他。却在叹气:“这冒失鬼,人家打架,关你什么事?你又添什么乱子?” 萧爻站到了两人中间之后,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对黑衣女子说道:“姑娘,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走吧,我先挡着。” 黑衣女子忽听到有一个声音窜进耳朵里来。她眼光凌厉,刚才那一瞬间,根本没看到有人动过嘴唇。这让感到十分意外,那声音从何而来?但黑巾遮住了她的脸蛋,纵然她脸上显露出吃惊的神色,也没有人看到。 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是以内力将语音送给对方。对谁使的,就只有那人能听到,旁人却丝毫不觉。 姚文定凝视着萧爻,心道:“这小年真不知天高地厚。”但不清楚他的底子,他既然有胆子敢挡在黑衣女子身前,只怕来历不小。姚文定处事老练,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最好先别撕破脸皮。他看着萧爻,脸色稍显和悦。道:“少侠,请你让开。” 萧爻道:“我让开也行啊,不过姚、、、、、、姚大侠,请你把刀收起来吧?嘿嘿,今天是过年嘛,杀年猪的话,可用不到这么大的刀。” 萧爻惯爱说笑。无论面对多凶险的场合,他都笑得出来。 大厅中,早已是剑拔弩张的态势。除了他有闲心说笑,还能把自己逗笑之外,其他人的脸上无一不是紧绷绷的。萧爻笑了笑,察觉到情况有点儿不妙,渐渐收住了笑容。 姚文定不知道萧爻是在说笑,萧爻的话他却听反了。听作萧爻是讽刺他的斩马刀只能用来杀猪,这间接的讽刺了他武艺低微。 姚文定被激怒了。喝道:“我叫你让开!” 萧爻不知他为何动怒。道:“这地方不是你卖下的。我为何不能站在这里?这是七香饭馆,不是你家,由不得你作主。” 萧爻转头一看,看到了许敬仁,他的乐子又来了。笑道:“那位许老板才是这家七香饭馆的老板。”他像是在跟众人作介绍。随即又向许敬仁说道:“许老板,难得大家大过年的还来光顾你的生意,你快摆上酒宴来。请大家就在你店里吃年夜饭得了。” 许敬仁一听这话,简直吓破了胆。心里暗骂道:“你这浑小子,你没看到他们手上的大刀吗?这哪是来过年的,分明是要打架杀人。你糊里糊涂,自己趟了这浑水,又来招惹我干什么?”脚下却像有钉子,半步也移动不了。 大厅里的众人,谁也没有闲心来吃年夜饭的。姚文定又喝道:“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 萧爻还没答话,却听黑衣女子喝道:“你快滚开!”从她的语气中听来,她十分恼怒。 萧爻这次当真是两面不讨好。一时怔在当地,大厅中的氛围与他格格不入。萧爻道:“不要这么冲动,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冲动呢?” 方俊担心给萧爻一加捣乱,事情有变。道:“这位兄台,姚二当家武艺高超,向来嫉恶如仇。你这么挡着他,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金刀门面子。”他这话果然有效,站在姚文定身后的七名汉子,立即就有三人扯出刀,指着萧爻。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焦黄的大汉喝道:“谁敢不给金刀门的面子,我就让他死!”此人名叫秦虎,是洛天舒的二徒弟。声音洪亮,大厅中立即响起了嗡嗡的回音。他话刚说完,便挥着开山刀砍向萧爻的脑门。刀光闪闪,夹着一股劲风。这一刀势力凶猛,非同小可。 萧爻侧身斜让,身子仍挡在黑衣女子身前,有意护着。只见秦虎手中的大刀从身子外侧刷地斩落下来,离衣襟已不到一寸。 只听得唰的一响,萧爻左侧又有一人挥刀切来,直切萧爻的腰腹。刀势劲急,攻得十分凶猛。 萧爻若不退让,势必被人切为两半。知道已不能再护在黑衣女子身前。道:“你自己小心了!”当即双足一点,向后飘开。碰到了一张桌子,停了下来。脚跟刚着地,第三人又已挥刀斜劈而至。另外两人,同时举刀分左右砍了过来。 萧爻斜身一让,让开了前面的一刀,随即向前一滑,犹如一条影子,硬从两人的夹缝中挤了过去。大厅里有桌椅阻挡,羁绊颇多,他的梅花拳施展不出。刚才这一挤,用的是龙象心法里的功夫。 萧爻趁那三人还没攻来时,晃眼一看,只见黑衣女子与姚文定已展开搏斗。姚文定手中的斩马刀舞得呼呼风响,刀光闪动得极快,横削斜劈,环扫回砍,每一招都攻中带守,十分老辣。 黑衣女子身材瘦削,在大厅中翻腾闪躲。看不清她的步法,但她动作极是灵敏,犹如黑色的幽灵,东窜西奔,自成章法。萧爻见到后,也不禁佩服。暗道:“早知道她武艺这么高,我何必惹这麻烦?” 又见金刀门中另外四人举刀环侍而立,只要稍有缝隙,便会挥刀砍向黑衣女子,每一刀都是致命绝招。黑衣女子如受五人夹攻,她身法虽快,但那五人轮流攻击,一人的刀招刚使得老了,第二人随即补上。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如出一辙,环环相攻,黑衣女子的处境十分凶险。闪避得二十多招后,已险象环生。 只见一个身材矮挫的汉子忽然自后面砍向黑衣女子。这一刀刀甚急,黑衣女子全副心神只顾着前方,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袭击,眼看着那汉子的刀将要砍在黑衣女子的背上。 萧爻喝道:“住手!”同时已抄起一条长凳,径向那汉子捅了过去。虽是凳子,但攻出的势头比长枪大刀不差分毫。 那汉子吃了一惊。刀锋迅捷回转,将凳子削掉了半截。本来他们就是以五敌一,这已有失公平,而那汉子更要从背后偷袭,当真太过无耻。 萧爻对他甚是痛恨,举手中剩下的半截凳子砸向那人的脑袋。那人挥刀去拨凳子,萧爻趁势向那汉子胸前踢了一脚,正当胸踢中。那汉子啊啊大叫,向后平平飞出,身子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再弹出来。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 那黑衣女子得萧爻援手,顿时去了一敌,凶险之状有所减弱。她忽然向后跃开数步,避过众人的攻击,极快地向萧爻看了一眼。 萧爻正好看到她的眼神,见她的眸子里充满了迷茫解之意。但已不再是先前时候那恶狠狠的凶光。黑衣女子并未答话,快速地自衣襟内侧扯出一柄刀来。那刀刀光灼灼,十分耀眼。刀呈弧形,长不过两尺,而刀刃极薄,锋利无比。那刀的形状,与姚文定等人所携之刀大是不同。 姚文定一见黑衣女子手中的刀,脸色布满了惊惧之色。道:“扶桑太刀!你、、、、、、你是扶桑人?” 姚文定是用刀专家,一生与刀为伍。经他眼中鉴定过的,自然假不了。黑衣女子手中之刀确然就是扶桑太刀。但是否当真如姚文定所说,黑衣女子就是扶桑人? 一听到扶桑这两个字,厅中众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黑衣女子身上。萧爻对她更是加倍留意起来。因为,萧爻的杀父仇人就是扶桑人。而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来没见过扶桑人。倘若黑衣女子是扶桑人,一定要抓住她,向她探寻仇人的消息。 方俊心里想着与洛紫怡私奔的计划,不能为任何人破坏掉。他一心要除掉黑衣女子,全是因为黑衣女子是第一个障碍。萧爻本来与此事无关,但萧爻援助黑衣女子,只要是有可能阻碍他获得幸福的人。无形之中,就都成了方俊的敌人,他将萧爻也算在敌人之列。 当萧爻和黑衣女子合斗金刀门众人之时,方俊暗暗得意。方俊心道:“除了朱文彬,金刀门中的得力干将差不多到齐了,等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我便从中渔利。” 萧爻和黑衣女子的武功比方俊想象中的强。要是萧爻一直援助黑衣女子,以金刀门众人的武功,要除掉黑衣女子,那是天方夜谭。好在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扶桑浪人数十年前侵扰大明边境,虽然犯境倭寇已被戚将军帅兵剿灭。但扶桑浪人对其在中原犯下的罪孽,并没有悔过之意。在众多爱国之士看来,犯下罪孽而不加悔改之人是绝不可饶恕的。 黑衣女子要是扶桑人,她将成为众矢之的。方俊要除掉她,就又变得容易得多。 第一百五十六章 坐山观虎斗 姚文定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不是扶桑人?”他面露凶光,神色凶恶。 金刀门中另外七人纷纷站到姚文定身旁,八柄大砍刀白光晃动,刀尖一致对着黑衣女子,八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杀气。 黑衣女子先前的言语揭露了姚文定的一桩秘密,姚文定对她十分忌惮。但若黑衣女子是中原汉人,念在华夏同胞的份上,尚有情理可讲,只要勒令她保守秘密,或可饶她性命。设若黑衣女子是扶桑人,那她立刻就翻作番邦女子,异域敌仇。 金刀门的八名武士,全是江浙一带的人物。数十年前,扶桑浪人犯境,他们的祖上曾受浪人欺辱。此事虽已成了过往,但八名武士对扶桑浪人的敌意并未消解。 只要黑衣女子答出一个‘是’字,无疑成了八人的死敌,对付异域仇寇,八名热血汉子绝不手软,立刻就会将她乱刀分尸。 是中原人还是扶桑人,这点儿悬殊,成了决定黑衣女子命运的方向标。 黑衣女子向后退了一步,在八名汉子满含仇恨的目光下,她显然是有些怕了。 方俊心道:“这是除掉黑衣女子的最佳时机。”便说道:“哼!她手中的太刀,是扶桑武士佩用的武器。试问,她若不是扶桑人,又怎会有扶桑太刀,这明摆着的事,当真再明白不过了。姚二当家,你还不动手吗?” 姚文定道:“我做事,还不用你来教。”说话时,他的眼光仍盯着黑衣女子,绝不分神。 黑衣女子道:“我一个弱女子,你们却仗着人多欺负我,就不怕人笑话?”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恐慌,还带着点哭腔,不再是先前时候的淡定自如,话语腔调也不再是先前时候的冷酷无情。 姚文定毫不心软。又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扶桑人?”他见过扶桑人,颇能识别扶桑人说话的语调口音。黑衣女子说话的声音柔美婉转,是江南口音。倘若没看到她手中的那把太刀,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江南水乡一位清丽可爱的女子。绝不会把她和扶桑人联系起来。姚文定心中有了疑惑,就越要弄明白,以免错杀了人。 萧爻对她始终怀着怜悯之心,他以前常听周元嘉提起扶桑浪人的种种恶行,其行事之残酷,手段之毒辣。世间再另外一个种族的人能超过他们。萧爻心道:“倘若她真是扶桑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再将怜悯之念错投在她身上,岂不是令天下英雄耻笑?” 问道:“姑娘,你倒是说啊,你是不是扶桑人?” 那黑衣女子道:“我不是扶桑人,我是大明朝中原汉族女子。”这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像是在说谎。 任何一个有爱国之心的人,绝不会为了贪图活命,而不认自己的国家,反认他国为父母之邦。 黑衣女子忽然转头,看着萧爻,眼眶里一红。狠狠地道:“你坏了我的大事。我、、、、、、我杀了你。”举起太刀向萧爻砍来。刀招快捷无伦,刀光闪动之际,已向萧爻攻了三招。 萧爻的脸上惊讶无比,他不敢相信,黑衣女子竟会向自己出手。但这时却已无暇过问,只得凝神对战。两人霎时间交手了十来个回合,萧爻已三次遇险。若非他已炼得一身冠绝天下的轻功,只怕早已丧生于黑衣女子的刀下。 同样使的是刀,萧爻感觉到,黑衣女子的太刀刀法,明显比金刀门众弟子的刀法凌厉得多。她的刀法,绝无半分拖沓之象,空灵而又狠辣无比,招招致人死命。 萧爻快步向后退开五步,避过黑衣女子凌厉的一击。抽得点儿空当。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黑衣女子道:“你坏我好事,你就该杀!” 萧爻讶异地道:“我坏你好事?你说清楚,倘若真是我错了,大丈夫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便给你赔礼道歉,任你处置。倘若错不在我,你这般没头没尾的攻我,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黑衣女子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奸诈狡猾之徒,我岂能听你的胡说八道?哼!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哪能容你狡辩?我说要杀你,你就是该死。看招!”她发了一通脾气,向萧爻迅捷地攻出三招,招式狠辣,毫不容情。 萧爻皱着眉头,待要分辩,无奈对方攻得甚急,一交上手,就得全神应对。稍微岔开点儿心神,则会丧生对方刀下,当真连说话的余暇也没有了。但他只是退让,从不主动还上一招。他心中仍然坚守着这样一份信念:“好男不跟女斗”。 姚文定等金刀门的弟子,还有方俊,九人脸上的惊讶之情,丝毫不亚于萧爻。黑衣女子先是出言讥刺方俊,意图破坏方俊跟洛紫怡私奔的计划。而后激怒姚文定,她的敌人该是金刀门和方俊。 萧爻先前曾替她挡住姚文定,按理说,她对萧爻该当感激才是,怎地不去对付敌人,而突然向萧爻拔刀而攻?又说萧爻破坏了她的大事?听了之后,直叫人疑窦重重。 黑衣女子举刀砍向萧爻,这一变故,连姚文定也是始料未及。秦虎问道:“姚二叔,咱们帮哪一边?” 姚文定沉吟着道:“黑衣女子不是扶桑人,但她跟我们作对,原该杀了她。” 秦虎道:“我这就动手。”说完,便要加入战团。 姚文定忙喝止。道:“慢着!”又道:“你先别急!他奶奶的,这事我还没想明白,谁也不能帮。” 秦虎只得退回。问道:“姚二叔,你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的?” 姚文定身为金刀门的二把手,本善于随机应变。但这事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也有些发蒙。道:“黑衣女子跟我们作对,那小子帮她。就算和她不是一路的,但对她来说,这是好意。她对那小子也该有点感激才对。可她却拔刀砍那小子,这我就糊涂啦。” 姚文定皱着眉头。又道:“他奶奶的,这事真乱。” 秦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姚二叔。”他神情激动。 姚文定道:“你明白什么了?” 秦虎道:“这两人都得罪过我们,都可算是咱们金刀门的敌仇。无论我们帮哪一边,帮的都是敌人。所以,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姚文定听后,展颜一笑,这话正合他意。道:“对,就是这个理,坐山观虎斗。你小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秦虎得他一句夸赞,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道:“我只是不爱动脑筋,并不是不聪明。” 姚文定道:“得多动动脑筋才行。”他向萧爻看了一眼,萧爻连遇险招,一只衣角被黑衣女子划破,若是稍慢半分,手腕已然不保。 姚文定心中暗道:“那女子的刀法也太快了,这一刀要是砍向我,我只怕躲不过了。”但他此刻作了旁观者,这些担心也是多余。却道:“那小子就是不动脑筋。才会吃这份苦头。” 秦虎道:“姚二叔,这话怎么讲?” 姚文定道:“刚开始是那姑娘得罪了我们,我们要是将她杀了。就没有后来的事。对不对?” 秦虎道:“嗯,确实如此。” 姚文定又道:“可那小子要帮她,阻碍我们杀她。他就是没有动脑筋了。他要是会动脑筋想的,他那时大可坐山观虎斗,任我们跟那女子杀得你死我活。” 秦虎接道:“他得罪了我们,又没讨到那姑娘的好。他帮那姑娘,反而被她攻击。真是想不到啊,事情竟会变成这样。”秦虎摇着头,他这时作为旁观者,心情自然不如对战之人那么激动。 姚文定道:“事情变成这样才好呢。若非如此,我们哪有闲暇歇息?” 秦虎对这话很是赞成。又凝目向二人瞧去。 姚文定看着那黑衣女子,只见她身法矫捷,刀法甚是灵便。那柄太刀在她手上,立即成了冷酷无情的杀人利器。然而,那黑衣女子的刀法,却不像中原武功。姚文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暗道:“她不是扶桑人,她是中原汉人。那她手上的太刀是怎么来的?还有,我十七年前用的名字叫姚顺清,那一年我做了一件大恶事。从那以后,我将名字改为姚文定,我改名字这事,从来没对人提起过,不应该有人知道的。她不过才二十岁,她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忽然间,一股恐惧感袭上姚文定的心头,他额头冒出了阵阵冷汗。对大厅中二人的对战,也就没去关心。 秦虎却看得津津有味,他想讨好姚文定,对他师弟们就不怎么管。又道:“姚二叔,那小子的轻功挺不错啊,你看。”姚文定没有回答,继续沉思着。秦虎转头见到他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惨白。问道:“姚二叔,你怎么啦?你流了好多汗。” 姚文定回过神来,镇定地道:“我没事。”说完擦掉汗水。又继续想着他的事。姚文定心道:“她既然知道我以前用过的名字,那她就肯定知道我以前做过的那件事。她找上了我,莫非是想以此事来挟制我?” 姚文定想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来:“前不久,有人传言,江湖上新出了两名厉害角色。一个叫催命婆婆,一个叫玉面判官。这二人专门打探最近几十年来江湖上发生的疑难案件。她们要是查出了实情,就会对作恶之人暗施惩治。惩戒手段比北镇抚司诏狱中的酷刑更为残忍。” 他看着那黑衣女子,暗道:“我十七年前造下了一件大恶事,后来我花了十万两白银,已经销案了的。就连官府也不再查办了。她又怎么会知道?江湖上只有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会管这等闲事。那么,黑衣女子跟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定然是一路的?或者,她就是那二人中的其中一人?” 姚文定想到这里,不禁抽了口凉气。以他多年的江湖阅历来看,这些推断有理有据,并非空穴来风,。若是被催命婆婆或玉面判官盯上,一定没有好日子过,姚文定立即下了决定。心道:“先下手为强。她知道的事太多了,不管她是谁。绝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家饭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催命符 黑衣女子痛恨萧爻搅毁了她大事,将太刀太法尽力施展,要杀他出气。她出手毫不留情,先时,将手中太刀挥舞得如疾风暴雨一般,招式绵密,一招紧似一招。刀风呼呼而响,整个大厅里,只见刀圈闪烁飞舞,炫人眼目。黑衣女子攻了一百多招后,力道渐弱。 太刀刀法意在以轻盈快捷取胜,她以前以此路刀法攻敌时,往往不超出五十招,就击伤了敌手。但没想到今日面对萧爻,攻了一百多招,竟没能伤他分毫。 黑衣女子攻了一百多招,攻得太急,这时却忍不住已娇喘微微。脸颊额头已冒出了些微细细的汗珠,晶莹剔透,如一粒粒细微的宝珠,莹然耀眼。她攻击的势道也渐渐缓慢下来,招式比先前慢了一些。 黑衣女子微一沉吟,接连向萧爻斜劈三刀,这三刀本来包容在一大绝招之中,一招中含着三招,敌人能躲过第一招,势必被第二招击伤。就算躲过了第二招,但力已用尽,第三招无论如何躲不开。她使的这三招刀法,有个极大的凶险处,这三招没有一招守式,倘若仍不能击伤对方。极有可能被对方反攻而致命。但她还是毅然而然的使了出来。 萧爻趁她手势缓慢之际,深吸了口气。他最近学了伍伯侠的上清罗天神功,上清罗天功是一门修炼内功的法门。他学过之后,不知不觉间,功力大增。他提了口气,便即贯通到他体内所储存着的深厚内力,刹那间,牵引了体内真气。只觉得丹田内真气鼓荡,全身仿佛聚集着用不完的力量。 萧爻体内真气满溢,向他全身上下的各处穴位散溢而去。使他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他没有攻出一招,真气未曾散出体外,只在体内流转,他身子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团团云雾。他的脚虽也会着地,但只轻轻一点,便即飘了起来,他的步伐更轻灵飘逸,犹如身在云端,被一朵白云托着而飘流不定。 旁观众人从未见识过这等武功,人人看着萧爻,看着他的脸,都被他脸上的神情所吸引,而无法旁视。 黑衣女子攻出的杀招,竟又给萧爻以绝妙的轻功化解掉。萧爻毫没察觉到对方的招式如何劲急,对黑衣女子招式中暗含着的杀气也无所察觉。只感到全身舒泰,真气满溢,在他体内缓缓流动。有的随着经络溢到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色微显红润。仿佛刚刚泡过温泉,神清气爽,周身舒坦。 黑衣女子使刀砍他时,却也留意到萧爻脸上的表情。但见萧爻神情潇洒,面上竟时刻伴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醉态,潇洒不羁之中,竟又流露出洋洋不尽的喜气。 她越看越是奇怪,越看越是惊讶。她停了下来,倚刀而立。 萧爻见她停下了攻击。心道:“她在干嘛?”他竟忘了自己是在跟一个武功高手过招,而且时时处于凶险境地。他体内的真气是随着意念而流转,心神这么一分散后,体内的真气便即停了运转,他身子周围的云雾、脸上的潇洒神情也渐渐隐没。 萧爻凝神看着黑衣女子,但见她胸前衣襟起伏不定,显是有些累了,要歇歇气。 刚才动转真气,使他如同是在做梦,这时他才清醒过来。道:“你说我坏你好事,我可就不明白了,你把话说清楚点,让大家一同剖断,到底是不是我的错?” 黑衣女子却在暗暗吃惊:“这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他的轻功却高明得很。师傅传我太刀刀法时,曾叮嘱于我,只要拿起太刀,心中只能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对方击倒。我学会这路刀法已有两年,曾以这路刀法打败过十五名江湖好手。难道今日竟要在这人手上折戟沉沙?” 黑衣女子凝视着萧爻,一时并没答话。 萧爻细看着她,只见她眉毛弯弯,深具弧线之美。双眸清澈,眼珠圆活,如盈盈春波。但她的眼眸里时不时就会闪射出冰冷的光芒,她的目光有时是怒火,有时凶狠残忍。萧爻看着看着,便起了痴念。竟忘了她才以太刀攻击自己。却道:“你要是脾气温柔点儿,你的眼神里就不会露出杀气,那将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但见那黑衣女子身上似是抖了一下,仿佛萧爻的话触动了她的某些思绪。 姚文定想着要除掉黑衣女子,趁着黑夜女子真力尚未复原,他挺身站了出来。姚文定道:“你虽说你不是扶桑人,但你手上的太刀大是可疑。事实是否属实,还须查个水落石出。姑娘,你手持扶桑太刀闯荡江湖,这太惹眼了,那把太刀会要你的命。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我请你跟我走一趟。” 黑衣女子道:“姚文定,你放着金刀门的大敌不顾,却来在意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姚文定听她没提自己以前的名字,暗暗放了点心。又道:“金刀门与神拳门的恩怨,自当有个了断,但不是今天。扶桑浪人曾欺辱过我的祖上,在下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去扶桑,杀他武士出这口气。你既然手上拿的是扶桑国的刀,那么你与扶桑国关系匪浅。还请你跟我回金刀门,一则保护你的安全,二来也有利于我们查明你说的是否属实。” 黑衣女子道:“姚顺清,十七年前,你在浔阳江边做了什么?你对江州知府汪远洋做下的罪恶,难道还想在我身上施行?” 姚文定心中一震。但他随即镇定下来。道:“我叫姚文定,不是姚顺清。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他捏了捏手中的斩马刀。其他门人听他口气凝重,都已围了过来,将黑衣女子围在核心。 他们与黑衣女子之间的仇斗,经萧爻搅和而中止了。看眼前这形势,又要重新点燃。萧爻不知这两边谁是谁非,一时连插嘴的机会也没,只好在旁边听着,眼光却不由自主地朝黑衣女子看了看。 黑衣女子就把与萧爻的事撇在一边,似乎姚文定才是她首要应对的人,而萧爻不过是个惹她生气、无足轻重的过客。黑衣女子道:“姚顺清,你要我将你十七年做下的丑恶罪行,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吗?你就不怕身败名裂?” 在萧爻与黑衣女子恶斗之时,姚文定已想出应对黑衣女子的策略。姚文定坚决否认。道:“我实在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已经不止一遍的告诉你,我不叫姚顺清,我叫姚文定,是金刀门的二把手。这事江湖上尽人皆知,倒是你,你的身份不明不白的,你怎能随意给我施加一个莫须有的名号?” 秦虎道:“姚二叔,你对她也太客气了。对付扶桑妖女,只能用刀跟她们讲话。” 这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口音说道:“嫣儿,我叫你送催命符给姚文定,你怎么这样拖沓?”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苍老。但轻柔圆转,吐字清晰,声音十分动听。 姚文定听到催命符三个字后,脸上变色,似乎双腿也在发抖。他倚在一张桌子上。念道:“催、、、、、、催命符?” 萧爻听得那人说话的声音,立即辩出她是的房檐上。心道:“嫣儿,这里有什么嫣儿?她在跟谁说话?”他见姚文定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问道:“姚大侠,你怎么啦?”姚文定却像是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萧爻的眼光重又回到黑衣女子身上。只听那黑衣女子道:“姑姑,姚文定矢口否认,决不肯承认他十七年前犯下的罪恶。” 萧爻凝视着黑衣女子,吃了一惊。心道:“她是谁?她叫房檐上的人姑姑?那人又是谁?” 又听房檐上的那人说道:“那他是不肯接催命符了?” 黑衣女子道:“我猜是这样的。” 房檐上那人又说道:“哎!我以为金刀门的二把手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不到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萧爻听她叹了口气。又听她说道:“姚二当家见闻广博,应该知道不接催命符的后果吧?” 姚文定颤声说道:“你、、、、、、你是催命婆婆?”金刀门众人从未见过姚文定如此惧怕过。他们看着姚文定,渐渐地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又想起了江湖关于催命婆婆的种种可怖传言,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气也不敢喘。 房檐上的人道:“我以为姚二当家十七年前敢抢劫官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想不到竟也怕成这样。” 她又说道:“嫣儿,你将催命符给姚文定,咱们这就回去。今天是除夕,我们也要过年的。” 黑衣女子嫣儿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的灵符。萧爻向那灵符上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些深浅不一的条纹。条纹下面画着一个断头台,断头台上标注着‘十七’两个朱红大字。 嫣儿运劲将灵符推出,那道灵符便平平地飞向姚文定。姚文定伸出颤抖的双手,勉强将灵符接住。 催命婆婆的声音又从房檐上传来。道:“姚文定,催命符已到了你的手上,你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这十七日之内,尽快去办吧。符上的图画,你应该是看得懂的。”随即又道:“嫣儿,我们也该走了。” 嫣儿道:“是,姑姑。”向大厅外面走去。 萧爻道:“等等!”跟着追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漫漫江湖路 当歌载酒行 诗曰: 人生难称意,挥刀鸣不平。 英雄侠胆烈,岂无儿女情? 吞吐风云志,耿耿报国心。 漫漫江湖路,当歌载酒行。 如今且说萧爻刚奔出屋子,只见嫣儿倏地跃上屋顶,与她的姑姑——催命婆婆并肩奔行。两人在屋顶上纵跃疾驰,犹如两道影子,只在瓦片上轻轻一点,便已跃出数丈,脚下没发出半点声响。此等轻功,当真罕见。两人却是往东南方而去。 萧爻喊道:“嫣、、、、、、嫣姑娘,你与扶桑人有没有关系?”说话之间,萧爻略一提气,足尖一点,已跃上屋顶。立即使出龙象心法里的轻功,向嫣儿姑娘与催命婆婆追去。 他听得催命婆婆呼喊那黑衣女子为嫣儿,嫣儿姑娘叫催命婆婆为姑姑。催命婆婆是嫣儿姑娘的长辈,催命婆婆叫她嫣儿,自是顺乎其当的。到自己这里,却不能以长辈身份自居,也跟着叫她嫣儿。但又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好叫她嫣姑娘,权且当作暂时的称谓。 萧爻一面追,一面喊道:“嫣姑娘,你与扶桑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扶桑太刀?”萧爻越追越快,他相信,他的呼喊,嫣儿姑娘是听到的,但她却不肯回头回答自己。跟着催命婆婆,全力向东南方疾行。 萧爻眼见离二人已越来越近,只听得催命婆婆边行边问道:“嫣儿,此人是谁?”嫣儿姑娘道:“我也不认识。我到饭馆的时候,他就已先我而到。他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催命婆婆问道:“你跟他交过手了?” 嫣儿姑娘道:“交过了,我没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武功,但他的轻功倒是很高明。”萧爻距二人已不过五丈,二人的对话,萧爻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萧爻便接口道:“你的刀法也挺狠辣的,你到底跟扶桑人有没有关系?你的姑姑是扶桑人还是中原汉人?你手上的扶桑太刀是怎么得来的?”他一连问了几件事,但脚步却仍然行得极快。 那二人没有再说话。忽然,二人跃下屋顶,往一片大松林里窜去。萧爻跟着下了屋顶,到了平地上,又追了一段,与那二人越来越近。萧爻猛一提气,霎时间,真气奔腾流动。几个起落,从二人身旁绕上前去,竟超过了那二人三丈多。萧爻才转身,凝望着二人。 那二人仿佛是吃了一惊,都停了下来。 萧爻看着嫣儿姑娘身旁站着的人,那位催命婆婆——嫣儿的姑姑,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如同鬼脸。她全身穿着白衣,胜似白雪,猛然间,萧爻回想起在牧野之上遇到那个假扮鬼魂的人。萧爻记得,那假扮鬼魂的人的脸上与催命婆婆脸上戴的面具是一样的,同样是一身白衣。心中便想:“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萧爻将她当作了牧野上那假扮鬼魂的人,这次遇见,就是第二次了,虽对她半点也不了解,却也没什么陌生感。 催命婆婆向萧爻凝视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萧爻行了个礼。道:“在下萧爻,见过前辈。” 催命婆婆似乎抖了一下,立即又镇定下来,仍凝视着萧爻。问道:“哪个萧?哪个爻?”从语气中听来,她似乎有些激动。 萧爻微觉诧异,这是有人第一次问自己的名号问得如此细致。道:“草肃萧,爻是爻辞的爻,卦爻的爻。” 萧爻说话的时候,仍在看着催命婆婆。从她面具上的眼孔中看去,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她眼中闪过一点泪花,飘过一丝喜色。但立刻就消失不见。 萧爻对此十分不解,因消失得太快,不敢确定在她眼中看到的泪花是不是真的。 嫣儿却道:“你追我们做什么?”萧爻的目光回到嫣儿身上,从她眼神中,看到了她眼神里的怒气。显然她对自己余怒未消。 萧爻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实是心头有一件大疑问,与在下关系甚重,欲待向姑娘请教,这才尾随而来。” 催命婆婆问道:“你要问什么?”萧爻听得她语气和蔼,这一问句,问得颇为关切,心中微微漾起了一丝温馨之感。 萧爻甚觉奇怪,那姚文定见到催命婆婆,被她吓得半死,怎地自己见到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心怀温暖。萧爻仍将她当作牧野上那假扮鬼魂的人。回道:“在下想问嫣儿姑娘,她手上的太刀是怎么得来的?她是否认识扶桑人?” 嫣儿从衣襟中扯出刀来,她先前给姚文定送催命符,萧爻从中搅和,差点坏了她的事。见到萧爻,又激起了她的恼怒。但见姑姑对萧爻颇为客气,也只好将恼恨略加收敛,将刀微微一晃。道:“这是太刀吗?你凭什么说它是太刀?” 萧爻道:“姚文定说的。” 嫣儿道:“他说是太刀,你就信了?” 萧爻道:“他是金刀门的二当家,他能鉴别刀刃。他说这是太刀,必定不会假。” 嫣儿道:“你就相信了他的话吗?” 萧爻道:“我想他没有理由骗我。” 嫣儿冷笑道:“骗人需要理由吗?” 萧爻怔了一怔。嫣儿又道:“你这么相信他,他叫你自杀,你干不干?” 萧爻觉得她对自己成见颇深,跟她打嘴仗,是问不到正经事的。又双手一抱拳,神色恭敬地道:“还请嫣儿姑娘见告,你是不是认识扶桑人?” 嫣儿却道:“姑姑,你看那边,起揽了,船要走了。” 萧爻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三十丈外,是一条白茫茫的大江。江岸边泊着一艘船,船主人正在收揽,眼看就将抛锚起航。 萧爻很快意识到,她们将要渡江。可是他的脑袋里满是疑团,而这些疑团,只能问过嫣儿后,才能一一得解。萧爻下意识地觉得,从嫣儿口中,或可查出杀父仇人的讯息。倘若不及时追问,嫣儿和催命婆婆一走,此后还能否相见,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就算见到,嫣儿也未必就肯回答自己的疑问。当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那二人举步欲行,萧爻揉身直进,拦在二人身前。抱拳道:“嫣儿姑娘,你到底是不是认识扶桑人?还请你告诉我吧。因为这事对我十分重要。” 嫣儿和催命婆婆给他拦住,又停了下来。嫣儿道:“对你重要,那也是你的事,与我可不相干。快让开,船要起航了。” 萧爻道:“你只要回答了我的几个问题,我立刻让出路来,绝不阻拦。”又道:“你是不是认识扶桑人,你认识的扶桑人叫什么名字?他们住在何处?” 嫣儿道:“抱歉得很了,你问的这些,我真是不知道。不是我故意隐瞒,实是我一无所知,回答不了。而这件事既然对你十分重要,你为什么不亲自查探?经自己亲手查探得来的,一定比别人说的更真实可信。” 萧爻看着嫣儿,但觉得她说的话句句在理。 嫣儿又道:“再说,我跟你认识了吗?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如何就能轻易相信我的话?万一我是说慌骗你呢,不是对你没有半点帮助,还会害你多绕弯路吗?我若是说谎骗你,而你又相信了。你那时处处遭受挫折,你岂不是会恨死我了?” 这些话,一句句刺中了萧爻的心窝。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瞬间袭上萧爻的心头。萧爻不由得心中想道:“是啊,她说得没错。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了?你这么追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难道就能问出实情来了?” 催命婆婆和嫣儿绕过萧爻,往江边快步行去。 萧爻再无理由阻拦二人,站在当地,眼神空泛,半晌没回过味来。只听得嫣儿姑娘搭船的声音从江边传了过来:“船家,请等一等。”船家道:“你两位,赶得好及时,争些儿就没船坐了。我只消一扬帆,眨个眼皮就克(去)二十里远了。” 萧爻又听得嫣儿的声音说道:“那是,那是,幸好赶上了。”萧爻没回头看,但听得两人像是上了行船。 船家道:“你两位,敢细(是)要克(去)杭州否?敢细(是)要克(去)苏州否?”夹杂着十分重的乡音。 萧爻只想再听听嫣儿姑娘温婉的话语。果然又听得她的声音从江边传了过来:“我们去杭州。多少钱?”这话倒说得很干脆。 船家又道:“要细克苏州,得收你每人二十两银子,我先说过哈,我细嫑支票的,只要现银。克杭州嘛,倒是顺风顺水,但也要你每人十五两现银才克得。嫑说我细搞敲诈,我送谁都细这个价位的。” 萧爻又听得嫣儿的声音说道:“给你。”想是她正在付钱。又听得船家说道:“哎!多了,多了。等我给你找零钱。” 嫣儿道:“不消找了,多的你拿去卖酒喝吧。” 船家道:“多谢好心的姑娘,好心的姑娘要嫁个好心的郎君。” 萧爻心中仿佛被人猛地捶了一拳,怦然一动,随即转头看去。只见小船已经起航,他快速奔到江边,眺望着那艘小船。见那小船荡着悠悠江水渐行渐远,船身越变越小,只剩下一点灰色的影子。他极目远望,双眼始终不忍离开小船。再过得一会儿,连那点影子也瞧不见了。他仍站在江边,守望着不肯离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七香饭馆五 暮色苍茫,转眼已是黄昏。萧爻在江边又待了一会儿。终于确信嫣儿姑娘和催命婆婆是去了杭州。心道:“难道她们是杭州人?嫣儿姑娘到底认不认得扶桑人。哎!就算她认得,但只要她不肯说,我又能拿她怎么样?” 萧爻心下又不禁自责起来:“萧爻,你真是没用。嫣儿手上拿的是太刀,这不会是假的。那她跟扶桑人就一定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让她过去?你为什么不留下她。先用武力将她留住,然后,对她施以酷刑,严刑拷打,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禁受得住?那么,你想知道的事,她还不老老实实的供出来。” 脑海里想起了嫣儿的模样,又回响起了嫣儿说过那番话‘这件事既然对你十分重要,你为什么不亲自查探?经自己亲手查探得来的,一定比别人说的更真实可信。’一字一句,如针尖般穿入萧爻的耳朵里来,穿到了他的心窝中。 萧爻心道:“她说得没错,询问别人得来的讯息,究竟是不如自己打探得来的更加真实可信。再说,我要找扶桑浪人报仇,就该亲自查访。怎能假手他人?” 萧爻叹息了一声。又想起了嫣儿离去之前对自己说过的最一段话‘再说,我跟你认识了吗?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如何就能轻易相信我的话?’ 这几句话,一直萦绕在萧爻的心头。萧爻只觉得每一句话都是在将自己推开。萧爻心道:“不错,她这么说,就是生怕我跟她扯上关系。你认不得我,我又认得你是谁了?你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谁又稀罕跟你有关系了?大丈夫自立于天地之间,岂能依仰旁人?难道没跟你扯上关系,我就活不成了?” 涛涛江水,冲起朵朵浪花,滚动着击打在江岸边上,涌起了又退回。恰如萧爻的思绪,来了又去,去了还来。 萧爻只觉得心头气闷。他往日里什么事都不会太放在心上。但只要心思稍稍想起嫣儿姑娘来,立刻就放之不下,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爻不禁想起了自己认识过了几位女子。在牧野之上,遇到了李翠薇。或许对她曾有过一丝丝喜欢,但当得知她的悲惨遭遇,她的师兄——未婚夫新婚的头一天晚上无故失踪。她为了寻找未婚夫,从黔中出来,饱受煎熬。看到她面色憔悴,忧虑万端的神情后,对她的同情立刻就盖过了一切,那点儿喜欢也就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七香饭馆的后院遇到了许佳玲,似乎也有过喜欢之情。因为出言不慎,而惹怒了她,她刺了自己一剑。后来,在破庙中跟她重逢,她对自己的态度大为好转。因为她要护送许佳琪回家,不得不与之分别。离别之后,但觉得冷清孤寂,竟落了泪。但只是心头孤寂。 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气闷。从来没有谁能让自己这般失落过。这份感受,比之对李翠微的同情,许佳玲离去后的孤独,要深刻得多。隐隐觉得,那嫣儿姑娘就是比自己强,似乎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一张白纸,经不起看。她也瞧不起自己。她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咋一听,是为自己考虑,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推开而编出的托词。 萧爻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失落,嫣儿的话,触到了他的自尊心。这次是他最气不过的一次了。 萧爻叹了口气。但见暮色降临,天已将黑。不知该去往何处投宿。忽然,只听得镇上传来一阵鞭炮的响声。跟着有人放起了米花,声音越闹越响。欢呼热闹之声不绝于耳,遥遥可闻。才猛然省起,今天是除夕,镇上的人都在过年。 萧爻心道:“今天是除夕,我就在这江边过个年算了,反正我举目无亲,孤身漂泊。过年不过年跟我又有多大的干系?” 又想:“我接下来该去哪里?我该如何去寻找我的大仇人?到哪里寻找?”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只觉得肚子饿了起来。许家镇上又传来一阵阵的鞭炮声和人语喧闹之声相互混杂。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回许家镇,到七香饭馆吃顿饭,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待天明醒来之后,再作打算。 想到七香饭馆,猛然一省。金刀门的二把手姚文定在七香饭馆里接了催命符,想必他会知道关于催命符和催命婆婆的一些江湖事迹。向他问问催命婆婆的事,想来他不会隐瞒。但想问了催命婆婆的事,自不可避免会问到那个叫她姑姑的人——嫣儿。 萧爻心道:“既然人家心里压根就没你萧爻的半点影子,你又问人家的事做什么?”打定主意,一旦问及嫣儿的事,就立即将话头扯开,或者堵住耳朵不听。 萧爻心中先自预计了一番后。才决定去七香饭馆。当即施展轻功,一小会儿,就来到了许家镇上。 只见大街上家家灯火通明,烟花鞭炮时时响起,镇上的人几乎全都到了大街上,一个个欢呼雀跃,正在庆贺新年。 萧爻绕到七香饭馆里来。只见老板许敬仁正在那里咒骂。他店里的桌椅板凳,因先的打斗而全部破损,他正在检修残桌断椅,还能用的就重新钉过。不能用的就放到厨房里当柴烧。 然而,金刀门众人与方俊都已不知去向。萧爻没见那九人,心中又是一阵失落。本想着可从姚文定口中打听催命婆婆的消息。连他们也去了,全都指望不上了。 萧爻一阵失落之后,反正觉得自己报仇的事,当真是没人能帮上忙的。也就不再指望旁人,心里倒落得干净。向饭馆里看去,只见在许敬仁身旁,帮他的是跑堂王德贵。王德贵哀求道:“老板,我老婆已做好了年夜饭,正等着我回去吃呢。你放我回去吧,等过完了年,我再来帮你。” 许敬仁道:“这些天杀的,仗着学了些武艺,就无法无天了,专一行凶作恶,哪知道体恤民情?” 王德贵道:“老板,他们毁坏了这些桌椅板凳,一个个都是该死的。我帮你骂过他们了,也修好了两条板凳。可今天实在有点晚了,你让我回去吧,我要回家过年。” 许敬仁道:“德贵啊,这可是我身家啊。你就再帮帮我。要不是这些天杀的弄断了这些桌椅板凳,我又岂会留着你不放?说起来,都要怪那几个王八蛋。” 王德贵显得满腹牢骚。萧爻当即踏进饭馆里去。道:“许老板,我来帮你检修桌椅。” 许敬仁一见到萧爻,脸上变色。生怕自己刚才骂他的话,被他听到,他来报复。忙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爻笑道:“我刚来。我见过爷爷做门,木匠的手艺,懂点儿皮毛。我来帮你吧?” 许敬仁又问道:“你不回家过年了吗?” 萧爻道:“不去了,我家远着呢。”又道:“王大哥,你回去过年吧。我来帮许老板。” 王德贵真没想到,萧爻竟会帮这大忙。他早就巴不得能回去了。 许敬仁却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忙问道:“你帮我修板凳?” 萧爻道:“对啊,许老板。你放心吧,我不收工钱的。” 许敬仁又道:“当真?” 萧爻道:“真的。打坏这些桌椅,也有我的份。” 许敬仁道:“那你住哪里?” 萧爻道:“许老板要是能宽容一下,我就住在你店里,直到修好的桌椅,我才离去。” 许敬仁凝视着萧爻。道:“大丈夫可不能言而不信。” 萧爻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敬仁有脸色才变得温和了许多,吩咐王德贵离去。萧爻便跟他一道,检修那些残桌断椅。 第一百六十章 七香饭馆六 萧爻暂时留在了七香饭馆,帮着许敬仁收拾残桌断椅。一来,他自觉得自己参与了打斗,帮助许敬仁检修桌椅是理所应当的。帮帮他,感觉心安理得。二来,嫣儿的话触动他头气闷,正好借着做点事情,打发掉心头的那股闷气。 萧爻一丝不苟,将心思花在修理桌椅上,嫣儿姑娘的事暂时就搁到了一边。不去想那些事,倒也感到自在。当天忙到晚上子夜,许敬仁也并非苛刻尖酸之人,炒了些饭菜,请萧爻吃宵夜。萧爻喝了些酒,吃了些菜。 饭间,萧爻告诉许敬仁,修理桌椅,全是出于自愿。吃喝上的花费,照样开钱给他。许敬仁见萧爻如此,反倒不好意思收他的钱,执意不接受。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最后达成了这样的协议。萧爻帮他修理桌椅,期间住宿酒食一概免费。 许敬仁的老婆回了娘家,他的女儿许佳玲又去了仙霞派。许敬仁独自守在家里,一个人在家中过年,稍显冷清,也难免有些孤寂。但他是开店做生意的,又活到了这份年纪,些须孤寂的感受早已不当回事儿。像他这样的人,情感是次要的,可有可无,身家财产才是重中之重,必不可少。不像萧爻这样的年轻人,情感为重,心情有了起伏,就会陷入其中,什么事都得先放下,要待心情回转了,才有心思顾及到别的事上。 萧爻当晚便在七香饭馆大厅中下榻。然而,终究是有事萦绕心怀的人。萧爻却是不能安睡。 到得夜间,萧爻坐起了身,到厨房里找到火种,点了一只蜡烛。坐在大厅里,便思索起将要做的几件事来。 萧爻在大厅中的一条长板凳上坐了下来,他心神恬静。一边寻思:“在七香饭馆修理桌椅,终究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杀父之仇,一定要报。过几天,将桌椅修理好了后,我就离开这里。我接下来去哪里找扶桑浪人?” 萧爻思索了一会儿。又想:“嫣儿姑娘手上的扶桑太刀,一定是真的。她跟扶桑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心中总是难安。凡事都要亲自查探,才能得到真相。嫣儿与扶桑人有什么关系,她不肯告诉我。好了,那我就亲自查探。” 心中想着要从嫣儿身上查探实情,因她而起的闷气也就被查探真相这一大事取代了。 闷气一除,萧爻的心思越来越是活跃。又想:“她跟催命婆婆是去了杭州,催命婆婆送催命符给姚文定的时候,曾说她们也是要过年的。她们去杭州,当然是去过年了。说不好她们就是杭州人。但这只能算是一种可能。她们去杭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为了姚文定的事。” “姚文定手上的催命符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拿到催命符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害怕?那催命符上的‘十七’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这些事情,与催命婆婆有关。嫣儿姑娘与催命婆婆是一道的。而且,嫣儿给姚文定送催命符,显然是奉了催命婆婆的指令。” “那么,我只要找到姚文定,就能从他口中打听到关于催命婆婆和催命符的事。继而可以打探到嫣儿的身份,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探听出她手上的太刀是怎么得来的。也就能探查到一些扶桑人的消息。” 萧爻的心思渐渐开明起来,这一切就像是被织在一张严密的蜘蛛网里。找不到突破口,自己与那张网也就永远隔离。而姚文定、催命符正好是那道缺口。打通了这道缺口,才能看到蜘蛛网里都结了什么。 萧爻的心思不再杂乱无序,目标定在了姚文定身上。萧爻叹了口气,一阵风从屋外吹来,吹得烛火差点熄灭,萧爻忙举手遮住风。将蜡烛移到避风的位置。 他的心神很快回到姚文定这条脉络上,丝毫也不敢分散。又作了进一步的思索:“姚文定是金刀门的二把手,要找姚文定,就得去金刀门。” 想到金刀门,萧爻想起了洛紫怡和方俊。洛紫怡曾说过,金刀门是在杭州城西边。要找到金刀门,就只有去杭州了。 忽然间,萧爻只感到手心一热,只觉得由已知推求未知这种事,实在是一种无可取代的乐趣。心道:“金刀门是在杭州,神拳门也是在杭州,而催命婆婆和嫣儿也去了杭州。他们都去了杭州,那杭州城必定有一番大热闹。我明天加紧修理,尽快将这些桌椅修补完好,这就赶去杭州。” 萧爻接着又作了一番计划。心道:“杭州之行,首要的是去金刀门找姚文定,他是这条脉络上至关重要的缺口。” 萧爻想到此处,倦意涌来。他便吹灭了蜡烛,倚在长凳上,合上了双眼。第二天一大早,萧爻就起了。老板许敬仁去后房歇息,还没出来。萧爻便奔出屋子,到江边瞭望,望了一会儿,江面上并无船只经过。 萧爻心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想来船老板是不会做生意的。明天再来查看吧。”待了一会儿,便转回七香饭馆。 萧爻回到七香饭馆的时候,许敬仁已从后房走了出来。许敬仁念叨着:“昨天晚上还说得信誓旦旦,甘愿帮我收拾桌椅,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准是不辞而别了。哎!年轻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萧爻走进屋子里,假装没有听到。却道:“老板早啊。” 许敬仁似是被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萧爻。心道:“刚才的话,不知他听到了没有?”想到这样背着别人说人坏话,心中一虚,脸上微微一红,挤出一丝笑容来。道:“你早啊,萧爻。你昨天晚上没在店里睡吗?” 萧爻道:“在的,我早上去了江边,看看有没有船只经过,才刚回来。” 许敬仁道:“噢,我还以为你、、、、、、哈哈,我多心了。” 萧爻打了个哈欠,假意问道:“你以为什么呢?老板,你为什么事多心了?” 许敬仁见萧爻如此过问,心想:“他肯定没听到的,不然,我说他靠不住,他岂会甘休?不来找我理论才怪?”许敬仁打了个假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上了年纪,起得太早了,有点精神恍惚。你看,我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你可别见外啊。” 萧爻道:“是啊,我也有点儿精神恍惚。”说着话时,哈欠连连,看起来像是没有睡好。 许敬仁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本该好好过年的。但这些残破不处理好,初六开张时,没得用的。可都得仰赖老弟多辛苦啦。” 萧爻道:“那倒没什么,我想初六之前一定赶得出来。不过,许老板啊,今年新开张,不如换上新的桌椅,也正合了那句俗话‘新年新气象’。” 许敬仁心道:“换新的,不是要多破费了?”却道:“新不如旧,老顾客们看惯了旧家什,突然换上新的,只怕他们不不来光顾了呢。你也知道,做生意嘛,顾客最大。稍微不称他们意,他们就不来光顾了。” 萧爻心道:“我倒是觉得,换上新的,顾客看着会更喜欢呢。”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开工吧。”萧爻说完,就动手开干。 许敬仁见萧爻如此积极,心中甚是满意。暗道:“王德贵那懒鬼,哪及得上这小子心底诚实,又勤快利索。要薪水的时候,他最积极,平常做事,却总是推脱。待我问问他,他若是肯留下来打个帮手,我就解雇了王德贵。”有意留萧爻做伙计,却转去后堂,炒菜去了。 萧爻将一条长凳重新接好之后,许敬仁端出了饭菜和酒食。萧爻这便停下用餐。 许敬仁对萧爻很是满意,亲自给萧爻斟酒。萧爻道:“许老板,这可如何敢当啊,折煞我了。” 许敬仁道:“你就别客套了,这都是应该的。来,小伙子,干一杯,我还有话说呢。” 萧爻眨了眨眼,心道:“有话说?”与许敬仁干了一杯。萧爻向许敬仁看了看,忽然想起了许佳玲来。心道:“倘若许姑娘就在此间,她见我跟她的父亲、、、、、、跟她父亲喝酒,她心里会怎么想呢?”又想:“她心里作何感想,我又如何猜得到呢?” 却听许敬仁道:“小伙子,昨晚你说你家离此地尚远,那你是哪里人氏啊。” 萧爻心道:“我家离此地并不远,昨天晚上为了能在此店寻个安睡之处,才故意扯谎的。好了,他既然当了真,我只好将谎话扯到底了。”便道:“我家是黔中的。” 许敬仁道:“果然是远了。”又道:“小伙子,你年轻力壮,又且身有武艺。一向在哪里高就啊?” 萧爻心道:“问我职业干嘛呢?我有什么职业呢?找仇人报仇算不算职业?哎!江湖中人,又有什么职业?”却道:“我打黔中出来,要去杭州寻访一位亲戚。路过此地,盘缠将尽了。昨天又无意间遇到了那些江湖武人,跟他们打了一架,这事你也是看到的了,老板。” 许敬仁听了这话,心下也就明白:“他寻访亲戚,自然没有职业了。我便将雇用他的话说出来,看看他心下如何?”道:“嗯,那黑衣女子举刀砍你,我都是亲眼看到的,这事就不用说了。本店虽小,却自从开张以来,从来没一天断过客人。生意虽说不上红旺,一月之中,却也能赚个百八十两。只我一人打理,有些忙不过来,故此雇用王德贵,就是昨天晚上催着要回家过年的那人。” 许敬仁又道:“要说那王德贵嘛,初来的那两三个月,倒也手勤脚快的。到后来,就越来越懒了。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是不容许有这个懒字上身的。一旦偷懒,就会耽搁掉不少生意。”许敬仁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萧爻。道:“小伙子,我见你手脚麻利,为人又勤快。你若是不嫌本店穷酸,肯留下来搭把手,与我一同照管。我付给王德贵的是每个月十两银子的薪俸,付给你的,我就加倍,你意下如何?” 许敬仁面带微笑,看着萧爻。心道:“每月二十两的薪酬,朝廷六品官衔也只是这个数目了。”满心以为萧爻会答应留下来。 萧爻微觉诧异,浑没想到他竟有此意。因想着他是许佳玲的父亲,不管这事与许佳玲有没有关系,总会将此事与许佳玲联系到一块。萧爻心道:“这话,倘若是许姑娘对我说的。她跟我说的时候,多半就会说‘你留下来搭把手,咱们将饭馆生意打点好,也不愁吃穿用度。以后咱二人就守着饭馆过活,等我父亲去了,我是他的女儿,这饭馆自然就是我的了。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吗?你就不要推辞了。’” 萧爻想到此处,真有些乐不可支。但他回头一想:“倘若是在半年之前,我听到这话,念在许姑娘的份上,留下来便留下来。可如今我既知大仇未报,岂能为这些女儿私情绊住手脚?” 萧爻给许敬仁敬了一杯酒。道:“多谢许老板美意提携,高薪相娉。在下是福薄之人,又好喝酒胡闹,因此不敢应承。”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君子豪侠 许敬仁见萧爻拒绝。心中颇为不悦,悻悻然一笑。道:“不提这事了,喝酒,喝酒。”自行干了一杯闷酒。 萧爻也不以为意,喝了些酒,吃了些饭菜,接着修理桌凳。许敬仁见留萧爻不得,也就没再提起。 之后的三四天中,萧爻每天帮着修理桌椅。许敬仁备下酒食招待,话却少了,萧爻倒省了许多应酬,甚觉清静。每天早上,他仍旧会去江边观望。但三四天中,都没见着有船只经过。 算下来这天是正月初五,经过这几天的修整之后,七香饭馆里的残桌断椅也整理得差不多了。萧爻一大早就跑去江边,观望了一会儿。仍没见到有船只经过。萧爻心道:“七香饭馆里的残破桌椅,今天再整理后,就算完事了。不管有没有船只经过,明天一到,我是没理由留下来的。哎!许老板那天劝我留下帮他打理店铺,我就应该答应他的,船只还不来的话,至少可以在七香饭馆里再待几天。当时把话说绝对了,不好意思留下,万一船只没来,不是连个栖身之所都没了吗?” 心下微有悔意。又想:“一切到明天再说吧,但愿明天有客船到来。” 萧爻走回七香饭馆时,却见王德贵来了饭馆。他穿着一身绸子新衣服,看起来真有一股新气象,正在搬桌椅。 萧爻走进饭馆,道:“王大哥,早啊。” 除夕那天晚上,萧爻肯顶替王德贵,留在饭馆。王德贵借此腾出空来,回家过年,他对萧爻颇有好感。 王德贵便站起身来,故意在萧爻身前晃了一圈,将身上的新衣服尽量让萧爻看清楚,又一直注意着萧爻的表情,明摆着是在炫耀。 萧爻只好说道:“王大哥这身新衣服可华美得很啊。” 王德贵直到见到萧爻的脸上露出一股赞羡的神色,又听他亲口夸赞,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一笑。正色说道:“我花了十两银子卖下这身衣服,数钱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在滴血。可我还是毅然决然的卖了下来,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萧爻笑道:“王大哥不惜滴血也要卖下这身衣服。原因一定有趣得很了,我已忍不住要洗耳恭听呢。” 王德贵道:“我和我老婆一起去的街上,当时我们手头上有三十两现银。我老婆要卖胭脂和衣服。如果卖一盒最上等的胭脂和最贵的衣服,正好就花三十两。如果卖中上等的胭脂和中上等价钱的衣服,要花十七两。得知价钱之后,我老婆就问‘德贵,你说怎么卖呢?’”王德贵停了下来。 萧爻接口道:“王大哥,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王德贵道:“我怎么回答的?她那意思我还能不明白,她心里想的当然是花光三十两卖下最贵的胭脂和衣服。她问我怎么卖,不过是探探我的口风。”王德贵说到这里,哼的一声,仿佛对能洞悉他老婆的心思而倍感光荣。 王德贵越说越觉自豪,声音也大了起来。又道:“我当然不能任她胡来,若不然,夫纲何在?我就强行说服了她,花了十七两,卖中上等的,那已经很不差啦。” 萧爻帮他算着。道:“三十两去了十七两,还剩十三两。” 王德贵不等萧爻说完。又道:“是啊,她也算到了。她又问我这十三两该怎么花?她那心思我还能猜不到?她问我该怎么花,自是要将钱全部花光,才肯甘心呢。为了匡正夫纲,我自然不能任她胡来。就花十两卖了这身衣服。剩下的三两卖不到什么了,就给省了下来。” 萧爻道:“王大哥,你可真会节俭啊。佩服!佩服!” 王德贵笑了笑。将衣服提了起来,揉揉袖口,擦擦灰尘。道:“这身衣服虽是贵了点儿,可还算足够光鲜。我自从年三十晚穿上,还没脱下来洗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萧爻道:“王大哥事事出人意表,小弟不敢妄猜。” 王德贵道:“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好运。” 王德贵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往年时候,我赌钱总是输。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穿上这身新衣服去赌钱。我给你说,那天晚上手气好得不得了。我就觉得是这身新衣服带来了好运。接着初一初二,我就穿着它去赌,不管大小,场场都赢。穿了三天,也该换下了,但我就怕换了衣服后,手气转背。于是,初三初四,我还穿着它赌,也是场场赢。” 萧爻道:“照你说来,每次上赌桌时,若是都穿上新衣服,就包赢不输了。” 王德贵道:“正是这样的理,我以前不信这个邪,过完年后我就信了。” 这时,许敬仁端出酒食来,一一摆到桌上。道:“德贵,你像是赢了不少钱啊?” 王德贵满脸兴奋。道:“是啊,老板。这些天,算下来我将近赢了五百两。” 萧爻向许敬仁看了看,只见他脸色很平静。和王德贵的振奋成了强烈的对比。许敬仁道:“看来,萧爻顶替你,倒帮了你的大忙。” 王德贵沉吟着。道:“这也说得过去,说真的,要不是萧爻兄弟顶替着我,我没空去赌钱,哪能赢这么多呢?” 萧爻道:“王大哥财运到来,是挡也挡不住的。我不过是碰巧而已。” 许敬仁却道:“萧爻,我看德贵能赢钱,当感谢你才是。德贵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德贵脸上渐渐变了,道:“按理是该感谢萧爻。” 萧爻正想说声‘不用’。只听许敬仁先开了口。他道:“德贵,你既然赢了五百两,又想感谢萧爻,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你看,这些天,多亏萧爻在此,打坏的桌椅全都修补好了。好及时呢,我明天开张,就能保证桌椅齐全。我也是要感谢萧爻的。” 许敬仁说完,就见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看起来鼓鼓的,像是装有不少钱。许敬仁将钱袋子递给萧爻。道:“萧爻,你勤勤恳恳修理桌椅,能赶在初六开张之前有一套完好的家具,这都是你的功劳。些须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雅涵笑纳。” 萧爻吃了一惊。正色道:“许老板,之前咱们就说过,弄坏这些桌椅,也有我的份。将桌椅修补完好,是我应尽之职。而且咱们有言在先,我修补桌椅全出于自愿,是不要报酬工钱的。你只消提供酒食住宿就得,你也做到了。所以,还请收回。” 许敬仁见萧爻不肯接受,深受萧爻身上的那股豪侠气概所感。又道:“小伙子,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去杭州找亲戚,一路上穿州过府,打尖住店,这些盘缠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它们,你连杭州都到不了,其他的就更不消说了。” 萧爻犹豫了一下。但想:“我先就说过不收工钱的,倘若此刻又拿人家的钱币,岂不是食言而肥了?大丈夫活在世上,是贵是贱,是穷是富,殊不足道。但只要还活着,气节就万不可丢。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乃小人也,岂是君子所为?” 想到此处,一股慷慨侠烈之气瞬间涌遍全身,萧爻双手抱拳。神色恭敬地道:“许老板如此美意,在下感激不尽。但咱们之前说过,修理桌椅不收工钱的。这些钱在下确不能收受。” 许敬仁怔怔地看着萧爻,慢慢地将钱袋子收回。他没有因为萧爻当面拒绝而感到失了颜面,也没有怨恼。但觉得眼前这瘦骨嶙峋、衣裳破旧,一点名气也没有的年轻人。他身上的坦然直率,当真无人能及。或许他的眉宇之间,他瘦削而坚挺的脸颊上隐隐透着一股倔强之气。但若跟从他骨子里表露出来的英风侠烈的气节相较,又显得微不足道,而大可宽宥了。 许敬仁道:“我虽然身份卑微,看人的眼光却高得出奇。我敢说,我向来不把世间之人瞧在眼里,更从没正眼看过跟你同等年纪的年轻人。但你这小子,确实让我由衷赞佩。” 许敬仁一时心怀敞开。又道:“你这小子,说话风趣,脑瓜灵活。明明很聪明,却难得你有一颗朴实的心,平易近人。此等美德,比那些只会唱高调,自吹自擂之辈高得多了。” 萧爻听他如此赞美,禁不住高兴得手心里也在发热。脸上露出一阵喜出望外的神采。道:“老板只顾把溢美之词加之我身,这让小子何以克当?” 许敬仁哈哈大笑,这次,他是心怀大畅而笑,却绝非故意打假哈哈。 王德贵本来担心会花钱酬谢萧爻,但萧爻既不肯收受许敬仁的钱,自己也就不会破费了。想到此处,心下也甚是高兴,跟着陪了不少笑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杭州之行一 三人吃过了饭,萧爻依旧帮着修理桌椅。到了下午,所有破损的桌椅终于全都修理完好。萧爻与王德贵将桌凳摆放齐整,直忙到晚间,才布置停当。 三人吃过晚饭,因第二天是初六,正是七香饭馆新年开张之期。王德吃过饭,就赶回家中,准备安睡,养好精神,第二天好来干活。 许敬仁也睡得较早,萧爻仍旧在大厅里下榻。想着第二天就将登程赶去杭州,却有些担心。他点了一只蜡烛,坐在一条长凳上。心道:“不知明天有没有船只?要是真没船只经过,可麻烦得很了。说不得只好老着脸皮在七香饭馆再待几天,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许老板也并非苛刻之人,把道理讲清了,他应该会答应的。”想到此处,叹息了一声。 萧爻没什么闯荡江湖的经验,然而,为了寻找仇人,又不得不去以前没到过的地方。想着这次的杭州之行,惊奇之中又觉得吉凶难料,到底杭州那边局面如何,该当如何应对,心下也没个底。只好抱着走一步是一步的念头。 萧爻心道:“人算不如天算,此时不论盘算得如何精细,真正到了杭州,只怕也不会按着自己想的来。那又何必多伤脑筋?不如好好休整一晚,养精蓄锐,才有足够的精力来办事。”虽在宽慰自己,但想着前程茫茫,一切难以逆料,心下又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儿,倦意袭来,萧爻吹灭了蜡烛,在长凳上躺了下来。第二天凌晨时分,萧爻才醒过来。 天色放晴,早早地出了一轮太阳。虽在正月里,却也充满了春天的活力。 许敬仁这天起得较早,萧爻刚起来,许敬仁就从后房出来了。不一会儿,王德贵也来了。 萧爻便与二人告别。许敬仁却道:“此去杭州,走水路较近。萧爻,还早着呢,只怕船家还没来,吃了早饭再上路,我也不留你。” 萧爻抱拳道:“搅扰许老板这些天,当真过意不去。” 许敬仁道:“年轻人闯荡江湖,礼节故不可缺。老成持重,总不会有错。但有时也得随机应变,不能太过迂腐了。” 萧爻见他如此叮嘱,心下甚是感激。道:“多谢老板金石之言,让在下受益匪浅。” 许敬仁也不多说,就走进厨房,做了十几道菜,摆了一大桌,为萧爻送行。萧爻心中感激,吃了些酒菜,看看日正当空,时候真不早了。怕耽搁了行程,起身与许敬仁和王德贵告别。许敬仁这次果真没有留他。 萧爻拿着包袱,带上行李。出了饭馆大门,往江边赶去。 萧爻赶到江边,江上并无船只。但见阳光朗朗,普照在江面之上。江流涌起之际,一串串波涛如鱼鳞般滚荡开去,视之晶莹耀眼。 过了一会儿,遥见一艘乌篷船从江面南端缓缓划来。萧爻见到船只,心中激动,不知该怎样搭船。一面招手,一面喊道:“船家,请你过来,我要渡船去杭州。”他生怕船家没听到,没看到,深吸一口气,又高声喊起来:“船家,请你过来,搭我去杭州。”这一声呼喊,真气充沛,如狂狮猛喝,向江面上传了出去。 只听得船主人的声音从江面上传了过来:“客官,你且稍待哈,我这就划过来。” 萧爻听得回应,停止了呼喊。矗立江边,只待行船划来。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阵重浊的脚步声。萧爻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正向江边奔来。那大汉满面虬髯,生得粗眉大眼,鼻高口阔。一身灰色布袍罩体,头上戴一顶范阳斗笠,背上背一柄鬼头大刀。大汉又高又胖,每一步踩在地上,似都发出哒哒的响声。他步幅宽大,行得甚是快捷。转瞬之间,已奔到萧爻身旁。 萧爻见他疾速奔行,却脸不红,气不喘。心道:“此人身材肥胖,少说也有两百来斤。但他快捷奔跑,却不露半点疲累之态,若非内力深湛,必定身体强壮过人。”忽见那大汉两颗铜铃大眼旋地向自己扫了过来,萧爻微微一笑示意。那大汉略一抱拳回应,二话不说,就此转过了头。 这时,乌篷船已行到岸边。船主人站在甲板上,俯视着二人。问道:“你两位客官,细(是)同行的吗?” 萧爻道:“船家,我去杭州。”同时听得大汉说道:“送俺去杭州。”萧爻向大汉看了一眼,那大汉也冷瞥着萧爻。 船家道:“好得很,两位就请上船。” 萧爻道:“好嘞!”正欲跃上船头。忽然,背后衣襟似是被人擎住。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往后拽去。同时听得大汉的声音说道:“俺要渡船,你给俺滚开。” 萧爻毫没防范,身子向后疾退,不由自主的坐到了地上。这才知道,是那山东大汉使坏,将自己拽到后面。萧爻只觉得一股岔气涌上心头。来不及骂人,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提起拳头,照着大汉的后背捶了过去。 那山东大汉正要跨上船头,忽听耳后拳风呼呼,连忙转身避让。 萧爻一拳打空,揉身直进,照着大汉的胸前又是一拳。那大汉并不避让,鼓起胸膛,硬挨萧爻的拳头。 萧爻无意伤他性命,只使了一层力道。只听咚的一声响,犹似棒子敲金钟。萧爻手臂一麻,吃了一惊。暗忖:“少林寺金钟罩神功!”向后退了一步,那大汉站在当地,并没攻击。 船家见二人打了起来。忙劝道:“你两位一个一个地上船,嫑争嫑抢,船舱宽大,都有位置坐的。” 萧爻与那山东大汉却似没听到,萧爻盯着山东大汉。心道:“他不是和尚,他又怎么会使少林寺的金钟罩?” 山东大汉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鸟人?敢跟老子抢船坐。” 萧爻击了他一拳,怒气稍平,随即反骂道:“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鸟人,敢跟你爷爷抢船坐?” 山东大汉喝道:“报上名来,老子不打无名之辈。” 萧爻道:“报上名来,你爷爷我从来不打无名之辈。” 船家在船头替二人算着辈份,这时候忽然插嘴道:“大汉,你冲他老子,他冲你爷爷,算下来,你吃亏多。” 山东大汉喝道:“闭上你的鸟嘴,你再啰嗦,我砍了你。” 船家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嘀咕道:“你敢砍我?我把船开走,叫你过不了江。” 山东大汉看着萧爻。说道:“这船我包了,没你的份,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萧爻心道:“好个不讲理的浑汉!”道:“你问问船家,是你龟儿子先来,还是你祖宗我先来的?” 船家道:“这小伙先来的,大汉,但他到底细不细你的祖宗,我就不知道了。” 山东大汉道:“先来的又如何?” 萧爻道:“是我先叫的船,我不把船家招呼过来,你有船坐吗?” 山东大汉道:“是你叫的又如何?我先把船包下了。” 萧爻道:“我先叫来的船。你有本事,你自己叫一艘来。” 只听吱嘎一声响,船家摇着撸,将船驶离了江岸。那船家道:“你两位都细不好相处之人,我一个也不搭了,这笔买卖我不做了,你们接着吵吧。” 大汉急道:“船家,你姥姥的,给我回来。” 船主人并不回应,撑着撸,向江中划去,越荡越远了。 萧爻估算了一下,但见船只离江岸约有十来丈。心道:“这船一走,不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船只经过,只好碰碰运气了。” 顺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干木条,运劲往江中掷出,离江岸约有五六丈远,木条却不下沉,浮在水面上。萧爻猛提一口真气,身子斜斜跃起。双脚在江边一株大垂柳上猛力一蹬,借着反弹之力,向船只方向纵贯而去。身子将要下落之时,刚好赶到水面上的那块大木条。萧爻双足在大木条上一点,借此消减了坠落之势,略微一缓,提气向前跃出。落脚之时,正好踏在船只的甲板中间,脚下却未沾到半点水花。那船身晃了几晃,终于稳住了。 船家见萧爻亮出此等惊人神技,惊讶地看着萧爻。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萧爻嘘了口气,回头看去,见船只离岸边已十多丈远。想起刚才的冒险之举,当真侥幸之至,却不免心中惴惴。 萧爻看向岸边的山东大汉,只见那大汉在岸边顿足捶胸。那大汉见萧爻能以此等轻功跃上船头,他站在岸边,看着萧爻,又怒又妒。 萧爻向他招招手,笑道:“鸟汉,再见啦。” 大汉忽然心中一亮,暗道:“他能飞过去,我为什么就不能飞过去?”他往江中看去,只见萧爻扔出的木条还浮在水面上,离岸五六丈远近。大汉便欲照着萧爻刚才施展的法子,飞过水面,跃到船上。 大汉虎吼一声,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一个肥大的身子忽然跃了起来。跟着他又用力蹬在垂柳树干上。身子果然向江水中纵贯出去,但离那块大木条还有两丈多远,大汉就直直地落进了水里。恰似一坨大肉球砸在水中,只听得扑通一声响,水面上顿时溅起了无数细浪。大汉的声音从水中传来:“救命!救、、、、、、命啊!俺、、、、、、不会游水!”大汉在水里挣扎着,喊着救命,吞了不少江水。 大汉一连串的举动,萧爻全都瞧在了眼里,见他掉进水中。向船主人道:“船家,把船划过去,救他一救。” 那船家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道:“你忘了吗?他刚刚不肯让你坐船。像他这种坏人,就活该被淹死,你救了他,他不会领情的。” 萧爻道:“斗气是小,人命是大。岂能见死不救?快摇过去。” 船家叹了口气,却摇得很慢。 萧爻见山东大汉正在下沉,并无声息传出,心中急了。忽见甲板上放着一圈缆绳,那缆绳的一头系在桅杆上。萧爻捡起缆绳的一头,扯了扯,甚是牢固。 船家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爻并不理会,迅速挽了一个活结,套在自己身上。套得扎实了,深吸一口气,便闭着气息。纵身一跃,向那大汉落水之处扑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杭州之行二 只听扑通一声,萧爻跳进了江流之中。但觉得江水甚是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双手向下划水,身体迅速向江水中掉落。 萧爻落下数丈深时,定睛看去,只见那山东大汉肥大的身躯在自己斜下方不远处,正在急速下落。萧爻用力向水下划去,比大汉快了许多,又落得数丈时,一把抓住大汉的头发。 不防大汉较为笨重,竟连带自身也一并向水下急速降落。萧爻心中却也急了,心道:“我逞什么能耐,这番落进江水之中,非但救不得大汉,只怕自己也将葬身江底。”心中正有这等想法的时候,忽然身上一紧,才发觉缚在身上的缆绳长度用尽,已经绷直了。 萧爻一手抓紧大汉的头发,另一只手则去抓住缆绳,使力往回一收,同时双脚猛力蹬水,放开绳索,借着缆绳上的反拉之力,身子向上滑出数丈。立即抓住绳索,其时,他落水已深,反拉力一尽,就会往下降落。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当真刻不容缓。萧爻又用力回收缆绳,这次向上跃出数丈。他拉着绳索,连翻用劲,再拉得一次时,但见日光垂落到江面上,从江水中望上去,十分明净。萧爻再拉一次,一跃冒出了水面,身子已在船只侧面。萧爻忙换了口气,终于缓了过来。他一手拉着缆绳,一手提着山东大汉,将山东大汉露出水面来。 这时,船家走了过来,萧爻却见他双手挽住缆绳。听他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萧爻明白他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船家数了声一二三,便开始用力收绳。萧爻亦在水下用力,提着大汉,沿着缆绳爬上了甲板。 萧爻累得几近脱力。一到甲板上,就躺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船夫将大汉的身子搬正,惊呼道:“哎哟!莫不是断气了?” 萧爻缓得一缓,内力渐渐恢复。向那大汉看去,只见他肚腹鼓涨,面皮发紫。伸手往大汉身上一摸,大汉身上还热着。又探他鼻息,但觉得他呼吸微弱,似有似无。虽还有命,但若不及时施救,也只在呼吸之间。 萧爻吩咐船夫,将大汉头上脚下,反吊在桅杆上。那船夫不明所以,但他自从见过萧爻飞跃水面的神技之后,对萧爻十分佩服。立刻动手,将大汉反吊起来。 萧爻运起真气,缓缓推向大汉胸前,劲力一吐,一股柔和之力便即传入大汉的腹部。那大汉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吐出了不少江水,萧爻手上接着使劲,力道传入大汉的五脏六腑,在劲力的挤压之下。将大汉吃下的食物,也从嘴巴里给挤了出来,大汉吐了一大堆。忽然哟的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萧爻见他醒转,才罢手。 山东大汉道:“谁把我吊起来的?”他虽然是在怒吼,但声调微弱,听起来也觉得他有气无力地。 船夫道:“我把你吊起来的。” 山东大汉怒道:“咦!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敢吊我?” 船夫道:“我不吊你,怎么救你?” 山东大汉向自己身上看了看,慢慢想起了自己落水的情景。道:“我记得我掉进江里了,是你救我起来的?” 船夫向萧爻努努嘴,道:“细这位少侠见你跌落水中,不顾自身安危,跳进江中将你救上来的。” 山东大汉反吊在桅杆上,转动着眼珠看向萧爻,只觉得如此倒立着看人十分费力。道:“你有本事把我吊起来,怎么没本事把我放下来?” 船夫道:“我以为你喜欢吊着说话。” 山东大汉道:“鬼才喜欢吊着说话呢,我的胃都被翻转过来啦。” 船夫道:“真的吗?我不清楚。”说着话时,将大汉解了下来。眼看没自己的事了,就去船头掌舵。 大汉坐在甲板上,歇了歇,看着萧爻。问道:“船夫说,是你救我的?” 萧爻笑道:“可能是吧。” 大汉道:“到底是不是?” 萧爻道:“是。” 大汉双手一抱拳。道:“我是山东洪泽人,姓杜名威,多谢你救了我。这个、、、、、、这个。”杜威连说了几次‘这个’,到底‘这个’之后是什么,却说不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爻道:“我叫萧爻。” 忽然咚咚咚的一响,杜威磕起头来。 萧爻见他给自己磕头,吃了一惊,也忙跪下磕还给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杜威道:“你救了我的命,我磕头报答你。”说完,又要开始磕头。 萧爻忙阻着杜威。挠挠后脑,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状,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道:“不用磕头。就算我救了你,你也用不着给我磕头啊。我年纪比你小呢,你给我磕头,我担当不起,那不是折煞我了?不行,不行,不能给我磕头。” 杜威道:“你觉得磕头不行,那你要什么呢?” 萧爻道:“我要什么?我没有想过要什么啊。” 杜威道:“你快想想,你要什么?” 萧爻沉下气来,缓了一缓。道:“我什么也不要。” 杜威道:“不行,你一定得要点什么。你救了我,什么都不要,那你不是白救我了?我不是白被你救了?不行,我不能白白受你大恩的,你总得要点什么才行。” 萧爻站起身来。道:“我要什么呢?” 杜威看着萧爻。道:“对啊,你快说,你要什么?” 萧爻觉得这件事情十分麻烦。道:“你别这样急燥,我还没想到,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杜威道:“那你赶快想啊。” 萧爻没再说话,转过头,向江面上瞭望着,江风拂面,心情舒展了许多。 船夫将舵摆朝杭州方向,就任由船只航行。却忽然说道:“我倒细帮萧爻想到了。” 杜威道:“是什么?” 船夫道:“金钱,美人。你有吗?” 杜威道:“我有的。”他转头望着萧爻。问道:“萧爻,你要什么?” 萧爻道:“我还没想到,那些都不是我要的。” 船夫疑惑不解,问道:“金钱美人都不细你要的,那你要的到底细什么?” 萧爻听得他又说起了乡音,忽然回起几天起,嫣儿姑娘在江边搭船时,遇到的那个船夫。问道:“船夫,我问你一件事。” 船夫道:“你要问什么?” 萧爻道:“七天前,大年三十那天。你是不是搭载过两位女子?那二人中,一个是年轻姑娘,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衣,戴的也是黑色面罩。” 萧爻见他正在回思,又再说些话帮他回想。道:“是年轻女子付钱给你的。超出一十五两,你要找零钱给她,她说多的请你喝酒。你说她是一位好心的姑娘。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船夫回想了一下。道:“大年三十那天,噢!对!细她们,我想起来了。” 萧爻道:“对了,船大哥,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了吗?” 船夫摇摇头,一脸老实地道:“不知道,我把她们送到码头,她们就上岸去了。到底去了哪儿,我就不清楚了。” 萧爻心中微觉失望。喃喃说道:“她们会去哪里呢?她们是不是还在杭州?”想到嫣儿,想到催命婆婆,心中渐渐沉默下来。 杜威心想着要报答萧爻,就走到萧爻身旁。问道:“萧爻,你去杭州是去找人吗?” 萧爻心道:“我在七香饭馆对许老板说的原是去杭州找亲戚。好了,谁也不知道这是谎话,既然如此,就当真事来说了。”道:“是啊,我去杭州找人。” 杜威道:“你要找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两位女子吗?” 萧爻答道:“是呢,正是她们。” 船夫忽然岔道:“怪不得给你美人你都不要。” 萧爻道:“船大哥,为什么这样说呢?” 船夫道:“那年轻女子可漂亮得紧啊,不知你跟她是什么亲?” 萧爻怔了怔。道:“年纪大的是我姨妈,年轻的是我表妹。” 船夫便对萧爻说道:“你一定是看中你那表妹了,你倒真有眼光,那一定是位绝色美女。” 萧爻心道:“我虽然没看嫣儿的真面貌,但她必定很美。” 杜威却道:“这么巧啊,你们知道吗?我去杭州,也是去找亲戚的。应该说是我表哥找我才对,因为是他托人带信给我,我才来的。” 萧爻道:“那你一定比我先找到。” 杜威道:“为什么?” 萧爻道:“因为我还不知道我的亲戚她们住的地方。你的表哥既然托人带信给你,你一定知道他的住扯了。” 杜威道:“具体是在哪里,带信的人也没说。我以前也没去过杭州,这还是第一次来呢。但我知道表哥是住在金刀门,到了杭州,找个人问问,金刀门在哪边,就知道表哥住哪里了。” 萧爻一听到金刀门三字,立刻就加倍注意起来,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杜大哥,你的表兄是在金刀门,不知道杭州有没有银刀门啊。” 杜威笑道:“你这见识,我真是不敢恭维。江湖上只有一个金刀门,哪有什么银刀门?” 萧爻接口道:“哎呀,小弟我在江湖中走动得少,见识可短得很呢。听说有金刀门,便想到了银刀门,真是惹人笑话了。对了,杜大哥,你姓杜,不知你的表兄姓什么呢?” 杜威因感激萧爻的救命之恩,对他就毫不隐瞒。道:“我表兄姓姚,叫姚文定。他是金刀门的二把手。” 萧爻面上虽然沉静,但听到姚文定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着实猛地跳动了一下。萧爻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不知姚姓排第几啊?” 杜威道:“我也不知道。萧爻兄弟,我们怕是到了。” 萧爻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船只离码头已不过十来丈。却见码头上站着一人,那人身材很高,手里拿着一柄大砍刀,正在那里张望着。 萧爻立即认出他来,是金刀门中的秦虎。萧爻心道:“他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却听得秦虎的声音从码头上传了过来:“敢问船上那位可是山东杜威杜大叔吗?” 杜威便应道:“来者何人?区区正是杜威。” 秦虎抱拳道:“在下金刀门秦虎,奉姚二叔令指,在此恭候杜大叔。” 杜威道:“表哥想到真周到,竟然派人来接?”脸上不由得现出自豪的光采。 船只缓缓向码头靠近,萧爻不愿跟秦虎撞见。便道:“杜大哥便请先行。” 杜威掏出两只金元宝,递给船家。道:“船家,这是路费,萧爻兄弟也在算在内了。” 萧爻道:“哎哟,这可怎么使得?”抢着要付钱。 杜威却拦住了他。杜威道:“萧兄弟,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没能好好报答你呢。这点小意思,你就别推辞了。”将元宝塞到船家手上,那船夫揣好了元宝,一面将船靠岸。 萧爻背转了头,不愿跟秦虎打照面。杜威便转到萧爻对面。道:“萧兄弟,你要是找不到你的亲戚,可到金刀门找我。” 萧爻道:“一定登门造访。” 杜威抱拳道:“咱们就此别过。” 萧爻抱拳道:“后会有期!”杜威便先行下船,遇着秦虎。萧爻听得秦虎说道:“杜大叔,姚二叔已盼望多时,请让小侄领路。” 杜威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认得我?” 秦虎道:“小侄并不认识杜大叔,是姚二叔生怕杜大叔错过码头,因此将杜大叔的名号,身材面貌与我们说了,让我们在各处码头等候。想不到竟是我先接到了杜大叔。” 杜威道:“噢,表哥真是细心。这么多年不见,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秦虎道:“杜大叔到了金刀门便知。” 萧爻见两人很快消失在巷道里。便跃下船来,沿着二人的方向追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灵隐寺 萧爻追出一条大街,转过几条巷道时,遥遥望见了那二人。只见二人在一座石桥上停了下来,大桥上备有一辆马车,桥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东西走向,向两端延伸出去,料来接通着外面的大江。 萧爻心道:“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躲在一株大柳树旁观望着。只听秦虎说道:“杜大叔,我们这次负责接应你的共有三人。你等一等,我把他们召来,咱们一起去见姚二叔。” 杜威道:“好的。”他便站在桥头,赏玩四处的风景。 只见秦虎拿出一只哨子,放在嘴里吹了起来,哨子里发出一种十分尖利的声音。声音尖俏,便知能传到很远的地方。他吹了三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见桥下的大河里,从东西两端各划来一只小舟。 两只小舟停靠在桥下的柳树旁。舟中各跃出一人,沿着桥边的石阶跨上石桥。 萧爻见到那两人,立即认出,其中一人便是那天在七香饭馆与秦虎一道攻击自己的人,另外一人则是被姚文定叫作老七的人,两人都是秦虎的师弟。 老七见着秦虎,便问道:“二师兄,你吹哨子知会我们,难道你接到杜大叔了?” 秦虎因为先接着杜威,立了大功,显得得意非凡。道:“你们看,杜大叔在那里。” 老七和另外一人向杜威施礼。又说了些客套话,寒暄一回。 萧爻便见着他们坐上了马车,沿着北面的一条大街驱车疾行。 萧爻在柳树下站定,寻思着要待马车行得远了,方肯追赶,以免被人发现。耳听得车轮压过马路时嘎嘎的响声越来越低,料定马车已行得远了,正待从柳树下窜出。忽然,只见桥头拐角处的柳树丛中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瘦弱,动作十分敏捷。身影一闪,便即窜进了巷道内。萧爻见到那黑衣人,心中怦怦乱跳,激动得手心也在发热。喃喃说道:“是她,一定是她。我认得她的身影。”萧爻料定前方的黑衣人是嫣儿姑娘。 他便展开小巧轻功,沿路追赶,一面留意倾听马车的去向,一面留意探寻那黑衣人。转过几条大街后,远远望见了那辆马车在前方的大路上。而那黑衣人却是藏身在大街拐角处,她也是在跟踪那辆马车,显得十分谨慎,也十分内行。 萧爻暗中推测起来:“她追着那辆马车做什么?”一时也猜想不到,转念又想:“不管她追着马车是为了什么,我千万不能让她瞧见了。她那天在江边对我说出那么狠心的话,让我气闷了许久才恢复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上了一次当,要学一回乖。绝不可贸贸然被她瞧见了。”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可对嫣儿姑娘的好奇之心,并未减弱半分。转头一看,见到嫣儿姑娘那娇小玲珑的身躯,那楚楚可人的身影,心中又不禁泛起一片深情蜜意。萧爻并非那等专好相思之人,见不着嫣儿的时候,是不会去想念的。真真见到了她本人,才会想起她的言行,才会去辨析与她是什么关系。 萧爻又想起了嫣儿给姚文定送催命符的事来。嫣儿的姑姑是催命婆婆,可以料定,嫣儿便是玉面判官。催命符上的图案和数字‘十七’到底有什么意义?姚文定为什么会托人带信给杜威?叫杜威来做什么? 杜威为人耿直,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来杭州,绝不是为了给姚文定拜年,也不会只是叙旧这么简单。萧爻隐隐觉得,杜威此次前来,一定与催命符有关。 萧爻思忖了一阵后,马车已走得远了,他回过神来。暗想:“要得到真相,只有跟着杜威。”便又跟着马车行去。 街上行人稀少,那马车一路疾驰,从未停过。马车在前,嫣儿在中,萧爻随后,转过几条大街,又往西北方的一条大街行去。行到街角尽头时,马车停了下来。 四人下了马车,秦虎便在前带路,领着杜威走进了街角西边的一条小岔路上。岔路两旁种满了果树。嫣儿见到四人深入林中后,方才显身。 萧爻立在树林外的一棵大树旁,侧头瞧去。只见嫣儿身子一闪,跃到一株梨树上,在树杈之间伏低了身子,凝眸向前方眺望。 萧爻不愿被她察觉到,只有等她先去了,再从她后面跟去。心中定下了这个主意,便只留意嫣儿的动向。 过得一会儿,嫣儿跃到了另外一棵树上,伏低身子查看。萧爻趁机向前跃出了五六丈,眼光仍注视着嫣儿。 忽然,只见嫣儿的身子迅捷地向前方滑出,就此没了踪迹。萧爻立刻追上去,几个起落,窜到嫣儿刚才待过的那株大树上,向前观望。 迎面是一座构建精严的寺院,红墙绿瓦,飞阁流丹,颇显堂皇气象。院内稀稀落落散布着数十干禅房。寺院宽大,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萧爻心道:“嫣儿呢?那四人呢?怎地都不见了?寺内怎会这样冷清,连个人影也无?”那四人和嫣儿突然没了踪迹,萧爻心中有些发慌。侧身一望,却见粉墙的侧面露着一道小门。萧爻心中顿时明白,那四人定是从这道侧门进去的,那么,他们必定还在寺内。 萧爻心中又起了疑惑:“秦虎不是说要领杜威去金刀门吗?这明明是座寺庙,不是金刀门,他为何要领杜威来此?其间必有蹊跷。”正要从树上滑下,前去查探实情。忽然,只见前面的一间柴房上冒出了一个人来。萧爻正好看到那人的侧面,正是嫣儿。萧爻暗暗庆幸,没有着急行动。若不然,这么跳下树去,就完全暴露在嫣儿面前了。 萧爻心道:“嫣儿定是从我这里窜进寺内,躲到柴房上的,就没有人会发现她了。这姑娘心思缜密,又能处处想在前面,时时料敌机先。却不知她所行是善是恶?”暗暗觉得,嫣儿是个十分伶俐机巧之人,倘若得知她所行并非善举,而是作恶,自当设法替她扭转过来。有了这等念头,对嫣儿的关注无意之间多了一层。 此时,暮色降临,只听得寺院中间,一干构建宏伟的大殿内有钟声鸣响起来。三声钟响过,便见四面的禅房内涌出不少寺僧。或老或少,一个个衣冠整齐,都着浅黄色僧衣。面色严谨,同往大殿行去。 过了一会儿,便听得众僧在大殿内讲演佛法,有人敲打木鱼,有人手摇铜铃,有人口念佛经。南无阿弥陀佛之声不时从殿内传来,声音齐整,气象庄严。 萧爻并非善男信女,对佛法甚是生疏,对佛家的经忏教义更是从未有闻。但此刻伏身树上,听得众僧齐声称扬佛法,高赞如来观音,参拜三界诸佛,慈悲劝善之音一阵阵传入耳中。萧爻虽听不懂经文要义,但耳闻慈音,心间亦大受感化。 伍伯侠传给他的上清罗天神功源出于一部佛经,萧爻记下了心法口决,却未曾领略过心法中所含之深意。此刻得聆佛经,渐渐记起了上清罗天功中的行功口决。但觉得众僧口中所念佛音,竟与上清罗天功的行功要决一脉相通,与体内真气相融相汇。 萧爻听得一会儿,忽然觉得丹田之中一股柔和之气冉冉升起。萧爻心下甚觉奇怪,并未施展武艺,也没有运行真气。体内真气却怎会自行运转起来?便依着上清罗天功的行功要决,将那股柔和之气散逸到周身穴位上。在十二正经各处穴位上运行一遍之后,方始收功。真气充沛,周身穴位暖洋洋地,甚是舒畅。 这时,众僧功课已毕,诵经礼佛之声齐齐断止,再不可闻。萧爻凝神观望,只见一众黄衣僧侣缓缓步出大殿。有的面带慈颜,有的喜形于色,却从不妄语攀谈,只各自参悟领会。想是适才做过功课之后,众僧深受佛祖点化,佛法修持上又跃进了一大步。 寺中僧众各自回到自己的禅房内,院内一时沉静下来。萧爻的心思渐渐回转到眼前。忽然才想起嫣儿姑娘,抬头向斜对面的柴房顶上看去。却见嫣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竟自出神。她的脸上仍然戴着面罩,看不到她的脸色,但见她的眼神之中,竟流露出一股温柔的神采。自从遇到她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眼神中的温柔情态。因为这种神采在她眼中极少显露,显得尤为可贵。 忽然,只听院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萧爻凝目瞧去,只见东南角上窜出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知客僧。在知客僧的身后,依次是秦虎、杜威和另外两名金刀门弟子。知客僧引着四人正缓缓走进那干大殿内。 萧爻心道:“他们去大殿做什么?”知客僧和四人刚走进大殿,就见嫣儿低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柴房顶上窜到大殿后方的屋顶上。 萧爻待嫣儿过去之后,从树上跃到粉墙上。再一借力,跃上了柴房的屋顶,却见嫣儿正在揭开大殿顶上的瓦片,窥伺大殿里的众人。 萧爻思索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将全身的重力紧收于腹内,整个身子便如一只皮囊。倏地窜到大殿前方的屋顶上,并没有踏出半点响动。随即紧闭呼吸,伏低身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密议一 萧爻紧闭呼吸,凝神细听,料定没有被人发觉之后,才松了口气。却听得大殿内姚文定的声音说道:“秦虎,老五,老七,你们去外面守着。”声音中自带有一股威严。 又听那三人恭敬地回道:“是,姚二叔。”跟着便听到三人的脚步声,自大殿内步出殿外,又听得房门关上的声音。 萧爻听到是姚文定的声音,心中一紧:“他也到寺院里了,什么时候来的?哦!他只怕早就到寺庙里来了,就等着杜威到来。他吩咐秦虎等年轻弟子去殿外把守,自是有秘密事件与杜威商议。” 萧爻轻轻揭开一块瓦片,他缓缓抽出,不露半点声息。透过破洞往下张去,只见大殿中供着一尊如来的神像,金光灿灿,法相庄严。香坛内熏香袅袅,供桌上烛火通明。蒲团上坐着一位黄衣老僧,约有五十来岁。那老僧面盘十分宽大,眉毛呈金黄之色,而神色慈祥,此刻正拨弄着一串念珠。 在黄眉僧身后,左边站着的是姚文定,右边立着杜威。姚文定神色焦躁,脸上的肉疙瘩皱成一堆。黄眉僧人越显淡定自如,姚文定便愈发的急躁。 姚文定道:“丁大哥,这些天我每天登门造访,你若不是闭门不见,就是推说你有事外出,叫个知客僧将做兄弟的扫地出门。你总是将兄弟拒之门外,不肯接见,叫做兄弟的好心寒。” 姚文定仿佛有一肚子苦水,正待向那黄眉老僧倾诉。 萧爻心道:“那黄眉老僧姓丁,姚文定看来认识他,而且跟他有过不错的交情。只不知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萧爻又向杜威看去,杜威面无表情,只在旁边看着姚文定。 姚文定又道:“好不容易见了你一面,你又一言不发。丁大哥,自从你出家以后,你就变了。十七年前,咱们同在锦衣卫当职,你那时是我们这一分队的总旗。可你待兄弟们情如手足,你肝胆照人,古道热肠。如今不一样了,你做了和尚之后,你就变得无情了,变得冷漠了,你的热血心肠都不见了。”姚方定说到此处,显得痛惜不已。 萧爻心道:“原来他们以前是锦衣卫的。黄眉老僧是他们的总旗,不知为何出家了?” 却听黄眉老僧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近日钻研《六祖坛经》,内中有几句经文参详不透。因思嵩山少林向为禅宗胜地,闻得苦禅大师明慧过人,襟怀旷达。为弘扬佛法,故尔不避嫌疑。老衲于腊月二十八日晚间前往嵩山少寺拜会苦禅,幸得法师接见,留老衲在少林寺讲经说法。初四日傍晚才登道返程,今日午时方得返回本寺。此事,本寺僧众与少林寺众僧都可作证。姚施主说老衲闭门不见,这一节却与实情不能吻合。” 黄眉老僧又道:“出家人原该四大皆空,不宜有争辩是非之念。但此事若不与施主言明,徒令施主嗔怪,反是老衲的错失了。” 萧爻心道:“黄眉僧一直以老衲自称,而不以以前的身份与姚文定对话,必定是有原因的。” 黄眉老僧越是淡然,姚方定便越气愤。只听他忽然扯高声音喝道:“好,就算我错怪了你。可丁大哥,你就忍心看着做兄弟的死去,而见死不救吗?” 萧爻心道:“姚文定说的什么见死不救,只怕是指催命符的事了。”却见黄眉老僧的脸上仍十分从容,单就这份禅定的功夫,就令人佩服。 又听黄眉老僧道:“阿弥陀佛。姚施主来寻老衲,到底所为何事?此乃佛门净地,非吵闹殴斗之所。若施主着意与老衲争闹,恕老衲不敢奉教。” 姚文定见老僧话锋严厉,竟自将浮躁之气收敛了许多。又道:“哎!咱们兄弟以前在锦衣卫当职时,何等潇洒快意。” 杜威接道:“表哥,如今也挺好啊。” 姚文定道:“表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杜威道:“秦虎说是领我去金刀门见你。他却将我领到这灵隐寺来了。我也一直想知道,表哥,你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姚文定道:“领你来这里,是我有意安排的。表弟,我大难临头,没几天好活了。就想找你来,再到丁大哥的寺里,临死之前,咱们再聚聚。”说到此处,姚文定显得伤心不已。 杜威问道:“表哥,到底是什么事呢?你如何就大难临头了?” 姚文定叹了口气。道:“不光是我,表弟,还有丁大哥,你们都将大难临头。也和我一样,活不久了。”姚文定语音哽咽,竟然流了眼泪。 杜威一听这话,越加焦急了。道:“表哥,你倒是说清楚。” 黄眉老僧仍旧十分淡定,不为所动。 姚文定抽泣了几声。忽然道:“你们还记得十七年前山西知府汪远洋吗?” 萧爻心道:“十七年前。”隐隐记得,在七香饭馆里的时候,嫣儿就曾提到过十七年前。萧爻心道:“十七年前,发生什么事了?”他悄悄抬头向对面的嫣儿看去,却见嫣儿埋着头,凝神观看着大殿上的三人。 萧爻回头向大殿里看去,却见杜威脸上显出一阵回思的神色。见他说道:“汪远洋,噢。我们在浔阳江边抢劫了他的船只,发了大财。表哥,你提这事干什么?” 姚文定道:“汪远洋原籍浙江绍兴,官拜山西知府。十七年前秋天九月二十三日,汪远洋辞官回家,路过浔阳江。我们奉朝廷诏令,到南京公干,碰巧在浔阳江边遇到了他。哎!是我见财起意,唆使你们抢劫了汪远洋。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杜威道:“那汪远洋是个贪官,就是抢了他的,也不见得就如何伤天害理了。本来可以饶他性命的,但他认得丁大哥。只好一不作二不休,将他船上之人杀了灭口,落个干净。” 姚文定道:“抢劫是表弟你和丁大哥做的。丁大哥当时不赞成杀人灭口,这事是我去做的。后来咱们瓜分了钱财,辞去了锦衣卫之职。表弟你去了山东,我那时的名字叫作姚顺清,我四处游荡,到了杭州,就化名姚文定,结交了金刀门的掌门洛天舒。而丁大哥对抢劫之事十分后悔,就到灵隐寺出家做了和尚,法号黄眉老僧。” 杜威却问道:“表哥,你提这事干什么?” 黄眉老僧却道:“阿弥陀佛,前事不过尘土。姚施主何须太痴?” 萧爻向黄眉老僧看去,见他脸上汔着一片慈和之光。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密议二 姚文定道:“丁大哥,你如今出家做了和尚,修持佛法,内心禅定,你能做到不将尘世中的人事放在心上。我是世俗凡人,没你那么高的佛法修为,要我看破红尘,却是做不到的。” 黄眉老僧双手拨弄着念珠,道:“施主有话,但说无妨。”黄眉老僧听了姚文定的话后,知道他听不懂佛法教义,竟自行让步,不再给他说禅语。 萧爻心道:“黄眉老僧不以佛子自居,而甘做旁听之人。宽宏大量,真叫人佩服。” 姚文定便接着三人打劫了官船之后的事叙述起来,只听他说道:“我在金刀门这棵大树下,安稳度过了十七年。金刀门是江湖上的一个小小帮派,不及锦衣卫,但我是金刀门的二把手,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金刀门的二把手又比锦衣卫的一名武士强得多。这十七年来,每年少不得会有几场厮杀,总体来说还算太平无事。” 杜威道:“表哥,你说得对。自从辞去锦衣卫的职位后,我也落得逍遥自在。” 姚文定点点头。道:“去年大年三十的早上,我接到一封匿名信函。信函上说金刀门弟子将在许家镇七香饭馆内私会神拳门首席大弟子方俊。” 姚文定缓了一缓,又道:“金刀门跟神拳门素来有仇,两边势如水火,金刀门的弟子去私会敌人,这事我若是不知,原可不管。既然知道,若再袖手旁观,可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我带上金刀门的七名弟子,一同赶去七香饭馆,查看究竟。我们到饭馆的时候,却只见到方俊,与他同在饭馆的,还有一位少年,并没见到金刀门的弟子。” 萧爻不禁记起了大年三十在七香饭馆发生的事。心道:“那天,我到七香饭馆的时候,方俊已先我而到了。我刚到不久,金刀门的洛紫怡就来了,方俊跟洛紫怡私会这件事千真万确。照姚文定说来,他是收到匿名信函,才带着金刀门弟子去了饭馆。他们刚到的时候,洛紫怡却先逃了。噢!原来洛紫怡是怕被他们撞见,才逃跑的。”这个疑问得以解决了。萧爻又想:“姚文定说的少年,自然就是我了。” 杜威问道:“表哥,你到饭馆之后,有没有杀了神拳门的人?” 姚文定回想着。道:“这倒没有,见到方俊。我当时心里想‘金刀门跟神拳门的仇隙,可说是洛天舒与催太平的个人私仇,因为洛天舒是金刀门的掌门,催太平是神拳门的掌门。于是,个人私仇才成了两个门派的仇斗,而累及到门下的弟子。金刀门的弟子和神拳门的弟子原本谁也不认识谁。却因为拜在两个敌对的门派,而被卷入到仇斗之中,成了敌人。’” 萧爻点了点头,心道:“世间的许多仇斗,其根源本来极小,经人无故夸大后,事情就变了味。姚文定能有这番见解,他倒是个精明之人。”想到此事越来越清晰,又凝神听去。 却听姚文定道:“我既知两个门派的仇隙,起源于洛天舒跟催太平的私仇。对这事就不怎么上心,能敷衍则尽量敷衍。我当时便说‘今天是除夕,黄历上说不宜动武。’我这么说是要找个借口,放过方俊。我这么做,对金刀门而言,是为纵放敌人。但对于我,不过是我不愿成为别人的杀人工具的一种开脱。” 黄眉老僧道:“阿弥陀佛,施主身在仇斗之中,而能跳出仇恨之外,以第三者的眼光看到了引发仇恨的源头,可谓智量过人。而不愿做杀人工具,多积善果,老衲佩服!”说完,双手合十,向姚文定行了一礼。 姚文定忙还礼。道:“丁大哥,这种事再也简单明了不过了。当年咱们兄弟在锦衣卫当职时,不也有过许多类似的情景吗?” 黄眉老僧只说了一句话,却又闭上了嘴。对以前锦衣卫之事,绝口不提。 姚文定只得说道:“我记得,当时在方俊身旁的那位少年便说什么‘今天是除夕,大家就该欢欢喜喜过大年,打架不吉利的’。他与我们毫无关系,一个外人,却能如此劝解,我当时向他看了看,不敢判定他这么劝解有没有别的目的,是好是坏,因此并没跟他接话。就当我要离开七香饭馆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却指责我纵虎归山,要我捉拿方俊。” 萧爻回想着当天的事,心知姚文定说的黑衣女子便是嫣儿。不禁抬头向嫣儿看去,却见她眼神中暗含着一股嘲弄的神色。萧爻心道:“嫣儿必定也回想起当天的事来了,她当时挑唆姚文定捉拿方俊,我还怪她多管闲事,却不知她是有目的的。”他与嫣儿只隔着屋脊,嫣儿一直低头查看大殿中的人,并没有抬头看他,所以没发现他。萧爻却也不敢多看,转头向大殿内看去。 杜威当时并不在场,问道:“表哥,那你有没有捉拿方俊?” 姚文定道:“我说过要放过方俊,这话我是当着众多年轻弟子的面说的。倘若受那黑衣女子指责几句,我就见风转舵,改变主意。这般墙头草两边倒,在那些年轻弟子之前,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岂不是要被他们瞧不起了?” 萧爻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当时把矛头指向嫣儿,却是为了顾全他在金刀门年轻弟子中的威信和颜面。我当时暗暗责怪嫣儿挑拨离间,我这想法也不见得就是对的。”萧爻暗暗叹了口气,这时,他才忽然发觉,人心之狡诈诡变,当真比世间一切变化复杂得多,更难以捉摸。 只听姚文定又道:“表弟,丁大哥,你们向来了解我的脾气。我当年虽做了一件糊涂事,杀了汪远洋船上的人。可我却非那等毫没主见之人。我既然答应要放过方俊,这主意就万不可变。” 杜威道:“是该如此。表哥,那后来呢?你如何处置那女子的?” 姚文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表弟啊,接下来七香饭馆里发生的事,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真真没有想到,那黑衣女子能叫出我以前的名字来。她竟然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叫作姚顺清,还知道我们打劫官船,杀人灭口的事。” 杜威听到打劫官船,这事就与自己搭上关系了。着急地问道:“表哥,那她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露出来了?” 姚文定道:“哎!表弟啊,事实却不是你想的这样了。那黑衣女子已提及我们打劫官船的事。并且威胁我,她说‘是不是要她将十七年前的事全给说出来’,我听到这话,心惊胆战。那一刻,我手中的刀已经握紧了,只要她敢说出半个字来,我立刻将她砍为两半。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对实情一点儿也不了解的少年,却忽然插了进来。” 姚文定神色激昂,满脸亢奋之色,越说越来劲。 杜威听姚文定诉说当时的事,虽未能参与,但此刻听来,见事情如此奇峰凸起,只听得心潮澎湃,脸上也充满了振奋。 黄眉老僧手拨念珠,神色极为淡定。 萧爻一边回想着当时的事,一边又重新加以验证。心道:“我当时见姚文定要对付嫣儿,担心了。就岔到两人中间,还说什么‘有话好说’,我对事实当真半点也不知情,却岔进了这场斗争漩涡之中。”忽然觉得自己为人糊涂,事先没弄明白,就胡乱插手人家的事。 杜威问道:“表哥,后来又怎样了?” 姚文定道:“我跟那黑衣女子说得僵住了,那少年忽然岔了进来,给他搅了一下。可我知道,黑衣女子知道的太多,只要她还活着,随时可能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出去。她活着,对我们就是一大威胁。我便率领金刀门众弟子与那黑衣女子斗了起来,那少年却帮着黑衣女子,跟我们为难。”姚文定回想着大厅中打斗的情境,这件事他已反复考虑过许多次。 杜威关切地问道:“你们将那二人都毙了吗?” 姚文定道:“那两人均是武功高手,秦虎,老五和老六对付那少年。其他人与我一道对付黑衣女子。老四要从黑衣女子背后偷袭,却被那少年踢了一脚,至今还在养伤。后来那黑衣女子扯出了一柄扶桑太刀。看到那把太刀,事情又起了转变。” 杜威问道:“表哥,难道那黑衣女子是扶桑人?” 姚文定道:“表弟,你可又想错了。” 杜威几次都猜错了,可他仍然神色亢奋地看着姚文定。 只听姚文定说道:“黑衣女子说话轻柔,她那口江南口音,货真价实,绝不是伪装可以办到的,这一点我敢打包票。但是她手中持有扶桑太刀,就大是可疑。金刀门中的年轻弟子与我一道,举刀狠着她,逼问她是不是扶桑人。就是帮她与我们为难的少年对她的态度也起了变化。倘若那黑衣女子是扶桑人,那么,个人私仇是小,国仇是大,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死她。” 杜威问道:“她不是扶桑人,那你们就放过她了吗?” 姚文定道:“嘿,恰在这时。那少年偏偏又来多事,黑衣女子就转头用太刀攻击那少年。” 杜威啊的一声。问道:“那少年一直在帮那黑衣女子,那黑衣女子怎么会举刀杀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姚文定向杜威看了看。道:“哎!我们当时在场亲眼看到,那黑衣女子确实是用太刀攻击帮过她的少年。这件事我当时也没有想明白。后来,我仔细回想过。那黑衣女子转攻少年,恰恰是因为那少年帮了她。” 萧爻对此事一直疑惑不解,为什么自己帮过嫣儿,没讨到半点好,反而惹得她恼恨自己。但从姚文定的话中听来,似乎他是想明白了的。抬头向嫣儿看去,只见嫣儿的眼神中露出了恼恨的神色。萧爻一看便知,嫣儿是想起了当天搅和她的事,她那时恼恨自己,此时再想起来,自然而然的激起了她的恼恨之念。 杜威道:“表哥,你可叫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却听姚文定说道:“那少年虽是帮她,但却是在帮倒忙。倘若不是那少年瞎搅和,她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出来,我们杀不了她,就反受她控制,她的目的便算达到了。那少年帮她,却让她计划落空,她便因此恼恨那少年。于是,她挥刀砍那少年,将一肚子的恼恨全发泄到少年身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密议三 萧爻忽然明白了嫣儿为什么会如此恼恨自己。此刻细细想来,当时自己搅和进去。在自己这边,是出于对嫣儿的关心。在嫣儿那边,却成了她的障碍。萧爻想明白了这一层之后,也即坦然。心想:“萧爻,你破坏了人家的大事,就别想承望人家会对你好。” 这时,天已尽黑,寺内十分寂静。 却听大殿内姚文定说道:“那少年武艺高超,轻功绝顶,黑衣女子的太刀也没能伤他分毫。”说到此处,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一股佩服的神色。 萧爻听他如此评价自己,没对自己的糊涂加以讥嘲。心道:“姚二当家,你对在下可算是客气的了。” 杜威喃喃说道:“轻功绝顶的少年。”萧爻向杜威看去,却见他的脸上显出回思的神色。 姚文定却没发觉杜威脸上的异样神色。又道:“但那少年从中搅和一段,却没能彻底让我得救。”却见他双手颤抖,从怀内掏出了那道催命符。 萧爻见到那道催命符,不由得想起了姚文定在七香饭馆接催命符时那恐惧不安的情状。萧爻心中一紧,心道:“这道催命符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姚文定如此害怕?” 却见姚文定将催命符递给了杜威,霎时间,他神情沮丧,脸如死灰。那催命符,就如同是他的判决书。 杜威见到姚文定的神色,却也害怕起来。颤巍巍地接过了催命符,看了几遍。问道:“表哥,这道催命符,你、、、、、、你是哪天接到的?” 姚文定道:“这道催命符是大年三十那天催命婆婆送的。后来,我才知道,七香饭馆里的黑衣女子就是玉面判官,她叫催命婆婆为姑姑,名字叫作嫣儿。” 嫣儿的另外一个身份是玉面判官,这一节萧爻已隐隐约约的推想到了。因此,他并没有太过惊奇。 杜威吃了一惊。道:“表哥,你、、、、、、你是被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盯上了?”脸上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姚文定对催命婆婆的玉面判官害怕得要命,自从他拿到催命符之后,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这些天,他为此事日夜忧心,饱受折磨。时时想到的是关于催命婆婆的种种惊人的传闻。 到得此刻,姚文定将接到催命符的前后经过说完。他见到杜威脸上的恐惧之色后,像是跟他分担了这份恐慌,让他心中的恐惧因此得以减少了。 姚文定脸色惨白。道:“玉面判官将催命符送给我之后,就与催命婆婆离去了,那少年追了出去。我在七香饭馆待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在路上遇到一艘从江苏赶回山东的客船,就托他们带信给你,叫你来杭州看我。” 杜威心想:“原来表哥是被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盯上,他找我来给他打个帮手,一起应对这道催命符。”想到姚文定才是催命符的主人,而自己不过是被他找来当帮手的,并非催命婆婆首要对付之人,安心了许多,将催命符还给了姚文定。 杜威得知姚文定手上的催命符与自己并无多大的干系,心中的恐惧感顿时减缓了许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初三接到的信,一接到信我就立即起身。到了江边渡口,遇到了一位少年。他也要赶来杭州,我当时不认识他,在江边跟他起了些争执。我掉进了江里,差点淹死了,是他救了我。后来我问过他的姓名,他叫萧爻。我问他要什么回报,他却都拒绝了,在码头上我跟他分了手。遇到了秦虎,便由秦瞳领来此地。” 姚文定点了点头,杜威将话题岔开,他心中颇为不满。心道:“你跟他闹过争执,你掉进江里,他还会救你,而且还不要任何回报?”却道:“表弟,真有这种事?你就少吹牛了,还是快想想如何对付这道催命符。” 杜威心道:“催命符与我无关,想它做什么?”他对催命符的事并不上心,却道:“这事千真万确,表哥!我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好人。” 却听黄眉僧说道:“救人性命而不求回报,此等侠士,如今越来越少见了。” 萧爻听他如此夸赞,只觉得心里暖烘烘地。 姚文定见黄眉僧和杜威对自己的事并不怎么关心,他心中却很是焦急。道:“丁大哥,表弟。你们别忘了,当年抢劫官船,你们是参与的。这道催命符既然能送到我的手上,也能送到你们的手上。”姚文定一边说,一边留意黄眉僧人和杜威的脸色。 杜威心中一梗。道:“表哥,你说的是真的?” 姚文定见杜威的脸上显得关切起来,正合了他的目的。他将内心中的恐惧暂且压住,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分剖事理就会更加浅显流畅。姚文定道:“表弟,你仔细想一想。当年咱们抢劫官船,是我出的主意,你与丁大哥负责抢劫船上的银钱,我负责杀人灭口。这么推断下来,我出力最多,自然我所犯下的罪孽也就最重。所以,在咱们三人当中,我第一个接到催命符,也就是催命婆婆第一个要对付的人。” 杜威问道:“照你这么说,那催命婆婆收拾了你,就会收拾我和丁大哥。” 姚文定双眼盯着杜威。道:“不错,表弟。她收拾了我,下一个一定是你。我们谁都逃不了。” 杜威满脸恐慌,向姚文定手上的催命符看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催命符上的十七是什么意思?” 姚文定道:“十七就是最后期限,我是大年三十接到催命符的。在正月十七那天,催命婆婆就会向我索命。表弟,我死了,催命婆婆就会对付你。” 杜威道:“你、、、、、、你怎么不逃?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七,有十七天的时间。你逃得远远的,让她们找不到,不就避过去了?” 姚文定道:“逃是逃不掉的。表弟,你想一想,我们抢劫官船的事发生在十七年前。这件事原本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催命婆婆既能查出如此隐秘之事,可想而知,她的本事远在咱们三人之上。” 杜威心想不错。道:“表哥,难道就没有办法可想了?就只能等她来取你性命了?” 杜威此问,正中姚文定下怀。姚文定道:“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了,表弟。催命婆婆没有当场要了我的命,给了我十七天的喘息之机。这些天,我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却让我想到了一条应对之策。” 杜威道:“应对之策?表哥,你说清楚一点。” 姚文定道:“今天是初六,距正月十七还有十一天。这些天我会再联络江湖朋友,就说正月十七是我的五十岁大寿,我在金刀门设宴祝寿,请各方好友赏脸光降。等江湖朋友到来,我再将对付催命婆婆之事说与大家知道。有了那些江湖朋友之助,再加上表弟你,丁大哥,以及金刀门众弟子。咱们联合各方力量,一同铲除催命婆婆。表弟,我这条计策,你看如何?” 杜威心想:“倘若除掉了催命婆婆,那就再无后顾之忧。”当即点头答应。 萧爻心道:“原来姚文定早已设想好了这条毒计。此人诡计多端,并非善类。” 姚文定见说服了杜威,便转向黄眉僧。道:“丁大哥,你觉得此计如何?” 黄眉僧一直拨弄着念珠,姚文定的计策,他听得清清楚楚。却道:“为求活命,而将更多无辜之人牵连进来。姚施主,你这条计策太多自私自利。” 姚文定道:“我这计策完全是为了咱们三人着想。只要除掉了催命婆婆,咱们以后就可高枕无忧了。丁大哥,你如此指责,可是错怪小弟了。” 黄眉僧的脸上不再淡定。却大声道:“倘若果真如此,催命婆婆正月十七那天赶到金刀门,一场恶斗势所难免。那些无故被牵连进来的人,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而白白送命。姚施主,你的命是命,你知道爱惜自己的命,难道那些信任你却受你蒙蔽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萧爻听得黄眉僧之言,极是赞同。心中暗道:“这位大师慈悲心肠,不为一已私利而损害旁人,真是位可敬可佩的有德高僧。” 黄眉僧辞色激烈,宽大的脸庞因激动而发红,他双手合十。只听他念道:“阿弥陀佛,众生皆知自爱,唯圣贤爱人如爱已。向使以爱已之心爱人,则众生皆为圣贤。”黄眉僧念罢,只见他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褪尽,显出一片慈爱圣洁之光,令人仰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蓄势待发 忽听一女子的声音说道:“得闻大师妙谛,幸何如之?” 听到这女子说话的声音,萧爻心中一惊:“她怎么来了?”他轻轻转过身子,向院中瞧去。 嫣儿心中呼道:“姑姑。”也转身看着院中之人。 姚文定脸如死灰,杜威脸上一片惶恐。 大殿外,秦虎的声音喝道:“来者何人?”秦虎与另外两名金刀门弟子同时抄刀在手,那人却理也不理。 黄眉僧念了一段佛偈之后,从激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脸上恢复了禅定。黄眉僧朗朗说道:“施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他面对着佛相,并未转身,可他声如洪钟,这两句话显是用深厚内力传送出去的,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晰明了。 萧爻这时正好看到院中一株大柏树下站着一人,见那人白衣飘飘,身材婀娜,微风起处,拂起了她身上的衣裙。她的脸上戴着一张黑色面罩,萧爻看不到她的脸,却已从声音中辨识出她就是催命婆婆。想来刚才说话之人是她无疑了。 只听催命婆婆说道:“有人在此密谋害我,大师以为该当如何?”声音平缓,质问之意却甚是严厉。 萧爻心中又是一惊:“照她这说法,姚文定与杜威适才的密议无疑已被她得知。那她只怕已来了很久了,她是怎么来的?怎地我竟然没有察觉到?”萧爻此时内力浑厚,耳力极强。然而,催命婆婆是何时到院中的,却未听到半点响动。心中又想:“催命婆婆既已来了多时,那她必定是看到我的了。”俯视着催命婆婆,催命婆婆却似没有发现萧爻,她双眼平视着大殿,连眼皮也不曾抬起。 黄眉僧顿了顿。问道:“施主便是催命婆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音竟微微发颤。 秦虎等人本已抄刀在手,听到‘催命婆婆’几个字后,不由得脸上变色,脚下如生了钉子,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在七香饭馆听过催命婆婆的声音,却未见到过她本人,他们也曾臆想,催命婆婆定是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太婆,拿着牛头马面的哭丧棒当武器。可他们却想不到催命婆婆竟是一位举止优雅的中年女人。 催命婆婆伸出玉臂,轻按着被晚风荡起的衣角。她已年近四旬,可肌肤雪白,一动一静之间,丰神绰约,显出那女子的气态。较之少女,却又凭添了无限风韵气质。催命婆婆道:“我这外号起得急了点儿。催命二字,想必你们知道,那便是催人送命之意。” 催命婆婆这个外号,姚文定与金刀门弟子也曾反复推敲过,臆想过那大约是杀人取命之意。他们身在江湖,平常见惯了凶杀斗殴的场面,人杀死人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可当听得催命婆婆亲口说出催人送命这句话的时候,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催命婆婆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江湖中人如此恨我忌我,个个都巴不得我早下地狱。说起来,我也怪不得谁,只怪我这外号狠了点儿。就是那奄奄一息、命将归天之人,临死之前,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能多挨一刻是一刻,谁都不肯提早赶去阎王殿报道的。可是我呢,我却催送那些该死而又偏偏不肯死的人去见阎王。哎!人家恨我,也恨得极是在理。” 她语音轻缓,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的倾诉出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倘若事先不知她便是令江湖中人闻之变色的催命婆婆,谁听到她的这番倾诉,都忍不住会起同情之念,说些话安慰她。 萧爻心中却想:“她得罪过唐门、五毒教。如今姚文定设计要陷害她,江湖中被她催过命的人无不恨她。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言念及此,不由得激起一股同情之念。道:“催命婆婆,在下有一拙计在此,我这法子虽是笨拙了一点,要是你能听取一二,或许就没那么多人会恨你了,反而还会对你心生感激呢。” 萧爻说完,便从屋顶上滑了下来。身法灵活,姿态翩翩,眨眼就到了院子中间,站在催命婆婆一丈之外的空地上。 听到萧爻说话的声音,众人都是一惊。嫣儿惊异地看着萧爻。心道:“他一直在我的对面吗?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见识过萧爻的轻功,也知萧爻的轻功在自己之上,可怎么也想不到,萧爻竟会与自己同藏在一个屋顶之上,就在自己的对面。 大殿中的姚文定、黄眉僧和杜威听到萧爻的说话声,也均惊讶不已。姚文定心道:“这少年是何时藏在屋顶上的?适才的那番密谋,只怕全被他听到了。”但他知道,萧爻不过是个局外之人,就算让他知道自己的密谋,也威胁不到自己。他最担心的,是催命婆婆已然得知将要用来对付她的计策,那么,以过寿为名,邀集江湖朋友对付催命婆婆之计,就再不可能得以施行,最后这点希望也就荡然无存了。姚文定软摊在一个蒲团上,一时起不来。 杜威却是惊喜交加。开了殿门,出外招呼萧爻。问道:“萧爻,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萧爻救过他,他因此感激萧爻。一听到萧爻的说话声,就出门招呼。 萧爻在屋顶上已待了许多时候,他亲自听到了姚文定与杜威的密议,也就知道了杜威十七年前是锦衣卫官差,曾参与过抢劫官船。一种天然的本性,使他对杜威并无什么好感。 萧爻见他与自己打招呼,不愿失礼。向杜威拱拱手,以作回礼,便转身看着催命婆婆。 黄眉老僧却走了出来,他已判断出萧爻刚才是站在屋顶上说话的。寺中忽然来了许多客人,他身为住持的竟半点也不知情,也就要看看这些来客都是些什么人。 催命婆婆却道:“嫣儿,你也下来吧。” 嫣儿听得姑姑呼喊,知道再也藏身不得了,便跃下了屋顶。她的身姿轻柔袅娜,一飘之际,已落到催命婆婆身旁。道:“姑姑。”催命婆婆点了点头。 催命婆婆的到来,已惊动了院中的僧人。那些僧人不明来者身份,都有护寺之心。这时,从寺院各间禅房内纷纷涌来,十余名黄衣武僧一手拿着齐眉长棍,一手拿着一只火把。守在大殿外的石阶上,一致对着空地上的萧爻、催命婆婆和嫣儿。火光灼灼,将大院照得通明,如同白昼。 催命婆婆向一众武僧扫了一眼,眼光落在黄眉僧的脸上。冷笑道:“灵隐寺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 黄眉僧受她讥刺不过,脸上红了红。向一众武僧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武僧听得住持吩咐,留下了火把,各自退回禅房。有四名中年武僧不愿退去,黄眉僧又催了一遍,那四人才向住持行了一礼,躬身而退。 黄眉僧看着萧爻。合十问讯道:“请恕老衲眼拙,不识少侠尊范。” 萧爻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在下萧爻,搅扰大师清修,甚是惶愧。冒犯之过,请大师降罪。” 杜威侧头向黄眉僧说道:“他就是在江上救过我的少年。” 萧爻从江水中救出杜威之事,杜威先前已向黄眉僧略微提及。 黄眉僧听后,点了点头。心道:“此人颇具侠义之风,只不知与催命婆婆是不是同一路人?”道:“萧少侠不须多礼,快快请起。” 萧爻这才起身站直。与黄眉僧行过礼后,想起了给催命婆婆提建议之事,转身看着催命婆婆,躬身一揖。道:“在下适才听得前辈自诉身份,闻之悲恻动人。思得一条不算高明的办法,想献给前辈,不知前辈芹意肯纳否?” 催命婆婆心道:“这少年竟如此当真,难得他有这份心肠,竟肯替我着想。”却道:“少侠好意,老身心领。但有人在此间密谋害我,想必少侠也是听到的?” 萧爻心道:“她又提起姚文定密议的事来。”只得点头默认。 催命婆婆凝视着萧爻,问道:“此人设下毒计,要取我性命,少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了局?” 萧爻浑没想到她竟会以此事询问,抬头看去,忽见催命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的神色。霎时间,联想到了在七香饭馆外面的松树林中,也曾见到过催命婆婆眼中慈祥的神采。萧爻想起了在船上之时,曾当着船家之面,说过催命婆婆是自己姨妈,嫣儿是自己表妹。当时只是一个谎言,然而,因为这个谎言,却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极为隐秘而又十分亲密的情感,将自己推向催命婆婆和嫣儿。 萧爻心道:“姚文定既要定下毒计害你,是该先下手为强,先杀了他。”忽然之间,他内心中那平等,博爱的念头又涌了出来。为什么要你杀我,我杀你的?就不能和平友爱的相处吗? 萧爻脸色痛苦,他在挣扎着,他知道催命婆婆所问,便是要自己作出决断。站在哪一边?是该帮助催命婆婆,除去要设计陷害她的姚文定,还是站在姚文定的立场,除去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催命婆婆。 萧爻站在空地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激切的场面,要在两者之中,选择一方。选了一方,另外一方就是自己的敌人。他为报杀父之仇而踏足江湖,然而,还没找到自己的大仇人,却无端端的卷入到别人的厮杀仇斗之中,难道大仇未报,竟要先树敌人,成为别人的仇敌? 催命婆婆轻轻的一问,却重如万均。萧爻挣扎着,他的脸色因痛苦而变得惨白。忽然,一声轻微的呻吟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萧爻抬头一看,只见姚文定挥舞大刀,正向嫣儿没命地攻击。不知姚文定何时从大殿中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并肩作战 在姚文定身旁,还有两名金刀门弟子。三人夹攻嫣儿,三人把刀挥舞得如疾风暴雨一般,尽往嫣儿身上致命之处攻出。嫣儿手持太刀,以一敌三,只能守御,却不能还击。 在三人的猛烈攻击之下,嫣儿不断后退。她的太刀刀法,招式轻柔舒缓,胜在轻盈凌厉。那三人的刀法,却以生猛狠辣见长。每砍出一刀,都发出呼呼的刀风之声,均是势大力沉的进手招数。 姚文定对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本来极为害怕,这才托人带信给山东的杜威,要他来帮忙,商议对付二人。他想到的以祝寿为名,合众人之力除掉催命婆婆,这条计策本来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嫣儿却在跟踪他,嫣儿一来,催命婆婆自然会到。 催命婆婆得知了姚文定的计策,自然不能再等十七天期限满了,再取姚文定的性命。 姚文定在大殿内沉思了一会儿,思量好的计策既然已经告破,不得施行。倘若今日不能除掉二人,则死的就是自己。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博。这个念头瞬间就在他心中生了根,于是他冲出大殿,举刀攻向嫣儿。 那时,萧爻正在挣扎着如何抉择,竟自着迷,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 姚文定一动手,那两名金刀门弟子立刻上前夹攻。姚文定既知此战关乎性命,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一出手便是狠辣无情的杀招。 嫣儿与催命婆婆正在等着萧爻回话,冷不防姚文定突下杀手,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所幸她打斗经验十足,临敌应变极快,才得免于危难,却处在劣势。 嫣儿适才一声惊呼,使萧爻从沉迷之中醒来。萧爻向姚文定看去,只见姚文定满面怒容,攻得极是凶悍。 这些天以来,姚文定日夜忧心,殚精竭虑。一直处在恐惧焦虑之中,此刻,所有的忧虑化为报复的力量,融化在他的刀招之中。在恐惧的驱使下,他所攻出的每一招,比平时更加威猛。 姚文定高声喝道:“杀却此寇!为江湖除害!”他恶斗之中,高声发喊,声音嘶哑,听来如同野兽的呼号。他身旁的两名金刀门弟子受他感染,得他激励,也爆发出比平常更为凶悍的力量。 嫣儿事先没加准备,在三人的猛烈攻击之下,节节后退。她身材娇弱,脚步极为灵活,虽处劣势,却未受伤。 萧爻向另外一边看去,却见秦虎与杜威合击催命婆婆。催命婆婆用的也是一柄太刀,刀身短,刀刃十分锋利。她以一敌二,但占据着上风。 秦虎的武艺差了一筹,催命婆婆攻向二人的招数,有三分之二攻击杜威。 杜威曾得一少林大师指点,学得一身金钟罩护体神功。他所使刀法,是少林派的渡厄刀法,兼具各家刀法之长。 催命婆婆武艺高强,她一面对付杜威,又得防备身旁突施冷箭的秦虎,虽占了优势,一时却不能取胜。 萧爻回头看向另外一边。那三人抢先出手,占得上风,更是得理不让人。三人之中,左边一个是洛天舒的第七个徒弟。他入门最晚,所学甚是粗浅。但他只攻不守,招招均是进手招数,使得他刀法中的破绽被遮盖住了。 嫣儿与三人交手数十个回合之后,也已探明三人中左边之人武功最浅。觑得空当,挥刀向左边之人的右臂撩出一刀,她这一撩,避过三人的刀锋,直切左边之人的右臂,当真巧妙之极。 那人正举刀砍向嫣儿的左肩,忽见嫣儿的太刀攻了过来。吓了一跳,连忙侧身相避。冰冷的刀锋极快地刷过他的脸颊,只刮得他脸上隐隐生疼。嫣儿没能再攻出一招,右边之人已挥刀斩她右腕。 嫣儿于三人的夹击之中攻得一招,没能将左边之人击退。见右边之人挥刀斩来,只得放下左边之人,向后退了一步。右边之人却连攻三招,又逼得嫣儿倒退了三步。 三人中,姚文定居中,他手舞斩马大刀,见嫣儿力弱,突使一招独劈华山,势夹劲风,照着嫣儿的头颅斜劈而下。他狂怒之下砍出的这一刀,既快且沉,刀锋之中,似是凝聚着千钧之力。 嫣儿刚挥刀格开右边之人的刀,还没缓过气来,姚文定便举劈落。她惊呼一声,急向后退开三步,方始避过姚文定的一击。嫣儿此刻凝神对敌,不敢有丝毫走神。她的身后,有一个一丈见方的池塘。月光照着她娇弱的身影,映落在池塘的水面上,仿佛是在池塘上飘舞。但若再退两步,就将掉进池塘里。 姚文定看准了这一点,不容嫣儿有半点喘息之机,加紧攻出,直要逼得她掉进池塘。嫣儿全副精神只用在应付前方敌人,却未曾留意到身后之险。 姚文定平举大刀,直击嫣儿脖子。嫣儿挥刀相隔,当的一响,两刀相撞,火星四下飞溅。嫣儿手臂一麻,虎口隐隐生疼,娇呼了一声。她的刀法灵巧有余,而力道不足,硬拼力量,绝非姚文定之敌。左右二人同时平举大刀,直削嫣儿两肋,嫣儿向后退去。眼看立即就将掉进池塘里。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丹田内真气鼓荡,双足在地上一点,从左侧斜刺里纵跃过去。这一刻,他心中不再有任何挣扎,他只有一个信念——绝不容嫣儿有失。这份信念压过他心中一切念头,至高无上。 那三人见萧爻忽然插手,都吃了一惊。 嫣儿又向后退开一步,忽觉脚下踏空,身子顿时失控,向后仰倒,她大吃一惊,啊的一声,惊呼而出。忽然,只觉得一只宽大的手掌扶在自己的背上,一股浑然之力从那手掌里传来。在那股力道的强劲扶持下,身子前转,并没有倒下,踏在空地上的脚重又踏回了实地,身子再次摆正。 她惊魂略定,危急之中,不忘转头一瞥。这才发觉站在自己身旁,扶着自己后背,与自己并肩作战之人正是萧爻。只见萧爻双眉如剑,俊目似星,英姿飒爽,苍白的脸颊微微鼓起,散发出他那特有的倔强与顽强。霎时间,她对萧爻的恼怒之心顿时化为乌有。只觉得扶在自己身后的那只手极是稳定,力道正从那手上源源传来。 嫣儿感受到萧爻身上的男儿气概,不由得脸颊绯红。幸好她戴着面罩,谁也没看到她的羞怯之态。 萧爻一手稳稳地扶着嫣儿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向左边之人发出一掌。那人刚举刀砍向萧爻,刀锋离萧爻的掌缘已不过一寸。只觉得一股强风拨向手中的刀,竟是砍之不下。大刀受那强风撩动,竟向自己的额头反弹过来。 那人避之不及,当的一声,却是他手上的刀的刀背弹到了自己的额头。那人啊啊大叫,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地打起转来,在空地上转了几圈子后,抱着一棵大树,才停止了旋转。 萧爻出手去了一敌,对方二人却仍狠命攻击。右边那人挥刀铡向嫣儿的手臂,嫣儿手腕疾翻,挥刀相隔。姚文定趋刀横切,白光一闪,切向嫣儿的手腕。她若要格挡右边之人,则手腕必为姚文定砍中。若挥刀迎挡姚文定,则无法避开右边之人的攻击。 萧爻见此情状,双足一点,身子向旁跃开。同时一股力道至扶在嫣儿身后的手上传将过去,连带嫣儿也一并拉开,嫣儿正好避开了两人的攻击。 姚文定怒视着萧爻,本来他一阵急攻之下,将要逼得嫣儿掉进池塘里。只要嫣儿掉下去,他就可先解决了嫣儿,再与杜威秦虎联手,击杀催命婆婆。这是他唯一的胜算,但萧爻出手之后,局势顿时扭转。将他最后这点希望也给扑灭了。 姚文定适才一阵猛攻之后,却也累得大汗淋漓,他喘息几口。喝道:“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萧爻道:“你十七年前打劫官船,抢得了金银财报,发了大财也该心满意足了。可你为何要杀死船上的那些无辜之人?姚二当家,这事你做得太绝了。” 姚文定见萧爻气定神闲,更加怒不可遏。萧爻的话却也说中了他的心坎。 他当年本是一位正直之人,在锦衣卫当职几年后,看到官场的腐朽,又因背后无人,难觅提拔升迁之机。他又是那等激进之人,忍受不了一辈子都只是武士的宿命。到南京公干,遇到了汪远洋,才起了抢劫发财之想,事后又怕被人揭穿,于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做了这件事,他便躲到了金刀门,这些年来,过得十分悠闲自在。但他抢劫官船的事,还是被催命婆婆查到了。接到催命符之后,他便想到了杜威和黄眉僧人。这两人是当年跟他一同抢劫的人。他找这两人,便是要商议对付催命婆婆的办法,只要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一死,世上再不会有人揭开他的陈年旧事。那他便可高枕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但之后发生的事,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姚文定心道:“连这小子也知道了我当年所作之事,今日若不将他们一个个杀死,我活着也绝不能安心。”姚文定发一声喊,举刀砍向萧爻。 第一百七十章 围寺 萧爻侧身一让,随即左进一步,抢在姚文定第二招攻来之前,向他肩头击出一拳。姚文定脸上微微一惊,心道:“这少年变招真快!”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立即侧身避让。 姚文定这次攻击萧爻,交手只一个回合,便已感到吃力。他先前举刀猛击嫣儿,因为嫣儿事先毫无防范,他抢得了先手,又有两人从旁协助,更是如虎添翼,所以能攻得顺风顺水,招招相逼,全是进攻招数。 但这次情形已然不同,萧爻有了防备,姚文定便不能招招抢攻,更加上无人协助,成了单打独斗。进攻之中,又不得不回防。使得他的刀法威力顿时减弱,但比先前只想急攻胜取,更多了几分沉着。 姚文定为人心机颇深,很善机变,他使的追魂刀法,一共有七七四十九招。变化繁多,诡异莫测。在他做锦衣卫武士的时候,凭借这套追魂刀法,擒获不少逃犯,也曾颇有名气。他抢劫官船之后,流落到杭州。金刀门的掌门洛天舒便是看上了他的刀法,才情愿跟他结交,并任命他为金刀门的二把手。 姚文定做了金刀门的二把手,又学了些金刀门的刀法。但觉得金刀门的刀法不如自己原先所学。此刻到了决胜之机,为求把稳,用上了以前用得最为熟练的刀法。 姚文定一手握刀,使一招追魂夺命,刀光闪闪,刀锋飘飘,向萧爻斜劈而来。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而一招之中,却藏着三大后招。 萧爻与秋冥居中龚镖等人交过手,又与泰岳四侠比过,在七香饭馆,与姚文定也曾拼斗过。经过这一场场的比试之后,让他从不会武斗的尴尬境地转变过来,对自身所学已颇能妥善运用。 萧爻雅不愿与姚文定对战,实是因见嫣儿遇险,才出手搭救。但这时一交上手,竟已不能全身而退,不得不与之比斗。 萧爻心道:“要说起来,此人作恶多端,殊非善类。可他作下的大案是在十七年前,我既非锦衣卫官差,没资格将他缉捕。又非朝廷中所委派的办案官员,就算他有罪,我也没那权力审判他的罪责,此事实在与我没什么关系。” 不敢大意,向左侧踏出一步,踏上了梅花拳的八卦方步,正踏在离位上。姚文定手腕一翻,跟着刀锋立转,改劈而为切,横切萧爻小腹。这一下变招变得极快,这本是他用得十分纯熟的技法,而刀柄在手腕之间翻转,可说灵便已极。 姚文定变招极快,萧爻却看得极准,眼见对方刀锋忽转,旋地向左侧跃出一步,踏上了坎位。 姚文定一刀切空,这一招追魂夺命已用了一半,不待势力用尽,紧追着萧爻的腰部切将过去。却也使了个顺势而攻的打法。虽然与追魂夺命原本的招式风貌有了出入。但这般顺势而攻,因势转变,却使得他的刀法看起来更加流畅自如,而不露半分生硬脱节之象。 这也是他用刀数十年,技法渐臻圆熟,才有了这顺势而变的一击。如若初学乍练之人,只得依着固有招式施为。招式保持着原有的路子施展出来,倒是老实本份。却难免不是一成不变,少了这份自如转换的美妙之感。 比武过招,亦如交际应酬。招式架子是要的,就如应遵循世间的基本道德准则。可要是只知因循守旧,依着架子一成不变的施展出来,而不知顺势而变。倒是诚恳可爱,却少了一份空灵自如的快意与畅达。但总体而言,因循守旧有因循守旧的好,空灵自如亦有空灵自如之妙。倒也用不着强分高下,一定得去此存彼。 萧爻斜身一让,又避过姚文定的一击。趁空说道:“姚二当家,你的事与我没多大干系,你何必一定要跟我作对?这般厮打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不如停手吧。” 姚文定举刀凝立空中,仍摆出武斗的架势,以防敌方忽然偷袭,闻得萧爻所言,冷瞥着萧爻。心道:“我十七年前犯下的大案,倘若你没听到,当然与你无关,你听到之后,就休想再说此事与你没有关系。我今日放过了你,他日,你也不消怎么出力,你只须到官府中去告我一状。到时,自然有人来缉拿我归案。而你因告状有功,也可大大地得到一笔奖赏。哼!我以前在锦衣卫时,这种依靠告状而发小财的人,可见得多了,岂能受你蒙骗。” 萧爻见他脸上露出沉思之状,竟不攻他。心道:“他在想什么呢?”却道:“姚二当家,咱们再斗下去,是没什么益处的,你仔细想想吧。”萧爻心中挂念嫣儿,便转头向嫣儿那边看去。 嫣儿那边,先前受三人猛攻,缓不过气来,连连遇险。得萧爻出一援之后,立时缓过气来。去了一敌,姚文定又给萧爻引到了一边。她专心对付一人,交手不出十招,她便立即占据了上风。 萧爻转头一瞥之际,只见与她对敌的那名金刀门弟子,左腿小腿已中了一刀,兀自血流不止。却仍跛着一只脚,挺刀恶斗。 那名汉子面色凄惶,头发散乱,刀法几不成招。嫣儿瞧得空当,轻吼一声。拨开那汉子手中的鬼头刀,举刀向那汉子脖子里一挥,只见一条白光闪电般在那汉子脖子里划过。那汉子哼也不哼,便倒在了地上,顿时气绝。这时,才看到他的咽喉里狂喷鲜血,而嫣儿手上的刀却滴血未沾。 萧爻只见那死去的汉子双眼鼓凸,像是死不瞑目。看到这一幕,惊骇不已。他看着嫣儿。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之前在七香饭馆里,嫣儿给姚文定送催命符,他差点了坏了嫣儿的大事,嫣儿对他恼恨不已。本来他适才出手援助嫣儿,使得嫣儿对他的恼恨已经消除。但此刻这么厉声喝问,使得嫣儿心下十分不快。 嫣儿见他目光炯炯,正凝视着自己,心头不禁恼怒,哼的一声。道:“我爱杀他我就杀他,关你什么事?”她本来可以解释‘我不杀死他,他却要杀我。你先前又不是没看到?他们先前三人夹攻我的时候,又岂肯留着我命?’但她对萧爻这么没头没脑的喝问,深感不快。当可解释的,赌气就是不给他好脸色,也不予解释。 萧爻心中一怔,借着月光凝目瞧去,却见她秀美微蹙,双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不定。不禁大是心折:“萧爻啊萧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不错,她是杀了人了,可你也不想想,她不杀了那人,那人就会杀她。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责备人家?你就是占了天大的理,也该温言解说,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接受,不该如此喝问人家。你这叫什么话?” 待要跟她道歉,却觉得喉头哽咽。双目凝视着嫣儿,焦急万状,却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中已然在悔恨,刚才本不该如此责备嫣儿。可是要他说道歉的话,却觉得十分困难。他宁愿嫣儿向他发发脾气,那么他心甘情愿的承受了,便也代替了赔礼道歉。 可嫣儿却是站着不动,眼光眺向一边,也不来张他。萧爻为人也机警,人也聪明。可自来就没经历过什么感情,见嫣儿不来理会,还道是她生气,翻脸了。 忽然,只听嫣儿惊叫一声‘小心!’。同时,只见她手中太也旋地向自己身旁划过,刀风破空之声嗤嗤嗤地一响,击向自己身后之人,萧爻听得身后之人闷哼一声,随即倒在地上。 萧爻只觉得左肩上一痛,立刻警觉是被刀给砍中。但只划破了皮,没伤到筋骨,那柄砍向自己的刀就软了下去。却也痛得轻哼出声,身子向前跪了下去。 嫣儿忙跑过来,扶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吗?”语音惶急。 萧爻痛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见嫣儿神色慌张,关切之情显然出于真诚。心道:“她原来还这么关心我的伤势,那她还生我的气吗?”道:“只要你不来生我的气,我就是被人砍一千刀、一万刀也是甘愿的。” 嫣儿见他双目正凝视着自己,忽然觉得这么关心一个男子,实在太过。况且此人跟自己又说不上有什么关系,当真有失分寸。扶着萧爻的手忽然缩了回来,避开他炯炯的目光,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故意给人砍伤,就是想把我骗来可怜你了。” 萧爻大声道:“我若有心骗你,叫我不得好死。”挣扎着要站起来。 催命婆婆走了过来,见萧爻受伤。问道:“你怎么受伤了?”将他扶了起来。 催命婆婆这时已杀了秦虎和杜威。但萧爻一心只放在嫣儿身上,眼中所见是嫣儿的样子,耳中所听的是她的声音,对催命婆婆和那二人的打斗浑若未见。若非催命婆婆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此刻还沉浸于嫣儿生气的事上。 直到催命婆婆过来,他的注意力才从嫣儿身上移开。萧爻道:“多谢前辈挂怀,在下的伤不碍事。”转头看去,却见姚文定直挺挺躺在自己身后,已然气绝。他的胸前插着嫣儿的太刀,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刚才萧爻与嫣儿说话之际,姚文定举刀砍向萧爻。嫣儿在萧爻对面,见状大惊,掷刀击毙了姚文定。 萧爻又向另外一边看去,见杜威和秦虎死在一堆,两人都是咽喉中刀,一招毙命。而先前被自己击退的那人,却已不知去向。依稀记得,姚文定叫他为老七。 萧爻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骸,心中发苦,说不出一句话来。却见嫣儿走向姚文定的尸身,抽出了太刀。 忽听得东南角上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混着一阵沉沉的脚步声,数十人马呼号响动,齐向寺院奔驰而来。过得片刻,数十人在寺外停了下来,一人沉声喝道:“围住寺院,休要跑了贼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围寺二 萧爻但听得寺外响起了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吆喝叫喊,混杂着抽刀拔剑之声,响声大作,实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萧爻扯下一条衣襟,将肩头伤口包扎起来,止住了血。他虽被姚文定划伤肩头皮肉,好在并未伤到筋骨,他内力深厚,伤势并无大碍。 嫣儿道:“定是老七逃去通风报信的,刚才应该杀了他。” 萧爻恍然大悟。先前没杀了老七,只将他打伤,此刻他已不知去向。那定是给他逃了去,将寺中之事告知了金刀门众人。金刀门众门徒得知讯息,赶来增援来了。 却听催命婆婆道:“贼人势大,咱们快走!”见她竖耳倾听,又道:“西北边敌人较少,咱们从西北边突围。”便与嫣儿往西北方行去。嫣儿行出几步,见萧爻仍站在当地。低声喊道:“萧爻,快过来,一起走!” 萧爻看着地上的四具尸骸,其中有三具便是金刀门人。然而,自己并没有出手杀人,这事跟自己原也扯不上关系。便道:“金刀门与我无冤无仇,他们不会害我的,你们走吧。” 催命婆婆道:“金刀门死了三人,他们岂肯甘休?就算这些人不是你杀的,可他们能信你吗?他们找不到杀人凶手,一样要算到你的头上。” 萧爻道:“我可以跟他辩解,说明事情原委。他们得知事情真相,自然不会怪我了。” 催命婆婆喝道:“住嘴!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萧爻见催命婆婆如此呼喝,那全是关心自己的安危了,心下甚觉奇怪。心道:“催命婆婆对姚文定、杜威毫不容情,为何对我倍加关照。啊呀!是了,我行事坦荡,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催命婆婆恩怨分明,只追究那些犯下大错,不可饶恕之人。是以不跟我为难,反而关心我。”却道:“多谢前辈好意提点。但我想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冤枉我的。”打定主意,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要好好跟他说明其间的是非曲直。 只听得东面十余骑马踏着石阶奔进寺来。催命婆婆与嫣儿一道,一溜烟向寺院西北方行去,身影很快隐没在寺院内的树丛之间。 萧爻抬头看去。只见当先一人头上包着一块白布。隐约看来,他便是老七。 在老七身后,跟来了十余骑黄骠马。马上乘客有穿黑色大氅的,有穿浅黄长袍的,有拿开山大刀的,有拿金枪的,有拿链子锤的,有背负长剑的,也有赤手空拳的。多为四五十岁的老者,一个个均阴沉着脸皮,气势逼人。在马匹后面,数十名青年汉子紧随其后。 数十人在寺门前瞥见了萧爻,约马立定,纷纷跃下马来。 萧爻陡然间看到这许多武林人物,手心里也在发热。却沉心静气,凝视着众人。 老七怒容满面,抢在人众之前,指着萧爻,向一名黄袍客说道:“师傅,就是他,打伤徒儿的就是他!” 黄袍客便是金刀门掌门人洛天舒,洛天舒约五十一二岁,生得中挺饱满,眉如倒悬,碧眼紫髯。他瞪着萧爻,脸上露出一股愤然之气。萧爻凝目瞧着他,只见他手持着一柄金环大刀,那刀刀柄几乎与刀刃同长。刀身宽约五寸,厚约三寸,刀背上嵌着五只大金环,看起来极是沉重。 站在洛天舒身旁的,都是杭州城左近的武林人物。 先时,老七受萧爻掌风强压,刀背弹中了额头,他抱着大树,停止了旋转。很快就恢复过来,趁着众人没来在意时,悄悄溜出了寺院,赶到金刀门报信。金刀门离灵隐寺路程不远,相距不到十里。 老七赶到金刀门时,金刀门中因不见了秦虎、姚文定,洛天舒正打算派人出门寻找。见老七受伤归来,忙问原由。 老七将寺中发生之事一一禀告洛天舒,并夸大其词,说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也在寺中。 一听到催命婆婆这几个字,洛天舒心中一跳。立即分派人手,向杭州城各路武林同道传送讯息,邀集众人前来灵隐寺,一同对付催命婆婆。金刀门在杭州城向有名望,各路人马听得是金刀门掌门亲自组织,念在江湖同道的份上,不能不卖洛天舒的面子。有的更想,反正己方人多,对方不过是个老太婆,倒不如跟着大伙同去,要是一举歼灭了催命婆婆,也可分担功劳,便陆陆续续纠合了百余人。有骑马的,有步行的,从各方赶来,同在灵隐寺前会齐,进了寺院。 众人见萧爻不过是个少年,而真正要对付的催命婆婆却已不知去向,有的颇觉失望。有的悔恨来晚了一步,给催命婆婆逃了去。有的更想,难道这少年就是催命婆婆?这也并非绝无可能。外号叫作催命婆婆,其本人倒可不必一定就是个老太婆。多半以催命婆婆为名,掩盖本来面目。但这事以金刀门为主,该当如何处置,须由洛天舒号令。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却都没有发话。 同到寺内的一众年轻弟子,手持兵刃,将萧爻围了起来,防他逃脱。但不得长辈命令,却也不来轻举妄动。 突然,一个身穿青衣,手持长剑的青年惊叫一声。颤声道:“这、、、、、、这不是姚二当家吗?”那人是铸剑山庄少庄主西门丁,约有二十四五,闻得讯息,随众人赶来。却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姚文定的尸身,忍不住惊叫出来。 众人数十道目光一道瞧了过去,洛天舒与金刀门中四五名弟子同时奔到姚文定的尸体旁,一经辨认,确是姚文定不假。接着便发现了秦虎、老五和杜威的尸身。金刀门中同到寺内的四五名弟子见同门身首异处,念及往日情谊,有的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流泣,有的大声咒骂。 旁门之人却在一边议论不休,也有的检查伤口。“从伤口看来,是刀伤。”,“不错,而且一刀毙命,切断咽喉而死!”“金刀门以刀法立足江湖,想不到金刀门弟子竟会死在别人的刀下。”“这是什么刀法,竟会如此凌厉狠辣?” 萧爻若要溜走,此时正是一绝佳机会。但他决意留下来,将此间事由与众人分说明白。站在当地,脚下未曾挪动。 一名手持铁剑,身穿黑袍的老者指着秦虎的尸体。向洛天舒问道:“洛掌门,你的洛家刀法,向为武林一绝,你老哥对各路刀法,自也是熟悉的了。令徒咽喉中刀殒命,不知老哥对此有何见解?” 洛天舒眼见金刀门三人中刀身亡,悲愤难忍,从人众中跃出来。举刀指着萧爻。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下此毒手,杀我门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中较劲 萧爻瞥见对方数十道目光,都在盯着自己。心道:“我坦坦荡荡,并没有过欺心之念,更无害人之举。姚文定等人非我所杀,这事天理昭昭,我又有何惧哉!”凛然而立,毫无惧色。 萧爻见洛天舒问责,因洛天舒为武林前辈,不愿失了礼数,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道:“在下萧爻,见过洛掌门。” 洛天舒见他仍如此彬彬有礼,气度悠闲,心中更加不耐烦。心道:“我金刀门死了三名门众,我忧心如焚,急于要找出杀人凶手,为他们报仇。你却这么大刺刺地,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简直岂有此理!” 洛天舒根本不想对方是谁,他只想验证一下,对方是不是杀人凶手。喝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金刀门弟子?” 萧爻心中丝毫不乱。道:“在下并非杀人凶手,适才姚二当家与我比武之时、、、、、、。” 洛天舒本就怀疑凶手是萧爻。听到与姚二当家比武这几个字时,立即打断了萧爻的话头。道:“你还敢狡辩?你若不是杀死姚二当家的凶徒,怎么会跟他动手?” 萧爻本待要说,‘姚二当家与我比试时,我曾与他说过,继续打下去,毫没益处,劝他停手。’但这句话还没说完,洛天舒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萧爻心道:“此人贵为一派主,竟何以如此蛮不讲理?”当下并不着恼,仍耐着性子,着意与众人分说明白。 人群中,那名手持铁剑,身着黑袍的人挺身而出,站在洛天舒身旁。黑袍客道:“你适才说,姚二当家与你比试,这话大家都是亲耳听到的。你承不承认?” 萧爻向他看了看,见他一头黑发垂于两肩,头上挽着一个髻。面皮白净,眉毛修长,下巴尖削,颌下飘一把花白胡子,神貌颇为清雅,隐隐然有一代耆宿的风采。心道:“不知此人是谁,料来他对我并无敌意。”施了一礼。道:“不敢过问前辈高姓大名。” 黑袍客见萧爻不回自己的问题,而反问自己名姓,心下不悦,当着一众武林人物之面,不愿先行失礼,勉强还了一礼。道:“不敢当,老朽鲁子明,忝为铁剑门掌门。” 萧爻抱拳道:“晚辈萧爻,见过鲁掌门。” 旁观众人中有的心想:“这少年如此多礼,见谁都是一副恭而敬之的形貌,倒也是个谦谦君子。” 鲁子明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脸上顿时露出一股讥嘲的神色。却沉声道:“不必多礼啦。”心想:“你既承认与姚二当家过招,姚二当家若不是被你杀死的,还能自己死去不成?你杀了人,难道跟你这么客套一番,就能饶过了你?” 人群中多有鲁子明的熟人,他们一见到鲁子明的神情,立即醒悟。内中一名身穿青色大氅,手持狼牙棒的中年男子与鲁子明向来交好,最先明白了鲁子明的嘲笑之意。心道:“这少年见谁都这么多礼,却是为了什么?鲁老哥为何嘲笑他?啊!是了,这少年杀了人,见我们人多势众,来找他报仇,心中怕了,才会如此礼数周到。常言道‘出手不打笑面人’,他杀了人,难道凭他赔些礼数,打几个哈哈就能将我们蒙骗过去?当真痴心妄想已极!” 此人便走了出来,抱着狼牙棒,大刺刺地挺胸而立,神态十分倨傲。众人心知他要跟萧爻为难,都不加干预。 洛天舒正为萧爻多礼而发愁,见那抱着狼牙棒的汉子走了出来,心下方慰。心想:“这少年礼数太多,跟他太讲礼了,反倒不便出手。先让伏牛派的掌门郝大奈搅得他心慌意乱,让他原形毕露,不怕他不显出他的本来面貌。”他是本次围寺的组织者,心知这些应邀前来助拳的各路好汉,都是站在自己这边,于是就更不加劝阻。 萧爻向郝大奈看了看。见他身板又宽又厚,这么当心一立,仿佛一道门板。又见他一脸横肉,面呈蜡黄之色。眉毛似野草,粗而杂,鼻子宽而扁。心中微微一惊:“此人孔武有力,我若是不到江湖上走一走,岂能见到此等壮硕之士?”又想:“我对洛天舒和鲁子明都以晚辈之礼相见,此人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也是一位前辈。”当下也不愿缺了礼数。抱拳道:“不才萧爻,见过前辈。前辈尊姓大名,未知肯见告否?” 郝大奈心道:“鲁大哥和洛掌门跟你讲礼,反而弄得不好下手。你故技重施,也想用到我的身上,我岂能受你蛊惑?”心中一横,向前跨出两步。将狼牙棒扔在一旁,忽然出手,抓向萧爻的拳头。 萧爻躬身行礼,虽是低着头的,但他内力精深,感应力极强。在场之人,谁扬一扬眉毛,动一动手指,他也能觉察得到。郝大奈这一抓虽然十分突然,萧爻要想避开,原非难事。因不知郝大奈用意为何,故尔不避,被他捏得实了。问道:“前辈,你这是何意?” 郝大奈手掌极宽,当常人的两倍,捏萧爻的拳头就像握一枚鸡蛋。郝大奈见萧爻动问,笑嘻嘻地道:“你的礼节在我们杭州不大适用,我先教教你。”随即手上加劲。 郝大奈腕力极大,在杭州城中,扳手腕没人是他对手。如若想扳手腕赢他,则要三四名健壮大汉对他一人,七八只手叠加起来,才能取胜,向有杭州第一腕之称。有人曾亲眼见过他三拳打死了一头水牛,一手举起了一只骆驼。拳劲之强,臂力之大,在杭州城独占鳌头。 人群中多数人识得郝大奈,就是没见过他本人的,也早已听过了杭州第一腕的大名。他们向来知道郝大奈力大无穷,给他用力一捏,就是砖头也要变形。眼见萧爻瘦骨嶙峋,哪承受得住郝大奈巨大的劲力?只怕立刻就要大喊饶命,或者还能听到萧爻手上的骨头碎裂声。 之前恶斗时,黄眉僧人已转回大殿,念经超度去了。众人进寺之后,便只见到萧爻一人。这些围寺之人,多是本地武林人物。他们认定萧爻是杀人凶手,且见他又是一个外地少年,让他在郝大奈手底下遭些罪,一来借此显扬显扬杭州武林同道的威风,叫他人不敢小瞧;二来让萧爻吃些苦头,他抵熬不过,便会承认了杀人之实,倒少却了许多麻烦。更有的抱定幸灾乐祸的想法,别人的死活,与自己无干,一心只图瞧个热闹。因此,谁都不来劝阻。 萧爻很快发觉郝大奈手上传来极大的力道,正挤压自己的拳头,在他大力的捏压之下,骨节忽地收缩,骨头像是要被捏碎。 萧爻只痛得心中一凉,头皮发麻,恰在这时。外力牵动了体内真气,一股劲力自丹田中迅疾地奔涌到手上,便即抗衡郝大奈手上之力。一撞之下,消去郝大奈手掌上的压缩之力,紧缩的关节向外顶开数分,恢复原状。体内真气护在拳头四周,与郝大奈的手上的力量较量起来。 萧爻盯着郝大奈。心道:“原来他捏着我的拳头,竟是要将我手捏成残废。这种损人阴招,可真叫人防不胜防。”萧爻猜出对方的用意后,决意绝不会再给对方趁隙伤到。 郝大奈心中一惊,明明已捏紧了对方的拳头,能感觉到他的骨节被挤得向内收缩。不知他忽然从哪里发出了力道,竟能顶开自己的手掌。他虽感到惊讶,仍不动声色,微微带笑,手上加大挤压之力。一心不可二用,他的心思放在手上去了,就没闲暇顾及脸上的笑容,笑容已经僵住。只见他龇牙咧嘴,从他正面看去,真不好分辩他是不是在笑。 萧爻微一提气,体内的力道随之补了上去,与郝大奈的力量相互抗衡,僵持片刻,便将对方的力量渐次消去,化于无形。 郝大奈惊讶得莫可名状。心道:“用了这么大的力,怎会没有一点进展?刚才所捏中的竟像是一只鼓了风的布袋,竟然捏不下去?”郝大奈咬紧了牙关,将全身力量全部集中到两只大手掌上,使劲捏去。只见他两只臂膀上的肌肉因用力过猛而鼓了起来,脸上的肉也因使力过大而不停地抽动着。 萧爻又催加了一成力道,真气从丹田之中源源涌出,与郝大奈的力量抗衡、僵持而渐次抵消。 一个是天生的神力,一个使的是内力,在空地上较量起来,两人均是一言不发。旁观之人时而瞧瞧郝大奈,时而看看萧爻。但从两人的脸上,都看不出是谁占了优势。两人比拼力气,暗中较劲,只在四个拳头之间抗衡冲撞。这场默然无声的比试,谁的力量稍微弱了一点,被对方捏得实了,骨头碎裂,立刻就成残废。比真刀真枪的喧呼打斗,又更惊险刺激,动人心魄。 旁观众人大多见识过郝大奈的神力,倘若比试拳脚功夫,郝大奈还不一定能百分百战胜萧爻。但只比力量,这是郝大奈强项中的强项,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在江湖中,至少前十是稳稳当当的,这一战定是郝大奈胜出。 可观看了好一会儿,只见郝大奈的脸色因用力过大而涨得红了,他的头发也已经立了起来。萧爻那边却不露半点声色。众人疑惑起来,难道郝大奈如此神力,竟奈何不得萧爻?说出去,谁敢信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武会客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郝大奈向萧爻看了看,见萧爻面色沉着,丝毫不像受伤的样子。不由得心道:“众人只知我神力过人,却不知我这天生的神力,乃是一股蛮劲。蛮劲爆发得极快,短暂的爆发之后,消失得也同样极快。我的力量就快用完了,他怎么还没半点反应?难道我使出来的力量没产生效果,就消失不见了?” 他盯着萧爻,试图从萧爻的表情上发现他受伤的迹象,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过得一会儿,郝大奈也发现,无论使出多大的劲,都似沉入了茫茫大海,了无踪迹,而这些力量到底去了何处?却无从查找。 又想:“这场较量,只怕赢不了。杭州城内的武林人物,今晚聚在此间的不在少数,他们就守在场外。我要是赢了,伏牛派从此在杭州武林中大放异彩。要是输给了这个少年,丢脸也丢得不轻。” 郝大奈道:“萧爻,你要是抵受不住,你就说出来。只要你认输投降,我立即就撤开手。你要是强自忍受,不声不响的话,你的双手是会残废的。” 萧爻最开始吃过点亏,体内所畜真气立即反扑,之后他潜运内力,真气自气海中源源不绝地涌到拳头上。又从拳头上散发出去,抵挡郝大奈,正自得心应手。 闻得郝大奈之言,心道:“他先前说这是杭州的礼节,难道他们一见面,便须如此狠斗一场?天下哪有这样的礼节。这蛮子明明是用此等阴招损我,早些时候怎地不与我说明?万一我内力稍有不济,这双手不是废了?” 放眼看去,却见郝大奈面色紫涨,呈现力道将竭之象。萧爻道:“你们杭州的礼节真有趣。” 忽听人群中有人哼的一声,萧爻侧头一看,见围在身旁的有四五十人,料来这些都是杭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心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必把事做绝了。倘若他们一个个都要比试一番,可如何应付得了这许多人?” 又想:“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留下来,没跟嫣儿和催命婆婆一起离去,是为了解释事情原由,并非与人争强斗狠。”言念及此,心中一宽。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撤手,免有误伤,你看如何?” 郝大奈心道:“谁胜谁负都还没分出,他便要撤手了。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随即又想:“倘若强行分出胜负,万一我输了,伏牛派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在杭州城内再也抬不起头来。反正他们看不出胜负,我不如在胜负未分之前,撤手收功,也好保住伏牛派的颜面。” 郝大奈只觉得力气越来越弱,不知是什么缘故,自己捏向对方的力量弱了,对方反抗的力量也跟着减弱。道:“好,你数!” 萧爻察觉对方力道变弱,减弱了攻出的劲力,总使得两人的力道持平。听他答应,便数起数来。三字一出口,萧爻即刻收回内劲,同时郝大奈撤出双手。萧爻的两手亦从对方手中腾了出来。 萧爻看了看,手上并无损伤,又转了转,活动如常。抱拳道:“承蒙指教,令晚辈大开眼界。前辈神力惊人,佩服,佩服!” 郝大奈退开了两步,看着萧爻。心道:“以前与人比拼力量,无往不胜。这还是头一次遇到了对手,虽未落败,但只消再斗得一会儿,力气衰竭,败局再也无可挽回。这少年明明可以打败我,却在最后关头撤手,令伏牛派保住了颜面。旁人看不出来,我郝大奈岂有不知?” 郝大奈当下抱了抱拳,双手一错之际,一阵酸麻感顿时传将上来。拱手回礼道:“少侠内力深湛,我也是十分佩服的。”趁着拱手之际,向手掌上看去。只见两只手掌上肿起了无数个细小的血泡。 郝大奈吃了一惊,为何起了这许多血泡?细思之后,随即醒悟,适才使力捏住萧爻的拳头,不管使出多大的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萧爻体内的力道从他的拳头上发出,与自己的力道进行了一番搏斗,相互消解。而这些血泡,显是两股力道相互抗衡,冲撞而成的。 郝大奈一番细想,得知血泡的起因,归因于自己与萧爻拼斗,那也怪不得谁来。只好自己承受便是。郝大奈将双手笼进衣袖内,藏了起来,以免被人看到,惹人笑话。 人群中一名老者冷冷地道:“要不是郝掌门手下留情,你这双手早就断了。”那人说话之间,便已走到萧爻身前。 萧爻向那老者看了看,却见那人约五十来岁,鹰眼勾鼻,形貌英悍。须发花白,两边太阳穴鼓出,显是一位内家高手。 萧爻抱拳道:“今日有幸得睹杭州城内诸多武林前辈风采,实是三生之幸。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老者歪斜着头,拱手两只僵硬的拳头向前一挺。道:“我叫何清风。” 何清风乃是五行拳派的传人,在城南开山立派,收徒传艺,门徒众广。江湖中人多称为何五行,那是尊敬他为发扬五行拳而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当何清风拱手之际,萧爻只见他的两只手干瘦得如两只鸡爪。心道:“此人在拳法上必有不凡的造诣。”抱拳道:“晚辈见过何老拳师。” 何清风双眼一闪。心道:“我没出过一招,他竟然就能看出我是炼拳的。此人眼力不凡,不知他武功如何?”转头看着萧爻。道:“你既然看出我是炼拳的,想必你拳法不错了?” 萧爻心道:“莫不是要跟我较量拳技了?”道:“晚辈的功夫粗浅得紧。” 何清风道:“我的功夫也不高明。来,咱们玩玩。” 萧爻推辞道:“晚辈甘拜下风。” 何清风道:“难得今日群贤毕集,若不过两招耍耍,助助大家的兴头。这漫漫长夜,如何消遣?那不闷煞了人?”说完便摆出架势,只见他两臂拉开成一张雕弓形状,如同在抱着一个圆球。却是一招‘苍松迎客’,意思十分明显,萧爻是外地来的,远来是客,便要来个以武会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行拳 萧爻向四周扫了一眼,见环立在侧的一众青年子弟,一个个面色兴奋,都在瞧着自己。有的在微微冷笑,有的在仔细审视自己。忽然之间,心底涌起了一种被人孤立在外的不平之感。心道:“他们如此看我,那是什么意思?” 萧爻的眼光重又回到何清风的脸上。只见何清风双眼中精光灿灿,面色清矍。他环举双臂,犹似抱着圆球。气凝如山,纹丝不动。 何清风使了这招苍松迎客之后,如若不予回应,那便是当着众人的面削了他的面子。这是江湖中的一大忌讳。对别人的讨教,若是不理不问,远而避之,那就是不给人台阶下。不但当场得罪了对方,还极有可能惹起对方的仇视。 萧爻眼看此战已不可避免,而旁观众人又一个也不认识,心中有了一股孤立无援之感,便想起了萧万立的话。心道:“爷爷曾对我说过,转益多师是吾师,那是要多向别人学习请教,不可盲目自大。”想到此处,心气平和下来,抱了个四方拳。向众人说道:“在下与何老前辈过招,决无争雄斗狠之念,旨在向老前辈学招。倘有拙劣出丑之处,还望众位雅量高致,多多提点。” 洛天舒心中很不耐烦。心道:“我请他们来,原是要合众人之力,对付催命婆婆。催命婆婆不知去向,而我金刀门死了三人,此事与这少年绝计脱不了关系。原本以为郝大奈能打败少年,让他服服帖帖认罪。没想到郝大奈弄了个虎头蛇尾。眼下这何清风又要出来抢风头,只好静观其变,等他们比试结束之后,再作定夺。” 旁观众人却没人回答萧爻的话,这四五十人当中,年龄稍大的,自然顾虑得十分周全,一来是自重身份,不便与他一个外地来的陌生人多所牵挂。况且他这番话,颇有些没头没脑,并没指明是跟谁说的,更加上金刀门弟子的死与他有关,跟他牵连上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是以谁都没搭腔。 而那些年轻弟子,虽不如长辈考虑得周全,却早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长辈们没有搭腔,门规森严,更是谁都不敢来招惹。 只有几个跟萧爻年龄差不多,而防范意识不是太强的,在冷冷地看着萧爻。心中想到:“何老前辈明摆着挑战你,你不跟他比试,跟我们打什么招呼?”有的则想:“你的功夫是俊是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更有的以为萧爻是怕了,才会如此谦恭。 是以四五十人心思各别,谁都没有作声,一来要看看何清风的武功能否打败萧爻。二来,金刀门死了三人,这事还没完,要等着看金刀门如何处置萧爻。虽都没有作声,但事情还没结束,却也没想过要离去。偌大一座灵隐寺,却变得十分安静。 萧爻似乎预判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向来淡泊,别人回不回答,他也没觉得如何失望。心道:“他们不予回应,想来定是大有道理的。”竟自笑了笑。 萧爻转身看着何清风。抱拳道:“晚辈末学后进,拳艺不精,难得何老前辈有如斯雅兴,便请前辈指教。何老前辈,请!”说完,双脚稍稍岔开,气沉丹田,踏上了梅花拳的八卦方步,抖擞精神,准备迎战何清风。 何清风虽为武师,然定居杭州已久,久处江南文人荟萃之地,渐渐沾染了江南的文物风采。潜移默化之下,不自觉地带上了文士气息。听萧爻措辞得体,而谦卑有礼,心下便有了几分欢喜。心道:“这少年的师傅不知是谁,竟如此教导有方。看他年纪轻轻,却沉着稳重,不骄不躁,真也难得。” 何清风双足一点,挺身直进。行到萧爻身前,顿然停步。一招金童引路,左拳击向萧爻肩头,右拳当胸环绕。一拳攻一拳留守,首尾照应着,不快不慢地攻出一招。 萧爻顿觉一股拳风袭上面门,晃眼见到何清风干瘦如柴的拳头,此时犹如两只铁锤。足见拳风过硬,不敢小视。使一招雪下折梅,真气随之补上,只见萧爻左拳斜向上伸展出去,右拳护在胸前。 突听得人群中有一人‘咦’的惊呼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奇。萧爻凝神打斗,也没暇去看是谁。 两道真气相撞,发出啵的一声响。何清风左手向外侧荡开,萧爻的左手向内侧偏移。 何清风跟着便使一招木星袭月,左拳自上方点出,右拳环臂挥扫而前。拳风之中真气流荡,拳势大增。 萧爻面色沉着,使一招梅雪双飞。斜身左倾,飘然而出,避开何清风的同时,左拳飘飘洒洒,像是那空中随风飞扬的雪花,看似轻柔无力,实则夹着沉重的拳劲,横扫何清风的腰部。 这招梅雪双飞,原是说冰雪慢天,纷纷扬扬而下,有那不耐寒的病梅禁受不住,竟被风雪压落。于是,白雪纷纷,无数红梅随着风雪在空中飘飞乱舞,竟看不出飘落的是雪还是梅。 只听得人群中先前发出惊奇之叹的人道:“怪事,怪事!难道是我眼花?” 何清风向左侧饶开,萧爻趁此空隙,凝目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手持拂尘,作道士打扮的中年胖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人的白净的脸上布满了惊奇之色,一双眼睛却转也不转地观望着萧爻。 萧爻见那道人如此惊讶,心下也暗暗纳奇。心道:“此人是谁?为何如此看我?”这时,何清风使一招水中捞月,向萧爻攻了过来。萧爻身子挺立而起,跟着使出梅花拳中的一招腊梅报春,拆解何清风的拳招。 两人一交上手,便各显其能。何清风所使的五行拳属道家拳法,相传为陈抟老祖所创。五行拳除具有一般拳法的特性外,更融合了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道家哲理。是一门变化繁复,流传古老的道家拳术。五行相克为: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五行相生为:土生木,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何清风二十岁上学会了五行拳,那时人既年轻,更是血气方刚。一学了五行拳,便天天找人比武,就为了要鉴证五行拳的威力。从二十四岁到四十四岁的二十年之间,他要不是在钻研拳术,就是在与人比试。二十年拼打下来,大大小小近千余场。他四十五岁那年,一来想到年纪大了,身子骨已不如年轻时候灵活。二来出于对五行拳的由衷喜爱,一心要将五行拳发扬光大。 何清风便在杭州城城南卖下了地基,兴建了一座大宅,开始收徒弟,传拳术。自从收徒传艺以来,他已很少与人拼斗。在与弟子切磋之时,也只是点到即止。因为他早年的时候敢打敢拼,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而他又是以五行拳行走江湖的,人们便称他为何五行,以此来肯定他为发扬五行拳做出的不朽贡献。 何清风已有许多年没有与人比武了,今日见到武林中众多豪杰齐聚灵隐寺,沉静多年的心忽然涌动,按耐不住,挺身而出。 江湖上的武师们每每与人打斗之时,无论是平常切磋还是生死决斗,总难压制得了内心中的兴奋之情。而何清风此时气沉丹田,脸上的兴奋神色已早被他收敛起来。显然,他早已过了那等比武斗狠的年龄。久经历练后,一种沉稳老辣的处事态度已融入到他的性格和武功里面。使他此时的武功修为,比之年轻少壮之时,少去了年轻时候的浮躁与冲动,积淀了更多的圆通与智识。 萧爻所使的梅花拳,亦是一门十分古老的道家拳法,出现的年代,比五行拳更早。拳法中融合了道家的关于阴阳学的哲理。与五行拳的拳理侧重点不同,但不乏相通相融之处。 萧爻使用梅花拳的次数越多,就越加熟练。拳招之间的承接虽尚存瑕疵,相较何清风使的五行拳,严密度稍闲不足。但他拳招变换较快,前一招的暴露出的纰漏,后一招中随即弥补过来。两人你来我往,拆解了数十招,不分高下。 战圈外的中年道人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萧爻,他的脸上时而惊讶,时而欢喜,时而又是疑惑不解。 鲁子明见到中年道人行为异常。便问道:“项坤兄,你何以如此大惊小怪?” 中年道人项坤正看得津津有味,听鲁子明问起。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脸上微微一红。道:“鲁老哥,请你猜上一猜,何故令我如此失态?” 鲁子明怔了一怔。心道:“莫非这两人的武功有什么特异之处,令他轻浮了起来?”却道:“在下猜不到项老弟之事,老弟肯见告吗?” 项坤道:“鲁老哥可知我修炼的是何种拳法?” 鲁子明道:“老弟的拳法乃是梅花拳。” 项坤道:“不错。哎!我辛勤钻研梅花拳已有二十多年。却有许多地方参详不透,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适才所见那少年所施拳法,竟然就是梅花拳。而且有许多招式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惊讶失态,便是为此了。”项坤一边说着,双眼却不愿从萧爻的身影上移开。 鲁子明心道:“这少年竟然会使梅花拳,他与项坤难道是同门?” 这时,项坤忽然惊叫道:“梅开九度!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梅花是一家 鲁子明见项坤如此惊讶,向项坤瞥了瞥,眉头微微一皱。心道:“亏你还是一代拳师,为江湖望重,却这般大惊小怪,真不怕被人瞧得轻了?”低声在项坤耳边劝道:“项老弟,耳目众多,还望自重。” 项坤却惊讶得张口结舌,听得鲁子明之言。方始向四面看了看,果然见到不少人向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项坤面向众人,喝道:“哪个王八羔子,胆敢鄙视我项坤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人群中便有一位身穿杏黄长袍,手持利剑的中年长脸汉子挺身走出。长脸汉子走到项坤身前,双手抱着长剑。道:“你大呼小叫的,搅坏了老子看戏的心情。” 项坤圆眼怪睁,双目中似欲喷出火来,指着那人的脸。喝道:“你敢冲老子的老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来找抽的!” 长脸汉子道:“冲你老子怎么啦?你搅坏了老子看戏的心情,我要你赔。” 项坤怔了一怔,心道:“这心情坏了,还能赔好吗?”问道:“你要老子怎么赔?” 长脸汉子也是一怔,心道:“原本赔偿心情就已是胡话了,不想他竟然比我还糊涂。”却道:“老子心情不好,就要修理人。” 项坤道:“老子的心情也很不好,老子也想找个人来,让他尝尝老子的拳头。”说完,便捏紧了拳头,拿到长脸汉子的面门前挥动着,挑衅之意已十分明显。 众青年后生,见两人起了争执,大半人的目光已向两人投了过来,见到项坤挑衅十足的举动,立时便有十来人嘿然大笑。就是那年纪较大,自重身份,不苟言笑拳师们,也有二十余人微笑了起来。 一片笑声顿时划破了寂静的长夜。灵隐寺兴建数百年来,香火不断,南无阿弥陀佛的颂声每天都有。而这众人哄笑的场面,只怕还是建寺以来头一回发生。 长脸汉子冷笑道:“那正好了!”话刚说完,头猛地一低,张口咬住项坤的拳头。项坤‘啊’的一叫,用力挣脱被咬住的手,另一只手挥拳向长脸汉子的腮帮捅了过去。 长脸汉子立即松口,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嗤的一响,已拔出了长剑。 项坤抬起手来一看,手背上留下了一排齿痕,眼看要渗出血来。立时火冒三丈,不顾手背上的伤势,拉开架子,使一招踏雪摘梅,正是梅花拳法,正要攻出。忽然,一人环臂绕来,将项坤的一对拳头给抱定了。 项坤的拳头被人抱紧了,拳招便使不出去,正待大骂。忽听那人说道:“项兄弟,还请稍息怒火,停手吧。” 项坤见抱着自己拳头的人是洛天舒,本次来灵隐寺,正是受他之邀,他的面子当然要给。可手背上被长脸汉子咬了一口,旁观众人可是全瞧在眼里的。项坤心道:“要是不报了这一咬之仇,等于当面认怂。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上混?” 项坤瞪着洛天舒。道:“不行!洛掌门,你放开。”瞪着长脸汉子。道:“那狗贼咬伤了我的手,此仇不能不报。” 洛天舒道:“项坤兄弟,你就别来添乱了。” 项坤道:“洛掌门,你这叫什么话?你怎么只拉着我,不去拉他?” 洛天舒道:“那位端木宏端木公子,是在下的外甥,我叫他跟你赔礼便是。” 鲁子明也来劝道:“项兄弟,纵然端木公子有得罪之处,但洛掌门以一派之尊,已答应给你赔罪。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项坤听到这话,向端木宏看了一眼。心道:“原来是洛天舒的外甥,洛天舒这老贼只劝我,不劝他,明显是在护短,不过且先看他如何赔罪?” 洛天舒便将端木宏招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责备了一顿,又叫他给项坤道歉。 端木宏怕他舅舅,只得依言而行。收住长剑,向项坤鞠了一躬。便悻悻地走到了一边。 洛天舒赔笑道:“项兄弟,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算了吧。等此间大事一了,我再亲自向你谢罪,如何?” 项坤却是个心地实城之人,听得洛天舒之言,向站在一旁的端木宏看了看。心道:“是他得罪了我,你给我赔罪,顶个屁用?” 鲁子明又来劝说了一番,项坤才改了口风。虽然答应不再找端木宏的麻烦,却故意挡住端木宏的视线,不让他观看萧爻与何清风的比试场面。挡了几回之后,端木宏无奈地低下了头,项坤也占足了上风,这才没跟他计较。凝神看着萧爻与何清风的比试。 萧爻与何清风斗得正酣。萧爻使的是梅花拳,何清风使的是的五行拳,两种拳法同为道家拳法。而这两种拳法,都讲究拳招与脚步的配合。两人对战多时,对对方的拳路了解得越多,拆解得就越来越快。 项坤因与端木宏闹了一阵子,错过了许多精妙的招数。不由得大是懊悔。喃喃说道:“让端木宏那小子搅了一下,错过了许多招数,没能得见,真倒霉。” 只见萧爻斜着身子,向右侧滑开。他的脚下似是装有飞轮,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只这么一滑,便飘出一丈之外。 何清风立即跟上,向萧爻的肩头挥拳击出。萧爻侧转身子,左右开弓,两拳交错着向何清内的面门、肩头击了过来。顿时将何清风的上中路罩在拳影之下。 项坤一见到萧爻的拳招,心思便只放到梅花拳上。这时,又呼喊起来:“好!好一招梅雪争春!攻敌上中路,罩住敌人十处要穴。”又不禁叹道:“哎唷!当年师傅传我这招梅雪争春时,说得含糊其辞,我学了之后,每次使出攻敌时,总觉得什么地方差了一点。啊呀!是了,乃是意蕴,我没能领略到梅花拳的精髓,便是因为没能使出梅花拳的意蕴。” 项坤看着萧爻的招式,回想着自己使的梅花拳,两相映照,高下立判,又找出了自己武功中的不足。他学梅花拳学了有二十几年,经过二十几年的磨练,拳招固已炼得极熟,却发挥不出梅花拳的威力,他为此事,不知苦思过多少回,却一直没想到原因。直到这时,忽然找出自身武功中的弱点。二十年苦思无果,而得一朝顿悟。其欢悦之情,难以言表。 ‘梅雪争春’蕴含极是丰富,出招之时,双拳之间便要先存着自我相争之意,‘争’的实质,是先消除自我矛盾,做到内外和谐。攻敌之时,方能全力发挥,再无半分顾虑。勇往直前的大无畏之志,固然人人都可做到,但没有后顾之忧、专心致志的勇往直前,却并非人人可得。最难攻克的关键,便是在于如何消除自我矛盾。 梅花拳流传数千年,而始终不被湮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在于,梅花拳的每一招都蕴含着启人心智的永久魅力。 ‘梅雪争春’招意如此,在拳招之上,便成交互盘旋之势,攻击敌人。 何清风见到无数拳影重叠而来,却也吃了一惊。心道:“这少年年纪轻轻,是怎么学到这一身神秘莫测的功夫的?”不住后退,一边又想:“这招该当如何拆解?”忽然心中一亮,使一招织女穿梭。松拳成掌,从萧爻的两拳的缝隙之间穿将过去,推向萧爻的下颌。 萧爻微微一惊,连忙回招救护,拳劲散开,立成掌形。却使了八卦神仙掌中的一招,与何清风对了一掌。 两人都已斗到酣处,内力正奔涌而出。两人的掌上都灌满了真气,两掌一碰,只听砰的一声,真气激荡,将两人逼开。 各自倒退了五步,方才立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杀人凶手 萧爻与何清风斗了两百多招,以一招梅雪争春罩住何清风的十处要穴,眼看胜利在望。何清风却使了一招织女穿梭,从萧爻的两拳之间穿过,化解了梅雪争春,两人对了一掌。 萧爻受何清风掌力冲击,向后退却,将退到池塘边时,用力一踩,停了下来,恰好退了五步。 萧爻觉得腹内空空,心下骇然,深吸了口气。散逸在四肢百骸的真气复入丹田气海,十分充盈,稍觉放心。但适才一战,确是损耗了不少真气。 萧爻抬眼向何清风看去,只见何清风面色苍白,坐在一块大石阶上。在何清风身旁,守着五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五人均穿着黑色短袄。其中一人伸掌抵着何清风的背心,正在给他运功,疏通气息。另外四人则问:“师傅,你怎么样了?伤得要不要紧?”四人声带悲腔。 这五人是何清风的弟子,何清风接到洛天舒的讯息,带了这五名弟子一同前来。五人受何清风师恩甚重,关心甚切。见何清风与萧爻对了一掌,何清风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大徒弟司徒胜伸掌抵住何清风背心,给他疏通气息,其余四人则守在何清风身旁,很是焦急。 萧爻见状,心道:“何前辈与我对了一掌,难道他受了重伤?”随即跨上前去,问道:“何老前辈,你怎么样?” 那四人听到萧爻的声音,随即转头,怒目瞪着萧爻。二师兄林泽涛站起身来,向前跨出一步。道:“你打伤我师傅,我要杀了你,给师傅报仇。”其余三人便将萧爻围住,纷纷叫嚷,要为师傅报仇。 萧爻心道:“我与何老前辈比试,旨在切磋,并没有想过要打伤他。难道是我刚才那一掌用力过大,伤到了他。哎哟!再这么纠缠下去,这事就越来越麻烦了。” 萧爻向那四人抱了抱拳。道:“各位,请听我说,我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绝计不会起心加害何老前辈。” 这时,四名身穿浅黄短袄的汉子也围了过来,这四人是金刀门的弟子。金刀门死了姚二当家和他们的两名师兄弟,这事与萧爻脱不了干系。见萧爻先击退郝大奈,后震伤何清风,武功之高,非同寻常。料想何清风的四名弟子对付不了萧爻,便想趁机一涌而上,先将萧爻擒住,再交给师傅洛天舒处置。 洛天舒早就怀疑是萧爻杀害金刀门的三人,早就想拿下萧爻。见手下徒弟围住萧爻,更不加阻拦。 八人将萧爻围在核心,围了两圈。 萧爻道:“众位,我想大家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你们如此为难在下,不觉太过了吗?” 一位眉毛上扬,鼻子英挺的金刀门弟子说道:“你杀了姚二叔和我的二师弟、五师弟。打伤了我的七师弟,又打伤了何老拳师。种种恶迹,就在眼前。你不来自己认错,反而恶人先告状,倒说我们的不是。今日岂能饶你?” 萧爻道:“阁下是、、、、、、?” 那人昂然道:“金刀门朱文彬。” 萧爻道:“原来是朱公子。”听得他亲口承认是朱文彬,不禁想起了在七香饭馆遇到的洛紫怡和方俊,又想起了洛紫怡和方俊曾订下的私奔的计划。心道:“朱文彬是洛天舒的大弟子,洛天舒将洛紫怡许配给他,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将和别人私奔。”向朱文彬看了看,流露出一份悲悯的神色。 朱文彬与洛紫怡正月十六举行婚礼,这事,杭州城内几乎无人不知。今日是初六,再过九天,朱文彬就将成为洛天舒的女婿。洛天舒只有一个女儿,也就只有一个女婿。到时,朱文彬不仅是金刀门的大弟子,更是掌门人的女婿。再过得几十年,等洛天舒老死了,金刀门的偌大家产,就全落到朱文彬的手上,不仅娶了美人,更能继承金刀门,人财两得。朱文彬想到这些,心中就不禁有些飘飘然。 朱文彬心道:“此人是个无赖。问他的事,他一句也不答,反而有许多疑问。郝掌门和何老拳师就是这样上他当的。” 朱文彬想到先前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询问萧爻,萧爻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时候,见他脸上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便吩咐道:“大伙儿一起动手,先将这无赖拿下了,咱们再严刑拷问。” 萧爻道:“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也太无理了吧?” 林泽涛道:“各位师弟,朱兄所言甚是,此人诡计多端。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制住了郝掌门,又打伤了咱们师傅,咱们是该将他拿下了。” 其余人纷纷言道:“他诡计多端,一身邪派功夫又深不可测。是该齐心合力,先将制服为上。” 眼看八人便要动手。突然,只听得何清风沉声说道:“都给我退下。”何清风门规极严,他的四名弟子只听他说了一声,不用再吩咐第二遍,都退了回去。一个个问他伤势如何。 何清风修炼五行拳,几十年修炼下来,确有过的拳技。但他并没炼过高深的内功,因此,拳法虽精,而内力却并不强。与萧爻对了一掌,竟给压住了气息,一时没缓过气来。 司徒胜以内力助他疏通气息,这时才得恢复。眼见自己的四名弟子,竟要与萧爻为难,立时喝令四人退下。 何清风的四名弟子退下之后,围着萧爻的圈子顿时少了一个。而金刀门的四名弟子立时补了上去,又将萧爻围在核心。 萧爻听得何清风说话的声音,向何清风看了看。问道:“何老前辈,你没事吧?” 何清风刚才缓不过气来,只是不能开口说话,但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众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全都听到。 何清风见萧爻过问,向萧爻看了看。见萧爻给金刀门的弟子围住,但他的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丝毫不以眼前所受困境为然。心道:“我与他对了一掌,我气息受阻,提不起来,他却难安然无恙,该是一位武功高手。可金刀门弟子将他围住,要跟他为难,他像是浑不当回事,反而问我的伤势。这人难道武功奇高,但脑袋却不灵光,是个白痴吗?” 又想:“可他先前与我对招时,措辞得体,礼让谦恭。就是在场的名门弟子,也没有能超过他的了,那他该是很有见识的,而且智力绝对不会差。何以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反而一门心思放在与他无关的事上?” 何清风一时思索了许多,却觉得完全矛盾。实在猜想不透,萧爻是何等人物。却道:“多谢少侠关心,老朽并无大碍。” 萧爻听了这话,才放了心。心道:“幸亏没伤到何老前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洛天舒。抱拳道:“洛掌门,金刀门的姚二当家和另外两名弟子,确实不是我杀的。” 洛天舒道:“你先前说过,姚二当家与你动手之时。这话有是没有?” 萧爻先前正是说到这句话时,被鲁子明搅和进来,打断了话头。听洛天舒重新提起,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们解释了。便道:“这话我确实说过。” 洛天舒道:“姚二当家与你动手,他便死了。你难道还不承认你是杀他的凶手?” 萧爻道:“姚二当家确实与我交过手,但我没有杀他。” 洛天舒道:“那他因何而死?” 萧爻怔了一怔。姚文定虽不是自己杀的,可与自己也有关系。萧爻渐渐回想起当时的实际情形来。心道:“姚文定举刀要杀我,被嫣儿看到了,掷刀先将他杀死,姚文定的刀在我肩后划破了一层皮。实情是这样的,可我这么一说,不是将嫣儿出卖了吗?” 隐约觉得,在自己心目当中,别说嫣儿是为救自己才杀死姚文定的。就算嫣儿不是为了救自己,杀死了姚文定,也不会将她说出来,让金刀门去和她为敌。 洛天舒又道:“姚文定到底是怎么死的?”声音更严厉了许多。 萧爻低着头。又想:“早知道这事解释不清楚,当时嫣儿叫我离去,我就该和她们一道走的。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为什么要逃离?那么,我留下来也没有错啊。” 萧爻向洛天舒看了看,只见他满面怒容,正凝视着自己。忽然之间,只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依稀记得,不久之前,在江边也曾如此问过嫣儿,那次是问她认不认得扶桑人,却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心道:“嫣儿应该很讨厌别人这么追问她事情。” 围在萧爻身旁的几十人都在看着萧爻,见他脸上现出沉思之状,兀自悠悠出神。对身旁发生的事,对洛天舒,对金刀门,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有的想到:“这少年不把金刀门放在眼里,明摆着要洛掌门难看。”有的想:“他说他不是杀人凶手,可我们进寺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他一人。倘若金刀门门徒不是他杀的,那又会是谁杀的?” 有的则想:“倘若他是杀人凶手,早就该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了。没有哪一个杀了人的人,会留在现场,等着别人来抓。” 有的又想:“或许,他就是杀害金刀门门徒的凶手,他刚刚将金刀门的人杀死,我们就来了。他见逃避不及,于是就留下来,来个抵死不认。金刀门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便将他没辙。”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负伤 洛天舒见萧爻半晌不回话,心道:“还是先将他抓住了,再押回金刀门,严刑拷问,不怕他不招认。” 洛天舒右手一挥,朱文彬等四名金刀门弟子便一齐举刀攻出。四把刀,从四个方位攻向萧爻。左右两边的人劈向萧爻的肩头和臂膀,前面的人劈他的前胸,后面的人戳他后背。 萧爻听得刀声一响,便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咋见四柄刀从四面攻来,吃了一惊。 四人当中,却是朱文彬的刀招最快,朱文彬从萧爻左侧攻到。萧爻的身子忽然向后一仰,随即使一招一叶障目,却是太虚遮天手的招数。将朱文彬向前拉进了两步,朱文彬举着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出。只听当的一声,朱文彬手中的刀恰恰撞到右侧攻来的人的刀。 这时,前面和后面的两把刀已将砍到萧爻身上。萧爻双足一点,正好从朱文彬身旁贴身挤了过去。前后二人眼看手中的刀将砍在同门身上,立即顿住,往回收刀。一人收得慢了,一刀切在朱文彬的臂膀上。 朱文彬惊呼一声,那人骇然变色,惊呼:“大师兄!” 萧爻刚从朱文彬身旁绕出,双脚还未站稳。左肩便中了一掌,萧爻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过去。立即吸了口气,脑海里顿时清醒了些,发觉身子斜斜歪去。 萧爻眼看将要撞到一株大柏树上,凌空拍出一掌,却有气无力地,微弱的真气击在大柏树上。那大树微微一晃,借着从大柏树上反弹过来的力道,将身子倾斜的势头缓了一缓,却扑到大柏树上,刚靠住柏树,便觉气血翻涌,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这一掌着实不轻,而又正击到萧爻被姚文定划伤的那只肩膀上。 姚文定在萧爻的左肩划了一刀,只是破了皮,萧爻已将伤口包扎过。被那人击了一掌,顿时将伤口震破,并将原来的伤口震得裂开了数分,火辣辣地痛着。同时感觉到背上一股热烘烘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溢出,顺着往下流。 萧爻靠着大树,只听得金刀破空之声呼呼地响,知道有一柄大刀向自己的脖子劈过来。敌人刀势沉猛,这一刀非同小可。萧爻正想出手还击,深吸了口气,但觉得腹内空空,提不起气来。萧爻心中大急,连连催运劲力,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又听得三个声音同时呼道‘洛掌门,刀下留情!’细细一分,这三人中,一个是郝大奈,一个是何清风,另外一人,便是先前为自己喝彩的那个道人。萧爻并不知道那道人名叫项坤。 萧爻提不起真气来,只觉得脑袋昏沉。心道:“我难道要死在这里?”忽听得身旁传来阵阵刀刃相击之声。免力侧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正挥舞太刀跟洛天舒斗在了一块。 萧爻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又是愁苦。见到嫣儿,霎时间,精神为之一震。问道:“嫣儿,你怎么来了?”声音微弱,却似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却见嫣儿回头向自己看了一眼,眼波流过。萧爻全身如被电击中一般,顿时清醒了不少。睁眼瞧着嫣儿那边,见洛天舒一刀斩向嫣儿的肩头,嫣儿提刀向上挡去。洛天舒的金环大刀压在嫣儿的太刀上,顿将她整个身子也给压落下去。 朱文彬举起单刀,向嫣儿的肩头劈落。萧爻惊叫道:“嫣儿,小心!”想要过去替嫣儿挡开朱文彬,无赖脚下万分沉重,双腿如灌满了铅。 萧爻心中大急,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忽见嫣儿的身影旋地向后一闪,行动之快,只晃得萧爻眼前一花。再盯睛一看,嫣儿横刀一削,顿将朱文彬的手腕齐腕削断,鲜血四下飞溅。 萧爻心中一惊,暗道:“嫣儿的身法好快,这是什么武功呢?” 朱文彬惨呼大叫,脸上惨白,并无半点血色。一手捂住断腕,倒了下去。洛天舒呼道:“彬儿,你怎么样?” 萧爻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全身酸麻。再也忍不住,身子向旁歪倒。突然,身子被人提了起来,与那人一起跃上的墙头。萧爻面孔向下,只见寺外围在墙边的数十人挥舞刀剑,怒喝着,向自己攻了过来。 萧爻只觉得身旁站着一人,正是嫣儿。侧头一看,只见嫣儿舞动太刀,刀圈环绕在她身侧,见她从自己身旁斜身跃下墙头。一片刀光闪动过去,立时有三人中刀倒地,惨呼大叫。嫣儿挥刀疾扫,将围攻之人逼退了数步。 萧爻被那人提着跃下了墙头,已到了寺外。还未落地,那人便转向西北方跃出。萧爻只觉得身子被那人平举着,提在空中。奔出二十步不到,前方又是一片呼声,萧爻免力抬头看去,见有四五名手持刀剑的汉子正向自己奔涌过而来。 恰在这时,嫣儿从后方赶了上来。便见嫣儿挥刀与前方四五人搏斗起来。那提着自己的人却从不停留,向西北方奔出。萧爻已猜出她就是催命婆婆。问道:“前辈,嫣儿姑娘来了吗?” 催命婆婆道:“她立刻就来。”催命婆婆说完,便提着萧爻向前奔去,却从不回头去看身后的嫣儿。萧爻耳听得后方喊杀声响得震天,惊心动魄,刀剑相交之声不断传来。便知是嫣儿断后,还在后方与人拼斗。 其时,东方微白,朦胧的曙光照映着大地。萧爻埋着头,可看清地下是石子铺成的路,晃得脑海里一阵晕眩。耳旁风声呼呼,显见催命婆婆脚步极快。 催命婆婆却提着萧爻向西北方而行,只走偏僻狭窄的小道,一遇大道,催命婆婆便即拐向小路上。从不停歇,也从不喘气。 行得十来里,喊杀声才渐渐淹没无闻。萧爻被她倒提着,呕吐了好几次。免力说道:“前辈,咱们、、、、、、咱们等等嫣儿。” 催命婆婆便停了下来,将萧爻靠着一棵桃树。萧爻依着桃树,喘了几口气。向四面一望,但见四周尽是山林,并无人迹,已绕出城外。 萧爻双眼半眯着,昏昏沉沉地,晨风吹来,竟自昏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叙话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爻才悠悠醒转。萧爻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头顶上方是凹凸不平的岩石,石壁上泛着黄光,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岩洞之中。 萧爻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时候,但恢复了些神智,比昏迷之前,清醒得多。耳听得干柴灼烧之声哔哔拨拨地响着。侧目望去,只见身前烧着一堆柴火,火焰腾腾,燃得正旺。火堆旁边坐着一人,那人全身黑衣罩体,娇躯婀娜,玲珑小巧,正在往火里加柴。 萧爻想着要坐起来,微微一起身,便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轻吟了一声。惊动了斜前方的黑衣人。 那人转过身来,萧爻便看到她那双水汪汪、乌溜溜的眼珠,也正瞧着自己。萧爻从她的眼睛中,已认出她是嫣儿。 嫣儿道:“你醒啦?”却站起来,走到萧爻身旁。 萧爻已起身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倾斜的石板上。斜度不大,是以没有从斜板上滑落下去。 嫣儿在萧爻身旁坐了下来。道:“快躺下,别乱动,你身子还没复原,要多休息。” 萧爻距嫣儿不过两尺,但闻得一阵阵幽香,自嫣儿身上传入到鼻子里来。又听她声音柔美,娇弱甜嫩,不禁心神一荡,如若身在云端。却道:“我、、、、、、我是在哪里?这、、、、、、这是什么地方?”萧爻肩上伤口还没愈合,便轻轻靠着岩壁。出神地望着嫣儿,见嫣儿仍用黑布遮着脸孔。 嫣儿的目光和萧爻的眼神刚有交汇,便即避开,起身走回火堆旁,重又在火堆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嫣儿看着大火。说道:“这里是地狱,你已变成鬼啦。”说完,转向萧爻,双眼里闪过狡黠的神采。 萧爻心中一动,笑道:“我以为你从不开玩笑的。” 嫣儿正色道:“你以为我是哄你玩的咯?真的,你是到地狱了,马上就拉你去审判。”说完,轻轻地笑了一笑。 萧爻忽然想到,她的外号叫作玉面判官,催命婆婆是她姑姑。这两人的外号当真有点鬼魅之气。但既知她是开玩笑的,也就用不着害怕。笑道:“请问判官大人,小民所犯何罪?” 嫣儿顿了顿。道:“你犯的罪可多了。你私闯寺院,聚众斗殴,无故杀人。” 萧爻听她说完,想起了在灵隐寺中发生的事来。私闯寺院,聚众斗殴,无故杀人,并非每一件都做过,但至少是这样。道:“就这些吗?” 嫣儿道:“你还嫌少吗?就这些,已经很不轻了。” 萧爻道:“还得附加一条,被天下第一美女拐骗到山洞中来,不知反抗。” 嫣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恼。悠悠地道:“谁拐骗你了?姑姑将你带到此地,由我、、、、、、由我看管。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女,那怎么敢当呢?” 萧爻记起了昏迷之前,是和催命婆婆在一块。这么说来,定是催命婆婆和嫣儿将自己从灵隐寺救出来,到这个山洞里了。 萧爻说话的时候,一边留神察看着她,心想:“天下第一美人的赞誉,想必是有点用的。”道:“天下第一美女,请问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嫣儿心中一动,急得站了起来。道:“我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女,你再信口开河,我拿柴火在你舌头上烫几个大血泡,叫你说不了话。”说完,便拾起一根燃着火条。 萧爻眨了眨眼,像是真的害怕了。道:“那你得告诉我,你的真名吧。若不然,就是烫坏了我的舌头,我还是会叫你天下第一美人的。别说只是烫坏我的舌头,就是割掉我的舌头,我不能说话了,我在心里也一辈子叫你天下第一美女。”说到最后,脸上流露出一股轻浮的神色。 嫣儿心中一动,将眼光从他脸上挪开。道:“你这人就应该一直睡着,不能动,不能说话,倒还安份些。一醒来,就没好话。” 萧爻道:“天下第一、、、、、、。”故意顿住。又道:“你再不说你的真名,我就是冒着被割掉舌头的危险,也要叫你天下第一、、、、、、”说到这里,又停顿着,看着嫣儿。 嫣儿似乎不愿意被称作天下第一美女,听他一直这么称呼,有些不大耐烦。道:“我叫纪诗嫣。”纪诗嫣说自己的姓名的时候,说得十分轻柔。 山洞中本就十分寂静。除了萧爻和纪诗嫣外的说话声,以及那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外,再无别的声息。无论她说得多小声,萧爻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萧爻唤道:“诗嫣。”但觉得这两个字清丽雅致,圣洁无瑕。 萧爻又道:“诗嫣,我在梦里梦到过你的名字。” 纪诗嫣心情起伏,脸上微微一红,啐道:“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再胡说,我就走了,叫你一个人在这里,等山里的孤魂野鬼来抓你。”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向洞外走去。 萧爻见她要离去,心中急了起来。挣扎着要起身留住她,由于伤后乏力,却从石板上滑下,掉到地上。触动伤口,疼得‘哟’的一声。 纪诗嫣刚走到洞口,听得萧爻的呼声,转头见他倒在地上,忙走过来,将他扶起。萧爻身体尚未复原,行动还十分吃力,纪诗嫣扶着他,又重新躺到石壁上。 纪诗嫣道:“叫你不要随便就乱动,你怎么不听呢。” 萧爻心道:“原来她不是真的要走。”却说道:“就让那些孤魂野鬼来抓走我算了。反正我生来就是苦命的人,我自小就没了爹爹妈妈。” 纪诗嫣听他说得伤感,心中一阵触动。但想此人最爱信口开河,又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问道:“你自小就没了爹娘,这是真的吗?” 萧爻眼眶里一红,这回倒并不是说假了。道:“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人害死了。连他们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 纪诗嫣道:“那你还真有些可怜了。”语音悲咽,竟落了泪。 萧爻说自己的身世,原是想留住她,没想到她竟为自己的身世如此伤感。心中感动,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为我难过。”萧爻刚摸到她手,便觉软玉温香,心头一震,如被电击。 纪诗嫣的心突的一跳,一股触电般的感觉从萧爻手上传遍全身,仿佛要被融化一般。忙将手从萧爻手中挣脱出来,退开了两步。问道:“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说了这话,恢复了些理智。 萧爻舒了口气。道:“是我爷爷将我抚养长大的。” 纪诗嫣哦的回了一声,重新在火堆旁坐了下来。低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萧爻忽问:“诗嫣,你姑姑呢?我醒来这么久了,也没看到她呢。” 纪诗嫣道:“姑姑出去找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我本来要跟她一起去的,但那时你还没醒,放心不下你,我就留下来。”她要说的本来是‘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但一来萧爻已醒了,用不着照顾。二来,照顾二字说来多有不便,于是便将这两个字省掉不说。 萧爻也没听出少了两个字后,有什么不通之处,因此,也没有留意到。想到催命婆婆,便想起了灵隐寺中发生的事。问道:“诗嫣,在灵隐寺的时候,我记得你和纪前辈是一道走了的。你们怎么会忽然来救我呢?” 萧爻心想:“诗嫣是姓纪,催命婆婆是她姑姑,自然也是姓纪。我称催命婆婆为纪前辈,也不会有什么不对。” 纪诗嫣道:“这事嘛,说起来也是你不好。当天听到寺外来了许多敌人,我叫你跟我们一起走,你偏不肯。” 萧爻道:“当天?” 纪诗嫣道:“你昏过去三天了,你还不知道吗?” 萧爻吃了一惊。道:“我昏迷了三天?”惊讶之情稍却,又道:“是啊,我当天不肯走,因为我觉得我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所以,我不须着急离寺。我总觉得每个人都很讲理的,就算那些人会来找我麻烦,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纪诗嫣叹了口气。道:“是啊,要是每个人都能通情达理,而又不那么自私自利,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调和的了。” 萧爻不知她说这些话,是在说谁,却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心道:“洛天舒追问我,姚文定是怎么死的。我回答不出,他便下令叫金刀门弟子拿我。他这么做,和自私自利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当时不愿将诗嫣和催命婆婆说出来,倒是真正的自私自利了。”问道:“诗嫣,你们当天没有离去吗?” 纪诗嫣道:“我跟姑姑走出不远。姑姑便对我说‘他没跟来,会出岔子的,我们回去瞧瞧。’我便与姑姑一道,转回寺中,藏在一株大柏树上,就在你身后,但你却看不到我们。” 萧爻心道:“原来如此。”问道:“那之后寺里发生的事,你跟纪前辈全都看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交心 纪诗嫣道:“全看到的,洛天舒将你当成了杀人凶手,像审理罪犯似的审问你,还没问出个结果来,铁剑门掌门人鲁子明就搅和进来了。鲁子明跟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伏牛派的郝大奈便抓住了你的手,你跟他比拼内力。郝大奈和你比试结束,五行拳派的传人何清风又跟你比试拳脚功夫。项坤从你的拳招中认出你使的是梅花拳,惊呼尖叫,为你喝彩。” 萧爻一面听着,一面回思着,想起了当时确曾有一个身穿道袍的人为自己喝过彩。问道:“那个为我喝彩道人,名字叫作项坤吗?” 纪诗嫣听他过问,便顿住。道:“我也是从他与鲁子明的对话中得知的。我与姑姑藏身的地方,正好能看清寺院中的每一个人。你们在寺院中做什么,说的是什么,我与姑姑全都看得到,听得明。” 萧爻道:“你们藏身的功夫天上少有,就是锦衣卫的查案高手也有所不及。”忽然一惊:“她们藏身的这项本事很高明,难怪能查出姚文定十七年前犯下的大案。” 却听纪诗嫣道:“你别打岔,你一打岔,我跟着你去想你的事了,就想不起要说的话来。” 萧爻听她会跟自己想到一块,十分开心。道:“我不来岔你了,你说吧。” 纪诗嫣向萧爻看了一眼。续道:“你跟何清风对了一掌,将他的气息闭住了。他的四名弟子将你围住,要杀你。金刀门的四名弟子趁火打劫,八个人将你围在中间,虎视眈眈,要对付你。” 萧爻心道:“我那时担心何老前辈的伤势,那八个人围着我,我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说过不打岔她,也就没说话。 纪诗嫣道:“洛天舒又来盘问你,问你是不是杀人凶手。你说不是,然后,他又问是谁杀害了姚文定。” 萧爻心道:“确是这样。” 纪诗嫣又道:“洛天舒问你这句话的时候,你什么话也没说,我那时就在树影丛中,我见你低着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爻接口道:“洛掌门提到姚文定的时候,我想到你了。” 纪诗嫣微微一惊,道:“想到我了?哦,是我杀死姚文定的,你怎么不告诉他呢?你只要说是玉面判官杀死姚文定的,洛天舒就不会为难你了。” 萧爻看着纪诗嫣,脸上现出一片诚挚之色。道:“诗嫣,就算他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把你说出去。你是为了救我,才杀死姚文定的,我如果将你供出去,那叫忘恩负义。” 纪诗嫣道:“你原来是为了顾全恩义,才不肯将我说出去的。那我若不是为了救你,而杀死了姚文定,你就会把我供出去了?” 萧爻的双目中现出一片温和的神色。柔声道:“不会的,诗嫣。就算我们之间没有恩义可言,我也不会将你供出去。” 纪诗嫣听得这话,有些感动,凝视着萧爻。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萧爻道:“如果是假的,就叫我舌头生疮,从此再也不能说话。” 纪诗嫣心道:“舌头生疮,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也相信了七八分。又道:“你当时什么话也不说,可真有些笨。” 萧爻道:“我那时只觉得不好回答,既不能承认我杀了姚文定,又不能说是你杀的。只好什么也不说了。”心道:“这能叫笨吗?我那叫左右为难。” 却听纪诗嫣道:“你就不能随便编一个来?哼!在我面前,你倒能说会道的。那种时候,你却哑口无言了。” 萧爻听得如此轻嗔薄怒,全身暖烘烘地,心头荡起了无限的柔情蜜意。道:“你叫我编什么呢?” 纪诗嫣轻轻一笑。道:“你就说杀死姚文定的凶手是张三,或者是李四,又或者是王五。总之天南海北,不经大脑的瞎说,骗得洛天舒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好了。你说我是天下第一美女,这句话你就没经过大脑。” 萧爻道:“那不一样的,我说你是天下第一美女,是实话实说。经不经大脑,你都是的。”忽然又想:“认识她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凝目向纪诗嫣的面罩上瞧去,不由得大是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一直蒙着脸?” 纪诗嫣向萧爻扫了一眼。道:“不为什么。” 萧爻怔了怔,便觉得不好再问下去。他伤后初醒,也不愿过度劳神,依着石壁,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尽是想着纪诗嫣的娇弱的身形,和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又睁开眼来,瞧着纪诗嫣,纪诗嫣已转过了身去。 忽然,洞外响起了一声竹哨声,声音破空而来。萧爻立时惊醒,警觉起来。纪诗嫣转身说道:“是姑姑来了,你不用害怕。” 萧爻这才放下了警惕。道:“是纪前辈吗?”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多余,她的姑姑当然就是纪前辈了。 却见纪诗嫣从怀内掏出一只绿玉雕成的短哨,绿光闪闪,看来十分贵重。她拿到面罩下,轻轻一吹,嘟的响了一声。当她揭开面罩时,萧爻晃眼看到了她的脸,但觉得她的肌肤晶莹白亮,犹如透明的美玉,五官生成什么样,却没能看清楚。 萧爻问道:“诗嫣,纪前辈不是能找到这里吗?吹哨子有什么用呢?” 纪诗嫣收回了哨子。道:“那是我跟姑姑的暗号。我吹响哨子后,姑姑便能从哨声中得知我的方位。那嘟的一声,表示我很安全,一切正常。” 萧爻道:“哦,你们是用哨子来交换信息的,我跟爷爷用的却是一门神功。” 纪诗嫣道:“神功?什么神功?” 萧爻道:“那门神功叫作千里相闻密语传功。” 纪诗嫣听他念完。道:“这门功夫的名字有点长,你说的这门神功,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萧爻有意要在她面前卖弄一番。道:“这门功夫神妙难测。你等着,一会儿会有一个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里。”说完,运了运气,萧爻受伤未愈,只能稍微运转真气。但已足够用来运使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萧爻想了想,便打算以神功向纪诗嫣传出一句话。 纪诗嫣并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神功,不知他会如何运使,又会有怎样的神妙之处。凝视着萧爻,但见他嘴唇紧闭。双膝盘坐着,两手垂于两膝,自然摆放着,正在运转真气。 忽然,耳朵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轻轻缓缓地说道:“诗嫣姑娘,小生萧爻给你磕头了。你能揭开面罩,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纪诗嫣噗的一笑,她与萧爻说过很多话,已能识别萧爻的声音。刚才耳边响起的话,跟萧爻的声音没有分别,是萧爻的声音不假。但那声音传入耳朵里的时候,萧爻一直闭着嘴唇的,他没有开口说话。这才相信,他是以内力将声音传送到自己耳朵里面。 萧爻以这门莫名其妙的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逗得纪诗嫣欢然而笑,心中的喜悦、骄傲当真难以形容。 纪诗嫣道:“这门神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吗?” 萧爻忙道:“用处大着呢?只是我暂时想不到怎么用。” 却听一个声音说道:“什么功夫?用处很大吗?”却见催命婆婆走进洞里来了。 两人正说得投机,正当两两欢洽之际。催命婆婆忽然到来,问了一句,将两人从那欢洽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两人的脸上都是一红。 萧爻心道:“这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用来博诗谍一笑则可,在纪前辈的面前,却是不便卖弄的了。”眼光移向纪诗嫣,却见纪诗嫣眨了眨眼。萧爻顿时会意,那是叫自己不可将刚才之事说破。 萧爻道:“是梅花拳法,我用来跟何清风前辈过招的正是梅花拳呢。”说完,向纪诗嫣看去,纪诗嫣回了他一眼,示意赞许,就转过了头。 催命婆婆来到洞外时,只听得萧爻说起一门功夫很有用,萧爻说的前面的话并没有听到,对萧爻的话也就没有怀疑。 萧爻见她没加追问,正是求之不得。见她往一只大布袋里掏东西。一手拿出了一盘鲜鸡,却是用鲜膜包裹好的。催命婆婆将鲜鸡递给纪诗嫣,纪诗嫣小心谨慎地揭掉鲜膜,露出了一盘鲜鸡,放在石洞中一块又圆又高的大青石上,将那大青石当作了饭桌。 催命婆婆接着从布袋里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有燕窝、有鲈鱼、有熊掌、有鸭舌等等等等。布袋里装的全是山珍海味,总共有三十多样,却都用鲜膜包裹着,没有一样被撞坏的,全摆在大青石上。装美食的瓷盘,样式新奇,古色古香,颇为名贵。 萧爻只觉得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小小的石洞,顿时变成了天下美味聚集之所。 催命婆婆将美食拿完。道:“就这些了。”萧爻正想说,没有碗筷,催命婆婆又从布袋里拿出三副碗筷和一大坛美酒。 第一百八十章 品菜 萧爻心想:“催命婆婆拿来这些,自是拿来吃的了。”看着大青石上摆着的一盘盘珍羞,瞪大了眼,疑心她是怎么弄来的。 催命婆婆将东西摆放完毕,转头看着萧爻。道:“你受了伤,正该补一补,来,一起用。”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像是在发布命令,叫人不敢违抗。 萧爻从石壁上挪了下来,与催命婆婆和纪诗嫣围坐在石桌旁。纪诗嫣起身给三人斟酒。萧爻见她玉手纤纤,嫩白如春笋,不由得心神飘荡。 却听催命婆婆道:“喝酒!”萧爻只得端起酒碗,顿觉得一股浓烈的酒气穿入鼻中,几要晕眩。 萧爻就着火光一看,但见碗中之酒呈翡翠之色。萧爻浅浅地沾了一口,味道极是醇厚,不知是窖藏了多少年的美酒,也不知酒的名称,又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催命婆婆尝了一筷鲈鱼,皱了皱眉。道:“这条鲈鱼多炖了半炷香的时间,太老。” 萧爻心道:“我尝尝味道如何?”夹了一块鲈鱼,放到嘴里一嚼,满口鲜汁,清香味美,难以形容。他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连吃了好几大块,都觉得鲜嫩可口,没吃出半点‘老’的味道来。 又见催命婆婆挑起一只熊掌,折下了一小片,放到嘴边呡了一口。却道:“咸味过淡,厨师是个脓包。” 催命婆婆夹起另外的菜品,逐一品尝。一会儿功夫,把那三十多道菜全都品尝过了一筷。她每吃一样菜,便对那道菜品头论足。不是味道差了一点,就是做工火候不够,有时又摇头叹气。总之,每一样菜,她都能挑出毛病来。每一样菜,她都只尝一口,便不再动第二筷。 萧爻却觉得那三十多道菜,无一不是鲜香可口的美味。见催命婆婆皱着眉头,不再动筷。心道:“只怕深宫内院的皇后公主,也不会比纪前辈更挑剔的了。她吃不惯这些菜,为何要弄来呢?还说是补品。” 却见催命婆婆摇了摇头。忽然说道:“我要是江一璟,一定把厨师辞退,另换一位手艺纯熟的。” 萧爻好奇心起,问道:“前辈,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江一璟是什么人呢?” 催命婆婆道:“江一璟是杭州知府,算是杭州最大的官了。我以为他的府上会有全杭州城最好的美食。哎!他却雇了位脓包厨师,连我也上当了。” 萧爻只觉得一句也听不懂。向纪诗嫣望了望,纪诗嫣却没有看他。萧爻问道:“前辈,听你说来,这些东西是从杭州知府江一璟的家中取来的吗?” 催命婆婆道:“确切地说,是从江一璟家的厨房里取来的。” 萧爻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心道:“催命婆婆是去偷人家东西。” 却听催命婆婆说道:“哎!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江一璟家的大厨找来送我的。绝不是偷来的,我最讨厌偷东西的人了。” 萧爻听得这话,自己的心思仿佛被她猜着了,脸上一红。道:“前辈,江一璟家的大厨是你朋友吗?” 催命婆婆道:“我们不认识。” 萧爻奇道:“那他怎么能将主人家的东西找来送你呢?” 催命婆婆并不理会萧爻满脸奇异的表情,向他瞥了一瞥。平平淡淡的说道:“我去江一璟家的时候,带了一把刀,这事我忘了说了。”说完,便从衣袖里扯出她那把太刀来,刀光铮亮,寒芒慑人,极是锋利。催命婆婆道:“喏。就是这把了,你看过就行,吃饭的时候,舞刀弄枪的,可不像话。”说完,便将刀收了起来。 萧爻又道:“前辈,我知道了。你准是带着太刀,去江一璟家打劫。” 催命婆婆道:“你猜得不对,打劫这种事,我听到就乏味。” 萧爻心中又是一奇。道:“你不是去打劫,那么,这些美食是怎么装进那布袋里的?” 催命婆婆道:“大厨给我装的。” 萧爻哈的一笑。道:“前辈,你可真会说笑。我还以为我是最爱信口开河的人,想不到前辈信口开河的本事,比我大得多了。” 催命婆婆道:“你不信?”虽在发问,但她的语气仍然很平淡。 萧爻反问道:“大厨能听你的话?” 催命婆婆道:“我不是说过我带了刀吗?你怎么把这事忘了?” 萧爻怔了一怔。道:“你带了刀,那你用了吗?” 催命婆婆道:“用了呀,不用刀,大厨能听话吗?” 萧爻又问:“你怎么用的?” 催命婆婆咳嗽了一声。以她那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这就更简单了,我把刀架在大厨的脖子上,那大厨的身子就开始发抖了。大厨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下巴上长着一部很密的络腮胡。我轻轻地挥了挥刀,他下巴上的络腮胡子就齐刷刷地掉了一半。我就对她说:‘我的手可不大稳的,这次削掉的是你的胡子,下次就不敢保证是鼻子还是嘴巴了’”催命婆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萧爻忙问道:“那大厨回答你的话,肯定很有趣了?” 催命婆婆仍是很平静。道:“也不见得如何有趣。那大厨双腿发颤,抖抖缩缩地道:‘女、、、、、、女大王,请你、、、、、、请你老人家千万要拿稳了你的刀,胡子刮掉了,还可以再长。小的只有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要是被割掉的话,可再也长不出来。’” 催命婆婆复述大厨的话时,也学着大厨受到惊吓时的腔调。她虽故意拿捏嗓子,听来却并不别扭,倒模仿得十分神似。 萧爻看了看催命婆婆,又看了看纪诗嫣,但见两人的眼中,都露着狡黠的笑意。心道:“催命婆婆是纪姑娘的姑姑,难怪两人的行事作风,很是相似。”又问道:“纪前辈,你怎么跟大厨说的呢?” 催命婆婆缓了口气。十分平静地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提了个很简单的要求。我告诉他:‘这江一璟贵为杭州知府,伙食想必不错,我想先代他尝尝。这点要求,应该不过份吧’。大厨迟疑着,他道:‘这个、、、、、、这个我可作不了主啊,我虽是知府大厨,但只管烹饪调味,是无权作主的,还请大王体谅则个。’” 萧爻道:“大厨可不太听话啊。” 萧爻这话,很对催命婆婆的胃口。催命婆婆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道:“你这就说对了,我不能空跑一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又将刀轻轻一挥,他另外一半胡子也齐刷刷地刮干净了。我就说:‘胡子刮干净了,还可以再长。脑袋离开了肩膀,不知回不回得来?不过试试就知道了。’我提起刀来,作势要斩,只听扑通一声。你们猜是什么?” 萧爻道:“怎么会有扑通的响声呢?难道有人掉水里了?” 催命婆婆道:“不是有人落水,是那大厨腿软,膝盖顶着地板了。” 萧爻啊的一声,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被吓得跪下了。” 催命婆婆很平静地道:“我觉得,是他的膝盖骨顶在地板上。你说是跪下,那也只能随你了。” 萧爻道:“都一样,都一样。”心道:“明明是催命婆婆把大厨吓得两腿发软,跪倒在地,她却说是大厨的膝盖骨顶在地板上。哎!这位催命婆婆说话倒也风趣,可杀人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留情。” 萧爻道:“前辈,大厨这就肯听话了吗?” 催命婆婆道:“是啊,等他装好了东西,我就带来了。哎!刚才吃过几口,才发觉上了大厨的当。” 萧爻道:“上当?前辈,你怎么又上了大厨的当?” 催命婆婆道:“大厨包装这些菜品的时候,嘀咕着说这些菜品是江一璟备着,等过元宵才会用的,是最清香可口的了,我当时也就信了。可刚才吃过之后,才发觉一点也不好吃,那我不是被大厨耍了?” 萧爻总算明白了。道:“前辈说话做事出人意表,当真叫人捉摸不到。” 催命婆婆看着石桌上的菜品。道:“这些菜品尽管不合我的胃口,那只能是我吃不惯。但你们若是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纪诗嫣也停下了筷子。萧爻问道:“纪姑娘,你也不吃了吗?” 纪诗嫣道:“我吃饱了。” 萧爻昏迷了三天,水米未沾,咋见到这许多美食,食欲大增。才刚吃得几筷,根本就没有吃饱,见两人都不肯下箸,只有自己一人吃,觉得有些尴尬。道:“我们是替杭州知府品尝,怎么也得吃出个味道来。要是浅尝辄止,不但对不住这些美味,还对不住那位大厨。” 萧爻自说了这番话,才安心地吃着。纪诗嫣和催命婆婆坐在一旁,谁都没有说话。萧爻一边吃,一边想着:“这位催命婆婆,人们都很忌她、怕她。但我却觉得她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难道是因为我一心倾慕诗嫣姑娘,因此爱屋及乌,就觉得催命婆婆也可亲可敬了?” 又想:“虽然我心里敬重她们,可她们杀人时却半点也不留。就拿姚文定这事来说,我总觉得姚文定纵然有错,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来了,只要姚文定有悔改之念,对他应该从宽惩处的。将姚文定和杜威还有金刀门的两名弟子都杀了,这种惩戒法子也太严厉了些。” 又想:“既然催命婆婆对我并无恶意,诗嫣和我又谈得投缘。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我当劝谕她们,世间纵然有恶人,但稍加戒示,令恶人改过从善也就是了,杀人却是不必的。” 萧爻吃了个大饱,那三十多样珍馐被他吃得差不多了。喝了些酒,正想将心中所想与催命婆婆和纪诗嫣诉说时,忽然倦意袭来,昏昏欲睡。 却听催命婆婆说道:“你躺下歇歇吧,你的伤还没痊愈,不可太劳神了。”萧爻听得这话,像是一位仁慈的长辈在叮嘱自己。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萧万立和周元嘉的时候才会产生。心中一阵感动,眼一闭,便昏睡过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闻讯 萧爻沉睡了不知多久,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柴火已经熄灭。大石桌上仍摆着杯盘碗筷,与睡去之时一样,并没挪动过。 萧爻向山洞中的各个角落看了一眼,没看到纪诗嫣和催命婆婆。萧爻喊道:“诗嫣,纪前辈。”并无人回应。 隐隐觉得不对,站起身来,奔出洞外,凝眸四望,眼前是一片荒山,并无半个人影。萧爻喊道:“诗嫣,纪前辈、、、、、、。”喊了数声,无人答应。远处那如血的夕阳,残碎地映照着荒山枯树。虽是在初春时节,却显出一派荒凉落寞的景象。心里顿时空落落地,一股苍凉之感涌上心头。 萧爻又转回洞中,在大石桌上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杯盘碗筷,昨天晚上与诗嫣和催命婆婆在洞中吃饭的情形,一切犹在眼前。洞中物事,摆列如同昨晚,然人却已经远去,无半点音讯口风留下,更不知去了何处。 萧爻已非止一次面对如此孤独冷寂的情景,内心中的落寞愈发的沉重起来,曾经遇到过的人,一个个地冒上心头,曾经经历过的事,一件一件的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无法忘却。 萧爻思忖了一会儿。心想道:“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远离人世,撇开了我。一直陪着我的爷爷、周大爷,也有事离去。在牧野上认识了李翠微李姑娘,她要寻她的未婚夫。公孙羽为皇帝寻找珠子,要回皇宫复命,奥古尼斯要做和平使者,去了北方。许佳玲许姑娘因为我开了一句玩笑而离我远去,至今杳无信息。好不容易认识了纪姑娘和催命婆婆,相识不到一天,便又不辞而别,看来,无论是谁都会离我远去。” 萧爻坐在大石桌上,再也忍耐不住,奔到洞口。眼望苍天,纵声长啸。直喊得声音嘶哑,嗓子发干,又走入洞中。这么发泄一通,对眼前的遭际虽无实际用处,好歹孤独愤懑的糟糕心绪得以稍稍减弱。 萧爻回思着以前经历过的种种遭际,谁都会离开自己。心道:“老天要我成为孤独之人,这对我不公平,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奔回洞中,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坛。心道:“老天将我身边之人,一个一个地远离了我,我偏偏要出去热闹一番,跟老天斗上一斗。”骨子里反抗不公的斗志瞬间涌上心头。抱起酒坛,跨步出洞。 萧爻在山间纵步疾行,他找不着路,不分方向的行着。只求将心中的孤独,对人世命运的不公,以及因此而带来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如此乱步疾行,行得十来里,走出了荒山,看到了一条河流。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迎面行来。 萧爻凝神细听,听得迎面而来的共是两人,尚在里许之外。两人脚步沉重,料来武艺一般。 萧爻心道:“会是什么人?”但想,无论是什么人,总不会跟自己有关,又何必去管。 向前行了半里路时,与那二人隔得近了。但萋萋荒草遮住视线,萧爻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管来人是谁,只自顾自地行去。 走出二十步不到,只听得前方一人说道:“三师兄,前面是一片荒野。别说人了,就是野兽也不会有的,我看不必去前面找他了,咱们回去吧。” 萧爻心中微微一惊,心道:“此人说话的声音甚是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萧爻便停下了脚步。又想:“他们要找谁呢?哎!管他的呢,我操这些心做什么?”昂起脖子,喝了两口,正要抬步行去。 却听另外一人说道:“哎!我何曾愿意出来,在城内舒舒服服过日子多好。跋山涉水的,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不是被萧爻那王八蛋连累的吗?” 萧爻听得这话,心头一惊,顿时停下了脚步。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又凝神听去。 却听先前说话的人说道:“三师兄,萧爻那混蛋武艺不差,我额头上的这一刀就是拜他所赐。我真想找到他,将他抓回金刀门,报这一刀之仇。” 萧爻心道:“原来是金刀门的老七,我当是谁。他们找我做什么?”这事与自己有关,那就不能置之不顾。 却听三师兄道:“七弟,你说杀死姚二叔和二师兄的凶手会不会是萧爻?” 只听老七道:“这可说不准,那天在灵隐寺,师傅大发雷霆,盘问萧爻。不知他是做贼心虚,不敢承认,还是另有隐情,师傅问他时,他总是沉默不语。依我看来,他多半是做贼心虚。” 三师兄道:“你这么说,也很在理,咱们金刀门先死了姚二叔和几名师兄弟,大师兄朱文彬又断掉了一只手腕。受了这么大的折辱,还种种事端,跟他脱不了干系。” 萧爻心道:“另外一人是金刀门的老三。哼!姚文定明明不是我杀的,洛天舒为何一直不肯放过我。”想起洛天舒那天在灵隐寺中当众盘问自己,一再忍让,洛天舒却是得寸进尺。此刻想来,真有些不服气。 却听老三叹了口气。道:“可这些天以来,咱们在杭州城方圆二十里外都布满了岗哨,也不知将杭州城找了几遍了,就差没将杭州城翻过来。却没有萧爻的消息,成了白忙活。” 老七道:“三哥,你难道以为,萧爻那混蛋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杭州城吗?” 老三道:“我要是他,肯定当天就走。七弟,你站在萧爻有角度想想看。我本来就不是杭州人,却摊上了这等大事,人人都要跟我作对。那我还能在杭州城待吗,不能待了,是吧?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个一走了之,让敌人永远找不到,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老七道:“哎!这么说来,萧爻那王八蛋肯定早已不在杭州城了。难怪我们费力找了这些天,一直没有任何发现。” 老三道:“我是这么估测的,但我不是萧爻,又不能确定他会不会这么想?七弟啊,要猜透别人的心思,谈何容易?可师傅说,萧爻中了他老人家一掌,不躺半月,也要躺十天,他受伤极重,不能走远,一定是留在杭州城的哪个深街陋巷,或是极隐秘之地养伤。师傅的话当然是不能怀疑的了,可找了这些天没找到,难免不叫人灰心。” 只听老七叹道:“师傅就是怕大家灰心,才提出谁找到萧爻,便送白银一百两,作为嘉奖。要是能将萧爻押回金刀门,奖赏翻倍。看来,这笔奖赏我们是拿不到了。” 萧爻只听得气往上冲,窜到二人身前。笑道:“二位,萧爻在此,若想发财的,尽管上前动手。”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刀门 那二人背地里猜测萧爻的心思,议论萧爻与金刀门的仇恨。顺便数说萧爻的诸般坏处,以为自己说的话,不会被人听到,便抛掉实际,肆无忌惮的自由发挥。正说得畅快,不防会遇见萧爻。二人咋见萧爻,同时惊愕住。 萧爻笑道:“二位刚才说过,要将我抓回金刀门,去换取一百两赏银。你们不大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是最厚道的了,又最爱帮助别人。既已得知了二位的发财之道,绝对不会挡了你们的财路,我已打算束手待缚。二位,你们要抓我去发财,那就来吧。” 萧爻说完,懒懒散散的瞧着那二人。任何人都可看出,他神情放松,当真是一副任人宰割,不打算还手的态势。 萧爻越是放松,那二人反倒是越加谨慎应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额头上布满了疑云。 这两人,一个是洛天舒的第七名弟子,另外一个是洛天舒的第三名弟子。那排行第七的人原名叫刘千智。平常之人,能被称作智者的。其聪明才智,一定比常人高得多。老七居然敢把名字取作千智,那么,他的聪明智识,定然非超凡入圣不可。 排行第三的人,名字叫作狄元龙。他比刘千智更早加入金刀门,武功修为比刘千智强得多。可若比聪明智力,刘千智要甩他几条街。 刘千智审视着萧爻,心道:“他虽说不予反抗,但他绝不会甘愿受缚。他的胡诌听来是很老实,却跟白痴没甚分别。我若是信了他,岂不是比他更白痴?” 刘千智向狄元龙看了一眼,就用眼光问狄元龙。刘千智用眼光问道:“三师兄,由我来应对萧爻,你是否同意?” 眼神是这世上最安全的传递信息的渠道,因为,除了传递者和接受者之外,再不会有人能破译眼神中的秘密。 狄元龙立刻会意,便将眼睛眯了眯。用这个眼神回答刘千智:“就这么干。” 刘千智征得三师兄的同意,便看着萧爻道:“你不愿挡着我们的财路,对我们来说这可是一件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我们都很感激。萧爻啊,可我觉得,你这样做,还不能算是帮我们发财。” 萧爻道:“那已经是我能尽的最大的力了,你难道还不满意?” 刘千智道:“你只说过,你会帮我们发财,但要我们跟你动手。你想啊,你帮我们发财,我们再跟你动手,那不是恩将仇报?还算是人吗?” 萧爻道:“嗯,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你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那你难道是不想发财了?” 刘千智道:“发财自然是想的,可我们又不能与你为仇。” 萧爻道:“你只消动手来抓我就行,我也不会将此举算是与你结仇。” 刘千智摇了摇头。道:“我们所想的,却与你这想法截然相反。” 萧爻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的想法必定有趣得紧了。” 刘千智道:“我的想法,就是既能获得那一百两赏银,而又不须与你动手。” 萧爻向刘千智看了看,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道:“这王八蛋定是已想好了应对我的法子。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可得先引他说出他的想法来,再思量应对的策略。”装作满不在乎。道:“又想抓我去发财,又不想跟我过招,这只怕有些不好办到。” 刘千智道:“很容易的,要做到不用我们跟你动手,而又能把你绑去金刀门。最好办法就是你自己将自己绑起来,由我们带走,不就得了?” 萧爻心道:“这王八蛋想得真美。我岂会把自己绑住,上他这个大当?”萧爻若此时出手,不超过二十招就能将两人制服。但他一心要跟这两个意图将自己绑去金刀门的人斗一斗,跟他们斗智,远远比以武力将他们收服更有乐趣。萧爻心道:“他说了他的法子,这就亮了底牌了。我也得亮亮底,不然他就要起疑心了。”便皱了皱眉,装作沉思之状。道:“仁兄这办法听起来是很好,但行不通啊。” 刘千智果然就问道:“怎么会行不通?” 萧爻道:“你难道忘了?我自己绑不了自己的。” 刘千智道:“那你可以请我们帮忙啊,绑人这种事,我很乐意代劳的。” 萧爻道:“那我不是要欠下你一个大人情?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了。” 刘千智似乎也黔驴技穷了。 萧爻也不理会。心道:“反正是你们在想法子抓我,想不到法子,那是你笨,与我无关。” 却听那三师兄狄元龙说道:“没人生来就什么都会,世间一切技能都是通来学习得来的。就拿咱们学武来说,没炼过功夫的,不知道怎样使刀。学了之后,也就知道了怎样用刀能更容易杀死敌人。” 萧爻心道:“他说这番话,必定另有目的。”迎合道:“看来仁兄学了武功,就只想着用来杀人。” 狄元龙的脸上红了一红,但立即就恢复了常态。道:“武功除了杀人之外,用处当然还有很多,我暂时没有想到。但我想说的,并非武功。” 狄元龙这次不让萧爻打岔。又道:“我是说世间的任何一项技能,你本来是一窍不通的。但通过后天的刻苦学习,你都能获得。” 萧爻道:“请问,你说的这些技能,就包括了自己绑住自己吗?” 狄元龙听得这话,不禁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心思当真厉害非常,我说的这些话,虽说得极是委婉含蓄,只在旁敲侧击,但我说了这些话,接着便会说上自己绑住自己这事,他倒直接说了。好,既然是这样,我就来个将计就计。” 狄元龙准备了一些腹稿。道:“萧爻,你如此开门见山,我也就不打哑谜了。我想说的世间的技能,毫无疑问,包括有自己绑自己这项。” 萧爻装作很好奇似的。道:“你认为自己绑住自己是一项技能,而且还可以学。” 狄元龙道:“这确实就是一项技能,而且还很容易学到。” 萧爻眨了眨眼道:“你难道就会?” 狄元龙心道:“他多半还是会相信我的,只要我能说得没有破绽。”道:“我就会,而且几乎能说得上是精通。只要你肯学,我立刻就可以将此项技能传授给你。” 萧爻道:“你将自己绑住自己的技能传授给我,然后我就学会了。我学会了自己绑住自己,我就可以不须你们帮忙,将自己绑住。” 狄元龙道:“你很聪明,你的聪明之处,与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 萧爻道:“我很想听听,你会怎样评价我。对于你将我与其他人相比这件事,我也很感兴趣。” 狄元龙道:“我认识你没有几天。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你有一项最大的本事,比其他聪明人更了不起。” 萧爻笑道:“我对你的话越来越感兴趣了。” 狄元龙道:“据我看来,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聪明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唯独你,你在尽力遮掩自己的聪明。一个人能以最大的努力表现自己的聪明,这种事,人人都可做到,而且几乎人人都在做着。但自知自己聪明,却在极力遮掩自己聪明的人是绝少有的。这种人只怕一万个中才能有一个,而你正好就是那万分之一。” 萧爻很耐心地听完。笑道:“你对我的夸奖可能是不合实际的。但我听了之后,还是很喜欢。虽然你是金刀门的,而我跟你们金刀门的误会,你也是知道的。但我不会因为与金刀门的误会而对你持着不公正的看法。” 狄元龙道:“很好。到目前为止,我们谈得一直很愉快。你提到了金刀门,这事,我们可得重新说到先前的话题上来。先前你曾答应过,你会帮我们发财。这事,我想你还记得吧?” 萧爻道:“我并没有忘记。” 狄元龙道:“因为你不会绑住自己,这事就被中止了。但我已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立刻传你自己绑自己的技能,然后,你用这项技难将自己绑住。我们带你去金刀门交给我的师傅。我们就可从师傅那儿拿到那一百两的赏银。” 萧爻道:“你这主意听起来很高明。” 刘千智见三师兄忽然想到了这条妙计,不由得十分佩服。暗道:“在我们师兄弟之间,三师兄极少出主意。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他最笨拙,想不到他竟能想到这法子。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刘千智便接道:“虽然一百两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但你也知道,这年头赚钱极是不易。我们也并非一定要将你带去金刀门,来换取那一百两。实是你已经说过了,我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是不得不这样做。” 萧爻道:“好啊,就请你们将自己绑住自己的技能传授在下。” 就见狄元龙自腰间摸出了一条黑色软带。狄元龙将软绳递给萧爻,道:“这条乌蝉丝,是用蚕丝、发丝、麻绳、金丝线搅成的。十分牢固,刀砍不断,火烧不毁。我把它借给你,你便可以用来学习怎么绑住自己。” 狄元龙一边说,一边将乌蝉丝挽了个活结。道:“你将这个活结绑在你的手上试试。也许就能如你所愿,将自己绑了起来。” 萧爻并没有接过乌蝉丝。道:“我这个人学东西是很笨的,我记得我爷爷传我武功的时候,都是他先将功夫施展给我看。然后我才能确信那种功夫是真的,而且我还能学到。” 萧爻道:“所以,请阁下先行施展给我看看。我想你如真的想教会我,你一定不会拒绝我这样的请求。” 狄元龙有些犯难。 萧爻又道:“倘若你不肯先将此项技能在你身上施展一遍,我是学不会的。那么,我不能绑住自己。你们也就拿不到赏银。我相信,无论怎样,你们都不会将那笔唾手可得的赏银拒之门外的。” 狄元龙便道:“好,我就施展给你看。”说完,便看到他将那个活结挽在自己身上。 萧爻又看着刘千智。道:“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但我们谈得如此和洽。而你是金刀门的,与这位仁兄是同门,他会的技难,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的。所以,我想请你与他一道,将这项技能施展给我看看。我如能亲眼见到这项技难在你们身上都演试成功了,我一定能立刻就学会。” 刘千智和狄元龙交换了一个眼神,狄元龙又眯了眯眼。用眼光告诉刘千智,可以这么做。 刘千智心道:“三师兄都给他演试了,我若是推辞,必会引起他的怀疑。我只能骗将乌蝉丝套在他的手上。再给他用力一搅,就此拿住了他。这是用计不用力,说出去又不知有多少人崇仰我了。现下就差这一步,我就给他施展一下,让他尽早学会自己绑住自己。也好早些将他带回金刀门拿赏银。” 刘千智便道:“好,我与三师兄施展给你瞧瞧。”刘千智便也掏出了一条乌蝉丝。将自己绑了起来。 萧爻眼见着二人将自己绑了,随即向前一滑,将二人手上的活结给捏死了。待二人反应过来时,双手已被缚紧。 刘千智道:“你快将我们放了。” 萧爻道:“我还不知道,你们手上的结能不能自己解开。倘若你们将自己绑住自己的技能传给我,而这个结又是能自己解开的,那这项技能就没有半点用处。” 刘千智与狄元龙都怔住了。两人使劲想要挣断乌蝉丝。可就算使尽二人全身的力量,也没能将乌蝉丝挣得破损分毫。刘千智道:“你放心,我们挽来的结是绝对解不开的。” 萧爻笑道:“我可不太相信。这样吧,不管你们的技能是不是真的很顶用,我们也不去深究了。我要求你们带我去金刀门,帮你们拿一百两赏银。”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金刀门二 刘千智与狄元龙走在前面领路,萧爻在二人身后,三人两前一后,同往金刀门行去。一路上刘狄二人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均沉默不语。 刘千智额头上布满了愁云。心道:“我们设想的法子没有什么破绽,萧爻也一直听从我们的安排。他要学自己绑自己的技能,我们也教他学了。本想等他学会,就可将他绑住。可结果弄成了自己绑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呢?” 刘千智向狄元龙看了看,见狄元龙神色坦然,目视前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刘千智心中又想:“萧爻在最后关头出手拉紧了乌蝉丝的活结,才使得我与三师兄同时被绑住。萧爻为什么会这样做?” 刘千智转身看了看萧爻,萧爻见他向自己看来,只是微微一笑。 刘千智忽然明白。心想:“我跟三师兄都上了萧爻的当,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成为阶下囚,受我们绑缚。他先答应帮我们拿一百两赏银,而后又提出种种刁难,直到最后出手将我们绑住。就是说,他故意一直配合着我们,就是为了引我们上他的当。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刘千智思绪繁多,又想:“他先答应会帮我们发财,而后却将我们绑住。他既然将我们绑了,为何不趁机逃跑呢?我跟三师兄的手都被绑紧了。他要是此时逃跑,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为什么不逃?” 又想:“他就算不逃跑,不来杀我们,那将我们栓住也就是了。为何在绑住我们之后,还要让我们带他去金刀门?他难道不知金刀门视他为仇敌?师傅请来了许多武功高手,正等着要对付他。他这么去金刀门,实是凶险重重,难道他不知道?” 刘千智心中有许多疑团。他实在想不通,萧爻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能捞到什么好处?刘千智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得出了这样一条结论:萧爻去金刀门,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三人在荒野之间,默默地走着,向西方行了有五六里路,便转到大道上,沿着一长伸向西方的蜿蜒大道行走。 萧爻跟在刘狄二人身后,走了有大半个时辰。那二人没问过自己一句话,萧爻也就省了许多唇舌。 刘千智的心中又产生了疑问:“为什么萧爻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会做这种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 刘千智自从上路之后,一直没有让脑袋休息过,这些事一直盘绕在他的脑海里。 刘千智又想:“无认是谁,绝不会做对自己有害无利的事,除非是白痴。但萧爻并不是白痴,他却要做白痴才肯做的事。”刘千智想到这里,哈哈一笑。心想:“如此看来,萧爻并不会比我聪明。他若是跟我一样的聪明,早就逃走了。” 狄元龙沉声道:“没什么事值得好笑。所以,你不该笑的,但你还是笑了。七弟,你知道吗?你刚才笑得很轻率。” 刘千智很耐心的给狄元龙解释道:“三师兄,我笑得并不轻率。我原本也认为,这世上已没有了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但我刚才却发现了一件可笑之事。我便是因为发现了可资一笑之事,才会笑的。因此,我刚才的笑声,我敢说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有的。你说我笑得轻率,这话我是不能认同的。” 狄元龙又沉声说道:“哦。听你如此说来,我像是曲解了你刚才的笑声,我似乎并没有领会到你发笑的真正意义。”狄元龙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从来没有看过脚下的路,也没有看过身边的人和事,就是在与刘千智说话时,他也没有用眼睛来看一看刘千智。不知道他用眼睛看什么去了? 刘千智每每要说话时,就会转头向狄元龙的脸上瞟一瞟。因为狄元龙没有看他,而狄元龙的脸上又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他们只能用语言来交流。刘千智又道:“所以,三师兄啊。我觉得,在没有理解到别人笑的原因之前,千万不能跟着别人笑,更不可对他人之笑妄加评论。” 狄元龙道:“哎哟!七弟,看到别人笑,铁定心肠不随声附和,这倒很好做到。若是连议论也不行,这可就难了。除非能假装没有听到,没有看到。”狄元龙大步走着,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也没有转头看看他身旁的刘千智。 刘千智习惯性地转头看了看狄元龙。又道:“假装是一项技能,我认为还是一门不大好学的技能,甚至比学武功要难得多。而且就算学会了,用起来也会非常吃力。” 狄元龙道:“任何技能,在学会之初,使用都是十分困难的。一旦用熟之后,你就不会再觉得困难了。你就会觉得,那简直比喝水还容易。” 狄元龙续道:“七弟,你可不能小看了‘假装’这项技能。很多人因为善用假装之能,而发了大财。也有许多人因为善加应用,使得不少灾祸无形消弭。” 刘千智听了这话,便十分相信。刘千智心想:“我们本来是想骗萧爻上当,骗萧爻将他自己绑住,带回金刀门拿赏银。到后来,竟是自己反上萧爻的当,成了自己绑自己,偷鸡不成倒失了一把米。弄成这个结果,说起来,都是怪我不能妥善应用假装之技。假如我是位‘假装’高手,就不会上萧爻的当。” 刘千智又想:“‘假装’的本事既能发财,又能消灾。我一定要将这门功夫好好学会。” 三人行了五六里时,走过了那条蜿蜒的大道,便转向了西南方,尚着一条大河前行。河岸边上嫩柳抽芽,翠芽迎着阳光,青辉闪闪。萧爻心道:“那天,纪前辈将我从灵隐寺救出时,也应该行经这条河流。” 想到催命婆婆,便想到了纪诗嫣。萧爻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不知诗嫣和催命婆婆到哪里去了?” 萧爻跟在二人身后,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便转进一条曲折的巷道,沿着巷道向西而行。萧爻远远一望,见前面排列着无数房舍,路上却少有行人。萧爻心道:“应该快到金刀门了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金刀门三 萧爻跟着狄元龙和刘千智在巷道内穿行,一路上碰到不少当地百姓。那些人见到狄刘二人绑着双手,后面跟着一个少年。向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一见着狄刘二人腰间的刀,便不敢多看,更是不敢有半句非议。 刘千智心中不禁想道:“就快到金刀门了。萧爻这小子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三师兄也一直很沉得住气。” 刘千智又想:“萧爻去金刀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也从来没问过我们走的路对不对。” 想着就快到金刀门了,又稍稍放下心来。又想:“金刀门中聚有无数高手。萧爻一到,师傅便会下令众人先擒住萧爻。萧爻纵然武艺高超,可这么多高手等着他,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人,何况那些均是武艺高强之人。” 刘千智又想:“为了找到萧爻,师傅出了悬赏。谁将萧爻带回金刀门,便有一百两现银,作为赏钱。我跟三师兄虽都上了萧爻的当,但也是我们将萧爻带去金刀门的。如此说来,那一百两赏银,师傅应该会给我们。” 刘千智又向狄元龙看了看。见狄元龙脸上没有凭何表情。又想:“到了金刀门就能拿到赏银,我与三师兄是一道的。那一百两嘛,自然是我与三师兄平分,每人拿五十两。立刻就能获得五十两白银,三师兄为何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呢?” 刘千智又低头沉思着。忽然一惊,不由得十分失望。暗暗盘算着:“师傅出悬赏令时,说明了是要我们出去寻找萧爻的众多弟子将萧爻带回金刀门,才能得到一百两白银。可眼下,我们却是被萧爻绑住,说得更直接点儿,我们是被萧爻擒住。是萧爻逼迫我们将他带来金刀门。而不是我们擒住萧爻,将他带回金刀门。这么说来,就得不到那一百两白银了?” 刘千智又向狄元龙看了看。心道:“难道三师兄便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以为那一百两赏银成了泡影,才如此默不作声的吗?” 刘千智心中又想:“我们上了萧爻的当,被他逼迫,带他来金刀门。我们成了他的阶下囚,更有什么脸面再向师傅索要那一百两赏银。到了金刀门,还不知事情会闹成什么样?” 刘千智思虑得多,心头十分沉重。又想:“虽然金刀门中好手如云,但萧爻的武功也十分高明,不好对付。金刀门的人,大多是师傅邀请前来助拳的。他们与萧爻并无仇怨,多数人只怕也不愿与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结仇厮杀。因此,就算那些人肯出手对付萧爻,也不会像金刀门弟子那样,视萧爻为仇敌,痛下杀手。” 萧爻见巷道两边是连片的房舍,鳞次栉比。每一栋楼房,都修造得十分雅致,而又各有各的式样,一时观赏不尽。 跟着二人转过几条狭窄的巷道之后,前面豁然开朗。经过巷道尽头,来到一条大道上,沿着大道行出里许,迎面便是一片大竹林,放眼一望,满目清辉,苍翠逼人, 三人从竹林外侧绕出半里,来到竹林中间的一条宽大的夹道前。狄刘二人便转身走向夹道。微风吹过竹林,发出阵阵沙沙之响,清雅自然。 萧爻暗想:“穿过竹林,前面定是金刀门的所在了。想不到金刀门虽为武林门派,却修造在此等清雅闲适之地。” 想着金刀门就在前方,自然想到即刻便能见到洛天舒。暗想:“这地方清雅安适地方,与洛天舒的蛮不讲理,倒成了极鲜明的对照。” 萧爻跟着二人行到竹林中间时,远远听得流水哗啦之声,自前方传来。萧爻又想:“还有河流吗?这当真是个风水宝地了。” 很快就来到一座木桥前面,却有一条宽大的河,从竹林中间穿过。水流缓慢,但河水却很深。 狄元龙与刘千智便踏上了木桥,萧爻跟在二人身后。行到中间时,狄元龙咳嗽了一声。忽然,狄刘二人纵身跳进了河流中。扑通的两声响过,激起了无数细浪。 萧爻‘啊’的惊呼了一声。浑没想到,这两人竟会耍诈。待反应过来时,那二人已落进了河中,潜到了水下,没了踪迹。 萧爻道:“你们上来,快上来。”却谁也没回答他。 萧爻在木桥上焦急地踱着步,又盯着水流凝视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那二人冒出头来,不知那二人已游到哪里去了。 萧爻道:“他们是怎么啦?把我带来此地,就撇下我不管了吗?这里是金刀门吗?”向前看去,看不到房舍。心道:“金刀门会是在前面吗?不管了,先过去瞧瞧。” 萧爻走过木桥,沿路转向西方而行。走了三百来步时,只听前面传来阵阵人语喧哗之声。人声混杂,听不分明。 萧爻深了口气,纵步向前跃去。行了将近半里,声音更响了些。遥遥望见前方建有一座高大的楼阁。萧爻使出龙象心法的里轻功,身形一闪,便跃到楼阁下面。同时了现自己是在阁楼的后方。前面砌着一堵很高的墙垣,将自己与阁楼隔离开来。萧爻纵身一跃,跃上墙头。放眼望去,只见院落四面都修造了许多房屋。 萧爻心道:“倘若这里就是金刀门,那我一定是到金刀门的后方。”听得人语之声是从西北角传来的,顺着围墙,向西北角行去。 萧爻到了声源处时,人语喧哗之声比之前更大了数倍。萧爻便伏在墙壁上,凝神一听。只听得一个沉浑的声音从屋子时传来。那声音问道:“老四老五,照你们说来,难道你们也没找到萧爻那小子吗?”语气颇为严厉。听来,说话之人正是金刀门的掌门的洛天舒。 萧爻心道:“这里必是金刀门了。洛天舒果然派出人手四面找我。” 又听得屋子里一个声音说道:“回秉师傅,我与四弟早上从南门出发,先将南边各个渡口查看过了。又仔细盘问了孙行顺、秦大朗等十五名船夫,又将萧爻的身形面貌与他们说了,他们都说没渡过萧爻。” 屋子里一里安静了下来,静默得片刻。只听洛天舒道:“嗯!东面、西面和南面的人都回来了。现下只有北路的老三和老七还没回来。”说完叹了口气。萧爻隔着墙壁,也能感到他叹息之中的失望之情。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金刀门四 只听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洛掌门,我三天前收到你的信函,就率同五名弟子,来供差遣。那五名弟子均是千叶门中最杰出的探访高手。就是朝廷里的锦衣卫密探,寻访之能,也未必就有及得上他们的。” 萧爻心道:“千叶门?探访讯息的能手,锦衣卫密探当真也及不上他们吗?”又想:“江湖中竟有千叶门这种专门打探消息的门派,而我居然此时才得知闻。” 只听洛天舒接着说道:“百枝千叶,无所不能。贵门探访讯息之能,在下也早有所闻。我金刀门徒众稀缺,人手不够。因此上,在下才写信知会聂门主。便是想借助贵门中的探访高手,将萧爻的藏身之所找出来。然而,三天过了,聂门主并没有给在下带来一点好消息。” 萧爻心道:“洛天舒为了找到我,竟然请了千叶门来帮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何必呢?我跟金刀门本来就无仇怨的。” 又想:“他们找我已找了三天,我这些天一直在城北的山洞中休养,才避开了千叶门的搜索。”想到此处,又不得不感激催命婆婆,是她将自己带去城北荒野中的山洞里,不但养好了伤,还避开了金刀门和千叶门的搜寻。又想:“纪前辈和嫣儿会去哪里呢?” 萧爻想了想,也没什么结果。深吸了口气,紧身收腹,变得身轻如燕。轻轻一滑,滑到屋后的一株大槐树上。透过天窗,向里屋斜斜地凝望过去,整个大厅便全在萧爻眼下。见洛天舒端坐于议事大厅的主位,以探视的目光望着左首边的人。 那人须发花白,年龄在五十五六岁左右。身穿一件灰色大氅,身形干瘦,脸上略有些干瘪,而神色干练。一对豆粒般大小的眸子里时时闪现精明练达的光芒,坐在左首的一张太师椅上。 洛天舒面带疑色,正瞧着那老者。那老者面不改色,透着一股十分沉静的神情。仿佛一尊看淡了世事的雕像,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惊奇的。萧爻心道:“这老者想必就是千叶门的聂门主了。” 却见那聂门主道:“洛掌门还请稍待,等会儿,那五名千叶门门徒便会前来报讯。届时,他们此行的结果如何,便一问可知。” 洛天舒舒了口气。道:“我想聂门主不大能理解我的心情。” 聂门主眸子微微一抬,随即又恢复常态。道:“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要理解别人的心情,更谈何容易?不过,若是洛掌门心情不好,不拿在下当作外人,肯对在下及诸位朋友一诉衷曲。那在下是十分愿意洗耳恭听的。” 右首边有一人忽然说道:“洛掌门要是有什么郁闷之事,不防与在下说道说道,要在下洗耳恭听则可。若说要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这事是万难办到的。” 萧爻歪过头,向说话之人看去,见那人身形微胖,身穿道袍,手持拂尘。正是在灵隐寺中为自己喝过彩的那人。记得纪诗嫣曾说过此人的名字,此人名叫项坤。心道:“项坤也来了。” 萧爻又向右首边的人逐一看去,只见坐在项坤上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正是伏牛派的掌门人郝大奈。在郝大奈上首的是五行拳派的传人何清风。何清风上首之人,却是鲁子明。 却听郝大奈说道:“在下性格粗鲁,我连自己的心情都理解不到,也从来就没那闲心来整理自己的心情。若是心头高兴了,就干上几大坛烈酒。要是心情极坏时,也是干它几大坛烈酒。” 鲁子明便道:“郝老弟是把心情当成一道极佳的下酒菜了。” 郝大奈道:“不错啊,正是如此呢。用心情来下酒,喝了几坛烈酒后,不管心情如何,全都化作尿水冲走了,哪还有什么心情可言。”一番话,引得众人一个个忍俊不禁。 洛天舒哼哼地轻笑了一声。向大厅中诸位宾客说道:“聂门主、诸位,我金刀门出了这样大的事,实在让人痛心。众人肯前来助拳,在下感激不尽。哎!” 右首边的人亲眼见到过灵隐寺中发生的事,都知道洛天舒所说的大事指的是什么。唯有坐在左首的千叶门门主聂盖虎不知此事。 聂盖虎便道:“洛掌门写给在下的信中,只提到一个叫萧爻的人无故得罪了洛掌门,因此上,务必要找出他来。而对此间具体事由却只字未提,本来我千叶门帮人探访消息,向来就没有过问事情缘由的规矩,只知将客人需要的人或讯息找出来。但若是洛掌门肯当众将缘由说一说,在下也是极力赞成的。” 洛天舒转头看了看聂盖虎。道:“聂门主若不嫌在下啰嗦,在下倒是很愿意与聂门主说一说的。” 聂盖虎微微眯起了眼睛,在等着洛天舒诉说是非曲直。 洛天舒道:“灵隐寺一役,我金刀门丧失了三名好手。一位是姚文定,这位姚兄,是在下的好兄弟。他武功高超,见识非凡。十七年前,在下在杭州城北街上遇到了他。一番交谈下来,我对姚兄的的武功见识,非常佩服。便聘他做我金刀门的二把手。十七年来,我与姚兄情同手足。就在正月初六那天,萧爻这混蛋勾结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将他害死在灵隐寺。” 萧爻听得这话,暗道:“我勾结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正想冲进屋内,与洛天舒分辨。身子微微一动,又停了下来。心中想:“纪前辈与嫣儿救过我的命,与她们就有关系了。但洛天舒怎能这般随意胡说?‘勾结’二字实是有些过份的了。” 萧爻想了想,与催命婆婆和纪诗嫣之间,自然不能叫作勾结。一时却想不到一个妥帖的词来形容,就不再深究,凝目向大厅中看去。心道:“就看看洛天舒洛掌门如何污蔑我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刀门五 只听洛天舒续道:“当时与姚二当家同在灵隐寺的,还有在下的两名爱徒。一位名叫秦虎,是在下的二徒弟。秦虎跟随我已有十五年,待人忠厚,做事踏实。竟被那三名恶贼以快刀割破了咽喉,而死在灵隐寺中。十五年师徒之情,如今却见他死得这么惨,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如何不痛心疾首?”洛天舒舒了口气,他的眼眶里已有些湿润。 萧爻心道:“秦虎是被纪前辈杀死的。他咽喉中刀,一刀毙命。这位洛掌门痛恨我们,说成是我们三人以快刀割破了秦虎的咽喉,真是荒谬。” 忽听得项坤的声音说道:“洛掌门,你说秦虎之死,是被萧爻与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三人联手杀死的吗?” 洛天舒正自伤怀,听项坤如此过问,便转头向项坤瞧来。道:“项兄何出此言?” 萧爻听得是项坤的声音,不禁侧头向大厅中看去。只见项坤说道:“洛掌门说秦虎是被三人以快刀割破咽喉而死,洛掌门这话在下不敢认同。我曾检视过秦虎的伤口,秦虎是咽喉中了一刀,断气而死。倘若是三人以刀割他咽喉,他身上至少有三处伤口。” 洛天舒道:“不论是谁杀了秦虎,总而言之,秦虎是被那三个奸贼害死的。项兄弟,你还有什么异议?”说完,凝视着项坤。 项坤道:“洛掌门,若是三人合力击杀一人,也要看致命伤是出于何人之手,并依此来量刑。” 洛天舒道:“杀我徒弟之仇,就该算到三人头上。” 项坤道:“洛掌门,你并未亲眼见到杀死秦虎的人,何以就能如此武断?将这笔债算到三人的头上。据我所知,萧爻是没有用刀的,而秦虎死于刀下。这足以说明,秦虎之死,与萧爻无关。” 萧爻见项坤为自己辩白,不禁感激。又想:“这位项前辈仗义执言,敢说真话,可钦可佩。” 洛天舒道:“那三人同流合污,是谁杀死了秦虎,更有何分别?” 项坤又道:“我看那三人未必就是同流合污,萧爻学的是梅花拳。梅花拳的传人从来不做亏心昧己之事。” 鲁子明却道:“项兄弟,你我同为金刀门的座上嘉宾。咱们该当客随主便,还是听洛掌门把话说完,再作评论吧。如此打岔,不该是客人应有之仪了。” 项坤听了这话。便道:“纵然洛掌门为徒众之死而感到悲伤,那也不该信口胡诌。何况,洛掌门贵为一派之尊,就更该据实而述,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洛天舒心道:“那天在灵隐寺中,项坤就曾出口为萧爻喝彩。今日在我金刀门,居然又为萧爻辩白。萧爻使的是梅花拳,项坤使的也是梅花拳,难道萧爻与项坤是同门师兄弟,项坤才会如此帮萧爻说话?” 洛天舒又想:“再有,我那外甥端木宏得罪过项坤,难道项坤便以此来刁难我,好叫我在众人面前大大的出一场丑?” 洛天舒冷冷地瞥着项坤,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想:“今日暂且不与项坤计较。”洛天舒思索了一会儿后,便转头看着聂盖虎。道:“聂门主,初六那天,我等赶到灵隐寺时,便见到金刀门三名门徒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当时在现场的,便只有萧爻一人。是以,我坚信,金刀门三人之死,是萧爻与另外二人共同做的。” 聂盖虎的眼皮微微一抬。道:“洛掌门,在下倒有一个疑问。” 洛天舒道:“聂门主但请直言。” 聂盖虎道:“适才洛掌门曾言,杀害金刀门徒众的共有三人。可你又说你们赶到灵隐寺的时候,只见到萧爻一人。那么另外二人又去了哪里呢?” 洛天舒道:“另外二人躲了起来。” 聂盖虎道:“躲了起来,洛掌门说这话,可有什么凭证?” 洛天舒道:“初六那天,我们赶去灵隐寺的时候,只看到萧爻一人。他亲口承认,他与姚二当家交过手。这事,何老拳师,鲁掌门、郝掌门和项坤兄弟都是亲眼见到的。” 洛天舒说完,在何清风、鲁子明、郝大奈和项坤脸上一一扫过。洛天舒说的这段是实情,四人都默然不语。 鲁子明最先说道:“倘若杀害姚二当家的凶手不是萧爻。那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是谁。” 聂盖虎的眉头微微一皱。又道:“这么说,萧爻只承认与姚二当家交手一节。” 洛天舒道:“交手之后,顺手杀人,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聂盖虎只好沉默了,交手之后,顺手杀人,似乎很难推翻。 洛天舒见聂盖虎沉默了下来,自也觉得聂盖虎多半是相信了萧爻就是杀害姚文定的凶手。洛天舒又道:“后来,萧爻中了我一掌。我正要将他捉回金刀门详加审问时,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却忽然从大树上跃出,两人出手将萧爻救走了,并打伤了不少朋友。” 洛天舒缓了口气。又道:“聂门主,如果萧爻不是勾结那二人共同作恶。那么,他与那二人能有什么关系?在他将人受擒时,为何出手救他?” 项坤摇着头,道:“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为祸武林,这事确然不假。但若说萧爻勾结二人共同作恶,我绝不敢相信。” 鲁子明道:“项坤兄弟。萧爻是梅花拳的传人,你也是梅花拳的传人。你们是同门,你一直护着他,为他辩解,这是你念及同门情谊,我很能理解。但事实已如此明白,不由得你不信了。” 项坤不服气地道:“什么事实?” 鲁子明道:“事实就是:萧爻勾结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于天启七年正月初六日,在杭州灵隐寺中杀害金刀门三位门人,打伤各派弟子无数。” 鲁子明又道:“项坤兄弟,你与萧爻有着同门之谊,可你再想想,你是杭州武林的一分子。是同门的情谊大一些,还是杭州武林同道的义气更为重要?你应该分得清楚。” 项坤向四面扫了一眼,见众人都在审视着自己。心知倘若再为萧爻辩解下去,无疑便是与杭州武林翻脸为敌了。项坤低下了头,退回坐位上。嘀咕道:“倘若萧爻不是杀人凶手,那我们不是冤枉了他?哎!萧爻是梅花拳的传人,怎么会去勾结上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这两个魔头。大好一个青年,却往火坑里送,可惜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项坤终于不再为萧爻辩解,这么一来,大厅里的众人就不再有人为萧爻辩解。自是默认了萧爻勾结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联手杀害金刀门门徒。 萧爻见项坤也以杭州武林为重,而被迫屈服,心中暗自叹息。心道:“如此一来,杭州武林同道便会将萧爻当作敌仇了。来此之前,我本来还承望,能与洛天舒说明事实真相。现下看来,他们认定了我勾结纪前辈和诗嫣,一同与杭州武林为敌。这事已是无可辩解的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又想:“我勾结纪前辈和诗嫣?哼哼!倘若真能勾结到她们,我此刻便是与诗嫣在一起的了。” 正想离去,忽见一人走进大厅中来。那人正是朱文彬。萧爻向朱文彬看了看,见他左手手掌已断,手腕处缠着绑带,新伤还未愈合。他脸上惨白,容色颇显憔悴。 朱文彬刚走进大厅里来,洛天舒便离座起身,迎了上去。道:“文彬,你的伤还没痊愈,要多休息,这里的事有我处理就行。” 朱文彬道:“多谢师傅挂怀,我被那女魔头砍掉了手。若是不能报了这断腕之仇,文彬活着更有什么意义?” 洛天舒劝慰道:“要报仇,也不能急于一时。我已请来了千叶门门主帮忙打探消息。” 朱文彬道:“这事我听师妹说过,师傅,可有消息了吗?” 洛天舒道:“千叶门的五名探子外出打探消息,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就会有萧爻那王八蛋的讯息了。” 洛天舒见朱文彬不愿离去,说完,便引朱文彬拜见聂盖虎。朱文彬向聂盖虎行了一礼,聂盖虎将他扶起,向他的断腕上看了看。问道:“贤侄手腕之伤,难道也是萧爻所为吗?” 朱文彬听到这话,想起断腕之恨,成了残废之仇,满脸激愤之色。道:“虽不是他亲手做的,但与他脱不了干系。我恨不能立即抓到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泄我断腕之恨。” 聂盖虎的眼皮抬了抬,向朱文彬看了一眼。道:“千叶门出动五名探子,正是为了捉拿萧爻。” 朱文彬道:“聂门主,萧爻害得我成了残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报了这桩血仇。” 聂盖虎道:“贤侄不必心急,那五名探子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他们办事,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朱文彬又道:“聂门主,请恕在下直言。他们能将萧爻带回来吗?” 聂盖虎的眼睛眯了眯。道:“这、、、、、、我们没见过萧爻,找起来会比较吃力。但就算不能将萧爻带回来,也会有更大的进展。贤侄大可放心,只要萧爻还活着,无论他逃到哪里,我们都能将他揪出来。” 朱文彬问了这几句,心中才有了些底,便站到了一边。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转黑。一阵风吹过,只吹得槐树摇摆不定。萧爻收紧身子,紧贴着槐树树干,只等风停,便要离去。 忽然,只听得天空中一只黑鹰嘎嘎嘎的鸣叫着,叫声自西边破空而来。萧爻抬着看去,只见那只黑鹰在金刀门的大院上方盘旋飞舞着。 萧爻心道:“哪里来的黑鹰?” 这时,又听得一声口哨在金刀门的大院中响了起来,便见那只黑鹰忽然向下窜去。萧爻心道:“这只黑鹰不知是谁饲养的,刚才那人以口哨呼唤黑鹰,那他必是黑鹰的主人了。却不知是谁?” 只听大院中一个声音喊道:“百枝千叶,无所不能。陆成英叩见门主。” 萧爻向大厅里看去,见那自称陆成英之人已大步跨进大厅中来,陆成英的肩上站着一只黑鹰,正是刚才在金刀门上方呼叫的那只黑鹰。萧爻心道:“黑鹰是他饲养的了,不知养来做什么?” 却见陆成英拱着双手,对聂盖虎行叩拜之礼。聂盖虎仍端坐不动,只看着陆成英问道:“成英,就你一人回来吗?” 陆成英一来,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他。萧爻向陆成英看去,只见陆成英身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又往陆成英脸上看去时,见他鹰眼勾鼻,眼色之间透着一股十分锐利的光。脸颊瘦长,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陆成英道:“其他人立刻就到。”陆成英说话的时候,就只看着聂盖虎,对大厅里的其他人却从来多不看一眼。 聂盖虎点了点头。又问:“这次出去,可有什么发现没有?”大厅里的众人,全都在瞧着陆成英。朱文彬急切地问道:“找到萧爻了吗?” 陆成英埋着头。道:“在这三天中,我们先在城内找了个遍,没有任何发现,而后向四面寻找。就在今天中午,在城北发现了一全山洞。” 萧爻听他竟然找到了自己休养的那个山洞,不禁也关注起来。心道:“千叶门门主聂盖虎派出去找我的总共是五人,陆成英是那五人中的一个。而聂盖虎曾跨口说过,千叶门的人探寻信息之能,比锦衣卫的探案高手来更厉害。”想着那陆成英竟能找到自己养伤的山洞,便也觉得陆成英的本事只怕不是吹的。 却听朱文彬问道:“你们在山洞里发现萧爻没有?” 陆成英道:“那山洞里,摆着三十七个盘子,每一个盘子里都剩着残汁。” 朱文彬便道:“这么说,有人在山洞中待过。” 陆成英还没说完,就被朱文彬打岔。抬头向朱文斌看了看,见朱文彬手已残废,便又低下了头。续道:“我仔细检查过瓷盘里的食物,以及那些瓷盘。” 朱文彬道:“结果怎样?” 陆成英道:“虽然瓷盘的东西已被吃光了,但经过检查残渣,仍可看出,瓷盘里装的,要不是熊掌,就是鲈鱼。总之是一般人吃不到的美食。而那些瓷盘,更是名贵之物,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众人陷入了沉思之中,都在想:“是什么人会到那山洞呢?会是萧爻吗?可那些瓷盘和美食,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呢?” 陆成英续道:“在山洞中,我们还发现了一堆火灰,柴火已经熄灭了。那就是说、、、、、、。” 朱文彬对此事十分关注,又岔道:“那就是说,那人还在山洞中烧过火。” 第一百八十八章 百枝千叶二 陆成英向朱文彬看了看,见他时刻打岔,心中不悦,脸上仍不动声色。却闭着嘴,不肯往下说了。 朱文彬将陆成英的话头岔开之后,自己却接不下去了。朱文彬看着陆成英,望他将发现火堆后的事说出来。 陆成英双眼望着空处,傲然挺立,却不再开口说话。 项坤也是性子急躁之人。问道:“你们发现了火灰之后,有没有对火灰进行研究?” 朱文彬道:“是啊,你们从火灰中都看出什么来了没有?有没有想过,那堆火就是萧爻烧的?” 陆成英向朱文彬瞟了一眼。随即转过头,自怀内掏出一块肉来,喂肩上的黑鹰。慢悠悠地道:“这位兄台既然都猜到了,那又何必问我?” 朱文斌道:“看到火堆,我能猜到有人在洞里烧火。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却想不到了。” 陆成英冷冷一笑。道:“兄台可以随意瞎猜啊。你刚才不是都猜对了?” 朱文斌这才听出陆成英心里不爽,借机嘲讽自己。朱文斌道:“就算我是在瞎猜,那也是依据你说的话来猜的。倘若我猜得不对,那就是你说的话不够详实。” 陆成英冷冷一笑,不再搭话。 大厅里的众人都急于想知道,发现了火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见陆成英不再说话,都焦急地看着他。 陆成英却浑然不睬,站在大厅里逗黑鹰玩耍。 洛天舒道:“文彬,你先别急,咱们等陆兄弟把话说完整。”洛天舒说的话虽然轻缓,但眼神却十分严厉。他在旁边已经看出,陆成英不肯将发现火堆后的事说出来,显是因为朱文彬一再打岔。于是,先封住朱文彬。 朱文彬见到洛天舒严厉的目光,顿时低下了头。道:“是,师傅。”便退到一边。 洛天舒才又看着陆成英。道:“陆老弟,千叶门打探讯息之能天下极少有人及。刚才文彬一再打岔,老夫已教训过他。望老弟看在老夫之面,不予计较。” 陆成英心道:“洛天舒为人心细,比那朱文彬有见识得多。”转头向朱文斌看了看,见他一脸疑惑之色,正瞧着自己。心中又想:“反正也讽刺过他了。洛天舒肯说这样的话,不便一直拉着脸。”便道:“文彬公子报仇心切,在下能理解。” 洛天舒道:“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陆老弟啊,不知你们发现火堆之后,又做了什么事?还望一一见告。” 陆成英这才回到正题上来。道:“我们仔细检查过那火堆。火灰很新,尚有余热。从干柴燃烧的情形来看,那堆火是最近两三天才烧的。也就是说,到过山洞里的人,在最近两三天中烧了那堆火。” 陆成英说话时又向朱文斌看了看,见他这次并没有来打岔,心思畅快了许多。说起话来,也就流畅自如了。 萧爻听陆成英在对那火堆进行推测。感到十分好奇。心道:“仅凭一个火堆,又能查出什么来呢?他们自认为比锦衣卫更能办案。难道当真有什么过人之长?” 萧爻又想:“幸亏我及时藏身于此,没有直接闯进金刀门。不然,极有可能会碰到这位陆成英了,到那时要撤退就有点难了。陆成英与另外四人奉了聂门主之令,前去找我,但没有找到。不知他从那火灰中能看出什么来?” 却听陆成英道:“我们找到了火堆,做了许多假设。最后确定,在山洞里烧过火的人要不是萧爻,就是催命婆婆的玉面判官。” 陆成英又道:“刚才,文彬公子说过,见到火堆,便能推出有人在山洞中烧过火,这种推断实在太过浅显。倘若不能有别的见解,那就不能算作一名优秀的侦查高手。” 洛天舒道:“陆公子,那是否可以说,萧爻离那山洞并不远,或许他才刚离开山洞。” 陆成英道:“可以这么说。” 洛天舒道:“那陆公子能否断言,萧爻还在杭州城?” 陆成英道:“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形来看,萧爻极有可能还在杭州城。” 洛天舒忽然问道:“请问陆公子,找到萧爻还需几天?” 陆成英道:“这事本来是不敢保证的。但今天中午,我们发觉有人在那山洞里睡过。我二弟陆详牵过他的猎犬,已将那人的气味闻过记住了。倘若萧爻曾在石壁上躺过,不出三天我们就能找到萧爻。” 萧爻听到此处,心中一梗。暗想:“他们用猎犬闻过石壁的气味,那当真就很容易找到我了。这杭州城是待不下去了,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又听洛天舒道:“我希望越早越好。今天是十四,后天就是小女出阁的吉期。我不想在她出嫁的时候,还要去忙着对付敌人。” 朱文彬脸上忽然红了红。他自也知道,洛天舒说的小女出阁,自是将洛紫怡嫁给自己。 朱文彬想到了洛紫怡,便只想到她身边去,寸步不离,就起身与众人告辞。众人见他是个残废,神色也极是憔悴,都看出他身子虚弱,支持不了多久。也没有人拦着他,任他自行去了。 洛天舒嫁女这事,杭州城大多数人都已知道。聂盖虎和陆成英却是第一次听说。两人虽都很沉得住气,但听了之后,还是说了不少恭喜的话。便除了恭喜之外,他们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为金刀门庆贺了。 聂盖虎忽问:“不知是谁有此等福气,竟能攀上洛掌门为他的岳丈。” 洛天舒道:“那人就是刚刚出去之人,名字叫作朱文彬,是我在黔中收下的徒弟,跟着我已有十七年,他对金刀门最是忠诚。” 聂盖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他是为什么事叹息。 萧爻心道:“今天是十四,明天是元宵节。洛紫怡和方俊在七香饭馆定下了元宵节私奔的计划,明天晚上就会实施了。”忽然,对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不知那二人能不能私奔成功。暗暗下了决定:“过了明天晚上,我就离开杭州。” 第一百八十九章 西湖水 萧爻此番前来金刀门,本来打算与洛天舒说明原委,消解与金刀门的仇隙。听得洛天舒等人的言语,得知洛天舒对自己成见已深,更想方设法要抓住自己,化解仇隙的愿望看来已无法施行。留在金刀门,也无事可做。 萧爻思忖着:“洛天舒执意将我当作仇敌,我与金刀门的这段仇怨是无法化解的了。” 又想:“既然与他们解释不清楚,那又何必费神跟他解释?我一再退让,还让人以为我是怕了他。金刀门一定要将我当作仇敌,而我人微言轻,又不能令他们与我化敌为友。他们将我当作敌人,我既不能与他们化敌为友,又不愿与他们为敌,那我还能怎么办?走就是了。” 萧爻想定之后,紧身收腹,提起真气,使个鱼跃龙门的轻功功法,从大槐树上滑向墙垣。双足在墙垣上轻轻一点,跃到竹林中。顺着来时的路,向外奔出。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无法得解。 萧爻一面走,一面想:“我对金刀门已足够容忍了,为什么洛天舒非要将我当作敌人?难道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有敌人?”想了想,却又想不通。随即把这事抛到一边。又想:“我自问无愧于心,别人怎么对我,那就由他去吧!” 萧爻穿过竹林,从金刀门后门出来。一时却找不到去处,抬眼一看,只见天边挂着一轮眉月,发着淡淡的光芒,斜斜照落。 萧爻叹了口气,向东面行去,走出不远,来到一条大街上。但见大街东面一家酒馆的大门还开着。萧爻去了酒馆,买了一壶酒,买了些花生米。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酒,在大街上慢慢悠悠的游着,也不知该去何处。但见街上游人越来越多,不约而同的朝着东面走去。 萧爻散在人群里,跟着去了东面。约模走出里许,只见前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再走过去,行走也较为困难。 大街上的游人几乎全都聚到了此处,有拿烟花的,有拿灯烛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挨挨挤挤。嘻哈大闹,一时热闹了起来。 萧爻勉强挤到一个湖边,在一株柳树下停下。向湖中望去,只见湖中飘荡着无数小舟小船,全都掌上了灯,灯火辉煌,将大湖四面照得十分明亮。 忽然,只听一条乌篷船上传来几下铮铮铮铮的琵琶之声。立时便有无数人头、小船、小舟一齐向那乌篷船聚拢过去。 萧爻见那乌篷船在湖对岸停靠稳了,过得一会儿,船舱中走出一个美女来。萧爻向前走出几步,向对岸望过去,只见那美女身上穿着薄薄的淡粉色轻衫,脸上戴着一条浅红色的面罩,手里抱着一把琵琶。 那美女身材妖娆,一出船舱,便将两岸边数万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一时之间,湖岸边上有不少人吆喝喊叫起来。有一人大声喊道:“董小姐,董小姐!我知道是你!” 萧爻侧头向叫喊之人看去,只见那人身穿绸子长袍,戴着一顶崭新的员外帽,全身上下,光鲜靓丽,身形却又矮又胖。一看便知是当地的一名财主,他的身后跟着两三名家丁,又见他的脸上因兴奋地叫喊而有些发红。 对岸的乌篷船里,那董小姐又铮铮地拨弄了几下琵琶,乐音轻柔,绵绵不绝。仿佛那湖中漾起的涟漪,一旦起了波纹,就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着,无穷无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终止。 人群中喧闹之声大作。更有无数人登上了小船,一齐挤向董小姐的乌篷船旁。霎时间,那乌篷船四周便围满了船舟。争先恐后,要听董小姐弹奏。 那员外看得急了,忙高声喊船,过来接他到过去。他的三名家丁都帮着他呼喊,一面招着手。喊了十来声,才有一条小船勉强挤过来。停在岸边,等着那员外上船。 那员外一边眼巴巴地望着董小姐,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从岸边跳下去,不防他衣服太长,大半截拖在地上,跳船之时,竟然踩到的衣服。向湖中滚落,扑通一声,竟然掉进了湖中。 湖中顿时大乱,有人大呼救命,有人拿蒿捅进水里去搭救那员外。那员外的一名家丁却也跳进了水里,去救员外。 萧爻在旁看得很清楚,见那跳进水里的人是一名儒生。那儒生跳进湖里,不一会儿,便将员外拉出了水面。不期那员外不会游水,受此惊吓,又害怕已极。刚出水面,就将那儒生按下了水里。 那儒生虽将他拉出了水面,却无力将他托出。被他一按,立时掉了下去。那员外本来是被儒生托着下肢,才能浮出水面。那儒生被他按落之后,两人又同时掉进了水里。 岸边员外的其他几名家丁在大声呼喊。“员外!张生!”,“元外!张生!”过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两人出来,呼喊之人越喊越急,两名家丁都不识水性,不敢下水捞救。岸边之人也有能识水的,但见那落水之人并非自己亲属,与自己无关。救得出两人还好,要是救不出,自己也将葬身湖中,就不愿为旁人甘冒风险。是以人群虽多,却无人敢下水扑救了。 这边一乱之后,立时又有不少人向这边瞧来。围在乌篷船四面的船只,已有不少被挤了过来。 萧爻心道:“那员外因好色而落水,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人。他的家丁本来有望能将他救出水来的,他却只顾自己,将家丁按进水里,现下两人都掉落下去了。哎!自作孽。” 湖中两人均未露出来,萧爻听得岸边之人喊声惶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心道:“见死不救,又算什么英雄好汉!”深吸了一口气,跃进湖中。 萧爻刚落进水里,只觉得湖水冰冷刺骨。再向深水区划下去,便见两人扭作一推,在水里挣扎着。那员外双手乱抓乱捞,害得那儒生也无法施救,两人正往下掉。 萧爻向二人游去,一手提着一人的背心,使力向上登水。一股力道还未用尽,另一股力道便已从丹田中赶来增援。两三个起落,将二人提出了水面。 水面上数十根竹蒿早已等着,萧爻放开了儒生,腾出手来,一把抓住一根竹蒿,也不管持蒿之人是谁。用力一提,跃出了水面,将那员外一并提到一条渔船上。那儒生也在众人的救助下,到了渔船上。 第一百九十章 长相思 萧爻将那员外放在甲板上,见那员外双目紧闭,不知生死如何。这时,船上的艄公、来西湖游玩的游客,以及那员外的家丁,全都围在员外身旁,看视着员外。一名家丁在员外的胸前推拿着,挤压几下后,那员外吐出了不少湖水,才醒过来。 那员外面色发紫,刚一醒来。便呼道:“如玉,董如玉小姐呢?阿、、、、、、阿嚏!”他灌了不少水,虽保得一命,却因水冷而受了伤寒。 一名家丁向员外说道:“员外,董小姐就在那边。”说着向乌篷船那边指了指。 那员外挣扎着要爬起来观看董小姐,但身体乏力,刚起身就又跪到了甲板上。正好对着萧爻,萧爻忙转过身子,免得受他跪拜之礼。 两名家丁将员外扶了起来,搀着他观望董小姐。那儒生走向萧爻,双手一拱。道:“仁兄搭救之恩,没齿难忘,请受张岱一拜。”张岱说完,便向萧爻跪拜下去。 萧爻不等他跪下去,就将他扶起来。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张兄行此大礼,小弟断不敢承受。”向张岱看了看,只见张岱身穿着白色长衫,面容儒雅,两条八字眉齐齐整整,双目炯然有神,年龄约在三十左右。 张岱问道:“不知恩公贵姓?如何称呼?” 萧爻道:“我叫萧爻。张大哥,你别叫什么恩公,叫我萧爻就行。” 张岱道:“那怎么行?适才我掉进水里,若非恩公出手搭救,我哪里还有命?” 萧爻道:“张大哥,你就别这么多礼了。”挠挠后脑。心道:“这位张岱兄,可比那员外有礼得多。难道每个儒生都这么多礼的吗?” 张岱犹豫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叫你一声萧兄弟。” 萧爻笑道:“这样正好。” 却听张岱说道:“哎!屈大夫受奸臣嫉妒,挑拨楚怀王。致使怀王生疑,不被重用,大好忠臣,遭遇放逐之辱。屈原忧愤之下,投汨罗江自尽,以全忠臣节烈,以示忠贞报国之心,至死不渝。我若是落水死了,充其量也只是个落水鬼。却如何及得上屈大夫?”说完感叹不已。 张岱又道:“屈原大夫,乃千古忠臣。我辈读书士人,无不将他当作学习的楷模。在下因落水一事,而想到了屈大夫,萧兄请务多意。” 萧爻听他谈及屈原,引经据典,对这段故事颇为了解。便接道:“可恨怀王误信奸臣,却将忠臣义士贬斥外乡,不加重用。致使楚国政务荒废,国势衰微。屈大夫死后不久,楚国便遭秦军击溃。若屈大夫不死,秦王欲扫平六合,一统天下,只怕还要多等几年呢。” 张岱一听,双眼一亮。道:“萧兄弟真乃高见也。” 萧爻道:“惭愧,惭愧。这算不得什么高见,不过是论述古人之事,从中得一愚见耳。” 张岱道:“凡为人君者,亲贤臣,远小人,乃固本安邦之钥。亲小人,远贤臣,则为倾危社稷、自取灭亡之道。我常读史书,遍阅各朝各代的史籍,忠臣良将有之,奸诈小人亦有之。每一朝之兴衰成败,则看是君子多于小人,还是小人多过君子。” 萧爻道:“张大哥学识渊博,实为可敬。” 张岱叹了口气,眉宇间布满了忧愁。萧爻心道:“看来,这位张岱兄,还是位心忧国事之士。” 两人在船上谈论了一会儿,张岱向四周看了看。心道:“此间游人众多,兴许会有锦衣卫密探潜伏于此。我若是当众谈论国事,给那些爪牙听了去,必定又惹祸上身了。”想到此处,便住口不提了。 萧爻见他不说,也提不起谈论国事的兴头来。向乌篷船望去,只见那董如玉小姐正拨弄着琵琶,一面唱起词来。 只听董如玉唱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这是一首《长相思》的词曲。唱罢上阕,又听她接着下阕唱道:“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词曲优美,从她轻柔曼妙的歌喉中传唱出来,伴以叮咚作响的琵琶之声,引人入胜。围在西湖边上的数万人都静听着董如玉的弹奏,安静了许多。有不少人揣摩着词中真意,更有的轻声念着‘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词勾起了无数人的遐思,无数人的过往。 数万人静默着,被词曲中的意境带到了长江边上。仿佛看到了长江边上,两只鸳鸯款款而飞,一只往东,一只却往西。何时相逢,实在难以逆料。 数万人中,许多人不禁想到,那款款而飞的鸳鸯,因为各奔一方,不能并翅双飞。一别之后,相逢难期,必定都很是落寞。 亲身经历过离别之苦的,更是想到了与自己的情人离别的场面。离别之际,万千情话诉尽,却因相逢难料,而倍感惆怅。那些未有此等经历的,看着别人惆怅,却也高兴不起来。 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喊道:“恳请董小姐再奏一曲。”这呼声一起,顿时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打破了静默,纷纷叫嚷着,都要再听一曲。 董如玉又拨弄琵琶,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琵琶之声如山间幽泉击打石块,清丽悦耳,幽旷怡人。琵琶声一停,又听她唱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 歌声悠扬,飘荡在西湖边上,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仍是一首《长相思》的曲子,讲述离别之情。 董如玉唱了上阕,又奏起了琵琶。接着唱下阕:“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此曲唱罢,无数人掩面而泣,实因此曲引得众人想起了各自生平之憾事。他们想起了曾经,更想起了曾经有过的一段美好的爱情。那是与相爱之人的白首之约,约定要两情不渝,生死不弃。 可造物弄人,罗带同心偏偏结未成,相知相爱却不得厮守,白首之约转瞬成空。唯留下一段难忘的曾经,长长地拖在自己身后,虽已将之视为曾经,视为过往,隔绝在眼前,也绝不可能让它与未来挂钩。 只在难以入眠的长夜,不经意间想起之时,便又专注而忘我地思念着那个罗带同心结未成之人。思绪如潮,心意难平,百转千回之后,才终于将之放下。如长江的悠悠江水,转折百千次,涌起无数的风潮,终于在退潮之后,方始万境归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法相寺一 萧爻听得《长相思》曲子中的最后几句,触及心扉,诸多思绪涌上心头。见无数人掩面而泣,深受感染,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纪诗嫣。一时想:“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我跟诗嫣什么时候才能再相逢呢?” 一时又想:“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但愿我不会遇到这样的憾事。” 思来想去,觉得董如玉所唱词曲竟是在影射自己。身陷情缘之人,纵是旁杂无关之事,不论好坏,都能联想到自己身上。 萧爻既有这等想法,雅不愿在众人面前流露心声,便与张岱作别。只身从小船上离开,沿着西湖西边的一条堤岸缓缓而行。 那条堤岸却是有名的苏公堤,乃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做杭州太守时,为清浚西湖而兴筑的一条长堤。自南至北,横截西湖。两边夹植桃柳,中有六桥分隔。烟柳画桥,为西湖增添了无限水色风光。 堤岸边亦聚着成片的游人,男男女女,不计其数。都在听着东边岸上乌篷船里董如玉的雅奏。 萧爻从人群之中穿绕而行,折折转转,过了南高峰,经烟霞石屋,过高丽寺,人众才渐渐稀少。喧哗吵嚷之声隐没身后,清静了许多,心绪渐渐安宁下来。 却见前方苍松翠柏密植,斜月如钩,银光清辉洒落下来,照得十分明晰。见一寺院,掩映在松柏之间,隐隐可观。走近数步,又有流泉哗啦之声,自寺中传出,细细可闻。 萧爻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来到寺院大门之前,抬头一看,见门额上书有‘法相寺’三个正楷金光大字。 萧爻心道:“我竟然到了法相寺,今日天色已晚,何不留在此院借宿一夜?待过了元宵,再作打算。” 想定之后,向院内行去。院门敞开,无人守护。萧爻很容易就走到大殿门外,遥遥一望,见大殿中供着一尊长耳真佛的神相,以金漆涂其身,金光耀眼。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果然有些道理。神相下设有神龛,神龛上供着香花品烛,时鲜水果。一个金色的大香坛内插有许多香桩子,显见来此求佛上香之人不在少数。 萧爻心中诧异,暗忖:“寺院中不供如来佛祖,不供阿弥陀佛,不供弥勒佛,不供诸神菩萨,却单单供着一尊长耳佛,不知是何道理?” 又想:“释家修习之人,见困布施,遇寺烧香,功德圆满之后,方能成就正果。我非佛门子弟,不守此礼,也无不可。但既然来了,又要在此借宿,烧几柱香,参拜真佛也是应该的。” 又想:“但进香之人,都有所求,我求什么呢?我有什么心愿吗?”扪心自问,一时却找不到欲求之事。又想:“无所求,便无所求吧。倘若我来寺院便求佛祖赐福,那不是来打劫来了?反倒显不出拜佛的诚意。” 想到此处,自己也忍不住一笑。思忖着:“参拜佛祖,须诚心正意。斋戒沐浴,净手焚香,方为诚心正意。却到何处净手呢?”仔细一听,闻得寺后有流泉叮咚作响。当下便绕过正殿,往后院行去。 见后院中有一口锡杖泉,水盆活石,流泉不止。却将泉水捣了一些出来,净了手,饮了一口甘泉,泉水清冽可口,当下又多喝了几口。正欲举步行出,忽见西首禅房内一老僧缓缓走出。 萧爻原以为寺中无人看守,待见到那老僧之后,想起自己不请自来,未经请示,而在寺中任意枉为。心中甚是惊慌,呆立当地,望着那老僧,不知如何措辞。 那黄衣老僧举步向萧爻行来,到了锡杖泉边站定。道:“施主来此何干?” 萧爻打量着那老僧,见他白须白眉,面色清和,慈眉善目,便宽了些心。稽首道:“弟子是外地来客,因到西湖游玩,一时迷了路途,转折来到此间。见佛门大开,无人把守,便步进寺内,欲焚香拜佛。因思要净手而后上香,方显拜佛的诚心,听得流水哗啦,又绕来此地,方才以此泉水洗了手。造次之罪,请大师责处。” 老僧听完,颔首点头。道:“施主能来本院,可见与我佛机缘不浅。既是参拜佛祖,又何来造次之说?施主但可宽心上香。” 萧爻心道:“这位老师傅真好说话。”又道:“多谢大师慈悲,不加问责。请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那老僧道:“老衲法号了空。” 萧爻心道:“了空二字,似是暗藏玄妙。”便问:“请问大师,不知‘了空’二字,该作何解释?弟子乃尘世凡人,资质愚鲁,望禅师开导。” 了空含笑而言。道:“老衲出家之前,因所历世事太多,身陷缧绁,无法解脱。故尔出家,参悟佛法,以求在佛法中寻得解脱之道。三十多年来,远离尘嚣,参禅悟道,心下甚是明澈。” 了空缓了口气。又道:“我每思世间之事,有成有毁。事成而喜,事毁而悲,此为人情之常。但若跳开悲喜,究成毁之根源,探成败之因果。则由万法万相相汇相结而组成一事,万法万相为事起之因子,成毁胜败为事之结果。” 萧爻听后,若有所思。念道:“万法万相为事起之因子,成毁胜败为事之结果。既种业因,必得业果。”心中若有所悟。拍手道:“大师说得好。” 了空道:“阿弥陀佛!我因佛缘浅,出家时又正身陷缧绁。三十多年来,虽每日修持省悟,不曾懈怠,所悟禅机仍十分浅薄。每每思得,万事到头终须一了,诸事了结,便复转为空。故先了而后空,老衲法号了空,便由此而得来。” 萧爻稽首道:“大师参悟佛法,三十年如一日。此等修持之功,令人好生敬佩。” 了空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过誉了。” 萧爻向四面看了看。又问道:“大师,我方才进寺时,见大殿中间只供着一尊长耳真佛,却无诸神菩萨之位,不知是甚缘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法相寺二 了空大师道:“施主适才所见大殿中供奉的长耳真佛,法身本为后唐时代的高僧法真禅师。这位高僧有异相,耳长九寸。上过于顶下可结颐,号长耳和尚。长耳和尚自天台国清寒岩来游,居法相院。至宋乾祐四年正月六日,坐方丈,集徒众,沐浴,趺跏而逝。弟子辈漆其真身,供佛龛,谓是定光佛后身。” 萧爻道:“原来是定光佛后身。” 只听了空又道:“施主既为拜佛而来,又何须强分是诸神还是菩萨。” 萧爻心道:“不错。”稽首道:“多谢禅师开解,法师,在下先行告退,这就去前院大殿内参拜。” 了空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 萧爻辞了了空法师,便转回大殿。刚到大殿外的石阶上时,忽听殿内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声。 萧爻听得人语,暗忖:“有人来拜佛,听她幽怨长叹,必是有所求了。我拜佛别无所求,不如等她先行跪拜后,我再来。”正要转身走开,忽听那人说道:“弟子李翠微,参拜长耳真佛座前,愿真佛以无边法力给以启示。” 萧爻心头一怔,心中忽然剧烈地跳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暗道:“李翠微,是李姑娘。”这才想起在牧野上曾遇到过李翠微。霎时间便联想到李翠微与她的师兄张耀龙。又想了朱大成,苗春花。 萧爻心道:“我上次遇到李姑娘是在去年九月间,都过去半年多了,不知她是否还认得我?她向神佛祷告,我该不该听呢?”要想走开,可最近这段时光中,从来没遇到过一位故人,当真连说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又想:“不知李姑娘为什么会来这里?倘若就此离去,又不知到何时才能再见到了。” 竟不忍就此走开,萧爻在大殿外侧停了下来。透过壁缝,向内张去。见神龛上烛火明亮,火光闪烁不定,燃得很旺。李翠微跪在神龛前的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正在祈祷。萧爻从她侧面看去,只见她脸色娇嫩,犹如明玉雕就,却因忧思而显得格外苍白。眉毛纤细,鼻梁修长,双唇极薄。 萧爻不禁心折:“李姑娘确是一位绝色美人,而命运却如此不堪,上天对她也太苛刻了。” 感叹了一会儿,又凝目瞧去,见李翠微脸上一片虔诚。只听她说道:“弟子本是黔中人,住在黔中苗岭,因家父是五仙教青龙使之故,弟子自小就加入了五仙教。在弟子十五岁那年,奉教主之命,与同门众师兄弟外出采毒。碰到了一条青蛇,因一时心慈,不忍杀生,取了毒液后,便放了那青蛇。” 萧爻心道:“李姑娘只取毒液,而不杀那青蛇,原也是慈悲心肠。” 只听李翠微道:“不料却那被青蛇咬了一口。那青蛇本是剧毒之物,我虽自它身上取过毒液,但毒汁并未取尽。被它咬伤之后,我及时服下教内秘制的草还丹,但毒素很快就在我体内蔓延着,服下草还丹,能减缓毒素蔓延,却无法消除毒液。” 李翠微声音清脆,吐辞清晰。 萧爻心道:“草还丹?理应是五毒教中最具灵效的丹药了。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李姑娘加入五毒教,又常去采毒,难免不会被毒虫咬伤。” 只听李翠微说道:“就在毒素蔓延,我感觉抵挡不住的时候,与我同行的师兄张耀龙先找到了我。张师兄是苗师叔的大弟子,我与张师兄自小在一起长大。我们很小的时候,就一起在黔中的大山里寻找毒虫,一起玩捉迷藏。真佛明鉴,张师兄待我极好,无论什么事都肯顺从我。在我心中,其实早就没将他当作外人了。” 李翠微说到此处,声音不自觉的低沉下来。萧爻透过墙缝看去,却见她脸色腼腆,更增美艳。心道:“纵然是对着一尊神相吐露心事,这位李姑娘仍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 李翠微默立片刻后。又道:“张师兄见我中了毒,替我吸允毒素。他身中剧毒,我疗养了半个月,毒素清除干净后,就痊愈了。张师兄卧床三个月,才将毒液排出干净,他因此患了抽风。” 李翠微又道:“张师兄是因为我中的毒,他患抽风,也是因我而起的。一来我很感激,也很过意不去。二来,他待我好,我心里、、、、、、心里又一直、、、、、、一直喜欢他。我们就订在去年八月十八那天成婚。能嫁给自己心里喜欢的人,这是最幸福的事了。从八月初一开始,我就一直在期待着,期待八月十八早些到来才好。” 李翠微说到这里时,脸上显出一片幸福的光芒,仿佛又重新回味了一遍新婚之前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李翠微道:“可是谁能想到,就在八月十七那天晚上,耀龙竟然、、、、、、竟然就不见了。” 李翠微轻轻地抽泣了一声。又道:“为了这件事,我不知已悲伤过多了,每次提及,总忍不住会流泪。” 她吐了口气。又道:“自从得知耀龙失踪的信息,我们就四处寻找,四处打听。这五个月以来,走遍了不少地方,却没有半点师兄的消息。” 只见李翠微俯下身躯,对着神相磕了三个头。又道:“恳请真佛指示。耀龙还在不在人世?他是被谁害的?倘若能让耀龙完好无损的回到我身边,我宁愿一辈子吃斋颂佛。” 李翠微对着神相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转出大殿。萧爻凝目望着她,却见她容色憔悴。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去跟她打个招呼,或者说些话安慰她。 萧爻站在大殿左侧,待李翠微走出大殿后,才轻轻地吐了口气。耳听得李翠微的脚步声出了寺庙,越走越远。萧爻只想即刻就追上去,拍胸膛担保,一定要帮她找到张耀龙。正要走出,却见大院中的一株大柏树上跃下来一个人。 萧爻立即停下了脚步。心道:“此人一直藏在柏树上,不知是什么人,先看清楚再说。”凝神向那人看去,见是一名男子。借着月光望去,那人却是朱大成。 萧爻心中一惊:“朱大成一直藏在树上做什么?”想起朱大成对自己有些成见,不愿与打照面,又滑到大殿左侧。心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萧爻心中疑惑,更不愿被朱大成发现,又悄无声息的在大殿左侧藏了起来。向大殿内的朱大成望去,见朱大成也跪了下来,正跪在李翠微刚刚下跪的那个蒲团上。萧爻愈发疑惑起来,心道:“他来大殿做什么?难道他也有心事诉求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朱大成的秘密 萧爻侧头向殿内望去,只见朱大成满脸虔诚,见他对着神相拜了三拜。而后说道:“真佛在上,弟子朱大成叩拜。弟子有事,却迷茫无措,故向真佛启禀,愿真佛以宏大深广的願力指引弟子。” 萧爻心想:“朱大成果然心中有事,却不知他有什么祈求?” 朱大成又道:“弟子原是黔中人,自小加入了五仙教。我们五仙教以采毒制毒为业,故尔又被外人称作五毒教。自教主以下,教中设有五大护教使者,五大护教使便是青蛇使者,黑蝎使者,白蝉使者,红蛛使者和黄蚣使者。弟子的师傅是五仙教中黑蝎使者苗春花。师傅共收了两名徒弟,弟子是师傅的二徒弟,弟子有一位师哥,他叫张耀龙。” 萧爻直到这时,方才知道五毒教中竟有这许多秘密。心道:“李翠微姑娘的爹爹是青蛇使者,那么,李翠微姑娘便属青蛇使一派了,而朱大成和张耀龙则属黑蝎使一派。” 又听朱大成说道:“自从弟子遇见李翠微李师姐以来,弟子的心中就爱慕着李师姐。可师哥张耀龙与李师姐自小青梅竹马,更加上师哥精明能干,远胜于我,弟子自愧不如。李师姐心中只有耀龙,却没有我的半点影子。” 萧爻听到朱大成这些话,虽然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吃了一惊。想起朱大成在牧野上对自己的态度,一切就越加明了。心道:“那次在牧野上遇到他们,每当我有接近李姑娘的意向时,这位朱大成便将我当作敌人,一定要把我推开。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却原来是因为他、、、、、、他爱慕着李姑娘。” 又想:“他既然爱慕李姑娘的,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只听朱大成又道:“李师姐跟师哥是自小相识的,我是后来者,而张师哥又处处比我优秀。李师姐的心中只有师哥,从来就没有我朱大成的影子。我谁也不怪,只能怪我,怪我不该对李师姐有爱慕之心。师哥跟李师姐情浓意蜜,我怎能再对李师姐有非分之想?” 萧爻静静地听着,觉得这种事实在新奇。 朱大成缓了口气。又道:“我也一次次的告诉自己,李师姐爱的是师哥,她不会爱我的。我倘若还爱慕她,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我明知道这种爱慕之心是不该有的,我也一次次地提示自己,退到一边吧,不要让自己陷进去。爱情是纯粹的,一场恋爱里只能存在两个人,一个是施爱者,一个被爱者。师哥与师姐已经够数了,他们恰好组成了一对恋人,他们都深爱着对方。有了这些想法,我也退开了,我总是避着他们,不跟他们见面,就是生怕我隐藏得不够好,流露对师姐的爱意来。我也决定,就将对李师姐的爱慕之念深藏心底,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朱大成又道:“师哥和师姐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他们彼此爱恋,顺理成章的订了婚,婚期订在去年八月十八。可就在八月十七的那天晚上,张师哥忽然失踪了,谁也没有想到。我们都很着急,当然,最焦急的人自是李师姐了。从去年八月十八开始,我们就出了黔中,往各处寻找张师哥。可直到如今,都过去快五个月了,我们也走遍了不少地方,却一直没有张师哥的音讯。” 朱大成吞了口口水,对着神相拜了三拜。又道:“佛祖明鉴,这五个月中,为了寻找张师哥,我与李师姐是一起的。每每看到她念着张师哥的名字伤心流泪,我心里就一阵触动。我想要是失踪的人是我,师姐绝不会为我如此伤心的。不论师姐多伤心,还是一直没有张师哥的讯息。假如师哥没失踪,在去年八月十八就与师姐完婚,我对师姐的那份爱慕就将永远封存着。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师姐朝夕相处,本来打算深藏心底的爱慕之念,又被启开了,一次次地涌上我的心头。” 朱大成很警觉地向四面看了看,萧爻立即歪过了头,侧过了身子。朱大成没有发现萧爻,他确定四周无人后。又道:“我有时候心里在想,要是张师哥一辈子回不来了,我与师姐就这么找下去。能得一辈子跟在师姐身旁,照顾她,保护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佛祖明鉴,我这么想,并非诅咒张师哥遇害。我知道,张师哥一回来,师姐就不会再这么依恋我了。她会投到师哥的怀抱,她会在师哥的面前流泪伤心,发脾气。而那个安慰她的人永远不会再是我了。” 萧爻虽侧过了身子,但朱大成的话,却每一句都听到了。 又听朱大成说道:“真佛啊,我真的很困惑。我跟师哥是同门师兄弟,这些年来,就如亲兄弟一般。我既希望我们能找到师哥,或者师哥平安归来。我又希望师哥永远不要回来,他去哪里都好,因为只有见不到他,李师姐才会对我多看几眼。” 朱大成说到这里,对神相拜了几拜,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走出寺外,看他去的方向,是找李翠微去了。 待朱大成走了之后,萧爻才缓步走进大殿。他无意间得知了朱大成的秘密,听得心情起伏,看着神相,久久没说过一句话。过了一会儿,萧爻对着神相拜了三拜。这才靠着墙壁,慢慢地闭上了眼。 夜已深。大殿内并无半点闲杂之声,十分寂静。萧爻靠着墙壁,沉思着,这些日子以来,打听到金刀门意图找到自己。萧爻暗道:“金刀门十分麻烦,尤其是洛天舒,他一定要与我为敌。今后,别碰到金刀门的人就好。” 又想起朱大成刚才说过的话来。心道:“朱大成虽在帮助李翠微寻找张耀龙,可朱大成毕竟是有私心的。这事说起来也与我无关,只不过碰巧遇到他们罢了。张耀龙失踪这么久了,一直没有消息,一定是有人将他藏了起来,或者他已经遇害了。可会是什么人呢?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什么邪魔外道,专门把人抓走不放的。就算真有邪魔外道,那张耀龙也只不过是五、、、、、、五毒教的一名弟子,抓走这么一个人也没多大的用处。” 萧爻想了一会儿,靠着墙壁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兵革声一 萧爻不知睡了多久,听得寺外响起了一阵兵革相交之声,伴着人语的喧哗。萧爻被这声音吵醒了。睁眼一看,但见一片阳光从窗缝间射到地上,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兵革相交之声越加响亮了,听来就在寺外。 萧爻心道:“会是什么人在此打斗呢?”便起身向外走去。 萧爻来到寺外,但觉阳光耀眼。抬头一看,见寺外围了许多人。分为两帮,一帮人身穿白袍,头上裹着白巾,身材矮小,这群人说的是川中口音。仙人板板、格老子等等土语,杂七夹八,说个不停。 另外一帮只有两人,萧爻定睛看去,见那两人便是李翠微和朱大成。两人被十多名川人围堵到一座八角亭里,那十多名川人中,有四五人站在一旁掠阵,其他的四五人有持峨眉刺的、有持大刀的、也有拿剑的,正在向李朱二人逼进。另有四人,守在一边的空地上。那四人中,两人未受伤,两人受了伤。未受伤的人正在为受了伤的包扎伤口。 那两名伤者均伤在手臂。一人高声骂道:“格老子,龟儿子刺我这一钩,着实厉害,痛得老子差点晕了过去。富哥,你快给我包好伤口,我要亲手杀了朱大成。” 萧爻认得这人,乃是唐门中年轻一代的弟子,名叫唐文贵。听他口气,想是被朱大成的虎头双钩所伤,给他包扎伤口的人名叫唐文富。唐文富道:“你放心,那龟儿子逃不脱的。” 另外一名伤者名叫唐文华,给唐文华包扎伤口的是唐文荣。唐文华道:“仙人板板,我刚才本来可以杀了她,但见到她那娇滴滴的模样,我就下不了手。嘿!哪晓得,我怜香惜玉不伤她,她反而趁机刺了我一剑。”唐文华的脸上布满了愤恨之色,冒着大汗。唐文荣给他裹伤时,他的一双眼睛从来没离开过李翠微。 唐文荣道:“二弟啊,怎能对女人心慈手软?你刚才有机会刺伤她,就不应该放过。你先把她收降了,绑起来,那你想怎样就怎样,她还能飞了?”唐文华点了点头。 唐文华和唐文贵裹好了伤,便站起身,四人与其他人一道,围在八角亭外。 萧爻心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想起昨天晚上在寺中听到李翠微的祈祷,朱大成的诉求。但两人都已离去了的,怎么又返回来了,还遇到了这许多川人? 五名汉子已冲到亭子里,三人对攻朱大成,两人围攻李翠微。朱大成使虎头双钩,力斗三人,时时遇险。再斗一会儿,必为三人击败。 萧爻只见朱大成脸颊上满是汗珠,看来他们已斗了多时。 只听李翠微娇呼一声,围攻她的有两名汉子,一人使鬼头刀,一人使峨眉双刺。使鬼头刀的人一刀砍向李翠微的左肩,李翠微挥剑相格,虽将那川人的刀格了开去,终究力量不及,被震得虎口发麻。 另外一名川汉子眼见李翠微右侧露出的破绽,使峨眉双刺直刺李翠微的右肩。那八角亭建在水面上,李翠微身后是扶栏,无经没有躲避的余地。 唐文华喊道:“雄哥,不要伤了那小娘子。”使峨眉刺攻李翠微的人便是唐门中的唐文雄。眼看唐文雄这一刺刺得实了,非在李翠微肩透刺出个窟窿来。 唐文荣道:“怕什么,让她挂彩也挺好的。这样,她才肯听话。” 萧爻见李翠微遇险,立即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几个起落,绕进亭子。唐门众人只是眼前一花,还没看清萧爻是怎么过去的,萧爻已站到李翠微身后。萧爻的两只脚踮在亭子的边上,他的身后便是湖水。 萧爻忙拍出一掌,掌风中充满了寒意,他使的是寒冰烈火掌中的一招冷若冰霜。掌力未到,掌风已袭到唐文雄头顶,将他的头发吹得十分凌乱。 唐文雄大吃一惊,峨眉刺离李翠微的肩头已不过三寸,两向前一递,就能刺伤李翠微,可萧爻的掌风已先袭到他的面门。唐文雄眯着双眼,似是睁不开眼来。向后退开三步,侧身避过萧爻的掌力。 在李翠微左侧的汉子,举着刀,正砍向李翠微的脖子。那汉子力大无穷,这一刀使足了劲力,只听刀风荷荷而响。李翠微不敢以长剑相迎,斜向右侧退避。同时举长剑挑向那人的小腹。 这一来,那川汉的大刀和李翠微的长剑便都暴露在萧爻的面前。萧爻觑得准了,抓住大汉的刀背。使力向上一掰,以大汉的刀反切大汉的肩膀。那大汉惊异地看着萧爻,双手握刀,与萧爻拼力量。两手的力量却敌不过萧爻的一只手,大刀仍向大汉肩头缓缓切来。只听得嗤的一声,李翠微的长剑已在大汉的小腹下划出了一条口子,鲜血顿时洒将出来。 那大汉哇哇大叫,痛苦难当。李翠微长剑递出,直刺大汉胸脯。 那大汉放开了大刀,向后疾退。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李翠微将那川汉逼得掉进了湖里,才有空向萧爻看了一眼。一看之后,不由得‘咦’的一声。她与萧爻只见过一次,但对萧爻的印象颇为深刻,隔这几个月后,还记得萧爻。 李翠微这一声惊叹中,既对萧爻突然出现,替自己解围感到十分意外。同时,萧爻武功进步神速,也令她倍感惊讶。 萧爻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对围在亭子外面的十余人却丝毫没放在心上。 李翠微为寻找张耀龙,受尽忧思煎熬。她的心思只在寻找张耀龙这件事上。一个人的心中有了执念,专心一往,对其他的事自然而然的也就不会去想了。 这五个多月以来,李翠微常常以泪洗面,心中充满了忧伤,她身边的人同情她,更和她一样,为张耀龙失踪的事焦心着。这让她几乎已忘记了笑,她的心思只专注于张耀龙失踪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心思几乎已被这事堵死。见到萧爻那爽朗的笑容,她心头不禁微微一漾。仿佛一抹阳光照进了一个封闭的幽暗的城堡里,给那封闭的城堡带去了新的活力。 李翠微因为张耀龙失踪的事而饱受折磨,五个月找寻无果,她已有些六神无主,这才会去寺内向真佛祷告。此刻见到萧爻,心思忽然开明了许多,眼着萧爻笑了一笑。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 萧爻心道:“我自从认识李姑娘以来,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她笑呢,想不到她的笑容如此迷人。” 萧爻一时忘了李翠微的身份。道:“李姑娘,你放心,有我在,那些贼子休想欺负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兵革声二 李翠微敛衽道:“萧公子,多谢你了!” 萧爻笑道:“不消如此,能与姑娘相逢,足慰生平之愿。” 李翠微听得这话,妙目流眄,瞄了瞄萧爻,春波流动,看得萧爻心头一震。他身后是湖水,稍不留意,就会掉进湖中。眼前尚有许多唐门弟子,虎视眈眈,处此险境,他却毫不在意。只觉得在此湖光水色之间,与李翠微携手御敌,乃一大美事。 唐文雄为萧爻的掌力吹得睁不开眼,他揉了揉眼睛,掌力袭过,重又能睁开眼了。李翠微和朱大成是志在必得的,他虎吼一声,便举刺刺向李翠微。 萧爻从护栏外跳进亭子里。叫道:“李姑娘,这里交给我,你去帮朱大哥。”说着话时,已提刀砍向了唐文雄的肩头。唐文雄以峨眉刺刺李翠微,右侧露出了破绽,萧爻以刀攻他不加防护的部位。正用了黄雀在后的计策,唐文雄若不顾身后,直刺李翠微,则右肩先给萧爻砍伤。他惊异地叫了一声,挥刺格挡萧爻。 李翠微这时心头有点犹豫,她还不敢相信,萧爻能应付唐文雄。在她心里,仍以为萧爻是不大会武功的。那唐文雄练武练了十多年,而且打斗经验丰富,武功比自己还好。然而,萧爻又说得信誓旦旦的。就问道:“萧公子,你应付得了吗?” 萧爻心下一阵惊喜。心道:“哎哟!她可是在主动关心我了。”心里倍觉殊荣无比。却道:“你放心吧,李姑娘,在下虽然功夫肤浅,与姑娘相比,自然差了很多。但他们想要伤我,却也不容易。” 萧爻夸李翠微的功夫强过自己,原是为鼓励李翠微,叫她不必担心。李翠微心地实诚。心道:“适才跟与唐文雄相斗,这唐文雄的武功和我相仿,在同一级别。他果真伤不到你了,那你的武功也就和我的差不多。怎么又说我的功夫比你高明?不是自相矛盾了?” 转头一看,见朱大成已快招架不住。提剑向一名使刀的汉子刺了出去,那名汉子并不姓唐,虽是唐门中人,却是外姓弟子。 李翠微向那汉子疾刺三剑,将那汉子逼出了亭子。朱大成那边去了一敌,顿时松和了许多,奋力与另外二人相斗,打了个不相上下。 李翠微见朱大成暂无风险,却挂记着萧爻这边,转头向萧爻看了过来。 萧爻没练过刀法,运使大刀很不顺手。他以大刀攻了唐文雄一招,迫使唐文雄放下李翠微,转攻自己后,就将大刀扔了,赤着两手与唐文雄对战。 唐文雄使一招二分明月,从上中路刺向萧爻。 萧爻侧身一让,抬起左拳,击向唐文雄的左臂。心中却想:“与唐门中人对战,从此以后,就得罪唐门了。哎!这似乎是不必要的。我只缴了他们的兵刃,将李姑娘救出去,护得她脱险为安,也就是了。”心中这么想时,这一拳就没带多大的劲力,旨在击中唐文雄的手臂,打落他手中兵刃。 唐文雄眼疾手快,忽然回转峨眉刺,以刺头先按放在萧爻的拳头将要攻到的部位。萧爻这一拳要是打得实了,必为峨眉刺伤到手。 拳招的力度与速度往往相辅相成,力度使得越猛,则出击速度也就越快。萧爻击出的这一拳并无伤人之念,出拳时劲力使得小了,速度也就缓慢了许多,使他有足够的余裕中途变招。 萧爻见到唐文雄按着峨眉刺等自己的拳头往上撞去,慌忙停手回招,劲力迅疾往回收。 唐文雄嘿嘿冷笑,他适才这一招,纯熟使巧。虽然不算武功,但临场发挥,想象大胆,比真正的武功招式巧妙了无数倍。还没等萧爻收回拳招,唐文雄便将峨眉刺直刺萧爻的手臂。 这一招也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武功,甚至不在武功招式之内。但直刺萧爻的手臂,两人相隔很近,这一招使得十分实用,十分有效。 萧爻眼看对方攻得甚疾,忙横手一抬,忽然环臂曲收,两手横截,抱住了唐文雄的双臂,两人扭在了一起。 武林高手过招,一招一式,均高出常人许多,断然不会有此等打法。萧爻向来不当自己是高手,免除了武林高手这顶高帽子。他与人过招时,也就不再讲究什么法度威仪,意在趋避敌刃,临场机变。这恰恰是与他不拘行迹的性格一脉相通。倘若心中先存有固定的武功招式,使出之时,便会依着功夫套路诚实施展,每一招每一式,使得有板有眼,规规矩矩。却少了这种临场应变的妙着。 李翠微看到萧爻的打法,几乎不敢相信。心道:“萧爻使的是什么功夫?两个人扭在一起打,是那起不会武功的寻常蛮汉恶斗时惯常用到的技量。武林中人身有武艺,打斗之技比寻常人高明得多,招式身法也比寻常之人优雅得多,可他们的姿势,怎么还跟蛮夫的一样拙劣呢?” 她将寻找张耀龙这件心头大事暂且搁置一旁,心思活转了许多。 手是两扇门,功夫之出,原在手上。萧爻抱着唐文雄的双手,好比按住了发动机的引擎。不管唐文雄有多高明的武功,却施展不出。 李翠微轻轻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觉得这二人的打法,实在奇怪,真是从来没见过。 萧爻却丝毫不以自己的‘招数’为怪。他在破庙中,与王大柄打斗时,曾使出‘抱腿’的打法。此时面对不同的敌人,从抱腿换成了抱手。以此法来防御敌人,只求行之有效。至于其他方面,比如姿态笨拙,不够美观,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与敌人狠斗之际,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倘若因顾及姿势,招数使慢了,因此而送掉自己的命,岂不是因小失大? 唐文雄要将双手从萧爻的环抱中挣脱出来。他连番使劲,却都是徒劳。萧爻抱定唐文雄的双手。道:“干脆我放开你,条件是你叫他们撤退。这笔买卖很公道,我要是你我就同意了。” 唐文雄哼的一声,他正在使力,不敢分心答话,以免真气走岔。他的脸上流着大汗,油亮油亮地滚动着。 萧爻道:“你不愿意做这笔买卖,那咱们就一直耗着。” 唐文雄盯着萧爻,想使肘子横拐萧爻的胸膛。但双手被萧爻箍死了,没有半点缝隙,肘子动不了。 唐文雄暗想:“在牧野上,他还不会武功,隔了几个月,不见得他就能把功夫练得如何高明。手上被他箍紧了,动弹不得,我不防从脚下使劲。”唐文雄一脚立定,伸出另一只脚扫向萧爻的小腿。使扫堂腿法,欲将萧爻搬倒。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兵革声三 萧爻只觉得小腿上被唐文雄撞了一下,身子有向前倾倒的趋势。知是唐文雄暗中使劲要将自己勾倒。随即气沉丹田,将劲力运于双足,如磐石般稳了下来。 唐文雄使劲勾得几下,未能将萧爻搬倒。唐文雄双手不得活动,使不出招式来,心下焦躁。唐文雄喝道:“唐门弟子,快快过来,先将萧爻拿下了。” 围在亭子外面的八九名唐门弟子,见唐文雄与萧爻扭在一起,他们从外面看不清楚。听得唐文雄的话,纷纷涌进亭子。 那亭子空间本就不大,十余人一涌进来,顿时将亭子挤满了,四处都堵满了人。李翠微见萧爻无事,而朱大成那边却被三人围攻。李翠微抢过去,举剑疾刺。将围攻朱大成的一人逼退了几步。 唐文豪、唐文杰、唐文华、唐文荣已奔向李翠微这边来,与另外三名外姓子弟,将李翠微和朱大成围做一团。 唐文豪高声喝道:“各位兄弟,五毒教处处与咱们唐门为难,更害了我大哥。今日之事,须得大家同心协力,将敌人拿下,为我唐门出一口气。” 其他人纷纷响应唐文豪,七人将李朱二人围在核心,斗了起来。 五毒教与唐门因采毒之争,常有摩擦。近年来争端愈演愈烈,每到夏季,两边不约而同的到川黔交界处,毒虫常出没的大山里采制毒物。每有争端,要么是唐门中人以暗器射杀五毒教教徒,要么是五毒教徒众以毒功害死了唐门中人,两边积怨已深。再加上去年中秋,唐霸之子唐文英无故失踪。谣传这事乃是五毒教所为,五毒教抓了唐文英,是要向唐门立威。 唐门大总管唐震一边命唐霸率领十余名唐门弟子出川寻访。一边也相信了谣传,亲自带人去五毒教打探消息。 唐霸一行出川近五个月,没有半点讯息,迤逦来到杭州城。唐霸因唐文英失踪一事,耿耿于怀,心情郁闷,到了杭州时,染病在身。十余人只得在杭州城的一家大客栈寓居下来,为唐霸养伤之用。在杭州过了年,打算过了元宵,就取道回川。 李翠微与朱大成为寻找张耀龙,也来到了杭州。李翠微深夜难眠,来法相寺祈祷。朱大成一心记挂着李翠微,跟踪而来。李翠微祈祷完毕,走了之后,朱大成又在法相寺长耳真佛神相前诉求心愿。他离寺之时,已是早上。 唐门中的年轻弟子,因见杭州城风光昳丽,与川中景致大不相同,更兼美女如云。在杭州城住了不久,一个个心猿意马。想今日是元宵,一众年轻弟子背着唐霸,约了出外游荡,大家心照不宣。都想着要是能在杭州城留下点什么美好的故事,比如说遇到美女,更进一步地发展下去,成了一桩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将是一生中一段美妙无穷的回忆了。 唐门中的年轻弟子先到西湖,顺路而下,向南游玩。恰好撞见了向北回转的李翠微和朱大成,真是冤家路窄。两边在那牧野上就曾交过手,彼此仇隙未消,说不上三句话,便动起手来。 李翠微和朱大成的武艺,与唐门中年轻弟子的原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但人少敌不过人多,被唐门弟子一路追杀,来到了法相寺外,却不防在此遇到了萧爻。两边在牧野上遭遇时,萧爻就无意间撞进去了。这次萧爻居然又搅进两派的纷争中,说来真也十分凑巧。 这边七人围攻李朱二人,局势急转。攻李朱二人七人当中,有三人并不姓唐,三人专门对付朱大成,攻得十分凶悍,毫不留情。 唐文华、唐文荣、唐文杰和唐文豪合攻李翠微,却都格外的手下留情。一招攻出,往往只有五分是在真打,五分却在故意让招。 唐文华的手臂先前被李翠微刺伤过,已给包扎好了,仍使峨眉刺刺向李翠微。这一招本来是刺李翠微的脸,使到途中,手却软软地垂了下去。 李翠微甚觉奇怪,抬头向唐文华看去。唐文华虽在与李翠微过招,但一双眼睛从来没离开过李翠微的脸蛋。见李翠微抬头看来,忙把眼睛向她挤了挤,脸上流露出一股虚浮好色之态。 李翠微忙收回眼神,不去看唐文华那矫揉造作的神态。当的一响,将唐文华手中的峨眉刺格到了一边。挺剑向唐文华的脖子里削将过去。 唐文华倒回峨眉刺,不紧不慢地格在李翠微的剑上,将李翠微的长剑格开之后,便停了下来,不再攻击。他生怕李翠微不懂自己对她的一片殷勤好意。忙对李翠微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你要打要骂尽管来,要我的命却要不得。” 李翠微啐了一口,娥眉微蹙,剑锋疾转,使上了三才七门剑法,凌厉诡异。唐文华招架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他身旁的唐文杰、唐文豪双攻李翠微左右,迫使李翠微回剑自救。 唐文华危险既去,胆气又壮了起来。心道:“凭着两位堂兄的护持,她要想伤我,却也甚难。”道:“仙子哟,刀山火海我不怕,刀来刀里去,火来火里走。怕只怕仙子一去不回头,丢下我清灰冷灶孤悠悠,我相思无解,肝肠寸断,无语双泪流。” 李翠微与唐文豪、唐文杰在恶斗之中,她凝神对敌,不敢分心,对唐文华的话只听到一两句,也不敢多想。 唐文荣笑道:“二弟,你把仙子留下来,别让她上天去了。” 唐门弟子在杭州住了十多天,感当地风物佳妙,人文气蕴浓厚,少却了许多杀戮之念。唐文华人既年轻,见李翠微面若三月桃花,腰似初春嫩柳,安奈不住爱慕之想,竟有些漂浮起来,更是把与五毒教的仇怨也丢到爪哇国去了。 唐文华痴念既生,一时难以自拔。听得唐文荣的戏言,竟也当了真,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仙子啊仙子,我为你肝肠断,你却撒手不管,数九炎天也叫人好心寒。仙子哟,鱼玄情语今犹在,有情郎君有几多,我就是其中一个。何不放下恩怨与刀剑,退出江湖享林泉。但求一生逍遥醉,休问人间是与非。” 唐文华曾经读过戏文,有些底子。他高声嚷着,似唱似念,如诉如慕。刀剑相击之声,好似为他伴奏。他临场发挥,虽词句不够精严,但其大意,乃是要与李翠微退出江湖,悠游林泉,共享安乐。 夕阳西下,一抹淡红色的余辉洒将下来,落在流动着的湖水里,波纹竟似被染成了血红之色。湖边翠柳飘摇,八角亭里刀光剑影。一片湖光水色之间,人影闪动,兵革相击的声音闻于两岸,夹杂着唐文华的高声吟哦。远远听来,实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有人在打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兵革声四 那边厢,萧爻紧抱着唐文雄的双臂不放,把个唐文雄弄得无手出招。唐文雄不知暗中使了多少劲力,脚下扫堂腿法也不知使了多少回,却挣不脱双手。 唐文富和唐文贵手举峨眉双刺,待要使峨眉刺击刺萧爻。萧爻却将唐文雄扭将过来,作了一面挡箭牌,硬生生拉着唐文雄去挡那二人的峨眉刺。那二人投鼠忌器,每当要击刺萧爻,唐文雄的身子就被搬过来挡在萧爻之前,这一刺便不敢刺实了。 唐文富和唐文贵围在二人身旁转着,见有机会,便刺向萧爻。萧爻硬扭着唐文雄打转,使得富贵二人无空出手。 僵持了有好一会儿,萧爻转头一瞥,见李翠微那边连连遇险。若非唐门弟子见她美若天仙,都对她手下留情,只怕早已受伤。萧爻心道:“这么打下去,终究不是个了局。我最好将他们的兵刃击落,或者点了他们的穴,令他们动弹不得,无法再战。再将李姑娘救走,也就是了。反正两边与我都无仇恨,我也不愿多多树敌。” 萧爻想了想后,忽然脚下立定,沉肩向唐文雄撞去。唐文雄单脚立地,正想用另外一只脚勾倒萧爻,脚下空了,给萧爻一撞,立即向前扑倒,差点跌进湖里。 萧爻刚把唐文雄撞开,唐文富和唐文贵立即向萧爻攻出。一人攻萧爻左侧,一人攻萧爻右侧。两人使的均是峨眉刺,唐文富使一招峨眉山月,峨眉刺攒刺萧爻左肩。唐方贵使一招皓月穿林,从上向下斜刺萧爻右侧。顿时罩住萧爻右边身上的五处穴位。 萧爻心道:“这两人攻得好快。”见对方峨眉刺的功夫来得狠辣,不敢托大,向后退了一步。竖起左掌,浑如一柄钢刀,铡向唐文富的前胸。掌力未到,掌风已先袭到。萧爻使的是八卦神仙掌中的一招一画开天,是从伍叔侠处学来的功夫。 同时,右手使一招八卦降魔。右手疾绕,虚空圈点,画一个八卦图形,向唐文贵凌空拍出。两股真气护住身子四周,劲力缓缓吐出,如狂潮般压向二人。 唐文富和唐文贵两人各攻出一招。但峨眉刺停在空中,竟似遇到了强硬无比的坚石,无法刺入。同时感到呼吸不畅,头脑中一阵晕眩,两人心下大骇,慌忙运劲抵抗萧爻的掌力。两人将劲力凝集于右手,抬起手来,拍在萧爻身周的一个无形无影的气球上。 ‘啵啵’两声轻响,唐文富和唐文贵的劲力撞到萧爻身周的气墙上。二人顿时感到如同击中了个巨大的弹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贯而出。直撞到亭子边的大木柱上,又再弹出,方才站稳了。两人但觉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血来,但吐了血之后,那压迫感也就消失了,呼吸顿时转畅。 萧爻收回了掌力,向两人抱拳道:“两位,你们没事吧?在下对这套八卦神仙掌使得不够纯熟,能放不能收,能收不能放。可能刚才力道用得大了点儿,实是在下的失误,对不住,对不住。”萧爻深以不能将八卦神仙掌收放自如感到懊恼,见两人口吐鲜血,又很是惭愧。 萧爻这番话,本来是向二人道歉的,但唐文富和唐文贵听来却特别刺耳。将萧爻道歉的话听作是挖苦,是取胜之后,再来耀武扬威。这种事,唐文富和唐文贵以前又经常干。打败对方不算,定要在对方无力还手时,再炫耀一番,才肯罢休。 唐文富呼了口气,道:“算你龟儿子厉害,但要想羞辱我,却万万不能!” 萧爻很沉得住气,团团行了一礼。道:“在下绝无此意,兄台莫不是多想了。”萧爻说得十分诚意,但唐文富和唐文贵既认定萧爻是在耀武扬威,炫耀本领。这念头在心中定下了,就转变不过来。 唐文贵喝道:“哼!你这猫哭耗子之计,别人看不出,我们难道还能被你蒙蔽了?哼哼!你表面上倒装得很愧疚,但你在心里必定偷偷嘲笑,以为我们会上当,受你愚弄。”唐文贵脸上一股愤慨之色,与萧爻对过一掌,忌惮萧爻掌力浑厚,不敢贸然再战,但这场面却不能不撑。 唐文富道:“我唐门弟子个个是铁铮铮的好汉,宁死不辱。你将我们打败,可以,但你要想趁机羞辱,却万万不行!” 萧爻道:“我绝无此意。”忽然,只听空中遥遥传来雄鹰长嗥之声,叫声凄厉尖锐,破空而来,闻之令人心惊肉跳。跟着,只见一只黑鹰自西边飞了过来。 唐文雄被萧爻撞开之后,一时没缓过气来。正当要举峨眉双刺再攻时,听得黑鹰鸣叫之声,来得十分突兀。不禁抬头向空中望去。见那黑鹰在上方盘旋不住,忽然向八角亭直扑下来。那黑鹰翻着翅膀,来得近了,卷起一阵凉风吹下来。只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兵革相击之声暂得停止。 萧爻向那黑鹰看去,只见那黑鹰的翅膀约四五尺来长,一对爪子如钢似铁,十分锋利。萧爻心中一呆,暗想:“难道是千叶门的陆成英?”不由得想起了在金刀门中看到过的陆成英饲养的那只巨鹰。 众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黑鹰,见那黑鹰如此大胆,反倒被它吓了一跳。 唐文富、唐文贵唐文雄骂道:“格老子!这畜生忒是大胆,射下来,炖汤喝。”三人各自摸出了一把峨眉钢锥,向那黑鹰激射而出。十余枚钢锥发着淡黄的光芒,夹杂着钢锥破空之声,呼呼直响,从四面八方射向黑鹰。 那黑鹰打了一个旋,张着两片巨大的翅膀,长嗥一声,扑地向空中斜斜飞出。翅膀一扇,便向上腾出七八远。 唐文雄等人的钢锥自那黑鹰脚下飞过,劲力已尽,纷纷坠落下来。那黑鹰却已飞向高空中,影子越来越小。唐文雄等人要再发锥时,眼看是够不着了,这才罢手。 亭子里正在打斗的,没有参与打斗,在旁边掠阵的。见到这起变故,来得十分突然。都觉得十分诧异,一时都停了下来。分两边站定,唐门众人围在亭子外面,萧爻与李朱二人站在亭子里。 朱大成与唐门众人恶斗了一场,虽未受伤,却累得够呛。他满脸流着大汗,刚得停下,便不住气喘。李翠微经适才一场恶斗之后,也在喘着气。 朱大成疑惑地看着萧爻,他适才与唐门中三名外姓弟子恶斗时。也曾留意到萧爻,才几个月不见,萧爻竟然从不大会武忽然转为一大高手。这让朱大成感到十分惊讶。同时,也微微觉得有些幸运。 朱大成心中想:“上次是在牧野上遇到萧爻,我跟这些川耗子也在恶斗。萧爻那时不会武功,没帮到我什么忙。几个月不见,他成了武林高手,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竟然肯出手帮我们这边。” 朱大成想到萧爻肯相助自己,得了一个强援,心中稍觉踏实。他兀自不知,在法相寺里的那段秘密诉求,已被萧爻听了去。好在萧爻并非有意窥听他人心事,听了之后,也即抛之脑后。 那黑鹰闹了一番,已去得远了,很快没有踪迹。唐门中一众年轻弟子停得片刻,又转向萧爻等三人。 唐文豪审视两边的势力。已方人多,而对方不过只有三人。相较之下,已方大大占优。他却不比唐文华,因深慕李翠微,便可放下与五毒教的仇怨。 唐文豪道:“朱大成,今日之势,你以为如何?” 唐文华一双眼睛,始终不离李翠微,但他并没有话语权,作不得主。他心中只想:“要是李翠微姑娘肯嫁给我,那她就是唐门中人了。会有谁再跟她为难呢?可惜,可惜。”暗暗摇了摇头。李翠微刺了他一剑,他非但不怪,反而担心李翠微。 朱大成喘息已定。道:“川耗子捉了我大师哥,又连年杀害我圣教中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川人最听不得别人称他们川耗子。就是双方本无仇恨的,一听到别人如此称呼,立刻就要动手,没仇的也成了深仇大恨。 唐门中人纷纷尖声喝骂,眼看又要动手。 萧爻跳到亭子前的石阶上,将两边暂时分隔着。团团抱拳道:“各位,仇恨只能增加仇恨。这么厮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请大家暂歇怒火,有什么误会,说明白就是了。” 唐门中的这一群年轻弟子本来是由唐霸率领,听唐霸号令行事。但此刻唐霸在客栈里,唐文豪是唐霸的次子,所以他最有发言权。依着唐门的门规,其他人都得听他号令。 唐文豪喝道:“让开!你如果再帮他们,连你一起杀。” 萧爻道:“我是劝架的,又不是你唐门的敌人,为什么连我也杀?” 唐文豪冷哼一声。道:“谁阻碍我,我就杀谁。你啰哩啰嗦,碍着我们办事,就要先杀你。” 萧爻道:“我好意劝你,怎么是阻碍你了?再说了,你们人多,他们就只有两人。这摆明了是你们以多欺少,嘿嘿,你们就不怕人耻笑?” 唐文豪道:“对付敌人,不必讲江湖规矩。以多为胜,那是咱们唐门兵强马壮。倘若他五毒教也对我们来个以多为胜,我们也无话可说。你给我让开!” 唐文荣、唐文富、唐文贵等人纷纷哄道:“让开!”“再不让开,连你一块杀!” 萧爻横立在石阶上,眼看劝不回唐门中人。便道:“唐门中人以多为胜,不是好汉的行径,我偏不让开。”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多番维护我圣教,深情厚谊,我十分感激。但我五仙教与他们唐门宿怨已深,你是劝解不了的。这事与你无关,还请你让到一边吧。” 唐门中立即有人嘲笑起来。唐文雄道:“哎呀!这位兄弟一心一意的想帮人家,无非是看上了那姑娘的美貌,想来个英雄救美,可人家偏偏不领情。” 唐文杰接道:“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唐文贵道:“这是我们唐门与五毒教的事,与你无关。你没听到吗?李姑娘叫你让开,那是不要你援助,你还老着脸皮不让开,你酸不酸呐?” 唐门众人只与五毒教有过节。萧爻既非五毒教的人,只要他不来搅和,唐门中人必不会与他为难。李翠微见萧爻一力护着五毒教,心中感激,却不愿他为唐门所害,因此发话将他劝开。 但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被唐门众人抓住不放,大肆发挥,又翻出许多种意思来。不由得向萧爻看了看,不知他会怎么想? 萧爻转头向李翠微去,见她神色坚决,双眼里却柔若春波,心中一动。心道:“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李姑娘落入为难,而袖手不管?她虽在将我劝开,但今天这事,却不能听她的了。” 萧爻看着李翠微道:“谁说与我无关?这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李姑娘,他们想以多欺少,我就不答应了。” 李翠微见萧爻态度坚决,一定要帮自己这边。不禁想起刚才唐氏弟子说的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英雄救美’等话,竟也相信了不少。暗忖:“难道萧公子一力帮助我们,全都是因为、、、、、、因为我。倘若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我、、、、、、我的心只属于师哥。”她看着萧爻,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红。 唐门众人无不哈哈大笑,大笑声中又有人嚷道:“他以为他是谁?我们自与五毒教算账,需要征询他,得他答应了,才能下手吗?” 唐文荣道:“这位兄台一定是脑袋有毛病。好好在旁边看戏他不干,偏偏要瞎搅进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以为他管得了吗?” 唐文贵笑道:“他又不是武林至尊,他怎么管得了?他不过是来出丑卖乖的,咱们拿正主就是,也不须跟他一般计较。” 众人笑声未歇,只听得大道西边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一个阔壮的声音压过马蹄声,压过众人的大笑声。朗朗传来:“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使暗青子射杀我的探路神鹰!” 众人听得那人的说话声,心中惊讶不已,纷纷转头向大道上看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兵革声五 众人正在吵嚷之际,听得那人话中不怀善意,心中惊讶,都转头向大道上看了过去。 萧爻向大道那边一看,但见尘头起处,有几匹高头骏马,自大道西边直奔而来。当先一人矮矮瘦瘦,骑在马上,也没增加多少高度。那人身穿灰色道袍,短小精悍,正是千叶门掌门人聂盖虎。 紧跟在聂盖虎身后的是陆成英,陆成英身穿玄色长袍,他的肩上歇着一只巨鹰,正是适才前来搅乱的那头黑鹰。在陆成英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汉子,显然是千叶门中的探讯能手。 这几人眸子里亮着精光,一副精明能干的神情。陆成英一眼看见了萧爻,随即拿出一张图画来,又向萧爻看了看,收起了图画,咧着嘴巴笑了笑。 萧爻沉着脸,已猜到聂盖虎、陆成英和其他两位不知名的能手,是冲自己来的。随即想起陆成英说过的,他肩上的黑鹰是什么探路神鹰,那么,黑鹰先前是来探路的了。 唐门弟子均不晓得这几位是千叶门的人,但都认得那只黑鹰。唐文贵骂道:“格老子,那黑鹰原来是有主的。” 唐文豪道:“摸不清对方来路,啊贵,稍安勿躁。”唐门众人都沉默下来。 聂盖虎等人在寺外的空地上立马站定,陆成英听得唐文贵的话,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听马声嘶嘶,自大道东面传了过来。萧爻转头一看。只见当先一人手持金环大刀,身穿玄色大氅,胡须花白,神貌威严,脸上充满了一股愤慨之色,正是金刀门掌门人洛天舒。 在洛天舒身后,有铁剑门掌门鲁子明、五行拳派的传人何清风、梅花拳传人项坤、伏牛派掌门郝大奈,这几人均是杭州武林中大佬级的人物。在这几位掌门人的身后,跟着便是金刀门的朱文彬以及其他弟子,连那刘千智也在其中。 一行人在大道东面立定,与千叶门众人形成两面包围之势。竟将唐门众人、萧爻、朱大成和李翠微一齐堵住了。 忽然,又听湖面上传来几声犬吠,水波荡漾之际,一条大船向亭子边划了过来。萧爻转头一看,只见船首站着一人,那人身材相貌竟与陆成英十分相似。他手里牵着一条大黄犬。萧爻心道:“这是陆成英的兄弟,名叫陆详。好了,千叶门、金刀门的全来了,可不是来捉拿我的?” 萧爻那天绑着刘千智和狄元龙同去金刀门,刘狄二人将萧爻引往金刀门的后门,还没到达金刀门,二人便跃进河里逃走。萧爻独往金刀门,在金刀门后院的大槐树上听到了洛天舒请千叶门来帮忙寻访自己的事。因不愿把与金刀门的仇隙扩大,选择避而远之的策略,当天悄悄离开了金刀门。 其后,千叶门中负责寻找萧爻的五名能手逐一回转,将搜寻信息向聂盖虎禀告。随后,分头寻访萧爻。 陆成英等人今天又出来寻找萧爻,陆成英放出黑鹰探路,这是他一贯的做法。那黑鹰颇具灵性,眼光锐利,若遇到有特别情况,便会飞报陆成英。往常时节,陆成英靠探路神鹰这位前探,省了不少力。 那黑鹰刚飞出不远,便见到法相寺外众人殴斗的场面。搅了一搅,被唐门弟子放峨眉锥射杀。那时,陆成英就在附近不远处,他看到了几枚峨眉锥射杀黑鹰。那黑鹰飞回他身边之后。他一面带了黑鹰前来查看实情,一面放出信息,知会金刀门中洛天舒等人。 陆成英初时并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萧爻,待见到萧爻后,便将金刀门提供的萧爻的画像拿出来对照。确定是萧爻之后,不由得心中欢喜。他们为了寻找萧爻,费了很大的力,正愁怕萧爻离开了杭州,没想到会在此地不期而遇。 聂盖虎老辣沉稳,纵使发觉了萧爻,也不过瞥了一眼。陆成英却有些按捺不住,向萧爻一笑,便如猎人看到了猎物似的。 洛天舒的女儿洛紫怡与徒弟朱文彬订于正月十六结婚,这天是正月十五。一来为了筹备婚宴,二来有先到之客,需得洛天舒亲自招呼,洛天舒不得不留在金刀门中。可他心中一直不忘徒弟之仇,为了找到萧爻,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有点风吹草动,便立即纠合人手赶来。 洛天舒没有料到会在此处遇到萧爻,更没有料到这里竟还有许多陌生面孔。 而唐门中人更是谁都没想过,为什么这些杭州武林人物会忽然来此?无意间聚到一处之后,数十人都因始料未及、猝不及防而感到惊讶。 洛天舒向唐门众人看了看,因不知对方身份,心中迟疑:“这伙人敢是萧爻的帮手不是?可要先弄清楚了再说。”他愁思对策,一时并未开口。 唐门众人也因不识对方来路,一时都默然相对。偏是唐文贵眼看三面受围,不免担惊受怕,忍不住道:“格老子,还越来越热闹了,嘿嘿嘿。”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因为不是相识,不便开口过问,却先说了些毫不相干的话。嘿嘿嘿的一笑,稳一稳自己跳动的心绪。唐文贵说这句话时,川中口音十分明显。 陆成英心道:“萧爻就在此地,谅他也逃不脱。这几个川耗子先前放暗青子射杀我的神鹰,倒可先跟他们算算这笔账。”便接着唐文贵的话道:“格老子,先前是哪个王八蛋射杀老子的探路神鹰?”陆成英模仿着唐文贵的口气,说得很不客气。他接了唐文贵的话,按江湖规矩,算是接上火了。 唐文贵听了就来气。道:“你龟儿子放哪样屁?” 两人本来素不相识,且中间隔着许多人,但一接上话头后,双方的敌意越来越明显。敌意一旦挑明,也就再无什么可以遮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的微妙。意气相投的,一句话能交到一位朋友。衔仇怀恨的,结仇敌同样只需要一句话,也就够了,根本不需提前认识。 陆成英喝问道:“放锥射杀我探路神鹰的,是你这王八蛋?” 唐文贵道:“哼!我倒觉得可惜了,让那畜生逃了去,没能吃到这样的美味。” 陆成英掏出一块肉块,喂给他肩上的巨鹰。转过头,盯着唐文贵。道:“你竟然要杀老子的神鹰,还要吃它?” 唐文贵道:“是又怎样?”先前那只黑鹰飞来亭子,扇起一阵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那时,唐门众人攻李翠微和朱大成正攻得紧。给黑鹰一搅,让李翠微和朱大成侥幸了一回,唐门众人为此感到愤怒。射杀黑鹰的,也有唐文雄和唐文富。 唐文雄和唐文富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头畜生坏了老子们的大事,没能杀死它,将它炖了,实在可惜。” 唐门这边接嘴的人多了,声势顿时高昂了不少,气势也旺了起来。那边只有陆成英一人,他孤掌难鸣,独木难成林,气势被压了过去。 只听湖面上一人高声说道:“你们这些川耗子,原该老老实实地躲在四川的深山老林里打洞,为何跑来我杭州地界现世?是嫌命太长了,要出来找死不是?”众人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正是陆祥,陆成英的亲弟弟。 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亲兵。这陆祥见他哥陆成英与唐门弟子起了口角,等个机会出口声援,已等得不耐烦。好不容易出了个机会,便将唐门众人大大地讽刺了一顿,他站在船头,正感自鸣得意。 唐门中人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是川耗子。先前朱大成说了一句,惹得他们对朱大成仇上加仇。 听得陆祥又以川耗子来称呼他们,唐门弟子无不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嚷嚷,在那里千乌龟、万王八的骂着,有的更是连陆祥家的十八代祖宗也给骂上了。粗俗狠辣之话,直是闻所未闻。 陆祥的话立刻得到杭州武林同道的响应。金刀门弟子刘千智高声嚷道:“你们这些个川耗子,给老子听好了,你要是在四川,随你怎么折腾,老子管你不得。但这是我杭州地界,容不得你们这般大呼小叫。与萧爻没相干的人,快快滚到一边呆着!” 唐门众弟子听得别人左一句川耗子,右一句川耗子的叫着,无不大为愤怒。他们只在意前面的话,刘千智后面的半截话硬是没听进去。 唐文贵立即反骂道:“草泥马,老子是耗子!你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猪狗?” 唐文荣更是直接挑衅起来。喝道:“草你姥姥个熊!龟儿子有种的过来,跟你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躲在人堆里放狗屁,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唐文富道:“仙人板板,这是杭州又怎么啦?老子就来杭州现世!你能拿我怎么样?” 唐门弟子倒也齐心合力,只要有人接嘴,得罪唐门一人,便是得罪了整个唐门。叫骂的人一多,顿时声威大震。是以虽处异地,却毫无惧色,叫得更凶。有的举着峨眉刺,有的摸出了峨眉锥,一个个跃跃欲试。对面,金刀门中的年轻弟子,陆氏兄弟以及其他千叶门的人都亮出了兵刃,一场大战眼看就将上演。 唐门弟子背着唐霸出来游荡,本以为能遇上什么好事,或在杭州城留下一段风流佳话。但他们先是遇到了李翠微和朱大成这两个仇家。便起心要捉拿李翠微和朱大成,斗了一场。遇到萧爻之后,又将萧爻算作仇人,也要一并拿住。到得这时,与金刀门、千叶门理上了口角,居然把矛头转向了金刀门和千叶门。 一群年轻弟子,没了唐霸的约束,成了无榔头的野马,放浪形骸,无所拘忌。激愤之下,甚至于要与整个杭州武林开干。反倒把萧爻和李朱二人撩到了一边。事情如此奇峰凸起,转而又转,越变越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兵革声六 唐门弟子因没唐霸的约束,叫嚣得十分厉害。但那边金刀门掌门洛天舒和千叶门掌门聂盖虎都在,此二人算是最老成持重之人。 聂盖虎观眼前形势。心道:“洛老儿一心要找到萧爻,杀他为金刀门亡徒报仇。唐门中人却堵在中间,这事该如何区处,洛老儿必会亲自出马,老夫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 聂盖虎嘱咐陆成英。道:“成英,咱们与唐门本无仇怨。斗斗嘴也还可以,与他们结梁子却是不必的。” 陆成英恨恨地道:“门主,他们可嚣张得很呐!” 聂盖虎抬了抬眼。道:“你放心,这事洛老儿自会处理。他们嚣张,那是因为他们身后在唐门这座大靠山。”聂盖虎老谋深算,顾虑周详,反倒不似陆成英等年轻人说干就干。 陆成英心道:“有座大靠山又如何?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聂盖虎略抬起眼皮,向陆成英看去。道:“近年来,唐门五老将唐门整顿得十分兴旺,唐门中人才鼎盛。这还不算什么,他们更有一项厉害之处,你还想不透。” 陆成英道:“他们有什么厉害之处?难道是唐门中又创出了什么绝世神功?” 聂盖虎道:“唐门五老的功夫不见得如何了不起。唐门人才鼎盛,唐门五老却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你道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陆成英道:“他们准是老了,享清福去了。” 聂盖虎道:“不对,唐门五老虽极少出川,却不是躲在川中享清福。他们私底下拉搭了不少人缘,跟西北昆仑派、崆峒派、点苍派、西域少林派走得很近,听说他们跟藏边密宗一门也有往来。你想一下,你得罪了唐门,唐门中若是请动这些门派来收拾你,你那时处境将会怎样?” 陆成英想到此处,不由得一股凉意袭上了背脊。陆成英身旁的一名黑衣汉子道:“陆兄弟,门主所言不差。在江湖中,与一人结仇并不可怕。与一个门派结仇,也不见得有多可怕。但最怕的便是这种相互勾结的裙带派系。旁人不知他们的真正实力,但走到哪里,都有他们的门徒或是盟友。他们的势力会形成了一张巨网,你要是撞进去,就很难逃得出来。” 陆成英听了这番话,也歇了下来,不再接唐门弟子的话头。 洛天舒寻思:“这些川人原来是川中大巴山唐门的弟子,与萧爻可扯不上干系。”又想:“听闻唐门人才济济,有不少厉害角色,今日到此的只怕还不到十成中的一成。唐门势力雄厚,傲视川东,与武当、少林鼎足并立,并不好惹。此番前来,只在拿住萧爻,却不便与唐门弟子多所纠缠。” 洛天舒便约束门下弟子刘千智,命他停止口角之争。刘千智却道:“师傅,他们是川中来的,敢到本地嚣张,就该给他们放点血。” 洛天舒道:“老七,为师的自有分寸,你休要再与唐门弟子接嘴。”刘千智见洛天舒神色威严,不敢违抗,只得闭上了嘴。 洛天舒下了马,走向唐门弟子,在两丈之外立定。洛天舒一下马,鲁子明、何清风与金刀门众弟子也下了马,立在洛天舒身后。 唐门弟子正要出手,却无人应接。见洛天舒忽然走近,都微觉诧异。唐文贵向前抢出。问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唐文富跟了向前。道:“格老子,你是过来比武的?” 洛天舒微微一笑,向唐门弟子抱了抱拳。道:“老朽洛天舒,执掌金刀门一派。今日得见众位川中英豪,实为有幸。” 洛天舒神态谦和,又不失威严。唐门弟子见到之后,聒噪之声歇下了许多。唐文贵道:“你有幸无幸,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问你,你是来打架的不是?”唐文贵说完,把一枝峨眉刺虚晃了晃。 洛天舒心道:“此人被挑起了斗志,动辄说打。老夫三十年前,也是这般的性子。”对方虽来得无礼,他不但不与之争闹,反而越加谦和。洛天舒道:“老朽不是来打架的,也绝无与唐门为难之意。” 洛天舒这话一出,唐门中人均觉得不解,就是金刀门的弟子、项坤和郝大奈都深感疑惑。他们眼见着唐门弟子如此叫嚣,话语间对杭州武林大为不敬。想到的都是要教训教训这群目中无人的川人。是以洛天舒一下马,他们便跟了来,是怕洛天舒双拳难敌四手,过来接应他。可没想到,洛天舒竟然说出这等话。 唐文贵道:“你不是来打架的,你来做什么?”话语间并无半分礼节。 唐文富见到刘千智。道:“老头,你不打架,你请让到一边。”指着刘千智道:“你龟儿子站出来,跟老子过过招。” 刘千智被他点着名要打,如何按得住心头那股无明业火?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刚到洛天舒身旁时,却被洛天舒一把按住肩头。 洛天舒喝道:“老七,给我退下!” 刘千智正待奔出与唐门弟子过招,忽然觉得肩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仿佛被山压住似的,身子慢慢地矮缩下去。他知道是师傅出手按压自己,并不敢运力反抗。 刘千智道:“师傅、、、、、、” 洛天舒并不理会,他审时度势,金刀门与唐门本无仇怨,而首要对付的人乃是萧爻。刘千智年轻冲动,有勇无谋。一昧与唐门弟子纠缠,反倒让正主萧爻冷眼旁观,是极为不智的。洛天舒才将刘千智制住,心想:“不能因他的冲动废了正事。” 洛天舒手上加劲,刘千智的身体压下去,使他弯下了腰。竟使得他对着唐门弟子弯腰道歉。 刘千智大惑不解,怔怔地看着洛天舒,当洛天舒出手按到他肩头的时候,他对师傅此举就已经很不解了。拦住自己也还罢了,更万万没有想到,师傅洛天舒竟会让自己给敌人弯腰。 只听洛天舒说道:“小徒适才若有得罪之处,现已向各位道歉了。还望各位既往不咎才是。” 唐门弟子也没想到洛天舒竟会这么做。对方道歉不道歉,他们并不太重视,刘千智惹上了,就要跟刘千智比个高低,见个输赢。 唐文豪道:“既然前辈如此礼让,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刚才他骂我们的事,可以不计较。” 洛天舒道:“如此甚好。”这才放开了刘千智。 刘千智看着洛天舒。刚才洛天舒压他那会儿,只一瞬间,但他犹如过了几年。一直以来,在刘千智心中,师傅洛天舒英勇无畏,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正因如此,他崇仰洛天舒,以为洛天舒是自己的保护神。但是今天,自己一直崇仰之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向敌人低头。 刘千智年轻气盛,他宁可与唐门中人拼个死活,也绝不肯向唐门中人说句软话,更不会向对方低头认错。 他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敬若天神的师傅,今日竟会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向对方认错,让自己如此难堪。 刘千智心中一个念头不住盘旋着。心道:“我没有错,师傅为什么要让我认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抬不起头来。这是为什么?” 刘千智越想越恨,可满腔恨意,竟然是因自己的师傅惹起的。难道要自己恨师傅洛天舒,可这些年来,师傅待己亲厚,如何能恨他呢?刘千智满腹委屈,无处申述。忽然,他大叫一声,扭头向东面的大路上跑去。 朱文彬等人想要拦住,却已来不及。纷纷喊道:“七弟!”刘千智却不理会,头也不回地跑了。 洛天舒叹了口气。道:“文彬,你去看看他。”他向来熟知每个徒弟的性格。在众多弟子当中,只有朱文彬为人稳重,合得着自己的脾胃,又对金刀门忠诚不二。因此,才将女儿洛紫怡许配给朱文彬。 眼前发生的事,萧爻全都瞧在眼里。萧爻心道:“洛天舒这么做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是为了讨好唐门,才如此折辱刘千智的。” 洛天舒道:“各位,金刀门与唐门已冰释前嫌,大家该不会对金刀门再有什么误会了吧?” 唐文豪道:“那是。既然掌门如此说,我们也就认了?” 唐文贵等人也道:“唐门与金刀门无仇。” 唐文富道:“我们来杭州,也并非起心要与哪门哪派结梁子。” 洛天舒又道:“好!站在亭子前的那人。”洛天舒指着萧爻。又道:“他名叫萧爻,他杀了老夫的三名徒弟,老夫与他的大仇不死不解。为了找他,我已请动了千叶门聂门主及五位探讯好手。各位,还请让出一条路来,老夫要亲自手刃此人。” 唐门众人听得洛天舒之言,转头看向萧爻,一个个脸露喜色。均想:“原来金刀门是来找萧爻报仇的。那正好让金刀门对付萧爻,我们自己收拾朱大成和李翠微。” 唐门众人便纷纷让出道来。唐文豪道:“前辈就请。前辈若不嫌咱们武艺低微,倒可帮你打个帮手。” 洛天舒听到这话,心下更明白了。才知道唐门与萧爻也是有仇隙的。却道:“各位的好意,老夫心领。但此人杀我徒弟,这仇我一定亲自报。” 洛天舒从人群中穿过,脸色愤慨,走向萧爻。 第二百章 兵革声七 当洛天舒与唐门弟子对答之时,萧爻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提示李翠微:“李姑娘,我是萧爻。洛天舒于我有一场大误会,他武艺高强,更有众多好手在旁协助。在下无能,不能保护姑娘周全,你快设法逃走吧。” 萧爻就站在李翠微身旁,他双眸凝视着洛天舒,嘴唇未曾开启过。除了李翠微之外,再无第二人知道他刚才说过话。 李翠微看着萧爻,见萧爻目视前方,没见他动过嘴唇。虽然听到了他说的话,仍然有些怀疑。心道:“萧公子刚才跟我说话了吗?可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 李翠微将萧爻的话又回想了一遍。寻思着:“萧公子跟洛掌门有什么误会呢?洛掌门一再指出,萧公子杀害了他的徒弟,这事会是真的吗?萧公子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呀。我每次遇到萧公子,都是在与唐门弟子争斗之时。他总是在劝架,他一直都说仇恨只能增加仇恨,他是如此反感仇恨之人,怎会与别人结仇呢?” 李翠微很想争辩一番,但这时,唐门弟子重又攻进了亭子。 唐文贵嘿嘿一笑。道:“金刀门的洛老前辈嫉恶如仇,他要手刃萧爻。小美人,这萧爻一死,可就没人帮你咯。” 李翠微急道:“他还没死呢。” 唐文贵道:“你这么关心他吗?他很快就要死了。” 李翠微心中一梗,自问‘我在关心他吗?’。向萧爻看了看,萧爻亦正看着李翠微。李翠微才知萧爻刚才那几句暗语并非虚言。心道:“萧公子自知身有危难,于是叫我设法逃走,可眼下这形势,哪有逃脱之机?”心下踌躇不已。 朱大成自从出黔中寻找张耀龙以来,便与唐门一直纠缠上了。唐门势大,五仙教势弱,每一次都处在被动地位。他本以为萧爻来了,就可帮五仙教对付唐门,扭转局面。可没想到,萧爻竟会与金刀门结仇。眼看萧爻帮不到忙,只好自己硬抗。 朱大成道:“唐文贵,你别太嚣张。我誓死保护李师姐,就算萧爻死了,但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动师姐一根毫发。” 唐文贵望着李翠微,越看越觉美艳动人。他眼睛冒火,馋涎欲滴。却道:“格老子,真的好美,我越看越心动了。这样的美人,我是不会动她毫发的。哈哈,我只动她衣服,动全身上下,哈哈哈、、、、、、。”唐文贵只觉得十分高兴。 朱大成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喝道:“你放屁,你这卑鄙下流的王八蛋,我要你的命!”朱大成说完,便挥舞虎头双钩,怒刺唐文贵。 朱大成深慕李翠微,已有多年。在他心目中,李翠微圣洁无瑕,宛若天仙。自己虽心中爱慕,但因她是张耀龙的未婚妻,与自己有缘无分,不敢有非分之想。自己不能妄想,别人更加唐突不得,更何况这‘别人’还是与五毒教结了仇的唐文贵。 唐文贵污言秽语,触怒了朱大成。朱大成恼羞成怒,他在满腔怒火之下出击,大半是为宣泄心中的恨意,尽出狠辣的杀招。攻了三招,唐文贵被迫退了五步,霎时间险象环生。 站在一旁观看的唐门弟子,见唐文贵抵挡不住,纷纷跃到唐方贵身旁,意欲从旁协助唐文贵。霎时间,已有三四人围在战圈之外,准备随时加入战团。 唐文富叫道:“这蛮子敢情是疯了,如此蛮打,可要命得很啊。”话刚说完,便从朱大成左侧攻去。 朱大成死盯着唐方贵不放,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恨唐文贵?唐文贵纵使口出不逊之言,可也只在嘴上说说,并非就是真事。而且,李翠微一心只在张耀龙身上,对自己并无多大的情谊。可为什么当听到别人要欺辱她之时,就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比欺辱自己更恨得深。 朱大成急切地攻了三十多招之后,满腔怒火得以发泄了一大半。怒火稍除,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心思渐渐复苏。朱大成心道:“我为什么对唐文贵如此嫉恨,欲杀他而后快?” 朱大成细细一想,李翠微是张耀龙的未婚妻,要是张耀龙不出事,那么他们早就完婚了,也没自己的戏唱。对李翠微苦恋一场,也算画上了句号。至于以后,李翠微是否幸福,与自己也没有香干,大可不必再伤脑筋。 可现下,张耀龙不知所踪。朱大成早已觉得,这世上关爱李翠微之人,除了张耀龙,便以自己最甚。既然张耀龙不在李翠微身边保护她,那自己似乎可以暂代张耀龙的位置,理应挺身而出,护她周全。 朱大成又仔细一想,恨唐文贵,似乎还有别的原因。那便是:虽然李翠微是张耀龙的未婚妻,但张耀龙失踪已近半年,说不定已经遇害,不在人世了。倘若张耀龙真的死了,李翠微便嫁不成。或许她会伤心一段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无论多久,终有一日,她对张耀龙的感情是会被时间冲淡的,移情别恋也就成顺理成章之事。自己对她如此倾心爱慕,苦苦守候在她身边,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当她的心思从张耀龙身上转移开了,再图佳偶之时,自会第一个想到自己。那么,对她的一片心意终于没有白费,这也算苦尽甘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朱大成在法相寺中向长耳真佛诉求之时,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到这时,这想法已根植心间。在每一个思念李翠微的夜晚,他已将这事反复捉摸过不知有几万遍了。捉摸来捉摸去,终于推想出与李翠微白头并蒂的一丝希望,唯一的一丝机会,便是张耀龙已死,自己至死不渝地坚守着李翠微。等过了一年,如果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三年十年。李翠微对张耀龙感情再怎么深,心志再怎么坚定,十年之后,终于是会淡的。当她心思转移时,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朱大成已算到了这唯一的机会。可是这种机会,却是要张耀龙死去。张耀龙是自己的师兄,十多年朝夕相处,情同手足。他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倘若因为对李翠微的爱慕,欲得与李翠微朝朝暮暮,相亲相爱。而巴不得张耀龙早死,甚至诅咒他早日归西。这种想法不但伤害了同门的情义,更是卑鄙无耻。 朱大成反复捉摸之后,看到了机会,可这种机会,却要深深地伤害张耀龙,又令自己成为无耻小人。朱大成自从有了这种想法,已不知被这种想法折磨过多少次了。 朱大成有时候想:“张师哥要是已不在人世了,我便代替他关爱李师姐。”但随即又想:“张师哥与我情同手足,我怎能在他失踪之时,咒他死。我该巴不得他还活着,并能早日归来。可他一归来,李师姐就只看他,再不理我了。那我做人又有什么乐趣?”想来想去,终于明白,自己受这些折磨,受这些苦楚。是因为对李翠微始终抱有一丝幻想,才会放之不下,难以割舍。为什么会放不下,难以割舍?皆因不甘心。 又因不甘心而滋生了诸多情感,唐文贵的话触怒了朱大成。他挥着虎头双钩,狠命向唐文贵攻去。对身旁之险却不加留意,更不回避。这一来,成了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唐文贵见朱大成面色凶悍,双目中冒着怒火。心中先怕了三分,招式也散乱了。 朱大成凭着一腔怒火,出手连贯,毫无阻滞。他使的是钩字十二破的武功,这套钩法,是一位爱好书法的人无意间创下的。寓书法行笔之意于武功招式之中,使动双钩之时,看着像是在临空写字,虚指虚划,没有劲力。实则,每一划,每一撇一捺,均含着攻敌致胜的杀着。 朱大成左手钩钩开唐文贵的峨眉刺,右手钩自下而上,向唐文贵的肋下疾穿而至。正是金字旁底下那一笔斜挑。 朱大成只顾击杀唐文贵,对左侧的唐文富并没顾及到。这时,唐文富的峨眉刺已刺向朱大成的肩头。旁观之人已经看出,朱大成以钩刺中唐文贵的同时,他的肩头也必为唐文富刺伤。 只听得当当地响了两声,四件兵刃几乎同时撞到。却是李翠微使长剑格挡唐文富的峨眉刺,化解了唐文富攻击朱大成的一招。 唐文雄在旁照料,见唐文贵抵挡不了。便使峨眉刺挡住朱大成的右手钩。朱大成手中的钩被唐文雄使峨眉刺挡了一挡,没法再刺下去。 朱大成随即换招,倒回双钩,斜钩唐文贵的腰部。唐文雄使峨眉刺拦住朱大成的虎头双钩。朱大成欲攻唐文贵而不得,大叫一声,转斗唐文雄。 唐文贵被吓得不轻,趁着唐文雄在前抵挡之际,慌忙向后退开。 李翠微使剑化解了唐文富攻击朱大成的一招,唐文富惊异地叫了一声。便放开朱大成,转攻李翠微。 李翠微所使的三才奇门剑法,原是从三才奇门刀法中演变而来。天、地、人是为三才,而这三才之中,又依循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义理。再配以奇门遁甲之术,衍生出一套三才奇门刀法。 刀法与剑法本来存有极大的差别,武林中,大多数刀法以沉猛见长,而剑法则胜在轻灵飘逸。两种武器各具特色,各有各的使用法门,运用技巧。按常理来看,是不能相通的。 但普天下的武功,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未曾不能相通相融,相互转化。本来是枪法,用梨花枪、红缨枪、铁枪使出来,没人会说什么。若改铁枪为长剑来使枪法,自然有些不伦不类。可若是功夫造诣已达炉火纯青的境地,纵然以剑代枪,或是以枪代剑,又未曾不可。 但这兵器代替运用之技,非一般人所能理会,更不是人人都能办到。 李翠微所使的三才奇门剑法,已将原来三才奇门刀法招式中的沉浑猛劲以避重就轻之法化去,而以剑法上的虚灵顶劲代之。使出来时,圆转自如,招招精妙。少了刀法上的沉猛,又合得上剑法中的飘逸,已没有再怀疑她这路剑法原脱胎于刀法。 李翠微仗着精妙的剑法,很快占了优势。唐文荣见唐文富抵敌不过,便从旁协助。李翠微以一敌二,与二人战成旗鼓相当之势。 另外一边。洛天舒已走到萧爻身前,他手举金环大刀,瞪着萧爻。道:“你杀了我徒弟,几次三番给你逃了。为了找到你,我更是花了五千两白银请千叶门出面寻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受死吧!” 洛天舒举大刀竖于胸前,摆出个倚马待言的架势。他将萧爻当成了仇人,与萧爻说话时,更是连称呼也不用了。 萧爻叹了口气。被洛天舒误当作杀害金刀门弟子这事,萧爻一直很想辩白。可若说这事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下的手,这番话固可为自己开脱。可这么做,不是将催命婆婆和玉面判官供出去了吗? 萧爻心中想:“纪前辈和诗嫣于我有恩,我怎能只顾自己的名声,而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将她们供出去呢?”又想:“这洛天舒不分青红皂白,一定要将我当作仇敌,无论我怎样躲避,他总不会放过我。” 洛天舒已舞刀攻来,萧爻侧身斜闪,向亭子中心躲了过去。心道:“我萧爻受此不白之冤已经够了,岂能任人宰杀?” 萧爻怔怔地看着洛天舒,暗觉得洛天舒身为一派之长,行事却如此武断,甚至说他昏庸也不为过。萧爻心道:“如此昏暗之人,竟能坐上掌门人的位置?难道除了他,天下就无人才了?他不但做了掌门,更赢得这许多江湖同道的信任,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要置事实于不顾,而帮他瞎搞,这不成了为虎作伥吗?世上真是没有公理了。” 萧爻心中如此想着,实在很想嘲笑洛天舒一番。但觉得受人冤枉,心中未免苦涩,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洛天舒凝神观看萧爻,见萧爻面露苦笑,便以为萧爻是想到今日将死于自己刀下,而感命运不公。洛天舒道:“你作恶多端,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为何杀我徒弟?” 萧爻道:“我真没杀人。” 洛天舒嘿嘿一笑,脸上无半点笑容,却是一片凶狠神色。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洛天舒说完,舞金环大刀,一招江河灌海,向萧爻斜劈而出。 洛天舒臂力奇大,双臂上似有千斤之力。金环大刀重逾六十斤,洛天舒挥舞如此重器,丝毫不显力怯。刀光闪闪,招式沉猛狠辣,一刀劈出,但闻刀风猎猎而响,这一刀威势不弱。 萧爻斜向旁闪避,让到洛天舒身侧,几个跨步,跨出了亭子,来到空地上,洛天舒跟着追出。 围观之人纷纷退到一边,给他们让出空来。 萧爻心道:“事到如今,我是辩无可辩。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第二百零一章 兵革声八 只听得洛天舒大喊了一声,只见他须发皆张,腮帮都鼓起来了,如同两叶贝壳。呼喊之时,将刀柄翻转,却使出破锋八刀刀法,一招平江破浪,向萧爻平平削出。这一招招式快捷,挥刀砍出时,夹着极强的劲风,当真非同小可。 萧万立传授萧爻梅花拳起始之初,就再四强调,不厌其烦地揪耳告诫。学梅花拳法之前,要求萧爻一定得先将八卦方步的行步要决牢牢记下,烂熟于心。做到蒙上眼睛,也能既快又准地踏出八卦方步。 萧爻彼时勤学苦练,毫无懈怠。学会之后,又将八卦方步踏过不知几百遍了。熟能生巧,已经不能形容他的熟练程度。到得这时,他就算闭上眼睛,不经思考,脚下也能自然而然地踏着八卦方步,而且不爽分毫。萧万立教得严,萧爻学得勤。数月前苦熬之功,到急用之际,发挥了效用。 萧爻脚跟刚着地,就踏上了梅花拳的八卦方步。他左脚踏上了坎位,踏得自然顺溜,与平常人抬步走路毫无区别。 这套八卦方步原是配合着梅花拳拳招一起运使的,但也可单独行步。创出梅花拳法的祖师爷东方离东方老祖,在创下梅花拳时,依着八卦方步,别出心裁,另创下一套行路拳法。行路拳法,顾名思义,是一门在步行时,也可用来与人过招的拳法,可惜已经失传。 萧爻炼过龙象心法上的绝顶轻功,身轻似燕,移步如烟。他又只用脚踏方位,不出拳招,少了这一环节,而只专注于脚下,步子飘移得更快。 萧爻见洛天舒的刀招威力沉浑,不敢小觑。心道:“洛天舒将我当作杀害他徒弟的凶手,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哎!他对实情置之不理,昏聩糊涂,我岂能跟他一般见识?不论如何,都不该将仇隙放大了,我只退避就是。” 萧爻心中如此想着,步法却丝毫不缓,侧身向左斜跨,身子倏地一飘,瞬间踏上了巽位。不自觉地举起了拳头,但随之惊觉,硬生生收招不发。这一步,应配合着梅花拳中的一招老梅惊春运使的。萧爻踏上这一步时,拳招便应手而出,本来使得很顺手。但因为心中忽然想到不要与洛天舒过招这个念头,便立即收手。 项坤惊讶地叫了一声。他学过梅花拳,萧爻一踏上八卦方步,他便看出萧爻是用梅花拳应付洛天舒。那一招老梅惊春,用得极妙,但不知为何,萧爻刚出拳就收招不发了?项坤惊讶地叫了出来。 洛天舒使平江破浪,一招分为两式使出。平平出招,使了第一式。他手腕忽然一翻,刀锋直转而下,由平砍之式改为直斩式。 一招藏二式,是极厉害的杀招。世间的武功往往一招只有一式,极少有这等一招二式的招数。倘若对方出手拆解,先拆解第一式,常规来看,拆解了一式,就算拆解了一招。要在洛天舒变招之后,又再拆招。由此就忽略了第二式,不知洛天舒一招藏二式,使了第一式,会中途变招,再使第二式,没有防备到这一层,难免不会受伤。 萧爻只是避让,而不出手。不与洛天舒拆招,也极少去看洛天舒的招数。这就成了你砍你的,我躲我的。只要你的刀砍不到我,那就打成平手,大家相安无事。如此一来,无论洛天舒的招数如何厉害,都成了无用之招。萧爻只要能避过,洛天舒的刀招就不拆自解了。 只听刷的一声,洛天舒手中大刀齐齐斩下。这一刀斩得极快,从出刀到斩落,只一瞬间,比眨眼皮还更快上三分。干脆利落,当真比砍瓜切菜还来得顺手。 萧爻抱定了只躲避不接招的策略,步法比洛天舒的刀招更快。却先在巽位上站定了,洛天舒才使出直斩式,手中大刀自萧爻右侧斩下去,没沾到萧爻的衣角。 洛天舒皱了皱眉,他先出刀而后至,萧爻后举步而先到,比他快了一瞬。中间虽然只差一瞬,但也有了先后之别。仿佛是萧爻先站定,等他提刀来斩。使得他们不像是在狠斗,更像是在排练,演戏给人看。一人站定不动,等另一人挥刀来斩。 洛天舒呼了口气,调动起体内强劲的真气,附于双臂,以气运刀。接着使劈波斩浪,白浪滔天等等招式,向萧爻连环击出。他以气运刀,比以力运刀又快了不少。刀招上的力度比先前增强了很多,每一刀砍出,都有近千斤的力量。 萧爻面色沉着,因抱定只避不攻这一应对策略,就没了攻敌取胜的念头,也就用不着出手。萧爻快捷地变幻着脚步,按八卦方步的次序,左躲右闪,来去飘飞。又将洛天舒狠辣的招数尽数化于无形。无论洛天舒攻得有多猛烈,始终能以十分快捷的步法抢得先手,而避过凶险,刀锋却从没沾到萧爻的边。 洛天舒越战越来劲,心道:“我就不信,你能每次都能躲开。”接着连使快招,砍斩削拨,东腾西挪,攻得极快,萧爻沉着应对。移动得也是极快。两人均想抢快,看得围观之人眼花缭乱。 旁观众人见萧爻步法灵动,比洛天舒更快一些,却只躲不攻,错失了许多攻敌致胜的良机,均觉不解。 项坤道:“可惜,可惜!”他在为萧爻错失良机而感到可惜。 鲁子明皱着眉头。忽然说道:“萧爻可聪明得紧,一点也不可惜。” 项坤道:“白白放过许多机会,还不可惜吗?” 鲁子明道:“你这就不明白了。项兄,萧爻没有还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项坤道:“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一直在躲避,能还手的他都不还手。” 鲁子明道:“那你就错了,萧爻没有还手,是使上了疲兵之计,可高明得很。” 项坤奇道:“疲兵之计?三十六计当中,可没有这一条,只怕是你个人杜撰的。”但想到萧爻不还手,原是藏着高明的后着,又觉得萧爻实在机智过人,并非无知无识的蠢货,而代他高兴。 鲁子明伸手在胡子上捋了捋,以能猜出萧爻的心思而微觉自得。道:“疲兵之计,是燕国用来对付秦国的败着。战国末年,秦王欲扫平六国,一统天下。他连年谴将用兵,经过十多年的征战,先后扫灭了齐、楚、赵、魏、韩五国,东方六国中,只有燕国尚存。燕王喜眼看秦国势大,而本国兵微将寡,万难抵挡秦国虎狼之师。于是想出了一条计策,盼能以此策略拖垮秦国的国力。” 项坤一脸讥嘲之色,笑道:“燕王喜想出的计策,想必就是你杜撰出来再加给他的疲兵之计了吧?” 鲁子明听了这话,脸上大为不啻。暗道:“此人见识短浅,又拘泥狭隘。对自己不知而别人尽知之事,便冠以杜撰之名,拒不肯信。此等井底之蛙,何须跟他多费唇舌。”鲁子明便住了口。 项坤见他不说话。又问:“疲兵之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鲁子明道:“既然项老弟认定那疲兵之计在下的杜撰,我还说出来做什么?没得惹人嘲笑。” 项坤道:“不说就不说,本来就是你杜撰的。还不承认?”说完,把头转到了一边。 何清风却道:“这疲兵之计,我却知道。燕国用此计,不但没能拖垮秦国,反而使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项坤转头看着何清风。道:“何老哥,这疲兵之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何清风朝鲁子明看了看。道:“适才鲁老哥已说了一半,项老弟若想了解。我便说剩下的一半。” 项坤道:“何大哥慷慨解疑,比某些人可要大肚得多。”项坤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向鲁子明看去。 鲁子明明知他在挑自己的刺,但已决定不与‘井底之蛙’多费唇舌。微微一笑,也不理会。 何清风处在两人中间,谁也不帮。却道:“话说燕国势弱,而秦国势大,东方五国已尽数破灭。眼看着秦国的将士就要踏进燕国领地,实已危如累卵。燕王喜打听得秦王嬴政要修骊山陵和郑国渠,却因没有工程图,一直不得动工。于是主动献计,命国中能手绘制出工程蓝图,献给秦王。燕王喜以为,秦国修郑国渠和骊山陵,必定会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而使国力减弱,燕国则联合东方五国的残余力量,增强国力。秦国由强变弱,而燕国由弱变强。再出兵伐秦,便可一战而克。项老弟,这就是疲兵之计的出处了。” 项坤听完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还真有过这等计策?”问道:“秦王中计了吗?” 何清风道:“秦王并没有中计。秦国文有李斯,武有白起、蒙恬、李牧、王翦等一干文武兼备的帅才。就是秦王愚昧,他身边那些谋略过人的臣子们也早就看穿了燕王喜的计策。秦王便将计就计,并且扬言要向燕国征用工人,燕国若不答应就立即出兵,倘若肯答应秦王的要求,便割地送燕,作为回报。燕王迫于形势,只得编户入秦,助秦修郑国渠和骊山陵。” 何清风叹道:“燕国地狭民寡,再编户入秦,兵力更弱。燕王喜本想以疲兵之计拖垮秦国,反而先害了自己。后来太子丹招纳了烈士荆轲,请荆轲刺杀秦王,因秦舞阳临场胆怯,弄了个图穷匕见,身首异处,始终挽救不了燕国。倒是荆轲过易水这故事流传至今,感其慷慨侠烈的气节,每次读来,都热血沸腾。” 何清风说完,感叹不已。 郝大奈接道:“荆轲刺杀秦王,实是有死无生。可为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毅然而然地铤而走险,确是世间烈士。” 项坤也感叹了一番。心中却想:“不知萧爻是不是真如鲁子明所说,在用那疲兵之计?”转头看向萧爻,想看看萧爻是不是在用疲兵之计。 那边。洛天舒连使绝招,却奈何不得萧爻。不由得又是焦急,又是恼怒,又有几分惊讶。 洛天舒收住刀,凝视着萧爻。心道:“他轻功极高,脚步移动得很快。这路破锋八刀,以雄浑刚猛著称,只谊男子修炼。招招狠辣,变化繁复,是一门阳刚之气十足的刀法。但我以此路刀法攻他,每次都落在他之后,没有一次能得领先。如此下去,万难追上他的脚步,就别提伤他了。” 适才鲁子明等人的言论,洛天舒是听到的。不禁又想:“难道真如鲁大哥所言,萧爻是在用疲兵之计,等我精疲力尽之时,他再出手,便可轻而易举地打败我了?可得令他出手,他只要出手了,我才能发现他武功中的破绽,才能打败他。” 洛天舒道:“萧爻,你一再躲避,也不怕被人耻笑?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出手与老夫较量较量。” 萧爻心道:“我哪里有什么疲兵之计?鲁子明如此猜量我,真正好笑。”又想:“我要是跟洛天舒动手,就等于自己承认是杀人凶手了。”却道:“你将我认作是杀人凶手,一直转不过弯来。你误认仇人,我被迫自卫,动手是不必的了。” 洛天舒环视四周,见四方好汉大半在关注着自己,几名弟子脸上焦躁,都没吭气。心道:“旁观者清,他们自能看出萧爻轻功极高,我使这路刀法伤不到萧爻,因此比我还急。” 洛天舒是金刀门的掌门人,又是用刀名家,他会使的刀法少说也有几十种。略一沉吟,顿时有了主意。只见他手腕一翻,使出追魂刀法来。一招夜战八方,将手中的金环大刀舞得密不透风,霎时间,罩住萧爻双肩、额头、胸腹十六个要穴。 众人只见一片片刀光闪烁飞驰,仿佛有数十柄刀骤然间围定萧爻,纵横环绕。被刀光晃得眼花缭乱,无法看清洛天舒的刀将砍在萧爻的哪一个部位。 郝大奈惊讶地叫了一声。问道:“何老拳师,洛掌门这路刀法可厉害得很啊,我看萧爻就快抵挡不住了。” 项坤道:“萧爻深得梅花拳法的精髓,人是年轻了一点,可功夫造诣是极高的。洛掌门刀法虽强,我看萧爻却未必会输。” 项坤因与萧爻同是梅花拳的传人,而‘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是每一个修炼梅花拳的人铭记不忘的教义。项坤虽受到洛天舒的邀请,共同捉拿萧爻。但他对萧爻始终有着同门之义。他不便公然承认萧爻能打败洛天舒,但‘萧爻未必会输’这句话,含义颇丰,大有讲章。与‘萧爻一定能赢’,已相差不远。足见项坤口气上多是向着萧爻。 何清风捋了捋胡子。心道:“那天在灵隐寺中,我与萧爻交过手,没分出胜负来。但萧爻功夫不差,不在我之下。洛掌门原先的功夫与我的半斤八两,平分秋色。近年来他勤于炼功,而我的功夫又没什么长进。此消彼长,他的武功比我要高明了一些。但若说他一定能打败萧爻,就为时过早了。” 洛天舒的刀法虽然厉害,何清风却不敢确定洛天舒能以此路刀法打败萧爻。刀法虽强,因不知能不能取胜,喝彩之声也就免了。 鲁子明、郝大奈是一派之尊,虽觉洛天舒刀法奇强。但一来碍于身份,二来考虑到年龄,不便大呼小叫。把心中惊讶都吞进了肚子里,没发出声音来,也就没来喝彩。 金刀门的弟子看到之后,不免要为师傅洛天舒呐喊助威,打气加油。狄元龙高声叫道:“师傅必胜!师傅必胜!” 洛天舒为人精明,行走江湖已有数十年,他十分清楚。江湖中人比武斗狠,胜负之数,凭真实本领而定,不是几声虚喊所能左右的。武功不如别人,就是喊破嗓子,也一样要输。 但于狠斗之中听得徒弟呐喊助威,喊得热情洋溢,充满真挚。足见十多年来的教导之恩,传艺之德,众弟子并没忘却。虽知呼喊不能决定胜负,却大感欣慰。 金刀门中其他的弟子察言观色,见狄元龙高声呐喊,给师傅助威,师傅听了之后,满脸欣慰之色。想来给师傅呐喊,师傅心里是很欢喜的,于是全都呐喊起来。 萧爻只见上下左右都飞舞着大刀,从来没见过此等凌厉的招式。心道:“这是什么武功,我该往哪方避让?” 第二百零二章 兵革声九 萧爻双眸一亮,见洛天舒刀招繁密。一招之出,不知包含了多少后着,上下左右都已被洛天舒的大刀封死。无论从哪个方位迈出脚步,都将被洛天舒的大刀砍到。 萧爻此时位于离宫,依着八卦方步的次序,下一步该踏向左前方的震位上。可左前方是洛天舒布下的刀网。倘若硬要按着八卦方位,向左前方踏出,就是往洛天的刀口上撞,等于自行找死,天下焉有无故寻死之理?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萧爻当机立断,思想着须立即跳出八卦宫位,重觅活路。萧爻虎吼一声,只见他重重地蹬了一脚,止住了向左前方倾斜的趋势。双足又重重地在地上点出,借此反弹之力,身子向后疾退,如离弦之箭,闪电般向后方飘开了三四丈,暂时避开了洛天舒的刀网。 洛天舒使夜战八方迫使萧爻向后退出,他一招得手,心下顿时雪亮。洛天舒心道:“追魂刀法能制住萧爻,断不可坐失良机,放过萧爻。”不容萧爻有喘息之机,便趁胜追击。只见他身子飘起,使一招九天招魂。左路急劈三刀,封住萧爻的左边。中路刀急点三刀,封住中路。右路刀急削三刀,封住右路。顿时将萧爻罩在密密麻麻的刀圈之内,刀尖所指,罩住了萧爻前身九大要穴。 项坤见萧爻只躲不攻,错失了许多致胜良机。到得这时,萧爻十分被动,能不能逃过这一刀,都很难说。项坤长叹一声,转过了头,不忍看到萧爻被砍得血淋淋的场面。 何清风道:“想不到洛掌门竟会使如此流利的刀法。” 郝大奈道:“洛掌门这一刀要是砍我,我一定躲不开。哎!萧爻年纪轻轻,不想今日死于此地。”话中大有一股惋惜之意。 鲁子明手捻胡须。道:“洛掌门这一招,深得刀法中‘封’字决的精要。如此绝招,连躲避都已不及,更别说还能拆解了。”认定萧爻必死无疑。 狄元龙等一干金刀门弟子见洛天舒即将斩杀萧爻,光荣取胜。人人神色兴奋,挥舞手中大刀,高声大喊:“师傅刀法通神,武艺超群!金刀门攻无不克,百战百胜!百战百胜、、、、、、!” 空地上‘金刀门百战百胜’的呼声顿时如浪潮般响起,一浪高过一浪,声闻于数里之外。 萧爻双瞳收缩,眼见四面具是刀锋,危险至极,心知若再不出手,必将死于洛天舒刀下。萧爻心道:“我并非杀害金刀门弟子的凶手,但洛天舒认定我是凶手,误会了我。我不愿将误会扩大,一再避让,一直不与他交手。可洛天舒不知退让,咄咄逼人,一定要杀我而甘心。哼!大丈夫处世,威武逼迫之下,尚无屈服之理,又岂能甘心就戮?” 形势危急,萧爻脑中念头转得极快,虽是一闪而过,却已牢牢记在了心里。萧爻既知生死系于一线,实已刻不容缓。当即提起一股真气,一声断喝。这一喝之中,用上了八成力道,强劲的真气将喝声陡然传出。恰似半天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将金刀门中十多名弟子的喊声压了过去。声震四野,只震得众人耳鼓发麻,耳内嗡嗡嗡嗡地回响。 萧爻这一声暴喝,震惊场上的数十人。唐门中功力浅的,被震得心惊肉跳,气血翻涌,忙坐下运功调息。心中深自责备,为何不隔得远远的,偏要挨着一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 金刀门群弟子的呼声撞到萧爻以内力传出的断喝声,两种声音在空中相互击撞,发出了一阵荷荷荷的撞击声。金刀门群弟子中,内力浅弱的人顿时被震出了内伤,有两人吐出了血,有的头脑发昏,委顿倒地。谁都没有想到,竟然连呐喊助威也能喊出内伤来。 金刀门弟子受此重创,呼喊声登时散乱了。声音零散,竟无一人敢再呐喊了。 鲁子明将金刀门众弟子一一扶起,分别在他们肩头、胸口抓拿了几下,助他们平复内息,导气归元。 项坤听得萧爻怒号声起,心中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忙转头一看。见萧爻双眼中光芒四射,蒜白的脸颊因愤愤不平而微微鼓起。 项坤深吸了一口气,震惊之情才缓息下来,心中一亮。暗道:“早该出手反击了,偏要等到这个时候。”他向洛天舒看了看。又想:“洛天舒一向自高自大,自当是杭州武林中的领袖,又得理不让人。就该杀下他的威风!”见萧爻绝地反扑,终于在濒临绝境之际,暴起反击。一声断喝,便击溃金刀门众弟子,如此以寡胜众,才见英雄本色,真正鼓舞人心。 萧爻以退让为先,可无论如何让步,洛天舒均不识好歹。越是谦退,洛天舒愈发得寸进尺。这才是真正令他感到气愤之处,泥菩萨还有三分土脾气,何况人乎?萧爻看破洛天舒的用心如此不良,暗暗打定主意,半步也不让了! 萧爻暴喝一声,心中郁愤之情尽数疏解,双眸间英气勃勃,脸上也充满了斗志。再不像先前,因一心避让,而满脸灰败之色。 萧爻心随意转,一股强劲的真气自丹田气海中涌将出来,灌到双手。洛天舒的刀还未砍下时,萧爻便拍出一掌,乃是烈火掌中的一招举火烧天,使上了八成力道。真气鼓荡,如怒潮狂涌,排山倒海般推向洛天舒。流散在双臂四围的无形真气,立即筑起了一道三尺来厚的气墙,护住双臂。这招举火烧天,有攻有守。 萧爻所使的烈火掌是一门以热辣无比的真气伤人的功夫,萧万立曾以此路掌法点燃枯柴,徒手生火。功夫名叫烈火掌,当真不是白叫的。 真气乃无形无色之物,不比刀剑,有形有质。以真气对敌,往往伤人于无声无息之中。 项坤凝眸细看,只见萧爻身前的空气扭曲变形,像是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暗道:“他这是什么功夫?” 萧爻掌中真气夹着滚烫的热流,如腾腾火焰,扑向洛天舒烧去。 洛天舒攻得十分顺畅,忽听得萧爻暴喝一声,而众弟子的呼声就是断止,情知不妙,脸上显出惊异之色。但他是背对着人群,并没见到自己的弟子的倒下了一片。否则,早就不淡定了。 洛天舒正觉惊讶之际,突然间只感到一股炙热难当的气流,迎面袭来。洛天舒脸上一热,跟着心中一惊,发觉情况甚是不妙。见萧爻双手就摆在眼前,这实在是个伤敌的良机,不甘就此撤招,放过萧爻。顶着火气,举刀砍向萧爻的双掌。钢刀斩在萧爻臂上方那道无形无色的气墙上,当地响了一声,仿佛砍中了巨石。 洛天舒手中大刀向后疾弹,只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手中钢刀差点拿捏不住。 萧爻仍将内力涌涌推出,一股股无形无色的火流飘向洛天舒。内力越强,火流上的热力越高。刹那间,众人闻到了一股焦臭味。 项坤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洛天舒拒不撤退,头发、眉毛、胡子、胸前的衣襟已经被烤得焦糊,眼看就要燃出火焰来。再看他的脸,却见洛天舒的脸红肿起来了,那是被大火烧烤时,才会出现的迹象。洛天舒脸上剧痛,却强自坚忍,一声不吭。 何清风、鲁子明、郝大奈、项坤、千叶门中的聂盖虎、陆氏兄弟及其他人,见到洛天舒脸上的红肿之色,都觉得十分诧异。只有洛天舒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项坤看着洛天舒的脸,忽然想到了火烧腊肉的场景,将腊肉置于火上翻烧。就算起先火焰不是很大,但腊肉一经炙烤,便会流出油脂。油脂又是易燃物,滴进火里,增强火势,火焰就变大了。火焰一大,热力瞬间增强,腊肉就会被烧得更老。 虽然洛天舒的脸不是腊肉,但在洛天舒前方的那尊无形无色的‘火炉’却越来越烫。 洛天舒须发皆焦,头上燥热,头发也似将要着火。他心下大骇,将刀略收,腾出一只手来,使一招如封似闭的掌式,一掌劈落,意图将身前传来的火气拍开。 洛天舒刚发出掌力,便撞上了萧爻身前筑起的气墙,仿佛撞上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只听‘啵’的一声巨响。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洛天舒被弹起来了,只见他身不由已地向后仰倒。 洛天舒向后疾退,退开了七八步,眼看要倒下去。鲁子明却及时扶在他身后,在洛天舒背后拍了一掌,这一掌却不含内劲,用意只在将洛天舒扶住,是以没伤到洛天舒。 洛天舒气喘吁吁,脸上冒着油脂。免力说道:“多谢、、、、、、多谢鲁老哥。”他大战之后,竟提不起气来,脸上越肿得厉害了。 何清风脸色焦急。忙问道:“洛掌门是怎么了呀?为何、、、、、、为何如此?” 鲁子明见洛天舒焦头烂额,呼吸困难,伸手往洛天舒胸前的中庭穴上拍出,助他理顺气息。手刚触及洛天的穴位,便觉一股热气袭向手心。鲁子明吃了一惊,随即往洛天舒的中庭穴上按落,将一股柔和的劲力传将过去。 鲁子明的内功是玄天功法,在洛天舒胸前按落几下之后。使得洛天舒呼吸转畅,鲁子明才收住了手,冷冷地瞧着萧爻。心中暗暗盘算:“洛掌门请我捉拿萧爻,他自己受了伤。我的功夫与他不相上下,他尚且不是萧爻的对手,我与萧爻斗,也讨不到便宜。可如果就这么看着,没点表示,似乎也说不过去。” 洛天舒呼吸通畅,便要提气再战。忽然,只觉得丹田中冒出了一股火气。急火攻心,竟是受了内伤。 原来洛天舒与萧爻对掌时,萧爻内力稍胜,烈火掌中的真气冲入洛天舒的经络中,真气乃无形之物,到哪里都留得住。萧爻掌中所携真气便在洛天舒的经络中停留下来了。 洛天舒所炼内功与烈火掌的内劲不是一路的,若不及时排掉异种真气,自身内力就会与烈火掌的劲力相冲相撞,更难收拾。 洛天舒忙伸手在建里、神阕、水分诸穴上点了数指,封住穴位,防止火气上行,烧毁经脉。心中暗暗吃惊:“我是受伤了吗?怎地没有半点征兆?”但心知此番急火攻心,真气提不起来,须得调理一段时间,才能降下胸中内火,养好脸上的伤。 金刀门众弟子全都护持在洛天舒身旁。狄元龙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洛天舒,被烤得焦头烂额,脸上红肿,几乎熟了,还在冒出油脂来,这副嘴脸,哪里还有什么威风可言?不由得心下惶急。问道:“师傅,你、、、、、、你怎么样?” 洛天舒大手一挥。道:“我没事。”说完话,身子挺了挺。他想要摆出平日里一代掌门人的威严神态,但脸上受伤,再怎么摆弄,始终没了威严。 其实,他脸上肿痛,疼得要命,哪里还是没事之人?要是换作别人,早已痛得哭爹喊娘。但洛天舒为人硬气,绝不愿在众人面前说一声苦,道一句痛。强自忍耐,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洛天舒的眼光却转向了何清风、郝大奈。最后在鲁子明的脸上停了下来。这里众人之中,只有鲁子明没出过手。洛天舒看着鲁子明,是在催他出战。 萧爻击退了洛天舒,便收回了掌力。见洛天舒满脸红涨,一双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中甚是奇怪:“洛掌门的脸怎会如此呢?难道是被我的掌力伤到的吗?” 只听得身旁亭子里传来一声娇呼。萧爻转头一看,见亭子里唐文荣、唐文雄双攻李翠微。李翠微以一敌二,渐渐不支。 当萧爻与洛天舒缠斗之时,唐门弟子仍旧围殴李翠微和朱大成。但由于唐门弟子和李朱二人的武艺,比萧爻和洛天舒的稍显逊色。众人看萧洛二人的多,看唐门弟子与李朱二人的少。这时,又都同往亭子里瞧去。 萧爻见李翠微力量渐弱,形势危急,正要向亭子里跳去。忽然眼前一花,嗤嗤声响个不停,一柄黑黝黝的铁剑迎面刺来。 萧爻忙向旁边闪避,脚下还未站稳,那柄铁剑又已斜斜削来。 第二百零三章 兵革声十 出剑击刺萧爻之人,正是鲁子明。鲁子明是铁剑门的掌门人,与洛天舒素来交好。虽然不是拜把兄弟,但两人同是两个门派的掌舵,在杭州武林中向有威望。两人彼此敬重,相互扶持,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洛天舒邀请鲁子明一同捉拿萧爻。见到萧爻之后,洛天舒心急师门之仇,抢先出手。鲁子明虽是被请来助战的,但他自重身份,不愿与洛天舒联手合击,免得落下话柄,被人说上一句‘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这句话,势将大大地折损了铁剑门的名声。鲁子明看重身份,又对名声极是珍爱。因此,当洛天舒与萧爻对战时,他只旁观。要是那时与洛天舒联手合攻,萧爻双拳难敌四手,只怕早就败了。 鲁子明自知与洛天舒的功夫相差不大,又亲眼见到萧爻以一门神奇的掌法击败洛天舒。由此看来,萧爻的功夫该比洛天舒高,换句话说,萧爻的武功胜过自己。 鲁子明向来谨小慎微,行走江湖数十年来,从不打无把握之战。从萧爻与洛天舒的对战中,看出萧爻内力深厚,并非庸手,与萧爻对战,实无必胜之算,因此不愿出手。但若不与萧爻打一场,洛天舒这位老朋友的脸上须看不过去。一番思量之后,想到了一条可行之策,才决定出手对付萧爻。 鲁子明先是暗暗忖度:“萧爻内力深厚,又会一门奇怪的掌法。与他对战,实在讨不了便宜。可洛掌门请我同来对付萧爻,我若是袖手旁观,就不够朋友义气。出手不是,不出手更不是。既然如此,我何不取个折中的法子。出手与萧爻斗一场,若有取胜之势,则就地处决了萧爻,以全朋友义气。若不能胜出,我就在分出胜负之前收手。这样一来,既对洛掌门有了交代,又不失颜面。” 鲁子明想到了这条计策,可进可退,圆滑自如。一出手,便使上了生平绝技--春风舞柳剑法。 只见鲁子明身子忽然转低,竟弯腰使剑,手腕疾扬,铁剑急转直下,点向萧爻双膝。 萧爻见对方招式奇特,不敢大意。运劲跃动,向后跳开。抬眼一看,见李翠微剑法散乱,将要落败。无奈被鲁子明急攻,自顾犹有不及,更已无法顾及其他,纵是想过去接应,也抽不开身。然见李翠微遇险,心中委实焦急。 萧爻心道:“怎么也得设法前去接应一把,不然李姑娘抵敌不住,必然要受伤。”然而,鲁子明挡在前方,要进亭子,须从鲁子明身前绕过。萧爻看了看眼前形势,正要斜身冲进亭子。忽然,只见一个黑衣人冲进亭子里。 在众人的一阵惊讶声中,那黑衣人落到了李翠微身旁,抽出一条护身丝,扫向唐文荣的面门。看不出她使的是什么功夫,但她的招数却特别管用。刚一出手,就吓得唐文荣连退数步。李翠微少了一敌,情势转好。 鲁子明抖动长剑,使一招蜻蜓点水,往萧爻下盘斜点。一剑紧接着一剑,斜斜点出,如小鸡啄米似的。 萧爻见李翠微身旁来了强援,不再担心,收敛心神,与鲁子明接战。 鲁子明长剑急点,点了七八下。萧爻凝眸沉思,想不到破解之法,向后或是向旁连退七八下,平平稳稳,让过了这一招。 鲁子明手腕微抬,一招紫燕穿林应手而落,嗤嗤声响,长剑直往萧爻胸前穿出。这两招剑法,是连贯绵密的。蜻蜓点水攻敌人下盘,使敌人下盘虚空,若是轻功不佳者,被连点七八次,不倒下也要失重。身子失去平衡,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还谈什么比武过招。再使紫燕穿林,攻敌中上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取胜。 鲁子明使这两招,若是攻其他人,早已取胜。但萧爻轻功极佳,避过蜻蜓点水,便稳住了身子。眼看鲁子明长剑刺来,往左斜斜避让,避开鲁子明的剑锋,同时抬手一拳,挥向鲁子明的左肩。 鲁子明见萧爻能避开那两招,脸上也是一奇。见萧爻拳头已出,眼疾手快,忙提剑横斩,既封住身子,又斩向萧爻的手臂。 萧爻吃了一惊,拳招未打到对方,却要先撞上对方利剑。慌忙收拳,向后退开。脚下一滑,身子飘起,溜进亭子里去了。 鲁子明要待再攻,见萧爻溜进亭子里。中间有唐门弟子隔着,不便出手。却见唐门弟子每个人的身边都围了几条毒蛇,正以兵刃驱逐。 鲁子明心下诧异,也不管这些毒蛇是怎么来的。朝萧爻呼道:“不要躲到人堆里,有种的出来,再接我两招。” 萧爻站在围栏上,占了地利之便,处境安全。心想:“此人无声无息地出剑刺我,倒真好没来由。”有意要跟他作对。道:“有种的进来,我让你两招。” 鲁子明一听这话,一股怒气冲到脸上。正要绕过唐门众人,冲进亭子里。忽然,一件绿光闪闪的东西向鲁子明脸上撞去。 那东西去得极快,鲁子明眼看躲不开,伸手撩拨,一把抓在手里。一看,顿时脸上变色,抓住的却是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那蛇全身闪着惨碧色的光,蛇头呈三角形状,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 鲁子明骂了一声,将青蛇扔在到地上,本要照着蛇头,用力踩下去。不想那青蛇极是灵活,鲁子明刚一摔出,那青蛇不等落地,便已滑开了。却跳进了亭子里黑衣人的手中。 适才窜进亭子里的黑衣人正是苗春花,五毒教的青蛇圣使,恰是弄蛇能手。 苗春花与李翠微、朱大成同在杭州的一家客栈里住下的。李翠微昨晚来法相寺进香祈祷,朱大成跟随而来。两人正当回转时,遇到了唐门弟子,一交上手,一直没能脱身。 苗春花在客栈等了许久,不见两人回去。便出来寻找,听得萧爻一声暴喝,料知有人打斗,循声找来,果然见到李翠微和朱大成。见李翠微被唐门弟子围殴,快挡不住了。苗春花便窜进亭子里,出手打发了唐文荣,又解救了朱大成。将李翠微、朱大成拉到了一边,随即放蛇咬唐门弟子。 苗春花绰号为‘黔中辣花’,行事狠毒,为人泼辣。唐门弟子见识过她的厉害,十分忌惮,连骂也不敢骂。一看到毒蛇,纷纷避让。堵在亭子外面,不敢冲进去,又不甘心走开。 苗春花本来不认识鲁子明,但见他要冲进亭子里,就将他当作是敌人一路的,掷出一条青蛇去咬鲁子明。那条青蛇是她常用来炼毒的,比较灵活。那青蛇一回到她手上,便缠住她手臂,吐着舌头。苗春花玩弄着青蛇,将手指放到青蛇嘴边,让那青蛇撕咬,但那青蛇似乎很怕,不敢咬她的手,向旁缩开。青蛇是毒蛇,竟然不敢咬她的手。由此可见,她的手上必是先沾了剧毒,比青蛇的毒性更烈。 鲁子明看着苗春花,双眼发亮。见苗春花身材绝佳,天生丽质,乃是一位绝色美女,令人为之倾倒。可见她玩弄毒蛇,一与毒字扯上关系,又令人望而生畏。鲁子明问道:“是你扔蛇打我?”问话时,眼睛转也不转地瞧着苗春花。心下暗暗戒备,时时留意着她手中的玩意儿。 苗春花见鲁子明转也不转地瞧着自己,她虽已年过四旬。但觉得还能吸引对方目光,足见年纪虽老,然风韵犹存,不减当年,心下暗暗有些得意。道:“是又如何?” 鲁子明一怔,听对方口气甚是高傲,只怕来历不小。又问:“你是什么人?” 苗春花冷笑道:“真是好笑,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鲁子明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话很难回答。他为人处事,一直依循着‘谨小慎微’这条黄金准则,一生中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错。年轻时,遇难成祥,左右逢源。到年纪渐老,更是觉得‘谨小慎微’这四个字,微言大义,妙用无穷。经常下功夫琢磨,参研这四个字中的奥妙,琢磨得越透彻,领悟得越多。到得这时,早已是圆滑世故之人。 本来,鲁子明不但剑法高超,更是老于世故,在交际方面有着不浅的造诣。但苗春花全身透着诡异,年龄不小,说话却凭自己的心情而定。使得鲁子明的许多套话派不上用场。 鲁子明又看着萧爻。萧爻此时站在亭子边上靠近湖水的一方,身前正好是苗春花。鲁子明要进去,须过了苗春花这关。 鲁子明本来可以请求苗春花让路,但他为人极富谋略。微一沉吟,立时有了主意。朝萧爻嚷道:“躲在人群后面,受人保护,你羞也不羞?有种的就站出来。”鲁子明说这话,乃是激将法,激萧爻出来。 萧爻要是受激不过,来一句‘出来就出来,谁怕谁?’,那就上了当。萧爻起心要与鲁子明作对,无论鲁子明说什么,都会跟他对着来。道:“你有种的就进来,跟我再战三百回合,磨嘴皮子是不顶用的。”萧爻并不动身,也不着急。 鲁子明一时没辙。怒道:“岂有此理?”抬眼看了看苗春花,要想请她让路,可自己身为一派掌门,说请她的话,就贬低了自己的身份,鲁子明正自沉吟未决。 忽然,只听大道上传来一阵吵嚷之声。男男女女,穿金戴银,不计其数,正从大道上往西湖那边走去。又见那群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只长寿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当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其时,天色将黑,那群人是杭州本地的居民,要去西湖边放灯。 萧爻眼看大路上人群如潮,又有鲁子明等人挡住去路,从大路上是去不了的。转头一看,见陆祥划来的船还停在湖边,陆祥不知何时已下了船。 萧爻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向李翠微说道:“李姑娘,天色将黑,留下无益,你叫上苗前辈,朱大哥,我们划船走吧。” 李翠微听得是萧爻的声音,心中微微一惊。看着苗春花。道:“师叔,这位萧公子,曾多次仗义援手。他、、、、、、他不是坏人。”低声说道:“我们从水路走吧。” 其时,天色昏暗,亭子外面的人都没意到李翠微。李翠微说话声音低沉,也没有被人听到。 苗春花道:“那就走吧,你们先上船。”李翠微和朱大成先跳上了船,萧爻跟着跳到甲板上,苗春花最后上船。 萧爻解开缆绳,朱大成、李翠微拿起船桨划水。苗春花以毒蛇慑服了众人,原本没人敢追来船上的,用不着如此大力的划船,见李翠微也用力划水,就捡起一块船桨,也帮着划船。那船顺水而下,去得很快。 鲁子明见船帆摇动,忙冲到亭子边。喊道:“停下别走!金刀门的账还没算清楚。” 萧爻跳上了船,就可摆脱金刀门,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微微一笑。道:“你买把算盘,回家慢慢算吧。三下五除二,四退五进一,可别记错了口决。”拨动船桨,望着法相寺外的众人,脸上得意洋洋。 金刀门弟子、千叶门门人、唐门众弟子全都奔到亭子边来,在那里望着喊着。金刀门弟子经此一役,萎靡不振。洛天舒见萧爻逃脱,心中甚是愤恨。手指着船,因受伤甚重,说不出话来。 陆祥大声叫道:“那是我租来的船,快给我停下了。” 唐门弟子则破口大骂。扬言下次若再遇到苗春花那老妖妇,定当将他碎尸万段。如若遇到萧爻,也毫不留情,一并杀死。 第二百零四章 走脱 萧爻眼看离那亭子越来越远,又划得一会儿,连唐门弟子的喝骂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船桨。坐在甲板上,观望河岸两边的景色。 此时月当中天,湖岸两边张灯结彩,照耀得如同白昼。游人如织,往来不断。但见那十六七岁的红男绿女,嘻哈打闹,穿梭往来。在河岸边上追逐相戏,争抢长寿灯,一片欢腾愉悦之象。 萧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等数万人欢腾戏闹的场景。叹道:“身为江湖中人,免不得仇杀厮斗。反倒不如这些居民,无忧无虑,快乐齐天。” 李翠微道:“各有各的乐子吧。学武之人也不是一定要结仇厮杀的,只要江湖上太平无事了,大家就可相安同乐,放下武器,共话江湖上千百年来的往事奇事,也一样快乐无边。” 李翠微说到最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耀龙。张耀龙失踪之前,他们常常相聚,在一起共话江湖上千百年来的往事奇事。那时候爱侣作伴,言江湖往事之际,又彼此传情送意,当真说不出幸福甜蜜。眼下,张耀龙不知所踪,自己六神无主,奔波不断,当真说不出的孤单寂寞。 朱大成问道:“萧兄,上次在牧野上遇见你,我记得你那时还不会武功。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却武艺超凡。你这身本事是怎么学来的呢?” 萧爻收回心思。道:“我的武艺大半是我爷爷传的,周大爷他老人家也传了一些。还有泰岳四侠四位前辈,分别传了我一套武功。” 萧爻据实而述,朱大成听得惊讶莫名,羡慕不已。道:“萧兄得多位高手传艺,难怪有如此本事。” 萧爻道:“哎!我身上的武功杂七杂八的,我又从来不加整理。不知我的功夫到了何种境地。到与人动手时,分不得轻重,就胡乱施为。我要是早知道使烈火掌会让洛掌门受那么重的伤,我就不会使了。” 李翠微心中想念了一会儿张耀龙,但郎君不在,怀情思远亦属枉然。道:“萧公子,那洛掌门挥刀斩你,可一点也不留情。你却以伤了他而感自责,你总是在为他人着想。” 萧爻道:“李姑娘,我与金刀门本来是无冤无仇的。但洛掌门误会了我,我又不能辩解。本来不打算出手的,可到最后还是出手了。我要是早知道烈火掌如此厉害,我就会用别的功夫了。” 萧爻说话时,朱大成一下盯着他,见他脸上其意诚诚,没有半点狡狯之色。才终于相信,萧爻这番话,并不是为了炫耀。 萧爻想到这次用烈火掌伤了洛天舒,都怪事先不加甄别,事到临头,胡乱施为。又道:“我得花点时间,将我身上的这些功夫好好的分门别类,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 江湖中但凡习武之人,无人不是对自身所学了若指掌。无论是修炼刀法剑术的,还是拳掌功夫的。自己的功夫有多高,到了何种境地,在江湖上排名如何,无不清楚了然。 萧爻竟然不知自己功夫深浅,才说出这番话来,说得诚诚恳恳。 苗春花自从一上船来,就打量着萧爻,她听李翠微说过萧爻不是坏人,经一番查看之后,还真没看出萧爻身上的坏毛病来。见他说话时,意气真诚,毫无保留,是个耿直之人。忽然笑道:“你这么说,就是自夸你功夫很高,动辄伤人?” 萧爻愕然不解。道:“我没自夸之心啊。” 苗春花仔细审视着萧爻,见他脸上一派诚实之态,并非故意假装的。道:“你说你将你的功夫好好的分门别类,说到这里就够了。可你又说什么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你如何就能确定你的功夫一定能伤及他人?你要不是自我虚夸,就是你与人过招的机会太少了。侥幸打败了一人,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 萧爻怔了一怔。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啊,前辈。” 苗春花辩道:“你说你‘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会的功夫很多,而且很厉害。只要一出手,就能伤人。是不是?” 萧爻道:“我是怕我以后伤到别人,才会这般告诫自己的。”李翠微和朱大成与对萧爻较为熟知,听了也就信了,两人都默不作声。 苗春花却道:“就算武功天下无敌之人,也不敢说一出手就能伤到别人。你说这种话,除非你比天下无敌还厉害。” 萧爻心中一惊。心道:“天下无敌?万万不是的。我怎么会是天下无敌呢?”道:“前辈,我真没有这种意思啊。” 苗春花笑道:“你的话中就存有这种意思。你怕你误用功夫,伤及别人。嘿嘿嘿,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吹捧自己的人。”苗春花大笑难止。朱大成和李翠微也笑了起来。 萧爻脸上有些尴尬,见那三人都在笑自己,心中静下来想了想。那句‘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似乎可以翻译出‘天下无敌,一出手就能伤及他人’这层意思来。萧爻又想了想:“苗前辈说得有理,只有武功天下无敌,又慈悲为怀之人,才能说这种话。因为只有武功天下无敌了,才能做到出手就伤及他人。而误用的前面用了‘以免’二字,足见伤及他人非其所愿,那便是慈悲心肠了。” 萧爻暗暗叹了口气。道:“前辈指点得是。我不过是以烈火掌伤了洛掌门,既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又不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怎能如此不自量力,说这种狂傲无知的话?当真惭愧。” 苗春花见他神色恭谨,不再嘲笑。道:“你说你要将自己的功夫好好地分门别类,这话是对的。可你不该加上那句‘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 萧爻神色恭敬。道:“多谢前辈指正。”四人都沉默了,赏玩着湖两岸的景色。 船帆顺流而下,渐渐驶离西湖,喧嚣吵闹之声越来越小。晚风习习,轻轻吹拂,送来阵阵鱼虾香气。 萧爻俏立船头,向城内瞭望,辉煌的灯火变得稀稀疏疏,唯夜空上的星辰伴着月光一同洒下来,映着万顷湖波,刷白刷白的波光麟麟闪闪。 朱大成忽然问道:“萧兄弟,金刀门的洛掌门是因为什么事而误会了你呢?” 萧爻回过头来,听朱大成一问,往事历历袭上心头,甚觉惆怅。萧爻叹了口气,先是纪诗嫣和催命婆婆来了杭州,因见纪诗嫣使的是扶桑太刀,想从她那里打探杀父仇人的信息。可没想到,自己要访问的事没有访问到,反而牵连纠缠,竟与金刀门结了仇。 萧爻想着这番来杭州城,问人不着,反结仇隙,真是得不偿失。道:“洛掌门一定要与我结仇,我也没有办法。嘿嘿,我这次来杭州,什么都没捞到,什么事都没问到,反而与金刀门结下了一段仇。嘿嘿,这叫什么?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想着踏足江湖,本为寻找杀父仇人。如今纪诗嫣与催命婆婆杳无踪迹,查访杀父仇人这事又毫无头绪。心下怅然若失,真想喝上几大坛烈酒,从此一醉不醒。什么杀父之仇,什么诗嫣,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省得惹人烦恼。 朱大成皱了皱眉,对萧爻的话甚是不解。但想萧爻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道:“洛掌门一定要与你结仇,那就是一定要与你结仇,这确实没有办法。哎!别人一定要恨你,又岂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萧爻道:“所以啊,咱们离开杭州,那才是高明之举,这叫避仇远遁。”又叹道:“想不到我萧爻刚踏足江湖,便要避仇远遁,哎!”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为什么要踏足江湖呢?” 萧爻心道:“俗话说‘言多必失’,话说多了,必露破绽。我要是没有最后这几句感叹,李姑娘也不会问我这事了。不过也难说得很,万一她不问我这事,又问我别的事,就更加让人烦恼。” 萧爻道:“哎!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被一个扶桑浪人杀死了,我是来寻找仇人的。”寻找仇人这事,萧爻虽极少与人提起,但这事就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上。不找到杀父仇人,报了这段血仇,这块大石就会一直压着。 却听李翠微道:“你知道仇人的名字吗?”这时,苗春花、朱大成都在听着。 萧爻道:“不知道啊。” 李翠微怔了怔。道:“你只知道他是个扶桑浪人?” 萧爻道:“对啊,我就只知道这些。我查访了将近半个月,一无所获。现在又茫然无绪,真不知那仇人躲了哪里去了,也不知死了没有。我要是找到他,就用烈火掌与他决一死战。这烈火掌用来对付洛掌门,似乎重了一点,可用来对付大仇人,就不能说用得狠了。你们说是不是呢?”萧爻说了这话,看着三人。 只听苗春花冷哼了一声。道:“对付大仇人,就是剜心剖腹,千刀万刮,都不为过。” 萧爻心道:“苗前辈嫉恶如仇,我要对付大仇人似乎就该如她所言。”叹道:“我本来一直很反感仇恨的,我总是说‘仇恨只能增加仇恨’。可没想到仇恨会落到自己头上,轮到我自己了,我也避免不了,总是想着报仇这件事。”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也不须急。当初耀龙失踪之时,我急得没一天能睡得安稳。将近半年了,还没他的消息。我才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了。但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找到耀龙的。你也一样,你总会找到仇人,报了仇。” 萧爻见她妙目流波,温婉动人,对她这番鼓励的话,大为受用。四人坐在甲板上,顺流而下,谁都没管那船会飘到何方。 萧爻转头一看,见李翠微和苗春花都闭上了眼睛,夜已深,两人靠在桅杆下安睡了。萧爻心道:“只要能离开杭州,到哪里都无所谓了。” 第二百零五章 撞船 萧爻、李翠微、朱大成和苗春花坐着小船,顺着水流,往东南方缓缓划行。离城越远,人烟越稀少,喧哗之声渐渐消没,终于没再听到。转过几条河巷,小船行到一条大江之中,江面甚是平阔。萧爻矗立船头,但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四下里十分幽静。明月星光照射下来,甚是明郎。 萧爻见两岸边峭壁横出,山林广大。心道:“将会去哪里呢?”,见路途陌生,心下戒惧。又见那三人都闭目养神,凝神细看了好一会儿,没什么怪事发生。戒备之念松懈了,在甲板上坐了下来,靠着船板歇息。却已疲惫不堪,刚闭上眼,便即睡着。 过了不久,天边泛起了曙光,地平线上显出鱼肚白似的光斑,天已经亮了。 这时,恰有一艘大船由东往西划行。大船船身很高,船板上漆着两个大大的‘漕’字,醒目耀眼,大船扯起了三面船帆。突然,只听船上响起了鼓声,三通鼓咚咚咚响罢,跟着传来一阵脚步声,船上之人从各个舱内奔出,奔到甲板上。 共有二十人,排成两排,每排十人,站得十分齐整。二十人中,有十五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有五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有拿大刀的、有拿铁枪的、有拿长矛的。旭日东升,阳光照射到大刀铁枪上,寒光冷冷,十分耀眼。 那二十人身上统一穿着灰色长袍,人人都挺直了腰杆,在甲板上站定。个个精神饱满,面色精悍。没有人开口说话,甚至连手指都没动过。就是操练的军队,也不会比这二十人更严肃。 只见船舱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在那中年男子身后,又有五名脸色阴沉的老者。那五名老者不带兵刃,负手而立。五人身穿黑袍,两边太阳穴鼓出,一看便知是内家拳高手。 中年男子在众人前方站定。那中年汉子中等身材,腰圆背阔,穿着杏黄长袍。长着一张国字方脸,鼻高唇厚,眉毛浓密,双眼细长,眼光甚是犀利,一副精明干练的神态。 中年汉子的眼光在前方二十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像是在暗里清点人数,忽然咳嗽一声。说道:“你们是经过五轮较量筛选出来的好手。是我漕帮中功夫最强,最精明能干的杰出人才。蒙帮主器重,委以重任,我绍环山与大家伙一道讨伐凶逆。今日之行,须得人人奋力,征服敌仇,昌大漕帮。共享富贵之日,翘首可待也!” 只听第一排左首第一人朗声说道:“绍二当家武功盖世,圣明果决,人所难及。我等谨奉二当家号令行事,誓死效力。为昌大漕帮,纵肝脑涂地,亦九死而无悔也!” 其余人众一齐同声高喊:“昌大漕帮!昌大漕帮!”二十名武功高手同时高声呼喊,喊声响得震天。气势之盛,呼声之高,不亚于十万兵马。 二十人呼了七八遍,绍环山右手一抬,二十人同时止住呼喊,又变得鸦雀无声。 见手下人众令行禁止,绍环山很是满意。道:“好!我绍环山能与众兄弟出生入死,实为生平第一大快事。来人,摆酒,开席!” 绍环山呼声甫毕,只见船舱内走出五六名作纤夫打扮的人来。搬出五张长桌,摆到甲板上,不一会儿,又搬出酒肉,摆放到五张长桌上,摆得满满的。 绍环山与那五名老者占了一席,其余漕帮帮众围着长桌站定。 绍环山端起一大碗酒来,站到甲板中间,向众人喝道:“众位兄弟请了!大家请放开肚量,尽情吃喝。酒足饭饱之后,咱们去挑了鳄鱼帮!”绍环山昂起脖子,将一大碗酒干了下去,兀自神色自若。 漕帮帮众以及那五名老者,也端起身前酒碗,满满地干了一大碗,高呼痛快。 每个人都想到,吃了这顿酒肉,就将去鳄鱼帮总坛大杀一场。众人虽都是从千人中挑出来的高手。但与鳄鱼帮开战,深入敌营,天时地利不在自己这边,实在凶险至极。大战在即,人人心情起伏不定。于是都放开手脚,抓起桌上的肉,有拿羊腿的,有拿全鸡的,撕的撕,啃的啃,谁也不客气。人人心中都想,好歹要吃顿饱的,就算战死,也是个饱死鬼。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时好不热闹。 众人正吃得酣畅,突然,船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桌椅翻倒,酒肉全洒到了甲板上,有的则被酒肉淋了一身。见此惊变,全船的人都躁动起来。被酒肉淋到的人当中,有几名性格急燥的,则是骂了出来。 绍环山脸露愠色,桌椅忽然打翻,对这次出师攻打鳄鱼帮,并不是个好兆头。绍环山问道:“张十全,是船触碉了吗?”绍环山这一声呼喊中,用上了三成内力,声音洪亮,传遍全船。顿时将漕帮帮众的躁动慑住,二十名帮众见二当家的发话了,全都闭上了口。 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说道:“这船忽然抖动,不是什么好兆头。多半是掌舵的张十全出了什么岔子。” 另有一人说道:“是该问掌舵张十全。” 绍环山等了一会儿,不见掌舵张十全的人影,脸上不由得漾起了七分怒气。又加大声音喝道:“张十全,速来船头回话!” 二十名帮便大声喊道:“张十全,张十全。二当家找你问话。”“他奶奶的,张十全死到了哪里去啦?船出了事,一定要拿他是问。”有的则嚷道:“咱们今日兴师讨伐鳄鱼帮,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这是出师不利。”有的更是表示,择日出战。 只听船舱中一人叫道:“二当家的,张十全在此,张十全来了。”跟着船舱中奔出一个中年胖子来。那人脸色黝黑,双眼呈瓦蓝色。来人正是漕帮掌舵张十全,他经常乘船出海,常受日光照射,脸色较黑,双眼因受海风吹拂,成了瓦蓝之色。 漕帮帮众见掌舵张十全来了后,全都安静下来,静候二当家绍环山发落。 张十全奔到绍环山面前,一阵奔跑之后,他正大口喘气。一脸惊惶,低下了头。 绍环山看着张十全,质问道:“张十全,我问你,你身为掌舵,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却跑到哪里去了?” 张十全抱拳道:“回二当家,属下刚才在货仓中搬酒。因检查船只,耽搁了一下,来得迟了,甘领责罚。” 绍环山道:“哦?你刚才真是在搬酒?” 张十全道:“适才属下确实是在货仓中搬酒,正抱着一坛五十斤的花雕要从货仓中上来,忽然觉得船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晃得属下差点儿摔倒,幸好属下幼年时扎过马,有点儿功夫底子。忙使一个千斤坠,一个马步立定了,酒虽是晃出了一些,好在酒坛是保住了。” 绍环山向张十全看了看,果见他身上淋湿了一片,还发出酒味来。心道:“张十全跟随我出差办事,已有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他从来没说过一句谎话。”绍环山料想张十全这番话不该是欺骗自己的谎言,脸上的怒色略收了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来怪你。可我呼你之时,你为何不答应?”说完,两眼凝视着张十全。 张十全道:“回二当家,属下立了个马步,保住了酒坛。因那阵抖动来得奇怪,就放下酒坛,先在大船四周检查了一遍。后又到货仓的窗口中向外查看,看看是船触碉了不是?因此,没听到二当家的话。等我检查完了后,我才爬上来,听到众家兄弟都在呼喊我,我便三步并作五步,不敢有丝毫耽搁,飞跑了上来。” 绍环山沉思了一阵子。向众人说道:“各位,张十全的话,你们相信吗?” 一个手持鬼头刀的帮众说道:“张大哥一直兢兢业业,二当家,我信得过他。”又有一人说道:“不错,张大哥是咱们漕帮第一掌舵手,我坐他的船外出办事,有十三回了,从来没出过岔子,我信得过张掌舵。”其他帮众察言观色,见二当家绍环同并没有责罚张十全之意,自己何必做坏人?也都纷纷倒向张十全,替他说话。 绍环山道:“好,既然大家都信得过你,我也不来怪你。我只问你,你刚刚检查船身,可查出什么来了没有?你是掌舵的,我们的船出了什么问题,你总该知道?” 张十全道:“回二当家,我刚才在窗口中向外看了看,发现我们大船的前方有一只小船。那小船没有标记,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但那艘真他奶奶的不长眼,竟然撞到了我们漕帮的船。刚才那阵抖动,就是那小船撞到咱们的船导致的。” 帮众都是哦的一声,这才得知,刚才那阵抖动,是由撞船引起的。又纷纷骂道:“他奶奶的,谁驾的船,难道瞎了眼了?不知道咱们漕帮要干大事,竟然敢来撞我们。” 有的道:“把小船上的人揪上来。他奶奶的,谁这么大胆,敢来捋老虎的虎须?”众人得知情由后,纷纷怪上了小船。 绍环山却先问道:“张十全,咱们的船可有损伤没有?” 张十全道:“我在大船舱底检查过,咱们漕帮的船船身厚实,并没有缺漏之处,二当家尽可放心。” 绍环山一听这话,这才放了心。道:“好!船出了问题,你第一个想到是检查船身,足见你十分尽职,我不怪你。” 张十全道:“多谢二当家,二当家英明神武,属下誓死追随,忠心不二。” 绍环山十分高兴,脸上顿转和悦。道:“好啦,好啦!你退下吧。”心中忽然想:“我当真英明神武吗?要做到英明神武,可不太容易吧。”转头向帮众说道:“众位兄弟,把小船吊上来。看看是什么人,如此不长眼。” 漕帮众人早就在等这句话,一得号令,全都奔到船头,拿缆绳的拿缆绳,有的亮出了兵刃,要将小船吊上来拷问。 众人正当忙乱之际,突听下方一个声音说道:“船上的大哥,兄弟的小船漏水了,就要沉没了。相烦各位大哥搭救一把,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第二百零六章 漕帮二当家 绍环山一听这话,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喜色。所喜的是,两船相撞,漕帮的大船没事,而对方的小船撞漏了。心道:“这是他咎由自取。不知是什么人?” 绍环山走到船头,向下一看。只见漕帮大船下身紧贴着一艘小船,江水已涌到小船的甲板上,小船正在下沉,很快就将沉没。那小船上站着四人,两男两女,正在呼救。 漕帮中有人呼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驶船撞我漕帮的船?没长眼睛吗?” 小船中一位英俊青年抱拳说道:“在下四人均不懂驾船之术,才致小船撞到了贵帮的船。冒犯之处,尚请原谅。船只将沉,还请搭救一把。” 绍环山向小船上的四人看了看,见那四人都不像船夫舵手,又看不出是何门何派。问道:“你既然不懂驾船,为何要乘船出游?这船是不是你的?”说话之时,双眼瞪着那青年。 那青年抱了抱拳。道:“这船不是我们的。” 张十全道:“不是你的,敢情是你抢来的?” 那青年道:“不是抢的,我等均是善良老实之人,绝不会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那青年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十分坚决。漕帮众人听了之后,倒也不少人相信了。 绍环山问道:“那你的船从何而来?” 小船上的青年道:“回大哥的话,是这么回事,我们在杭州租下了这艘船,打算坐船出海游玩,租金是一百两。昨天晚上,我们付了租金,吃过晚饭后,因身子困倦在船舱中休息。今早醒来时,就没见到那船家了,我们的包袱行李也不翼而飞,在下随身携带的三百两银子也不见了。我估摸着,多半是昨天晚上,那船家趁我们睡下之时,偷了我们的银子,却悄悄潜水逃了。我等均是老实本分的良人,身上的银钱给船家偷了,碰到这等黑心的船家,真是倒足了大霉。又从没学过驾船之术,如今船只漏水了,眼看就将葬身江底。还望众位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大家同是神州大地炎黄子孙的份上,援救一把。相救大恩,来日必将重酬。” 青年口中声称大家同是神州大地炎黄子孙,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漕帮帮众大多来自三山五岳,帮中有不少热血汉子。听那青年说得激昂大义,倒有一大半人神色激动,若非身有要事,绍二当家就在眼前,只怕早就要跟他称兄道弟了。 绍环山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是哪门哪派的?” 那青年道:“在下无门无派,这三位是在下的亲戚。”只见那青年指着其中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说道:“这位是在下的姑姑。”那妇人听了这话,脸上很是惊讶,险些摔倒。那青年忙说道:“姑姑,形势危险,你得当心点了。只有众位大哥出手解救,我们才能安全脱险。” 那妇人道:“嗯!你说的也是。” 英俊青年又指着其中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说道:“这位在下的表妹。”最后指着一位中年男子说道:“这位是在下的表哥。” 绍环山向四人打量了一番,一时倒看不出四人师从何派。又见那青年口齿伶俐,说这番话时,侃侃而谈。如若他是在说慌,临场编造,绝不会这么流畅自然。心道:“姑妈?表妹?表哥?这如何可信?”又问道:“你的话,我可不大相信。你既说是出海游玩,不带自己心爱的姑娘,怎地带上一家亲戚?那有什么乐趣?足见你这番话是捏造的。你既不肯说实话,我就爱莫能助了。” 只见那青年眼珠一转。又道:“大哥可误会我了。实不相瞒,我与表妹自小青梅竹马,许的要娃娃亲。”青年身边的少女听到这话,脸上忽然一红,皱着眉头看着那青年,脸上微有愠怒。 那青年似有察觉。又继续说道:“哎!我表妹向来腼腆,本来我不该说这事的。可大哥见疑,我不得不实话实说了。”那青年向那少女说道:“表妹,眼下情势紧急,我们得向众位大哥求援,方有生路。我知道你一定在怪我,这样吧,等危险过去了,我再向你负荆请罪。” 那少女的脸上更红了,低着头,却说不出话来。漕帮众人见此情状,有的已相信了,大多数漕帮帮众的目光都在瞧着小船上的腼腆少女,见她低眉垂首,神态忸怩,活脱脱是个小家碧玉的模范。 漕帮帮众大多是性格粗豪的汉子,一生在刀口上讨生活。从未见过有那少女那么美貌,那么羞涩的美女。又看着那青年,均觉得那少女和他是娃娃亲,将来要嫁给他,他实在太幸运了。 绍环山问道:“众位兄弟,他的话你们觉得如何?” 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李初来说道:“此事该当如何了解,全凭二当家决断。属下认为,咱们漕帮的大事更为紧要。然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趁此机会积点儿阴德,倒也不坏。” 绍环山沉吟了一阵子。心道:“讨伐鳄鱼帮方为头等大事,不能为这小事耽误了,将他们打发去就是了。”道:“张十全,船上有多余的小艇吗?” 张十全道:“回二当家,还有五只小艇。” 绍环山道:“放条小艇给他们。” 张十全道:“得令!”张十全叫上三名纤夫,同到底舱,抬上一条丈把长的小艇。用缆绳将小艇两头绑住了,再缓缓放到江里。 那青年伸手接住小艇,等小艇着水后。跃到小艇上,解了缆绳,回给张十全。 小船这时将要沉没,小船上另外三人先后转移到了小艇上。四人刚转移过去,那小船便整艘没入江水里。 那英俊青年拿起桨板,将小艇划开,给漕帮大船让出路来。抱拳说道:“多谢各位仗义相救。” 李初来道:“要谢就谢我们二当家。” 那青年问道:“不知哪位是二当家?” 绍环山道:“不才绍环山,忝为漕帮二当家。” 青年向绍环山拱拱手。道:“多蒙绍二当家仗义搭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绍环山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随即传令。道:“张十全,扬帆起航。” 张十全道:“得令!” 绍环山吩咐道:“你是舵手,船行江上,全船人的生死都系于你一人之手。你职责重大,只负责掌舵,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事你切莫插手。若再出纰漏,按帮规处置!” 张十全道:“是!二当家,属下知错。” 绍环山温言道:“我只要我们安安稳稳地到达鳄鱼帮的界口,收降了鳄鱼帮。众家兄弟得胜凯旋,一个不少地回到漕帮总舵,与司空帮主同饮庆功酒。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张十全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温暖,双眼中涌出了热泪。道:“属下定当尽职尽责,若再出岔子。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二当家的当夜壶。” 绍环山道:“你如能尽到你的职责,那就是了。你的脑袋嘛,还是自己留着喝酒的好,我可用不着这么大的夜壶。去吧!” 张十全受此鼓舞,只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挺起胸膛,转身掌舵去了。 绍环山又吩咐道:“李初来,你再整酒席,咱们得再吃一顿。吃得饱了,才有力量跟鳄鱼帮那群虾兵蟹将好好地周旋一番。” 李初来脸上露出了喜色。道:“是!”随即朝其他帮众喊道:“各位兄弟,还想吃肉喝酒的,都跟我来。”立即便有十余人跟着李初来重新收拾桌椅,再整杯盘。 小艇上的四人沉了小船,得漕帮赠了小艇,免除了葬身江底的灾难。四人划着小艇,并未走远。绍环山与漕帮帮众的对话,那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艇上那青年心道:“这位绍二当家调度有方,手下人人信服,真是一位很有能耐的人才。” 青年正在沉思之际。突听小艇上那妇人笑道:“侄儿,你可知道,我们是到哪里了?” 那青年怔了一怔。转头笑道:“苗前辈,你就别再取笑了。适才出于无奈,在下斗胆,不经请示,捏造了一篇鬼话,瞒了漕帮众人,实在造次得很。” 那青年正是萧爻。萧爻转头向李翠微看去,却见李翠微忽然转开了头,不跟自己照面。心道:“我适才说苗前辈是我姑姑,她是前辈,就算真做了我姑姑,也没什么吃亏的。朱大成朱老兄做我表哥,也没什么。可我信口开河,说李姑娘是我的表妹,还编出什么娃娃亲的鬼话来,太也荒唐了。” 萧爻拱了拱手。道:“李姑娘,适才虽是迫于无奈,但在下一时计拙,想不到别的借口。言语中多有冒昧,这就向姑娘负荆请罪。”说完,向李翠微稽首行礼。 李翠微忙扶起他。又听他说什么负荆请罪,说得跟真事似的。倒像那娃娃亲之事也跟真的一样,心中跳了跳,脸上红了红。道:“你别再说了,事出无奈。过去就过去了,谁也别再提起。” 朱大成道:“师姐你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提起的。”李翠微点了点头。 萧爻道:“多谢李姑娘宽宏大量,不加责备。”李翠微听萧爻夸赞自己宽宏大量,而不说自己美貌动人这等含情脉脉的话,少却了许多烦恼,倒颇为欢畅。道:“萧公子,你编谎话也挺厉害的。” 萧爻道:“我当时也就抱着试试的心态,也不知能不能管用。反正我觉得这么轻巧地弄到了一条小艇,是最省事的了,只是欠了漕帮一个人情。” 四人说话之时,划着小艇。眼见漕帮的大船自东向西,小艇却向东面划去,越行越远。萧爻忽然想起那绍环山说过的话来。心道:“绍环山说要去收降鳄鱼帮,又说什么得胜凯旋,难道他们是去攻打鳄鱼帮的?” 萧爻向另外三人说道:“咱们掉转方向,跟在漕帮大船后面,一同去看看。”说完,掉过方向,将小艇往西划去。 第二百零七章 一笔生意 李翠微忽然说道:“萧公子,你将小艇往西划去,是去看漕帮和鳄鱼帮的争斗吗?” 萧爻一面划着小艇,一面说道:“不知这漕帮为什么要打鳄鱼帮,我想去问清楚。” 李翠微摇了摇头。道:“萧公子,别人打不打,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萧爻道:“漕帮送小艇给我们,自然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再怎么说,我们都欠下漕帮一个大人情。就算这人情不用还,我们去看看也总不会有错。” 苗春花道:“萧爻,你难道连这点武林规矩都不知道吗?” 萧爻转头看着苗春花。问道:“前辈,什么武林规矩?” 苗春花道:“江湖上两帮火拼,最忌讳的就是有不相干的人在场。” 萧爻想了想。道:“前辈,你是说我们不该去看?” 苗春花不答。却道:“漕帮兴师动众,去攻打鳄鱼帮,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们若达不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就算漕帮救过我们,可对漕帮来说,我们是外人。” 萧爻心道:“是外人难道就不能看了吗?” 李翠微又道:“萧公子,漕帮和鳄鱼帮的事,是他们两帮之间有仇,他们相互仇杀,这事不归我们管。你不是说你踏足江湖,要要找你的大仇人吗?你怎么不以自己的事为重,反而去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如此舍弃自己的大事不顾,何时能找到大仇人呢?” 萧爻听得漕帮却攻打鳄鱼帮,心想:“两个帮派的仇杀,必定有一场大热闹好瞧,而且这事势必会轰动武林。”然而,仔细一想,不管这事如何轰动,两个帮派打得如何热闹,最终鹿死谁手,那都是他两个派的事了。自己既不是漕帮的,也不属于鳄鱼帮,这件事与自己实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看? 萧爻想了想后,那去观看两帮相争的热情就消退了。萧爻道:“不去就不去吧。”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觉得错过这场热闹,略有些失落。但终究与自己无关,也没太大的损失。 萧爻道:“李姑娘,苗前辈。那我们去哪里呢?” 李翠微和朱大成都看着苗春花,听她示下。苗春花道:“将小艇划回去吧,若附近有市镇,就停下小艇,到镇上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再作打算。” 李翠微和朱大成都点头答应。 萧爻听苗春花说先吃东西,不由得肚子里咕的叫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原来很饿了。适才听到漕帮说什么吃肉喝酒,肚子就已经饿了。但一想到有热闹可瞧,就把肚子饿的事也忘到一边了。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我们先去市镇上吃饭,你有什么意见吗?” 萧爻道:“苗前辈说得有道理,而且你跟朱大哥也都赞成了。我一个人,也不好孤立于你们之外啊,就依你们说的,先找地方吃饭吧。” 萧爻划着小艇,既已决定不去看漕帮与鳄鱼帮的争端,心思渐渐回转到寻找大仇人这件事上来。心想:“我要找的大仇人到底是谁?我出来这么久了,别说大仇人,就是扶桑人也没遇到过一个。难道说我要找的大仇人根本就没在中原,那我是要去扶桑国了?” 想到此处,默然无语。才忽然发觉,报仇这件事竟是如此的困难,倘若知道仇人是谁,那直接去跟他决斗,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是了。再不济,也该知道仇人的讯息,慢慢查访,也当能揪出仇人来。可自己遇到的,竟是一桩没头没脑的案件。不知仇人的消息,而且没有一点线索,当真是抓天无路,问神无门。 李翠微见萧爻半晌不说话,问道:“萧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萧爻道:“我在想我的大仇人到底会是谁?哎!可是想了半天,竟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李翠微道:“你找大仇人和我找耀龙一样,没有半点线索,一点头绪也没有。哎!” 苗春花向李翠微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苗春花心想:“耀龙的事,越来越渺茫了。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哎!翠微一直坚持要找,倒真是痴情一往。” 萧爻心道:“他们要找张耀龙,我要找扶桑大仇人。我们都是在找人,又都遇到了同样的难题,就是都没有头绪。”忽然说道:“李姑娘,在下倒有一个提议。” 李翠微道:“你有什么提议呢?” 萧爻忽然又摇了摇头。悻然叹道:“不成的,这法子行不通。” 李翠微奇道:“萧公子,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萧爻道:“我本来想,我们都同是找人,有着相同的目的,可以联手寻找,相互帮忙。但细细一想,这法子却行不通。因为,你们都知道张师兄的样子,只要看到了,就可认出来。可我却认不出我要找的仇人,我就算当面遇到那人,我也不知他就是我的仇人。相比而言,我找仇人就难得多了。但我找仇人和你们找张世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李翠微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叹道:“我们找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头绪,想想也真是无能。” 李翠微的话中,竟然开始自责了。 萧爻与她同为找人,最易受她感染,听她口气中大有一种挫败感。情不自禁地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专业找人的,甚至连一点找人的技巧都没有。偏偏碰到了找人这种事。这真是不会什么,偏偏遇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李翠微。又道:“李姑娘,我想我们碰到的事,真如俗语说的那样‘要公鸡下蛋,要牯牛下崽。’” 李翠微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道:“我觉得也不能这么说。真找不到的话,是我们本事不够大,是我们无能,和那公鸡下蛋也扯不上关系。” 朱大成坐在小艇最后面,这是头一次听到李翠微对寻找张耀龙的事如此悲观。心中暗想:“要不了多久,李师姐的耐心就会渐渐消磨殆尽了。她的心思若不再放在这件事上,离忘记张师兄也就不远了。”朱大成想到这里,暗暗高兴。觉得这一切就像自己在法相寺里的诉求一样,那是诉求,也可以说是对以后的预言。 萧爻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缺乏找人的技巧,但也许有人在找人方面的本事远远高过我们的,我们可以找人帮忙找啊。” 李翠微道:“可是谁的找人技巧比我们更高明呢?” 萧爻突然想到了千叶门,大叫一声。道:“我知道的正有一个门派,专门帮人找人的。” 李翠微道:“江湖上真有这种门派?” 萧爻激动地道:“有的,有的,就是千叶门。他们自称什么‘百枝千叶,无所不能’,找人的本事一定大得很。” 萧爻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想到了千叶门的口号,想到了陆成英的探路神鹰,又想到了陆祥的猎犬。道:“这事一定能成的。李姑娘,你不用太担心。我们这就去找千叶门,请他们帮忙。”忽然想到洛天舒曾说过,洛天舒花了五千两银子,请千叶门出面寻找自己。由此可见,千叶门出面帮别人找人是要收钱的,而且价钱很贵。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千叶门当真是专门帮人找人的门派吗?” 萧爻道:“我没骗你,但他们要收钱的。哎,不知道可不可以赊账。但只要遇到千叶门的人,就好办多了。我真后悔,昨天不应该离开杭州的。” 李翠微问道:“你为什么后悔离开杭州了?” 萧爻道:“因为千叶门的人昨天还在杭州的,你们与唐门弟子厮斗,我与金刀门洛天舒对掌的时候,千叶门的门主聂盖虎,千叶门门人陆成英、陆祥就在法相寺外面看着,我们居然当面错过了。现在回去,不知还能不能碰到他们。” 李翠微道:“那我们就去杭州,去找千叶门。” 萧爻摇了摇头。道:“杭州是去不得的,好不容易才从杭州出来,怎能回去呢?再说,我得罪了金刀门,得罪了杭州武林,去杭州就是自投罗网了。” 李翠微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害怕碰到金刀门的人,你不出面就是了。由我们去杭州找千叶门的人就行。” 萧爻道:“可他们是要收费的,而且价钱会很贵。我与他们又不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接手这笔生意呢。就算他们答应帮我们找人了,肯定要收很大一笔钱的。而我又正好最缺钱,拿什么付给他们呢?” 李翠微听得千叶门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心道:“单靠我和五仙教,只怕永远也找不到耀龙,既然千叶门是专业负责找人的门派。不管他们收费如何高昂,都要去试一试。”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别太担心了,咱们先找到千叶门的门主,把我们的事如实告诉他们,然后听听他们的价位。倘若当真能帮我们找到要找的人,付给他们一些辛苦费也是应该的。”李翠微又小声说道:“要是真能找到耀龙,我以后就与耀龙一起挣钱还千叶门。” 萧爻见李翠微下了决心。心道:“倘若千叶门的人真能帮我找到大仇人,让我报了仇。那么,我就是挣钱来还他们,也是很值得的。” 萧爻便也下了决心,豁然站起。道:“就这么办,咱们这就去杭州。找千叶门门主聂盖虎谈生意。” 第二百零八章 空无人烟的码头 萧爻因想到千叶门是专门帮人找人的门派,由此而想出去请千叶门帮忙寻找自己的大仇人。倘若能得千叶门帮忙,毫无疑问,找到大仇人的期望就高了许多。心底下算定了这件事,多了这份指望,总算安心得多了。 萧爻坐在小艇最前端,摇动桨板,划着江水。大江上更无别的船只,在他身后的是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这三人同是五仙教的,像是以前见面的次数太多了,彼此太过熟悉,反倒没什么闲话可讲。萧爻不说话时,那三人都沉默着。 那三人当中,又是李翠微对找千叶门谈生意这事最为关切。然而,李翠微是位颇有心计之人,她是一位少女,因寻找未婚夫而不辞劳苦,千里奔波,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几样加起来,令她感到了不小的压力。江流平缓,李翠微正借此慢游江面之际,将心头压力稍作遣散。 朱大成因对李翠微余情未了,尚存七分指盼。朱大成与李翠微同来寻找张耀龙,却一路上不得不与自己的私念作斗争。有时候担心张耀龙会忽然出现,则想要不要将自己心底向李翠微表明。有时候又想李翠微一心只在张耀龙身上,这种时候跟她表明心迹,像是趁火打劫,因此上他顾虑最多。 苗春花为着昔年的一段情事,常常心神不属。她因性格泼辣,早年时候没人敢娶。直到二十八岁上,才遇到了一位如意之人。然而,因为对方开了个玩笑,与那人从此翻脸。那人却也是个负气使性之人。当年两人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至今十三四个年头过去了,一直没再听到那人的消息。 在这十三四年当中,苗春花常常想念着那人。有时候想着两人相遇之初的情景,自己性格泼辣,极少让人。那人也不知为什么有那样厚的脸皮,无论说多重的话伤他,他总是低声下气,百依百顺,死耐着不肯离开自己。 终于对他动了情了,苗春花便会想着两人相处的欢洽。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光,似乎关心那人甚于关心自己。他的一言一行,不管是出于无心还是出于有意,不管与自己相不相干,都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只要是那人的事,只要是那人沾边的事,就全都成了与自己有关的事。 那段时光当中,两人的对话是最多的。因为任何一件小事,都得仔细过问,小心对付。别扭是时有发生的,但也因彼此相谈得多,闹了别扭,怄了一会子气后,当然就会合好。那段时光虽然短浅,却苦忧参半,喜乐哀愁全都有了,是这一生当中最回味无穷的一段时光。 当苗春花想到当年的那个玩笑,想到与之大吵,各自负气离开,眼里总有些泪水。这十三四年以来,她想的最多的不是两人相知相爱的欢乐时光,却是导致两人分手的那个玩笑。 尤其是当看到李翠微对张耀龙痴心一往,她才想到自身。有时甚至会将分手的原因推到自己身上。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太过狠辣,得理不让人,无论何事,只能自己得益,不许吃亏半分,而竟至于将这种狠辣上升为自大,别人越加容让,这种自大心理就越是炙盛。这就把一个玩笑看得太过重大,看作是不可原谅,不可容忍。终于致使一份将要瓜熟蒂落的姻缘破裂了。 春花因想到这段情事,是自己的不是造成两人分了手,心中常怀自责自悔之念,又觉得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那人对自己好。因此,自从那人消失之后,除了想念那人,便再无心他顾,竟自甘心寂寞,苦熬了这许多年。 她这次为寻找张耀龙,从黔中出来。又到江湖上走了走,虽说是为找张耀龙,然而这事是毕竟李翠微牵头的,也就不是太过关心。她这次出来,倒有太半是为散心,另外心中依旧怀有一份痴想。便是期许着能在某时某地遇见当年的那人,更是希望那人也与自己一般,自己未嫁,而他未娶。虽然破镜不能重圆,但只要粘连得足够光滑,也照样是一块明镜。 苗春花心中存着这样的想法,爱情的裂痕终于会被时间抹平,十三四年的苦守,能换回一场圆满。 苗春花想着这段情事,这却是她心底最为隐秘之事。这十多年来,她只对一人讲过,十年前,她曾对四川剑阁无色庵的主人讲过这事。 大江上并无一只行船,两岸是悬崖峭壁。时有微风吹打着江水,传来一阵阵江流拍击两岸的波浪声。驾着小艇,浪游于江面之上,本该格外地舒心。但小艇上的四人因心思不同,或为旧事伤怀,或为未来筹谋,谁都没有开口,十分的安静。 萧爻划着小艇,回想着聂盖虎的样子。暗道:“那天在金刀门后院的大槐树上看到过聂盖虎,那老者是个很沉稳的家伙,不论遇到多奇怪的事,他的脸上始终是很平淡的。聂盖虎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足见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那陆成英养着一只黑鹰,号称是探路神鹰,他那只黑鹰想必有点鬼门道。还有他兄弟陆祥的猎犬,应该很擅长追踪。” 萧爻又想:“洛天舒请千叶门来寻找我的时候,聂盖虎曾言,他们出动了五位能手。聂盖虎是门主,他当然只运筹帷幄,不会出面的。那么,那五人当中,陆成英和陆祥占了两位,其他三位我却不知道了,不知道那三人又有什么样的能耐。” 萧爻自从与周元嘉、萧万立分别以后,这却是他生平第一次动脑筋推测别人。以前隐居世外,不论碰着什么事,都有周元嘉和萧万立分析处理。萧爻极少参与,既不用动手,更不用动脑。 这次出山寻找大仇人,因要请动千叶门帮忙,很快又将与聂盖虎等人正面接触,才开始推算起千叶门的聂盖虎来。经此一番推导,对聂盖虎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萧爻舒了口气,抬眼看去。忽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码头,有码头自然就有市集了。 萧爻道:“李姑娘,苗前辈,朱大哥。你们看,咱们、、、、、、咱们上岸可以吃饭了。” 那三人抬头向前看去,都看到了那个码头,但码头上并无有一个人影,四下里静悄悄地,此时正当中午,码头如此安静,真有些邪门。 萧爻的脸上忽然一惊,因为他看到在那码头的旁边,停泊着一条大船。大船的船板上写着两个大大的‘漕’字。 苗春花、李翠微和朱大成也都看到了漕帮的大船。李翠微道:“真想不到,我们都尽量躲避了,但还是遇到了漕帮的船。” 萧爻道:“是啊,漕帮的船在此靠岸,想必帮众都到市集上去了。苗前辈,我们要不要避开呢?” 苗春花沉思了一段时间后,心思复转过来了。道:“一见到漕帮就故意避让,倒显得我们跟做贼心虚似的。泊下小艇,都上岸去吧。” 萧爻道:“好的,正好去镇上吃点饭。”心里嘀咕道:“漕帮的船为何会停在此地呢?难道鳄鱼帮的总舵就是在此地吗?” 萧爻停稳了小艇,向四面看了看。但见一条街道向前延伸出去,街道两旁排列着上百干房舍。此地既设着码头,自当是用以供过往客商宿歇饮食之用。往日里此地定当热闹繁华,人烟辏集。今日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安静得十分诡异。 四人本想到此用餐,稍作歇息,再行赶路。可没想到,这条大街上竟安静得如此可怕。不由得都想到,这定然与码头外边的漕帮的大船有关。 四人暗增戒惧,相互也靠得近了些。屏气凝神,在大街上观望着。 萧爻抬头浏览着大街两旁的房舍,但见那些房舍都是经商的店铺。有一家周记珠宝店,有一家吴记当铺。一眼所见到的店铺,招牌都十分鲜亮。显然,就在不久前,还有人上此做生意。却因漕帮的到来,全都散了。 萧爻向前行了几步,又见西面大街旁边,有一家温家老药材店铺,招牌比较晦暗。萧爻心中起疑,走到温家老药材店的大门前。高声问道:“店家,有人在吗?”喊了几声,根本无人应答。 萧爻伸手推门,触手却碰到了许多灰尘,那门却关得很紧。这时候,苗春花、朱大成和李翠微都已来到温家药材店的大门前。 萧爻同那三人说道:“其他人家的招牌大都很光鲜,唯独这家的招牌十分灰暗,大门上又布满了灰尘。” 李翠微道:“这家店铺像是许久没人经营了。” 萧爻道:“既然来了,就看个究竟。”一掌劈破了一道窗户,向内张望。但见店铺里空空如也,名为药材店,但店里徒有四壁,连一张桌子也没有。 萧爻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呢?打着药材店的旗号,却又不做生意。这不是糊弄人的吗?可是谁会这么无聊,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萧爻正自沉思之际,突听得屋中传来一阵极为轻缓的脚步声。萧爻内力深厚,强于其他三人,是以他听到了,而那三兀自没有发觉。 萧爻即打手势,提醒三人禁声。那三同时警觉,屏住呼吸,竖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第二百零九章 冷面冷心人 萧爻的双手上运起了烈火掌,随时准备就绪,倘若屋子里的人不怀好意,忽然发难,则立即能还手。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留神听着屋内的动静,同时,将那屋中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查看了一遍。空空荡荡的店铺里,却静得出奇,没有半点声息传出,死寂的空屋里处处透着诡异。 苗春花、李翠微和朱大成的手都搭了在兵刃的把柄上,已完全做好了抽刀拔剑的准备。只消屋子里透出点意外情况,三人将会在第一时间拔出刀剑,以备不时之虞。 四人的眼光从来没离开过那空荡荡的店铺,查看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动静。 萧爻认真回想着,刚才真真切切听到屋子里有移步的声音传出,自信绝不会听错。不知为何,那声音竟然消失了。难道是自己的行踪已给人察觉,屋里的人竟躲了起来?可他为何要躲? 萧爻与李翠微,朱大成和苗春花隔得较近。从三人的出气声中,可辩出三人来。三人当中,苗春花内力较高,呼吸声最弱。朱大成的呼吸时快时慢,显然他想尽力控制自己呼气的声息。才会使得呼吸声急一时,缓一阵,李翠微呼气的声音很是轻微。却也很是均匀,那是因为她并没有特意控制呼吸之声。 萧爻心下嘀咕着:“屋子里的人如果真的是躲起来了,那他也该呼出声息来的。我为何没听到他的声息?难道屋里的人竟会龟息长眠的神功,而消没了呼吸之声?” 萧爻转念又想:“可是那龟息长眠神功何等玄妙?岂是轻易就能炼得成的?以前没出山时,爷爷和周大爷也曾提起这门神功,但极少有人学会。屋子里人的倘若真会了这门神功,那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高手了。” 萧爻已不耐烦再等下去,又高声问道:“有人吗?”说话之时,萧爻的双手上仍然运足劲力,戒备之心并没松懈下来。问了这简短的一句话后,又凝神听着。 只听屋子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是何人?” 四人听到这声音像是出于女子之口,但都没听到过这么冰冷的说话声,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四人听到之后,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爻的心念转得极快。又想:“她这句问话当中,问的是‘你是何人?’,而并非‘你们是什么人?’。可见她只听到我的声音,并没听到苗前辈、朱大哥和李姑娘的呼吸声,以为只有我一人。嗯!她听声辩位之能尚且只达到这等境界,由此可推知她的功力并不是太深厚。” 萧爻推测了一番后,虽然还没见到屋子里的人,但对屋子里的人的功力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得知屋里之人内力一般之后,警惕之心顿时松懈了许多。萧爻舒了口气,苗春花等人也都同时吐了口气。 四人刚嘘了口气,便听得屋子里的人问道:“你们是四个是什么人?” 那女子虽说过话了,却没有露面。萧爻心道:“她应该是站在里屋。她是在我们大声出气之后,才发觉我们是四个人。可见我推断得很正确,她的内力只能达到这样的境地。” 萧爻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你为何会躲在这空屋里?怎地不出来让我们瞧瞧?” 那女子冷笑一声,只听她那冷冰冰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她道:“我是什么人?哼!你还不配问。” 萧爻心想:“这人的口气挺狂的,我居然不配问她?嗯,她口气狂,我也不是吃素的。”于是说道:“你为什么会躲在屋子里?” 只听那女子接口说道:“你不配与我说话。” 李翠微听得这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萧爻在小船上与漕帮帮众对答之时,口齿利索,无往而不利。不想却在此地碰到这么一位十分奇怪的人,动不动就说别人这也不配,那也不配,损人毫不留情面。李翠微忽然很想看看萧爻无计可施时会是什么样子。 萧爻皱了皱眉,心道:“李姑娘在旁看着,可不能因屋子里冰人讥嘲了几句,就雷霆大怒。在李姑娘面前失了态,定会被她小视了。”于是耐着性子。问道:“我为什么不配与你说话?” 屋子里的人忽然没了声音,似乎正是以不说话来表明‘萧爻不配与她说话’。 萧爻心道:“这镇上万人空巷,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活人,却是一座冰山。就算是冰山,那又如何?镇上出在大事,好歹要着落在她身上问出些口讯来。”萧爻下了这决定。说道:“你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屋里的人冷冷地道:“你敢进屋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萧爻生平从来没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但他性子淡泊,于在口头上的得益吃亏向来极少放在心上。却道:“哎哟!我好怕哦。不过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打断我的腿。”萧爻伸手往门上推去。 那女子厉声喝道:“你敢动一动那门,我立刻要你死!” 萧爻心道:“事到如今,左右是跟她顶上了。”却道:“那正好了,我还巴不得立刻就能死。”心下坦然,用力往门上推去。砰地一掌,劲力到处,将那两扇大木板门劈破了一扇。 只觉得眼前一花,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里屋箭一般的冲了出来。那女子冲向萧爻之时,将手里的双刀一措。两柄刀刀锋相磨,磨出不少火花来,嚓嚓一响。那女子从门的破洞中伸出刺了出来。 萧爻双足一点,身子后退飘开,从屋前的滴水檐下直退到大街上。那女子举着了柄长长的弯刀,对着萧爻直刺。她手里还有一柄短的弯刀,却贴立胸前,作为护身之用。 萧爻脚下运劲,不等后退之势衰竭,又在地上一点,身上仍向后飘开。这时却有空看着身前的白衣女子。 却见那女子长着一张鸭蛋脸,脸上白得胜雪,又极瘦极薄,仿佛是用美玉雕刻而成的,没有半分血色。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嘴唇略有些往上翘,形成了一条精致细密的弧线,深具曲线之美。 却见她的眸子里充满了恼怒,一双妙目却瞪得很大,美艳的脸颊上却隐含着一股杀气。 萧爻看着那女子,吃惊不小。暗道:“她说话似冰,但人却生得如此美貌。” 那女子忽然站定,左手刀刀尖挑向萧爻,右手刀横立于前方护身。身上衣裙飘飘,姿态十分优美,脸上却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双眼冷瞥着萧爻。 萧爻在她前方两丈之外停下了脚步。问道:“小姐,请问你姓温吗?” 那女子冷冷地看着萧爻,眼光落到萧爻的脚上。心道:“这王八蛋的轻功倒是很了得。他打坏了大门,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抓住他。要不然,我如何对得起温大哥?” 萧爻见她双眼中闪着冷傲的光芒,亭亭玉立,横立双刀,却不开口说道。又道:“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那屋子里?” 见那女子没有说话,萧爻皱了皱眉。又道:“你是哑巴?” 那女子傲然挺立,仿佛一个由冰山雕成的冰人。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萧爻心中急了。道:“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人?你到底是怎么啦?你倒是说句话啊。哎哟!” 萧爻向左移动了几步,那女子手中的刀便转向左边,仍以刀尖指着萧爻。但没有出招,也没有说话。 萧爻察觉到了这一点。心中一亮。道:“原来你是会动的。你以刀尖一直对着我,为什么不攻呢?”想了想之后,终于明白了。心中又想:“我脚步较快,她没把握伤着我。是以只举刀对着我,却不出手。但这么干耗着,不是很没用吗?” 这时候,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走到萧爻的身旁来。萧爻心道:“我与她说不上话,也许因为我是男子。何不让李姑娘和苗前辈跟她搭搭话,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讯息来。” 萧爻道:“李姑娘,请你与她说说话。” 李翠微笑道:“说话也要用请,萧公子,我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萧爻道:“嘿嘿,说话也要用请,真是好笑。可这也是被迫的,我不配跟她说话嘛,所以只好请你代言了。” 李翠微笑了笑,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见她凝立不动,也不禁很是好奇。天底下竟会有这种人? 李翠微拱手道:“姑娘你好,我是李翠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李翠微审视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她心思较细。看出眼前这白衣女子,年纪约在二十一二左右。比萧爻多看出一点,由于那女子不说许,已无法再往深处探究。 那白衣女子看了李翠微一眼,眼光很快就又落到萧爻的脸上,冷冷地瞥着萧爻,手中的刀仍然指着萧爻。她左手长刀指萧爻,右手短刀护身,这个姿势已摆了好一会儿了。但谁都不知道,她还会将这个姿势摆到什么时候。 李翠微没听到白衣女子回答,也吃了闭门羹。心中越来越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样?她以刀尖对着萧公子,对萧公子的敌意是不言而喻的了。可又为什么不出招?她如此不说不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苗春花见李翠微问不出话来。道:“翠微,我来试试。” 李翠微道:“是,师叔。” 苗春花向那白衣女子说道:“姑娘,你是谁?你不肯说话,是心里有什么委屈吗?你放心跟我们说吧,我们什么帮你的。” 那白衣女子面上冷冰冰地,只是冷眼看着萧爻,对苗春花的话竟似没听到。 苗春花也没了法子。朱大成又试了试,可无论问什么,那白衣女子都不回答。 四人甚是奇怪,又十分纳闷。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奇特之人?不说不动,仿佛一座冰山。 却听苗春花叹道:“如此冷面冷心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二百一十章 千叶门三 萧爻接口道:“苗前辈,你说她是冷面冷心之人?”喃喃说道:“冷面冷心人。确实天下少有。” 苗春花道:“这世的人只要不是哑巴,大多数人是爱说话的。就算有的人天生好静,沉默多而语言少,但至少还有语言,总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说。所以,不说话的人是极少见的。” 萧爻想了想。道:“确实如此,谁会不想说话呢?” 李翠微道:“如果心头有事堵住,就会不想说话。但那是有心事,与这位姑娘却是不同的。哎!” 朱大成看着李翠微。心道:“心头有事堵住,当然不想说话了。李师姐,不知你什么时候会多向我瞧一瞧,你若肯多关注关注我的心事,那就好了。” 但是李翠微却极少关注朱大成。好在朱大成对此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心中所谋之事,又是在未来,因此,对眼前之事就看得很淡了。只是偶尔被触及到心事时,才会暗自感叹几句。当真是极富忍耐力的人。 萧爻看着那白衣女子,自从听到她说话以来,她说过的话几乎数得清。心道:“她实在太过离奇。” 正当愁思无解之际,突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雄鹰的长嗥。萧爻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黑色大鹰自西边的天空中翱翔而来。萧爻认得那只黑鹰。心中微微一惊:“这不是陆成英的探路神鹰吗?黑鹰既然来了,陆成英肯定也来了。” 苗春花、李翠微和朱大成都看到了那只黑鹰,三人的脸上也都惊讶不已。 萧爻笑道:“李姑娘,千叶门的人来了。我们将要跟千叶门谈的生意不用跑去杭州了。” 李翠微道:“你怎么知道千叶门的人会来?” 萧爻指着那黑鹰说道:“那天在法相寺外八角亭里,我们看到的黑鹰正是这只了。黑鹰出现不久,千叶门的人就都来了。今日,这黑鹰在此现身。所以,我敢断定,千叶门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突然,只听那白衣女子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萧爻向白衣女子看去,见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那笑容很冷,乍一出现,就如闪光似的消失不见了。 萧爻心中不自觉地将白衣女子当成了冷面冷心人,对她又感到太过奇异。当看到了白衣女子的笑容时。心中又是一惊:“她刚才嘴里发出哨声,是做什么用的?她笑什么?难道她与千叶门有什么关联?” 又听头顶上方的黑鹰长嗥一声,扑腾着翅膀,往西飞去。 萧爻道:“黑鹰飞去,是去通知陆成英的。” 李翠微和朱大成都经历过法相寺外八角亭的事,听萧爻一说,两人也就明白了。 苗春花道:“千叶门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对耀龙来说,倒是件好事。” 李翠微自从与萧爻商议定了要请千叶门门人帮忙寻找张耀龙这事后。对千叶门的关心也就炽热了许多。只得萧爻的话,心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千叶门的人,不禁有些激动。心中暗暗许愿:“耀龙,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千叶门的人就要来了,萧公子说千叶门的人很擅长找人。我请他们帮忙寻找你,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逢了,但愿你还没变,你是不是一直在想着我呢?” 朱大成心中却想:“萧爻说千叶门是专门负责找人的帮派,说得煞有介事。不知这事是真是假?但愿这只是一个谎话。” 萧爻则想:“我怎么才能让他们帮到我?哎!那天陆成英拿着我的画相,与我真人比照。由此可见,他们找人也是依靠着画相的。可我却从哪里去找我的大仇的画相来给他们呢?” 萧爻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灰凉。这时,突听得西边一个男子的声音喊道:“百枝千叶,无所不能。”声音洪亮,似是以充沛的内力传出的。由远及近地传来,音调由低转高,声音较为浑圆。 萧爻心道:“此人内力不俗,却不是陆氏兄弟。” 那人喊了一声,声音传过之后,四下里又变得安静了。突然,又听市镇东面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喊的仍旧是:“百枝千叶,无所不能。” 萧爻将两人的内力作了比较,但觉得后一人的喊声不如先一人的高,而嗓子尖利。心道:“这人的内力比先前那人的稍弱了一些。” 第二人的喊声刚落下去,又听码头那边有声音传出。传的仍旧是千叶门的接头暗语,那句:“百枝千叶,无所不能。” 萧爻识得此人的声音。道:“这位是陆成英。”但觉得陆成英的声音比第二人的更低了几分。显是内力比第二人稍差一筹,因此,使得声音低沉了下去。 萧爻心中一亮。暗道:“来人的内力一个比一个低。由此看来,他们应是先强后弱的顺序发出接头语的。内力高的人先发声,想必第一个发声之人,为五人之首。第一个人呐喊声结束后,第二人便发声响应着,接着要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萧爻又想:“他们五个人应该是分在各个方位的。事先安排好了,等找到了目标,就由第一人先发声。然后,其他人跟着喊出接头语来。每个人都以声音来辨析其他人的方位,朝着同一个方位聚拢。” 这时,萧爻听到了一个与陆成英声音十分相近的声音从码头那边响了起来,萧爻听得此人的声音。心道:“这人定是陆成英的弟弟陆祥了。兄弟毕竟是兄弟,两人的声音就相近。” 但觉得这四人的声音都是向着自己这边传来的。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那四人都朝着我们这里呼喊。莫非他们的目标就在我们这里?那会是谁呢?决不会是李姑娘她们的。而洛天舒刚请过他们来找我,也不会是我的。那么,他们要找的人,只有这位冷面冷心人了。” 萧爻不禁向那位冷面冷心人看了一眼。这时,陆祥的声音传过了。却见那白衣女子——冷面冷心人忽然张嘴呐喊,以内力将声音传出。而喊的竟然就是:“百枝千叶,无所不能。”这句接头语。 萧爻瞪大了眼,看着那白衣女子。问道:“你、、、、、、你是千叶门的?”他的疑问并没有获得回答,白衣女子仍是没有说话。 但是她已用不着回答,因为她喊过的接头语,不容置疑,她就是千叶门中的第五人。萧爻以手加额。道:“想不到她竟是千叶门的?” 李翠微、朱大成和苗春花也从五人的喊声听出一些端倪。自从萧爻不吹吹灰之力向漕帮借到小艇后,三人对萧爻的机智是很佩服的。听得萧爻的话,也就想到了白衣女子是千叶门中的第五人。 李翠微向白衣女子说道:“哎呀!姑娘,你原来是千叶门的呀。我正要找你们呢?” 那冰人终于开口说道:“哼!你找我们做什么?” 李翠微道:“我找你们做生意。” 冰人的脸上冷冰冰地,蜜桃似的嘴唇微微启动。道:“你知道我们的营生?” 李翠微向萧爻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那冰人。道:“这位萧公子说的,你们专门负责帮人找人。” 冰人道:“话是不假。” 李翠微听对方极力俭省言辞,也不便说太多的话,跟着将词句缩短。道:“我们可以谈生意了吗?” 冰人道:“很好。” 李翠微心道:“很好是什么意思呢?”道:“你是答应谈了。我想请你们帮忙找我的师兄张耀龙。请你出个价吧。” 那冰人道:“很好的意思,是答应了你的生意。但你的生意押后谈。” 李翠微怔了一怔,有些不大高光,但想这事是有求于人,将不高兴的脸色都收了起来。问道:“押后?” 冰人道:“我们手头上正有一笔生意,等做了手头的这笔生意,再跟你谈。所以要押后。” 李翠微道:“那倒也是。你们手头的生意,是、、、、、、是找谁呢?” 冰人冷瞥着萧爻,并不说话。 萧爻心中一惊,但这时也就想明白了。千叶门人来此,那是来找自己的。萧爻问道:“是洛天舒吗?” 冰人道:“不错。” 萧爻叹了口气。道:“他这次花了多少钱?” 那冰人还没答话,却听西边有一人哈哈笑道:“这次是免费的。聂门主想着洛天舒两次花钱都只为捉拿一人。因此,这第二次就没有收他的钱了。” 萧爻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身穿一件黄泥色大褂,足下踏着一双麻耳草鞋,赤手空拳,年约三旬上下。长相竟与弥勒佛的有些相近,两只肩膀扛着一颗又圆又大的脑袋,肉嘟嘟的脸上满是笑容。 萧爻抱拳行礼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人歪过了头,不受萧爻之礼。道:“我叫张八,你叫萧爻。你的武功倒很不错的。” 萧爻道:“张大哥,洛天舒为什么还要找我?” 张八道:“先打赢了我再说。”张八的话刚说完,抬手就是一拳。拳风呼呼,扫向萧爻的面门。 第二百一十一章 洪拳对战梅花拳 千叶门的五名探讯能手中,以张八居首。这张八是虎牢人,自小炼拳,一来他机缘甚佳,经常得名师指点;二来他对武学有着超凡的觉悟,尤其是在拳法上,无论什么拳法,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依样葫芦地使出来。再炼几遍,耍过几回后,就能探得拳法的精要与不足;第三,他对武学十分痴迷。这张八若是得到一门新的拳法,当真比得到金银珠宝还更看得宝贵。他会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地钻研。直到将新的拳法炼完炼会后,才肯放下。 为着学武这嗜好,他常被他的哥哥训诫,甚至要禁止他学武。但张八难以忍痛割爱,东躲西藏地学,还学得十分勤勉。 张八因占了这三样品性,虽然常被他的哥哥阻止,但凭着心底的那份痴迷与韧劲,偷偷摸摸地坚持十多年。虽然只有三十岁,他却已炼会了十八路拳法。武艺精熟,非比寻常。 但因他为人素性恬退,名利之心极淡,不喜张扬。纵使会了这许多路拳法,却极少在亲朋好友面前显露武功,以致于他的亲友们大多不知道他早已身怀绝技。只三五位老熟人知道他是个会家子。但就算看过他动武的人,也没有谁完全清楚他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是以张八虽武艺高超,但因为知道他的人不多,他至今在江湖上仍没什么名气。少有知者,无异于不知也。 五年前,聂盖虎路过虎牢。这聂盖虎是原锦衣卫都统指挥使史思恭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掌锦衣卫千户之职,深得史思恭的信赖。因魏忠贤侍宠,升任东厂提督。天启皇帝疏懒朝政,好做木匠。这魏忠贤又是个专好争权夺势之人,便一心要掌控大明朝廷内外势力。因与史思恭政见不和,与他同朝共事,阻碍颇多,不好展开手脚。魏忠贤为了争夺权利,不免要党同伐异。史思恭与魏忠贤政见不和,自不可避免地成了魏忠贤的眼中钉。 魏忠贤伺机抓住史思恭的一点小辫子,便无限放大。再上奏天启皇帝,弹劾史思恭,请旨将他裁出。天启皇帝对魏忠贤向来十分宠信,宫中大事,多半交付魏忠贤裁决。看了魏忠贤的奏折后,便命魏忠贤着手拟定裁出史思恭的圣旨。魏忠贤欢天喜地,命人写下诏书,裁汰史思恭。改立义子田尔耕为锦衣卫都统指挥使。从那以后,大明内廷势力全权落到魏忠贤之手。 聂盖虎眼见着史思恭无故下台,做了多年的都统指挥使,却落得个凄惨的晚景。史思恭一倒,聂盖虎在朝中失了依仗。取而代之的田尔耕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稍有差池,则将身败名裂。聂盖虎审时度势,辞去了千户之职,告老还乡。 他回乡之后,并没有闲着,却想另外成立一个民间的锦衣卫,专门帮人找人和打探讯息。 聂盖虎想着要组建千叶门,他便四处找能人。五年前,他在虎牢遇到了张八,两人较量了一场,打到一千两百多招后,聂盖虎才得胜出。那时千叶门还没有成立,但因为这场较量,聂盖虎发现了一名隐藏民间的武功高手。他又发觉张八为人深藏不露,单就这一点已很适合做锦衣卫的武士。 他与张八交手过后,两人的往来也密切了许多。聂盖虎想拉张八与自己合伙组建千叶门。多番暗中试探,察知张八不愿离家远走。 聂盖虎便设下了一条借刀杀人的计策,一边引一伙强盗到张八家偷盗,引张八攻打强盗。张八没下重手伤人,只将强盗驱散便处了事。等那伙强盗败退以后。聂盖虎出手打死了三名领头,并将强盗之死嫁祸给张八。一边串通官府,陷害张八成了朝廷通缉的杀人要犯,扬言要捉拿张八为死者偿命。聂盖虎原是锦衣卫千户,官场中多有他的故交。他要张八被朝廷通缉,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八虽是为驱散强盗,但无疑犯了杀人重罪,要被缉拿审理。张八知道自己并没有打死强盗,这场官司多属冤案。刚得官府通缉的消息,便设法躲逃。这恰恰中了聂盖虎的圈套。 正当张八有家难归,处处躲避之时。聂盖虎出面找到了张八,问明事由,花钱帮他疏通官府,费了不少力,消去了张八的罪责。 张八原就不知聂盖虎设下的计谋,对聂盖虎帮自己免除了官司十分感激。设下酒宴,请聂盖虎喝酒,表示酬谢。聂盖虎欢然赴约,在酒宴中,再以好言相劝,将邀请张八同伙组建千叶门的事说明了。 张八既感激聂盖虎,又想这一身本事若无施展之处,落到湮没无闻,终究不得畅快,这才肯跟着聂盖虎。张八是聂盖虎选中的第一位高手。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从一位不为人知的民间高手而变成了千叶门中第一名骨干。 张八所会的多路拳法当中,又以洪拳为主干,其余拳法为枝叶。他刚刚使的是一招观音现掌。只见他身呈十字势,拳上气凝如云,落于五指尖上,扫向萧爻的脸颊。 萧爻但觉一股拳风如刀般刮向脸颊,隐隐生疼,吃了一惊,忙侧身向后斜避开去。随手还了一招‘踏雪摘梅’,使了个摘字决。向前迈进半步,左拳往张八的脸上击去。 萧爻所使的这一手摘字决中,其意是在摘梅,仿佛是雪停之后,在雪地上赏玩雪景,偶见一株腊梅,迎雪傲放,煞是惹人眼。于是乎,想要摘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这摘梅之举,原属无心,不用多大的力。但用到拳招,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招‘踏雪摘梅’中暗含内劲,似是无意之中的要摘下一朵梅花,但摘取之念甚是坚决。若遇阻挡,则加大摘取力道,扫除阻碍,一定要将梅花摘到手。 张八这边,眼见萧爻还击的这招,虚中有实,不敢小视。但他并不退让,使一招牵牛过堂。右臂抬起,格挡萧爻的手肘,左拳自下向上斜勾而出,勾萧爻胸腹。 萧爻侧身退避,第二拳还没来得及使出。张八顺势,使一招虎穴探子。只见他头往下伏,躬身直进。双拳朝萧爻胸腹连环进击,既快且沉。 萧爻眼看没法拆解,只得双足点地,向后退让。见对方拳招过硬,心下赞佩不已。退了七八步,张八的拳招使得老了,才变换招式。 张八在拳招上占了上风,一旦得势,便寸步不让,越打越顺。 萧爻于拳招变换的功夫上,不如张八快捷灵动。有些左支右绌,但仗着脚下步法转换疾快,避过了许多凌厉的杀招。 两人在大街中心斗了起来。张八武艺纯熟,他使洪拳与人过招,已不下两百次。对洪拳的形与意已领悟得七八成,一拳使出,有刚有柔。或是形刚而意柔,或是意刚而拳招转柔。 张八身法矫捷,但见他来去自如,将洪拳使得十分流畅。 萧爻因落后了一招,被张八抢了先手,一直没能抢得出手机会,看上去十分被动。 李翠微见萧爻没能还出一招,一直都在避让,暗暗着急。心道:“萧公子的武功本来是很好的。可为什么一点都发挥不出来?他一直避让,怎么能取胜?” 李翠微向苗春花说道:“师叔,你想法子帮帮萧公子吧。” 苗春花道:“我也帮不了他,除非我立即加入战团。与他联手,以二对一,将张八找败。可是这样一来,就成了以多欺少,还是让他们单打独斗吧。” 旁边观看的那位冰人忽然接道:“这才像话。” 李翠微向那冰人看了看,咬了咬嘴唇,一脸焦急。道:“以二对一是不该的。可是萧公子一直不还招,这、、、、、、这早晚会输了。”心中暗想:“我请师叔帮萧公子,并不是要师叔参战,但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 李翠微与萧爻相处了这几天之后,对萧爻越觉亲近了。眼见萧爻与人对战,情不自禁地关心起来,深盼萧爻胜出。 苗春花道:“张八拳法精严,萧爻脚步轻快。这二人各有各的长处,他们要想分出胜负,就看谁先耗尽了内力。” 李翠微问道:“师叔,这是为何?为什么要耗尽了内力才能分出胜负来?” 苗春花向李翠微看了一眼。微笑道:“张八招招都在进攻,萧爻无法还手,不能拆解,每一招都在躲避。张八要想伤到他,则要在脚步能快过他,可张八的轻功明显比萧爻的稍逊一筹。他的脚步永远不能快过萧爻的。因此,张八若要想取胜,只有等到萧爻内力耗尽,脚步慢了时,张八的拳招才有可能击到萧爻身上。反观萧爻也是一般。” 李翠微恍然大悟。又道:“那萧公子的内力能支撑多久呢?假如萧公子内力不济,张八的拳头就要打中他了。哎!萧公子怎么忽然像是不会武功了一般。”李翠微看着萧爻的身影,操心不已。 第二百零二章 打败张八 萧爻与张八对战,腾挪闪避之际,听到了李翠微和苗春花的对话。但听得李翠微的语音中对自己的关怀出于真情,心下感动。萧爻暗想:“李姑娘竟如此关心着我。我要是战败了,岂不令她好生失望?” 萧爻当下加快脚步,向旁闪开了四五丈,转头向李翠微看去。但见李翠微一双妙上微微蹙着,眼神中满是焦躁之态,心中一动。叫道:“李姑娘,对不起了,是我害你为我操心了。” 萧爻说话时,心神走岔,闪避之速变得缓慢了。 张八心道:“他一直能不被伤到,全仗着脚步快捷,时时先我一刻。此刻,他脚步慢了,我只消再抢快一些,保管能打到他。” 张八的心中有了抢快的念头。便趁机急攻了三招,一招犀牛望月,一招八步赶蝉,一招二龙戏珠。这三招洪拳,有先有后,本该按着次序合理运度,方能将洪拳招意尽数发挥。 但张八心中先就按了个‘快’字。以为抢快,才能伤及萧爻。因此,他出手极快,使出犀牛望月时,‘望’字的本意还没发挥出来,就极快地跳转到八步赶蝉上了。使八步赶蝉时,中途有一个赶字决,须双拳盘绕,连环进击,这一手十分必要,是八步赶蝉的精髓所在。但张八没使出赶字决来,一下就又跳转到二龙戏珠这招。 三招并作两招来使,更加出拳如风,只见无数拳头围在萧爻四周,几乎已裹住了他的全身,情势对萧爻十分不利。 李翠微见萧爻在激斗之中,处身险境之下,仍不忘与自己交流,不由得芳心大悦。但见萧爻不能拆解张八的拳招,分神说话之后,处境更加恶劣,时刻有被张八打中的危险。叫道:“萧公子,张八攻得很凶,你别顾着和我说话了,快快想法子让开。” 萧爻回身一看,眼见上下左右都是张八的拳头,着实吃了一惊。萧爻虽感吃惊,却并不着慌。见对方的拳影飘来飘去,而又搞不清楚这些拳头的走势。如此虚虚实实,实在难以对付。 忽然想到了阳关三叠的功夫,那阳关三叠的功夫本就是虚中有实,虚实结合。一招使出,便有无数拳头,缠着对方飞来绕去,令对方眼花缭乱,找不着北的时候,才出手将之击倒。 眼前,张八的武功竟与阳关三叠相仿。萧爻心中一亮,忙使出阳关三叠的功夫来。 这样一来,两人所使的武功都虚中有实。不是同类功夫,似是而非之处,却足以以假乱真。 张八的脸上忽然变得十分惊讶。心道:“他怎么会使用我的功夫?难道他也学过洪拳。” 本来,张八意图抢快,将三招武功合为两招来使。出招快了,就变成了只顾形影,难免丢三落四,不能将招意尽数施展。使得他的拳招看起来十分模糊,虚实难辩。但张八心里是清楚的,洪拳中本来没有这样的打法,是张八意在抢快之后。失了洪意的本意,才变成如此虚多实少的拳招。 萧爻学过的阳关三叠这种武功,其主旨便须虚实结合。致胜的诀窍便是在于,示敌以虚,以花里胡哨的拳影扰乱敌人的心神,令敌方难辩真假。对方心神自乱,出招时精力不够集中,往往顾此而失彼。抓住这一线机会,击敌以实。就在对方心神乱了时,给对方致命一击。 萧爻使阳关三叠的武功,与张八使的洪拳似是而非,反倒令张八心生疑惑。 张八心下生疑,出拳便慢了。 萧爻使出阳关三叠的功夫后,便见无数拳花在张八的身旁环绕着。两人打出的无数假的拳花,都是夹着内劲的。两人的内力在空中一撞之后,便发出啵啵啵的撞击声,连续不断。 萧爻慌乱之中,使出阳关三叠的功夫,竟无意间化解了张八的三招洪拳。 旁观众人看到之后,都是十分诧异。 张八的脸上很快恢复了镇静。心道:“这小子怎么会使洪拳呢?看来我的洪拳对他不管用了。”摇身一变,使出一门飞龙拳。一招龙翔九宵,使的是缠字决的功夫。但见张八双臂环绕而前,仿佛两条怒龙,腾云驾雾,徘徊九宵之上,互相撕咬。 李翠微心道:“萧公子这次虽得侥幸,免受张八的拳头,但危险并没消除。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可要专心对付张八,将他打败。我为你操点儿心,倒不是太要紧。” 萧爻得李翠微纶音鼓励,心中很是欢畅。但觉得只要李翠微就在自己身边,无论面临多大的危险,都不算个事。萧爻心道:“李姑娘这么说,自是希望我能打败张八。她既如此提醒了我,我绝不可令她失望了。” 萧爻的心中只想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打败张八,不能让李姑娘失望。除此之外,他不再有任何私心杂念。 比武过招,贵在精神专一,持久恒定。也只有先做到精神专一,才能静下心来,将最为紧迫的危机处理掉,才能再顾及其他。否则,一心多念,思绪分散而杂乱不堪。只能徒劳耗费精力,而一无所获。 只听得萧爻大喝一声,他不管张八的拳招如何威猛,根本没看。也不与张八接招。直接使出一招八卦齐天,夹着浑厚至极的掌力,排山倒海般推向张八。 张八眼看拳头就将打中萧爻。忽然间,击出的拳头像是遇到了狂风,竟将拳头吹得弯折回打,打出的拳头回向自己身上打来。 张八吃了一惊。但觉萧爻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奔涌而来,势不可挡。慌乱收回拳招,提起真气,运手双掌,猛地推出。 两人的内力在空中猛烈地一撞,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又见地上砂石乱飞,遮天蔽日。 、、、、、、 过了好一会儿,沙尘消退,一切才又变得清清楚楚。 萧爻凝立在大街上。张八颓然坐在萧爻身前五丈远的地上,脸色惨白。 李翠微见萧爻不动,还以为他与张八对过掌后,受了伤,而不能说话。忙上前问道:“萧公子,你没事吧?”但见萧爻双目炯炯,威风凛凛。忽然间,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李翠微看着萧爻,竟自有些呆住了。心道:“原来萧公子的武功如此出色。他就你是个不败的战神,无论谁都胜不了他。” 萧爻使出了一掌之后,体内真气翻滚,难以平复。听到李翠微的呼唤,才豁然惊觉,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了一声。道:“李姑娘,我没事。”见李翠微的双眼中流露出崇拜的光彩。 萧爻心中一动。暗想:“李姑娘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又见张八颓然坐在地上,萧爻略一回思,明白了自己使八卦神仙掌,击败了张八。忽然间,心气高涨,一股胜利的自豪感自心底隐隐涌动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四美秀才 萧爻见李翠微妙目流眄,含情脉脉,正看着自己。萧爻想起了,初次在牧野上遇到李翠微,心中便对她倾慕不已,也曾涌动过那么一丝喜欢之情。后来得知李翠微要找她的未婚夫,李翠微心中时时不忘她的未婚夫张耀龙。萧爻想着她千里奔波,对她的倾慕转而成了莫大的同情。 在萧爻的心目中,李翠微一心只在张耀龙身上,对其他男子极少有情思牵扯,以至于认为李翠微对自己殊无多大情义。在小艇上,李翠微劝说自己,不要跟随漕帮的大船去了。才开始发觉李翠微对自己有些关心,就在刚才与张八对战时,又听得李翠微语言关切,出于真诚。直到此刻,见李翠微对自己投来崇拜的目光。 萧爻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内心中却已如波涛,翻动不已。萧爻心道:“为什么李姑娘对我的态度竟有如此巨大的转变。我还是我,我只不过以掌力击溃了张八,何以竟能使李姑娘对我如此仰慕?”萧爻察觉到李翠微的这些变化,很是不解,默然无语。 却听李翠微说道:“萧公子,我还以为你打不过他呢。真想不到你一掌就能击退强敌,你的功夫竟如此高超,我先前都看错了。” 霎时间,萧爻心中的疑问突然得解。萧爻心中想:“原来她以崇拜的目光看着我,却是因为我武功高超,一掌击退强敌。那假如我的功夫不堪一击,被打败的人是我,她就不会如此崇拜我了。” 萧爻想到此处,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只觉得就算自己武功很高明,战无不胜,最多只能得到李翠微夸赞几句,始终无法与她心中所爱慕之人相比。萧爻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道:“张耀龙没什么过人的武艺,被人抓走了,李姑娘就对他死心踏地,时刻不忘。我武艺高强,却只能换来一句夸赞,还不如那武艺低微的张耀龙。”暗暗叹了口气,武艺再高,又有什么用?却道:“我都差点抵挡不住了。” 李翠微满脸兴奋地看着萧爻,要是换作以前,哪怕李翠微只是稍微有些关心,萧爻就会觉得自己受宠若惊。可这一刻,萧爻的心中澄明如水,得知李翠微所敬慕的是自己的武艺,而并非打从心眼里喜欢自己后,竟没半点高兴之色,萧爻回了李翠微一个微笑。 萧爻转头一看,见张八坐在地上喘气。心中一亮:“假如我武艺稍微差一点儿,就会被张八打败,我必会受伤。”萧爻忽然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不受伤,全是因为打败了张八,而之所以能打败张八,又是因为自己武艺高强。这一身高超的武艺,却是几个月以前勤学苦练所得。李翠微的几句夸赞,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的赞扬,充其量只是自己高强武艺的附属物。 隐隐约约之中,萧爻想到了武艺高强的诸多好处。武艺高强能得美人青睐,武艺高强能赢得他人的赞赏。除去这些外来之物外,武艺高强可在激烈的争斗中保全自己。 萧爻一直在沉思着,张八与萧爻对了一掌之后,一时没能恢复过来,此刻坐在地上调息。 苗春花亲眼见到萧爻一掌打退了张八,情知萧爻武艺不错。但她年龄已大,更加的成熟稳重。纵然知道萧爻武功高强,也只是在心里赞叹一句,绝不会将此事喧之于口,朱大成的心中只想着李翠微。那位冰人极少开口说话。 大街上的六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在寂静无声之中,萧爻沉思着,他直到此刻,方始发觉武功高强的诸多好处。萧爻在想:“武艺高超,有这许多好处,难怪习武之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但若习武的宗旨只在争胜,只求在争得胜利后获得更大的好处,又是否对得住所学的武功?是否对得住神州大地流传了数千年的武魂?” 萧爻不禁想起了当初学武的本意。心中又想:“我炼武功的初衷,并非为了争胜。原是想在学会武功之后,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而并非以武功来显扬声名。”萧爻心中这念头坚如磐石。 既然学武不是为了追逐胜利和名声,那么,李翠微的几句赞扬就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了。萧爻终于觉得李翠微是赞扬也好,是贬谪也罢,终不能再令自己为之动容。 萧爻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但在经过一番深长的沉思之后,理智的光辉已经留在了他的脑海里面,指引着他,作出更为合理的举动。 突然,只听得一个声音自大街东面传了过来。一人高声吟唱着:“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萧爻听得那人的吟哦,豁然惊觉,转头向大街东面看去,并无一个人影,萧爻嘘了口气。暗道:“张八是千叶门中的第一人,刚才吟唱之人应该是千叶门中的第二人。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生成什么样?为何唱了两句,便停下了?” 过得一会儿,又听那人吟唱道:“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唱罢一声长叹。 只听张八说道:“四美秀才,你能不能别再唱西施了,换别的调子成吗?”张八坐在地上,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不住喘气。 萧爻看着张八,满脸好奇。心道:“张八说的四美秀才,该是那人的大号了。” 听得那四美秀才说道:“你不爱听西施,我就说说昭君。“又听他念道:”秋木凄凄,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开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残。” 四美秀才只唱到这几句,张八又抱怨道:“你闲着没事干,唱王昭君的诗做什么?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四美秀才道:“我生平最爱慕之人便是四大美女。原本我的名字不叫四美秀才,但我爱慕四大美人。三年前,我将名字改成了四美秀才。四美秀才与四大美人正好前后相照,交相辉映。古有四大美人,今有我四美秀才。” 张八高声喝道:“眼下并非听你唱歌的时候。你快出来,拿了萧爻。” 四美秀才道:“张八,听你这意思,你被他打败了?” 萧爻听得那四美秀才的声音就在附近,不知他为何不肯现身。道:“我与张兄刚才交过手了,我们打成了平手。” 张八道:“四美秀才,你千万不可信他的话。他内力深湛,远胜于我,你可不能小瞧了他。” 那四美秀才说道:“我只爱汉宫秋月,花前月下品竹调丝,是为人生之大乐事也。咳咳,偏要我假秀才舞刀弄枪,太也屈才。” 话音刚落,四美秀才便从大街东面的一个小角落里飘了出来。萧爻转头看去,只见那四美秀才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衫,头戴方巾,腰缠冠带。面色苍白,颇有儒雅之气,二十五六岁年纪。 那秀才一来,却看着先前的那位冰人。惊叹道:“冰姐姐,不想你芳架在此,几日不见,你愈发的漂亮了。” 那冰人说道:“刘二哥,你少玩了,赶快捉住要犯,好拿回金刀门交差。” 冰人说话时,正好看着萧爻。萧爻道:“我什么时候成要犯了?你可别信口雌黄啊。” 那冰人哼的一声,不予置答。 四美秀才刘方亮道:“岂有此理,我冰姐姐说你是要犯,你就是要犯,还敢狡辩?” 萧爻眼见着刘方亮年龄比那冰人还大,不知为何,他竟然称那冰人为姐姐,如此买小。道:“你年龄比她大,为何称她作姐姐,自己却甘作小弟,颠三倒四,羞也不羞?” 刘方亮一脸得意之色。道:“我称她为姐姐,那是因为冰姐姐智慧过人,说话简明扼要,胜我百倍,我那是心甘情愿的。我年纪比她大,但我智慧不如她的,我就甘拜下风,作她小弟。又有什么颠倒不颠倒的?” 刘方亮的这番辩论,众人均是闻所未闻。他说那冰人智慧过人,这句话并没有十足的根据。那冰人极少开口说话,是不是聪慧过人,当真无法得知。假如不说话便算聪慧过人,那世间的哑巴不是个个都要智赛诸葛了? 刘方亮却借着此事,大大地赞美了那位冰人。这却是他的私心,至于他的赞美是否属实,他是全然不加考虑的。 那位冰人却道:“刘二哥,你快拿下萧爻。” 刘方亮爽然答应。道:“是冰姐姐下命令要我捉拿萧爻,我就立刻出手,身先士卒,半点也不耽搁。要是别人指派,我理也不理。” 众人都觉得刘方亮废话多,但又看出他时时都在着意讨好那位冰人。 刘方亮转头看着萧爻。道:“我刘方亮乃是个落魄书生,什么武功也不会,就只会一门四美拳法。功夫粗浅得很,请阁下指教指教。”说完,只见刘方亮双手一摆,作出个洗衣的姿势来。 萧爻道:“尊驾客气了。“心道:“四美拳法?不知是什么样的拳法。”见到刘方亮的姿势后,大感诧异。他是在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四美拳法 却见刘方亮忽然挥拳向前挺进,他身法矫捷,拳风很是柔和。又见他两手交错而前,仿佛是在搓洗衣服。而拳头却已击向萧爻的面门,他所使的这一招,正是四美拳法中的第一招西施浣纱。 故老相传,越女西施耐是世间第一美女,她成名之前,常在河边浣纱。有一次去浣纱,浆洗衣服时,惊动了水底的鱼儿。那鱼儿一时好奇,往上游水,伸头一看,看到了西施惊世骇俗的美貌,赞叹不已。悄悄地沉到水底下去了,那鱼儿将看到西施洗衣的事告诉其他的小鱼。说西施太美,其他的鱼儿将信将疑,也都游到水面上来查看。见到西施美丽绝伦的容颜后,纷纷相信了,全都沉到水底下去。后有人为西施作传,便称西施有沉鱼之美。 刘方亮所使的四美拳法,乃是他读书之余,为消解心头烦闷,意想天开的创作,其中有一招便是西施浣纱。 萧爻因见他拳招怪异,而对这四美拳法更是从所未闻。沉着应对,不敢有轻敌之意。萧爻以梅花拳与刘方亮过招,斜斜地向左踏出一步,使一招风雪如舞,右腕架开刘方亮的拳头,左手挥拳挺进,扫向刘方亮的中路。 刘方亮向左一让,跟着使一招越女拧衣。这招越女拧衣,花样繁多,共有一十二式。刘方亮在创造这招越女拧衣之时,扩大了想象,他极力去想西施拧衣会是什么样子。是轻轻的拧,还是用力的拧,是自己动手拧,还是有人帮忙,西施拧衣服的时候,手腕又该如何摆弄。 刘方亮这么一发挥想象之后,竟将一招越女拧衣,想出了一十二式。但总体而言,越女拧衣的要决在‘拧’字上。只见刘方亮双手平摊,就像是他手上拿着刚洗过的衣服,打算将衣服拧干。忽然,刘方亮双拳盘桓绞绕而进,身子微曲,极像是在拧衣服,但拳招却不快不慢地击向萧爻。 在场旁观的众人中,李翠微、苗春花和那位冰人同为女子,都有过洗衣的经历。洗好衣服的下一步,是要将衣服拧干。 李翠微一看到刘方亮的姿态,便想起了自己洗衣服、拧衣服的情景。李翠微心中暗道:“刘方亮的姿态确然就是在拧衣服。可洗衣服和拧衣服这种事,向来是女子所长。刘方亮是个男的,又像是个秀才,他怎么也会精通此道?”见刘方亮所使的拳招。姿态妩媚,像极女子。一个男子使出这等阴柔妩媚的的拳法,直是匪夷所思。 萧爻见刘方亮的拳法怪异难测,更兼轻柔婉转,竟比女子的拳招还更轻缓。萧爻大惑不解,再看刘方亮的脸时,只见刘方亮的脸上充满了柔和妩媚之态。 刘方亮使完了越女拧衣十二式,拳头一收,只听他大喝一声:“西施晾衣大九式。” 刘方亮便使西施晾衣大九式的招数。这招西施晾衣,也是刘方亮着意想象改造而得。他初时创制这招武功的时候,便想着,越女拧衣既有许多手法和姿势。那这招西施晾衣,更是非同小可。一加设想,便想出晾衣九大式来。 萧爻见对方拳招怪异,一招比一招更令人匪夷所思。心中很是奇怪,但沉着拆解,紧守门户,一对拳头封住上中下三路,不给刘方亮可趁之机。 刘方亮使完了西施晾衣大九式,跟着便使西施收衣。刘方亮是个心思全面之人。他想着,西施将衣服晾干之后,自然是要收衣服的。于是,又在收字上下功夫琢磨。晾衣共有九式,收衣与晾衣对照,也有了九大式。 刘方亮从浣纱开始,经过拧衣、晾衣再到收衣,这将套西施浣纱拳使完。只见刘方亮收住了招,两手叉腰而立,他的脸上现出一股意犹未尽的神色。刘方亮叹了口气。道:“西施浣纱还有许多可供发挥之处,可惜刘某智短,极力仿制,也只想出四招。” 李翠微笑道:“四美秀才,你身为男子,却能浣纱、拧衣、晾衣收衣就已经很不差啦。” 萧爻听了这话,才忽然明白。原来刘方亮是在模仿西施浣纱到收衣的过程,他的武功招数才会如此轻柔的。 刘方亮向李翠微看了一眼。道:“姑娘能看出我拳法中的本意,可谓独具慧眼。我自创了一门四美拳法,刚才使了西施浣纱,再耍一套请姑娘鉴别。” 李翠微道:“难得你有如此雅兴,我正求之不得呢,若能亲眼得见这路四美拳法,真是三生有幸了。” 李翠微又对萧爻说道:“萧公子,请你多多配合。” 萧爻道:“这个自然,姑娘放心。” 刘方亮道:“好,你仔细瞧好了。”说完,只见刘方亮反手上抱,手指上下拨弄。他手中没有物事,但这般轻轻调弄着,从指法上来看,竟是如乐律中的五音调弄,宫商角徵羽,五个调子的手法都有了。 刘方亮道:“姑娘,请你猜猜,我这招武功叫什么名堂。” 李翠微看了看。道:“这却看不出来,请你直说了吧。” 刘方亮脸上很是得意。道:“我这招名叫王昭君反弹琵琶,是昭君出塞拳中的一招。” 话说西汉汉元帝在位时,匈奴呼韩邪单于被他的哥哥郅支单于打败,呼韩邪单于向汉朝称臣归附,来长安觐见汉元帝,并向元帝自请为婿。 匈奴乃北方的游牧民族,族人在极北苦寒之地牧牛放马。他们以茫茫草原为家,以牛羊马匹为伴,居无定所。常兴兵南下,大肆劫掠北方汉人,抢夺物资以为己用,汉匈之争由来已久。由于匈奴人性格颇为粗野,弓马娴熟。南下之时,又是躲躲藏藏而来,攻得汉人措手不及。因此这汉匈之争,匈奴常常是主攻方,使得汉人胜少败多。 北方汉人常为其苦,汉元帝听得呼韩邪单于有和亲之意,从长远战略来谋算。呼韩邪单于如若与汉朝和亲,一来,可使得汉庭在匈奴部族群内有了一个内应,可极快地掌握匈奴内部的一举一动。二来可借他之力牵制其他的势力,使别的匈奴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对大汉边庭的安危起到屏障的作用。出于对国家边庭安全的考虑,汉元帝爽然答应了呼韩邪的和亲之议。 王昭君乃是汉时南陵秭归人,生得风华绝代,气质脱俗,又精通曲艺。汉元帝下旨挑选天下美色入宫时,王昭君便为官差所选中。与她一同选入待侍的美人太多,汉元帝不得时常见到许多佳丽,便令画师毛延寿将每个宫女的肖像画下来,凭图选人。 宫女们得知这一消息,便纷纷贿赂毛延寿,借毛延寿之笔,精心美妆一番,以期得元帝的宠信。 王昭君因自小家贫,无余资贿赂画师毛延寿。毛延寿在给王昭君作画时,将王昭君的画像故意画得很丑。 王昭君因此一直被元帝冷落宫中,未得宠信。到呼韩邪单于提出和亲之议时,王昭君已在宫中数年。 王昭君听得元帝将从宫娥之中选一才貌双全的美人,封为公主,嫁给呼韩邪,便主动请命。 王昭君将与呼韩邪单于去往北方时,进宫与元帝作别。汉元帝这才看到昭君的本来面貌。但见王昭君举止娴雅,仪态端方。不觉怦然心动,想将王昭君留下,无奈已许下了承诺,不得反悔。 元帝见昭君远嫁,心实后悔不已。详加盘查,得知是画师毛延寿从中作梗。于是下旨贬谪了画师,抄没家资。 昭君远离父母之邦,远嫁匈奴酷寒之地。行至塞外,但见黄沙漠漠,耳中所听到的再不是家乡的言语,不由得思亲心切,于是拨弄琵琶,歌唱出塞之曲,聊寄思亲之情。 刘方亮所自创的四美拳法中,有一路拳法叫作昭君出塞,便是依着昭君出塞的典故演化而来。刘方亮所使的那招反弹琵琶,便是王昭君出塞的途中所作。 李翠微听了刘方亮的解释后,点了点头。道:“好一招王昭君反弹琵琶。”凝眸看去,只见刘方亮双手不停地临空拨弄着。他手中本来没有琵琶,弹的是空气,心中却想着王昭君弹琵琶的优美姿态,一般地拨弄琴弦。虽是临空撩拨,虚指虚画,却如真拿着琵琶弹奏一般,只是没有声响。 刘方亮弹得十分投入,他歪着脑袋,身子随着虚无的音乐而摆动,眼神迷离,沉浸在那虚无的弹奏之中。旁观众人见到之后,无不啼笑皆非。 萧爻避了一拳,侧身让到一边。问道:“你虚奏无音之乐,不是成了掩耳盗铃吗?” 刘方亮道:“每个生命都有自身的节奏,有的人的节奏有声响,有人节奏却是无声无息的。哪怕是无音之乐,只要找到了自身的韵律。在无声之中,同样能参得天命之大和谐。” 萧爻心道:“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刘方亮虚弹了几指,便出拳向萧爻攻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四美拳法二 只见刘方亮倾斜着身子,以拨弄琵琶的手法,向萧爻击出一拳。这一拳当中,含着撩拨之势。视之犹如挥奏乐曲,不似武艺,更不像拳法。 刘方亮创制这路四美拳法之时,本就没有想过要将四美拳法合得上天下的拳理。他思慕四大美人的风华,深慕她们的美貌与大义。有感而发,创下了一路四美拳法,在创制的过程中,刘方亮只取其意。打破了拳招固有的章法,而任其想象,招式凭想象添加。使得这路四美拳法与天下的拳法大为不同。 萧爻心道:“我学武已久,也与不少人交过手,打过许多架了。然而,还是对梅花拳运用得最是熟悉。刘方亮既是以四美拳法与我过招,我还是以梅花拳还击吧。”萧爻便以梅花拳法与刘方亮过招,脚下向左跨出一步,右拳斜勾而上,使出一招老梅惊春,意欲化解刘方亮的反弹琵琶。拳招刚使出时,不想刘方亮已经收招,他的招数竟不攻自破。 萧爻顿了一顿,这一招老梅惊春还没使完,却因受到刘方亮四美拳的影响,一拳打在了空处。萧爻心中一惊,暗想:“这梅花拳法平日里使出时必招招生风,拳拳到肉。今天怎么成了空架子?竟打不到对方身上?”只好收住拳招。 刘方亮使了一招反弹琵琶后,跟着便使平沙落雁。刘方亮创制这招平沙落雁时,心中想的是当年王昭君随着呼韩邪单于去了塞外。王昭君思亲情切,弹奏思乡之曲,引得来塞外的大雁前来倾听。 那大雁见王昭君生得冰肌玉骨,体态袅娜,宛如仙子,看得呆了,忘记了扇翅膀,直直地垂落下来。王昭君有落雁之容,便由此而来。 只见刘方亮双臂张开,挥拳攻出。一拳攻上路,一拳攻中路。这一招平沙落雁,隐隐然如大雁沉落,势不可挡。 萧爻初时与刘方亮对攻,见刘方亮使的拳法,与普天下的拳法大为不同。其拳理也多有不通之处,拳不似拳,招不像招,心中十分惊讶。但觉得天下本没有这样的拳法。什么四美拳,不过是刘方亮牵强附会,生拉硬扯才设想出来的。刘方亮硬创出本该不存在的拳法,当真匪夷所思。 但见刘方亮的怪异拳法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起来。萧爻所学的梅花拳,流传久远,暗含着道家的哲理,兼备八卦的排列方位,是堂堂正正的道家拳法。 刘方亮所使的四美拳法,既不属于道家,也不属于儒家,乃是他因个人嗜好所创,拳法本身绝少有拳招套路,东拉西扯,并无定律。萧爻使梅花拳与他对敌,梅花拳的套路搭不到四美拳身上,就像撒网捕捉青蛙,哪里能捉得着。萧爻无法与之拆招,反而被迫跟着刘方亮散乱的拳招招式走,梅花拳法一时发挥不出来。 萧爻原本已经想好用哪一招与刘方亮进行拆解,可还未施展出来,刘方亮就已变招。萧爻若不变招,就越打越被动。可一变招之后,又得重新思索破解刘方亮的招式的拳招。 刘方亮的昭君出塞拳,只取其意,根本不重实效的,重意而轻形。意在捕捉昭君出塞的凄苦处境。将这种意思用到拳招上,就变动极快。 刘方亮使了平沙落雁后,跟着便使挽发思亲。是说昭君辞亲远嫁,随马队跋涉了几千里,出了塞外,到了匈奴。见那异域的胡光,再不是长安的夜月。兽皮毡裘为衣,不再是汉朝的布帛绸衫。羯膻为味,肉酪难餐。胡风浩浩,胡笳凄苍,足下所踏之地,再不是那个礼崩乐坏之乡。遥望长城不见影,黄河入梦水呜咽。繁华神州一朝去,心思故土泪盈盈。 昭君挽起秀发,彻夜思亲。刘方亮由此一想,便想出了一招挽发思亲。只见刘方亮手抚头巾,眉头低垂,脸上一样愁思之状,神色哀戚。 李翠微问道:“你使的这招武功叫什么名堂?怎地如此哀愁?” 刘方亮道:“我远离父母之邦,眼中再也见不到故乡之人,口里再也喝不到故乡水了。你叫我如何不悲切?” 刘方亮借昭君出塞的典故,创下了这招挽发思亲,创拳之时,他就设身处地地设想。他设想昭君思亲,心里难过,拳意中竟也表露出难过凄恻之境来。 李翠微心道:“你哪里远离父母之邦了?你不明明还在钱塘江边吗?”忽然想到,刘方亮正使昭君出塞拳,他的心思便随着王昭君到塞外去了。 李翠微叹了口气。暗想:“刘方亮因慕四大美人而创出四美拳法来,心意与拳意联通,拳意中又随着那四大美人的遭遇而变动。他与四大美人同悲同乐,同苦同忧的这份痴心,倒真天下少有,世间无双。我思念耀龙,耀龙是真正存在的人。他思慕的四大美人却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个个传说。但他仍如此痴迷。此人之痴,竟比我还甚。” 那冰人心想:“刘二哥的武艺是很好的,但他对四美拳太过痴爱。一旦运用此路拳法,便会尽力将拳法之意施展出来。可这门四美拳法,招招写意,太过轻飘,打出来无关痛痒。以这路拳法怎么能拿住萧爻呢?” 张八这时已走到冰人身旁,看到刘方亮的拳招后。不禁说道:“玉冰,四美秀才向来最听你话,你出声提点一下四美秀才,让他收起玩乐之念,使出真功夫来,早些捉住萧爻。” 冷玉冰道:“劝不动的。这套四美拳法乃是刘二哥生平杰作,他为创制出这路古今唯一的拳法来,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折磨,呕心沥血。他曾说他有许多个夜晚不休不眠,费心尽力地思索四大美人的遭遇。纵然很想去感同身受一回,却无法代替。只能模拟出大概的意思来。” 苗春花道:“姑娘,恕我直言,我看刘方亮的拳法,许多招式不合拳理,虚而不实,中看不中用。他若想以此路拳法打败萧爻,那是痴人说梦了。” 冷玉冰道:“不错,这路四美拳法,只重拳意,不求实效。拳招之中并没有一分霸道狠辣之象,若要用这四美拳法杀敌取胜,是绝无可能的,但却是刘二哥最得意的武功。刘二哥在创制这路拳法时,所孜孜以求的,便是拳法中所藏的四大美人的那份大义凛然。” 朱大成接道:“大义凛然。哪有什么大义凛然?我看你根本就不懂。” 冷玉冰哼的一声。道:“听你这话,你倒是很懂咯?” 朱大成回道:“我不懂,我哪懂得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只讲求实在。不能杀敌致胜的武功,哪怕招式再漂亮,姿态再美妙,也只是无用之功。相反,只要能杀退敌方,夺取胜利,是有用之功,不管那武功多难看,那都是好功夫。” 冷玉冰听朱大成讥讽刘方亮的武功中看不中用,心中渐渐恼火。刘方亮的四美拳法,确实存在着这个极大的缺点。平常时候,冷玉冰等千叶门的人也常说起过。但在冷玉冰看来,自己人说说是无可厚非的。却不能任由旁人来大加指责,肆意讥讽。 冷玉冰双眼盯着朱大成。道:“你的武功很实用,很高明咯?”俏脸生愠,眼看便要拔刀相向。 朱大成听她话中大有威迫之意,一只手握在虎头双钩的钩柄上,已作好出钩对战的准备。嘴里冷冷地道:“我的功夫也说不上如何高明,但比起虚有其表的什么臭美拳法,好上了几百倍。” 唰的一刀,冷玉冰已使出短刀向朱大成的肩头砍了一刀。朱大成侧身一闪,随即挥动虎头双钩,准备迎战。 冷玉冰是出手在先,言语在后,击了一刀后。她才说道:“你既敢目中无人,我就叫你尝尝虚有其表的武功。” 朱大成道:“目中无人,你可说错了。目中无人,好歹是要看过。但我压根就没看在眼里。因此,不能说目中无人,该说熟视无睹。哈哈,是啊,不错。我对什么臭美拳法熟视无睹,压根没看。” 冷玉冰激怒不已,举刀要攻。那张八将她拦住,只听张八道:“玉冰,捉拿萧爻是第一件大事,还不到跟他争闹的时候。” 苗春花亦喝道:“大成,住嘴!” 朱大成听得苗春花出声喝止后,也闭嘴收声。他看了看冷玉冰,心里颇为满意,刚才这番斗嘴,自己大大占优,朱大成脸上颇为得意。 冷玉冰向朱大成看了看。道:“你可要给我记好了,捉拿了萧爻,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朱大成听对方约架,脸上大不以为然。冷冷地道:“只要姑娘有兴趣,朱某随时候教。” 冷玉冰转过了头,向刘方亮和萧爻那边看去。只见刘方亮刚使完一招汉宫秋月,接着便使梦回长安。 李翠微一直着重关注萧爻与刘方亮的对战,她站得离刘方亮较近。问道:“四美秀才,你这招叫什么名堂?” 刘方亮道:“这招叫作梦回长安。” 李翠微道:“梦回长安?”随即一想,这招定是说王昭君出塞多年,在思乡的夜里,梦到自己回到长安。想到此处,对昭君出塞的勇气和大义不由得十分感佩。 李翠微心想:“昭君出塞,促使汉匈两国偃旗息鼓六七十年,换来了汉匈边境六七十年的太平安乐。一个宫女的命运,竟联系着两国的命运。” 却听刘方亮吟道:“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刘方亮长叹一声,脸上神思辽远,人在当地,心思却已飞到了数千年前的北边塞外。 张八看着刘方亮,不禁摇头,又看了看朱大成。心道:“刚才他说的其实也不错,我们也曾多次劝说过四美秀才,说他的四美拳法招式好看,但上阵杀敌并无多少实用,每遇大事,要他先以真功夫拿住了敌人,再以四美拳法与人比试不迟。可四美秀才每遇大事,非要先以四美拳法攻敌,将四美拳法施展完了后,才肯以真功夫与人过招。捉拿萧爻这事,再拖下去,只怕有失。陆氏兄弟怎么还没来呢?” 张八在一旁观战,暗下里筹划着捉拿萧爻这事。 萧爻与刘方亮对战多时,既没受伤,也没伤到对方。见刘方亮停手,不意趁人之危,也停下了手。 李翠微道:“四美秀才,你的四美拳法使完了吗?” 刘方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了看李翠微,见她脸上好奇。道:“敢问姑娘,在下的四美拳法,你以为如何?” 李翠微道:“依我愚见,你的四美拳法重其拳意,乃是一门怀思追古的拳法。不与百家苟同,别开生面,另出新招。单就这苦思独创之举,已经远在百家拳师之上了。我适才看了,发觉这四美拳法招数有尽,而意蕴无穷,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拳法。” 刘方亮自从创制出这路四美拳法来,因拳法中看不中用而处处受人轻贱,常常给人指责。从来没听到一句正面的夸赞,他为此事常常十分郁闷。更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李翠微一个本不相识之人,竟能看通拳中之意,又肯如此真心赞美,听了之后,多年以来,为四美拳法所背负的种种指责包袱,尽于一朝卸下,不由得心中快慰非常。 刘方亮激动地道:“你、、、、、、你可没骗我?” 李翠微道:“我只怕见识浅陋,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能尽解其意。” 刘方亮道:“不,你说得好。这怀思追古四字之评,用得极妙。我这路拳法,本就是为此而创。” 李翠微见他满脸喜色,也有些高兴。道:“你的拳法使完了吗?” 刘方亮以前生怕别人不肯看自己的四美拳法,是以极少施展。这时听李翠微竟肯追着要看。心中之欢喜当真难以言表。忙道:“还有,还有许多招式,我并未施展过。姑娘若是喜欢,我一定不怕献丑,尽心竭力为姑娘演示。” 李翠微道:“你快使出来看看。” 刘方亮得李翠微如此鼓舞,心下大为畅快。道:“我这就演示。” 李翠微又看着萧爻。道:“萧公子,烦请多配合。” 萧爻笑道:“谨遵姑娘谕旨。” 李翠微心愿得尝,会心一笑。 刘方亮跟着便使四美拳法中的第三路拳法,貂蝉拜月拳。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四美拳法三 历史相传,貂蝉乃是东汉末年司徒王允家中的歌姬,生得国色天香。东汉末年,董卓操控汉室,生杀予夺,无恶不作。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手下更有吕布,骁勇异常,董卓以吕布为义子,得此一助,更加肆无忌惮。王允思计除之,苦无良策,于中庭喟然长叹。 貂蝉因想为主人王允分忧,于月下焚香祷告上天,亦复长叹。被王允查知,问是甚缘故,貂蝉具实相告。貂蝉拜月之事便由此出。 月宫中原住着嫦娥仙子,貂蝉拜月时,被嫦娥看到。嫦娥仙子见貂蝉姿容秀绝,身姿俏美,行时风摆杨柳,静时文雅有余,美艳莫可比拟,嫦娥自愧不如。将月亮隐入乌云之中,避不见貂蝉。故素称貂蝉有闭月之美。 貂蝉得知王允心事,愿捐躯以赴,誓报恩主。王允于是设下连环计,先将貂蝉暗里许与吕布为妻室,指定日期送过门,明里又将貂蝉送给董卓。貂蝉就中离间二人,凤仪亭之事告破,促使吕布与董卓反目成仇。王允见时机成熟,设计假 意请董卓进宫举行汉室禅让之典,暗下布下刀兵,埋伏人手。等董卓进宫时,命吕布刺杀之,除掉了董卓。 董卓败亡后,貂蝉为吕布所娶,貂蝉之事由此而终。 刘方亮创制这套貂蝉拜月拳时,也曾极力设想过貂蝉拜月时的各种姿势。但因貂蝉之事极为简略,所传甚少,刘方亮创拳时,亦颇受限制,故而在四美拳法中,貂蝉拜月拳的拳招最为稀少。 刘方亮得李翠微鼓舞,将四美拳法极力施展,全力发挥。使完貂蝉拜月拳后,刘方亮停了下来。道:“可叹貂蝉有闭月之容,美丽无方,却生于东汉末世,不得不舍身为国。虽事过千年,而今芳魂宛在。” 李翠微听他发此痴想,暗想:“他这四美拳法是为怀思追古而创,创拳之时,他必是沉浸于四大美人的传说里,也不知他已感慨过多少回了。这时临阵对敌,仍不忘发几句感叹,此人真有些痴气。” 萧爻见刘方亮停手,也停下来,嘘了口气。心道:“使完了貂蝉拜月拳,这回该轮到贵妃醉酒了吧?” 李翠微问道:“四美秀才,你的四美拳法还有吗?” 刘方亮忙回道:“还有最后一套贵妃醉酒拳。” 李翠微道:“不知贵妃醉酒拳是什么样子的,你快使来瞧瞧。” 刘方亮道:“好的,我立刻就使。”刘方亮又道:“贵妃衔杯。”只见他双手作出一个举杯欲饮之态。头往上仰,略停半刻,忽地低下头,向前挥出一拳。 萧爻沉着应对,向旁闪避。凝神一看,见刘方亮中门大开,此时若出拳攻他,当真一招就可致胜。萧爻心道:“我既答应过李姑娘,配合刘方亮使完四美拳法,若此时出手击败刘方亮,便算言而无信。我还得耐心再等会儿,等刘方亮使完 四美拳法时,我再出手。到哪时,谁都不会有异言了。” 萧爻向四周看了看,但见冷玉冰、张八都在瞧着自己,两人的脸上都有些不耐烦,可又有些无奈。萧爻心道:“刘方亮是千叶门的第二人,他们此次前来,是奉命捉拿我的。等刘方亮使完四美拳时,他便会以真实武艺与我过招。不知我能不能胜过他?” 刘方亮跟着便使一招贵妃赏花。 杨贵妃仙姿秀丽,生得倾国倾城。自从入宫以后,深得唐玄宗宠爱。一日,唐玄宗与杨贵妃约,命贵妃设宴百花亭,翌日同往赏花饮酒。 至次日,贵妃先赴百花亭,备齐御筵候驾,不想等候多时,唐玄宗车驾竟而不至。贵妃等了又等,玄宗一直不到。贵妃心急,差心腹打探。心腹去后回报,皇帝已幸江妃宫。杨贵妃闻此讯,懊恼欲死。褊狭妒嫉之念便起,遂使万种情怀,一时竟难排遣,加以酒入愁肠,三杯亦醉。 贵妃醉酒之际,去亭边独自赏花。贵妃满面醉容,更增妩媚娇艳,那亭边之花见之,更觉不好意思,羞怯地低下了头。贵妃素有羞花之貌,便由此而来。 刘方亮创制贵妃醉酒拳时,便依此段故事加以发挥。使了那招贵妃衔杯后,跟着使一招贵妃醉步。只见刘方亮身子向前倾,歪歪斜斜地击出一拳,打出之时,手上竟有气无力,脚下虚飘飘地,脸上醉态可掬。 众人看到刘方亮的脚步,都不禁哑然。 张八摇了摇头。冷玉冰道:“张大哥,刘二哥若是不将四美拳法使个遍,是绝难罢手的。” 张八道:“这事我岂有不知?” 刘方亮忽然停手,脸上的神色渐转清醒。 李翠微问道:“四美秀才,你的四美拳法使完了吗?” 刘方亮点了点头,一脸兴味索然。道:“使完了。四大美人,每一个都与国家命运挂钩。我创制出这路四美拳法的时候,每炼到贵妃赏花时,就再也想不出来了。” 李翠微道:“那已经很不错了。古往今来,只有你能将四大美人的传说演化成一套拳法,这份才情是独一无二的。” 刘方亮道:“多谢姑娘赏识,在下自从创出四美拳法以来,只有今天耍得最痛快,我知道是因为姑娘一直鼓舞着,我才能尽情发挥。从今以后,我再不会使这套四美拳法了。” 刘方亮心想:“我的这门四美拳法,因一时逸兴而创出,也因逸兴使然而演示。因为有李姑娘助兴,萧爻全力配合。我才有那么好的兴致,将四美拳法尽情施展。过了这次,李翠微再不会助兴,萧爻也不会再全力配合。没有他二人的参与,也就没了再行施演的逸兴。心情一变,使出来的拳法,就变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李翠微听他如此说,心里一阵难过。道:“这四美拳法,意境古旧,世间少有。你好不容易才创出来的,怎么能说丢就丢呢?那太可惜了。你该将这门拳法加以完善,然后让它流传后世。” 刘方亮道:“我创制这路拳法时,乃是趁兴而创,也该兴尽而收。姑娘的美意,我先记下了。今后若还有兴头,我便会照姑娘说的,将四美拳法加以完善。我会将四美拳法改为五美拳法。” 李翠微道:“五美拳法,怎地多了一美?” 刘方亮道:“多的一美,便是姑娘了。姑娘你年轻美貌,不输四大美人。” 李翠微听他将自己与四大美人相提并论,脸上微微一红。摇头道:“不行,我怎能与四大美人相比?那四大美人非但个个才貌双全,更与国家的的兴衰存续密切相联,因此她们的故事才会流传得那么久远。从春秋吴越之争,西施浣纱开始到如今,过去几千年了,人们没有忘记她们,再过几千年,人们也不会忘记她们的。” 李翠微缓了口气。又道:“我一来缺少她们的才情,二来我没她们美,对国家大事更是一窍不通。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怎能与四大美人比肩?你将我加进去,那成画蛇添足了,你千万不要将我加进去。保留四美拳法的原味,古色古香,那才是最好的。” 刘方亮道:“姑娘何必如此过谦?” 李翠微急道:“四美秀才,你答应我,不能将我加进四美拳法中。你要是将我加进去,我宁可去死。”说完,凝视着刘方亮。 刘方亮思忖了一会儿。道:“好吧,既然姑娘执意不肯,我不加就是了。” 李翠微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绝不能食言。” 刘方亮道:“这是自然。姑娘放心,未得姑娘允许,我绝不会对四美拳法擅自更改。” 李翠微这才放了心。 突听码头那边传来一声犬吠声。萧爻转头一看,只见码头边上来了两人,一人是陆成英,一人是陆详。陆详的手里牵着一头大黄犬,陆成英的肩头歇着探路神鹰。 陆详道:“没能见到刘二哥的四美拳法,可惜了!” 刘方亮道:“叫你不早来。” 张八道:“三弟,四弟,你们怎么才来?” 冷玉冰道:“陆三哥,陆四哥。你们来了就好。” 陆成英却对着萧爻笑道:“萧兄弟,别来无恙吧?” 萧爻道:“托陆兄洪福,兄弟我还很好。”心道:“千叶门的五人都到齐了,不知他们将会如何对付我?倘若客客气气的,一切都还好说。倘若他们硬要捉拿我,我自不能束手待毙,大不了跟他们拼一场。但先跟他们闹翻,再请他们帮忙寻找我的大仇人,他们还会答应吗?” 萧爻因想着千叶门五人来意不善,心中先打了个底。该当如何应付五人,先有了个大概,免得到时收拾不下。 却听陆成英道:“好说,萧兄没事,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萧爻道:“我没事,当然很好。” 朱大成却忽然问道:“你说萧兄没事,是在祝福他呢?还是有别的意思。为何又要加上一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陆成英向朱大成瞥了一眼。道:“我已经半个月没与人打架了,拳头都快上锈了,我这些天闲得发慌。萧兄弟没事,就能接我几招,帮我完成打架的心愿,那自然就再好也没有了。我记得你,你是朱大成。” 萧爻心道:“看来陆氏兄弟是非战不可的。” 朱大成脸上一惊。道:“你记得我?你见过我吗?” 陆成英接道:“那天在法相寺外,八角亭里,与唐门弟子拼得你死我活的,可不就是你吗?听唐门弟子叫过你的名字,他们都叫你朱大成。你该不会改了名字了吧?” 朱大成仔细回想着当天发生的事。但无论如何,想不起何时见过陆成英。道:“你当天也在法相寺外?你听过唐门那帮兔崽子叫过我的名字,你就记下了?” 陆详道:“要作一名出色的探讯能手,没点儿过人这技,怎么能成呢?” 陆成英却道:“近年来,唐门的名声响得很。只要有人提起‘唐门’这两个字,其他听者,便会人人肃然起敬。哼!但在我看来,唐门不过虚有其名,是被江湖中人夸大了的。唐门的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两名唐氏弟子对付你,竟没能将你拿下。” 朱大成没能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知他是在夸自己本事不小,还是在贬低唐门弟子。 陆详接道:“你千万不要以为唐门弟子奈何不了你,是因为你的武功很厉害,实则是唐门弟子无能而已。你与一群无能之辈过招,就算赢了,也不过只比无能之辈强那么一点点。” 朱大成听后大怒。道:“我的武功是好是坏,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陆成英道:“你不要生气嘛,我不过是见你武艺低微,好心提醒你。你可要牢牢记住,遇到低能之人,你尽可与他过招,因为你比低能之人占优。但若遇到了高手,你最好夹着尾巴做人,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去招惹。因为你的武功只能 对付江湖末流,遇到高手,你只有挨打的份。” 朱大成怒气填膺,几乎要气炸胸膛。怒道:“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说完,便亮出了虎头双钩,向陆成英刺出一钩。 苗春花挥舞护身丝,轻轻一扫,扫在朱大成的钩上。朱大成双手一抖,双钩差点脱手。他大惑不解,双眼怪睁,凝视着苗春花。 苗春花道:“大成,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朱大成气得鼻孔冒着粗气。道:“师傅,他们、、、、、、他们侮辱弟子无能。” 陆成英抢道:“侮辱你吗?哈哈,我们不过是说了些大实话。你回去再炼上十年,兴许够格给我们侮辱一下。换句话说,凭你现有的武功,嘿嘿嘿,你还不够格给我们侮辱。”陆成英和陆详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朱大成对二人怒目而视,要不是中间隔着苗春花,朱大成早已冲上去动手。 李翠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为何识得朱师弟?” 陆成英怪怪地向李翠微瞧了一眼。道:“你叫李翠微。能被我陆氏兄弟认识,那是他上辈子烧了高香。这有什么不好?” 李翠微听了此言,心头一怔,知道此二人话中带着炸药,一点就会爆,便不再开口。 陆成英与陆详将朱大成和李翠微怼得哑口无言后,两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得意洋洋之态,陆成英才又转向萧爻。道:“给你两条路,第一,你自己动手,将你绑起来,由我们带去金刀门;第二,我们动手,将你绑起来,押去金刀门。”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生意送上门一 萧爻笑道:“你说的两条路,都不适合我。” 陆成英脸色一顿,一看形势,己方五人已到,不怕箫爻飞了。于是竟不急着捉拿箫爻。道:“有点儿意思,你倒是说说,我给你选的路,哪里不适合你?” 萧爻道:“因为我想跟你们千叶门做一笔生意。你们要是答应了我,帮做成了这件事,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洛天舒太小气了,只给出五千两白银,请你们来抓我,你们为这事,奔忙了两次。你们接下洛天舒的这笔生意,吃了大亏。正好跟我做生意,可以让你们大赚一笔,补偿回来。” 千叶门五人听了这话,互相丢了个眼神,都觉得萧爻的话值得考虑。毕竟不为利动心之人,只占了人群中的极少部分。 千叶门中的五人常走江湖,深知钱财的重要性。钱财对他们而言,不仅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吃穿住行的问题,还能排除 某些不必要的麻烦,更能提高个人在江湖上的威望与地位。一个人在江湖上,能获得多少人的敬重,这种敬重的程度能达到多高,往往由他的财物来决定,至于其人的品格反倒要从次考量,看得并不太重。 李翠微听萧爻说到生意二字,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在小艇上与萧爻谈论过的事。心道:“萧公子与他们做生意,是要请他们千叶门帮忙寻找萧公子的大仇人。”插口道:“而且,我也正好有一笔生意要与你们谈的。” 先前李翠微与冷玉冰就说过,将有一笔生意送给他们千叶门。但冷玉冰坚持要先抓住萧爻,再与李翠微谈生意。是以,李翠微的话被中断了。到这时,李翠微趁机说起这笔生意来,冷玉冰便不好再堵住她。 陆成英笑道:“这生意接连而至,看来我们千叶门将从此名声大震。” 刘方亮道:“我们千叶门从此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李姑娘,你也有生意要找我们?” 李翠微向冷玉冰看了一眼,道:“你们该不会拒绝不听吧。” 冷玉冰一看情形,知道不能再堵住李翠微,便改过口来。道:“我们千叶门要靠生意发达的。既然都在谈生意,连你的一起谈了,还更省事。” 陆成英道:“千里离家只为财。张大哥,刘二哥。有生意送上门来,兄弟的意思是先听听,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刘方亮道:“既有张大哥在此,我看张大哥的。”千叶门以张八居首,众人都瞧向张八。 张八原本一心要捉拿箫爻,回金刀门交差。但听了箫爻的话后,得知有利可图,也不免有些心动。便道:“咱们先答应过金刀门洛掌门要捉拿萧爻,这事还没完成,怎能又接手其他生意?这样做可就破坏了规矩,而我们与萧爻谈起生意,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会说我们千叶门言而无信。” 陆成英道:“张大哥所言极是。”转头对萧爻说道:“萧兄弟,我大哥不肯听你的生意,这可不能怪我了。” 萧爻道:“我出价五万两,请你们帮我一个忙。陆兄,我劝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 千叶门众人毕竟是要靠做生意才能赚钱的,听得萧爻出价是五成两,都有些心动。 陆成英转头对张八说道:“张大哥,萧爻出价五万两,我觉得还应再考虑考虑。” 陆详道:“这笔生意已经不小了。咱们千叶门自成立以来,接手过的生意还不是太多。一年前接下秋冥居慕容扫北的生意,收费一万两,那是到目交为止,最大的一笔生意了。” 萧爻道:“秋冥居慕容大侠?不知慕容大侠为何事请了各位?” 陆详道:“找人,找关天赐。慕容扫北的授业恩师。” 萧爻哦的一声。心道:“慕容大侠的师傅原来叫做关天赐。”又问道:“为何要找关前辈呢?你们可找到了吗?” 陆详道:“我们正在找。”陆详回了萧爻一句,又对张八说道:“张大哥,萧爻的生意,我认为倒可先听他说说。” 张八迟疑着。道:“洛掌门那边,又如何交代?” 陆成英见张八已动心,劝道:“嘿嘿,张大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洛掌门那边,是最好交代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听得陆成英拍胸膛担保,张八终于也软下了口风。道:“萧兄弟与李姑娘都有生意要谈。两位不防先将你们的生意说一说,是萧兄弟首先提出的,就由萧兄弟开始。” 萧爻道:“我的生意就是请你们帮忙找一位扶桑人。” 张八吃了一惊。道:“找一位扶桑人?是什么样的扶桑人?” 萧爻道:“一位武功高手,扶桑国的浪人。实不相瞒,那位扶桑浪人二十多年前来过中原。不知为何,那扶桑恶贼出手杀害了家父,我出门寻访杀父仇人已有半月,这半个月以来,非但没有找到我的大仇人,更连扶桑人也没见着一个。” 千叶门人听了后,一个个面色凝重,都思索着。 张八道:“也就是说,二十多年前,一名扶桑国的浪人来中原杀害了令尊。” 萧爻道:“确实如此。” 张八又问道:“那扶桑浪人当年年纪多少,相貌如何,所用的是何种武器,所使武功属哪门哪派?怎会与令尊相遇,在何处相遇?因何故而起杀人之念?在何地点杀害了令尊?他杀害令尊之时,可有无当场目击之人?” 萧爻听他一口气连了七八个问题,而这些问题,自己则是一无所知,萧爻摇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只知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位扶桑国浪人杀害了我的父亲。张大哥所问的七八件事,我是一件也回答不上来的。张大哥,你们想想,我若是对此事的详细情况稍微多了解了一点,我还会如此茫无头绪吗?” 张八顿住,暗自沉思着。千叶门中的其他四人也都在沉思着,他们都明白,萧爻如此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张八适才所问的七八件事,是相互联系的。若是能查出一点来,便可将整个事件捋清楚,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可进一步锁定要追查的扶桑人。再经详查,继而可找出萧爻的大仇人。 然而,萧爻对事件经过一无所知,更不能回答张八的问题。使得这件事更加疑难起来。 陆成英道:“萧兄,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大仇人的?” 萧爻道:“我爷爷说的。当年我爷爷去北边追杀藏边四友。闻知家父出事的消息,急冲冲地赶回来。他老人家回来之时,家父已遭毒手,家母为家父报仇,也为那扶桑人所害,我的奶奶活活气死。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家中出此巨变,爷爷倍受打击,从此心灰意冷。找到我之后,爷爷带着我避世隐居。直到不久之前,才传我武艺,将家父之事告之在下,命我寻找仇人。” 陆成英道:“令尊当年遇害之时,萧兄还是个婴孩。” 萧爻道:“不错。” 陆成英道:“你爷爷功夫如何?” 萧爻道:“我的爷爷武艺超群。” 陆成英追问道:“那么,这二十多年当中,你的爷爷就没却追查过此来?” 萧爻道:“这二十多年以来,爷爷为抚养我,耗费心力,他一直没查过此事。” 刘方亮道:“你的爷爷如此作法,真叫人猜想不透。他自己武艺超群,由他出面寻找扶桑人,出手为令尊报仇,岂不省力得多?为何二十多年没点动静,直到将你抚养成人,传你武艺之后,才将事情说与你知道,更要你追查仇人。这一来二去,耽搁了二十多年,让那大仇人白白逍遥法外了二十多年。又使得事情比当年更复杂了许多。哎!难,难,难。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 萧爻听得刘方亮的话,不禁也想:“爷爷的武功可是难有其敌的。那这二十多年之中,他为何不去寻找那扶桑人呢?” 却听陆成英道:“萧兄弟的爷爷的心思不难猜出。” 萧爻道:“请陆兄详告。” 陆成英道:“你爷爷的心思,我是这么猜想的。他一直没动身去寻找杀害令尊的扶桑人,是要你亲自为父报仇。子报父仇,才合规矩。因此上,才使得这件事拖了这么些年。” 萧爻心中将信将疑,但觉得除了这种解释合理之外,更找不到别的理由来反驳。 陆详接道:“萧兄弟,你适才说你与你爷爷隐居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之中,你们有没有参与过江湖中的大事?” 萧爻道:“我们极少出山,这二十多年中发生的江湖大事,我与爷爷从未与闻,更加没有参与。” 陆详道:“那就是了。也许你的爷爷将报仇这件大事留交给你,还出于另外一种目地。便是要以这件看起来茫无头绪之事,考验你,历练你。” 陆氏兄弟说的这些话,均是萧爻以前从未想过的。萧爻从来没有去揣摩过萧万立的用意。听了这些话后,脑袋里忽然活跃了许多。心中想道:“原来这件事,还可以从这么多的角度去解释。可爷爷是因担心周大爷敌不过唐门,才与小山去找周大爷的,临别之际,他与我立的有半年相会之约。若说爷爷真是有意以此事来历练我,可也不大说得通啊。不论如何,我誓必找到仇人,为父报仇!” 萧爻抱拳拱手。道:“我出价五万两,请你们帮忙寻找大仇人这事,你们肯答应吗?” 千叶门的五人听了这话后,都迟疑未决。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意送上门二 过了一会儿,陆成英说道:“萧兄弟,我们千叶门自成立至今,从来没遇到过你说的这种怪事。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的大仇人并不好找。” 萧爻道:“这一层,我自然明白,正是因为找大仇人这事很难。所以,我才会将价钱提到五万两白银。” 萧爻生怕陆成英等人又坐地起价。忙道:“陆兄,五万两是我能开的最高价了,你们若是还想再抬高价钱,这事就拉倒。”说到这儿,萧爻不再开口。 陆成英等五位千叶门的人面面相觑,陆氏兄弟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打一开始就想接手这单生意。两人都在想:“自从加入千叶以来,还没接过一次像样的生意。五万两白银已经很不少了。假如错过了这笔交易,就是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如此巨额的一趟生意。” 陆氏兄弟想接下生意,正筹思如何说服其他人。 张八问过萧爻几大疑难,萧爻均一无所知。张八提出的疑难无从解决,要找大仇人就十分困难,甚至没把握能找到扶桑浪人。 张八心想:“萧爻以五万两白银为价,请求寻访扶桑浪人,价钱确实很高。这件事只有我们五人参与,门主并不知情,若是我们共同答应了这事,事成之后,平分那五万两,每个人便能额外拿到一万两白银。可要做成这事,当真谈何容易?第一个大难点,萧爻不能提供那扶桑浪人的画相,这无疑增大了寻找的难度。假如那扶桑浪人没在中原,要找他,岂不是要跑到扶桑国去?先不说去扶桑国吉凶难料,就这么去一趟,也得耗费许多时日,花费许多资金。第二个大难点,这件事是发生二十多年前,隔得太过久远。没有那扶桑人的画相,须得依照事实加以详查。多方共同鉴证过后,方能确定目标。” 张八暗暗思索了一阵子,朝萧爻看了看。又想:“而且这件事还有一个难处,萧爻原本就是我们的生意。我们如果放了他,在原主顾洛天舒面前,就成了无信无义之辈。” 一时之间,千叶门成了两种派别。陆氏兄弟要接手生意的心意越来越明显,张八拒绝不接,心里踌躇,甚感委决不下。 刘方亮则想:“张大哥与陆氏兄弟所持意见不同,我是该站在哪一边呢?”刘方亮转头向冷玉冰瞧着。又想:“不知冷妹妹将会站在哪边,不管她是站在哪一边,我都跟着她站到同一边去。” 冷玉冰忽道:“萧爻,你的生意我们接手了。”众人听了这话,都在瞧着冷玉冰,陆氏兄弟神色高兴,张八的脸上惊讶不已。 萧爻笑道:“多谢冷姑娘为在下分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事本该由我亲手查出,再手刃仇人,方算得为父报仇。” 萧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叹道:“可在下实在无能,竟不能以一己之力查找出大仇人来,将此事麻烦各位,真是不孝。这件事要是传到江湖上去,难免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说萧爻将杀父之仇当作买卖来交易。” 李翠微道:“萧公子,这事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隔得太久了,你不能找出那扶桑人来,才花费高昂价钱,请千叶门众位朋友出面寻找大仇人。这已足够说明,你找到大仇人报仇的事,是志在必得。” 萧爻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姑娘善意开解。” 李翠微也以一笑回给萧爻,面色温和,如坐春风。 冷玉冰向千叶门的四人说道:“四位哥哥,萧爻的生意,我答应接下了。你们若有什么异议,还请当面提出,免得留下后话,再生是非。” 陆氏兄弟听冷玉冰肯答应这事,正合了自己心意。陆成英与陆详交换了个眼神。陆成英便说道:“既是五妹首肯,我兄弟二人自将打蛇随棍上,与五妹一道,接下这笔生意。” 陆详点了点头。道:“这桩买卖,我们接了。” 千叶门中已有三人答应接手生意,按他们五人一贯的规定,五人中只要有三人应承了,同意人数过半,这事便算有效,其他二人须接受。但冷玉冰还是看着刘方亮。问道:“刘二哥,你呢?” 刘方亮道:“我同意接手萧爻的生意。” 千叶门中已有四人同意,只有张八还没吭声。冷玉冰又问张八道:“张大哥,我们都同意了这单生意,你呢?” 张八沉吟着道:“洛掌门是咱们的老主顾,他请我们来拿萧爻。我们不拿萧爻,反而答应了萧爻的生意,在洛掌门面前,就成了全无信义之人。哎!” 陆成英便道:“张大哥,你所虑之事,固然很在理。但你放心,只要咱们谁也别说出去,洛掌门自然不会知道。倘若洛天舒并不知道千叶门与萧爻暗通,那千叶门就不会背上无信无义这个包袱。” 张八道:“这事能瞒住多久?” 陆成英所说的事确实要靠隐瞒。被张八一问,不由得怔住。 陆详却道:“张大哥,你想想,萧爻与金刀门的仇隙,难道真如洛天舒说的,全错在萧爻?假如错不在萧爻,我们帮他捉拿萧爻,就成了为虎作伥。纵然在洛天舒面前不失信义,但我们也就成了不辩是非、偏听偏信、胡作枉为之人。” 张八道:“可我们既然先答应了洛掌门,就该先帮他做到。” 冷玉冰道:“张大哥,你与萧爻交过手,你觉得萧爻的武功如何?” 张八向萧爻瞥了一眼。道:“功夫不错,更在我之上,我承认。但咱们五人联手,未必胜不了他。” 萧爻听他竟有五人联手合击自己之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道:“倘若他们五人联手,我可就逃不了了。”萧爻经他如此提醒,反倒戒备起来。 陆成英道:“五人联手合击萧爻,就算赢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又有什么光彩?” 陆详说道:“是啊,既然凭一人之力,拿不到萧爻。而合众人之力捉拿萧爻又没什么光彩,那这件事就办不了。既然办不成,何不答应萧爻的请求,顺便发笔小财呢?” 冷玉冰看着张八道:“张大哥,我们五人之中,以你居首,一直以来,我们都很佩服你的。但今天,在萧爻与洛天舒之间,我们四人都选择了萧爻。你如一定要站在洛天舒那边,请恕我们不能相从了。” 张八向其他三人看了看,见那三人均站在冷玉冰的一边。张八道:“玉冰,咱们加入千叶门以来,共事已有多年。你虽为女流,但你行事做人,素来以信义为先。何以今日听得一笔五万两白银的交易,就弃信义于不顾,而转求财富了呢?” 冷玉冰听了这话,脸上颇为窘迫,眼珠子一转。道:“信义二字,小妹向来十分珍重。小妹所秉持不变的,是对有信义之人,不该失却信义。若是对方毫无信义可言,又何必跟他讲信义?” 张八冷哼了一声,道:“倘若你们当真要一意孤行,那我就不管了。我立刻回去,将此事禀告门主,请他亲自裁夺。” 张八如此一说,陆氏兄弟、刘方亮无不脸上变色。接手萧爻的生意,确是未先通报聂盖虎,属私自行动。倘若有谁将此事透露给聂盖虎,必将受到千叶门门规的责罚。 陆氏兄弟虽很想接下生意,但想到聂盖虎,想到千叶门的门规后,便惧怕了。 冷玉冰道:“张大哥,咱们答应洛天舒捉拿萧爻,价钱是五千两,可那次并没有赚到钱,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八道:“就算没赚到钱,可答应了人家的事,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了结,怎能中途变卦?” 冷玉冰听张八一直不肯退让,也渐渐来气了。厉声道:“萧爻的生意,你们不答应,我勉强不了,那我只好一力应承下来。” 张八奇道:“你一定要做这笔生意?” 冷玉冰道:“不错。” 张八道:“为什么?你很缺钱?” 冷玉冰默然,算是对张八的回答。 张八又道:“你为了钱,就不顾做人的信义了?” 冷玉冰咬了咬嘴唇,强自按住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道:“我不是为钱,我也不是为我自己。你若一定要以为我是个为了钱而弃信义于不顾的人,那咱们从此分道扬镳,你我再无瓜葛。聂门主那边,不消你多嘴,我自会与他分说明白。” 冷玉冰口气很坚决,话也说绝了。 陆成英劝道:“五妹,咱们相交多年,有什么事还当好好分说。不可为了一笔生意,就断绝了多年的感情。” 冷玉冰道:“小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但这事我绝不能退让,这笔生意,我一定要做。” 萧爻心道:“她不惜与张八闹翻,也要答应帮我寻找大仇人。只怕多半是看中了我开的五万两,她却说她并非为了自己。那她是为了什么?” 刘方亮道:“玉冰,我们向来知道你的脾气。你并非那种为了钱财而不顾信义之人,你不惜与张大哥翻脸,也要接下萧爻的生意。我想你一定另有原因。你何不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张八见冷玉冰口气坚决。暗想:“莫非她真有什么心事。她才会这么做?”张八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冷玉冰道:“为了什么?”冷玉冰指着那家温家老药材店。道:“这温家老药材店,你们知道是谁开的吗?” 萧爻朝店铺看了看,心道:“我们到此地之时,冷姑娘已经在店铺里了。冷姑娘为什么会在店铺里呢?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店铺是冷姑娘开的。假如是这样,店铺的招牌应该写着冷氏药材店,而不是温家老药材店。既然店铺的招牌是温家老药材店,那就不是冷姑娘开的。第二种解释,冷姑娘与店铺的主人很熟,她来店铺看望那姓温的店主人,以此来解释她在店铺里的原因,当是最适合的了。” 萧爻心中先自行推测了一番,看着冷玉冰,听她诉说。却听冷玉冰道:“这是温大哥开的店铺。” 众人的目光随着冷玉冰看向温家老药材店,都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只见那温家老药材店的大门外,忽然多了一个人。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萧爻凝目向那人看去,见那人穿着一件半黑不黄的披风,由于太长时间没洗过,灰尘泥垢已经淹没了他的衣服的底色,叫人分辩不出。但能看到,他衣服上的某些部位已经黑得发亮,全身衣服破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洞。 那人蓬头垢面,头发垂盖着脸颊,看不清他的面貌。他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他将葫芦嘴对着他的嘴,就咕嘟咕嘟地将酒灌下去。灌了七八下,便将葫芦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他把背依着墙壁,双腿直直地摊着,坐在地上。他的脚下没有鞋子,赤露的脚上堆满了黑黑黄黄的污泥,几条小蛐正在他的脚丫处爬行。那人一声不响,任由小蛐在脚丫中爬行,没出手去赶走小蛐,甚至根本没管。其落魄之态,直比乞丐更加不堪。 冷玉冰惊叫道:“温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冷玉冰飞跑到那温大哥的面前。道:“温大哥,你快起来,你、、、、、、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看到那温大哥如此落魄,冷玉冰的声音中不再冰冷,却充满了关怀,又略带伤感。竟不避那温大哥身上的污秽,毫不犹豫地要扶他起来。 那温大哥却如死人一般,冷玉冰刚碰到他的身子,他就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刚灌下去的一葫芦酒水,便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嘴里吐不过来,酒水就钻到他的鼻孔里,再从鼻孔里挤出来。冷玉冰白净的衣袖上、纤白如笋般的素手上顿时沾满了酒水。 这时,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看着那温大哥。萧爻凝目看去,见那温大哥的脸上满是泥灰,也不知他有好久没洗过脸了。 冷玉冰拍着那温大哥的背,直到他吐完了酒水,再没有可吐的东西了,才放他靠着墙壁。 冷玉冰自怀内掏出一块手帕,众人的鼻子里顿时闻到一阵茉莉似的清香。萧爻便见到她的手帕上面秀着一对鸳鸯。针工精纱,是闺阁之物。 冷玉冰以手帕去擦那温大哥脸上的酒水,她面色温和,动作小心,生怕弄疼了那温大哥,当真是体贴入微。 众人看到后,都大惑不解,那温大哥到底是她什么人?为何她竟肯不避污秽,如此细心体贴地照料他? 第二百一十九章 温家药材店 萧爻见那温大哥双目紧闭,在昏睡之中,并未醒转。显是酒喝多了,还在沉醉之中。 冷玉冰转头看了看众人,这才发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疑问,正在看着自己。冷玉冰只好将眼光避开,不与众人相接。道:“陆三哥,陆四哥,请你们帮我将温大哥扶进屋去。” 陆成英道:“扶进屋去?” 冷玉冰道:“温大哥饮酒过量,暂时还不会醒。咱们先将他扶进去,再作理会吧。” 陆成英心道:“你如此安排,就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似的。”心下有些疑虑,但见人多,也不便说破。应声道:“你带路,我们都进去。” 冷玉冰一看,之里众人当中,千叶门的人与自己共事多年,熟得不能再熟。只有萧爻、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是新相识,但经过适才一番交谈之后,与萧爻等四人也算得是熟知的了,况且萧爻与李翠微都有生意要找千叶门,冷玉冰暗自觉得不便将他们拒于门外。便道:“请大家都进屋吧。” 冷玉冰在前引路,陆氏兄弟扶着那温大哥,其后便是张八、刘方亮,萧爻与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落在最后。都走进了温家老药材店里。 萧爻落在李翠微身后,忽然笑了笑。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笑什么呢?” 萧爻道:“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冷姑娘就躲在屋里。那时,她不许我们进屋,我假意强行要进屋,她便使短刀刺我。可只过了一会儿,就时移世易了,她居然主动请我们进屋。” 李翠微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冷姑娘当时并不知道我们有生意找她,拒人门外也是情有可原的。到这时候,大家的意思都摆明了,冷姑娘就不便再下逐客令了。” 萧爻向李翠微看了看。心道:“还是女子比较容易了解女子。” 朱大成却问道:“不知那位温大哥是她的什么人?她姓冷,那位温大哥姓温。两人不是同姓,怎会以兄妹相称?” 萧爻道:“朱大哥,进屋之后,你想问的事,冷姑娘必会告诉的。” 朱大成悄声道:“冷姑娘对这屋子如此熟悉,就像走在她自己家中。我敢肯定,她一定常来此地。” 萧爻道:“也许吧。” 温家老药材店的店铺,是前后三进的大屋,直通后院。一行人从三干房间里穿行过去。萧爻进屋时,在房间四周查看了一遍,三干屋子都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摆设,更没有任何药材。 萧爻心道:“打着药材店的招牌,自是要经营药材生意了。为何屋子里一味药也没有呢?” 不多时,来到后院。院坝颇为宽敞,左右两边各有四干木屋,屋前种有榆柳。正面对有一座假山,假山下是一口池塘。池塘边筑有两张大石桌。绿柳成荫,和风柔畅,真乃好一个修身养性的所在。 千叶门众人将那温大哥扶去左边的屋子里安歇。萧爻与李、苗、朱三人便在假山前面的大石桌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千叶门中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从左边的屋子里出来了,在萧爻坐下的旁边的石桌上坐了下来。 冷玉冰最后出来。她轻轻地带上了门,径向众人走来。两张石桌上,八个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冷玉冰。萧爻见她面色颇为忧虑。一猜便知,必是因为那位温大哥的缘故了。 见冷玉冰对此地如此了若指掌,俨然有主人之态。她不开口,其他客人自是不便开口。 九个人坐了小片刻之后。陆成英问道:“玉冰,他是谁?”陆成英问的话,正也是其他人想知的。因此,都一齐瞧着冷玉冰。 冷玉冰向众人扫视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左边的屋子前。那屋子里睡着那位温大哥。冷玉冰道:“他姓温,名叫仁厚,原是苏北温家寨人氏。他家住在温家寨,我家住在冷家冲寨,两个村寨只隔着一条河,我自小便认识了温大哥。” 众人都没开口说话,但心中都在想:“原来你们是自小就认识的。” 冷玉冰道:“温大哥生于书香之家,他聪颖好学,自小就熟读经史,立志要考八股。在他二十岁的那年,正值大比之年。温大哥参加了当年的科考,却未能登榜。此后,每隔三年有一场大考,温大哥便每隔三年考一次。他前后考了三次,却屡屡失利,一直未能如愿。” 在场之人全都不是读书科考之士,听了温仁厚屡考屡败的经历,都叹惋不已。 陆成英道:“难得温兄弟能如此坚持不改。他难道就没对科考之事腻烦过,怀疑过?” 冷玉冰道:“温大哥考了许多次,一直未能及第。要说不灰心,不腻烦,那是骗人的话。” 陆成英道:“既然都腻烦了,那他有没有想过别的路?” 冷玉冰道:“半年之前,温大哥又一次科考失利。受到这次的打击后,温大哥才决定走别的路子。他借了五万两白银,租下了这些房舍,打算在此做药材生意。” 萧爻心道:“五万两白银?事情可真是凑巧。我开的价不正好是五万两白银吗?”问道:“冷姑娘,我们刚才进来时,我仔细查看过外面的三干屋子,连一点药材的影子都没看到。温兄既是要做药材生意,为何没有药材呢?” 冷玉冰听到这话,不由得十分伤怀,又十分愤怒。她忽然说道:“那我问你,假如温大哥理上了药材铺的营生,他还会烂醉如泥,落拓成那副样子吗?” 冷玉冰如此怒问,让萧爻始料未及。萧爻道:“冷姑娘,我可是好心问你啊。你有脾气,也不该对我发。” 冷玉冰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勉强忍了忍。道:“不错,我确是不该对你发脾气。可你看到的温大哥,有大掌柜的风范吗?” 萧爻道:“没有,他不像大掌柜。” 陆成英道:“玉冰,温老弟为何会落拓成那副模样呢?” 陆详道:“温老弟借了五万两白银,依我看来,租下房舍会用掉一些,扣除租我,他的余额应该还有很多。就算不能将他当作富贵之流,他也绝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啊。” 冷玉冰面色气愤。道:“你们知道什么?”她尽力使自己平静些。又道:“温大哥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被漕帮害的!” 第二百二十章 温家药材店二 听到‘漕帮’这两个字,在场的八个人脸上都是一变。漕帮近年来笼络了不少人才,十分兴旺,在江湖上声威日隆。千叶门既是专门帮人找人和打探消息的帮派,对江湖中各门各派的事都有所耳闻,漕帮的事也探听得不少。 得知温仁厚的对头是漕帮,张八、刘方亮和陆氏兄弟都吃了一惊。四人相互换了个眼神,他们心中的想法,大同小异。都在想着这样一件事:“倘若温仁厚的对头是别的帮派,看在冷玉冰的面上,好歹要帮温仁厚出一口气。但对头是漕帮,这事就棘手了。” 四人心中对漕帮多有忌惮,因此谁也不敢抢先担保,要给温仁厚出这口恶气。但若说出惧怕漕帮这种话来,又不免被人看低了,四人都没开口。 萧爻心道:“不久之前,我还碰到过漕帮的大船。漕帮的二当家绍环山处事得体,量才适用。怎么会迫害温仁厚呢?” 萧爻问道:“冷姑娘,漕帮是如何把温大哥害成这样的呢?” 冷玉冰在两张大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坐定,其他八人正好围着她。冷玉冰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从头说起,我原原本本地说,其间的是非曲直,由你们分别。” 八人都看着冷玉冰,冷玉冰缓了口气。道:“去年八月十六,温大哥来钱塘江观看海潮。直到八月十八,海潮退了,温大哥才动身回苏北温家寨。哎!说起来,事有不巧,温大哥返家时,搭乘的却是一艘漕帮的船只。那伙贼子没渡他过江,反而将他送来此地。” 萧爻问道:“冷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呢?” 冷玉冰顿了顿。道:“这里原本是钱塘江北岸的一个无名码头,原来由朝廷委派官员负责看守。此地极占地利,过往商船多要在这里歇息。因此是个商船密集之所,生意十分繁多。十余年前,鳄鱼帮兴起,帮主童威看中了这块地,率领帮众,将官差打散,强占了这个码头。外面的大街,大街两边所有的店铺,都顺顺当当地成了鳄鱼帮名下的资产。他们将房地租给商人使用,从中收取租金,牟取暴利。” 萧爻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大街上全是店铺,原来这里是个商家密集之所。” 刘方亮问道:“鳄鱼帮从官家手上抢下了这块地,那朝廷就任他逍遥法外?” 冷玉冰道:“朝廷也曾派兵收剿,但不知为何,后来就没再管这事了。” 萧爻哦的回了一声。心道:“这不是占山为王吗?”忽然心中一亮:“漕帮攻打鳄鱼帮,极有可能是为了争夺这块地皮了?” 却听冷玉冰道:“温大哥被送到此地之后,鳄鱼帮的海贼们见他身无分文,没下手害他。那期间,正好碰上了一次珠宝交易大会。交易大会上,一个名叫刘笔惕的人售出了二十多颗海外珍珠,卖得十多万两白银。” 冷玉冰叹了口气。道:“温大哥连年科考不中,又没职业,一来二去,变得穷困交加。他亲眼见到了珠宝交易,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有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从这里传到别处,或是从别的地方送到这里来。他见到这种交易,如何能不动心?” 张八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发财梦,温仁厚见珠宝商们在此交易,数额巨大,财富丰厚。便起经商之念,想发大财,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翠微问道:“冷姑娘,你说温大哥身无分文,那他还怎么做生意呢?” 冷玉冰向李翠微看了看。不由得暗暗心折:“这人长得极美,倒与那人有一比。”冷玉冰又仔细看了看李翠微。回道:“温大哥有了做生意发财的念头,但他身上并没有钱,他在交易大会上认识了刘笔惕。温大哥也是异想天开,就向刘笔惕开口借钱,作为起家之费。那刘笔惕原也是位秀才,听了温大哥的挫折经历后,对温大哥倒也很同情。刘笔惕在交易大会上赚得十多万两,当真是踌躇满志,仿佛不知道那钱应该怎么花。听得温大哥要借钱,便爽爽快快地答应了。写了借据,签了卯盖了印,将五万两白银借给了温大哥,定下半年以后还债。” 张八忽然插道:“一出手就借了五万两,似乎多了一些。” 陆详道:“我觉得开个药材店,用不了五万两。” 冷玉冰道:“那五万两白银,温大哥租用地盘、店铺,用去了一笔。其后,温大哥携带着剩下的钱,坐船出游,到两淮各地收购药材。一个多月以后,温大哥买下了几千斤药材,坐船返回,来此地交易。不想他运气竟是如此之坏,在江边遇到了漕帮众贼。将一船药材并温大哥身上所剩的银钱全部抢走。” 陆成英道:“他奶奶的,漕帮实在欺人太甚。”陆成英骂了一声,但其他的人都静静看着冷玉冰,并没有插口。 冷玉冰道:“温大哥全部身家被抢,勉强逃得性命,奔回店铺里来。从那以后,他便一蹶不振了。每天只是喝酒,在昏昏沉沉之中度日。”冷玉冰说到此处,想起了温仁厚浑浑噩噩的情状,心下抑郁,额头上冒出了一片阴云。 陆详淡淡地评道:“被抢了银钱和药材,还可东山再起。温老弟整日喝酒,不顾性命,也不想复起之事,如此破罐破摔,实在太没道理。” 陆详毫不留情地指出温仁厚的不是之处,冷玉冰对温仁厚十分关心,却没有为温仁厚辩白,自当是认可了陆详的评语。 冷玉冰道:“我每次来看望他,他都在喝酒,从来不理事的。药材被抢这事,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大。” 陆详刚才评论过温仁厚,听了冷玉冰这话。心中又道:“不就是五万两被人抢了吗?这有什么伤不伤的?哎!被人抢了钱,不设法抢回来,却意志消沉,只会喝酒解闷。文弱书生,终究是不堪大用。” 陆详是炼武出身的,听温仁厚的出身乃是书香之家,又知熟读经史,原以为温仁厚乃可造之才,心中原也十分敬仰。待听得温仁厚一遭遇挫折就只会喝酒之后,心中对他的敬仰之情就荡然无存。反而坚定地以为,温仁厚乃不堪大用的书生。 刘方亮向萧爻看了看。心想:“萧爻出价五万两,请我们寻找大仇人,张大哥不肯答应,玉冰却坚持要接手这单生意,多半便是因为那位温兄。” 冷玉冰道:“温大哥先参加科考,未能考中。多次的失利,他的身心已被摧残得不像样了。当他放下了科考,正想在商海里施展才华时,却又遭遇到药材被劫的挫折,让他经商之梦化为泡影。温大哥活了这么些年,空有一身才华,却没个施展手脚之处,他的心里面一定郁闷得要死。又接二连三地遭受挫折,你们说他能不伤心吗?” 张八慨然叹道:“哎,温兄弟想做大生意,发大财,一下就借了五万两,这虽然是他才高志大,却未免有欠考虑。” 刘方亮道:“纵使他才华横溢,但若是欠缺经商的经验,少了经商的头脑,他的才华与商海便不对门路。处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自然很难有所施展。” 陆详道:“药材被劫,身家全丢,确是一大挫折。可也不该如此烂醉如泥,一蹶不振。” 不待众人分说,张八接道:“世上之人,纵是帝王君候,只怕也有三分不快之事常随左右。天命使然,不得尽如人意,非人力所能左右的。帝王将相坐拥天下权柄,能力远在常人之上,尚有不如意之事。我们寻常之人,一没钱二没权,岂有一帆风顺之理?凡事看得开,心地自然宽敞。若眼光局促,难免心狭气短。” 张八借着温仁厚的事,评说了这几句。 萧爻心道:“张八之语,颇有见地。”看着张八,望他再说些道理,但他却不再说话了。 陆成英道:“看来我们得去漕帮,将温兄被抢去的药材和银子领回来。” 冷玉冰道:“要是能轻轻便便地从漕帮手上拿回药材,拿回温大哥被抢去的银钱。我也就不会坚持要接手萧爻的生意了。” 陆成英道:“如此说来,你接手萧爻的生意,是为了、、、、、、是为了、、、、、、?” 陆成英连说了两‘是为了、、、、、、’。但后面的话颇难措辞,便顿住了。 冷玉冰道:“不错。我接手萧爻的生意,是为了赚萧爻的钱,用来为温大哥还债。债主刘笔惕这个月将会前来讨债,如若温大哥不能及时偿还那五万两,超出了所定期限,利息翻倍,以后将更加艰难。所以,我急于筹集五万两白银。” 刘方亮宽慰着冷玉冰。道:“玉冰,温老弟的药材是为漕帮所劫,既然有了底,这事就好办得多。” 陆成英皱着眉头。道:“二哥,漕帮人多势众,专靠打劫海运为生。就算知道他们抢了温老弟的药材,也、、、、、、也没什么办法啊?” 刘方亮道:“漕帮人多势众,这话不错。但帮主司空贤是位明白事理之人,而且我与司空帮主还算有点交情。咱们去漕帮,说明原委,将所失之物统统拿回来,归还温大哥,这事就算完了。” 冷玉冰听了刘方亮的话,不禁心道:“当真会像刘二哥说得一样顺利,能轻巧地拿回温大哥所失之物吗?” 冷玉冰关心温仁厚,为了温仁厚的事,也不知苦思过多少回了。在她看来,找漕帮要回被抢之物,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从一开始,她就没将心思放在漕帮这边,而想的是其他的可行的法子。听到萧爻肯出五万两白银,寻找扶桑浪人,便毅然而然地答应了这笔生意。这样一来,可从中分到一笔酬劳。就算不能将温仁厚所欠巨额尽数还清。至少能还上一部分,还了一部分,再请刘笔惕缓一缓。约定半年或是三个月之后,将所欠之债尽数还清,谅来刘笔惕肯答应。 先解了一时之急,争取得到一个缓和的时机。再趁此期间尽力筹钱,赶在刘笔惕下次要债之前,将欠债筹备充足,就算得上彻底帮温仁厚偿还了债务。 冷玉冰心中想到了这个可行的办法,是以先前不顾张八的反对,一力争取接下萧爻的生意。 听了刘方亮的话后,冷玉冰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喜悦。她显然没有想到,刘方亮竟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但冷玉冰心思颇为周密。听刘方亮说得十分顺利,不禁心下起疑。 冷玉冰心想:“以前从没听刘二哥说过,他与漕帮帮主有交情。”冷玉冰静静地沉思了一阵子后。问道:“刘二哥,你与漕帮帮主交情如何?” 刘方亮忽然笑了笑。道:“我与司空帮主交情还不错,我想这事多半能成。你放心吧,玉冰。” 刘方亮说得很是含糊,冷玉冰听了之后,心下疑虑更增。 陆成英插口道:“既然刘二哥能从漕帮拿回温老兄所失之物。那萧爻兄弟的生意,我看也没必要接管了。” 陆成英的话立刻得到张八、陆详的刘方亮的支持。到这时候,四人都已明白。冷玉冰接手萧爻的生意,是为了赚钱给温仁厚,偿还温仁厚欠刘笔惕的债。但既然刘方亮可以去漕帮找回温仁厚被抢走的财物。这条办法已可以帮温仁厚偿还债务,也就用不着大耗精力,帮萧爻寻找大仇人。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有这许多转折。 萧爻听陆成英提出不肯帮忙寻找大仇人,而这话又得到了其他人的赞成。暗道:“倘若他们不肯帮忙寻找大仇人,我何时能找到?”忙道:“冷姑娘,你先前答应过接下我的生意,我也心甘情愿,出五万两白银作为酬劳,你、、、、、、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冷玉冰见萧爻面色着急,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说过要帮你找大仇人,就一定会帮你。” 冷玉冰心道:“刘二哥想到去漕帮要回温大哥所失财物,但他说得含混不清。我真不敢相信,他一定能要回财物。为了保险起见,萧爻的生意照样接下。那么,就算刘二哥的办法行不通了。还能赚到萧爻的一笔钱,以解燃眉。假如偏信了刘二哥的一面之词,就丢掉萧爻的生意。等刘二哥那边不能要回财物时,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冷玉冰心思较细,绝非偏听偏信之人,经多方考虑之后。决定不做那等自断经脉之事。 萧爻听冷玉冰没有反悔,肯答应接手自己的生意,才稍觉放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温家药材店三 经过一番探讨之后,冷玉冰总结道:“这事可分从两面同时进行。一面请刘二哥与漕帮交谈,若是谈得拢,能顺利将温大哥所失之物领回来,当然是最好的。另一面,咱们接下萧爻的生意,尽快帮他找出那个害了他父亲性命的扶桑浪人。作此两手准备,以策万全。” 张八叹了口气,眼看接手萧爻的生意这事,已是势在必行,不可更改,只好从权,接下生意。张八叹道:“这事也只能如此了,至于洛天舒那边,暂且先不考虑。” 众人听得张八终于改口答应,都松了口气。 冷玉冰听得张八答应了,心头颇感喜悦。道:“正所谓众人捧柴火焰高。咱们只要能和衷共济,齐心协力,再大的困难也视如等闲。” 刘方亮道:“一个手指没什么力量,但要是五指并拢,就成了拳头。咱们五人正好合成一个拳头,集中力量,扭成一股,朝一个方向击出,才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来。到那时一鸣惊人,叫别人不敢小瞧了咱们千叶门。” 陆成英叹道:“我原先以为,只有接手萧爻的生意这条路子可行。可没想到,事情一经转换之后,竟变得宽阔了。” 陆详道:“有了路子,咱们才好放开手脚干。” 张八忽然叹道:“若不是玉冰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我几乎误会了她。咱们相交多年,为了这件事,竟差点反目。说起来,都是我事先未加详问。” 冷玉冰道:“张大哥,小妹也有考虑不周之处,要怪就怪我。” 陆成英道:“张大哥虽然差点儿误会了玉冰,可终究还是冰释前嫌了的,谁也别怪谁了。” 陆详道:“说得好啊,这得多亏玉冰的名字。她的名字里面有一个冰字,这冰字正好就作冰释前嫌、冰消瓦解之意。哈哈,玉冰起了个好名字,这个冰字起得好。” 众人探讨得正是热烈。却听一个声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到此?” 萧爻转头向说话之人看去,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脸上仍挂着醉态。站在左边木屋之前,正是温仁厚。 温仁厚吐过之后,得这时才醒来。听得众人高谈快论,从屋里出来。见院中所坐之人,除了冷玉冰外,其余均不识,由是问了众人。 众人的抬眼看着温仁厚,见正主到来,都停下了争论。萧爻心想:“温仁厚面容儒雅,却因喝酒多了,又长时间没洗过脸之故,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愁惭不已。” 温仁厚的脸色灰暗,确实没什么光彩。 却见冷玉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温仁厚向前。问道:“温大哥,你好点了吗?” 温仁厚道:“玉冰,你怎么来了?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冷玉冰心道:“温大哥多半不记得喝醉酒的事,哎!他因心中郁闷,有志不得伸展,才喝那种闷酒的。若说起来,又引得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便决定不把温仁厚喝醉的事告诉他。道:“温大哥,我来给你介绍。” 冷玉冰说完,携温仁厚同来到池塘边的大石桌前。冷玉冰道:“这位是张八,我以前常与你说过的,我们千叶门的第一人。” 温仁厚形容颇显憔悴,温仁厚心道:“玉冰做事真是莽撞,引来了这许多人,却事先不告诉我一声。”拱手道:“小弟温仁厚,今日得见张兄侠范,足慰平生。” 张八起身抱拳还礼。道:“幸会幸会。” 冷玉冰又将刘方亮、陆氏兄弟分别引荐给温仁厚,再是介绍萧爻、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 经冷玉冰先作过介绍后,众人都了解了温仁厚的事。反倒温仁厚对眼前众人很是陌生,温仁厚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瞧瞧那个。心道:“不知他们来此何为?”温仁厚渐渐从酒醉之中清醒过来,心中犯疑,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直接过问他们的来意。 冷玉冰道:“温大哥,我们适才正在商议,去漕帮拿回你被夺走的药材和银两。” 温仁厚脸上显出一片惊讶的神色,只见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惊讶之色稍退,便显出一副苦苦思索的神情。温仁厚心道:“拿回我被漕帮夺走的东西?”问道:“玉冰,各位朋友都知道我的事了吗?” 冷玉冰温言道:“是我将漕帮众贼子抢劫你的事说与大家知道的。温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温仁厚很是不解。暗想:“我前不久栽在漕帮手上,是件很丢人的事。玉冰为何将这种丑事告诉别人?”又想:“玉冰既然将我被漕帮抢劫的事都说了,那我之后发生的事,只怕也全都和盘托出,没什么隐瞒了。”心下暗暗不悦。却道:“不、、、、、、不会。” 冷玉冰道:“温大哥,漕帮恶贼把你害成这样,我们不但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更要找他们兴师问罪,替你讨回公道。” 温仁厚神色激动,高声道:“替我讨回公道?你们、、、、、、你们要替我讨回公道?” 冷玉冰凝视着温仁厚,双目中脉脉含情,充满了温和,比春风更轻柔动人,任何男人碰到她这温柔的目光,都难以不被柔化。但冷玉冰只有对着温仁厚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温情脉脉的眼神看他。 冷玉冰道:“是啊,温大哥,我们都说好了、、、、、、。” 温仁厚对冷玉冰满含温情的眼神竟自不理。冷玉冰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张大了嘴,凄然大笑。 萧爻一直看着温仁厚。这时,只见他脸皮僵硬,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冷酷,笑声正从他的胸腔里穿出来,充满了讥嘲。他这满含着讥讽的冷笑声,令众人寒毛倒立,心底发凉。 似乎这是温仁厚第一次听到如此可笑之事。温仁厚越笑越是得意,越笑越发收不住,他脸上的神色在变化着,渐渐地变得近似于癫狂,他的笑声渐渐地失去了控制,难以制止。 冷玉冰看着神情癫狂的温仁厚,双眼里擒着热泪。萧爻见温仁厚忽然间神情癫狂,心绪失控,难以转为正常,大感骇异,说不出话来。 李翠微本想问苗春花,温仁厚为何会这样。但见苗春花的脸上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看上去苗春花未必懂得,就不问了。 千叶门中的四人听温仁厚如此讥笑,无不愤怒。四人心中都想:“我们看在玉冰的面子上,才想到去漕帮替你找回货物。要不是因为玉冰,谁会买你的账?你如此讥嘲,真是不知好歹。” 温仁厚哈哈哈的大笑声充斥在整个后院里,惊得榆柳丛中的几只鸟雀纷纷逃窜。 冷玉冰道:“温大哥,你快停下来,别、、、、、、别再笑了,求你别笑了。”声音哽咽,害怕已极。 萧爻心道:“龙象心法里记载着人体内十二正经的行气路径。温兄如此大笑,难以制止,大异寻常。当是气血走岔,冲撞了腰际的京门穴所致。” 京门穴乃人体笑穴之一,如若被点中,则会不由自主地失笑。穴道未解,则笑态难止。 眼看温仁厚不歇气地狂笑,冷玉冰心头焦躁,却无计可施。萧爻心道:“他不能再笑了,再笑下去,必定会出事。哎!不管管不管用,先试试再说。” 萧爻一个箭步,跃到温仁厚身前,出手如风,以食指点在温仁厚腰际的京门穴上。将一股柔和的真气缓缓透入,封住了温仁厚的京门穴,顿将温仁厚体内乱冲乱行的真气暂时压住。 这些日子以来,温仁厚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货物被抢之事。因想着漕帮势大,自己势单力孤,绝非漕帮之敌,被抢去之物再不可得,又加上有科考失利的前伤。两相发难,志不得展,意不得伸,志意难以舒展,便会渊沉体内,致使他体内气血淤塞。人体之气,以气足为益。气足之人,呼吸顺畅,心平气和,气短气长均不益健康。 温仁厚所患之症,乃是体内淤气太多。他听得冷玉冰等人要去漕帮找回被抢之物,以冷玉冰几个人去与漕帮作对,此举无异于以鸡蛋碰石头。因此讥笑他们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不想那一笑,牵引了体内淤积的闷气,致使体内真气失控。恰如萧爻所料,温仁厚体内气息乱行乱冲,撞着京门穴。如同是被点了笑穴,这才失笑难以收场。 萧爻以内力传入温仁厚的京门穴,封住了他体内乱冲的气息,笑声顿止。 萧爻见温仁厚的脸上冒着热汗,笑声虽被暂时压制住了,但脸上笑容宛在。显然刚才失控大笑,温仁厚也是耗费了巨大的真力。 萧爻正想撤手,突然觉得温仁厚体内冒出一股真气,对着京门穴逆冲而至。萧爻没加防备,手指顿时被那股真气弹了开去。 温仁厚体内真气再度冲撞到京门穴上,复又大笑。萧爻以食指按住温仁厚的京门穴,凭着意念,将丹田内充沛的内力调运上来,经食指指端的商阳穴,将内力缓缓输出,透入温仁厚的京门穴,与温仁厚体内失控的力道相互抵抗。顿时便听得细细的嗤嗤嗤的声音自温仁厚的腰际发出。那是萧爻的真气与温仁厚的内力相撞时发出的响声,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冷玉冰脸上关切,凝目瞧着温仁厚。但见温仁厚的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冷玉冰猜想着——一定是因为萧爻以食指指着温仁厚的腰际,使温仁厚的体内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脸色才会如此惊怪,但温仁厚的笑声已经断止了。 池塘旁边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统统围了过来,盯睛细看着萧爻医治温仁厚的‘笑病’,四周却十分安静。 冷玉冰心道:“温大哥失常大笑,可真是吓坏我了。亏得萧爻及时出手,制住了温大哥。要不然,任由温大哥笑下去,只怕会笑死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仁厚,见温仁厚脸上的神色由震惊,渐渐变为平和,再过得一会儿,温仁厚的脸上恢复了血色,渐转红润。再后来,渐渐显出一丝柔和的光彩,温仁厚脸上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平和,平和之中又泛着儒雅文秀的气韵。 冷玉冰越看越喜欢,心中一惊。暗道:“这才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温大哥。儒雅而文秀,既是他的脸色,又是他的本性。”到后来,温仁厚因科考失利,经商被抢。而变得神色黯淡,面容憔悴。冷玉冰又感到十分愤怒。心道:“老天真是不够公道,为什么要给温大哥安排这许多的磨难?将他折磨成这副愁惨不堪样子。” 旁观众人见萧爻以内力助温仁厚调理气息。这一节,众人都看得出来。但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温仁厚恢复得太过神速。更想不到的是,温仁厚原本黯然无光的脸上竟会显出一片和光。 这却是萧爻的内力所致。萧爻炼过伍伯侠的上清罗天功,上清罗天功一门道家的内门功夫。深具导气归元、返璞归真的神效。萧爻以此门神功先行封住温仁厚体内乱窜的气息,意在拨乱反正。再以内力传入温仁厚的丹田之中,助他剔除错乱,厘清正源,才使得温仁厚的脸上乍返童颜,偶现本初之容。 温仁厚的童年欢快无忧,又常以诗书为伴,所以他童年的容颜较为文秀。人到青年,便开始转逆,到了三十来岁时,更是厄难加身,不利之事接连而至。而诸多的不利,却是由外因引起,被漕帮抢去物资,更是将外来灾难强行加塞给他。 萧爻以上清罗天神功助他导气归元,此法对症下药,用得极当。唯有此法,方能助他剔除病乱,寻根归源。 萧爻眼见温仁厚的脸色变得平和了。心道:“也该差不多了。”萧爻便收回真气,撤开手指,深吸了一口气,自行调理。 萧爻刚撤开手,温仁厚轻呼了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冷玉冰慌忙扶住。问道:“萧、、、、、、萧少侠,温大哥、、、、、、他的病情如何了?”温仁厚适才癫狂大笑,如同犯了癫狂症。冷玉冰虽爱护温仁厚,但也不是不承认温仁厚刚才的失态,是着了魔,得了病。因有此想,才用上病情二字。 萧爻伸手去搭温仁厚的脉搏,号了一会儿,但觉得温仁厚脉息稳固,跳动有序。已无颠倒错乱之象,方才罢手。道:“温兄脉象平稳,贵体已无大碍。” 冷玉冰仍然放心不下。问道:“那他为什么会晕倒了?”她见萧爻出手将温仁厚的癫狂制住,在场众人,除了萧爻,更无别人能做到。不禁暗将萧爻当作的治病救伤的良医,好歹要问个彻底,得个断章,方始安心。 萧爻道:“姑娘不心忧虑。温兄弟不是晕倒,实是因他刚才纵声长笑,大耗神气。经我以内力调治之后,想必是累了。休息片刻,自当醒转。” 冷玉冰这感到心安。陆成英与她一道,扶着温仁厚,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陆成英撇嘴一笑。道:“笑得太多,是会累的。” 张八道:“温兄弟刚才为何发笑?你们知道吗?” 刘方亮道:“温兄弟是听说我们将去漕帮为他讨回公道,才狂笑难止。” 张八道:“想必他定是笑我们不自量力。既然如此,玉冰,温兄弟的事,我们是不便插手的了。” 冷玉冰忙道:“张大哥,温大哥刚才确实不该笑的,小妹这就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各位哥看在小妹的薄面上,千万周全此事。” 冷玉冰说完,敛衽行了一礼,陆详忙扶起她。道:“玉冰,若是漕帮惹到的人是你,我们就是不要性命,也必会与漕帮干到底。但他、、、、、、哼!” 冷玉冰道:“陆四哥,温大哥原本是心地宽厚的君子,实是他遭遇到的不利太多,才会一时想不开。还请你千万要看开些,帮帮小妹。” 冷玉冰苦苦哀求。张八等人见推托不下,才不再计较温仁厚嘲笑他们的事。 张八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漕帮。”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都站起身来,正要寻路去漕帮。 萧爻道:“各位,在下有一事相告。”萧爻接着道:“漕帮有一艘大船,就停靠在码头外面,那艘大船上有漕帮的二当家在内。你们与其去漕帮的总舵,不如就守在船边,等候漕帮众人,可省去一场奔波。”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温家药材店四 张八等四人听得萧爻的话,便都停住。张八心想:“他怎会知道这事?” 萧爻及时出手,制住了温仁厚,温仁厚方不致狂性大发,冷玉冰为此对萧爻颇具好感。冷玉冰道:“萧少侠说的这就近优先的法子,极是便利。我们不如按萧爻说的,就守在码头外漕帮众贼的船旁,等漕帮贼子到来。” 冷玉冰双眼中亮着柔光,看着萧爻。心道:“这人倒也聪明得紧,能及时想出便捷之法。足见他心思敏锐,超人一等。” 萧爻一笑回之。道:“我是这么想的,假如各位能从绍二当家口中探得讯息,找出温兄失却之物,就不必再去漕帮总舵。”心中却在想:“漕帮众人都去哪里了?” 陆成英听了萧爻的话后,心下嘀咕着。暗想:“既然有漕帮的二当家在船内,那必是个能管事的。等着与漕帮的二当家交谈,总该能问出点讯息来。要是在漕帮二当家这里,问不出讯息,再跟着他们去漕帮总舵也未为迟也。” 陆成英思索一番后,发觉萧爻所提意见,确实能少去一大段奔波。陆成英看着萧爻,忽然有些不服气,又想:“他怎么能想到这样简便的法子?而我没能提前料到。”却道:“这还用你教啊?我们正是这样打算的。” 萧爻笑了笑,道:“倒怪在下多嘴了。” 陆详是陆成英是亲兄弟,两人心思较为接近。听得陆成英的话后。陆详心道:“哥哥说这话,自是为了维护咱们的面子。不然,明智之举都被萧爻占了,岂不是令我们变成了榆木?”见萧爻笑得轻松,不由得大增疑虑。接道:“别以为普天下就你一人有这等聪明才智。我们是想到了,不过没说出来,却不是想不到。” 张八和刘方亮看着陆氏兄弟,心中暗暗叹气。两人则想:“这法子明明是萧爻想到的,我们没有想到,陆氏兄弟不肯承认萧爻比他们抢先想到,就不服气了。”两人既想着要去漕帮,便不再开口。 萧爻笑了笑,将眼光看向别处,不与陆成兄弟的对接,无意与陆氏兄弟作这等没必要的争论。 李翠微笑着问道:“你们想到了,为何不说出来?你们想到了不说,我们就会以为你们是没想到。” 陆成英立刻接道:“想到了为何一定要说?我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喜欢多想而不说,有时候喜欢多说而不想,没有定数的,谁也管不着。” 李翠微一笑回之,没再说话,仿佛成了多想而不说。 陆详见李翠微和萧爻都没再辩论,反倒不安。陆详道:“千叶门中全是聪明通达之人,众位,你们想想,我们兄弟既然能加入千叶门,岂有不聪明之理?萧爻能想到的,我们都想得出,只是不说。可要说到聪明才智,我们兄弟绝不会输于人后。” 陆详如此一说,众人心下都甚是明白。他是害怕被别人认为不够聪明,才急于论证说明,自己乃是聪明才智之士。 其他人都没接陆氏兄弟的话,这让陆氏兄弟的辩论得不到众人的认可,两人更加不安。 陆成英眉头一皱,顿时生出一计。道:“哈哈,你们不说话,那自是默认了。” 陆详接道:“既然大家都一致默认我们陆氏兄弟乃是聪明通达之士,我们也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没人再提出异议,陆氏兄弟这才心甘,也将这事放到了一边,不再提及。 却听‘哟’的一声。原来是大石桌上的温仁厚醒了过来,他这次醒得较快。 众人都瞧着温仁厚。张八等人想着他讥笑自己之事,虽没想过要与他计较,但见到他之后,心里怏怏不悦,扭头看向别处。 冷玉冰问道:“温大哥,你好些了吗?” 温仁厚先是大醉,后又因笑发狂。本该是神智紊乱,气血翻腾的。但经萧爻以上清罗天神功施救,又将内力传些与他之后。温仁厚心智开明,头脑清楚。 温仁厚坐起身来。道:“我好多了。玉冰,漕帮人多势众,又全是粗野蛮汉。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你们去找他们,无异于多送几条人命,不要去了,听我的。” 张八等人听了这话,脸上均感不悦。 陆成英不等温仁厚说完。便喝道:“岂有此理?我们去漕帮帮你要回被抢之物。临行之际,你不说些得胜凯旋的吉言,反倒张起你那乌鸦嘴,开口就胡说八道,说这等丧气话,真是要气死人。” 陆详道:“你害怕漕帮,不等于我们就害怕漕帮。我跟你说,我们这就要去烧了漕帮的战船,给他来个下马威。” 陆详转头看着萧爻。问道:“萧爻,你说漕帮的战船还泊在外面吗?我立刻就去烧了他们的贼船。”陆详说干就要干,当真是一刻也不等的。 冷玉冰道:“陆四哥,你先等等,要去我们一起去。” 陆详摇头晃脑地道:“不错,大家都去。这里有这么多高手,难道还怕了漕帮的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后院里的众人,武功都很不差。除了五毒教的朱大成和李翠微功力稍弱,其他人均是江湖上的二三流好手。萧爻学了萧万立的生平绝技寒冰烈火掌,得周元嘉看重,传授了龙象心法。更阴差阳错,学会了泰岳四侠的四门奇异神功,功力之深,武艺之强。放眼江湖中,已然是第一流高手。举众人之力,当真要与漕帮一船之人决一雌雄,胜算极大。 萧爻心中却又想:“绍二当家将船泊在岸边,却看不见船上之人,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找不到漕帮之人,便也无用武之地,萧爻一时也没辙,正想将此话说出时。却听温仁厚叫道:“去不得,去不得!” 刘方亮见温仁厚一再阻挡众人,心想:“他定是被漕帮贼子吓坏了,玉冰对他如此看重,好歹先安慰他几句。”便道:“温老弟,五年前,漕帮帮主司空贤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司空贤向有贤名,处事公允。既是他手下帮众拿了你的东西,我们此去,将事由分剖明白,量他能如数奉还。你别太担心,咱们又不是去打架结仇。” 这半年多以来,温仁厚因药材被抢,志意难舒,几欲就死。除了冷玉冰之处,更是从来没遇到过一个肯如此真心相助之人。他本来十分害怕漕帮海贼,听得众人全心全意在帮助自己,竟敢公然与漕帮为敌。心中一直被压抑着的气血终于舒通了,见众人全权相助,亦是十分感动。 温仁厚神智既已恢复清醒,处事当真也不赖,只见他拱了拱手。哽咽道:“众位的好意,温某感激不尽。叵奈温某近年来多遭不幸,心情郁结。误将众位的好意当作虚妄之言。适才失口大笑,其罪不轻,万望众位仁兄多加海涵。” 温仁厚清醒之后,记起了适才讥嘲过千叶门的人,当即便向众人道歉。 张八见温仁厚双目湿润,道歉之意甚是诚挚,心头一软,已经暗中原谅了他。道:“你受厄颇多,致使志意颓丧,心情灰败。一时想不开,生出误会,情有可原。” 陆成英道:“我们不怪你。你快起来,领我们去漕帮,指出当时抢你物资之人,就地了结了这事。” 温仁厚道:“我们不是漕帮的对手,拿不回物资的。” 陆成英心中颇不耐烦。喝道:“没志气!你不是漕帮的对手。不等于我们都不是漕帮的对手,我们这里人人都是高手。倘若真的讲不合,就跟漕帮大干一场,也不见得就会输给漕帮。” 陆详道:“你快起来带路,废话少说!婆婆妈妈的,耽误正事。” 刘方亮道:“你才是此次事件的正主,正要你同行。碰到漕帮人众之后,你不必出手,只管有理说理,有事说事,打架这种事就交给我们。” 刘方亮这番安排,虽极简略,却也分工明确。温仁厚只负责说理,武斗之事交给千叶门。 萧爻心道:“千叶门去找漕帮,若说不合,势必有一场大战。漕帮的绍环山曾送小艇给我们,这番恩义,不能不报。但漕帮帮众抢了温兄的物资,此乃作恶害人,不讲道义。我自要随着他们去找漕帮,从中调和,将温兄所失之物领回就算了,武艺较量,关乎生死,非同儿戏。不到万不得已时,能不动武还是不动武为上。” 萧爻眼看与众人同去漕帮之行,势不可免。先自盘算了一下,决定从中调和。心里有了个底,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是五毒教的。与这事可说挂不上半分关系。但李翠微回心一想。自己还要靠千叶门众人寻找张耀龙。此时若与千叶门众人站在一条线上,帮了温仁厚,等同于帮了冷玉冰。千叶门众人岂不感激之理?这事一完,再请千叶门人一同出面寻找张耀龙。人多好办事,岂不胜于自己苦苦奔波? 李翠微、苗春花和朱大成站到一边,商议了几句后,也觉得这事可行。 千叶门的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冷玉冰。五毒教的苗春花、李翠微、朱大成。还有无门无派的萧爻,一共九人全都允诺要去漕帮。只差温仁厚这位正主迟迟不肯答应。 温仁厚寻思:“漕帮势大,此行若不能拿回所失药材,消化仇雠,与漕帮的仇怨就越结越深。我自己一人之事,何必要惹动这许多人与我同受辛劳?”温仁厚原本待人宽厚,心肠仁善。这么一想之后,又难下断章。 陆成英催道:“温兄,你起来呀!大家伙就只等你了。你这正主不上,我们去了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要理亏于人的。” 温仁厚心下犹豫,脸显沉思之状,却未答话。众人只好等着,陆氏兄弟巴不得立刻就找到漕帮帮众,解决掉这件事。 冷玉冰与温仁厚自小相识,熟知温仁厚的脾性。心中便猜想:“温大哥执意不肯让大家去找漕帮,那是为众人的安危着想。哎!得想个法子开导他,好叫他放心。”冷玉冰沉思了一会儿后。心里暗叫一声:“有了,就拿这事开导他。” 冷玉冰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温大哥,各位,你们听说过我的师傅吗?”众人均不答话。 温仁厚却问道:“你的师傅独孤前辈外号刀中圣手,擅使一副锁子长短刀。却不知他为人如何?”温仁厚心道:“玉冰提她师傅做什么?” 冷玉冰道:“我的师傅为人孤僻冷傲,他原名叫作独孤无敌。” 众人心中均想:“独孤无敌?是说他武功天下无敌吗?这未免也太过招摇了吧?” 却听冷玉冰说道:“师傅青年时候的名字叫作无敌,无敌二字是他老人家的愿望,也是每个习武之人必生所求,不过只有师傅以宏愿为名字。哎!师傅本来就很孤僻,自从立下了无敌的宏愿之后,更变本加厉。若是别人有意要与他交朋友,他一定先要与人比试武艺。武功不及他的人,他觉得不配成为他的朋友。若是武功强胜他的人,他则自觉惭愧,自觉不配成为别人的朋友。所以,江湖上武功不如他的以及武功强过他的,都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朋友。” 萧爻笑道:“尊师所定的择友标尺千古罕见。” 温仁厚道:“那只有武功与他相差不大的人,才能成为他的朋友了?” 冷玉冰叹道:“却也不然,我师傅的脾气就是很怪。本来武功与他相差不大的人,是有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但他推算,每个人的武艺是变化不定的,他再炼上几年,功力再深厚一些,刀法上再突破一两层,就会超过那人。因此,不久之后,那原本与他半斤八两的人,就成了武功不及他的人,就不配成为他的朋友。或者那人将在几年之后超过他,便被他列入强过他的人之例,最终也没能成为他的朋友。” 萧爻道:“武功不及他的人,不配做他的朋友。强过他的人,他自觉不配成为别人之友。与他持平之人,又将在几年之后,成为不及者或是强胜者。冷姑娘,难道尊师一生不曾交过朋友?” 冷玉冰道:“正是。师傅立下了那样苛刻的择友标尺,谁也没法成为他的朋友。到了师傅中年的时候,他终于有所启发,改名为独孤无友。” 陆成英一听到独孤无友这几个字,便哈哈一声笑了出来。只听他说道:“一生未曾交过朋友之人,名字叫作独孤无友,真是太贴切了。尊师很有自知之明,哈哈。” 冷玉冰并不理会陆成英的嘲笑,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到了师傅晚年的时候,他才大彻大悟。为一生从来没交过朋友而深感后悔,更痛恨自己独孤无友的名号。他常常对我说,他这一生之所以没有朋友,是为学了武功害的。因为学了武功之后,他便一心要做天下无敌,天下无敌没做成,反而将江湖中人得罪了个遍,而成了天下无友。因此,他晚年的时候,将名号改为独孤不比。” 陆成英惊讶地问道:“独孤不比?” 冷玉冰道:“师傅将名号改为独孤不比,立誓再也不与人比试武艺。我与师傅分别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该从权时,别固执己见,偏执一端。他深恨自己没读过《易经》,不察变与不变之道,不知世间变化融通之方。一个执念持定一生,使自己一生无友。” 冷玉冰说完,转头看着温仁厚。道:“温大哥,我师傅独孤不比住在昆仑山北麓鹤鸣洞中,在参验《易经》,你若不是信,尽可去问他。” 温仁厚道:“尊师乃世间之至人也,我如何能怀疑。” 冷玉冰道:“温大哥,大家都决定去漕帮找回公道。你若是固执己见,不肯与大家同去,岂非在步师傅的后尘?” 众人听了这话,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冷玉冰引述独孤不比的事,用意在开导温仁厚。 温仁厚闻得冷玉冰之语,脸色惶愧。心道:“难得大家如此众志成城,我若是不与众人同去,岂不是要扫了众人的兴?”想到独孤不比,再不犹豫,温仁厚霍然站起身来。道:“我知道漕帮众贼在何处,请跟我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劝说 众人等着温仁厚答应去找漕帮算账,早已等得不耐烦。偏是冷玉冰引述了独孤不比的事后,温仁厚受到启发,才肯答应。 温仁厚走在最前面,温仁厚身后是冷玉冰,接着是陆氏兄弟、张八、刘方亮。再后面便是苗春花、朱大成和李翠微。萧爻因为想着此行是去做和事佬的,他自来心性禅定,极少会因为头脑发热而盲目做出抉择,因此落在众人之后。 一行十人,跟着温仁厚,绕出了温家药材店,来到大街上。温仁厚领着众人,绕进大街西首的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道里。那条巷道比较古旧,两边对立排列着数十干低矮的木屋。每干木屋的前面都挂着店铺的招牌,全作经商之用。 陆成英一面走,一面说道:“早就该答应了,偏要拖拖拉拉,等到这个时候。” 陆详道:“文人就是拖拉惯了,说到爽快利落,哪及得上咱们学武之人?是去是留,一言而决,半点也不含糊。” 温仁厚受陆氏兄弟数说,脸色难看。仔细一想,陆氏兄弟说得本也有些道理,温仁厚没加争辩,依旧走在前方带路。 冷玉冰假装没听到,跟在温仁厚的身后。 萧爻心中嘀咕,暗想:“温兄怎会知道漕帮帮众的所在?这事可真有些奇了。”但见没人过问,也就不问了。 巷道颇窄,十名武功好手排成了长队。因此,最前面的人和最后面的人隔着好几丈远。 李翠微忽然放缓脚步,萧爻跟在她身后,见她放慢脚步,也慢了下来。但见李翠微走动极慢,很快就被前方的人甩开了一大截。萧爻心想:“李姑娘故意落后,定是有话与我说了。”当下并不催促,看着李翠微,不知她有何话说。 前面之人又走出了一小段路后,萧爻见李翠微转过了身。 两人相隔不远,相对而立。萧爻只见李翠微说道:“萧公子,待会儿遇到漕帮帮众之后,我看多半是说不合的,到时,势必有一场混战。你会怎么做呢?” 萧爻便将心中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道:“这事我也曾考虑过,按说漕帮帮众抢夺了温兄的药材,是漕帮不顾道义在先,正该兴师问罪。可绍二当家曾送小艇帮过我们,恩义所在,不可忘却。所以,我决定从中调和,让温兄拿回所失药材,也就是了。”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萧爻凝眸看着李翠微,见李翠微妙目流慧,以前曾为此心动不已。但最近以来,因结识了纪诗嫣之后,对李翠微的感觉便淡了许多。萧爻心中想:“不知诗嫣去了哪里,今生是否还有重会之日?”答道:“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却不知事情将会如何?只怕事情变化繁复,不会如我所料。” 李翠微叹了口气。道:“我观这里众人,数你武功最高。可是你心地善良,总是先人后己。哎!”李翠微叹了口气,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萧爻问道:“李姑娘,你想说什么呢?” 李翠微道:“萧公子,不知你有没有看出,冷姑娘爱护温仁厚爱得极深。” 萧爻道:“他们自小相识,彼此熟知,又是在异地,冷姑娘关心温兄,自然要超过我们。” 李翠微道:“不对,冷姑娘对温仁厚的关爱,不是因为他们自小相识,是好朋友。” 萧爻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李翠微道:“温仁厚被抢了药材,为了这事,冷姑娘出谋划策,出力最多的人是她。一个女子肯放下自己的得失,不计较个人的悲喜。而默默地为心爱之人奉献,不言苦不说累,无怨无悔,除了爱情之外,再没有其他力量能支撑她的。” 李翠微缓了缓。又道:“我寻找耀龙,也是同样的心思。那位冷姑娘与我很相近,都是为了心爱之人,而心甘情愿地做自己以前不能做到的事,个人的辛酸却藏于心底。” 萧爻看着李姑娘,默然无语,忽然发觉李翠微美丽的脸庞下,不知藏着多少辛酸,一时却不知如何安慰。萧爻问道:“那冷姑娘的什么祈求吗?” 李翠微道:“冷姑娘所求的,是为了能感化温仁厚,将来携手白头,结为伉俪。她深爱着温仁厚,凭着这份爱的力量,使她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冷姑娘冰雪聪明,处理事务周到完备。可一旦碰到爱情,也与其他女子一样,为了所爱之人,而忘却了自我。” 萧爻叹了口气,至此方知,冷玉冰的种种行为,源出于爱。 李翠微道:“萧公子,若是我们能帮温仁厚拿回所失的药材。温仁厚顺利开业,我想不久后,他与冷玉冰的婚事就会圆满了。” 萧爻道:“他们自小相识,又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感情何等深厚,正该、、、、、、正该如此。” 李翠微道:“萧公子,我个人存着一点私心,不知道该不该讲。” 萧爻的心思还停留在冷温二人的事上。随口道:“你说吧。” 李翠微道:“一会儿见到漕帮众人,假如由我或者由你出手打散漕帮帮众,帮温仁厚讨回他的药材。我们出了大力,温仁厚必定会对我们心存感激。你想,是不是这样?” 萧爻道:“不错,温兄为药材被抢这事,身心受挫。假如我们帮他打散漕帮帮众,不仅是帮他拿回了药材,更是帮他出了被漕帮欺凌的恶气。” 李翠微接道:“温仁厚会感激我们,冷姑娘与温仁厚同心同德,也会对我们心存感激。而千叶门中其他的人,与冷姑娘有同门之义,也会感激我们。到那时,我们请他们帮忙找人。他们念着我们帮过他们的这份情义,必会全力相助。” 萧爻道:“李姑娘,你怎么忘了?找人这件事,我们已开了价的。所以就算我们没帮过他们,他们也会帮我们找人的。” 李翠微道:“萧公子,不一样的,帮过他们,他们再来帮我们找人,那是出于情义。出钱请他们,那是利益。千叶门众人曾答应过洛天舒要捉拿你,他们没赚到钱,也一样要完成这事。这足以说明,千叶门中人并非只受钱财的驱动。他们看重朋友意气,看重江湖道义,也许胜于钱财。” 萧爻仔细想了想,初遇张八之时,那张八确实口口声声说要捉拿自己,千叶门中的其他人与张八也是同样的心思。后来因提出五万两白银请他们出面找仇人,冷玉冰急于赚钱为温仁厚还债,有了转机,答应了这笔生意。冷玉冰为此事差点与张八闹翻。便是因为张八先答应了洛天舒,他看重江湖道义,不肯中途变卦。后来,又因为冷玉冰与其他四人是同门的缘故,于是其他四人都答应要去漕帮帮温仁厚找回药材。 萧爻心道:“看来李姑娘说千叶门的人看重江湖道义,看重朋友意气,有理有据,并非妄谈。” 萧爻点头道:“李姑娘,你说他们看重朋友意气,这是实情。” 李翠微道:“假如我们出力打散漕帮帮众,从此与他们成了好朋友。他们帮我们找人,就是看在朋友的情义上。这与我们出钱相请,以利益驱使相比。你说,情义与利益,哪一种能使他们出力更大。” 萧爻道:“他们既是重义而轻利之人,视朋友意气比钱财更加重要,当然是朋友意气更能让他们出大力相助。” 李翠微见萧爻领悟到了这一层,总算没有白与他数说一番,却忽然叹了口气。 萧爻道:“李姑娘,你叹什么气呢?” 李翠微道:“我本来想,我们此去,打散漕帮帮众,令温仁厚他们感激我们。千叶门中人念着这份情义,就会全力帮忙寻找你的大仇人和耀龙。以他们找人的高超能力,若出全力寻找,定然很快就能找到。” 李翠微说到此处,叹息一声。 萧爻心中想:“原来李姑娘参与此事,是为了借着帮温仁厚对付漕帮,而使温仁厚感激她,继而与千叶门众人结为朋友。千叶门众人看重朋友意气,与她成了朋友之后,就会全力帮她寻找张耀龙。” 却听李翠微说道:“只恨我武艺低微,心余而力不足,我自问没法打败漕帮帮众来为温仁厚出气。因此上,没那能耐使他们对我心存感激,跟他们之间,也就谈不上朋友意气。所以,等这事完了后,我们不得不以钱财请他们帮忙找人。而你也知道,以钱财相请,他们不会出全力的。什么时候能找到,那就难说得很了,我就是为这事叹气。” 李翠微缓了缓。又道:“萧公子,我真羡慕你有这样一身好功夫。” 萧爻道:“功夫好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像冷姑娘的师傅独孤前辈,就是因为炼了武功,而又想做天下无敌,最终害得自己终生无友,到了晚年才后悔不迭。” 李翠微道:“你跟独孤前辈完全不一样的,你不但武功好,人品也十分优异。萧公子,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武功高强而从不以武恃强之人。” 萧爻虽然心性禅定,对名声看得极淡,极少去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听她夸赞自己人品优异,武功高强,而又从不恃强凌弱。忽然觉得这些品性自己似乎都兼而有之,既感到惊讶,心底暗暗涌现一股喜悦不尽之情。 萧爻向来不善伪装,心里喜悦之时,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李翠微见萧爻的脸上颇显陶醉之色,虽是在夸他,却也受到了他的感染,不禁哑然一笑。 李翠微收起了笑容。道:“上次在牧野上遇着你时,我们与唐门中人正在撕斗。你那时还不会武功,你却要做和事佬,劝说我们放下兵戈,握手言合。后来在法相寺外,我与朱师弟再次遭遇唐门,唐门人多,我们人少。你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与唐门弟子周旋。但你只是打散他们,却从不伤人性命。眼下,我们将与漕帮对战,你又想做和事佬。” 萧爻极少回思自己的经历,此刻静静地听着,李翠微所说的这几段故事复又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萧爻道:“武功争斗,动辄伤人性命,非同儿戏。李姑娘,我只是觉得某些事情若非一定要武力才能解决,如果可以商量得通的,就不必动武。因此,每次遇到你们与唐门弟子武斗之时,我都设法调和,我并非打一开始就要做这和事佬,不过是事有巧合罢。只是我人微言轻,说出的话别人未必就肯听信。” 萧爻想起了每次劝架的经历,觉得那句‘仇恨只能增加仇恨’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什么,没人与自己想法一致。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人当中,催命婆婆也好,洛天舒也好,漕帮帮众也好,甚至就是纪诗嫣,这些人无不以结仇厮杀为快。自己所秉持的消除仇恨的看法,与他们的观点相隔竟是如此之远。 李翠微道:“萧公子,就算你没有做和事佬的心思。但你却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常常落下了自己的事。” 萧爻听了这话,便省起寻找大仇人的事来。觉得寻找大仇人报仇这事势在必行,不论如何艰难,都将继续下去。但大丈夫处世,不该只为一己之私而奋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等慷慨侠烈之举,绝不可因个人私事而废弃。 萧爻昂然说道:“李姑娘,在下的事并没有或忘。大丈夫急人所难,又分什么先后?”萧爻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他的脸颊微微鼓起,一股慷慨凛然的男儿气概瞬间涌现他的脸上。 李翠微听得萧爻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心下仰慕不已。心道:“萧公子性情和悦,但他心底下的那份豪侠气质却始终难以隐藏。终有一天,他那满腔热血必定会被激发出来。” 李翠微心下赞叹一番,忽然才发觉为了寻找张耀龙,殚精竭虑,竟自深陷其中。心里面再不能移思他事,渐渐地觉得除了寻找张耀龙之外,这世上的事全都与自己无关,仿佛只为了这件事而活着。 萧爻却大大不同,他虽然也在寻找大仇人,却并非只为了这件事,他从没忘记过侠义二字。 李翠微看着萧爻,她本待说服萧爻,遇到漕帮众人之后,杀退漕帮,与千叶门结好。没想到萧爻的心思竟不在此。自己的心里只能容纳得下一位爱人,萧爻心中有侠、有义、有急人所难的豪迈气概,有更宽阔的气度,有深远的豪情。是自己所无法企及的。 萧爻眼看其他人已走远了。道:“哎哟!李姑娘,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李翠微若有所失。悻悻地道:“走吧!” 萧爻见李翠微脸色不好。问道:“李姑娘,你怎么啦?” 李翠微道:“我没事,走吧。” 萧爻心中急着赶上前去与众人汇合,当下也没多想,快步向前。 李翠微落在萧爻之后,忽然间,心里空落落地。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所失竟无可替代,更无从寻觅。 第二百二十四章 葫芦谷发现敌踪 萧爻与李翠微快步而行,两人很快就穿过巷道。萧爻放眼一望,眼前是一片碧秀的丛山,却见不到众人的身影。 萧爻心下颇感烦躁,暗道:“他们都去哪里了?只一会儿,怎么就不见人影了?”游目四顾,却见西北方向有一条巡山小道,蜿蜒向前,伸向一条峡谷里。 萧爻道:“李姑娘,我猜他们必是从这条小道去的。” 李翠微见萧爻满脸兴奋,还没找到对手,他就先心浮气躁了。道:“那咱们就从这条小路进去吧。” 萧爻道:“快走。” 李翠微嗯的答应了一声。心道:“苗师叔与朱大哥也不等等我,真是的。” 萧爻脚步较快,沿着小道,几个起落,就奔到了峡谷口处。转身一看,见李翠微在自己后方数十丈远处。李翠微展开小巧轻功,正奋力赶过来。 萧爻心道:“还是等着与李姑娘一起。”在当地停了片刻,李翠微方才赶上。李翠微喘粗气,拍了拍胸口。道:“萧公子,我走不快,你、、、、、、你不必等我了。”她内力较弱,急速奔行之下,竟喘起了气。 萧爻见她气血不畅,若再急速奔行,必出意外。道:“李姑娘,人生地不熟的,我怎能弃你先行?咱们慢慢走就是了。” 李翠微自从劝说萧爻失败,心里便空落落地。听得这话,心头忽然漾起一阵暖意,。柔柔地道:“那好吧。”刚说了这话,忽然心下甚是奇怪。怎地萧爻的言行,竟能影响到自己的心情?真是见鬼了。但此时要着急赶路,却也无暇多想。 萧爻展开小巧轻功,尽量放慢脚步,与李翠微并行。萧爻心道:“我慢下来,与李姑娘并排同行,她就不会因追赶我而耗费真力了。” 萧爻虽然没怎么发力,但仍然遥遥领先。奔出一小段,又将李翠微甩在后面,萧爻只得停下脚步。 李翠微快步赶上,喘气道:“哎哟,我的功夫真是差劲得很。不比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功夫比我高得太多。” 萧爻心地真诚,向来爱说真话,也爱听真话。听李翠微这番话说得真诚,心下欢畅,颇感自豪。道:“李姑娘,你说‘不比一下’这几个字,让我想起了独孤不比前辈。” 李翠微经萧爻一提起,也想到了独孤不比的种种怪异经历,更想到独孤不比尖刻的择友方式。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萧爻心想:“李姑娘心中不去思想寻找张耀龙这件事的时候,她便是个可爱的女子,会喜会笑,温柔动人。可一想到这件事,她就变了个样。” 萧爻道:“李姑娘,你信得过我吗?” 李翠微白了萧爻一眼。道:“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心下忽然又是一惊,怎地我跟萧爻少侠说起这等轻浮的话来了? 萧爻道:“那好,李姑娘,你跨步之前,先深吸一口气。然后,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再跨步奔行。” 李翠微‘哦’的回了一声。道:“萧公子,奔行之时,应该运气而行。你却叫我气沉丹田,把真气都沉积到丹田中了,便没气可运,还怎么奔行呢?” 萧爻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尽管试试。” 李翠微对萧爻这句简单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又道:“你叫我试试,万一试得不对,那不是害了我吗?” 萧爻转头看了李翠微一眼,但见李翠微的脸上显出一副女子娇憨的神态,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李姑娘这是怎么啦?刚才还说从来没怀疑过我,忽然间却变得这么多疑了?” 萧爻的心思停顿了一下,还没回答。却听李翠微道:“哎!你这人也真是,人体内的真气,能随便沉积丹田中吗?要是憋出病来,你叫我去怪谁?” 萧爻道:“李姑娘,我是不会害你的。” 李翠微心道:“萧公子内力深湛,他这法子必是有用的。”却问道:“那你奔行之时,也是先气沉丹田吗?” 萧爻接道:“是啊,正是先将气运于丹田,然后再将内力缓缓输出,气息调理得均匀了,就不会气短。” 李翠微道:“哎!你说得有理有条的,可我毕竟没试过,就怕出岔子。” 萧爻悬望着找到其他人,心思没有放在这件事上。道:“你放心吧,绝不会出岔子的,有我为你把关。” 不料李翠微又道:“你说不会出岔子?出了岔子时又当如何?” 萧爻脸色焦躁。随口答道:“出了岔子时,你想怎么样处理我都行。” 李翠微见萧爻面现焦急之色,能令萧爻焦急,只感到说不出的得意。又道:“哎哟!你武功比我高,莫说你害我运气出错,你就是公然得罪了我,我打不过你,也还是拿你没辙。哼、、、、、、!你嘴里倒是说任我处理,只怕到时候又反悔了。” 萧爻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任你处置,便任你处置。但前提是你依照我的法子,运气出错,我才甘领过失。” 李翠微心想:“也唬弄得他差不多了。”道:“好吧,我便依照你的法子试试。” 李翠微当下依言而试,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气沉丹田,再迈出步子。她依法奔行了良久,果然没再喘气。 萧爻见李翠微一学就会,心中也暗暗赞叹。心道:“李姑娘聪明伶俐,不输别人,只是啰嗦了一点。”李翠微这次奔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也没再喘气,不知不觉地,奔进了大峡谷里。 萧爻举目看去,见那峡谷呈葫芦之形,山势平缓。两边是大山林,蔚然耸翠。一条小溪顺着山势,缓缓流淌。萧爻心道:“此地极像葫芦,若是两边伏有敌人,来个瓮中捉鳖,倒真不好应付。”格外地小心起来。却见那溪水里泛着血红之光。 萧爻道:“这溪水像是被鲜血染过。”隐隐感到不妙,暗增戒惧。问道:“李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李翠微道:“我依照你教的法子,气沉丹田,发觉丹田内真气充盈。缓缓施展,气息不再短促了。” 萧爻道:“那就好。” 李翠微道:“萧公子,多谢你了。” 萧爻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萧爻说话之时,脚下未曾停过,沿着峡谷的路径奔行。行了约有两里路时,那条峡谷忽然转弯,前方是巨岩,无路通行,只西北方有一条峡谷。但见峡谷里树木繁密,冷气森森地,并无半点声息。 萧爻极目远眺,却因树木繁多,挡住了视线,看得不远。也没有看到张八等一行人的影子。萧爻喃喃说道:“难道张八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我们走错路了?” 李翠微忽然惊叫了一声。紧接着说道:“你快看那里!”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山谷空寂,本就充满了未知。萧爻听得李翠微的尖叫声,心中亦有些发毛。顺着李翠微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被吓出了一阵冷汗。 萧爻但见溪边一棵大桦树的枝桠之间,卡着一名男子。那人的腰部正好被两根树丫夹住,头和脚软软地倒垂着。他的胸膛已被人剖开,五脏六腑几乎全都翻露在外,鲜血从他的头上滴下来,染红了溪水。 见那人死得如此惨烈,萧爻的背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凉意。萧爻道:“别害怕,李姑娘。”萧爻叫李翠微别害怕,却发现自己的心却突突地跳着。萧爻深吸了一口气,见那人始终不动,想必已是死了的,恐惧之念稍减,便挨了过去。见那人身上穿着灰色长袍,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萧爻站在桦树之前,探过那人的鼻息之后,确定那人已经死透了。道:“李姑娘,不必害怕。此人被人破胸穿膛至死,后被扔到树丫上。他的血滴得很慢,已快要凝固,可见他已死去多时。” 李翠微见到那人的死态,心中惊恐不已。见萧爻面色沉着,毫无惧色。惊魂稍定,却将头歪向一边,不敢向那尸骸多看一眼。道:“你别说了,我会做噩梦的。” 萧爻喃喃说道:“此人是被人以铁爪类的功夫穿胸破肚而死,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会如此歹毒的功夫。这人会是谁呢?”但觉得这种功夫实在太过阴狠毒辣。 萧爻查看过尸骸后,走回李翠微身旁,见李翠微脸色苍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心道:“李姑娘是五毒教的,常常与毒物为伍,毒虫猛兽尚且不惧,为何害怕一具死尸?” 萧爻道:“李姑娘,我记得周大爷曾说过,五仙教中有一门炼尸大法。” 李翠微道:“炼尸大法?” 萧爻道:“炼尸大法是一门极其残忍的毒功。将剧毒质渗入活人的脑袋里,却不将人毒死,令中毒之人迷失心智,成为一具毒尸,任由施毒之人摆布。” 李翠微道:“我从来没听过我们五仙教中有炼尸大法。” 萧爻忽道:“李姑娘,你们五仙教的教主姓什么呢?” 李翠微正想用别的事来减缓心头的恐惧感。便道:“我们教主姓吕,名字叫作吕甜儿。萧公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爻道:“没什么,我想验证一件事。” 李翠微问道:“你想验证什么事呢?与我们五仙教有关的吗?” 萧爻沉吟着,他每次沉思的时候,眼里仿佛在发着亮光。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英气,神情十分专注。萧爻道:“我想问的事,与贵教关系重大。李姑娘,你可听说过吕天闽这个人,他的外号叫作千毒万劫,乃是贵教以前的教主。” 李翠微惊讶地望着萧爻。想到萧爻所说的事与五仙教密切相关,她的脸上一下子严肃起来。道:“他、、、、、、他就是甜儿的父亲。我五仙教的前任教主,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萧爻道:“二十多年前,吕前辈找到了贵教失传多年的炼尸大法。他学会了炼尸大法后,就动身前往中原寻找武功高手,意图将他们炼成干尸,吕前辈就会统帅干尸称霸武林。当年,吕前辈将十多人炼成了干尸。他炼干尸的事很快就被揭发了,引起了中原武林的公愤。中原群雄激愤之下,数百名武功好手结成了剿毒同盟,他们推举少林寺的苦禅大师为首领,齐往黔中苗岭,攻打贵教。” 李翠微道:“这事我曾听师傅说过。当年中原群雄扬言要灭了我们五仙教。等他们到来之后,不知是为了什么,却放弃攻打了。可是,萧公子,你那时还没出世呢。为什么你对这事了若指掌?” 萧爻向李翠微看了看,见李翠微脸上的惊怕之色消退了许多。心想:“我说了这段故事,引开李姑娘的心思。她应该不害怕那具被人开膛破肚的尸骸了吧?” 萧爻道:“我是听周大爷说的。当年,吕前辈听到中原群雄攻打贵教的消息后,预先逃了。中原群雄嫉恨的人是吕前辈,他们到了黔中苗岭时,没找到吕前辈,这才放弃了攻打的念头。” 李翠微道:“原来他们放弃攻打,是因为没找到吕教主。萧公子,你可知道,吕教主去哪里了吗?” 萧爻道:“吕前辈去了平凉崆峒,在一个石洞中,他被五毒反噬,最终中毒身亡。”萧爻将周元嘉寻找龙象心法,和遇到唐雨溪的事隐而不表。李翠微对周元嘉的事本来就一无所知,萧爻不说,她便无从问起。 李翠微道:“萧公子,多谢你将此事相告。我找到耀龙,回黔中后,一定将这事告诉甜儿,将吕教主的遗骸接回黔中安葬。” 萧爻说道:“我原以为,你学过炼尸大法。是不会害怕这具尸骸呢?”说完,便向那具尸骸指了指。 李翠微见萧爻手指着那具尸体说话,神色自若。受萧爻的感染,再看那具尸骸时,已害怕得不太厉害了,胆气壮大了许多。道:“我是五仙教的,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炼尸大法这种阴狠的功夫。” 萧爻道:“原来如此。”转头看了看,笑了一笑。忽然脸色一沉,笑容顿时僵住,哎唷一声叫了出来。 李翠微顺着萧爻的目光看去,只见山崖下的草丛里,躺着十多具尸骸。层层叠叠,杂乱不堪。 萧爻快步奔到草丛里,搬过最顶上的一具尸骸,查看伤势。见那是一位中年汉子的尸体,仔细翻看了一遍后。发现那人的致命伤在脖子上,喉咙的四周留着五条深深的指痕。双手软软在垂下,肩胛骨已被人卸掉。 萧爻道:“此人是被人捏断喉咙而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功夫应该是叫擒拿锁喉功。” 李翠微站得远远的。问道:“擒拿锁喉功?” 萧爻一面比划,一面说道:“我猜会是这样的。杀人之人先以擒拿手法,卸掉他的肩胛骨,让他不能出手反抗。再以锁喉功捏断喉咙,致人死命。” 萧爻又搬过一具尸体,却见那尸体的脸上像是被浓墨染过,看上去比烟囱还黑。萧爻道:“这人的脸上为什么会这样黑?杀死他的是什么功夫?” 萧爻将剩下的尸骸全都查看了一遍。但见脸上黑如墨汁的尸体共有四具,喉咙被捏断而死的共有三人,被穿心破肚而死的有三人。被震断经脉而死的有两人,被利剑穿胸而死的有两人。 萧爻道:“由此可以推断出,杀害这十四人的,是另外五个人。那五个人中,每个人都会一门十分狠辣的功夫。” 李翠微却道:“太惨了,萧公子,咱们快离开这儿吧。我、、、、、、我受不了了。” 萧爻回过身来,刚李翠微娥眉微蹙,说不出是喜是愁,万千风韵尽聚在那两道弯弯的眉毛之间。萧爻见到后,心中一动。道:“对不起,李姑娘。我只顾着去查看死者的伤势,却忘了你这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李翠微啐道:“你胡说什么?” 萧爻触了霉头,心中颇觉后悔。道:“快走吧。咱们赶上前去,阻止他们滥杀无辜。” 第二百二十五章 葫芦谷之战一 萧爻加快了脚步,在葫芦谷中快步穿行。谷中的山道上全是乱石,东一块,西一堆,堵在道路上,尖峭难行。但萧爻轻功极佳,比这更难走的路也难他不倒。萧爻在一块尖石上一蹬,借势向前一跃,便去了七八丈远。 李翠微经萧爻指点,现时学会了一门运气的巧技。但她武功根底薄弱,虽学会了技巧,却奔得不如萧爻轻快。见萧爻奔得极快,不等自己,芳心怏怏,微觉不快。李翠微奔进之时,望着萧爻的背影,无论如何奋力也追赶不上。不禁心道:“这萧公子也真是的,刚才明明说过,地势生疏,不会弃我先行。哼,这会儿只顾自己了,记性好差,忘得真快。” 但觉得若要叫萧爻停下来等着,又有些不便开口。想到身后的那十五具尸骸,心里害怕,更不敢多所停留。全力奔进,好在与萧爻隔得并不远,随时能看到的。 萧爻体内真气雄浑,他运使龙象心法里的轻功,脚下一蹬,身子便轻飘飘地从乱石之上飞过,无声无息,一跃便是七八丈。行动之迅速,当真难写难描。 萧爻奔出一段,没听到李翠微的声音,心头一惊,停了下来。转头一看,见李翠微落后自己已有数十丈。 萧爻心道:“哎哟,不管前方事情多急,也该等着李姑娘。”等得片刻,李翠微已赶上。萧爻正想与李翠微打个招呼,不料李翠微理也不理,不看自己,也不停留,径直从自己身旁跃过。 萧爻从侧面看去,见李翠微的脸上又不高兴了。萧爻挠了挠后脑,心想:“谁又得罪她了?不知她一天要发几次愁。”忙赶上前去。萧爻脚步极快,几个起落,便赶上了李翠微。 萧爻道:“李姑娘,你轻功不错呀。” 李翠微道:“我的轻功怎有你遗忘得快?” 萧爻道:“我忘了什么了?” 李翠微粉面生嗔。道:“你忘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萧爻皱着眉头。道:“我真不记得我忘了什么事了。你能告诉我吗?” 李翠微听萧爻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稀里糊涂,似通不通,忍不住笑了一笑。道:“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问我。” 萧爻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么,你忘掉了我没有?” 李翠微顿了顿。道:“不好意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记住你。” 萧爻体内的真气,全凭意念运转。心意舒畅,真气畅行无阻。心意受堵,运行于体内穴位上的真气便会立即受阻,跟着停止运转。 萧爻此刻正提气跃向前方的一块大圆石上,身在空中。听了李翠微的话,不由得心意受堵。他心意一堵,致使真气停止了运转,忽然间像消失了一般,直直地往下掉。 萧爻察觉到身子失控,直往下掉。眼看双脚将落到一块尖石上,势将受极重的伤。心下骇异,这一害怕,精神重又专注起来,顿时引动了体内的真气。 萧爻体内真气失散而复重聚,丹田内又鼓鼓荡荡地。更不假思索,呼地向地面上拍出一掌,击碎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减缓了下坠之势,同时提气向上腾出。在脚底即将触及地面之时,身子忽然拔地而起,向上空拔高的两三丈,才免却了此难。 李翠微视之不解,萧爻为何腾转向上。但见萧爻脸色惶恐,以为刚才的话伤了他,在一块大石上停了下来,等萧爻落地后,再作解释。 萧爻运着内力,缓缓坠落,落在李翠微的身旁。道:“李姑娘,你当真从来就没有想过记住我吗?” 李翠微道:“跟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 萧爻心头一怔。道:“开玩笑?我还以为、、、、、、”见李翠微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狯的神色。心道:“李姑娘刚才还板着脸,为什么又高兴了?真是叫人琢磨不透。我从她的脸上来判断她的喜与忧,也太浅陋了。”转过了头,决定不再看李翠微的脸色。 却听李翠微说道:“萧公子,你刚才为什么会向上空飞出呢?” 萧爻决定不看李翠微的脸色,也打定主意,别把李翠微的话的当真,看着高空处。道:“因为高空的空气比矮处的更清新,我去闻了一下。” 忽然想起,刚才在飞腾向上之时,似乎晃眼望到了前方的山崖上有人。萧爻说话时,凝神听着,耳力顿时变得比平时强过数倍。只听前方隐隐传来刀剑相格之声,萧爻估测了一下,那声音约距此地两里左右。 萧爻道:“李姑娘,前方有人厮杀。” 李翠微内力不深,耳力较弱。虽在全神灌注地听,却没听到刀剑之声。李翠微坚定地道:“没有啊。” 萧爻心想:“你没听到,就武断地说没有。”但想她受内力限制,耳力难以及远。道:“我们快走吧。” 萧爻说完,提气纵跃向前,几番奔跃,已行出半里路程。这次,他决定不等李翠微了,但奔行之际,却留意查看山谷两旁,一路上没见到有人设伏。那么,李翠微赶来之时,就不会遇到危险。 萧爻循着那声音,沿着崎岖的山道奔去,一路往西北方向而行。只听得前面打斗呐喊之声越来越响。小片刻的功夫,便奔出两里路程,峡谷忽然变得开阔了许多。 见前面是一大片十分稠密的赤松林,打斗闹腾之声,正是从赤松林里传出来的。 萧爻放慢了脚步,回头一看,没见到李翠微。心道:“李姑娘应该很快就会来的。不知前方战况如何,不等她了,先去瞧瞧。” 萧爻沿着赤松林里中间的一条小路向前行去。走出不远,便见前方的山崖中间,两起人僵持着。 山崖极是险峻,两边是高耸的峭壁,无路可走。只一条十分狭窄的夹道通向山顶。 萧爻抬头看去,千叶门的五个人、五毒教的苗春花、朱大成还有温仁厚。八人站在夹道中间的一块平岩上,平岩较小,那八人站在平岩上,显得较为挤迫。萧爻约略一算,八人所站的平岩,高出地面五六十丈。在他们的斜前方,有一条十分陡峭的山路,山路上五六丈高的地方,是一大块平台。 平台较宽,平台上有两名五六十岁的老者。两名老者身旁,站着七名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汉子。七名汉子,每个人的手上都抱着一块两三百斤重的巨大岩石。只要下面有人敢胆冲向山道,七名汉子便会投巨石砸下来。两边在这险绝的夹道中间对峙着。 那七人似是漕帮帮众。九人守住关隘,推乱石砸下方的人,显是不想让下方之人过关。 萧爻抬头看着,只见陆成英的左腿上绑着一条绑带,绑带上浸出了了鲜血,想来他已受了伤。 只听陆成英嚷道:“死不尽的海贼,快把李初来那王八蛋交出来。老子就绕过你们,若再拦着,我叫你们永远下不来。” 两名老者中,有一个身穿浅黄长袍,似是道士的装扮,却又不像真正的道士。非道非俗,不伦不类。只听他说道:“我们绝对不会下来,你这人莫名其妙。看你们不像是赶来增援鳄鱼帮的,我才没下重手。若再纠缠,老夫可绕不了你们。” 陆成英道:“你这老东西,看你也有些武林宗师的风范。怎地做了漕帮的走狗,为虎作伥?” 那老者脸色一沉。忽然捡起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块。对着陆成英飞掷而出,大石破空之声呼呼呼的响着。 他居高临下,投掷石块十分便利。却是将大石块当作暗器,掷向陆成英,从那大石块飞行的速度和声势来看,可看出那老者手上劲力十足,非同小可。 陆成英忙向旁闪避。那大石块自他身旁砸过。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石壁碎裂,洒落下许多细小的石块。大石块却无损坏,反弹而出,向山崖下滚落下去。 陆成英虽然避过了一次。但见到那老者的手劲后,也不禁害怕了。 萧爻心道:“哎哟,他们怎会来此绝境?上不上,下不下的。”萧爻朝夹道上喊道:“冷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听到萧爻的声音。全都朝他看来。冷玉冰见到萧爻,脸显喜色。道:“萧公子,你来了就好,你快上来。我看只有你能突出险隘。” 萧爻道:“冷姑娘,上去做什么?” 冷玉冰道:“过了这道山岭,就是鳄鱼帮的总舵。漕帮帮众已打到鳄鱼帮总舵去了,却留下这几人守在此地,不让我们过岭去。” 萧爻回了一声。心道:“如此说来,要去鳄鱼帮的总舵,必须从这夹道上过去。而漕帮先到一步,已经打进鳄鱼帮腹地了,这几人却是留下来守关之人。” 萧爻一看地势极是险峻。而守关的老者武功都很高,他们又居高临下,极占地利,要冲过关隘,当真谈何容易? 萧爻又想:“漕帮中的其他的人已经攻到了鳄鱼帮的腹地,漕帮有备而来,不知情况如何了。哎!我晚来了一步,只怕不能阻挡了。” 萧爻正要寻路上山。忽见那身穿浅黄道袍的老者拔出了手中利剑,那柄剑长约三尺,十分锋利,剑身上青光闪闪,耀眼生花。只见那老者举剑斩向悬崖边上一棵尺把粗细的大松树。只听那老者大喝一声,剑光闪动之际,咔嚓嚓一声响,那棵大松树自根部齐齐折断,连枝带叶砸向夹道下方的人。 那大树下落极快,转眼间就将砸到平岩上的八人,那八人眼看危险将至,齐声大叫。 张八大喝一声。道:“运劲抵抗!”其他七人听到他这一声断喝,纷纷出掌,向上方落下来的大树拍出去。 那老道喝道:“放石!” 只见那七名漕帮汉子纷纷投下手上的巨石。七块巨石沿着山道向下疾滚,眨眼间就将击到张八等人。这一来,平岩上的八人既要抵挡头顶上落下来的大树,又要闪避滚下来的大石头,上下受敌,处境十分凶险。 萧爻心道:“先出手挡一挡。”呼地拍出一掌,一棵碗口般粗细的赤松树应手而断。萧爻不等那松树倒下,顺手抱住松树的树腰。提气疾纵,闪电般向夹道上奔去。他全力施为,行得极快,眨眼间便跃出五十来丈。萧爻向夹道上奔跃之时,双眼瞧着那棵向下坠落的大松树。见那大松树离张八等人已不过三丈。 萧爻猛地运起八成力道,将手中的松树向那棵坠落的大松树投掷出去,手中松树顿如箭发,嗖的一声,往岩壁上穿行而去。他手掷大松树,便如同平常之人投掷标杆,轻便已极。萧爻投掷之时,看准了坠落的那松树的枝桠。只听咔擦的一声响,萧爻投出的松树插进了一块岩石缝里。恰在这时,那棵坠落而下的大松树正好撞到萧爻掷出的松树上,枝桠卡住,荡了几荡,稳了下来。 张八等人见萧爻以此神技,挡住了上方的危险。心中的惊佩之情当真难以言表。这时,漕帮汉子投下的巨石即将撞到张八等人。 张八等八人见头上的危险已除,终于缓了过来。或是跳开,避过滚落下来的石块,或是以掌劈开石块,全都避过了这场凶险。 陆成英刚脱凶险,便向萧爻看来,满脸赞佩之色。高声叫道:“萧爻,想不到你身怀绝技,若非亲眼所见,我一定不敢相信,你会这等神通。”他刚得脱离一难,满脸惊骇之色,这几句话说得十分高昂。 张八等人看了看那两棵松树,又看了看萧爻。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太快。若要不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不信。 萧爻停在八人下方五六远的一块石壁上。朗声回道:“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过能挡住那松树的。运气好,刚好挡住了那棵松树。” 张八心道:“这是什么狗屁运气,若非有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这如何能做到?”道:“幸亏萧爻及时赶来,若不然,我们全都难逃此劫。” 其他人均点头赞成。 却听那身穿浅黄道袍的老者说道:“小子,我见你武功根基很好,将来必大有可为。再炼上几十年,或许能成为一代名家。有你这等武学潜质的后生并不多见,死了挺可惜的。我劝你赶快回去,别牛扯马胯,来趟这浑水,” 第二百二十六章 葫芦谷之战二 萧爻听了那身穿道袍的老者的话,心下诧异。暗想:“不知他说的是‘牛扯马胯’,还是‘牛扯马跨’?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萧爻从来没听过‘牛扯马跨’这句话,觉得这句话太过新奇,他对新奇之物有着浓厚的兴趣。又想:“如是牛扯马跨,那么,‘牛扯’估计是‘扯牛犊’倒过来的。扯牛和牛扯是同样的意思,这里勉强说得通,可‘马跨’二字又该如何解释?” 萧爻沉吟片刻,抬头向那老道看去,见他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萧爻心道:“估计牛扯和马跨是并列的意思,都应当作扯牛犊来理解。加上他后面说的趟浑水一起看,他自是劝我别来搅和。也许‘牛扯马跨’是此人老家的土话。他剑法高超,武艺出众,卓然有一派宗匠的风采。嘿嘿,说的话却如此老土,与他的武功匹配不上。”萧爻的心思放到‘牛扯马跨’这四个字上,一时也没答话。 张八暗想:“漕帮中的七名汉子武功平平,极易对付。这两个老头均眸子深敛,内力极高,又守住厄要。占了地利之便,要冲上去当真十分困难。萧爻轻功绝顶,眼观这里众人,只有他有可能冲上去。” 张八环顾四周,前方是夹道,有漕帮众人在上头把守。就算萧爻轻功顶,奔到中途,必遭众人拦截,也绝难从此道冲上去。张八眼看过关无望,一时踌躇不已。 陆成英心想:“萧爻武功出色,刚才露了一手,便一鸣惊人,这老道多半是怕了他,才想劝他回去。萧爻是我们这边的生力军,岂能让萧爻回去?”便接道:“你少来牛扯马跨的。你要是怕了萧爻,便举手投降,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谁也不会笑话你。只要你率领其他人退开,让出道来,我们就饶过你这条老命。” 险隘上的老道听了这话,只见他胡子一翘。喝道:“他叫萧爻吗?我岂会怕他?” 陆详听得陆成英的话,暗觉大有道理。心想:“漕帮贼子守住厄要,我们要冲破关隘,越过山岭,必定很费力。孙子兵法有云‘战而屈人之兵,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说动这伙贼子让出道来,而不用花费力气。岂不正与兵法暗合?” 陆详接道:“萧少侠武功卓绝,举世无敌,他又血气方刚,正值当打之年。你若是执迷不悟,惹火了我们的萧少侠,他使出他那身浑然天成的神功来,摧枯拉朽,你这把老骨头,如何经受得住他的一个手指?” 陆详虽然是信口胡诌,却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那道人只听得气鼓鼓地。喝道:“萧爻上来!老夫领教领教。” 萧爻听陆详口无遮拦地吹嘘自己,摇了摇头。心道:“什么举世无敌?把我吹得太厉害了。”萧爻为人比较谦虚。听得老者指名道姓,要与自己比试,抱拳行了一礼。道:“老前辈乃武林名宿,在下初出茅庐,量非前辈之敌。还请前辈让出路来,晚辈等感激不尽。” 陆详一听这话,便连连向萧爻使眼色,叫他不可妄自菲薄。萧爻没会过意来,并没作出回应。 那老道哼的一声。萧爻与陆氏兄弟的话,一时拿不准到底谁真谁假。心想:“适才萧爻露了一手,他身法轻盈,那身轻功天下少见,与我武当派的梯云纵只在伯仲之间。他使得纯熟已极,为何要说自己初出茅庐?难道是想引我轻敌,上他的当?陆氏兄弟放肆吹捧,未可全信。萧爻深藏不露,他的话也不能尽信。” 老道说道:“绍二当家委托老夫兄弟二人为头,率同众好汉把守此关。受人之托,便须忠人之事,怎能随便让道?” 老道身旁的老者一直没说过话,这时却冷沉沉地说道:“不错!你们不肯回去,就耗着!” 他说的话十分绝对,口气也很是生硬,绝无让道之理。 萧爻向那两名老者看了看。心想:“不知这二人是什么来路?他们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若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姓,岂不糊涂?还是先问清楚再说。”抱拳道:“今日在此相遇,也是缘份一场。敢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萧爻问完,就凝神听着。只听那身穿道袍的老道朗然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德镖就是我。” 萧爻‘哦’的回了声。道:“卫老前辈剑法高超,不知老前辈是哪一派的高手?” 卫德镖心道:“我的剑法是在武当山学的,但我脱离武当已有十八年,与武当早已没了关系。不是武当派的,我就无门无派。”道:“老夫闲云野鹤,不受任何门派约束。” 萧爻心道:“此人剑法独到,不知是哪一派的。他说不受门派约束,定是故意隐瞒的。”对方隐而不说,萧爻觉得不便再作深究。抱拳道:“多谢前辈相告。” 卫德镖道:“你我将有一战,不必太客气。”卫德镖说完,唰地抽出了长剑。 萧爻心道:“将有一战?”萧爻向张八等人看了看。 张八看着萧爻道:“萧兄弟,卫前辈想亲自领教,你也不必推辞。” 张八等八人在萧爻之前到达此地。但他们一来就冲关,根本没问过对方的名号。若不是称对方为老东西,就是以‘你’来作代称。直到萧爻问过之后,才知道卫德镖的姓名,以姓氏名号称呼对方。 张八一行八人一来就与对方交上了手。冲了几次,没能冲过去,心气也短了。 萧爻到来之后,没有立刻冲关。张八等人情知凭自己的力量无法突破过去,着急也不济事,只好等着萧爻将他要问的事问清楚,再作理会。听了卫德镖要挑战萧爻,八人都想:“是萧爻年富力强,更胜一筹,还是卫德镖老而弥辣,胜过萧爻,两人一战而定。萧爻是己方的生力军,以他武功最高。与卫德镖之战,实关乎全局。若是萧爻胜出,则有望过岭。若是连萧爻也打不过卫德镖,自己更非对方之敌,那就只好铩羽而归。” 张八等八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都沉下气来。只等着看萧爻与卫德比试一场。 萧爻观察眼前的形势,对方九人死守住夹道,不肯放行。要过岭去,只有以武力打败对方。心下虽不愿意以武力解决此事,但与卫德镖之战已是箭在弦上,势不可免,只得应战了。 萧爻道:“卫老前辈,请等一等。” 卫德镖道:“你还想做什么?” 萧爻不答,看向卫德镖身旁的老者。抱拳道:“敢问前辈高姓,还望谕示。” 那老者哼的一声。冷沉沉地道:“不将名号告诉你,怕你也不甘心。我叫马风林,二十三年前,江湖中的一群鸟人送了我一个外号,叫作六亲不认!” 萧爻心道:“名号叫作六亲不认?不知是不是真的就六亲不认了。”道:“老前辈的名号与众不同,今日有缘一见,令晚辈长了不少见识。” 马风林哼的一声,没再说话。 陆成英先前冲关时,正是被六亲不认马风林以石块戳伤了小腿。他既知武功不及对方,这仇只怕也报不了了。听得对方的绰号叫作六亲不认,便要出言讥讽,伤在对方手上,好歹要从嘴上找点便宜回来。 陆成英便道:“你长了一张马脸,姓马是姓对了的。你要是姓了别姓,这张马脸就白长了。” 马风林一时还没听明白,冷冷地瞥着陆成英。手上暗暗扣着三枚铜钱,随时准备射击陆成英。 萧爻心道:“马老前辈虽然姓马,却不是马脸。陆兄为何要说他长了一张马脸?” 陆成英抬头看着夹道上的马风林。又道:“你别生气嘛,马老头。你听我再与你剖解剖解。你为人阴险毒辣,江湖中人称你为六亲不认,我看他们缺少智量。” 陆详向来了解他哥,情知他哥哥还有话说,便立刻帮腔。假意问道:“哥啊。何以见得那些称马老头为六亲不认的人是智量不足?” 陆成英与陆详一个搭台,一个唱戏,一向搭配极是到位。陆成英便接道:“像马老头这种人,心里阴暗,擅长以阴谋诡计暗害他人。叫他六亲不认叫得少了,至少得叫他八亲不认、九亲不认才符合。” 陆详便道:“哥啊,为何要在六亲之上多加两亲?” 陆成英道:“六亲是指他的外家、岳家、头上双亲,再加上他的妻子,还有姻家,是为六亲。但马老头是不认人的,他要是起心害起人来,他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表姐妹,以及他的八大姑九大姨,再多的亲戚也难以逃脱。因此上,我说他九亲不认,都嫌少了。” 陆详点头道:“照此说来,还得再加。就叫他百亲不认如何?” 陆成英沉吟道:“百亲不认?这、、、、、、还是不够的。不如叫他‘有亲皆不认’,那就够了。哈哈哈,很好,很好!” 陆详双手一拍。大叫道:“不错,这‘有亲皆不认’便总括了所有的亲戚眷属。大哥才思敏捷,兄弟我甘拜下风。” 陆成英干笑了几声,又皱起眉头。道:“将‘有亲皆不认’当作绰号,送给马老头,我觉得还是有些差强人意的,但也只好将就了。” 陆成英借着一个六亲不认的绰号,将马风林大肆嘲讽了一顿,心下舒畅已极,小腿上的伤痛也已抛诸脑后。 萧爻心道:“陆氏兄弟如此讥讽,多少有点过分了。马前辈一直没吭气,任由陆氏兄弟讥嘲,这份忍耐力,少有人能及。”萧爻转头看去,想瞧瞧见马风林是何种表情。 却见马风林脸色阴沉。忽见他右手微微一抬,便听得嗤的一声响。三枚铜钱同时分上中下三路,向陆成英疾射而来。马风林同时发射三枚铜钱,竟只有一个声音。手法高明,乃是一位暗器大家。 陆成英正感得意,浑没留意到马风林手上的铜钱。待反应过来时,那三枚铜币距他已不到五丈之地。 陆成英脸上骇异,‘啊’的大叫了一声。三枚铜钱来势凶猛。若不躲逃,势必被铜钱穿出三个洞,立刻毙命于斯。可左侧是石壁,右侧是悬崖,根本无路可逃。 陆详道:“大哥,快躲开!”陆成英像是没听到,睁眼看着那突飞而至的三枚铜钱,脸上骇然失色,因无路可避,只有焦急害怕的份。 张八、刘方亮、温仁厚和陆详,四人各自捡起五六块石子。掷向空中,意图从中拦截马风林射出的三枚铜币。要不是晚了一步,便是没撞着,那三枚铜钱径直向陆成英飞来。 冷玉冰将锁子长刀挥舞出去,她手中的长短刀,又叫锁子长短刀,一柄长刀,一柄短刀,两刀刀柄上以金丝索系住,故而称为锁子长短刀。 冷玉冰以长刀的刀锋挡在陆成英的前方。只听咚的响了一声,三枚铜钱击中了刀锋,顿时穿出三个洞来。仍往陆成英的身上的射来,但经刀锋阻挡了一下后,来势已有所减缓。 马风林哼一声。他掷铜钱时,用上十成力道,分从上中下三路击出,意欲射杀陆成英。是以铜钱的硬度虽不如钢刀,却能在钢刀上穿出三个洞来,而钱币无损坏。 陆成英眼看已无法躲开铜钱,看准铜钱飞来的方位。一枚铜币将击中印堂,一枚将击在胸前檀中穴的位置上,下方一枚将击在气海穴上。陆成英立即将体内真气运转到那三个部位上,准备硬挡。 萧爻心道:“这三枚铜钱打将下来,陆成英非受重伤不可。” 眼看形势紧急,双足重重地向地上一蹬,当即向上跃出。这一跃用上了龙腾虎跃式。只见他身若蛟龙,大有一飞冲天之势。抢在铜币击中陆成英之前,一把拎起陆成英的左肩,夹带着陆成英一同向上飞跃。 三枚铜钱自萧爻的脚底下射过,当的一声,撞在石壁上,竟自嵌入其中,留下了三道薄薄的口子。 众人看到之后,均心下骇然。 那三枚铜钱先穿破了钢刀,受此阻挡,还能穿入石壁之中。若这三枚铜钱击在陆成英人身上,纵然陆成英有真气护身,却也不会硬过石壁。势将在他身上穿出三个洞,将他毙命当场。 第二百二十七章 葫芦谷之战三 萧爻夹带着陆成英向上飞出,因多负了一人,负载加重。向上飞出不远,势道衰竭,便在半岩之中停了下来。萧爻一手提着陆成英,另一只手牢牢地攀着岩石,方不致滑落。 陆成英虽得逃脱,心下犹自起伏不定。忙伸出两手,抓住岩石。稳住了之后,将刚才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陆成英心下也明白,若不是萧爻提着自己飞跃平岩,马风林的三枚铜钱已击中自己。便道:“萧爻,是你救了我。从今以后,陆某人这条命便是你的。” 萧爻道:“陆大哥言重了。强敌未退,咱们先不论此事。” 陆成英道:“萧兄所言甚是。我们能否过岭,全看你的了。” 萧爻顿了顿,小声说道:“陆大哥,要是我也不成,又该如何?” 陆成英听萧爻还没试过,便先想退路,话语之中显得自信力不足。立即鼓舞道:“萧兄弟,你举世无敌,要是你也不成,天下没人能成了。” 萧爻暗自觉得‘举世无敌’把自己评得实在太高,无论如何担当不起。道:“陆大哥,别开玩笑。” 陆成英道:“我哪里像是开玩笑?你放心跟他们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你尽了全力,是成是败,我们都无话可说。” 萧爻沉吟着。道:“好。我便尽力而为。”萧爻稳了下来,抬头看着夹道上方的马风林和卫德镖。此刻身在半岩之中,无所依凭,若对方又使暗器攻来,当真避无可避。萧爻凝视着那二人,生怕他们再扔石块攻来。 马风林也看准了这一点。高声喝道:“好小子,轻功不错!我看你能逃得几次。”只见他伸出左手,向地上一吸,内力所及,顿时吸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 萧爻暗道:“糟糕,他要扔石块攻来,我向哪里躲避?” 马风林拎着石块,面露狞笑。手一扬,石块破空而来。马风林所在的位置与萧爻隔着十来丈远,但他扔出石头时,夹着极刚猛的内劲,石头来得极快,嗤嗤的声音一响,说到就到。 陆成英已能自救,萧爻放开了陆成英,一只手便空了出来。萧爻眼看无处可避,情急之下,精神高度集中,登时生出一计。萧爻眉毛一扬,双眼一这。心想:“他能扔出石块射击我,我难道不能扔出石块射击他?”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萧爻脑海里的这个念头一现即逝,比流星消失得更快了十倍,但以石块反攻之想,已被萧爻牢牢记住。 萧爻立即往石缝中抓去,抓出了一把泥土,用力一捏,捏出了一块小石头。眼看马风林扔出的石块即将射到,更无思索余暇。看准对方石子的来路,掷出小石。 只听当的一声响,两块石子在空中相向对撞,两枚石子上都夹着强劲的力道,一撞之下,便彼此消减,相互抵消。马风林扔出的石子体格较大,撞碎了萧爻扔出的石子,又向前飞出丈余,势道方尽,向下掉落。 萧爻眼看这法子很是管用,暗暗高兴。 陆成英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道:“以石子对攻石子,这法子我也能想得到。但对方的石子是凌空而来,要保证自己扔出的石子撞到对方的石子,我却没了这样的准头。而且,须得自己内力刚猛,扔出的石子具备强劲的力道,才能挡住对方的石子。这一点,我也做不到。” 陆成英看到这一幕后,暗觉得这法子所含道理极是浅显。无非是以力道运于石子上,再将石子掷出,撞击对方扔来的石子,达到相互抵消的效果。道理极是简单,可要做到不爽分毫,却极为不易。 马风林‘咦’的吼了一声,更不打话。伸手往地上一吸,吸起了两块石头,随手挥掷。两枚石子分上下两路,向萧爻激射而来。 萧爻如法炮制,伸手在石缝中一掏,立即掏着两枚石子。虽体格较小,不及马风林扔出的大。但以内力运于石上,运劲一挥,势道丝毫不弱。砰砰地响了两声,四枚石子在空中成对相撞。劲力消退,纷纷向下坠落。 马风林以这法子攻了两回,都被萧爻以同样的法子打落。他猛喝一声,用力一吸,这次吸起了四块石子,分上下左右,四路弹射而出。 萧爻立即抓起四块石子,运劲弹出。八枚石子在空中撞着,砰砰砰砰地一响。又纷纷坠落下去。 马风林心中不啻。运劲一吸,吸起了七八块石子。这次他将石子串成一串,一块紧接着一块,如连珠箭似的,沿着同一方向攻向萧爻。 他先前将石子分作多路击出,没起到效果。这次却改了手法,将石子叠成一条线,以掌力推出。每拍出一掌,推出一块石子。等那八块石子全都推出时,他便拍了八掌。前一掌力道尚在,后一掌的力道紧随而至,赶上前一掌的力道,叠加之后,一齐向前。霎时间,便将八掌的力道凝聚于一条线上。 但闻得掌风之声,猎猎作响。夹道上顿时卷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向对面石壁上的萧爻的滚压而去。 萧爻眼看对方虽只使了一招,但前后八掌连环相叠。一招之中,实是含着八掌的力道,声势十分吓人。 当此之际,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萧爻情知对方这一掌之中,实有开山裂石之力。若抵敌不过,势必为对方掌力击毁,身首异处,死得惨不可言。 萧爻长啸一声,声音轰鸣,响震山谷。顿发神威,奋生平之力。使出绝招阳关三叠。这阳关三叠是萧万立的毕生的绝技,是一门能叠加内力的神功。 与人过招时,原是一招一式的拆解。比拼内力,是将体内所储存的内力缓缓推出,与对方的内力相拼。但这种比试方式耗时很长,若是双方均有数十年的修为,内力艰深。待两人将内力全部使出,不知要花几天。而且将毕生积蓄的内力一次使尽,若非情势所迫,没有人愿意这么干,是以江湖中人最不愿意比拼内力。 萧万立所创出地阳关三叠,是将内力叠加,加强出击的力道。却并非将内力全部耗尽。 萧爻眼看对方八掌相叠,受此启示,便想到阳关三叠这门神功。 萧爻左手拍出一掌,却是寒冰烈火掌中的一招举火烧天。不等掌力衰竭,跟着右手拍出一掌八卦开天,乃是八卦神仙掌中招数,叠加到左掌的掌力之上。右掌刚拍落,左手已重新凝聚了掌力,又拍出一掌烈焰腾空,再次累加。跟着右手再出一掌,前后四掌,叠加在一条线上。翻翻滚滚,如怒潮狂奔,迎向马风林的掌力。 两人相隔着十来丈,两人的掌力原本是达不到这么远的。但经叠加之后,掌力瞬间扩大的数倍。别说十丈,就是二十丈、三十丈也在掌力范围之内。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股极强的力道在空中相撞。顿时山谷响应,把山谷两边的树木也震得摇摆不定。声如闷雷,久久不息。在场之人耳鼓轰鸣,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萧爻与马风林一接招之后,在场的人,包括千叶门的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和冷玉冰。温仁厚、苗春花、朱大成、卫德镖以及漕帮中的七名汉子,全都凝神观战。见两人比拼内力,有的已提前料到,会产生巨大的震荡。但谁都没有想到,声威竟是如此的惊天骇地。 漕帮中的七名汉子内力较浅,偏又隔得最近,受到的波及最是严重。那七名汉子受此激震,先后受了内伤,纷纷口吐鲜血,一个个软倒在地。 其他的人虽内力深湛,经受得住这番冲击,却被震得耳朵短暂失明。纷纷运内力抵抗,压住翻腾的气血。 萧爻与马风林的力道撞击之后,两人拼上了内力。内力原本是无色无形之气,肉眼是看不到的,加上两人乃是凌空比试。连真气都看不到,更不用说还能看出两人谁高谁下。 但是,马风林推了八块石头击向萧爻。众人虽看不见萧爻与马风林的真气,却能看到那八块石头在空中摇来摇去。因此都通过那八块石头的动向来判断两人内力的高低。与石头隔得近的,定是内力弱的一方。 张八抬头一看,只见那八块石头隔萧爻较近,正在缓缓移向萧爻。张八暗暗担心,正自筹思,万一萧爻抵挡不住,便上去助他一臂之力。 陆成英已跃下了悬崖,抬头看着萧爻,见萧爻脸色冒汗,八枚石子又不断地向萧爻靠近,不由得心中焦急。 张八与刘方亮虽也心下焦急,但两人都沉得住气,均想着如何相助萧爻。心中已有了主意,嘴上反倒一句话也没有。 陆成英和陆详却是不同的。两人心中焦躁,更是一句话也藏不住,要说出来才会舒服。 陆成英道:“那八块石头离萧爻越来越近了。哎哟,再过一会儿,只怕要撞到萧爻。” 陆详道:“萧爻一旦落败,我等均过不了山岭,那就前功尽弃了。” 温仁厚长叹一声,向陆氏兄弟看了看。不由得心道:“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斗不过漕帮的。你们就是不肯听,如今亲自试过,总该相信我没说假话了吧。” 但觉得这番话太伤士气,不该说出来的。他心里又想着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若萧爻为此受伤,就是对萧爻不起。 温仁厚不淡定了。朝着萧爻喊道:“萧爻兄弟,你千万要量力而行,要是敌不过,就尽早收手。我失落的药材可以不要,却不能累你受伤。” 萧爻凝神对敌,根本不敢分心对答。眼见那八块石头正在缓缓地向自己移来。心中不由得想到:“要是被石头击中,我非受重伤不可,说不好还将丧命于此。” 想到此处,催动内力。小腹上忽然涌起了一股真力,移向手臂,经掌心送出。顿时将那八块石头向前推出。 马风林眼看石块将要触及萧爻,没想到那石头忽然倒回,又加大了力道。止住了石头倒回的趋势,那八块石头被两人的力道夹在中间,移动得极是微弱。 卫德镖见漕帮七名倒了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走向那七人,极快地伸手在每个人的身上一探,察觉这七人都已受了内伤,眼看是没什么大用的了。只有自己与马风林还有余力守住夹道,脸上忽然闪现一丝忧郁的神色。 张八眼尖,一看到卫德镖脸显忧郁之色,顿时心中一亮。心道:“对方少了七人,这对我们冲关极为有利。我们这些人当中,只要有一人能冲上去,则人人都能冲上去。到时,打散马风林,萧爻之危顿时得解,这正是围魏救赵之计。” 张八想定之后,喝道:“兄弟们,我们冲破关隘的时机到了。”他便身先士卒,跨步而前,向夹道上奔过去。 卫德镖道:“找死!”张八刚奔到关隘下,卫德镖便掷出一块石子,击向张八。张八侧身让过,夺路而行。 经张八一提醒之后,刘方亮、冷玉冰等全都醒悟了。七名漕帮汉子虽然武艺低微,但守在关隘上,占了地势,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得地利相助,不易对付。此刻全都倒下去了,对方只有卫德镖一人守关,而已方有八人。双拳难敌四手,卫德镖武艺再高,却不能同时攻击八个人,正是冲关的最佳时机。 刘方亮道:“对付漕帮贼人,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齐上!”刘方亮话刚说完,便向夹道冲去。 陆成英喝道:“我们在此处已耽搁得太久。有机会冲过去,就一定不要放过。” 陆成英说完,也冲向夹道,增援刘方亮与张八。 陆详喝道:“大家并力齐心,杀了这两个拦路老者。” 卫德镖已来不及扔石子,抽出了长剑,击刺前来冲关的张八、刘方亮和陆氏兄弟。冷玉冰道:“温大哥,咱们冲关去吧。”温仁厚向夹着那边一看。见卫德镖手持长剑,挥舞极快,向刘方亮刺了一剑,吓得刘方亮退了一步,便急急收剑,去刺张八。见刺过张八,又要对付陆氏兄弟。他剑法极高,出手极快。便那四人分从四个方位同时抢关,他只有一柄剑,无论如何,都忙不过来。 过得片刻,张八猛喝一声。趁卫德镖举剑去刺陆详的时候,纵身一跃,跃到夹道去了。 卫德镖忙转过身时,张八已到了他的身旁。卫德镖喝道:“滚下去!”说着话时,使出一招流星赶月。剑光闪烁之际,向张八刺了三剑。 张八心里很清楚,卫德镖是在抢时间,他忙着刺伤自己,再去应付其他几位正在抢关的人。对方越是抢时间,则越要拖住他,好为其他人争取冲关时间。张八只求拖住卫德镖,向后退避,并不还招。 卫德镖攻了一招后,就放下了张八,转过身,去守关隘。但张八却不肯放走他,呼的一拳,击向卫德镖的后脑。 卫德镖听声辩位,并未转身,随手一剑,挥向张八的手腕。 张八忙缩手避开,跟着击向卫德镖的背心。卫德镖刚跨出一步,又听得张八拳风已到。挥剑疾扫,那剑如长了眼睛,直斩张八的手臂,张八又将手缩回。 张八与卫德镖只交手三招,隔了这点儿空,刘方亮、陆氏兄弟已冲上关隘。 第二百二十八章 葫芦谷之战四 萧爻与马风林对掌,掌力旁移,击伤了漕帮的七名汉子。那七受伤倒地,而马风林与萧爻正在比拼内力,缓不出手来。因此只有卫德镖一人守关,他首尾不能兼顾。张八最先冲上了关隘,刘方亮和陆氏兄弟跟着也冲上了关隘。 卫德镖没能守住夹道,心下烦躁。深恨漕帮的那七名汉子全不济事,萧爻与马风林的掌力只是旁敲侧击,竟然就将七人震出了内伤,可见那七人武功差劲,到了关键时刻完全指望不上。又恨张八等人奸诈狡猾,在己方人手不够之时,分头夺道。终于自己忙不过来,给张八等人留下了可趁之机,致使四人攻了上来。 千叶门的四人站在一边,卫德镖站在马风林的身旁,怒视着张八等四人。张八和刘方亮眼看冲上了关隘,正打算攻退马卫二人,两人心计较长,神色平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德镖。心中都想:“我们只要冲上了关隘,就可过岭去。下一步,便会去追寻漕帮的其他帮众,揪出李初来,问李初来讨回温仁厚被他抢去的药材。” 陆成英和陆详冲上了关隘,与漕帮之战,算是取得一小场胜利,心气顿时拔高了不少。陆氏兄弟见卫德镖怒目而视,都鼓着眼睛,对卫德镖怒目反视,脸上却满是嘲讽之色。卫德镖的怒是真怒,陆氏兄弟却是三分真,七分假。 萧爻与李翠微曾落在张八等人之后。那段时间,温仁厚向其他七人详细解释过。当时抢他物资的共有八个人,为头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字叫作李初来。所以,陆氏兄弟才知道有李初来这个人。 张八又问温仁厚。为什么他会知道漕帮帮众的去向。原来温仁厚的药材被抢之后,他仍然一直守在温家老药材店里。 温仁厚租用的药材店,属鳄鱼帮名下资产。在租赁店铺时,他接触过鳄鱼帮的老大童威。药材被抢走后,他想过找鳄鱼帮帮忙。曾到过鳄鱼帮的总舵,因此而熟知路径。 漕帮前来攻打鳄鱼帮,事先走漏了消息。那个码头是通往鳄鱼帮的必经之路,漕帮既然要攻打鳄鱼帮,必须从码头上经过。而码头上所有的商铺都是鳄鱼帮的资产。鳄鱼帮得知消息之后,便将码头上所有的商人全都转移到鳄鱼帮的总舵,保护起来。所以,萧爻登岸时,码头上所有的商人已经转移,人去楼空,看不到一个人影。 萧爻与李翠微在葫芦谷谷口处遇到的十四具死尸,是鳄鱼帮派去伏击漕帮的。但漕帮中高手众多,那十四人不但没伤到漕帮中人,反而尽数被灭。 漕帮帮众来到码头上时,码头上的商人已尽数转移。二当家绍环山由此推知鳄鱼帮已有准备。因此上,他分派卫德镖和马风林守住厄道,另将漕帮中武功最差劲的七名汉子调与马卫两人。倘若遇到赶来帮助鳄鱼帮的帮手,就可趁机击杀。因有此事,温仁厚等人才会遭遇马卫二人。 卫德镖早年时候,曾拜在武当派松阳真人门下修炼武功。松阳真人共收了两名徒弟,一人是卫德镖,另一人便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铁琴道人。卫德镖比铁琴道人更早入门,算是铁琴道人的师兄。 十八年前,松阳真人驾鹤西游。按理说,卫德镖既是松阳真人的首徒,松阳真人谢世,卫德镖理所应当担任新一代的掌门人。但铁琴道人德才兼备,武艺绝伦。松阳真人素惜爱戴有加。在他弥留之际,却想选一位在品德、才能、武功三方面都十分拔萃的人担任武当派的领袖。 松阳真人便打破常规,出了三道题目,一题考究人品,一题考验才能,另一题较量功夫。用三道试题来考验卫德镖与铁琴道人,要从这二人当中选出优异者来执掌武当门户。 卫德镖本以为只要松阳真人一死,武当派掌门人的位置便非自己莫属,与铁琴道人没什么关系。没想到松阳真人竟出了这么一则。这样一来,他便心中怨恨。责怪松阳真人私心自用,这么做,明摆着是要扶植铁琴道人上位。 卫德因此而怀恨在心,比试之时已是怨气冲天。三场比试,在人品和才干方面,卫德镖落了下乘,武艺较量时,与铁琴打成了平手。三战二胜,卫德镖输了两阵,平了一阵,武当派掌门的位置便转归铁琴道人。 卫德镖一怒之下,与武当派反目成仇。松阳真人还没断气,他便负气离开了武当。这一走便是十八年。 卫德镖痛失武当掌门之位,为此事常怨恨在心。他漂流江湖,五年前,在镇江遇到了马风林。 张八道:“兄弟们,咱们先击退卫老头,再作打算。”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答应了。 卫德镖冷笑一声,道:“我原本要与萧爻过过招,没想到你们四个不自量力,定要抢着来送死。好!老夫就亲手送你们归西。”卫德镖以长剑斜指着四人,剑刃瑟瑟发抖,呛啷有声。还未出剑,先摆出剑势。 陆成英心想:“我们四人,难道还敌不过你这老头?”见自己这边人多,当真有恃无恐。笑道:“按年龄而论,你比我们老。嘿嘿,你不先死,我们哪敢争先?”陆成英脸上带笑,双眼却始终凝视着卫德镖手中的剑,不敢分心他顾。只要他的手一动,立刻做出回应。 陆详接道:“我们办事一向周祥彻底,先解决了你,再收拾那位六亲不认。所以,你大可放心,保证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卫德镖大喝一声,使出追风剑法。一招浊水取珠应手而出,剑尖一抖,直挑陆成英的双眼,陆成英慌忙后退,让过一招。 卫德镖立即回剑,刺向陆详的左肩,陆详亦向旁边让开。 唰的一响,卫德镖横剑切出,却切向刘方亮的腰腹。刘方亮脚下一蹬,向后退了三步,方才避开这一剑。 卫德镖举手中长剑疾撩,撩向张八的下盘。在卫德镖出剑切向刘方亮的腰腹时,张八已料到,卫德镖将会挺剑刺向自己。却没想到,卫德镖的剑法竟会如此快捷。来不及还招,向左侧退避。 卫德镖使了四招,向那四人各刺出一剑。刺出四剑,四招剑法中间虽有空隙,但他出剑收剑均十分迅速,因此那空隙极短,若有若无。剑法之快,当真匪夷所思。 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虽都避过了,四人心下却都明白。若刚才卫德镖使出的四招剑法,不是分刺四人,而是专刺一人,定然逃躲不及。 四人见识到对方剑法凌厉,虽是以四敌一,却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卫德镖凭手中利剑,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乘。五人在山岭往来翻腾,斗得十分凶悍。 马风林是一位武学奇才。少年时代,投身少林寺,二十年前,练成了大力金刚掌法。 二十三年前,江洋大盗聂人王伙同一群匪盗,在山东菏泽开山立柜。无恶不作,为祸武林。 墨竹山庄庄主墨玄查探出实情之后,发出联名状,联合武当、太湖帮、游龙帮的一大群义士,并推举少林派牵头,同往菏泽剿匪。马风林为少林寺的首席代表,率领群雄,击杀聂人王。 聂人王是马风林的同乡,两人自小相识。马风林为全大义,亲手杀死了聂人王。为着这事,聂人王手下之人便称马风林六亲不认。马风林一听这话,对自己名声极为不利。又杀死了知道这绰号的三名盗贼,那三名盗贼却还不满十八岁。小林寺住持知道了这件事后,将马风林寺逐出门墙。 但六亲不认的绰号已越传越宽,知道的人也很多。马风林流落江湖,在镇江结识了卫德镖。与另外的三个人一道,合称镇江五怪。 镇江五怪均武功卓绝,久居镇江边上,极少出动。但五人的大名早已被绍环山得知。半年前,绍环山路过镇江,出重礼邀请镇江五怪,请他们同去漕帮辅佐司空贤。五人各有各的倒霉事,一则都想了却昔年旧怨,二来可趁机与漕帮交结。自己举事之时,得一大援。因此都答应了绍环山的邀请。 绍环山向来知道五人本领高超,这次奉命征剿鳄鱼帮,便携带五人同行。却留下马风林和卫德镖守住厄道。带领镇江五怪中的其他三人与那十三名漕帮汉子去了鳄鱼的总舵。 冷玉冰见张八等人已冲上了关隘。向温仁厚说道:“温大哥,我们也上去吧。”温仁厚向萧爻看了看。道:“不知萧兄弟此时是什么状况,我看不如先别上去,留在此地。万一萧兄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好立即施救。” 冷玉冰抬头朝萧爻看去,见萧爻的脸上冒着汗珠,百会穴上冒着白雾。又看了看夹道对面的马风林,见马风林的后颈中冒着黑雾。道:“温大哥,萧爻兄弟与马老头比拼内力,正到了关键时刻。” 温仁厚道:“是啊,玉冰。所以我才想留在此地,为萧兄弟守关。” 冷玉冰低声道:“温大哥,我们要为萧爻兄弟守关。马老头那边,是卫老头为他守关。咱们上去,打退卫老头。在马老头的身上点一点,你看会有什么后果?” 温仁厚吃了一惊。道:“玉冰,我听师傅说过,比试内力的时候,全身的力道都集中到掌心里了。马老头与萧兄弟拼内力,也是这般。马老头的其他部位上是空的,没了防护。任何人点他一指,都能将他击倒,还能令他身受重伤。”温仁厚心知若按冷玉冰说的做,马风林非死即伤。但觉得这么做,不够仁道,是以心下犹豫。 冷玉冰心想:“每到关键时候,温大哥总是思前顾后,犹豫不决。须得疏通他才是。”道:“温大哥,你想想,马老头挡住了我们,令我们不能越过山岭,找李初来算账。那他就是李初来的帮凶,也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不对?” 温仁厚沉吟道:“可以这么说。” 冷玉冰柔声道:“好了,温大哥,既然你也承认马老头是咱们的敌人了。打伤马老头,就算是趁人之危,那也是攻击敌人,怪不得我们的。” 温仁厚沉思着。道:“这也说得通。” 冷玉冰见温忍厚还没决定。又道:“再说了,马老头一倒,萧少侠这边的危险便可立即解除。为了萧少侠,我们就该打倒马老头,对不对?” 温仁厚心思宽厚,看大不看细。他一直等在当地,不肯上岭,是想为萧爻守关。万一萧爻出事时,他可立即上前搭救。因这个想法已先入为主,于是便看不到别的解救途径。 温仁厚的法子是等,等萧爻出事,再出手解救。冷玉冰的想法与张八相近,是伤敌以获自救,意在抢先。 温仁厚心想:“李初来抢走了我的药材,他与绍环山一道,已打入鳄鱼帮的总舵去了。马风林和卫德镖留在此地拦截我们,阻碍我去找李初来算账,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杀了他们也不为过。可是真正抢劫我的人,是李初来,不是马卫二人。倘若重伤马风林,始终有亏仁义。” 温仁厚喃喃说道:“不能行此有亏仁义之事。李初来是抢劫过我的贼,我找他索要被抢之物,理所当然。但找他要回被抢之物,也就够了。他抢了我的药材,却没有杀害我。我若起杀害他的心,如此冤冤相报,岂不是连贼也不如?” 温仁厚看着冷玉冰。道:“玉冰。你的方法确实很好,但我们不能这么做。” 冷玉冰与温仁厚满含温情的目光一交接,便觉得心情舒泰,全身暖洋洋的。只要能得与温仁厚在一块,相互扶持,无论面对多大的凶险,处境如何艰危,都不在乎。道:“温大哥,你、、、、、、你就是心肠太软了。”忽然一惊,为何对温仁厚情深一往?也许正是因为温大哥心肠软,乃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才会一直念念不舍。冷玉冰这话虽是抱怨,却深情已极。温仁厚既不肯上岭,冷玉冰便守在他身旁。 苗春花和朱大成因对此事不是特别热忱,一直也很少说话。两人许久没见到李翠微,却不免担心。 朱大成更是交头接耳,山岭上张八等人与卫德镖之战,谁胜谁负,他不在意。萧爻与马风林对掌,到底谁能胜出,他也没在意。心中却时刻记挂着李翠微。 朱大成心道:“李师姐与萧爻落在后面,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萧爻都来了这么久了,李师姐为何还没到。”朱大成脸色有些焦躁,不停地朝山下看去。 朱大成说道:“师傅,李师姐许久没来了,要不我回去找找她。” 苗春花道:“翠微这孩子,她再不来,可就赶不上我们了。哎!”说着话时,也向山下看去。只见李翠微正款款行来。苗春花道:“还好,她赶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葫芦谷之战五 当萧爻决定不等李翠微,便先行一步,早早赶上众人。李翠微行得较慢,落后了很长一段距离。得到这时,才赶到山下。 李翠微见萧爻没等自己,一路上埋怨不迭。到了山下,她抬头一看,见萧爻与马风林正在比试掌力。萧爻的头上冒着浓烈的白雾,自必大耗真元。霎时间,埋怨之念也遗忘了,转而关心起来。 苗春花和朱大成看到李翠微之后,都放下了心,不再担忧。 冷玉冰观看眼前形势,山道上,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合斗卫德镖。卫德镖的剑法,深得武当派的精髓,以柔克刚,圆转自如,十分厉害,算是老一辈中的佼佼者。 张八使的是洪拳,刘方亮使的是四美拳法,陆氏兄弟使的是本家武功,陆氏天王拳。四人武艺精熟,行走江湖已有数年,大小战阵亦经过不少。武斗经验丰富,技艺娴熟。算得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一二流好手,但若单打独斗,都难以及得上卫德镖这位武当遗老。 张、刘、二陆四人分布在卫德镖的前后左右。彼此照应,相互掩护。卫德镖剑法虽快,一剑只能击刺一人。当他挺剑刺向其中一人时,其他三人从旁掩护,趁空反击,迫使卫德镖不得不回剑自救。所以,卫德镖剑法虽高,却与四人战成平局,一时胜不得。 冷玉冰见张八等四人并无凶险,又转头看向萧爻与马风林的比拼。见两人各施内力,一时难分高下。但想终究自己这边人多,迟早会胜出,对眼前战阵持乐观态度。 冷玉冰听得苗春花之语,转头看向山下。见李翠微身着黑衫,腰系彩带,栓束得身材苗条,很是动人。又见她展开小巧轻功,在山道上的杂草乱石之间行进,身法轻盈,宛如飞燕,不禁脸露赞羡之色。朝李翠微喊道:“李家姐姐,朱大哥和苗前辈正自为你担心呢,快上来吧。” 李翠微刚行到一块大石上,听得冷玉冰之语,便停下回道:“冷姑娘,先别叫我姐姐,还不知咱二人谁长谁幼呢。” 冷玉冰道:“既是李姐姐如此说,小妹原该通报年龄的。小妹虚度二十年光阴,不知姐姐妙龄几何?” 李翠微回了一句,迤逦向夹道上行进,这时已来到众人身旁。道:“哎哟!照这么说,我该叫你妹妹才对。去年出苗岭来寻找耀龙时,我才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一晃半年过去了,我就快满二十二岁了。” 冷玉冰本也生得极美,却叹羡李翠微生得美貌,自己不如。李翠微则佩服冷玉冰智计周祥,非自己所及。两人自从在大街上相遇,心下便彼此敬佩。直到此刻,方才各自通报了年龄,改以姐妹相称,见对方坦诚相待,均各有各的欢喜。 李翠微走到苗朱二人身旁,向二人寒暄了几句,各自诉说了些话。又都转头瞧着山道上两边的对战。 冷玉冰忽然问道:“李姐姐,你何故此刻才到?” 李翠微暗自寻思:“因要劝说萧爻战败胜漕帮帮众,故此与萧爻落在众人之后。又是萧爻先道,自己后到。”但这番话却觉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来。便道:“刚出了温大哥家的店铺,行出不远,我便觉得气息不畅,走不动了。” 冷玉冰忙道:“姐姐为何不早说呢?我们也好等着你一起走,免得你落单。姐姐你美得像天仙似的,落单而行,要是遇上歹人,难保不会起异心相害。” 李翠微道:“多劳妹子挂怀。我虽落在后面,幸好萧公子临时教了我几句调理气息的秘诀。我依言而试,十分奏效,现下已无大碍。若说歹人,并没碰到一个,却只见到十四具尸骸,散落在谷口处。” 李翠微心道:“萧爻确曾传授我几句运气法门,这话也不是说谎。”江湖中门户之见极深,不经师尊允许,而轻授他人传艺,对此向来很是忌讳。李翠微只说萧爻传了几句口诀,并非传授心法武艺,并没有犯忌。苗春花和朱大成听到后,也没多加理论。 冷玉冰问道:“你们在谷口处发现了尸骸?” 李翠微道:“是啊。你们先行而来,难道没发现那十四具尸骸?” 冷玉冰道:“确实没看到。” 李翠微回想起那十四具尸骸的惨烈情状,兀自心有余悸。道:“哦哟!没看到还好,我看到之后,害怕极了,真害怕会做噩梦。”李翠微见过马卫二人后。又问道:“哎,对了,冷家妹子。这两位是什么人呢?” 冷玉冰与李翠微相谈甚恰,又以姐妹相称,倍觉亲切。便将遇到马卫二人的事约略说了一遍。道:“我们一行八人,由温大哥带路,要去漕帮总舵,寻找李初来。行到此地,遇着这九个人,守住山道,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先后冲了几次,也没能突过岭去。正没计较,萧少侠赶来了。与萧少侠比试掌力的老者名字叫作马风林,姐姐,你道他的名号叫什么,叫作六亲不认。”冷玉冰口齿伶俐,说到此处,抿嘴笑了笑。 李翠微咭咭一笑。道:“六亲不认?这名号听着挺无情的。” 冷玉冰笑道:“陆三哥和陆四哥却说该叫他‘有亲皆不认’才符合。” 李翠微惊奇地道:“有亲皆不认?亏他们想得出。要是谁人不认亲戚眷属,真是不敢想象的。” 冷玉冰‘嗯’了一句。道:“陆三哥便触怒了马、、、、、、马老者。马老者以三枚铜钱击射陆三哥,萧少侠携陆三哥飞上悬崖,方得避开铜钱。马老者以石子当作暗器,击射萧少侠。萧少侠以石子反击他,两人互击了几次,便较上内力了。就在刚才,两人对了一掌,真叫做惊天地、泣鬼神。内力旁移,击伤了那七名汉子。” 李翠微顺着冷玉冰的手指一看,看到了那七名委顿在地的漕帮汉子。虽未亲眼得睹,却也想明白了这一情节。 冷玉冰暗自思量,原该称马风林为前辈的,但他拦截众人,不允放行。就要把他算作敌人,对敌人,‘前辈’这敬称也就免了,叫他马老者,已是很客气的了。 李翠微听后,心道:“萧公子赶来相助,与大家同心协力,对付这两个老者,也是好事。” 她先前曾劝说萧爻,请萧爻出大力帮助冷玉冰,萧爻口头上没答应。此刻听得冷玉冰的诉说,又亲眼见到萧爻与马风林恶斗。便是萧爻以行动来回答了自己。这样一想之后,对萧爻不等自己的事也就再不计较了,看着萧爻。暗想:“劝说他时,他不答应,到头来所作所为,却是和我想要看到的一样。偏偏要让人家失望之后,又给人意外,真是的。”却问道:“使剑的那位、、、、、、那位老者叫什么呢?哦哟!他的剑法很高明啊。” 她听得冷玉冰以‘老者’来称呼对方,现学现买,也跟着以‘老者’来称呼马卫二人。 冷玉冰看着那卫德镖,却先笑了起来。道:“那位使剑的老者名字叫作卫德镖,我刚才错听成了‘喂得膘’。还以为是养牛喂马的,食料丰富,照顾得好,把牛马喂养得膘肥体壮的呢。姐姐,你说我颠不颠?” 李翠微笑道:“嚯哟!你不说,我也会听错,咱们彼此彼此。” 卫德镖在平台上听得冷玉冰拿自己的名号来作笑料,十分不满。向那四人极快地刺出四招,将四人击退,挺剑一立。向冷玉冰这边喝道:“老夫卫德镖,卫是卫青大将军之卫,德乃道德之德,镖乃镖师之镖。如何与养牛喂马拉达得上?你两个女娃娃生得花容月貌,却是大言不惭。这次暂且饶恕,下不为例,若再胡言乱语,老夫便用剑在你两个的脸上划上十七八道剑痕,将你两个变成丑八怪,看有谁敢要?” 卫德镖行事偏激,性子阴晴不定。加入其他四人之后,被江湖中人称为镇江五怪。名号之中有了这个‘怪’字,可想而知,名声必定不佳。但他在武当山受松阳道人教诲了数十年,松阳道人品格高洁,志趣高雅。卫德镖受他熏陶渐染极深,品格根基优良。脱离武当已有十八年,毕竟底子犹存。虽对冷、李二女心怀不满,出声恐吓,却并未短了礼节。 冷、李二女听卫德镖赞说自己生得花容月貌,芳心窃喜。听到后面几句,卫德镖出言恐吓。心下甚是不美,又想卫德镖剑法高超,武功远胜自己。倘若他真按说的来做,别说在自己脸上划十七八道剑痕,就是只划一剑,也可导致脸蛋缺损,美貌必大打折扣。二人想到此处,均有所忌惮。 冷玉冰道:“我们说着玩的,又不是讲真。再说了,我们评议几句,又巴不到你身上,偏偏你就这么较真了。”暗暗筹思,卫德镖剑法高强,非自己能敌,并不好惹。先说话稳住,他不计较这事则已。倘若他以后真的计较了,要来划伤自己的脸,那也只好与他拼命。 李翠微道:“正是呢,没见过你这么小器的老道。” 卫德镖听到‘小器’二字,心头顿时一震,李翠微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当年争夺武当掌门失败,这是他的一大心病。在流落江湖的这些年当中,卫德镖常为这事耿耿于怀,午夜惊醒,思索当年输给师弟铁琴的原因,不下百次。 此刻,卫德镖回思着当年争夺掌门这段旧事。自己乃是师傅的大弟子,当一听到师傅出了三道试题,要从自己与师弟当中择优上位。而不是沿着老祖宗的遗法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便即心下气闷。责怪师傅偏爱师弟,故而以三道试题为由,将掌门人的位置推给师弟铁琴。 因有此想,心思走岔,尚未比试,已是七上八下。那道考验人品的试题,至今仍记在心上,此刻又浮现出来。问的是‘有人欲杀你,你当如何?’。当年的回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杀之!’ 卫德镖遥想当年,师傅松阳真人看过自己与师弟的答案后。还记得师傅长叹一声,半晌方说道‘人品相差较远’。 对这评价,十分不服。于是找师傅辩论,师傅却将师弟铁琴道人的答案拿给自己看。铁琴写的是:夫事无由而不成,人之欲杀吾者,则欲取吾性命也。须考究事由,理明是非。察之若错在己,理在人,则由他人惩处。生杀予夺,绝无反悔。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性命寿数皆有所定。唯昭昭之心,坦荡之气,虽死不容缺失耳。 看了铁琴的答案后,方才心服口服。那时输了一阵,心气更短。第二道试题比试才能,又输了一阵。师傅的评语乃是‘略逊一筹’。 卫德镖回想着当年武当山真武大殿上的比试。三道试题比完的当天晚上,眼看掌门之位无望,便留下一封书札,表明与武当断绝关系,就此离开了武当山。 对这件事,卫德镖反复思量过上百次。当年回答人品的问题。‘有人欲杀你,你当如何?’。问得很简单,确实很好回答。但从答案当中,便可看出个人对此事的态度,还可涉及到个人的价值取向。人品优劣也就由此而分辨出来。当年之所以写下了如此草率的答案。实是当时听到要另选掌门这个风声后,心下浮躁,影响了自己的思绪,才会不经思索,匆匆写定。 卫德镖凝立在山道上。喃喃说道:“为什么当年听到要另选掌门这个风声,我就沉不住气了?”卫德镖看着平岩上的李翠微,那‘小器’二字仍响于耳畔。再仔细一想,似乎正是因为自己小器,度量不够宽阔,一听到不利于己的风声,便方寸大乱,气急败坏,才致输给铁琴。 张、刘、二陆见卫德镖紧皱眉头,苦苦思索。却都没有趁机攻他,站在卫德镖的对面,听他说什么另选掌门,摸不着半点头脑。凝视着卫德镖,暗暗纳奇。 卫德镖皱紧了眉头。又自语说道:“原来我是因为小器才输的。”掌门之位得不到后,更不顾师傅多年教诲之德,栽培之恩,毅然与武当断绝关系,怒而远走。这番做作,不正合着了‘小器’二字? 卫德镖陡然之间,想到了这一层之后,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终于找到了一个贴近的答案。只见他蜡黄的脸上忽然精光大盛,卫德镖大叫一声。喝道:“铁琴,松阳、、、、、、师傅,我是小器鬼!哈哈、、、、、、哈,我是小器鬼、、、、、、!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活成了一个小器鬼。哈哈、、、、、、哈!” 卫德镖说这几句话,因心情激荡,话语之中,夹带着数十年的内力修为,声音甚是壮阔。哈哈一阵长笑之后,想到自己因一时想错,背离师门,致走到如此凄苦晚景,悲从中来,说到最后,脸上已然是老泪纵横。 在此大悲大喜的激荡之下,卫德镖情状癫狂,难以自已,纵身向山下狂奔。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我是小器鬼,我是小器鬼’。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我是小器鬼’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马风林虽与萧爻对掌,对身旁之事,却全都听到了的。见卫德镖癫狂奔向山下。叫道:“老卫,你去哪里?快回来!” 在场众人,无不惊得呆了,李翠微心下惶愧。叫道:“卫前辈,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嘛。” 卫德镖哪里还听得到众人的喊话。他轻功超群,不消片刻,便已隐没在山林之间,去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百三十章 葫芦谷之战六 卫德镖武功高超,张、刘、二陆四人联手与他狠斗多时,也未能取胜。却因李翠微不经意间说出‘小器’二字,而刺激了他,令他想起了十八年前的憾事,在大悲大喜的激荡之下,往山下狂奔而去。这起突如其来的变故,当真非众人所能料及。 李翠微以为是自己的话戳伤了卫德镖,见他情状癫狂,虽与他是敌对,却觉得过意不去。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说他小器,原是激励他,希望他能大器量,将这事看开些。他不来与我们计较了,就不会划伤我们的脸。没想到他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苗春花安慰道:“翠微,你也不消自责。我猜那卫老者起这么大的反应,也不全是因为一句‘小器’,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苗春花年龄较大,她的见闻比李翠微和冷玉冰更加广博,她的话自有一定的份量。经她提点之后,李翠微心下的自责感方始有所减弱。李翠微道:“是,师叔。” 朱大成接道:“是啊,李师姐。假如你说我小器,那一定是我不对,我就默默承受,加以更正,绝不会跑的。” 李翠微看着朱大成,猛然间察觉到了朱大成的话里似有一片深意,但也一晃而过。道:“多谢朱师弟。” 朱大成道:“不客气,师姐,咱们是同门,又一起出来寻找张师哥。就该相互照料,同心同德。自己人不合心,会被外人欺负的。” 李翠微‘嗯’了一声。苗春花道:“翠微,你看,大成这次出来,看事比以前看得更宽了。人的武功修为,受天赋限制,也许并不能有太大的提升,但这眼界确实要不断的开阔。” 朱大成趁此机会得与李翠微多说了几句,又得师傅当着李翠微的面夸赞几句,心下甚是受用。躬身行礼道:“多谢师傅教诲。” 苗春花道:“快起来。”心中却想:“我能指点你们,然而我也有看不开的事,却不知该当如何。”隐隐然想起了当年那段情事。 见李翠微自责不已,却是苗春花与朱大成最先发声。苗春花是李翠微的师长,言语多为点拨提醒。朱大成却不一样,他虽尽力隐藏,还是在透露着对李翠微的倾慕。 众人也将这事放下了,转头看着萧爻与马风林的比试。 马风林与萧爻对掌,揣度着自己修炼的武功是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乃天下佛门正宗武学,又且修炼此功长达三四十年,自问内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地。而萧爻还只是个初出江湖的后生,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岁,就算他自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过只练了二十多年,内力修为无论如何还达不到自己的境界。 原以为萧爻内力薄弱,用不了多久,就可令他体内真气全部耗尽。可自己催动内力与萧爻僵持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萧爻竟没显出半分衰竭之象,而自己体内真气已耗去大半。 马风林察觉到萧爻的内力竟似没有穷尽,战胜他的机会很渺茫。卫德镖一走,自己孤掌难鸣,没人守护,而对方有九个人都空闲着。那九个人当中,不论是谁,只要往自己身上加一指,势将身受重伤。 马风林一看眼前阵势,对自己十分不利,不由得心下焦躁。暗忖:“我与萧爻比拼掌力,耗损了大半真气。再斗下去,只怕也分不出胜负来。要与他分出胜负,恐怕要耗尽真气。对方还有九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我耗尽了真气时,如何还走得了?必定被这九人擒获。” 马风林心中已有了退意。又想:“这九人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若失手被一群后生擒住,岂不令江湖中人耻笑。为今之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马风林已有退走的念头。 张八、刘方亮和陆氏兄弟本来与卫德镖打得正是火热。卫德镖忽然奔下山去,四人没了敌对,便闲了下了。 陆成英此时距马风林已不过三丈。马风林双掌齐施,却用来对付萧爻去了。陆成英若要出手伤他,当真只是举手可得,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陆成英看着马风林。道:“六亲不认的马老头,你也看到了,我们没发力,就打伤了你的七名手下。那位花枝招展的李姑娘只用一句话,就吓跑了卫老头。谁强谁弱,不说已明。你与我们斗,等同于拿鸡蛋碰石头,鸡蛋怎么能够撞坏石头呢?那明显就是不自量力,实为取灭亡的蠢招。” 卫德镖奔下山去,确是由别的原因引起。陆成英却根本不知。但李翠微说了一句话,卫德镖便奔下山去,这事大家有目共睹。陆成英为了长自己威风,便只抓事实,形而上地说成是李翠微用一句话吓跑了卫德镖,而根本不理会真实原因。 山道下方的李翠微听到这话后,不禁皱起了娥眉。心道:“我哪能仅凭一句就吓跑卫老头?这都夸得不着边际了。” 陆详与陆成英向来配合惯了的。陆成英开了头,陆详便接道:“我一来就曾预言,你们不是对手,也曾劝你们尽早投降,让出道来。可你们呢,嘿嘿,非要在自讨苦吃过后方才称心如意。” 张八、刘方亮等一干人都知道陆氏兄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听到之后,均微微含笑。陆氏兄弟自卖自夸的话,虽然不是武功,却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用。 马风林因见自己势力孤单,本来就很焦躁,听了陆氏兄弟的话后,更是烦躁不堪。亏得他自小投在少林门下,练禅功练过十多年。自有一份禅定的功夫,心下虽是烦躁,心神并未分散,才保得内息集中,并未分散。 只听得啵啵啵的声音不停发出,马风林向前一看,只见那八块石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石块,一块块地往下掉落。 马风林心中一惊,随即也明白了。原来自己将内力叠加到石头上,再以石头击射萧爻。萧爻以内力抵住,两人的力道将八块石头夹在中间。后又不断催加力道,两人的真气均有开山裂石之力。将石头夹在中间,磨啊磨,终于磨得粉碎了。又因为两人的力道是慢慢催发的,并非直接击在石头上,所以那石头磨到此刻才碎裂。若是两人均以掌力击打石头,一掌便能击碎那八块石头,绝不能熬这么久才破碎。 石头一碎,便不再有任何障碍挡在萧马二人中间,两人的掌力直接相对相拼。啵的一声巨响,两股力道凌空撞击。只见马风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退了五步,马风林才缓过神来。后脚在地上重重地一踩,止住了倒退之势,停了下来。 萧爻身后是石壁,与马风林的掌力相撞之后,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顿时将石壁上的砂石震落了不少。幸好他体内的真力自然而然的护住在后背四周。是以虽撞击得十分猛烈,却未受伤。 冷玉冰问道:“萧公子,你没事吧?”几乎同时,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撞坏了没有?” 两人见萧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以身体撞石壁,一般人根本挨不住。就算萧爻有内力护身,恐怕也受了伤。是以都急切地关怀着。听到对方都在关心萧爻,彼此看了一眼,两人此刻的想法十分相近,微微一笑。心中都想:“她也很关心萧公子。”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通畅。却发觉腹内松松空空的,原先储存在丹田内的真气被消耗了不少。又深吸了一口气后,脸上的神采才恢复如常。见李翠微和冷玉冰一脸关切之色,忽然漾起了一股暖意。道:“李姑娘,冷姑娘,多谢你们关心。我有真气护身,并没撞坏。” 李翠微听了后。道:“你没撞伤就好。” 冷玉冰道:“你没事就好。” 两人都放了心,却才发觉十分默契。李翠微心想:“萧公子并无大碍,还可再战。”冷玉冰则想:“萧公子的这身武功真是天下少有。刚才与马老头对掌时,他的百会穴上浓烟滚滚,耗损了不少的真气。但他调息片刻,便又恢复如常,他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我的师傅独孤不比数十年研习之功,比他也高不了多少,可他还这么年轻、、、、、、。” 萧爻纵身一跃,从石壁平平稳稳地落了下来。忽然发觉冷玉冰和李翠微都在关心自己,却有些受宠若惊。道:“漕帮帮众去鳄鱼帮总舵已去了许多时候,咱们得尽快赶去。” 温仁厚应道:“不错,我们在此地耽搁了太久,不知还能不能赶上?” 萧爻问道:“温兄何出此言?” 温仁厚道:“我就怕漕帮众贼已灭了鳄鱼帮,等我们赶去的时候,漕帮贼子已走了,却是扑了个空。” 萧爻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说完话,大踏步走上山道。 其余人见萧爻英姿飒爽,跟在萧爻身后,都把他当作战神似的。但觉得只要萧爻没事,去找漕帮中人算账,胜算便大了许多。 朱大成忽然问道:“萧兄弟,你当真并无大碍吗?” 萧爻回头答道:“在下无恙。”说完话,轻轻一跃,跃上了平台。 朱大成见萧爻霎时间恢复了内力。佩服不已,却又暗自庆幸。萧爻功夫太高,但幸亏萧爻跟自己是一路的。要是自己与萧爻敌对,只有挨打的份了。 萧爻跃上平台,看了马风林一眼。抱拳道:“前辈内力深湛,晚辈佩服。”盯睛看去,只见马风林背靠着石壁。他两手张开,身子斜斜向后仰着,双脚摆出一个八字形。靠在石壁上,鼓着双眼,却没说话。 萧爻看到马风林这副情状,心下诧异,不知马风林为何摆出这么奇特的姿势。 那马风林与萧爻比拼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对了一掌。萧爻耗损巨大,自踏足江湖以来,尤以此战最为猛烈。但他的体内存积着各种奇异真气,所练的又都是道家内功。互补互救,所以恢复得极快。 马风林的情况并没有好过萧爻。他张开双手,斜斜地依靠着石壁,而脚下摆出八字形。这个姿势看起来很怪异,但众人均不知,这却是他在少林寺中学到的调理内息的法门。 马风林暗暗运功调息,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气来。 陆成英走向马风林,在他身前三丈内站定。道:“天下间自持其能、不切实际的蠢材我见过的不少。看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我本以为你的理智会比那些蠢材更多一点儿,可没想到、、、、、、哎!” 陆成英说完,长长一叹,脸上显出一股惋惜的神色。 这时,众人都已围了上来。陆详见马风林形容枯槁,以为他内力耗尽,已无还手之力。道:“你是自己解决,还是要我们出手。” 马风林对陆氏兄弟早已怀恨在心,又听他们出言讥讽。忽然从岩壁上弹起来,呼的一掌,拍向陆成英的天灵盖。乃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法,威力雄浑。 众人见马风林面容憔悴,都没加防备。他这一掌来得十分突兀,都已来不及出手解救。 陆成英吃了一惊,向后退开一步,忙举双掌迎去。只听啵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陆成英向山崖边连退了五步,方才站定。 陆详喝道:“岂有此理,我杀了你!”说着话时,向马风林拍出一掌。刘方亮、张八也纷纷出手。 马风林一掌击退陆成英后,便朝山下奔去。陆详一掌劈出,马风林已去得远了,眼看来不及追赶。陆详喝道:“马老头,有种你别跑。” 马风林再不回话,很快便隐没在山林里。 陆详骂了几句,不再追赶,忙过去看望陆成英。陆成英接了马风林一掌后,内息受阻。陆详忙给他调理,过得片刻,陆成英才缓过气来。 陆成英道:“少林寺的内门功夫果然非同寻常,差点儿憋死了我。” 冷玉冰道:“三哥没事就好。”看着马风林奔去的路径。叹道:“马老头攻于心计,确是个厉害角色。” 陆成英道:“他就是蠢货,有什么心计。五妹,你别高估了他。” 冷玉冰道:“并非我高估他,这是事实。他见我们围了上来,料想不是我们的对手,势必被我们擒住,一世英名也就没了。他向陆三哥击出一掌,本无伤人之意,只求突出包围圈。” 陆成英道:“每个人受人围困的时候,都会这么想,这没什么了不起。” 冷玉冰向陆成英看了一眼,见他满脸不屑。知道他被马风林突然袭击,心下岔怒。便没与他争论。又道:“陆三哥,他的高明之处,不仅仅如此。他选择向山下逃跑,而不是去山上,这才是他真正聪明的地方。因为我们都会过山岭去,他如果选择去上山,与我们同路,就会被我们追捕。而他与萧公子比拼过内力之后,必定损耗了真气,一定会被我们赶上,那就逃不脱了。他选择向山下奔逃,才是他最高明的地方。” 陆详道:“他选择向山下跑,我看是因为下山容易。” 冷玉冰道:“不是这样的。他下山容易,我们下山也很容易,那他一样逃不了。他选择从山下逃跑,是因为他首先料定我们要赶路过山岭去,是不会下山去追赶他的。他只要能突破出去,就可逃脱了。” 众人听了冷玉冰的讲解之后,心下便开明了。 冷玉冰叹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思虑得如此周详,让人不得不服。” 张八道:“让他跑了,就让他跑了吧。我们要找的正主是李初来,快走吧。” 余人齐声应诺,向山岭上奔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 一 众人在葫芦谷出谷的夹道上,被马风林和卫德镖率领七名漕帮汉子守住险隘,堵住过岭之路。 萧爻与马风林对掌,内力旁移,先击伤了漕帮的七名汉子,削弱了守关的势力。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趁机冲上夹道,与卫德镖正面交锋。又因李翠微的一句小器,使卫德镖神情大变,癫狂着下了山。 马风林内力受损,又孤立无援,在将被众人擒获时,突围而逃。至此,众人才彻底击败守关之敌,寻路过岭,却已在此地耽搁了许多时候。 众人沿着上山路径,往山顶上疾行。十人当中,萧爻轻功最好,他最先爬到了山顶上。见其他人还在山腰之中,正奋力赶来,萧爻停下来,转头向山下瞭望着,也好等着其他九人。 萧爻临空眺望,只见山下约二里路远的地方,有一片大湖。湖岸边绿柳飘摇,不时有寒鸦穿出,湖边泊着数十只兰舟,随波荡漾。又见大湖北岸,搭建着一座山庄,碧瓦朱门,屋舍琳琅,均高大雄壮。远远一望,气派森严,那栋山庄似的建筑物,正是鳄鱼帮的总舵。 又见山庄的大门口是一个较武场,刀抢剑戟、斧钺钩矛,林立于较武场东西两边。天际上空,夕阳将近,余晖洒落下来,刀剑之上发出耀眼的黄光。 数十人聚于较武场上,分为南北两列,北边一列背靠着鳄鱼帮房舍的,是鳄鱼帮帮众,与之相对的是漕帮帮众。数十人相对而立,均无人妄动。想是两边的首脑人物提前约束过。 萧爻心道:“漕帮和鳄鱼帮均是靠水跑立命的帮派,啸聚山头,称霸一方。两帮的帮众,均是三山五岳地好汉。却能排列得整整齐齐,无人高声妄语。看来两帮均订下严格的帮规。” 萧爻看了一会儿,没见到大开杀戒的血腥场面,先松了口气。暗想:“倘若两边真能和谈,则以和谈最佳。不再动刀动剑,大家都不用流血了。” 萧爻在杭州灵隐寺中听得黄眉僧的佛偈,深受感化。心下想道:“灵隐寺的黄眉僧人曾言道:‘向使以爱己之心爱人,则人人皆可为圣贤’。黄眉僧人乃有道高僧,参研佛法,慈悲向善。想必在他看来,芸芸众生,尽皆平等。假如人人都能这么想,摒弃高低贵贱之念,以爱己之心关爱他人,人人都是圣贤,这世上也就不会这么多的凶杀斗殴了。然而,世人皆有私心,能做到以爱己之心爱他人的人,又有几个呢?” 又想:“我虽受他感化,却未曾忘记过要找大仇人报仇这事。看来在我的心目当中,人与人并非平等的,而是有区别的,至少对付仇人就不能手软。待会儿遇到漕帮帮众后,我当说明自己的意图。” 回心一想,喃喃说道:“哎!我有什么意图了?我来此是为了帮助温兄拿回他的药材。” 其他九人已陆续赶上山顶,萧爻亦收回了心神。那九人都看到了鳄鱼帮大门口较武场上的阵势,众人均在山顶上歇着气,审视了一会儿。 陆成英道:“漕帮众贼还没退回,我们尽快赶下去。” 其他人应了一声,纷纷寻路下山,朝鳄鱼帮总舵进发。人人均想着,不一会儿,就将遇着漕帮帮众,要为温仁厚讨回被抢的药材,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却都安奈不住心头激动。 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与冷玉冰交厚,四人与冷玉冰在千叶门共事多年,情若兄妹。见冷玉冰与温仁厚关系密切,转而对温仁厚也关照得多。四人均想,遇着漕帮帮众之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温仁厚被抢去的药材多半是拿不回的,那就杀了抢夺药材的首恼李初来,好歹替温仁厚出口恶气,这事也只能如此了。四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一行十人来到大湖边,解下了两只小舟。七名汉子坐了一艘,三名女子坐了一艘,同向北岸划去。 萧爻矗立舟头,划到湖中之时。便听得岸上一名男子的声音高昂地说道:“我帮人才鼎盛,聚集着千百号弟兄。均是忠心耿耿的好汉,人人武勇,又齐心奋进。近年来声威著于江湖,名望扬于四海。江湖中人只要提及漕帮,无不是人人敬仰望重,都竖起大拇指,对我帮赞口不绝。” 那人缓了口气。又道:“因此,朝庭不敢侧目,其他门派更不敢跟我们叫板。你们不防擦亮双眼看看,什么少林派、武当派、崆峒派,这些自以为的名门大派,哪一派赶得上我漕帮威武雄壮?” 萧爻凝目看去,只见较武场的中间,站着一名漕帮汉子,正在那时数黑论黄。听他将漕帮抬得过高,竟说得连少林、武当、崆峒也均不如漕帮,不禁皱眉,微微一笑。 朱大成问道:“萧爻,你笑什么呢?” 萧爻道:“我不笑别的,我专笑刚才说话的那人。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大言炎炎。” 朱大成问道:“哦?为何说他是大言炎炎?” 萧爻笑道:“朱大哥有所不知。我在山上的时候,常听爷爷与周大爷评说江湖中的武林大派。两位老人家提到少林寺的时候,均是敬仰万分的。河南嵩山少林始于南北朝,隋末唐初之际,曾有十三棍僧护唐王的义举。自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创立了易筋经神功和少林寺的七十二门绝技,更进一步壮大了少林寺的武学。少林武学数不胜数,气势恢弘,博大精深。寺中高僧众多,他们虽在少林寺参悟佛学,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但若放到江湖上,却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萧爻未曾踏足少林寺,但自小便听萧万立和周元嘉论及少林。听得多了,此刻说起来,流畅自然。 张八等人听了后,都很是赞同,并无异议。 萧爻缓了口气。又道:“少林寺乃是佛门圣地,更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自成立至今,已历上千年。漕帮兴起,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如何敢将享誉神州武林千百年的少林寺比下去?且不论少林寺历时悠久,武学博大。就说武当吧,武当派创自三丰真人手上。三丰真人参悟天道自然,创立的太极拳、太极剑法,包罗了以柔克刚之理,虚灵顶劲,圆转自如,飘逸脱俗。武当的剑术拳法,虽不如少林寺的广博,但其精微奥妙之处,以道御武之理,少林武学亦有所不及。漕帮虽众,却也不会强过武当。” 萧爻这番宏论,是幼年时听萧万立和周元嘉谈论而得。众人听他滔滔不绝,极是雄辩,都不禁点头称是。 温仁厚自从被漕帮的李初来抢去了药材后,将漕帮看得很强。听了萧爻这番雄辩,才知少林和武当,这两大门派均强过漕帮数倍。对于来找李初来算账的事,又增强了几分取胜的信念。离岸边越来越近,温仁厚留意察看李初来。 朱大成又问道:“少林、武当皆强过漕帮。那么崆峒派呢?崆峒派能强过漕帮吗?倘若能,那崆峒派强过漕帮的地方是什么?” 萧爻微微一笑,二十多年前,周元嘉去崆峒山寻找龙象心法,欲借龙象心法破解扶桑忍术。而就在不久前,周元嘉将龙象心法传给了萧爻,萧爻身上有崆峒派的无上神功,与崆峒派可说渊源极深。萧爻从来没去过崆峒山,因有周元嘉之事,却对崆峒派的武学亦了解得比较多。 萧爻道:“西北平凉崆峒山,传说是远古时代,太乙玄门十二道祖之一的广成子修炼得道之所。远古时代那是神话啦,既不能考较真假,估且不论。但崆峒派创于崆峒老祖之手,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崆峒老祖生活于唐朝中叶,他当年创下的一门龙象心法,乃是崆峒派至高无上的武学典籍。崆峒弟子多有不知者,由于现今崆峒派的弟子没练过龙象心法,崆峒弟子的武功相较于武当、少林两派,当然略有不及。崆峒派是名门大派,漕帮人数虽众,但除开为首几人武功稍高之外,其他帮众却都武功平平,此等帮派,如何敢比崆峒派强呢?” 朱大成连连点头。张八等人听到之后,不由得暗叫惭愧。心道:“我们比萧爻年长,行走江湖已有十多年。近十余年来,江湖上发生过的大事,大多耳熟能详,对三大门派却知之甚少。萧爻比我们年少,对三大门派的事却如此熟知,说起来如数家珍,尽得其要,这一点却比我们高得多了。” 这时,小舟已划到岸边。萧爻解了缆绳,泊住了小舟。却听得先前说话的人说道:“我帮强盛,正如日中天,为江湖上其他门派远所不及。” 那人说到此处,漕帮帮众纷纷舞动大刀,齐声高喊:“漕帮第一!无人能及!”声动四野,喊得十分响亮。 萧爻与其他九人离了小舟,来到较武场边。萧爻向四下一看,只见绍环山昂首挺立,站在漕帮帮众之前。在绍环山前面,站着一名中年汉子。那人头戴方巾,面皮白净,相貌颇为文雅。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布袍,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天气并不热,但他却轻摇折扇。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他摇动折扇,并不是为了驱热,而是故作悠闲。 萧爻心道:“这人的形貌像是文人雅士,刚才说话的人自必是他无疑了。”却见绍环山的右侧,站着三名五十多岁的老者。那三名老者乃是镇江五怪中的其他三位,三人的脸上都冷沉沉地。在三名老者身后的,是漕帮的十三名帮众,此刻正高声呐喊。 萧爻又向对面看去,对面一边是鳄鱼帮的帮众。却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储黄长袍的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面容颇为清秀,长着一个宽宽沓沓的鼻子,嘴角连留着两撇胡子。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富贵气态。他看着漕帮众齐声呐喊,脸上岔怒,却未发作。 萧爻看后,心想:“此人多半便是鳄鱼帮老大童威了。”在童威身后,站着数十名鳄鱼帮帮众。均着灰色长衫,手里持着各种器械。有拿大砍刀的,有拿长剑的。数十名鳄鱼帮帮众,双眼都瞪着面前的漕帮汉子。一个个脸色愤愤,均紧握着手中的武器。 在鳄鱼帮帮从身后,却站着数五十多名衣着华贵的商人,却都是受鳄鱼帮保护的各种商铺的老板。 帮众呼了数声,绍环山手一摆,呼喊之声顿止。 那手持折扇的儒士又说道:“而数十年来,江湖纷争不歇。推及纷乱之由,乃是因为门派分立,各门各派之间不相统属,各行其是。以致于误会增多,仇杀不断。我帮司空帮主提议,分不如合。江湖帮派合并归一,届时四海一家,统一号令,江湖同道便是兄弟手足。互相敬重,彼此关怀。唯有如此,中原方有靖宁太平之日。” 那儒士缓了口气。抱拳行了一礼。道:“童帮主身为鳄鱼帮的老大,是开明畅达之人,兄弟李春阳素所敬仰。” 童威忍着岔怒,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听说漕帮中有一位白衣秀才,口若悬河,惯擅饶舌。想必是阁下吧?” 李春阳叹了口气。道:“在下早年时候读过几本书。五年前在下的家乡嘉兴举行乡试,在下前去捧场,不想中了秀才。不过自从三年前踏足江湖以来,早已不再舞弄文墨了。那白衣秀才的外号,已经多时没人提及,想不到童帮主竟然知道在下的私事,那是在下的殊荣了。” 童威道:“你尽可不要脸的夸大其词,你将漕帮吹得如何了不起,我不管你。但你若想在我鳄鱼帮的地盘上逞能,我鳄鱼帮上下但有命在,必将死战到底!”童威紧了紧手中的大刀。他身后的鳄鱼帮帮众也都握紧了手上的武器,只要帮主童威一声令下,便即冲上前去,与漕帮决一死战。 童威早已收到漕帮前来攻打的消息。于是先派出十五人在山谷处埋伏阻击。见那十五名帮众还没回来,料想已遭了漕帮的毒手。见漕帮帮众到来,便纠集鳄鱼帮所有帮众,前来较武场迎敌。 两边一度剑拔弩张,却是绍环山命令李春阳先说以大义。若能劝服童威更好,若劝不得,再动刀剑不迟。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 二 李春阳道:“童帮主,我帮司空帮主欲伸大义于天下,提议江湖门派合并归一,统一号令。那是为千千万万的江湖同道谋福祉的正义举措。因此上,特谴我等前来,晓以大义,申明司空帮主的远见卓识。” 童威听后。道:“漕帮是什么样的角色,我还有不清楚的?你们的来意,我早探听得明明白白,如何瞒得过我?什么伸大义于天下、远见卓识,全是放狗屁。你想吞并我漕帮,没那么容易!” 童威说完,凝视着李春阳。他心中料想着,两帮这一战,动手只在早晚。只要一动手,便先杀了李春阳,以防他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李春阳观看眼前阵势,心道:“二当家命我以大义说之,但童威却坚持不从。眼看鳄鱼帮帮众大多跟他一条心,不愿听我劝说。我只要将义理说明,也就是了。他们不听,自有众兄弟收拾。” 李春阳道:“童帮主,我帮司空帮主念在大家同是水上帮派的份上,又是近邻,才决定先让贵帮开个头,以作为其他帮派的表率。这份荣耀,其他帮派争也争不来,给了你你就应该珍惜。可你却纠集帮众,意图与我帮为敌。” 李春阳又朗朗然道:“贵帮虽有无数好汉,却难及我漕帮弟兄万千。你不听我的劝告,执意举鳄鱼帮之众与我帮为敌。不异于以萤烛之火,与日月争辉。窃以为,童帮主此举,愚之极矣!” 童威怒视着李春阳。厉声说道:“今日,就算我童某人战死,鳄鱼帮从此在江湖上除名。也绝无向漕帮俯首投降之理!”目光炯炯,瞪着漕帮帮众。 鳄鱼帮帮众听李春阳将鳄鱼帮比得太弱,把漕帮看得过大。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怎奈鳄鱼帮中并无一人有好口才,与他辩论一番。数十名鳄鱼帮帮众心下切恨,满面怒容,却没人能压压李春阳的气焰。听了帮主童威之言,人人振奋,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李春阳道:“如此说来,对我帮司空帮主之议,童帮主是一定不肯相从,更要与我帮为敌的咯?” 童威道:“除非我死,我若活着,绝不会让你们的奸谋得逞。” 这时,只听绍环山说道:“李兄弟,你且退后。”李春阳道:“是,二当家。”看着童威,叹了口气。道:“你明知与我帮为敌,活命的机会不大。你要送死,何必又拉上其他人?”说完,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退回漕帮帮众之列,气度从容。在与童威争辩过后,仍不失儒者气态。 萧爻忽然笑了一下。他一直注视着李春阳,在湖中的时候,听到李春阳将漕帮夸得胜过少林、武当和崆峒,笑他不切实际。又见他那摇摇摆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春阳转头向萧爻扫了一眼。见萧爻面生,并非相识之人,也没说话。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不过漕帮大事要紧,没必要与他争执。” 童威口才不及李春阳,被李春阳以言语欺负。争不过,兀自气塞胸臆,听萧爻在旁轻笑。便以为萧爻是嘲笑自己,他与漕帮必是一道的了。不由得喝道:“你笑什么?”说完话,便把大刀指向萧爻,他受李春阳言语欺压,怒不可遏。萧爻一笑,势将点燃他心头怒火。 萧爻见他怒容满面,却不与之计较。心想:“是时候该表明立场了。”道:“我笑白衣秀才自视过高,适才所说均不切实际,实为虚谋逐妄之语。” 萧爻的话,一字一句,童威全听得清清楚楚。听了之后,心气转平。凝视着萧爻,见萧爻的衣着与漕帮帮众不同,又不是与漕帮众人一起来的。不由得心道:“听他这么说,难道他与漕帮不是一伙的?我将他看成是漕帮的帮手,莫非是我看错了。倘若真是这样,那倒不便多树此敌。” 萧爻一来打岔之后,在场众人也都在看着他。漕帮二当家绍环山往萧爻脸上一看,记得萧爻曾经向漕帮借过小艇,此刻却在帮鳄鱼帮说话,心下岔怒,却没有发作。 绍环山又向萧爻身旁的九个扫了一眼。那九人当中,除了苗春花、李翠微和朱大成曾与萧爻一道,借过小艇,因有这一面之缘,识得这三人,其他六人均不相识。 绍环山向新到场的十人扫视过一遍之后,暗忖:“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呢?看他们气态沉稳,必定武功不错,却不知是何门何派?”猜不到新来的十人是哪门哪派的,绍环山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但他随即变得十分淡定。 绍环山的眼光转向童威。暗暗思忖:“这次受帮主之命,前来火并鳄鱼帮。只要收降鳄鱼帮则可,其他人物先不要管。” 童威看着萧爻,冷冷地问道:“阁下是谁?” 萧爻道:“我叫萧爻。” 童威问道:“阁下可是漕帮请来的?” 绍环山忽然重重地说道:“我绍环山此次前来,是为申明帮主大义,只有这十几位兄弟作陪。如何请得起这位漕帮以外的少侠?也没那必要。”绍环山立即挑明。萧爻对漕帮来说,是外人。并没有请萧爻来作漕帮帮手。但萧爻曾借过他的小艇,此时却有站在漕帮的对立面的趋势。绍环山心怀不啻,话说得很重。隐隐之间,透着一股恼意。 萧爻抱拳道:“见过绍二当家。” 绍环山重重地一哼,并没答话。萧爻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前些日子,幸蒙绍二当家借在下一只小艇。在下才得免却了葬身江底的厄难,此番大恩在下时时铭记,不敢或忘。” 李翠微心想:“当天萧公子借小艇,我也是受惠之人。”便道:“绍二当家借艇之德,我也是一直记得。我正想该如何报答这番恩德,却一直未得其便。” 朱大成心想:“萧爻当面酬谢绍环山,师姐也当面感激绍环山。我却不能落下了,免得留话给人。”接着说道:“那天一同获救的,我也是其中之一。在此多谢绍二当家送艇之德。” 苗春花心想:“三位年轻人如此有礼,我一个年老的,要是落了后,岂不被人笑话。”接道:“绍二当家那天送了小艇,救了我等一命,恩德不敢忘却。二当家若有危难,不防说一声,我们一定尽力相助。” 见这四人当着众人的面致谢,又提及自己的恩义,绍环山心道:“这四人争先恐后的感谢我,那是为了什么?我身为漕帮二当家,又有什么危难?她既然说一定会尽力相助,不防试试。” 绍环山道:“大家同为江湖中人,扶危济困那是份所当为的,原该不求什么回报。但既然你开了口,我也是却之不恭了。只不知其他三位意下如何?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能帮我做一件事,来作为酬谢呢?” 李翠微心道:“哎哟!师叔落下话头,被他抓住了。他会提什么要求呢?” 苗春花心想:“我说他若遇到什么危难,不防说一声,我们会尽力相助。这原本是受过别人的恩惠后,说的客套话,江湖中人常常这样说,但没人在帮过别人之后,会一心想着要人回报,想不到他当了真。却不知翠微他们三人是怎么想的?”与李翠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开口。 萧爻心想:“以德报德,原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绍二当家若有危难,在下一定舍命相助。” 绍环山打量着萧爻。见他眉宇间英气勃勃,想来武功不错。心道:“刚才我说他是漕帮以外的人,也没必要请他。这话是一时激愤,差点自己误自己。幸好这人糊涂,没记着这事,又念着旧恩,竟肯第一个答应帮我。”想到此处,脸上一喜。道:“萧兄一表人才,年轻俊朗。我看你双眼炯炯,神光隐隐,想必武功不错。我正好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你若不推辞,我正要请你帮忙。” 绍环山心想:“得他相助就够了,其他人不用也行。” 萧爻心道:“不知他会请我做什么?”见绍环山脸露喜色,眼光移视着身旁的童威,不禁心头一震。又想:“莫非他要我帮他收服鳄鱼帮?哎哟!这事如何能答应?可我已答应帮他的忙,又怎能当面推辞?糟糕,糟糕。” 绍环山见萧爻脸上显出沉思之状。道:“萧兄弟在想什么呢?你若不肯答应,我绍某人也不会强迫。” 萧爻吃了一惊。心道:“此人眼光锐利,什么也不会放过,他竟然看出我在沉思。”道:“绍二当家有什么要求,不防就请说出来。在下若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绍环山道:“好说,好说。这事最简单不过了,你一定能办到的。你来了这许多时候,刚才我帮李春阳李兄弟说出的大义,你全都听到了吧?” 萧爻道:“在下全都听到了。” 绍环山道:“李兄弟申明司空帮主的大义,那是为大家着想。不想童帮主不但不赞成,反而要与我们为敌,阻碍这种好事的推行,真是不应该啊。” 萧爻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一半。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却听绍环山道:“所以,我想请你劝劝童帮主,劝他回心转意。萧兄,你武艺高超,若是用嘴劝不了童帮主,用武功一定能劝下童帮主的。萧兄弟,男儿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你答应过要帮我做一件事,此间众多好汉可是人人都听到的,你若是反悔,也未尝不可。不过从此以后,江湖中人会如何评价萧爻,那就、、、、、、嘿嘿、、、、、、嘿嘿。” 绍环山嘿嘿嘿一笑,那意思不说也明。你若是反悔,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你既然先答应了,又当面反悔,江湖中人从此以后,必定将你当作一个没有信义的人。 冷玉冰看着萧爻。心道:“绍环山真是奸诈,萧公子中了他的计。” 童威冷冷地看着萧爻。先头听得萧爻并非漕帮请来的帮手,便觉得与漕帮争斗的事,与萧爻无关。到后面,听到萧爻曾欠下绍环山的一个大人情。又当面答应要帮绍环山做一件事来报答。就隐隐觉得此事将对自己不利。待听得绍环山直接说出,随即便看出萧爻中了绍环山的借刀杀人之计。 童威心想:“我原本以为与萧爻拉不上关系,想不到,萧爻说话没用脑子,被绍环山糊弄一番后,中了他的计。” 见萧爻低头沉思。童威道:“你既然欠了漕帮的人情,现下人家要你还了,要你来与我鳄鱼帮为敌。你怎地还不出手,还犹豫什么?”说完,亮出大刀,指着萧爻。童威见萧爻中了绍环山的奸计,心下气不过,竟然催萧爻出手。 萧爻抬起头来。道:“童帮主,你别误会了。”向绍环山看了一眼。道:“绍二当家,你的请求,在下不能答应。” 绍环山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嘶哑着嗓子道:“很好,很好!”这两句‘很好’从他嗓子里发出来,叫人听了后,竟忍不住要打冷颤。绍环山见萧爻推辞,实是愤怒已极。 童威委实料想不到,萧爻竟会临时改变主意。这一变故,竟连冷玉冰等人也均是始料未及。萧爻刚刚才答应了绍环山要帮他做一件事,来回报绍环山送艇之恩。可答应下来还只半刻,萧爻就又改口。这改变也实在太快,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全无信义、出尔反尔的小人? 冷玉冰看着萧爻,越看越糊涂。暗道:“萧公子,你刚刚答应了人家,怎么突然就又反悔不干?哦,难道你看出了绍环山的诡计?” 在场众人,只有李翠微对萧爻了解得较多,只有她不以为怪。 萧爻凝立当地。他没有辩解,为什么不肯答应绍环山的请求。萧爻看着绍环山。道:“绍二当家,在下欠了你的人情,早晚会还你,却不能与童帮主为敌。” 漕帮帮众中,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忽然跃了出来。怒喝道:“你这卑鄙小人,说了话就立即不认的无耻之徒。我先杀了你,为武林除去一害!” 那人跳了出来,唰的一声,举刀向萧爻头顶上砍落。刀势劲急,这一刀砍得十分快。 萧爻反手一抓,竟抢在他刀锋砍落之前,一把抓住了刀背。他根本没抬头看过持刀之人是谁,也没看过那刀的来路。但仅从刀风声中,判断出刀砍出的方位。随手反撩,竟能又准又稳地抓住刀背。 众人见萧爻这一手使得十分随意。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听声辩位之能,实已到达精准无误的境界。 那人的刀被萧爻夹在手中,他立即用力抽回。连使了三次劲,涨得满脸通红,却纹丝不动。 那人喝道:“放手!” 温仁厚上岸后,一直往漕帮帮众中寻找仇人李初来,他仔细辨认了许久,未敢确认。听到那汉子喝止萧爻的声音后,从声音中认出了李初来。 温仁厚指着那汉子。喝道:“是你这王八蛋。李初来!” 那汉子正是李初来。李初来向温仁厚看了看。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老子的名字?” 温仁厚道:“去年十月初三晚间,钱塘江边。你与七个贼人蒙着脸,劫我的药材,抢去我身上的两万两白银。你这王八蛋的声音,你这王八蛋的名字,我死也记得。” 李初来向温仁厚仔细看了看,恍然一惊。道:“是你这穷酸文人,你还没死吗?几个月不见,你怎地落魄到成这副样子了?当时抢你的还有七个人,你怎么不找他们,专门找我?” 温仁厚道:“你这天杀的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我听过你的声音,又听过其他人叫过你的名字。我这桩冤案,只怕永远也查不出了。” 李初来去年抢劫温仁厚的时候,是蒙着脸干的。同伙中有人喊过他的名字,温仁厚因此只知道有李初来。 温仁厚被抢的时候,刚向刘笔惕借了钱,准备借来发财,那时他意气风发。被抢之后,意气消沉,几个月下来,几乎成了乞丐。虽是同一个人,但前后变化颇大,李初来也是认了半晌,才认出他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 三 绍环山率领漕帮帮众前来收服鳄鱼帮,他先命李春阳说以大义,意在招降,若劝不得对方时,再以武力杀却童威。童威一死,鳄鱼帮其余帮众皆不足为患,绍环山原以为事情会进展得十分顺利。 萧爻的打岔,绍环山没意料到。萧爻当面酬谢漕帮的恩惠。绍环山的心思动得极快,欲假萧爻之手,除掉童威,但萧爻当面推托,不肯答应。绍环山一计不成,正自纳闷。没想到温仁厚又搅了进来。温仁厚、萧爻看起来均与鳄鱼帮没有关系,但两人一来搅和之后,有间无意间,干预了自己。 绍环山心想:“李初来抢过这穷酸文人,他今天来此,是来要回药材来了。他身旁的那些人必是他请来助拳的高手。他奶奶的,老子不来攻打鳄鱼帮,他们不来找李初来生事。怎么所有的事都奏到一块了?” 绍环山一看形势,温仁厚身旁矗立着几名武功高手。筹思着:“先解决鳄鱼帮,再来理会这伙人的事。若与我帮有关,那就适当管一管。若与我漕帮并无什么香干,我也懒得捡这操心麻烦事,自率帮众回总舵复命便了。” 绍环山道:“李初来,你与他的事,先撂下不谈,咱们先干帮中大事。”又向萧爻说道:“萧爻,你还不放手,是想与我漕帮为敌吗?” 萧爻道:“结仇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们结仇。”说完,便放开的李初来的刀。 绍环山道:“结仇没有什么好处?嘿嘿、、、、、、。”心中却想:“江湖上许许多多的争端,起始之初并非为了结仇。仇恨不过是争斗引发的一种结果,并非你不情愿结仇,仇恨就会自动消除,不来找你。”但觉得这番道理高深宏大,说出来其他人也不会懂,于是就免了。 绍环山仪态威严,他是漕帮的二当家,更是一方豪强的统率,漕帮势力大过鳄鱼帮。在场所有人当中,显然江湖地位最为显赫的人是绍环山,鳄鱼帮帮主童威次之。苗春花虽是五毒教的青蛇圣使,但五毒教因僻处西南苗疆,在江湖上并没有太高的声望。纵然苗春花在五毒教地位尊崇,要论江湖地位,却不及绍环山与童威。 绍环山当心一立,数十道目光都在瞧着他。在场众人因身份地位不同,有许多人本来是各不相干,见面不相识的。却全都聚集到此地,局面有些乱。绍环山江湖地位较高,到底事情该当如何解决,似乎只有绍环山能决定。 绍环山看着温仁厚。道:“阁下与李初来的事,暂且撂下。且请阁下退回原位,站到一边。事有先后,待我摆平了与鳄鱼帮的事后,再来处理阁下的事。” 温仁厚道:“不行,李初来抢去了我的药材与银两,我要他还给我,此事不容有片刻拖延。” 绍环山道:“你这书生好不识趣,你那点破事值得什么?”心中自是以收服鳄鱼帮为首要大事。 温仁厚强忍怒气。道:“我的事在绍二当家眼里是破事,不值一提。然则你漕帮大举兴师,来征剿鳄鱼帮,在我看来,亦不过是屁事一桩,小得不能再小。” 陆氏兄弟自从来了之后,因想着是来帮温仁厚的,见李春阳与童威一直争论着,此事与自己无关,也就没有插话。到这时候,温仁厚已找到了李初来,敌情已清,就忍不住了。 陆成英道:“绍二当家,你以我们的事小,以你自己的事大。须知在我等看来,也正好如此。” 绍环山见又岔进一个人来,暗觉得局势愈发不好控制。 陆详接道:“想必绍二当家是干大事的人,瞧不起我们的小事。我们恰恰相反,我们都是专干小事的人,二当家眼中的大事,我们也没瞧在眼里。大家都发自肺腑的相互藐视,那也公平得很。” 陆详的话中,指明绍环山不将温仁厚之事瞧在眼里。那自己也不会将绍环山的事瞧在眼里。暗下里却是在说,你瞧不起我们,我们又何尝把你放在眼里?只是在‘我们’二字的后面加上‘的小事’二字,借此虚掩了本意。 绍环山凝视着陆氏兄弟,心道:“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既然事情已到了这步,还是先摸清的再作计较。”便问道:“不知二位是哪一派的英雄,大名如何称呼?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陆成英道:“我们的门派不能让你知道,大名不便相告。至于到这里来做什么,那就要看你的表现来定了。” 绍环山听他不肯见告门派姓氏,自己乃是漕帮的二当家,一呼百应,地位尊崇。如此相询,已是大大破格了,他竟然傲慢无礼,不肯回答,实在惹人着恼。当下强忍住怒气,没有发作。道:“如何要看我的表现来定?” 陆详接道:“你帮中的李初来,抢走了温兄弟的药材。我们与温兄弟同来索还被抢之物。你是李初来的顶头上司,你若不在此,我们直接找李初来索要物资便罢。因为你的存在,我们主动给你面子,将此事给你通通气。倘若你大公无私,命令李初来将温兄被抢走的物资尽数奉还,把这事办妥了,表现好,我们自当鼓励你,从宽处置李初来。你若是对李初来包庇纵容,因私废公,我们便须挥铁腕,断明案,处置李初来的同时,连同你一块儿惩戒。” 张八与刘方亮听了后,都颔首点头。刘方亮道:“陆氏兄弟向来只会胡搅,今日总算将这件事说明白了。” 绍环山还未答话,李初来便接道:“你简直胆大包天,二当家乃是我们漕帮的二当家,地位尊贵。只消一句话,便可调动千万兄弟。要你两人的性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更加轻巧。你是什么样人?竟敢以这种口气与二当家说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成英见李初来站出来接话,立即将矛头转向他。道:“好,好,好、、、、、、。” 陆成英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一片沉吟之色。到底好什么,却没有好出来。他站在当地,沉吟着,正在思考着如何措辞。 却听陆详接道:“好。抢走温兄弟的药材与银两的元凶是你这王八蛋,挑起这次纷争的罪魁祸首也是你这王八蛋,我们仗义行侠,降尊前来,正要当面向你要回物资。拿来!” 较详说完,便伸出手,索要物资。 李初来将两手抱紧,冷笑一声。道:“你要什么?” 较详道:“温兄弟被你抢走的物资,还有那两万两银子。” 李初来道:“没有。” 陆详双眉倒竖。问道:“你交是不交?” 李初来坚决地、大声地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陆详哪肯放饶?将手收了回来,握成了拳头。道:“不让你流点儿血,知道些利害,量你不肯交出来。”说完,呼的一拳,击向李初来的面门。 李初来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去,随即抽出长刀,向陆详劈出一刀。两人斗了起来。 漕帮与鳄鱼帮争论了半晌,剑拔弩张,但这对冤家嚷得虽凶,却迟迟没有动手。李初来与陆详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但一撞到,说了不上十句话,便动起了手。对于此二人来说,打架这种事稀松平常,如同家常便饭。只要有口角,并不需要太充足的理由,就能将之发展为武斗。 陆详使出陆氏天王拳,与李初来的斩马刀相斗。 鳄鱼帮帮主童威原以为与绍环山将有一战,还没交手。不想陆氏兄弟会搅和进来,更想不到陆详与李初来都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性子,只要口头上一两句话对答得稍有违和,不需要太多,便能立刻转化为对打,这中间根本容不下多余的思考。 童威心道:“我的大刀还未施展,倒要先做起看客来。”冷静观看着两人的武艺。 陆详与陆成英是山西大同人氏,两人自小好斗。在孩提时代,还没学过武功之时,便经常与人吵闹打斗。他与人打架,从来不看对方的年龄,身材的大小。不管对方是比自己年幼的孩童,还是比自己年长的成人。也不管是比对方强壮,还是比对方瘦弱。只要惹起了他心头的火气,必须以武斗收尾。却从不与女子争斗。 因其好斗成瘾,又不论强弱悬殊。遇到比他弱的对手,当然大大占优,一架打下来,也是占便宜多吃亏少。但若是遇到比他强的对手,一动手他就会吃亏。愈发不饶人,这就不免吃了大亏。 他的父亲陆文龙乃是陆氏拳法的继承人,却十分反对武斗,更不许儿子学武。见两个儿子成天与人争斗,教导劝说,只差没把嘴皮子磨破,硬是屡教不改。见他常与人打架,吃的亏也多。教导无益,担心他早晚会被人打死。将心一横,不再劝了,干脆就请了武师,教他武艺,又将祖传拳法倾囊以授,成全了陆详与陆成英兄弟二人学了一身武艺。 兄弟二人既得家传拳法,又从武师处学了不少拳招。将所学武艺,打熬锻造,熔于一身。功夫练成的时候,因嫌陆氏拳法这名字不够响亮。行走江湖之人都知道这么一个道理,武功的称号越响亮的,首先在气势上慑住了对方。还没动手,就先占了气势。陆成英与陆详便琢磨着,要将武功换个响亮的名号,以便在江湖上吃得通。 两人思来想去,将功夫的名号取作陆氏天王拳。表明所学的陆氏天王拳一半来自祖传,一半是从武师处学来。将陆氏二字放于前头,表明自家姓氏,不忘祖宗。两人生来懒于读书,所识之字并不多。想了半年,更换了两百多次,终于想到了天王这两个字。觉得‘天王’二字,说得肯定是天上的某一位尊神,不管真假,都已经很了不起了,听来也十分响亮。便将天王二字用到了拳法的名称当中,因此才有这套陆氏天王拳。 陆详与陆成英兄弟自十八岁学成拳法,行走江湖以来,已有十二三年。这十多年当中,两人经历过的战阵,大大小小不下百余仗。群殴有之,单打独斗有之,功夫不如己者遇到过,功夫胜于己者亦遇到过。以寡敌众的光荣战阵有过,寡不敌众的倒霉败仗也有过。十余年一路拳打脚踢下来,伤过人,也被人伤过,遍身伤痕不少,打斗经验越积累越丰富。 李初来原是富春江边一位渔夫的儿子。他家自从他的祖父搬到富春江边的一个渔村定居开始,传到他时,已有三代。他的父亲名字叫作李春江,自小捕鱼为业,读书甚少,识字不多。 李初来是李春江的长子,当初李初来降生之时。李春江为了给孩子取名字,也是煞费苦心,常常一个人坐在江边,苦苦思索。 李春江苦思了半个月后,有一天,忽然天机洞天。终于想到,这孩子是家中的长子,按顺序排列下来。长子便是第一、为首。降生的意思,表示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将这几种意思合并起来,恰好用‘初来’这两个字概括得下。因此,才有李初来这个人名。 李初来生在江边,长在江边,自小便精熟水性。不喜读书,尤好武斗,他父亲李春江倒也是个开明人物。一看李初来文章不行,文与武至少要有一样。打听得县城里正有一位年纪已老,刚从边防营中退役回来,闲居在家的姓姜的老军官。 李春江便送了钱钞,将李初来遣送至姜老军官家中。自那里学得一些刀法,和一些舞棍弄棒之术。 李初来学艺已成,回到家中时,家人受水灾已全部过世。悲伤痛哭了一场,自此流落江湖。三年前,在钱塘江边遇到了绍环山。绍环山看中他武艺不错,又精熟水性,便将之收纳下来,作了一名亲随。 陆详与李初来原本谁也不认识谁,却聚到此地,斗了起来。旁观众人观看两人的拳招刀法。 萧爻亦凝神看着。李翠微忽然问道:“萧公子,你看他们谁能胜出。” 萧爻道:“李初来的刀法大开大合,招式中看似破绽极多,却能做到前后自救。陆详兄弟本来可以取胜,却没能抓住机会。陆详兄弟的拳法风格老辣凝练,破绽较少,十分稳重。李初来要想胜他,也不太容易。” 李翠微哦了一声,又凝目瞧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 四 陆详与李初来斗了一会儿,经过一番试探之后,两人都熟悉了对方的套路。此刻更是毫无忌惮的将自身武艺施展出来。 萧爻凝神瞧去,见李初来挥舞斩马刀,忽然向陆详的肩头斜劈而出。白光炫目,寒芒慑人,刀风之声荷荷而鸣。李初来的这一刀,直如劈波斩浪一般干脆利落。 萧爻全神灌注地看着,心神从未有丝毫走岔,看到李初来的这一招后。心道:“李初来劈出的这一刀去势甚急,显然他是将内力运于双臂,再以力运刀。” 忽然间想起了下山之前,萧万立曾详细讲解过劲与力的强弱差别。 萧爻心道:“当初学会梅花拳时,爷爷曾指点我击倒梅花桩的法子。他老人家曾经与我细细讲解过,劲与力的差异。劲乃力之源,力乃劲之用。以劲御招,蓄势待发,力道难有穷尽,可一发而再发。以力运招,只可一发,以劲御招强过以力御招。我当时虽是听到了,记得了其间的武学道理,却未能全然领会。从刚才李初来劈出的这一刀来看,他一刀劈刀,力只可一发而不可再发。刀招一老,力道便随之衰竭,后续乏力,难以相继。” 却见对面陆详似是一惊。又见他收回双臂,极快地绕了半个圈子,忽然绕到李初来的左面,斜刺里呼地抡出一拳,只一眨眼之间,拳头已贴近李初来的面门。拳头未到,拳风已到。顿时吹得李初来脸上肌肉歪扭起来,那半边腮帮像是一只被鼓风机吹胀了的麻袋。一头长发,受拳风激荡,而乱飘乱舞。 李初来大刀上势道已尽,未能续上,只得先避敌招。他双脚一蹬,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三步,避开了陆详的一拳。 陆详一拳打空,给李初来逃了去,心下不满。 李初来避开了陆详的一拳,拳头虽然没有击中他。但他的脸颊上却已被陆详拳风之中夹带的内劲扫中,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李初来没有发觉到疼痛感,受拳劲扫中之后,脸上的经络像是被切断了一般,竟然没了知觉。 陆详心有不满,暗道:“刚才那一招明明已可击败他,却还是给他逃了去。这王八蛋手持五尺大刀,利于远攻而不能近身肉搏。我的这对拳头刚刚相反,只有近身相搏,我才有便宜可占。” 陆详想定之后,大喝一声,犹如虎吼,只震得在场众人耳朵里嗡嗡地响。 陆详额头上青筋暴凸。声助气势,脸上显出一股勇决之色。又见他向前一挫,揉身直进,使一招猛虎下山,斜刺里向李初来的肩头托去出。 李初来刚才险些就被陆详击中,此刻脸上浮肿,心存余悸,还没缓过气来。他想举手中大刀来挡陆详,但只一抬手,立即惊觉,刀身太长,根本无法阻挡陆详的拳招。眼看陆详的拳头即将击到自身,连忙向旁边退避。 陆详使出猛虎下山时,预计着李初来来不及格挡,必会向旁退让。他一拳击出,眼光便注视着李初来全身上下,哪怕李初来只是掉落一根眉毛,他也会第一时间发觉。 果不其然,李初来在来不及格挡的情况下,跳步正想向后退开。 陆详抓住这机会,使一招横扫千军。一只脚立定,另一只脚疾极地向前一盘。不偏不倚,正好扫中李初来的小腿。李初来身子已离地而起,身在空中,正没个着力点。被陆详扫中之后,顿时失去重心,身子平平地向地面上落下去。 李初来啊的大叫着,跟着砰的一声,李初来整个身子平平地砸在地面上。臀部先着地,顿时将地上的松土压得陷了下去,他身子的四周,扬起了无数泥尘。好在他有内力护身,虽摔倒十分疼痛,却未伤到筋骨。 陆详跟着走近,趁李初来还未缓过来时,在他腹前点了一指。顿时封住了李初来的穴位。 李初来只觉得建里穴上一麻,一股真气顿时透入,就此动弹不得。 陆详忽地挥出一拳,挥到离李初来的脸只有三寸左右远时,便停住了手。却道:“今天让你认得你陆二爷的这对拳头。” 李初来呸了一声。道:“要不是我一时疏忽,你岂能胜我?我这次输了,那叫关二哥大意失荆州,不是技不如人,武功不如你,我还有许多刀招尚未施展。” 陆成英眼看着陆详赢了李初来。兄弟胜出,他这个做哥的,也沾了胜利的光。陆成英心下颇为自豪,脸上也显出的荣光。陆成英道:“你是大意失荆州也好,你是技不如人也罢。输了就是输了,强词夺理更有何用?” 李初来瞪着陆成英。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哪天落到我手上,叫你好看。”他此刻被封住了穴位,完全没有反抗余地。陆氏兄弟想怎样折磨他就可怎样折磨他,但他丝毫不惧。在李初来看来,比武输了不丢脸,输了气质那才叫丢脸。落到敌人手上,生死由命,那叫作不由自主。但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能丢掉做人的骨气。 在场众人见李初来硬气,都佩服他乃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陆详道:“好!我陆详向来喜欢结交有血性的朋友。就凭你这句话,原可与你交个朋友。但你抢了温兄弟的药材与银两,这事是你做得不对。男子汉大丈夫,你爽爽快快地将温兄弟的药材交出来,我又何必跟你动手?” 这些日子以来,温仁厚时时想着的,就是找回药材与银子。他以前因害怕漕帮势力雄厚,不敢去捋虎须,一直隐忍不发。此刻,眼看当初抢走自己药材与银子的贼人已被制服。那个害自己落魄得连乞丐也不如的罪魁祸首就躺在眼前,忽然间,报仇的念头涌上心间。 温仁厚厉声喝道:“快说!你把我的药材和那两万两银子藏到哪里去了?”温仁厚想着那几千斤药材和两万两银子,李初来不能带在身上,必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李初来冷笑了一声。道:“你这穷酸文人,不去舞文弄墨,在科考场上大显身手,却来做什么生意,你好不晓事。” 温仁厚从腰间扯出一柄长剑来,剑尖指向李初来的咽喉。喝道:“你这王八蛋,你把我的药材藏到哪里了?我说不说?” 李初来受他如此逼供。心中一横,不再说话。将头歪到了一边,生死置之度外。 温仁厚将手中长剑一抖,嗤地一响,在李初来的肩头刺了一剑。 李初来忍不住‘啊’的大叫了一声,鲜血流出。 萧爻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看到温仁厚抽出长剑,逼问李初来。却万万没有料到温仁厚竟然会刺伤李初来。 自从认识温仁厚以来,在萧爻的心目中,一直将温仁厚当作是个弱者,是个被人抢劫了身家后无计可施,只会借酒消愁,变成连乞丐也不如的落难者。又听冷玉冰描述过温仁厚的一些事迹。说他自小熟读诗书,几次三番科考失利。就此而将他当是个饱学之士,有着优良的秉性和豁达的气度。 此刻亲眼见到温仁厚以利剑刺伤李初来,见到他在面对仇人之时,见到他追问自己被抢走的财物,而变得如此凶悍。在此之前,对温仁厚所设想的种种优良秉性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爻心道:“温兄药材被抢,为了这事,他已隐忍多时。我们来此之前,只说过帮温兄拿回药材,却没想过会有人流血,温兄不该刺李初来的。” 只听温仁厚喝道:“你抢了我的药材,害得我落魄如此,有家难归。你再不说!我就用剑在你身上刺出几十个洞来,让你血流而死。” 李初来冷冷地瞥着温仁厚,并不言语。 陆详劝道:“你抢了温兄弟的药材与银两,害他做不成生意,又穷困潦倒。简直连饭也吃不上,你造的孽确实不小。可我劝你还是尽早说出来,再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温仁厚道:“自从抢走了我的药材,你害得我这半年多以来,活得人模狗样。今天我要好好跟你清算清算。”温仁厚说完,又举起了手中长剑,刺了下去。 却听当的一声。一枚石子忽然撞在温仁厚的剑上。温仁厚只觉得手心一麻,虎口剧烈抖动,手中长剑竟差点儿拿捏不住,向一边歪了过去。 只听绍环山道:“放了李初来!” 当李初来与陆详交手之时,绍环山在旁观战。见李初来被陆详打倒,又被陆详封住了穴位。料想并不会有太大的事。因心中以收服鳄鱼帮为头等大事。是以对这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绍环山也知道,每次带着手下出门办事,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兄弟从此回不来。做大事必有牺牲,那是避免不了的。假如害怕牺牲,太过心慈,就会产生过多的顾虑。顾虑多了,难免缚手缚脚,就做不了大事。 是以见李初来被陆详打倒,并没有太在意。心中却想着:“李初来应当会没事。先收服了鳄鱼帮,再将李初来救走也不迟。”绍环山一直没出声。 见温仁厚出剑刺伤李初来后,绍环山才霍然惊觉,见温仁厚又要击刺李初来,李初来是漕帮兄弟。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刺伤而不管了。以往带着兄弟们处出办事,手下兄弟有所牺牲,多半是在群殴之中丧命。一来绍环山认同干大事必有牺牲这条准则,二来以前是想救也救不得,那也是无可奈何,可眼下是能解救的。 加入漕帮的人,在加入之前,都得先有个准备。那就是做好为漕帮事业牺牲个人的准备。李初来自加入漕帮以后,深知漕帮的规矩,也早就练成了不怕死的性格。是以虽被温仁厚折磨,而自己的一干漕帮兄弟和二当家就在眼前,却始终没向他们求救。 漕帮汉子人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纵然是亲眼见到自家兄弟被人欺负,但若是首脑在旁时,一切都得听从首脑的安排行事。首脑人物说要救那兄弟,则人人出动。首脑人物若没有指示,则不得出手。否则就会被视作不守帮规,会被逐出漕帮。因此,他们并眼见到李初来被温仁厚折磨,谁也没有出声帮李初来一句。 此刻,漕帮帮众见二当家发了话,纷纷拔出了刀。只要二当家一声令下,便即冲过去,救出李初来。 温仁厚的剑被绍环山弹了开去,温仁厚怒视着绍环山。道:“他抢走了我人药材,害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要拿回药材与银两,我要杀了他报仇,你却叫我放了他?” 绍环山道:“李初来是我漕帮兄弟,他的所作所为,是善是恶,自有我帮监管。他就算做了对你不起之事,也该由我们按帮规施以惩戒。” 温仁厚以剑尖指着绍环山。狠狠地道:“你既要护短,我今天就连你一块杀!” 温仁厚说完,唰的一剑,向绍环山刺了出去。这时,只见漕帮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忽然跃了出来。又见那人伸出臂膀,挡住了温仁厚的长剑。当的一声,温仁厚长剑斩在那老者的手臂上。 温仁厚手中的长剑向上反弹,竟差点拿捏不住。在场的人见那老者竟以手臂格挡温仁厚的剑,而手臂完好,无不惊得呆了。 萧爻也是十分奇怪,暗想:“难道他已炼成刀枪不入的内功?可他为何还能将温兄弟的剑弹开呢?仅凭刀枪不入的内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萧爻再盯睛看时,却见那老者的手腕上有一件黑黝黝的手环。这才恍然大悟,那老者手腕上带着镔铁打就的护环。弹开温仁厚长剑的,正是那护环,而非内力。 绍环山正要与温仁厚过招,却被那老者抢先接招,绍环山亦惊异不已。他很少将表情显露出来。转头一看,见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镇江五怪中的老三徐如松。 绍环山心道:“徐前辈武艺高超,由他出手对付这穷酸文人,不出二十招就可将他打发了。” 那老者徐如松挡在绍环山的面前。只听他说道:“绍二当家,老夫代你出战,如何?” 绍环山微微一笑。抱拳道:“徐老前辈神功盖世,比晚辈可强得多了。难得前辈肯不辞辛劳,晚辈感激不尽。” 徐如松道:“我自入帮以来,未有寸功。今天机缘甚佳,正好拿一两件来,将以前的空白补了补。” 徐如松向温仁厚打量了一遍。道:“我是长辈,我让你先出招。”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平顶山排纷争 五 温仁厚向徐如松打量了一遍,见他长了一个鹰钩鼻子,苦瓜脸,鼻子扁踏。眸子深敛,双目炯炯有光,一副气凝如山的神态,一看便知是一位武功高手。 温仁厚心道:“这老头武功高强,武功之道,我却是个外行,只铁琴道人传授过一门松风剑法,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哎!早知道功夫高强有这么多好处,当年就应该刻苦多学一学。我却去读什么诗书?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歌意韵极美,用来传情送意,可博得佳人芳心。可到了关键时刻,全然派不上用场。” 温仁厚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问道:“不知前辈高姓,如何称呼?” 徐如松道:“我叫徐如松。”见温仁厚面色儒雅,虽然他的穿着十分粗陋,可他身上的文士之气却是由心而发,腹有诗书气自华,任何衣裳都遮掩不住的。 徐如松暗道:“我五年前加入了漕帮,那时刚与对头拼过命,身受重伤。绍环山收容了我,四处聘请名医,给我调理,五年来礼遇优厚,而我却未曾为漕帮做过什么事。这次出来,该当表现表现,否则可对不起人。他是文人也好,他是将军也罢,既然碰上了,岂有放过之理?” 徐如松又道:“出招吧!”当下摆出架势,却见他两脚微微张开,立了个八字步,双手齐肩垂立。他虽是上了年纪,但站立之势,直如一棵老松,犹显得苍劲挺拔,当真是人如其名。 温仁厚道:“李初来抢了我的药材,害我吃了不少苦头,无论如何,这仇我一定要报。你既要护着他,我就不客气了。” 温仁厚心道:“漕帮中人既要护着李初来,眼下之势,唯有先击败他们,再来收拾李初来。” 温仁厚心中有了主张,沉住了气,心思已不再凌乱,当下立了个门户。剑身斜指外侧,跟着两臂微张。却是松风剑法中的起手式,苍松迎客。温仁厚使了这招,用意不说已明。李初来才是我的仇人,你虽然是护着他,要与我过招。我仍当你的是武林同道上的客友。这场比试,旨在以武会友,并非结仇厮杀。 徐如松看出了温仁厚的招意后。暗想:“以武会友,原是我中州武林同道之间比武切磋,以资互补,用来加强交往,增进友谊的一大风尚。老夫正要捉你立功,一旦成了朋友,那就不用打了。不是坏了老夫的大事?无论如何不能跟你攀上这个友字。”低吼道:“不必客套!攀来附去,成了朋友,那就打不成了。” 温仁厚心道:“不管他与我比武的用意是什么,我始终将自己的本意通晓了他。无论胜败如何,我却先占住了礼。” 刘方亮、李春阳同为儒者,看了温仁厚的剑招之后,两人颔首点头。心中均想:“先礼后兵,夫子之道也。” 陆成英与陆详却想:“温兄弟这多礼的老毛病又犯了。比武过招,讲求速战速决,胜者为王。如此多礼,你谦我让的,那还打什么?” 温仁厚一上场之后。冷玉冰的一双妙目便从未离开过他的脸。见温仁厚的脸上流泻出温婉尔雅的气态来,芳心一动。暗道:“温大哥,你一定要打败那老者。不过,你就算打不过他,也无所谓。我们这么多人在此,总不会放过李初来的。只在今天,好歹帮你了却了这件恨事。”在旁看着,为心上人默默祝祷。 李翠微小声问道:“萧公子,温大哥使的是什么武功呢?”上岸之后,李翠微便即站到萧爻身旁,站在他身旁,总觉得安心了许多。 萧爻向李翠微看了一眼。夕阳将尽,值此日暮黄昏之际,陡然见她容色昳丽,不由得怦然一动。心道:“李姑娘真是世间绝色美女,哎!”又想:“不知诗嫣去了哪里了?” 萧爻神思飞远,想到那天晚上在山洞之中,与纪诗嫣同处的情景。纪诗嫣一喜一怒,一笑一嗔,宛然如在眼前。更想到与纪诗嫣、催命婆婆三人一同进食的情景,催命婆婆点评美食,自己与纪诗嫣在旁听着,那时的气氛当真和洽而舒心。每每想到那山洞中的情景,便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美妙的一段时光。如今纪诗嫣杳无信息,又倍觉惆怅。 李翠微见萧爻瞧着自己,目光有些呆滞。心想:“萧公子先前在山道上与马风林比试掌力,只怕还未恢复,夕阳将沉,他怕是犯困了。”问道:“萧公子,你没事吧?” 萧爻叹了口气,神思渐渐回到眼前。道:“我没事。” 李翠微与萧爻在牧野上初次相遇,后来再次遇到时,是在法相寺外。中间隔了许多日子,李翠微只知他从不会武功到了武功高手。此外,萧爻的许多经历,李翠微并不知道。也就无从得知萧爻无意之间,居然也有了这么一段心事,多了一位令他时时记挂的佳人。 李翠微低声问道:“萧公子,你看温大哥与徐前辈的比试,谁会胜出?” 萧爻道:“我从没见识过温兄的剑术。也没与徐前辈交过手,不知他二人武功的深浅。但依我看来,徐前辈内力胜过温兄。” 李翠微又问道:“那温大哥的剑法呢?” 萧爻道:“我对剑法知之甚少。温兄弟剑法如何,还是要看过之后,才能知道。但从他的身法之中,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想到谁了?” 萧爻道:“我想到了卫德镖老前辈。” 李翠微一听到卫德镖的名字,便想起了卫德镖发疯的情状,心下兀自有些害怕,嘘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萧爻接道:“李姑娘,卫老前辈使剑时,他的身法,我总觉得与温兄有些相近。但我又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李翠微悠悠地道:“想不出那就别想了呗。” 萧爻听得她如此轻言劝谕,那是在关心怎么了。哪怕只有一句,却似胜过了千言万语。心中一动,嗯的回了一句。 萧爻凝神看去,见温仁厚双脚向前,正揉身直进,使了一招剑舞松山。剑光耀眼,闪动而出。如风过松岭,剑刃上涛涛而吟,剑锋直削徐如松的左肩。 徐如松凝神对战,侧身闪避。瞧见温仁厚的左面略有空隙,使出一招双峰灌耳,先行试探了一招。 温仁厚亦侧身避过,跟着长剑一抖,使一招白云出岫,剑光如云团飘动。云流天际,本该是慢慢悠悠的。但用到剑法上,取流云飘动之意,而不随其缓慢的姿态。削减浓缩之后,熔炼成了一招凌厉的剑法。温仁厚使这招,横削徐如松的手腕。以此招攻敌之必守之位,既化解了徐如松的上一招,又趁势而进。 徐如松心道:“这书生的剑法倒也高明得很。”当即向后退出一步,跟着左进一步。使一招飞龙取水,两掌箕张,自上而下抓取温仁厚的左肩。抓拿之中,隐含着拧扭之式。 萧爻轻轻地咦了一声。李翠微问道:“萧公子,怎么啦?” 萧爻双眼直瞧着前方。喃喃说道:“徐前辈的拳招好生奇怪。他上一招使的是拳法,依我看来,该属北拳一路。可使到第二招时,出手成了抓拿之式,那是岭南鹰爪门的功夫。一南一北,一为拳法,一为鹰爪。竟让同一个人兼而有之,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缘故。”萧爻凝神看着,思索着其间的缘由。 萧爻与李翠微在旁观战,两人只是小声议论。但较武场上内力高深的人却都是听到了的。 徐如松与温仁厚比试之际,听萧爻竟能道出自己武功招式的来源,惊异地向萧爻瞧了一眼。暗忖:“这少年不过才二十多岁,竟能看出老夫的功夫。量他年纪轻轻,如何能有这般广博的见闻,必有高人指点。” 李翠微却问道:“萧公子,你能看出徐前辈的功夫来源,就比我高明得多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萧爻道:“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爷爷传我梅花拳。他老人家常常旁征博引,给我讲解过世间的很多武功。但我也只是知其概要,很多功夫只知其名,而从未学过。但见到之后,却能从招式之中推知武功的名称和来源。” 徐如松听了这话后,暗暗得意。心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少年的爷爷指点过他的武功。哦哟!他能看出我的武功,他的爷爷必定高明极了,却是谁呢?”暗暗纳着此疑问,却要凝神应战,不能分身动问。 李翠微听了萧爻的话后。心道:“萧公子学了他爷爷的功夫,武艺大增。他在武学上的见闻,比我广博得多。他想不出的,我当然也想不到。哎!他都这么厉害了。那他爷爷不知厉害到什么地步?”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知道的武学种类一定很多了?” 萧爻道:“也不是很多,我常常有这样的想法。倘若要选一部书来作为咱们神州大地数千年来的文学之源,我觉得应首选《诗经》。” 李翠微沉吟着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买了一本《诗经》。看过一些篇章,我看书里描述的是上古先民们生活的大致风貌。就是年代久远,书里全是古人的话,诘屈聱牙的,又说得十分简省,用今世的言辞理解不了《诗经》。不过,可以推想出先民们生活的朦胧意识。将《诗经》列为文学之源,你这话我赞成。” 萧爻思索着道:“《诗经》产生于上古时代,也就是说,咱们的文学记载源起于上古时代。我想,文武从来是分不开的。照这么推求下来,咱们神州大地的武学也必是起源于上古时代。” 李翠微道:“武学之源起于何时,那当真不易得知。但说起于上古时代,这话我也赞成。”说到这时,忽然笑道:“我赞成你,是因为我不能驳倒你。等我找到了充足的证据,我就会驳倒你。” 萧爻笑道:“看来,为了驳倒我,又害你去翻看书册了。” 李翠微舒眉展眼,笑道:“我当真翻看书册的话,也不全是为了驳倒你。驳倒你,那只是附加上去的。再说了,等我找到证据,不知都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你只怕早成了萧大侠,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成为江湖武林人物的信仰。我则人微言轻,说出的话人家也不会相信,也就不能驳倒你了。所以,到后来,还是你胜了。” 萧爻没等她说完,已是吃了一惊。道:“李姑娘,你可别这么说啊。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什么德高望重,我可是不敢当的。” 李翠微笑道:“不说你德高望重,若说你英俊潇洒,你难道就敢当了吗?” 萧爻见她意在说笑,并没有当真,松了口气。笑道:“在下长得就是这副样子,什么英俊潇洒,那都过誉得很啦。”言下之意,竟是将英俊潇洒这句溢美之词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 李翠微正色问道:“好吧,我也不同你争论了。你刚才说你想证明一件事,又是什么事呢?是不是想证明自己确然就是英俊潇洒的公子哥?” 萧爻听他问及此事。不由得喟然叹道:“不是那回事,我在想。假如咱们神州大地的武学果真是上古时代就有的。那么,自上古及至于今,数千年流传下来。洋洋大观,其数如海。哎!以此查照,我所知道的武功家数,实在只是恒河沙数,冰山之一角了。” 李翠微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转开了头。 萧爻喟叹了一番,知道自身所学实在有限,心下谦逊了许多。转头看去,只见温仁厚向旁一让,举着长剑,顿在空中犹豫着,不知该使什么招数。 温仁厚刚才使了一招白云出岫,下一招便是松下小酌,须左进两步。剑招才能连贯使出。但徐如松抓向他的肩头,如若再向左进,就是将自己的肩头送给对方。 温仁厚略一沉吟之际,便跳开松下小酌,使下一招把酒问天,身子忽然向右侧斜避而出,跟着提剑斜削。在化解了徐如松的招数的同时,又攻了对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 六 萧爻与李翠微讲述了自己所学的武功是萧万立传授的。与李翠微议论了一会儿,却才发现自己所学会的武功,就从数量来看,实在只是九牛之一毛。不由得感叹神州大地的武学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个人所学与整个中原武术系统相较,实在是微不足道。 萧爻与李翠微谈论的时候,其他人却目不转睛地瞧着较武场上温仁厚与徐如松的比试。萧爻向众人扫了一眼,发觉每个人都看得入了神。张八和刘方亮比较淡定,陆成英和陆详的脸上比较兴奋。冷玉冰却只瞧着温仁厚,满脸关切之色,朱大成和苗春花并不十分关注。 萧爻心道:“苗前辈和朱大哥一直很少说话,看来他们对眼前的战局并不十分热切。” 萧爻又向鳄鱼帮的老大童威看了看,却见他神色木然,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动声色的神情。在童威身后,战着三十多名鳄鱼帮帮众。这三十多人见老大童威神色淡定,自从来到较武场上后,就一直静静地站着,谁也没说过话,仿佛三十多根木桩。但他们知道,鳄鱼帮与漕帮的事情还没个结果。没有老大童威的命令,谁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离开。 在鳄鱼帮帮众身后的是一群商人,这些商人身家富有,同受到鳄鱼帮的保护。鳄鱼帮与漕帮的争斗与他们息息相关。若是漕帮胜出,鳄鱼帮从此在江湖上除名,漕帮便从此接管鳄鱼帮的地盘与资产,这些商人就不得不考虑改投漕帮。 漕帮的绍环山率领二十名帮众与镇江五怪一起,本是来收服鳄鱼帮的。但他没有料到这中间横生出许多枝节,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眼下也只有等着徐如松将温仁厚打发之后,再作理会。 镇江五怪中其他二人一直冷沉沉地。此二人也从来没有说过话,但无论是谁都不敢小觑了他们。漕帮帮众未得绍环山的指令,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萧爻向众人逐一看了一遍,目光收回,看着徐如松与温仁厚的打斗。 温仁厚与徐如松斗了数招后,对对方的武功套路,由陌生而渐渐转为熟悉,攻守之间转换得越来越快。 只见温仁厚忽然站定,昂起了脖子,提剑上撩,将剑尖反指向自己的嘴巴,口微微张开。看那情形,似是要将剑吞服下去。 众人见到后,一片‘咦哟’、‘啊呀’的惊叹声响了起来。众人心中均想:“这是什么剑法?这分明是要饮剑自刎。” 有的则想:“功夫之中哪有自杀的招数?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众人均是惊异不解。一个个睁着怪眼,瞧着温仁厚。 陆成英嚷道:“温兄弟,你这是在做什么?越打越不成样子啦。”脸上焦急,比自己上场还更担忧。 陆详却向冷玉冰说道:“玉冰,你快叫醒温兄弟,他这种打法,只有死路一条。” 冷玉冰却甚是平静。冷玉冰道:“温大哥的这门武功我见他使过,是叫作松风剑法,我记得这路剑法中确实有这么一招的。” 陆详问道:“那不是自杀的招数?” 冷玉冰道:“不是。”心中却想:“温大哥使的这路松风剑法,飘逸有余,书生意气十分浓郁,却没有半分霸道之相。徐如松那老者的拳法却全是杀人不见血的狠辣招数。每一招都似要拧断温大哥的关节。哎!”她的脸上虽然不露声色,其实却比谁都担心,比谁都希望温仁厚能打败徐如松。这一声叹息之中,实是已承认了温仁厚的武功胜不了徐如松。 徐如松见温仁厚使出如此奇怪的招数,听到旁观众人的惊讶声,心下亦惊讶不已。 徐如松停下了攻击。心道:“他这是什么功夫?不来攻我,反而要饮剑自刎,莫不是要引我上当?”忽然喝道:“装模作样!岂能瞒过老夫?” 徐如松料想着温仁厚是在故意做作,引自己上当,但他行走江湖多年以来,早已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见温仁厚的剑法十分怪异,不敢大意。略一沉吟,使一招饿虎扑食,两手忽呈虎爪之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温仁厚的两只肩膀。 温仁厚刚才使的是一招步月举杯。招意乃是说,夙夜清宁,不得入眠。于是持杯夜游,待皓月乍出山林,便举杯邀月,共谋一醉。他将长剑对着嘴巴假意刺下,实是将手中长剑当作了酒杯。作此饮酒之态,却并非饮剑自刎,但众人均不识得他的剑法,就完全意想不到他的剑法中有如此怪异的招数。一见他将剑对着自己的嘴巴,都惊讶万分,想成了饮剑自刎。 这招步月举杯若是在夜月之下使出来,情景交融,更加符合了剑法的本意。此时是黄昏,不是夜晚,更没有月亮。这种时候使步月举杯这招,减色不少。 温仁厚见徐如松攻得猛恶,急向后退。步法丝毫不乱,退步之际,跟着使一招英雄论剑。剑法一转,忽然间充满了一股英豪气概,洒脱而大气,剑刃上啸声不绝,剑光如匹练似的,闪烁不定,向徐如松凌厉地攻出了三剑。 徐如松眼见对方长剑忽然凌厉而至,惊讶不绝,向旁绕了开去。 温仁厚跟着使一招学士谈禅,剑法忽变。剑招中的英豪气概,霎时间消失无影无踪。变得慢慢悠悠,丝毫也不着急,恰如学士坐而谈禅。 徐如松眼看对方的招数变得迟缓起来,以为取胜之机来了。肚里哼哼一笑,使一招飞鸿现爪,两手分上下,如两只钢爪,分别抓向温仁厚的上路和中路。 萧爻一直留意着徐如松的招数,数招一过,见徐如松的武功果然与自己先前所说的一般无二。徐如松使出的有两类武功。一类为拳法,一类为鹰爪功。 萧爻心道:“徐前辈是将北拳与岭南的鹰爪功杂糅起来运使。每次出招,都着意去抓对方的肩头。只攻其一点,这门功夫就变得更为凌厉狠辣了。” 忽然间,天机洞开。又想:“我学会了七八项武功。可各类武功相混相杂,成了多而不精,没有一门武功是主流。每次与人过招时,都成了临机而动,临场了挥。虽然使得顺手,却因为少了一门主要功夫,导致门门功夫都是主流,落得主次不分。难怪我每次与人交手,对方赢不了我,我也很难取胜。” 萧爻临场观战,却从中悟到了一些攻敌致胜的基本原理。是以前从来没窥破过的,又凝神看去,领悟着武学之道。 温仁厚剑法一变,使了一招剑雄万敌,剑法陡然又变得英姿飒爽。唰唰唰唰,向徐如松连刺四剑,一剑紧似一剑,竟是毫不容情的招数。 陆成英见到温仁厚的这招剑法之后。评论道:“好!剑法须得这么使,刚劲利爽,那才像个样子。软绵绵的,可就不像话了。” 徐如松吃了一惊。见势不对,慌忙收手,向后退了五步,总算他轻功不错,退得极快,才保住了双手双脚。 陆详接道:“原来温兄弟的剑法之中,竟有如此干脆利落的剑法。这一招要是攻向我,我不见得就能避过。嗯,我以前说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这话可有些不大对了。”陆详与陆成英自顾自的说话,旁人都惊异地看着温仁厚的剑招,对他兄弟二人,却并不十分留意。 徐如松见温仁厚的剑法忽然变得如此迅疾,大出所料,实又摸不着半点头脑。 徐如松停止了进攻。心道:“我以往见过的剑法也不少,但那许多的剑法,一路剑法便只有一种风格。或是庄严肃穆,气势恢弘,如少林派的伏魔剑法;或是飘逸灵动,精妙小巧,如峨眉派的剑法;或是清健挺拔,奇峰凸凹,如武当剑法。却从未见过一路剑法当中,夹杂着多种风格。” 徐如松与温仁厚斗到这时,已隐约察觉到了温仁厚所使的松风剑法的意象。时而透着儒者的书生意气,仿佛有一饱读的隐士,吟啸于山林月下。时而流露出吞吐风云的英豪之姿,又如是一位绝世高手,于松溪清泉之畔酣然舞剑。 徐如松暗暗觉得,温仁厚所使的这路剑法,风格多变。名为剑法,却又脱离了以往的剑法所固有的窠臼。其奇崛诡变之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温仁厚跟着便使出一招笔扫千军。剑法的风格忽然又是一变,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招笔扫千军,气势上已不如先前一招剑雄万敌。 温仁厚所使的这路松风剑法,原是武当派的铁琴道人创立的。铁琴道人与当世的一位隐逸儒士——陈继儒先生乃是一对韵友,铁琴道人是武学宗匠,陈继儒却是当世大儒,饱读诗书,却无入朝作官之想,寄情林泉之下,纵傲于山水之间。 铁琴道人的性格内敛深藏,两人相识之初,便相谈甚恰,十分投机。 陈继儒专于儒学,铁琴专攻道学。但两人在这两门学问上的见解却很接近。故尔虽然两人一为儒士,一为武师。却因性格合得来,而同为儒学道学的爱好者,而成了一对韵友。 十五年前,铁琴道人应陈继儒之邀,前往华山落雁峰讲论儒道两家的学问。在会晤之前,两人对儒道二门的钻研已颇有小成。 在学问上,每个人的领悟是不一样的。两人隔了许多时段没见过面,因此上,已有了见解上的分歧。两人谈论了近两个月,仍然没能将分歧除掉。然而两人均是方外之士,隐逸久矣。人虽在尘世,心却已离得甚远。境界之高,当真非常人所能料想得到。 两人虽在见解上有了分歧,却又能彼此查照,互补共勉,能求同更能存异。 两人在华山落雁峰谈论了近两个多月,分别之际。铁琴道人舞剑,陈继儒先生以歌和之,以此来纪念这场会晤,更纪念他们深厚的友谊。 铁琴道人回到武当山之后,思及往事,将当时所挥舞出来的剑招,一一回想起来,整合成一套剑法,取名为松风剑法。 整套松风剑法,除了第一招‘苍松迎客’之外。其余的‘剑舞松山’、‘白云出岫’、‘松下小酌’、‘把酒问天’、‘步月举杯’、‘英雄论剑’、‘学士谈禅’、‘剑雄万敌’、‘笔扫千军’到最后一招‘樵歌洗俗’。每一招中都包含着一个情景,却是两人在华山落雁峰下谈论学问时的情状。 陈继儒先生离去之后,将所谈论的儒道之学,整理编撰,加以润色。而编成了一本小品文,名字叫作《小窗幽记》。其文清健之中,不乏奇秀佳句,辞采斐然,多用短句,读来朗朗上口,成为传世经典。 这路松风剑法,因友谊而产生,所有的剑招中,摒绝了以往剑法中的杀伐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朋友之间互补共勉,真挚而纯粹的深情厚谊。再经铁琴道人整合之后,成了一门怡情养性的剑法。 而剑法中所涵盖的温润大方的气魄,则是铁琴道人所特有,如‘英雄论剑’。儒士之风气十分浓郁的招数,便是陈继儒所特有,如‘学士谈禅’。 铁琴道人因欠了温仁厚家的一个大人情。八年前,将这路剑法传给了温仁厚。温仁厚向来为人宽厚,不喜武斗,而书生之气甚浓。与松风剑法比较相近,一学就会。正因如此,温仁厚与铁琴道人,说得上是师徒。 旁观众人均不知道这路剑法从何而来。见温仁厚使出的剑法时而凌厉,时而松散。一路剑法之中,竟包含着两种互不相干的风格,众人大惑不解。 温仁厚将十一招松风剑法使了一遍,没能伤到徐如松,而他又只会这路剑法。使了一遍之后,只得从头使过。温仁厚嘘了口气,跟着又是一招‘剑舞松山’,剑尖斜斜地刺向徐如松的左肩。 徐如松行走江湖多年,与人争斗不下五百场,眼光何等锐利,见温仁厚使出了重复的招数。暗想:“他的这路剑法难道只有这么几招?那可好得很了。” 徐如松猜想着温仁厚的剑招已经重复。这样一来,便可料敌机先了。左手一挥,以手上护环架住温仁厚的长剑。不等温仁厚使出第二招,使一招一鳞半爪,抓向温仁厚的左肩。 只听得温仁厚大喊一声。嗤了一响,他左肩上的肩胛骨已经脱臼。徐如松右手发力,正要将温仁厚的肩膀卸下来。同时撤出左手,五指成爪,索拿温仁厚的咽喉。正是他的杀人绝技,擒拿锁喉手。 冷玉冰见温仁厚面色痛苦,眼看着将被徐如松捏断喉咙而死。喝道:“放开温大哥!”挥舞双刀,跳进战圈之中,砍向徐如松的肩头。 几乎同时,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纷纷跳进战圈之中,出手攻向徐如松。 萧爻看到这时,已猜出在葫芦谷谷口处看到的那十五具尸骸当中,被捏断喉咙而死的有三个名鳄鱼帮帮众,是徐如松下的手。 眼看徐如松使同样的手法,用来对付温仁厚,温仁厚势必将被他捏断喉咙而死,便要上前去搭救,见其冷玉冰等人已抢先出手,又停了下来。 徐如松正要以锁喉功捏死温仁厚,忽听得身后刀声荷荷,拳风凌厉,料知来人武功不弱。若捏死了温仁厚,势必被身后的人伤到。当下不及多想,提着温仁厚转过身来,再向前一绕,以温仁厚挡住身后攻来的人。 冷玉冰、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五人同时出手。攻向徐如松的背后。徐如松忽然转开了身,与温仁厚调换了位置。使得那五人的招式全都打向了温仁厚。 冷玉冰尖声叫道:“不好,是温大哥,快停手!”好在五人反应极快。招数使出一半,硬生生顿住,终于没伤到温仁厚。 徐如松顺手在温仁厚身上点了一指,封住了温仁厚的穴位,令他不能动弹。一手按在温仁厚的肩上,一手抓向温仁厚的咽喉,向后退开两步。喝道:“停手!不然老夫就捏死他。” 温仁厚被徐如松擒住,生死只在徐如松的一念之间。冷玉冰虽心下焦躁,却不得不忍耐着,停了下来。道:“你想怎么样?”张八与刘方亮、陆氏兄弟见温仁厚在对方手上。投鼠忌器,亦无法施救,也都停了下来。 徐如松抓住温仁厚,是想为漕帮立功,到底该如何处置,他却没了主张。徐如松道:“绍二当家,这事该当如何处置,请你决断。老夫只管抓敌人,不惯理这等俗务。”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七 绍环山笑道:“今日亲眼目睹徐老先生的神技,令在下等大开眼界。”绍环山转向漕帮帮众,问道:“兄弟们,徐老先生的武艺如何啊?” 漕帮帮众听得二当家如此询问,有几名比较机灵的,立刻知晓了二当家的用意,便最先嚷了起来。“徐老先生武艺超群,英勇无敌。”其他帮众也立刻警觉,争先恐后地称赞道:“徐老先生老骥伏枥,宝刀未老。”有两三名较为木讷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其他人都称扬徐如松,终于警觉,随声附和起来。一时之间,较武场上,颂扬徐如松的呼声三三五五地响着。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东零西落,不很齐整,像炒大杂烩似的,听得不甚分明。 突然,只听得一人高声说道:“听我的,众家兄弟都请听我的!”众人向那人一看,见那人头戴方巾,身穿白袍,面色儒雅,正是白衣秀才李春阳。他呼声很高,顿时将漕帮帮众的呼声压了过去,漕帮弟子全都停了下来。 李春阳振臂高呼。颂道:“徐老先生宝刀不老,英雄无敌。”似唱似念,呼喊得抑扬顿挫,余韵悠扬。 漕帮帮众正愁声音不齐整,听得李春阳的高呼声,立即伸长了脖子,附和着。纷纷高声嚷道:“徐老先生宝刀不老,英雄无敌、、、、、、!” 十多名漕帮弟子高声呼喊,声音响撤四野,如雷鸣似的。有的帮众卖力过度,将脸震得发红。却仍十分兴奋,不以为忤。 李春阳又高声呼道:“绍二当家指挥若定,智赛诸葛!” 漕帮弟子跟着嚷道:“绍二当家指挥若定,智赛诸葛、、、、、、!”接连呼了三声,方才停歇。 李春阳又道:“我漕帮大军杀到,战无不胜。你等跳梁小丑,还不趁早投降?” 漕帮弟子齐声嚷道:“我漕帮大军杀到,战无不胜。你等跳梁小丑,还不趁早投降?” 漕帮帮众的颂扬之声,腾腾如沸,久久不息。十多人称颂完毕后,脸上的神色都自豪不已。在颂扬漕帮的同时,这十多名漕帮弟子也从中感到无比的殊荣。 漕帮以外的众人见漕帮弟子如此称颂,不以谄谀为耻,反而乐在其中,均感到十分骇然。 徐如松双眼瞪着前方的冷玉冰等五人,以防他们忽然暴起。一只手则不停地捻着胡须,大袖飘飘,脸上笑盈盈地,一副飘飘然的神色。对‘宝刀不老,英雄无敌’这八字的评语,受之无愧。 绍环山的脸上亦显得十分满意,也很受用,左手一摆。沉声说道:“张克新,张克用,将温仁厚押下去。容后处置!” 便见两名身穿灰色衣裳、手持锋利钢刀的漕帮汉子,从人丛中走了出来。躬身向绍环山唱个肥诺。便自徐如松的手中接过了温仁厚。一人持刀押住温仁厚的左肩,一人押右肩。将温仁厚解到漕帮人众之后,暂行监管起来。 温仁厚要穴被封,不能动弹,只能任由张克新、张克用兄弟二人押走。 冷玉冰喝道:“你们、、、、、、你们想把温大哥怎样?” 绍环山向冷玉冰扫了一看,双眼一亮,心中赞叹不已:“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她如此关心那姓温的儒生,莫非、、、、、、”却笑道:“也不想怎样。他阻挠我帮大事,我们只是将他暂时看管起来。你这么着急,难道你是他的相好?”漕帮众人哈哈大笑,觑眼瞧着冷玉冰。 冷玉冰家与温仁厚家是近邻,两家只隔着一条河,打开房门,就可看到对家。冷玉冰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温仁厚。温仁厚在家读书,常年秉烛通宵,有意无意间,冷玉冰对温仁厚的关注就越来越盛。 待冷玉冰长到及笄之年,在她豆蔻年华的岁月,一副心思便只恋着温仁厚。两家虽只隔着一条河,可介于男女之防,冷玉冰是有口难言。满腔柔情蜜意,只得深敛,不得与温仁厚通说言明,是不能,不好意思启齿。 温仁厚勤苦求学,对冷玉冰的情意不知不解。 后来冷玉冰要上山学艺,得知一去就要五年。临行之际,冷玉冰芳心缭乱。五年之后,艺成归来,温仁厚还是不是当初的读书人?这番心意,他又能知否? 人人只道青春好,惹动情思,何故觅烦恼?为恋君兮君未晓,相见无言如天角。 风尘几度催颜老,片片离愁,心事知多少?恨此生为女子身,情感何能说明了? 借此《蝶恋花》词,将冷玉冰的心迹聊表一二。冷玉冰上山学艺五年归家后,正值温仁厚科考失利。冷玉冰得独孤不比的推荐,来到了千叶门。没过多久,温仁厚被抢之事便揭发了。冷玉冰因此得与温仁厚密切地往来了一段时光。但她对温仁厚的一片心意,始终没有言明。 冷玉冰听得‘相好’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既不承认,也不辩驳。暗想:“我与温大哥清清白白,只是、、、、、、只是、、、、、、温大哥、、、、、、温大哥你是怎样想的呢?你的心里、、、、、、可、、、、、、可有我吗?” 这句问话,在她心里已存积了许多年,如潮水似的,反反复复地涌起来,又落下去,只怕已有千百次。她很想问,很想听听温仁厚的回答。可每一次遇到温仁厚时,又被别的事情耽搁,落下了没问。当想起了要问的时候,却又难以启齿。 冷玉冰这次纠合着众人前来,为温仁厚讨回公道,一路上出谋划策,出力最多。她想帮助温仁厚找回药材,继而做上温家老药材店的老板。摆脱霉运,从此振作。她付出了这些,不辞劳苦,毫无怨言。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地有一份期待。期待着当温仁厚当上温家老药材店的老板、风光成就之时,能回头看看她,能体会到她在他背后默默的付出。 她并不是为了寻求温仁厚的感激,她也许也不是为了能与温仁厚分享他的成就。她所希望的,也许只是当温仁厚倒霉的时候,她在他背后扶他一把。当温仁厚摆脱厄难时,温仁厚能回过头来,牵着她的手,把她从他的后面牵到与他并立的位置。这样之后,她心中的疑问,也就不必再问了。 可是她与她的期待之间,又仿佛隔着远山重水。 冷玉冰向温仁厚瞧了一眼,含情脉脉。恰逢温仁厚也正瞧着他,冷玉冰眼波横转,粉面生晕。若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之后,绍环山等人便以为她承认了是温仁厚的相好。 张十全瞧着冷玉冰,啧啧称赞。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妞,人既美貌,更难得心灵手巧,文武双全。如此人才,何必去爱一个书生?” 冷玉冰听张十全夸赞自己能文会武,又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借他之口,藏了多年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抒发了一些。心中惴惴,却又释放了不少的负担。 冷玉冰道:“你不要胡说。温大哥、、、、、、温大哥遭了许多的罪,已经受够了,你们快快放了他。” 张十全见绍环山的一双眼睛转也不转地瞧着冷玉冰,暗想:“二当家仪表堂堂,比那书生强得多了,他又还没有个妻室。这美貌姑娘文武兼备,与二当家恰是丝萝乔木,绝佳搭配。若二当家能娶到她,真是郎才女貌。” 张十全走到绍环山身旁,悄悄说道:“绍二当家,这姑娘美丽端庄,又能文会武。二当家后院中正乏一佳人,你看这女子如何?” 绍环山心下一动。却又低声道:“我这次率领众家兄弟出来,是来收服鳄鱼帮的。帮中大事未了,怎可有此歪想?” 张十全道:“二当家不可执于一念,咱们收服鳄鱼帮的同时,二当家顺便成就一段姻缘,岂不正是喜上加喜,妙不可言?咱们的司空帮主乃开明之人,绝不会因此恼怪二当家的。” 绍环山听得此言,心下更放得宽了。但他向来极少将表情显露于脸上,纵然心绪激动,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低声说道:“若得她配,幸何如之!你有什么好主意?” 张十全悄声说道:“二当家若真有意,这事只管包在我身上。”绍环山点了点头。 两人低声商议,声音很细微。在场之人便只有内力高深的能听得到。萧爻微微一笑,并不说破,要看看张十全耍什么花招。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他们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萧爻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向李翠微道:“绍二当家要向冷姑娘求婚。” 李翠微惊讶地‘啊’地叫了一声。道:“这、、、、、、这、、、、、、。”接连说了几次‘这’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萧爻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说道:“李姑娘,且耐心看看吧。”李翠微向冷玉冰看了看,又看了看环山。心道:“冷姑娘与这位绍环山才刚见到,怎地绍环山便起这等念头了?温大哥那边又如何处置?这、、、、、、这不是乱来了吗?” 走到萧爻身旁。悄声说道:“萧公子,我总觉得这事不合情理,冷姑娘一定不会答应的。” 萧爻只觉得她吹气如兰,仿佛能将人柔化了。道:“且先看看再作计较。哎!这事可越来越想不到了。” 李翠微悄声说道:“萧公子,我想求你一件事。” 萧爻传音道:“你说吧。” 李翠微道:“如果冷姑娘不答应,而他们要用强的话。你本事大,你一定要帮冷姑娘。” 萧爻道:“这个我自理会得。”李翠微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却听张十全道:“要我们放了那书生也可以。我们不但会放了他,他遗失的货物,我们愿意十倍奉还。” 众人听他话锋竟直转而下,均未解其意。陆成英道:“此话当真?” 张十全道:“绝无虚假。” 张八问道:“你在漕帮是什么身份?你说的话,可能作得准?” 张十全道:“你们不信,可以问二当家。”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绍欢山。绍环山道:“张掌舵所说的话,句句真实。” 陆成英道:“温兄弟一共丢失了两万两白银,十倍的话,就是二十万两。你们当真肯用二十万两白银偿还温兄弟?” 绍环山不屑地一笑。道:“二十万两,对我漕帮来说,也不过区区之数。我既已答应,就出得起。” 陆成英与张八等人就地讨论起来。陆成英道:“无缘无故,你为何愿意出二十万两白银偿还温兄弟?” 冷玉冰道:“十倍奉还倒也不必,只要你们将温大哥被抢走的东西如数奉还,我们就不再计较。” 张十全道:“按你说的办也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陆成英道:“我早就料到你们要捣鬼。哪会平白无故地送人二十万两白银?除非他是傻子。” 陆详道:“不管什么条件,一概不答应。岂有此理了?你们派出这个家伙抢了温兄弟的钱。”陆详说话时,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初来。又道:“我们前来讨回,不追问你们的抢劫之过,已是大大地额外开恩了。你居然还敢提条件,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之至。”陆详说完,连连跺脚,仿佛天下最滑稽无理之事莫过于此。 张十全哼的一声,并未理睬。 冷玉冰一心要为温仁厚讨回药材与银两,见温仁厚失手被擒,落在对方手上,情势于已方不利。听得张十全要谈条件,便问道:“什么条件?” 张十全方才转过头来,看着冷玉冰,又看了看绍环山。道:“须得你嫁给我们二当家作老婆。我们就放了姓温的,还他的东西。” 张十全的话还没说完,冷玉冰便俏脸生怒。喝道:“不行!” 温仁厚在漕帮后面,也同时高声喊道:“此事万万不可!” 张十全道:“什么万万不可,你自身难保,只要二当家一句话,就可取了你的性命。轮得到你来插嘴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平顶山中排纷争八 温仁厚大摇其头。厉声呼道:“玉冰,你千万不可搭理他,这群王八蛋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他们先抢了我的钱,又想以此为诱饵,引你上当,误你青春。我纵然不要那笔银两,纵然被他们杀死,我也绝不允许你答应他,你听我的。” 温仁厚声嘶力竭,只喊得嗓子嘶哑。他的话如晴天霹雳,击醒了冷玉冰,也击醒了在场众人。 按张十全所说的话来推测,果然存在着先抢温仁厚的钱,再以此为诱饵,引冷玉冰上当之嫌。 冷玉冰听到‘你听我的’这四个字,仿佛顺水漂流的轻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巷湾,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意,信念陡增。回道:“你放心,温大哥,我、、、、、、我是不会答应他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强大的勇气,冷玉冰又道:“我、、、、、、我的心里面就只有你一人。”最后这句表露心声的话,她虽然是鼓足了勇气,却说得十分细弱。在此紧急的情况下,她终于将心底之事完完全全地表露了。冷玉冰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 温仁厚问道:“你说什么?玉冰。” 冷玉冰柔声道:“温大哥,我自小喜欢你,直到此刻,将来也是这般。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心底隐藏了多年的疑问,在这一刻得以倾吐。 温仁厚十分激动。道:“玉冰,我、、、、、、我也是喜欢你许多年了,但我、、、、、、我恨自己不成器。空度了许多年华,始终一事无成。自从丢失药材后,我无颜回乡,破罐破摔,实是、、、、、、生不如死。在我心中,你高贵神圣,仿佛天上的仙子。我、、、、、、我却是个倒霉运的穷书生,落魄成这般模样,我自问配你不上,虽然喜欢你,却一直不敢向你言明,我、、、、、、我是怕误了你。” 温仁厚早年时,已对冷玉冰动了爱慕之情。他身为寒门子弟,原想读书取士,借此不仅光耀门楣,更对追求冷玉冰之事,增强不少信念。 世事不如人料,科考失利,使他身心受挫。在终于厌恶了、不再抱有幻想时,他想以做药材生意发家,却又被抢走了物资。他所受到的挫折、辛酸和不被理解的郁闷。一直压在他的心里。世道艰危,种种厄难,消磨着他的容颜,摧残着他的身心。他无处诉说,更无法释放,他已经抗不住了。无路可走之时,放任自流,沦落到连乞丐也有所不如。对冷玉冰的一番心意,更是绝不敢开口。 当听到冷玉冰的表白,他才终于得知原来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竟然如自己喜欢她那般喜欢着自己。 积压在他心中多年的艰辛,在爱情的催动下,终于得以释放。纵然世道冷漠,人心不古,可爱情却永远散发出温暖人心的光芒。爱情可贵,多少人因得爱的亮光,照亮了前行的坦途。温仁厚在濒临绝境之际,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重新点燃了生命了火源。 温仁厚既悲自身命苦,对冷玉冰的不离不弃,又着实感动。一时温暖,一时悲苦,话还没说完,泪水已潸潸而下。低声抽泣了一会儿,失声痛哭起来,最后嚎啕大哭,泪水汩汩而落。将他许多年来,所受到的挫折、艰辛、屈辱、怯弱、悲苦等诸多不幸,随着泪水,尽数奔涌而出。 他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可是人们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文人儒士所固有的酸腐之气。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悲苦的男子,是一个因饱受挫折、无能为力而痛苦的男子。他不再装腔作势,不再是舞文弄墨,偷巧卖乖的书生,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哭诉着他的悲哀的一名男子。 哭声感人,在场之人见到他那副落魄风尘的模样,见到他痛哭流涕的神情,出于真诚,无不震动。 冷玉冰道:“你们还不放了温大哥?要将他怎么样?” 张十全听得温冷二人互表心迹,明白了此二人相互倾心,实出于真诚。可自己刚才还在二当家面前夸过海口,要令绍环山娶到冷玉冰,这事却难办了。道:“二当家堂堂一表,人才出众,他哪里配不上你?你嫁给二当家,正是丝萝得托乔木,才是明智之举。” 冷玉冰既已得知温仁厚相待自己之意,如自己对他的倾慕一般无二。正处在爱与被爱之间,只觉得活了这么些年,唯以此刻最是甘美。便坚决地说道:“任你花言巧语,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却也是枉费心机。” 绍环山向来心肠较硬。见冷玉冰对自己根本没有情意,那是勉强不来的了。道:“这姑娘对那姓温的倒是一片痴心,我纵然横刀夺爱,又有什么滋味?大丈夫何患无妻?张掌舵,这事到此为止。” 张十全在绍环山面前夸了口,正愁没法交代,听绍环山先行放弃,不来责怪自己,正是求之不得。也落得顺水推舟,不遭人恨。道:“二当家志在四方,这番舍己为人的慷慨心肠,属下深感敬佩。”却又向冷玉冰说道:“哎呀!你执迷不悟,闲着二当家这等人杰不加怜惜,却一心向着那不堪大用之人。将来有得苦头吃了。” 冷玉冰道:“多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长远,不过,将来之事,要到将来才能知晓,谁又说得准了。你们快放了温大哥。”说完,直视着绍环山。 绍环山心道:“干大事必有牺牲,岂能因他哭哭啼啼,就放了他?押着那姓温的书生,也没太大的用处,不过,用他交换李初来,倒也划算。”便说道:“好,我可以放了他,你们也得放了李初来李兄弟。” 陆成英道:“一个换一个,虽然没有赚头,可也不吃亏,你还算会做生意。” 陆详道:“这不一样,大哥。你想想,温兄弟是无辜的,他是讨债之人。这李初来是抢他的贼,好不容易才抓到。如若放了李初来,温兄弟所失之物,找谁要去?” 陆成英道:“不错呀,我倒差点儿上了当。不能换,换不得。” 绍环山道:“你不换,那就请到一边,不要来多管闲事。”绍环山心中盘算着:“来了这么久,也该是处理鳄鱼帮的时候了。” 此事天色已黑,鳄鱼帮的老大童威暗中吩咐手下兄弟,找来了数十根牛油火把。点亮了,插放在较武场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 陆成英道:“我们就喜欢多管闲事。” 冷玉冰对温仁厚十分关切,心下思量,温仁厚落在漕帮手上,与漕帮是有嫌隙的。而漕帮众人均非善类,温仁厚在彼处,处境凶险,还是先将他换回来。便道:“绍二当家,我们即刻就可放了李初来,还请你也放温大哥回来。” 绍环山始终以收服鳄鱼帮为第一要务,实不愿多生枝节。便道:“那就同时放人。”吩咐道:“张克新,张克用。将姓温的儒生押上来。” 张克新、张克用兄弟答道:“是!”便押着温仁厚,走上前来。 绍环山道:“徐老先生,还请解了他的穴位。” 徐如松道:“二当家,当真要换人吗?” 绍环山道:“咱们以收服鳄鱼帮为主,其他的人,暂且先不管。” 徐如松道:“好。”便伸手在温仁厚的腰间点了一指,解了温仁厚的穴。 这边,冷玉冰向陆详说道:“陆四哥,还请解了他的穴位。” 陆详向李初来看了一眼。道:“我们是为玉冰来的,就得按她的吩咐做。你别得意,我能抓住你一次,就可抓住你第二次、第三次。”说着话时,在李初来的腰间点了一指,也解了李初来的穴位。 李初来一声不吭,站起身来,向漕帮队伍里走回,温仁厚亦走回本阵。 温仁厚长叹一声。道:“弄成这副情状,我们前来索要物资之事,等于没有一点进展。”显得惆怅不已。 冷玉冰劝道:“温大哥,你先别急,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温仁厚道:“玉冰,你有什么主意吗?” 冷玉冰道:“漕帮与鳄鱼帮将有一战,我们趁此机会,作壁上观。鳄鱼帮帮众均身有武艺,又占了地利。他们与漕帮拼下来,漕帮这里十几个人必元气大伤。那时,我们才有可趁之机。” 张八道:“不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条计划很好。” 那边厢,绍环山吩咐漕帮弟子,拉开阵势,要与鳄鱼帮混战。 鳄鱼帮弟子在童威的带领下,也纷纷拔刀在手,准备迎敌。 眼开两边就将白刃交加,月光洒在冰冷的刀锋上,寒芒慑人,更增了几分凉意。 突然间,只听得西南角上马声嘶鸣,几匹马踏着青石地板,哒哒而来。人马还未赶到,便听得一个声音说道:“什么人在此聚会?”声音颇显苍老,却是以充沛的内力传达出来,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时之间,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回响着‘什么人在此聚会’这句话。那说话之人将内力附于声音之中,内力不收,声音就一直响着。 绍环山正准备与鳄鱼帮弟子对战,受那声音的干扰,动不了手,心下颇感烦躁。喝道:“来者何人?”一声断喝,将那人的声音切断。 众人都静默下来,瞧着西南方向。那人却没再说话,连马蹄声都已淹没无闻。那人刚说过一句话,就不再有声息传来。直令人浮想联翩,心底隐隐发寒。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马鸣之声大震。萧爻凝神一看,只见五名黑衣怪客,各骑一匹健马,向较武场上奔来。 待那五人奔到近处时,这才看清,五人中,有四名是上了年纪的老者,约莫在四十二三到四十七八岁之间。有一名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 萧爻心道:“这五人是什么来路呢?看他们个个身怀高超武艺。却又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却听苗春花惊呼一声。惊喜地叫道:“是你?” 李初来叫道:“胡海,你这王八蛋!” 第二百三十九章 藏边四友一 五人骑着马来到较武场外,收住马缰,一齐‘吁’的叫了一声,五匹马顿时人立起来。五人急忙收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背,五匹马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才稳定下来。五人纷纷跃下了马背,一个个神色沉着,均未开口说话。 不知他们为何会来这里?来此有何目的? 五人一到,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瞧着新到场上的五个人。 却见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绕到鳄鱼帮帮众的队伍里。那年轻人走到鳄鱼帮帮主童威的身旁。双手一抱拳,身子微微一躬,行了个参见之礼。方才开口说道:“属下胡海,参见帮主。” 萧爻听得胡海自报姓名,又自称是童威的属下,那他必是鳄鱼帮的了。向那胡海看去,只见胡海长得很精瘦,中等身高,可因为太瘦,像是一根竹竿。又见胡海的身上穿着灰色布袍,与鳄鱼帮帮众的衣着一致,面相平凡,没有惊人之处。 却见童威向胡海打量着。沉声问道:“大敌当前,众家兄弟为守护我帮声誉,全都聚于此地。不惜性命,誓与我帮共存亡。你去哪里快活去了?” 童威此言一出,鳄鱼帮帮众里便传来一阵躁动与议论之声。有的人低声说道:“这么久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准是一老早就开溜了。” 一个性子比较急躁的,高声喝道:“杀了胡海这王八蛋!他奶奶的,本帮强盛之时,众家兄弟论秤分金银,一视同仁,谁都不曾少了半分。一旦本帮大难临头,这王八蛋便想逃之夭夭,以求保全。这种叛徒,留他做什么?童帮主,剁了他!” 鳄鱼帮数十名帮众纷纷叫嚷,要杀了胡海。夹七夹八的议论着,声音混乱。 萧爻心道:“从鳄鱼帮帮众的喊杀声听来,他们是把胡海当作了逃兵、叛徒。” 胡海听得鳄鱼帮中人人喊杀,不由得惧怕非常。脸上忽然变成蜡黄之色,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落。 童威道:“胡海,你在我帮已有五年,你心里清楚。帮中弟兄们向来有福同享,如今有难,该当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正当人人用命,守护本帮大业时,你居然做了逃兵,你有何话说?” 胡海的头一直低沉着,听到童威喝问。道:“帮、、、、、、帮主,各、、、、、、各们兄弟。”牙齿打颤,格格地响,显得惧怕已极。 先前那位性子急燥的人呸的一声。喝道:“兄弟二字,尊贵无比。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根本不配提及兄弟这两个字。我来问你,什么是兄弟?” 胡海道:“兄弟、、、、、、是义气当先。不论、、、、、、不论亲疏贵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人喝道:“兄弟是有难之时,齐心合力,扭成一股。与你这等贪生怕死的人做兄弟,实在丢老子的脸。” 萧爻心道:“由此看来,鳄鱼帮帮众人人重义气,就这一点,与我倒算是臭味相投了。就是不知他们的宗旨是什么?”萧爻凝神看着,并未打岔。 童威右手一扬,令那人停止辱骂。问道:“你既知大家是好兄弟,该当义气为先。为何要逃,令兄弟们寒心?”童威冷瞥着胡海,心里暗想:“胡海出逃,虽然可恨,实在该杀。可如今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而且旁观之人甚众,不宜当着众人之面清理门户。待打发了漕帮,再来处罚胡海。” 胡海一看眼前这阵势,情知撒谎已然无用。唯有向帮主认错,先渡过眼前这一关,再作打算。先自稳了稳情绪。躬身道:“帮主,属下并不是逃跑,属下得知漕帮意欲攻打我帮,我是去请救兵了。” 胡海便指着那四位老者中一位中等身材、衣着华贵,像是商人,又像是儒士的人。介绍道:“这位是刘笔惕,刘老前辈。帮主认识的。去年八月十五,我帮召开珠宝交易大会。刘老前辈携着二十多颗夜明珠前来捧场,换得十万两白银。” 童威向胡海横了一眼,不知他请救兵请得如何。向刘笔惕抱拳道:“刘老前辈深夜光降,令我帮蓬荜增辉。在下代本帮兄弟向刘前辈致谢。” 萧爻向刘笔惕看去,只见刘笔惕手里拿着一对判官笔,穿着褚黄长袍,身上赫然有一种华贵气派。 刘笔惕道:“童帮主不必客气。” 童威心道:“胡海说他是去请救兵,难道这四人是他请来的?”问道:“刘前辈,不知其他三位前辈如何称呼?请刘前辈引荐,在下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刘笔惕指着一位身材高大,长着一张马脸的老者道:“既是童帮主问及,老朽便为帮主介绍介绍。这位是翁剥皮翁兄弟。” 童威向翁剥皮看了看。见翁剥皮双手拢在袖子里,神色冷漠。童威抱拳道:“见过翁前辈。” 翁剥皮也不还礼。道:“老夫的外号叫作剥皮抽筋,老夫为人吝啬,这一节,江湖中人人皆知,那也不必隐瞒。” 翁剥皮原来的名字并不是翁剥皮,只因被人送了个剥皮抽筋的外号后,人们就都叫他翁剥皮。叫得顺口了,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 童威向翁剥皮看了看,只见翁剥皮一副老气横秋的态势,想是他一向如此。倒不是有意为之。又问道:“刘前辈,其他二位前辈却又如何称呼呢?” 刘笔惕指着一位矮矮胖胖的老者。道:“这位是龙驹,龙兄弟,外号一刀两断。” 童威向龙驹看去,只见龙驹的手中抱着一柄马刀,刀长五尺,刀身十分宽大,是一件重器,少说也有五十来斤。童威抱拳道:“见过龙前辈。” 龙驹道:“好说,好说。”龙驹长着一双黄豆般大小的眼睛,闪着两道光,向童威扫了一眼,脸上似是有些不屑。 童威也不计较。转头看着刘笔惕。 刘笔惕指着一位身材高大,瘸了左腿的老者说道:“这位是乾大,乾兄弟。” 乾大的左腿是瘸了的,他拄着一根钢杖,代替脚力。时间久了,那钢杖仿佛成了他的左腿,已成了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酒壶。 乾大面色白净,鹳骨较高。自从来到较武场后,他便一直留意着苗春花。在刘笔惕给童威介绍其他人的时候,他不知已向苗春花看了多少次。每看一次,便多一次感慨,多一声叹息,同时举起手中的酒壶,往嘴里倒酒,神色颇为凄楚。众人均不知是什么缘故。 童威向乾大施了一礼。道:“见过乾前辈。” 乾大听得童威之语,方才回过神来,眼光才从苗春花的身上挪开。乾大又扒开酒壶塞子,往嘴里倾倒着酒水,痛饮了一大口酒后。回道:“醉里乾坤大,壶中岁月长。老朽乾大,人如其名。这辈子苦是吃了不少,酒是喝了不少。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虽吃了不少苦头,智量还是与从前没两样。这许多年来,酒也喝过不少,酒量比从前时候,也没增长过。老朽活着,别无所求,只是为了等死。” 乾大刚说完,便又往嘴里倾倒酒水,一口气喝下去,直将一大壶酒喝了一大半,才停住。 众人听他大发感慨,不知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底有什么伤心事,解不开。听了之后,便都为之一阵心酸。 乾大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着五丈外的苗春花。 苗春花听得最后几句话,眼圈一红,差点儿掉下泪来。心中默默地念道:“你又何必说出来?你肯定还为当年的事伤怀,甚至还在怪我。”见乾大猛烈喝酒,将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 只听刘笔惕道:“我们四人长住藏边,极少涉足中原,二十多年前,江湖朋友送给我等四人一个外号,叫作藏边四友。”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发出不少嘘声,议论纷纷。“哦!原来他们就是二十多年前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藏边四友。”“听说这四人心肠狠辣,下手绝不容情。若有人惹上他们,与他们结了仇,他们必十倍报之。别人骂他一句,他必还十句。别人若砍了他一刀,他必还人十刀。若有人与他们结仇的,他们不怕追到天涯海角,不分白天夜晚,直要追到仇人,杀了仇人,报了仇才肯罢休。” “近二十年来,却极少听到四人的讯息,人们都快将他们淡忘了。四人今夜来此,不知是为了什么。”“这四人虽有二十年未走动江湖,毕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还是不惹为上。” 众人得知藏边四友的名号后,都警惕起来。忌惮四人昔年的恶名,不敢轻易得罪。 童威道:“在下曾听过四位的大名,四位前辈二十多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那时在下只有五六岁。” 人群中顿时有人嚷道:“不错,四位前辈成名极早,我等均是仰慕已久,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才得见四位高人的庐山真面目。” 众人均不想得罪藏边四友,说什么仰慕已久,虽有些阿谀之嫌。可俗话说‘出手不打笑面人’,先恭维四人一番,留下了这个好印象,就算得罪了四人,量他们也不致做得太绝。 童威又道:“不过,近二十年来,极少听到四位前辈的风声。更有一些怀不轨之心的人传出谣言,说道四位前辈、、、、、、四位前辈已经驾鹤西游,去了西天极乐世界。” 龙驹一听有人咒他死,喝道:“咒老子死了,是哪个龟儿子放的狗屁?”说完,向在场众人扫了一眼。在场之人都将眼光避开,不与他对接,免得被误会成那个诅咒他死去的人。 童威道:“龙前辈请息怒,我也是在江湖上听到这个消息。依在下看来,江湖中事大多以讹传讹,谁也难说得准。” 龙驹见没人敢接嘴,才肯罢休,收回了目光。 童威道:“我猜想四位前辈多年不走江湖,必是刻苦钻研武学去了。不知在下的猜测对是不对?” 却听刘笔惕说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在藏边大雪山中隐居不出。空闲之时,也钻研武学。但我们深居不出,并非由钻研武学而起,实是我等欠了一位大豪杰的一个大人情,答应了他,在大雪山待足二十年才能出动。” 刘笔惕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阵议论之声。“他四人已如此了得?每个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四人联手就算不能惊天动地,但称霸一方是绰绰有余的。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还会欠别人的人情。” “他们会欠谁的人情?江湖中比他们本事更大的,为数不多,就是搬着手指也数得出来。武当山铁琴道人剑术通神,强过这四人。少林寺中的苦禅大师,修习禅功已数十年,当比四人更厉害。” “这么说来,那人多半是铁琴或苦禅,二人必居其一。”有的则猜想:“多半是这四人杀人无数,凶悍残忍。苦禅大师看不过眼,于是出手制服四人。要他们归隐大雪山,不许出来。” 每个人心中都怀着不同的臆测,看着藏边四友。 萧爻抱了抱拳。问道:“刘前辈,在下倒有一个疑问。” 刘笔惕道:“但说无妨。” 萧爻道:“前辈刚才说,你们四位欠了一位大豪杰的人情。可你又说你们答应了他,才甘心在大雪山中隐居不出。在下以为必是那人强迫四位隐居。可既然是强迫,那就不是欠他人情了。” 刘笔惕向其他三人看了看。那三人均点了点头。刘笔惕方才说道:“这事也不必隐瞒大家。二十六年前,我等四人路过河北沧州。听江湖传言,沧州孟三拳孟拳师乃是北拳之王。与人过招,只用三拳就可将对方击倒,从来不用第四招。因此上,江湖中人称他为孟三拳。因为孟三拳太过出名,便没人知道他本来的名字。” 萧爻心里叹息一声。暗道:“你跟我扯二十六年前的事,我如何能知道?我更加不认识什么孟三拳孟四拳的。”只好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却听童威接道:“孟三拳孟拳师的大名,在下有所耳闻。想必是孟老拳师威名自负,引得四位前辈前去请教吗?” 刘笔惕道:“他孟三拳如何厉害,与我等有何相干?别说他只是个北拳之王,就是江湖之王,皇帝老子,我也一样不买账。当年,我等路过沧州时,正是五月间天气。孟三拳若只是个平平的角色,我等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兴许会去拜访拜访。但他名气很大,我们就打消了拜访他的念头。” 萧爻问道:“前辈,为何孟拳师是平平常常的一位拳师,你们就肯拜访。而他名气大了,你们反而不去呢?” 刘笔惕接道:“问得好。倘若刘笔惕是位平平常常的武师,我们路过沧州,便会去拜望拜望。为的是武林同道,义气深重。但他名气太大,并非平常武人,自然眼高于顶,不肯将我等放在心上,去拜望他有什么滋味?” 龙驹接道:“当时,孟三拳称雄北方,我等不过是初出江湖,论江湖名望,自然不及他。换作今天,只怕要颠倒过来。” 陆成英听不懂。便问道:“什么颠倒过来?”陆成英憋了很久,到这时,才终于能插进一句话来。 龙驹冷笑一声,神色十分自得。道:“就是说在江湖名声上,我们当年及不上孟三拳。如今颠倒过来,却是孟三拳及不上我们。” 陆成英点了点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都是轮流做庄的,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萧爻问道:“龙前辈,刘前辈。你们路过沧州,没有去拜望孟三拳,这与你们隐居大雪山有何联系呢?” 第二百四十章 藏边四友二 刘笔惕道:“孟三拳的一个侄儿,名叫孟朝威。恰恰正是因为我们路过孟家寨时,没有前去拜望孟三拳。孟朝威这龟孙子才领着三五十名孟家寨的喽啰,来向我等要过路费。” 河北沧州孟三拳占山为王已有数十年。江湖中人大多听说过孟家寨的名声。听得孟朝威率领喽啰索要过路费,这种事实在稀松平常,众人均不觉得如何惊骇。 翁剥皮接道:“老夫我的外号叫作翁剥皮,剥皮抽筋,那不是白叫的。老夫一生只坚守一条准则,只准进不许出。孟朝威要来打劫我,从我身上索要过路费,那是痴心妄想。莫说当时我身上连半个铜币也找不到,就是有,老子也不给。” 龙驹道:“孟朝威要我们留下买路钱,才肯放行。我们既不给钱,又要过路。两边讲不好,只有动手。孟朝威一声呼喝,那三五十名喽啰便纷纷举兵刃围攻我们。嘿嘿、、、、、、嘿嘿。”龙驹说到此处,忽然嘿嘿而笑。嘿嘿后面到底是什么,他却不说了。 在场的江湖武人,大多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听得龙驹说到与孟家寨众喽啰的对战,便不由自主的热血上涌,心情沸腾。听得龙驹嘿嘿嘿嘿地,便没了下文,心中十分不耐烦。都想问:“这嘿嘿嘿嘿之后呢?”有的更是低声议论道:“说话说完啊,嘿嘿嘿嘿地便没了下文,真是岂有此理。”“话只说到一半,你就停住不说,这不是扫大家的兴吗?” 若非忌惮藏边四友武艺高强,手段毒辣。那些个年轻冲动之人,不耐烦听话听半截的,只怕早已冲过去,对龙驹拳脚相加。直要打到他老老实实交出底来,不敢以嘿嘿嘿嘿来忽悠众人为止。 当然,也有些心思快捷的人,见到龙驹志得意满地嘿嘿地笑,从他的表情上已猜出他们与孟家寨对战,他们是胜利的一方。因此一点也不着急。 龙驹却是因为年代久远,隔了二十多年,再次提及,记得不很准确,才嘿嘿一笑,等于先将对战的结果表示出来了。嘿嘿二字,在他看来,那就是胜利。若是‘哎、、、、、、哎’的长叹,则是吃了败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众多年轻之人,向来喜欢的是单刀直入,直截了当。胜则胜,败则败,只意会不言传,反而无趣乏味了。 一阵骚动之后,刘笔惕接道:“当年与孟家寨众人对战之事,也不是我等事后诸葛,背着孟家寨的人在此吹嘘。那时我等对孟朝威心怀不啻,出手毫不容情,三拳两脚打倒一个,十刀八剑杀翻一片。不到半柱香时分,那三五十个喽啰全被我等杀翻在地。” 藏边四友回想着当日之战,四人的神色仍激动不已。 萧爻道:“四位前辈,如此说来,你们与孟家寨是结下梁子咯?” 龙驹缓缓回过神来。道:“不错,正是这般。” 刘笔惕向萧爻看了看,虽然不认识萧爻,但见他积极参与讨论,对自己的事如此热忱关切,不必知道姓名,已对他有了些好感。刘笔惕道:“我们杀了孟家寨的数十名喽啰,孟家寨还能与我们和平相处吗?任何人都想得到,就算我等不找他们,他们也要来找我们。我们杀翻了那些喽啰,孟朝威趁乱逃走了,我们也没追,正是故意放他走,让他去给孟三拳通风报信。” 龙驹接道:“我们四人当时商议着,杀了孟家寨的数十人,都知道与孟家寨的梁子是结下了。若不将这事了结,心里也不踏实,就等着孟三拳。” 刘笔惕道:“我们等了没多久,就见孟朝威在前引路,孟三拳领着三百多名喽啰,以及孟家寨中二十多名武功高手,几百人呼啸着赶来。他们打家劫舍,是做习惯了的,那次倾巢而出,声势十分浩大。” 刘笔惕话音刚落,龙驹便接道:“孟朝威去给孟三拳通风报信时,不免添油加醋地污蔑我等的不是。因此,孟三拳一见到我等,便怒发冲冠。不及问明缘由,便喝令孟家寨众人出手相攻。孟家寨人数众多,但除了孟三拳以及他手下的二十多名高手外,其他喽啰均是武艺低微的乌合之众,对那些喽啰,我们也没有放在眼里。那二十多名武功高手,着实不易对付。” 刘笔惕与龙驹一同回想着当年的战阵,一面回想,一面诉说。一人说完,另一人便紧接着话头说下去,像是表演接力赛似的。刘笔惕道:“对方人数既多,更有武功好手在内。我们尽全力拼杀,杀翻了七十多名喽啰,却也受了极重的伤。乾大兄弟的左腿,便是当年在混战之中,给人砍了的。” 众人听到此处,都一齐看向乾大的左脚。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哦哟!’、‘啊呀!’的叹息声。这里所有武人当中,有不少人经历过群战,深知其间的凶险惨烈。在群战之中,刀剑如狂风暴雨,稀里哗啦而至,一个不留神,便为刀剑伤到。除非有万夫不当之勇,否则谁都不敢保证能在混战之中,保得万无一失。 乾大被砍掉左脚,这事发生在群战之中,本来也很平常。这事虽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众人想到腿骨为刀剑斩断的痛楚,都忍不住发出了叹息声。叹息之中,有的又暗自庆幸,幸好我没有参加。 乾大遥思往事,想起了当年的混战,在混战之中给人砍断左腿的凄惨情境,不由得一阵阵的激动,他扒开酒塞,又猛烈地灌了几大口烧刀子。显得痛苦不堪,虽已事隔多年,但他只要一想起,便激动得难以自已。 萧爻心道:“这位乾前辈已喝了不少的酒,每每提及往事,他便神色凄楚,情不自禁的猛烈喝酒。乾前辈多半是对过往之事放不下,一直耿耿于怀,无可消解,才如此借酒消愁。”想到此处,不由得对乾大起了同情之念。却哪里知道,乾大猛烈喝酒,自有别的缘故,并非完全就是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 只听刘笔惕道:“对方人多,那场混战,却是我等吃了大亏,人人负伤。眼看不是事,我们采取且战且退的策略,退回到深山野林之中,打算先养好伤,再作计较。”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都想:“什么且战且退,说得倒好听。你们定是打不过人家,说白了那是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但这般直说出来,有损四人的颜面。虽然这样想,却没说出来,有几人便只在肚子里讥笑。 刘笔惕道:“我们躲进了一片大丛林里,待了半年,才养好身上所受的伤,内力也得复原。” 龙驹道:“若是在混战之中被人砍死了,那只能怪自己命短。可我们并没有死,那半年之中,除了养伤,我们时时想着的,便是去烧了孟家寨。” 刘笔惕接道:“藏边四友,有仇必报。我们养好了伤,便着手报仇。先去孟家寨打探寨内实情如何。却发觉孟家寨守卫森严。从山寨下面到山寨主营,前后共有五道关口。每个关口都有口令,若口令不合,会被守关之人抓起来。我们又不是孟家寨的人,哪里能知道他山寨里的口令?从山寨正面上山,阻碍重重,而且凶险极大。” 萧爻问道:“前辈,那你们是怎样上山去的?” 翁剥皮接道:“从正面不能上山,我却在山寨后面发现了一条上山的秘密通道。当天晚上,借着月光,我们四人便是从那条秘密通道潜入孟家寨。”翁剥皮一直没有开口,但上山的密道是他发现的,对这得意之作,他记得十分清楚。听得刘笔惕与龙驹说到此处,便接过话头,志气高昂地说了出来。 翁剥皮说到此处,似是已想不起来,便又住了口。众人都在看着他,望他将后面发生的事说完。 翁剥皮道:“后来发生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老刘,你跟大伙儿说说。” 刘笔惕回想了一会儿,接道:“孟家寨内虽然守卫森严,但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孟家寨的主营,发现了孟三拳。当天晚上,我等四人分头行动,在山寨内点起了数十个草把,一把大火腾空烧了起来。” 刘笔惕顿了顿,显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龙驹接道:“孟三拳高声呼和,叫醒了寨内的几百人。全都聚集起来,一面救火,一面寻找纵火之人。嘿嘿,那纵火之人不正是我们吗?” 刘笔惕道:“对了,正是这样。不用他找,我们主动找上了他。我们藏边四友,要不干就不干,要干就要干彻底。放火烧他贼窝,那是不够的,还须杀了孟三拳与孟朝威,那才叫彻底报仇,出了那口恶气。” 龙驹缓了口气。又道:“那时候,孟家寨内烟火四起,场面混乱不堪。我们四人找到了孟三拳,便抽出兵刃,与他厮杀起来。嘿嘿,那孟三拳虽然有北拳之王的称号,可我们藏边四友也绝非浪得虚名。为了报仇,我们也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的臭规矩,四人联手相攻。我还记得,当时是这样的:乾大兄弟使一招苍龙出海,举钢杖刺孟三拳的左腰。”龙驹一边比划,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 龙驹又道:“刘笔惕使判官笔,使一招指点江山,点刺孟三拳的前胸。单就这两下,已将孟三拳逼得手忙脚乱,不能还招。我们既要报仇,不杀死他不会甘休,又岂能让他还招?翁剥皮挺剑直斩孟三拳的左肩。我则使出四门六合刀法,一招如封似闭,直砍孟三拳的右肩。” 刘笔惕紧接着说道:“我当时便只见到孟三拳左躲右闪,滴溜溜地打着转,躲避我们四人的兵刃,同时听得他惊呼乱叫。他拳法当真不赖,向左一闪,往右一跳,竟躲开了我们攻出的第一招。勉强接到第二招的时候,龙老兄得空,一脚踢在孟三拳的后腰上。” 龙驹接道:“我当时踢他那一脚,也没用多大的力。想是孟三拳心虚,下盘不稳,竟被我一脚窝心脚踢得滚出了三四丈远,才勉强停稳。孟三拳站起身来,落荒而逃。他一向自称是北拳之王,可逃跑的时候,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 藏边四友诉说自己昔年的光辉事迹。一个个神色兴奋,只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众人只是听他们回想着,畅所欲言,并未亲眼得见。虽然也是群情激昂,却没有人鼓掌喝彩。 藏边四友虽没得人鼓掌喝彩,大加赞赏。但痛快地说出之后,却也是心满意足。 童威忽然问道:“四位前辈,那后来之事又如何了?” 刘笔惕兴奋了一会儿。道:“我们既是要找孟三拳报仇,岂能让他逃脱?他在前面逃跑,我们在后面追杀。经过那天晚上的大火后,孟家寨被烧成了白地。孟三拳却是往漠北逃跑。我们追杀孟三拳,也深入漠北。” 龙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火烧孟家寨的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开了。当时名震天下的共有两位大豪杰。他们的名声甚至盖过了同时代的铁琴道人与苦禅大师。” 众人一听到名震天下的大豪杰,无不十分好奇。既是名震天下的大豪杰,好歹要知道其姓名,就算不能与他做朋友,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可沾沾荣光。纷纷问道:“那两位大豪杰都是谁?”有的则道:“我神州大地向来英雄人物众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每隔上二三十年,便要出现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大豪杰。二十多年前的那两位大豪杰却是谁呢?” 一阵躁动之后。刘笔惕道:“各位请稍安勿躁。” 众人缓缓沉下气来,屏气凝神,听他说出那两人的名号。有的心中拟定了自以为的英雄人物,看看与刘笔惕所说之人符不符合,较武场上变得十分安静。 刘笔惕道:“二十多年前,名动江湖的两位大英雄,一位名号叫作黑鹰。他的真实姓名,老朽也不知道。这位黑鹰大侠,仗义行侠,诛杀贪官,惩治土豪劣绅,为民请命,着实做了不少于民有利的大善事。他每做下一件好事,便留下一个黑鹰的名号。因为他轻功极高,没人能追得上,因此上,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萧爻一听到‘黑鹰’这两个字,顿时如被强电击中一般,全身剧烈地一抖。脱口而出:“是周元嘉周大爷。”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山上,周元嘉思忆往事时,言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外号,恰恰正是黑鹰。又听得刘笔惕的话,说他轻功极高,那是因为周元嘉练成了龙象心法,一身轻功冠绝天下。 人群中顿时涌起了不少议论之声。童威高声说道:“不错!黑鹰大侠之名,我早年就曾听说过。哎!只是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只闻其名,却无缘得见一面,深以为憾。”说完,唏嘘不已。 冷玉冰忽然说道:“我听师傅说过,当年的名震江湖的黑鹰前辈,名字叫作周元嘉。”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唏嘘之声。童威说道:“原来黑鹰前辈的名讳是叫作周元嘉,我直到今天方才知道。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否还在?” 冷玉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听师傅说过,从来没见过黑鹰前辈本人,更不知道其他的讯息。” 张八说道:“将周前辈列为老一代的第一位大豪杰,我十分赞同。” 童威说道:“黑鹰前辈做过不少于民有益的大好事,将他列为第一,我也赞成。”童威此言一出,他身后的数十名帮众无不随声附和。都举双手赞成将周元嘉列为老一辈中的第一人。 萧爻万万没有料到,周元嘉的声名,在后一辈江湖英豪的心目中,声望竟如此之高,不由得十分痛快,亦十分感动。心道:“周大爷年轻时遭遇了不少的挫折,他的家人全被倭寇杀害。为了报仇,他吃的苦不可胜道。他曾经与一位名叫唐雨溪的武林前辈有过一段爱恨牵缠。周大爷情场失意,隐居深山。他灰心丧气,总以为他一生的所作所为,全是失败的。哎、、、、、、。他老人家要是能听到,我们这些后辈对他如此崇仰,必然老怀大慰了。我找到仇人,报了大仇之后,再遇到周大爷时,一定将今晚众人崇仰他老人家的盛况如实告知。让他知道,有这么多年轻后生崇敬他,好让他开心开心。” 只听童威道:“刘前辈,那你要说的另一位大豪杰却又是谁?” 第二百四十一章 藏边四友三 刘笔惕高声说道:“众位,我先前曾说过,我们藏边四友欠下了一位大豪杰的一份大人情。那位大豪杰、大侠士,并非外号叫作黑鹰的周老前辈,也不是铁琴道人,更不是苦禅大师。我们欠了他人情的那位大豪杰,我正要给大家伙介绍。” 刘笔惕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涌起了潮水般的呼喊声。“是谁?那位大豪杰到底是谁?” 刘笔惕将手一扬,众人纷纷停下了呼喊,都听着他将那位大豪杰的姓名报出来。刘笔惕道:“老朽要给大家伙介绍的那位大豪杰,也正是老朽生平最为崇敬之人。他姓萧,名字叫作万立。” 在场上的童威、张八、刘方亮、陆氏兄弟、漕帮二当家绍环山,镇江五怪中的其他二老,听到萧万立的名号,无不是人人震动。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副崇敬之色。一时之间,年轻热血的男儿汉更是直接呼喊出来,‘萧老英雄’、‘萧大侠’的呼声此起彼落,喊得震天价响。而那些成熟稳重的,来得不如年轻汉子直接爽快,则是将敬仰之情,暗藏心内,并未喧之于口。 这其中,最为震撼的要数萧爻。当听到刘笔惕报出周元嘉的名号时,萧爻已是十分震动,再听到萧万立的名号。萧爻全身激荡,激动得简直差点儿就要晕过去。藏边四友亲自承认生平最为崇仰之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爷爷,一个陌生人,肯真心诚意地崇仰自己的亲人,这比那种带有目的的、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萧爻既十分震撼,又倍感自豪。 萧爻再也忍耐不住,激动地跳到了人群中间。雄壮而自豪地呼道:“他是我的爷爷,刘前辈,萧万立正是在下的爷爷。” 萧爻当真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两位老人家,竟然是江湖中人所望重的大侠士、大豪杰。 一直以来,在萧爻的心目当中,无论是周元嘉,还是萧万立。一直都是慈祥而宽爱的老人。曾经听他二人说起过各自的江湖往事。从那二人的谈论之中,得知萧万立见多识广,早年时候足迹走遍大江南北,他武功极高,为人十分精明。周元嘉原是书生,为了报仇而弃文从武。此处,对二人所知甚少。 这也怪不得萧爻。周元嘉与萧万立成名是在萧爻出生之前,等到萧爻长大成人之后,那两人早已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二人为人处事,不再是冲动、莽撞、排斥异己。早已凝练成了敛藏、包容与宽大的气派。 萧爻并不知道两人年轻时候的英雄壮举,这才会一直只当他们是两位气度雍容的老人。听周元嘉与萧万立说出各自的生平之事时,觉得平平淡淡,与江湖上的逸闻趣事并没有什么两样,更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这当然是因为,周元嘉与萧万立在诉说生平的英雄事迹时,省却了许多的争端,说事朴实而真诚,绝无丝毫夸大其词之处。 两位老人既已活到这份年龄,求的是心气平和,益寿延年。因此,在诉说各自的事迹时,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浮夸与伪饰。这才使得,萧爻听到二人诉说往事时,总觉得平淡无奇,不够惊险刺激。实则是二人心境平和,完全不需要以离奇惊险来哗众取宠。 较武场上众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到萧爻的身上。不少人大发议论:“什么?萧老英雄竟是你这小子的亲爷爷?”、有的则表示怀疑:“荒唐,荒唐!萧老英雄如何就是你这小子的亲爷爷?你只怕是冒认的。”、“你冒认是萧老英雄之后,定然是别有居心。”有的更是说道:“萧老英雄名震天下,你冒认是他的孙子,敢怕是想借此沾光的。哼!冒认英雄之后,真是不要脸。” 这里多数人并不认识萧爻,萧爻与萧万立并没有同时在众人眼前出现过,这里众人也就没有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爷孙关系。对萧爻自认是萧万立的孙子一事,有多一半人深表怀疑,绝难相信。萧万立名声太响,有的更是直截了当,说萧爻此举,无非是想借他人之光,照自家厅堂。 萧爻兴致高昂,站在较武场的中央。听得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怀疑的话,怀疑也还罢了,有的甚至恶语中伤,一句句刺在心窝里。一般人只怕早已承受不了,非急着跟众人解释不可,必要闹到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的境地。 不过,萧爻向来头恼清醒。听到众人的怀疑之声,但觉得这当真才是天下间最为荒唐可笑的大怪事。心中暗道:“天呐!萧万立是我的爷爷,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因为没有亲眼见证过,就如此不相信人,深自怀疑。对真事疑云满布,对谎言、谣言却听风就是雨。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之至。” 萧爻想到此处,不由得向陆详看去。这句‘真正岂有此理之至’,正是陆详的发明创造。他此时被众人怀疑,竟然不知不觉地用上了陆详的话。 萧爻的神色却十分淡定。随即又想:“这里众人都在怀疑我,只怕还有别的原因。爷爷昔年的名声太响,时至今日,声名还在。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如若得知我并非说谎,知道我确乎就是爷爷的孙子,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崇仰爷爷的同时,对我自然会更看重了些。” “哼!我萧爻顶天立地,纵然爷爷声名盖世,我又岂会受托于他的声名之下?更加不会冒认。爷爷是大英雄也好,是位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好,他始终是我敬重爱戴的爷爷。我承认是他的孙子,这不过是天下间的晚辈们认祖归宗,表露孝心之举而已。如何就是别有用心了?” 萧爻不与众人争论,朗声说道:“各位,萧万立确然就是我的爷爷,这事千真万确。” 萧爻十分坦荡,情知这里众人是不知情由才怀疑自己,虽受众人怀疑、中伤,脸上仍豪不变色。 众人见萧爻如此坦诚,多半不会假了,在大家就快相信萧爻的时候。人群中一个轻细细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说慌骗人啦,不认自家祖宗,你是大不孝。冒认人家的孙子,有什么光彩?”此人说话的声音,听来颇有些阴阳怪气。众人听他专唱反调,都忍不住呵呵哈哈地讥笑起来。 萧爻道:“我难道不知冒认人家的孙子并不光彩?那我为什么还要冒认?”萧爻说话时,仔细凝视着人群,看看谁的嘴唇动过。 那人又道:“你为什么要冒认,你自己知道。问我们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你,怎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还要问,你这不是糊涂透顶吗?”声音软绵绵地。想必此人修习的是阴柔一派的内功,说话之时,有意将内力加之于声调之中,拖长了声音。 人群中又传出一阵咕咕、哈哈的讥笑之声。 萧爻喝道:“是谁中伤在下,请站出来。” 萧爻向四面扫视着,人群里一时没有声息,人人都不再说话,顿了一会儿。那人说道:“中伤你又如何?”话音刚落,便从漕帮队伍里跳了出来。正好落在萧爻的对面。 萧爻向来人一看,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漕帮的白衣秀才李春阳。自听到萧爻承认是萧万立的孙子里,李春阳的怀疑就产生了。他认定萧爻是在冒认,才一直与萧爻唱反调。 萧爻道:“白衣秀才,我与爷爷相处了二十多年,我说我是我爷爷的孙子,你为何不肯相信?” 萧爻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议论之声。有的低声议论道:“他如果是冒认的,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李春阳道:“无凭无据,谁都不会相信。” 萧爻道:“要什么凭据?” 刘笔惕忽然道:“你说你与萧老英雄相处了二十多年,你又是他的孙子,那萧老英雄的一身本事,你必然学会了不少吧?” 当萧爻跳进人群中央,自报身份,而遭受众人怀疑时,刘笔惕的话头便给打断了。刘笔惕见众人都在议论萧爻是不是在说慌,只得留下话头。刘笔惕暗忖:“萧老英雄与我等四人有大恩,然而,已有数十年不见,不知他近年来过得怎么样?这少年倘若真是萧万立的后人,倒可从他口中探听些讯息。”于是,决定先证实萧爻与萧万立的关系是否属实,直到这时候才得插进话来。 萧万立练就一身高强武功,倘若萧爻真是他的孙子,那萧爻必然会得到萧万立传授武艺。这样一来,倘若萧爻的话是实情,那他必定会使萧万立的武艺。如果萧爻不会使萧万立的武艺,也就足以证实萧爻是在撒谎了。 萧爻向刘笔惕抱了抱拳。道:“刘前辈,爷爷传给我一套梅花拳,一套通臂神拳,一套寒冰烈火掌,另外还有一门阳关三叠的武功。他老人家本事高超,功夫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我虽然学过他的武艺,但在武学修为上,我还没有达到他老人家的那种领域。” 刘笔惕听得萧爻一口气便能说出萧万立的诸多武艺,寒冰烈火掌与阳关三叠是萧万立自创的武艺。向不外传,别人万难得知,萧爻既能说出这些武艺的名称。刘笔惕对萧爻所说的话,已经相信了八分。 刘笔惕点了点头。忽然道:“你的名字叫作什么?”刘笔惕与萧爻已说过了不少的话,但直到此刻,他方才动问萧爻的名号。 萧爻抱拳道:“在下名叫萧爻。” 李春阳嘿的一笑。道:“为了冒认别人的孙子,你连姓氏都改啦。”萧爻向李春阳扫了一眼。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为何要冒认?” 刘笔惕道:“你如果能以你爷爷的成名绝技打败他。就足以证明你说的是实情,你也不是冒认。” 萧爻道:“多谢前辈提醒。”转头看着李春阳。道:“我用我爷爷传给我的武艺,跟你过两招。姓氏名字能冒认,这武功总不会是假的吧?” 不料李春阳道:“天下的武功大多似是而非,姓氏名字都能冒认,武功就更容易做假了。” 萧爻道:“如果你还是不能相信,那就没法了。” 刘笔惕却道:“萧老英雄的武艺,我等见识过。当年我们放火烧了孟家寨,这消息很快便在江湖上传开了。这事传到萧万立的耳中,他便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去河北沧州,救应孟三拳。” 刘笔惕到此才接上先前没说完有话头,不容别人打插。刘笔惕又道:“原来那孟三拳虽然占山为王,却是位仁侠义士,与萧老英雄素来交厚。萧老英雄闻得孟家寨被烧,才会赶去救应。等他赶到河北沧州时,我们追杀孟三拳已到了漠北,萧老英雄便自后方追赶。” 萧爻听他说起了关于萧万立的事,更不来打插,仔细听着。 刘笔惕又道:“我等一路向北而行,从五月追到十月,从河北孟家寨直追到漠北额尔河边境的一片荒漠里。因大河封冻,不能渡过,这才追上孟三拳。正当我们打败孟三拳,要杀死他的时候,萧老英雄正好赶来,阻止我们。” 龙驹长叹一声。接道:“我们为报仇追杀孟三拳,坚韧不拔,不避风霜,直追到漠北。萧老英雄为救孟三拳,依然是不避风霜,追到漠北。我们为了杀人,萧老英雄为了救人,都到漠北聚齐了。这真是殊途同归。” 刘笔惕道:“我们在额尔河边遇到了萧老英雄,那时候,萧老英雄还很年轻,我记得他生得十分清瘦。他要救孟三拳,我们要杀孟三拳,这当然是讲不好的,那就只有凭武功来定。我们四人联手攻他,若是我们取胜,孟三拳是生是死,由我们来定,若是萧老英雄胜出,就饶了孟三拳。” 童威问道:“刘前辈,你们与萧老英雄对战,结果如何呢?” 刘笔惕道:“与萧老英雄的那场对战,是我生平经历过的最为惊险的一战。我们以四敌一,尽展生平绝招,分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攻击萧老英雄。可无论我们使出的招数有多快,威力有多猛烈,始终挨不到萧老英雄的边。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武功如此高深的人。” 刘笔惕说完,兴叹不已。 龙驹接道:“萧老英雄打败我们后,数出我等以前在江湖上犯下的糊涂罪孽。不怕告诉你们,那时候,我们四人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七八件命案。萧老英雄对我们知根知底,我以为萧老英雄会杀了我们,或者会将我们送去锦衣卫领赏,可他却没有那么做。” 刘笔惕道:“萧老英雄清楚我们做下的大错事,他详细地说出我等犯下的罪孽,没加惩治,也不是纵容,却谈笑风声地指给我们补救的法子。他还指点过我们的武艺,指出我们武功之中的诸多缺漏。我记得他神色和蔼,毫不藏私,就像是一位大哥,亲自指正他的小弟。” 龙驹感慨地说道:“我们与萧老英雄的友谊便是这么来的,我们从漠北缓缓返回中原,一路上结伴同行,论说古往今来的英豪。同样的一位英雄人物,自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就不服,但听了萧老英雄的评论,我等均是心服口服。英雄论英雄,好汉说好汉,实为人生一大快事。” 刘笔惕道:“在路上行了两三天,却遇到了几个去北方贩卖貂皮和鹿角的商贩。从那几个商贩的口中,打听到萧老英雄的儿子萧中泰被人杀死,萧老英雄含悲忍泪,与我等告别。自那以后,我们再没见到这位胸襟磊落的大侠。” 萧爻听到此处,记起了旧事。道:“爷爷曾经与我说过,当年家父被一扶桑浪人杀死。我此次出山,便是为了报仇。” 刘笔惕道:“萧老英雄当年指点我们武艺时,他的功夫,我们也都熟悉。萧爻,如果你真是萧老英雄的后人,你就以萧老英雄传你的武功与李春阳过过招。” 萧爻向李春阳看了一眼。道:“白衣秀才,你不相信我,那我们只好以武功来分真假了。请!”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正名之战 藏边四友二十六年前追杀猛三拳,追到额尔河边上。萧万立赶来阻止了四人,救下了猛三拳,又当着藏边四友的面,说出四人在江湖上做下的种种劣迹。藏边四友早年时候,凶狠残忍,所犯之事不是奸淫就是掳掠,听得萧万立的通报,全都心服。 萧万立打败四人后,并没有惩治他们,却给他们指明了补救的法子。两边于无声无息之中,答成了一条君子协议,萧万立又指点过四人的武艺。四人因此对萧万立深深感激。 藏边四友对萧万立既心存感激,对萧万立的为人处事之道又十分崇仰。萧万立给四人所提的补救之方,四人无不采纳。心态一转变,竟然自动地去恶扬善,与萧万立分别之后,四人果然依照那条君子协议。对那些曾被自己伤害过的人作出了弥补,或赔礼道歉,或以银钱救助。同时依照萧万立的指点,刻苦钻研武学,痛改前非,不再做恶,竟然做了不少扶危济困的大好事,隐居藏边大雪山中,如此过了二十多年。 在这二十多年当中,四人对早年时候犯下的过错大多补救过了,刻苦钻研二十多年后,武学上的修为得以更上一层楼。四人思想着萧万立的恩德,便想出山寻找萧万立,一来要将自己补救过失之事与萧万立这位老大哥分享分享,二来也是为了找萧万立叙叙旧,并当面向萧万立致以谢意,酬谢萧万立当年的提点之德。 四人出了大雪山后,刘笔惕无意间得到了二十多颗夜明珠。四人专好武学,对这笔意外之财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也只能带着上路。 四人并不知道萧万立的居所,只知萧万立住在江南,便在长江边上租了船只,坐船沿着长江往南行驶。正好遇上了鳄鱼帮的胡海,胡海发现刘笔惕身上有夜明珠,引领四人前来平顶山,参加八月十五的珠宝交易大会。 在珠宝交易大会上,刘笔惕以二十多颗夜明珠换得十万两现银。因见温仁厚落魄潦倒,答应借五万两白银给温仁厚作为起家之费,助他发财,摆脱霉运。立下借据,约定半年之后,再来索还这笔借款。 藏边四友借钱给温仁厚以后,便四处寻访萧万立。 自从萧中泰惨遭横死之后,萧万立对江湖之事也就心灰意冷,携带萧爻隐居世外,不理江湖世事已二十多年。昔年叱咤风云的萧大侠,渐渐消失在江湖之外,声名不再如当年那么响亮。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如今的江湖之中,多为后起之秀,年轻后生,这些刚出江湖的年轻人,多数人并未听过萧万立的名号。藏边四友打探多时,并没有打听到萧万立的下落。 眼看半年之期将至,藏边四友便打算先返回平顶山,找温仁厚要回那笔五万两的借款。 正逢漕帮的二当家绍环山率领帮众前来收服鳄鱼帮。胡海得知此消息后,估量两帮的势力,料定待在鳄鱼帮必定凶多吉少。于是,提早开溜。不料在半路上正好遇到了藏边四友。 胡海将漕帮前来攻打鳄鱼帮的事说与藏边四友知道,并请求援助。 藏边四友先得到萧万立的点化,后又在大雪山中过了二十多年平淡而安定的生活,四人安享太平已久,于江湖中的凶杀斗殴已冷淡得多。听得胡海相请,都抱着看一看、劝一劝的心态,与胡海一同赶来。 藏边四友来到较武场上后,先自报了姓名,又说出与猛三拳的过节,再说明与萧万立的友谊。四人本打算将自己的名号抬出来,再劝解漕帮的二当家绍环山,有了昔年的声名打底,众人忌惮之下,那么劝说绍环山的把握便增大的几成。最后再向温仁厚索要那五万两白银。岂知这里众人当中,竟然就有萧万立的孙子——萧爻在内。 听得萧爻能说出萧万立的诸多成名绝技,这已足以证实萧爻的确是萧万立的孙子,藏边四友对此已是深信不疑。见到萧爻这位故友的后人,同时感到亲切。 李春阳抢出来唱反调,藏边四友对此虽然很是反感,但也正好可以借着萧爻与李春阳比试武艺的机会,鉴证鉴证萧爻的功夫如何?有没有得到萧万立的真传? 翁剥皮见萧爻性格随和,不喜与人争论。生怕他手软,不肯用全力,见萧爻摆出架势来。翁剥皮便鼓舞道:“萧爻,你用你爷爷传你的武功与人过招,可千万要仔细了。你若是输了,不光丢了你的脸,更是将萧老英雄的脸也给丢尽了。” 翁剥皮先预防着,是怕萧爻心慈手软,不肯用力。 萧爻抱拳回道:“多谢前辈提点,在下自当尽力施展。若有使得不对的地方,望前辈多加指正。” 翁剥皮道:“要我们指正,那也行。不过要等你先显露武功,我们在旁甄别,确知你是萧老英雄的传人后才使得。” 翁剥皮心里暗道:“萧老英雄武功盖世,他的传人定然并非等闲之辈,不过要看你这小子学得了多少。”想起当年与萧万立的对战,输得心服口服,对萧万立的武功早已拜服。此生不能再与萧万立过招,但若能在萧爻身上见到萧万立的神功绝学,亦能饱一饱眼福,算是一大快事。翁剥皮人虽沉稳,却不免期待起来。 萧爻抱拳回礼,不再说话,向李春阳看了看。心中自道:“这一战乃是我的正名之战,更关乎爷爷的声名,说什么也不能输了。这李春阳不知会什么武功?我且先用梅花拳与他试试。” 萧爻想定之后,脚下踏上了八卦方位,八卦为乾、坤、坎、离、巽、震、艮、兑。分别代表着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自然现象。由先天八卦两两推演,共推演出八八六十四卦,便有六十四个宫位与之对应着。 萧爻向左边迈出一步,踏上了离位。跟着使一招梅雪争春,两拳盘绕而进,拳招未出,拳风已呼呼而响,击向李春阳的前胸。 李春阳见萧爻的拳头扫了过来,见萧爻使出的这一招并无惊人之处,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招拳法。挥左手向上格去,意欲格挡萧爻的拳头。同时右手横扫萧爻的下路,李春阳本想一招击倒萧爻。 不料,当左手碰到萧爻的拳头时,顿觉得被一股强力击中,全身一颤,‘咦’地叫了一声。才发觉萧爻的拳法,于平凡之中隐含极大威力。右手上的招数便发不出来,急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化去萧爻拳上的劲力。 萧爻心里想着此战关系到萧万立的声名,更有藏边四友在旁督战,顿时收敛起了一惯懒散随便的作风。变得聚精会神,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进击敌人。只见他双目闪着亮光,眼到拳到,真是到了心神合一的境界。 萧爻眼见李春阳的左边露出了缺陷,双眼一亮,眉毛一扬。心道:“比试武艺,与两军对垒是同一回事。攻敌之弱点,才能觅得取胜之机。白衣秀才,我本来不想与你打,可你偏偏要怀疑我。事到如今,我若不打败你,人家可不光是要笑话我,还会令爷爷脸上无光。我自己是输是赢倒无所谓,可爷爷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令他老人家声名扫地。” 萧爻这样想着的同时,右进一步,使出一招老梅报春,击向李春阳的右侧。 藏边四友见萧爻使出这招老梅报春,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捻了捻胡须,微微点头,示意嘉许。虽未有一言半语,然从四人神色和悦,想是萧爻刚刚使出的这一招,与四人心中所想恰是不谋而合。 李春阳左侧露出了缺点,萧爻攻他右侧这一下,乃是诱招。李春阳果然上当,挥双拳向右侧格挡萧爻。这样一来,李春阳左侧的缺点愈发的大了。 萧爻的一招老梅报春只使到一半,便即收住,换作一招踏雪摘梅。 外家拳法,多为实招,偏向于以实对实。拳拳到肉,招招见骨,绝少有虚招。每一招都要打到实处,从不落空。使出外家拳法与人过招时,这就被限制住,须得一招一招地打,使完一招,再使下一招。绝无一招未完,半途而废,又出新招这种打法。 萧爻所使的梅花拳亦是一门外家拳法。从古老相传的拳理上来讲,这套梅花拳法,招招都是实招,根本没有诱招,更不会有中途变换招式这样的打法。 然而,世事本无绝对,意外总是难免。一来萧爻对梅花拳法使得熟了,变不变招,对他根本没有影响;第二,萧万立传他武艺时,没有强求他一定得坚守古老传下来的打法;第三,萧爻的性格向来较为随和,这随和的性子被他直接带进了拳法当中。随和与自由悬殊得不是太大,随和的性子表现在为人处事方面,怎么样来得舒服顺畅,就得怎么样来,稍起变化,便觉不顺意。到了拳法之中,则是怎样打得流畅自如,就怎样打。招式固然还在,却跳出了武功招式所固有的条条框框。 有这几样相加,萧爻将向来以严谨著称的梅花拳法使得零散而随意,也就不足为怪了。 萧爻切断了老梅报春,到中途换作踏雪摘雪,拳法直转急下,攻向李春阳的左肋。李春阳万难料到萧爻会中途变招。他伸双手格挡萧爻的这一招,已使得老了。见萧爻的拳头击扫而来,想要躲避,终究是慢了半拍。 砰的一声响,李春阳只觉得腰肋上一痛,跟着向后倒退,已然被萧爻击中。 萧爻只用了一层力道,这一拳虽然击中的李春阳,但只将李春阳击退了三步,并未伤及筋骨。若不然,只消萧爻的力道使得稍微大一点儿,李春阳的肋骨还怕不断? 萧爻只用三招,就击中了李春阳。这是他自学成武功,与人过招以来,击到对方最快的一次。 萧爻心下不免有些得意,仔细一回思,却才发觉其间的玄妙所在。方才使出的三招,摆脱了梅花拳固有的框架,变换了次序,重新组合之后才发招。使得梅花拳的威力陡然大增。当真随意得恰到好处,刚刚适合。 萧爻暗暗思量了一阵子,从刚才的对战中,领略到了以前从来没有领略过的技法。心中欢喜,如获至宝,暗暗牢记心头。 刘笔惕道:“当年萧老英雄与我等四人过招时,最先用的也是这路梅花拳法。” 龙驹道:“不错,我还记得。” 乾大与翁剥皮都点头称是。 萧爻道:“四位前辈,你们都认得这路拳法了。” 刘笔惕又道:“当然认得。萧爻,你所使的梅花拳法,在劲道上,比你爷爷的稍微弱了一点。然而,你能临场观察敌手,视情形而变换招式,不落俗套,这却是最难得的。” 众人听他如此说,那自是不再怀疑萧爻了。 萧爻心道:“刘前辈的眼力果然锐利,我中途变换招式,他都能看得出来。”道:“多谢前辈夸奖。” 刘笔惕道:“你爷爷传你的武功应该不止这样几招,但你们胜负已分,打不成了。”刘笔惕只见到三招梅花拳,颇有些意犹未尽。向李春阳瞟了一眼,似乎怪李春阳不尽力,害得萧爻只能使出三招拳法来。 李春阳中了萧爻一拳,按理已算输招。李春阳向四下一看,见漕帮二当家绍环山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之情,不由得既愧且恼。眼光避开,不敢再与绍环山的目光相接。 人群中有人议论道:“太快了,萧爻只用三招,李春阳便招架不住了。”到这时候,已没人再怀疑萧爻是萧万立孙子兼传这件事实了。 李春阳听得这些评论,那是说自己连萧爻的三招都接不住,不由得脸色惶愧。暗道:“我本是要来奚落萧爻,不想反而输在他的手上。”见萧爻脸显得意之色,一时怒从心起。大喝一声,将全身劲力凝集于掌心之上,向萧挥拍而出。 萧爻忽听得脑后风声呼呼作响,回头一看,见李春阳怒容满面,向自己挥扫过来,掌势不弱。叫道:“胜负已分,你怎么还要出手?”随即运起劲力,与李春阳对了一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五万两白银 萧爻使出的掌法,正是寒冰烈火掌中的一招举火烧天。看着情势紧迫,萧爻这一掌不知不觉地使了五成力道。 砰的一声,萧爻的掌力接到李春阳的掌力,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向四面散去。 李春阳受到萧爻掌力的冲击,身子急晃,像只钟摆似的,摇摇欲倒。李春阳慌忙向后退了五步,消去了倒下去的势头,方才站稳。与萧爻接了一掌后,顿觉得丹田内气血翻涌,气息不畅,几乎要呕血。李春阳连忙运气调息,压住那股上涌的气息,才不致吐出血来。 萧爻道:“哎哟!刚刚这一掌没伤到你吧?” 萧爻本是好心询问,出于关怀。李春阳听在耳里,却听成是讽刺。他迅速调息之后,气息渐转顺畅,过得一阵子,才勉强能开口说话。怒道:“老子死不死,与你何干?你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萧爻见他调理气息已转顺畅。道:“你还能说话,证明你没事了。”见他怒视着自己。又道:“我是怕伤到你才问的。如何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白衣秀才,你可是曲解在下的好意了。” 李春阳听了这话,直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待要教训萧爻,可经过刚才比试拳法,对拼掌力后。得知萧爻的武艺比自己实在高出太多,绝非其敌,与他过招,绝无半点胜算,不过是自取其辱。李春阳只恨得咬牙切齿,瞪着萧爻。 萧爻好意询问,却见李春阳怒目而视,不知是什么缘故。心道:“这人为何要这样恨我?”何以会招惹得李春阳如此嫉恨,实在想不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想。 刘笔惕忽然道:“萧爻,你刚刚使出的是萧老英雄的独门绝技,当年萧老英雄与我等讲述天下的武学时,曾说过这路掌法,时隔多年,我见到这路掌法时,便想起当年萧老英雄的音容笑貌。哎!可这路掌叫什么名堂,实在是想不起了。” 刘笔惕一脸苦思之状,想是他上了年纪,记性不是太好,正在苦忆着掌法的名称。 萧爻道:“刘前辈,刚刚我使的掌法叫作寒冰烈火掌。爷爷传我梅花拳后,便也将这路寒冰烈火掌传给了我。爷爷曾经与前辈讲过吗?” 刘笔惕恍然道:“对,讲过。哎呀!我记起来了,果真是叫寒冰烈火掌。”刘笔惕忽然记起了寒冰烈火掌的名头,一时欢喜不尽。叹道:“哎!这记性不比以前了,岁月不饶人啊。” 龙驹道:“我记得萧老英雄曾经对我们讲过,寒冰烈火掌乃是他向不外传的秘技。萧爻,你是他的孙子,他自然会传给你。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与你的爷爷会得这路掌法。萧爻,你都学完了不曾?” 萧爻点了点头。道:“凡是爷爷传授的,我都学全了。这路寒冰烈火掌威力极大,我虽然学会了,但一直很少使用,就是怕误伤了人。”萧爻说着这话时,又转头向李春阳看去。道:“白衣秀才,我以前并没有使过寒冰烈火掌。刚才情势紧急,你攻得太快了,我来不及思索,才会使出这寒冰烈火掌。要是我事先有所准备,就不会用这路掌法与你对攻了,免得你接不住。”顿了一顿。又道:“我该会用伍伯传给我的上清罗天功。” 萧爻忽然想到上清罗天功也很威猛。道:“嗯,伍伯传给我的上清罗天功,没有寒冰烈火掌刚猛,可上清罗天功是一门以力运掌的功夫,使出来时,威力也很大。所以,我也不会以这门功夫与你过招。我看看,我该以什么功夫与你对掌,才不会令你受伤呢?” 萧爻此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所说的什么伍伯侠,上清罗天功等等,众人均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见都没有见到过,更不用说能鉴别是真是假了。但见萧爻说得煞有介事,浑不像是在捏造,又不得不信。 李春阳只狠狠地看着萧爻,萧爻所言,他似乎完全不知所云。 刘笔惕与龙驹等三人互换了个眼神,心中都想:“上清罗天功?这是什么武功?”“怎么,你们都没听过吗?” 四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人听说过这门上清罗天功。转头看着萧爻。心道:“萧爻会的功夫似乎还很不少。” 萧爻想了一阵子后,忽然叫了一声。道:“啊!有了。我该以伍叔侠传给我的八卦神仙掌与你玩玩。运使八卦神仙掌时,得依照八卦方步,随时跟进。腾挪闪转,飘飘然如神仙醉舞。使这路掌法时,步法上也得抢快,我运转步子避开你,就不用跟你对掌,也就伤不到你了。对。我要是提前预备到的话,我该以八卦神仙掌与你过招。” 萧爻因见使寒冰烈火掌击得李春阳气血不畅,差点儿吐血。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将所学过的武功尽数想过一遍后,才终于想到可以以八卦神仙掌与李春阳过招,又不致伤到他。 李春阳听萧爻自说自话,只当萧爻是在炫耀他学过的武功。气岔岔地,瞪着萧爻。 忽听绍环山道:“李秀才,你先退下。”藏边四友到来之后,四人诉说往事,从来没停息过。绍环山一直得不到空隙说句话,到得这时,他终于有机会开口,却是先将李春阳叫回本帮队伍里。 李春阳调理了一会儿,气息渐渐通畅,听得二当家吩咐。道:“是,二当家。”走回本阵。李春阳本是要奚落萧爻一番,没想到会弄到自己受伤。他走回漕帮队伍里时,抬头向帮众看了看,见漕帮帮众的脸上都没有取笑之色,先自安了些心。站在绍环山的身后,一时沉默下来。 绍环山先前听得胡海说过,藏边四友是胡海请来的外援,是来帮助鳄鱼帮的。早年时候也曾听过藏边四友的名号,是以一直没敢轻举妄动。然见四人并没有向自己挑衅之意,更没有向鳄鱼帮未好,不免对胡海说的话怀疑起来。 绍环山心道:“倘若藏边四友是来相助鳄鱼帮的,无疑多添了一大劲敌。可这四人一直没有表示过,真叫人猜想不透。我还是先静观其变,再作决定。最好这四人是过路的,不速之客,他们说说话,就会自动离去。我那时再对付鳄鱼帮,可就好放开手脚大杀一场了。” 绍环山心中盘算了一番,选定静观其变的策略,倒没有着急对付鳄鱼帮。领着手下帮众,在原位站定。对眼前发生的事,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瞧上一两眼,也就只瞧瞧而已,更不会多嘴多舌。 月正中天,疏星朗朗,较武场边上更点着无数只牛油火把,将整个较武场照得格外分明。 这里的人当中,鳄鱼帮与漕帮的事还悬而未决。因此两帮的人虎视眈眈,虽然已到中夜,但谁都没有睡意,更是瞌睡也不敢打。就怕一打瞌睡,睡下去后。对方与自己这边厮杀起来,在睡梦之中被人砍掉了脑袋,那可大大的划不来。 苗春花本来是事外之人,可乾大一来之后,乾大不时看着她,她也不时地瞧着乾大。此二人多年不见,正不知有多少心里话欲待倾诉。当着众人的面,都觉得不方便,两人似乎又都不愿意在此人俦广众之下说破心事。因此,只这么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单只眼神交流,心中之话,到底是没能说出。但如此挂记着对方,却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李翠微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萧爻的关心似乎多了起来,萧爻丝毫没有倦色,李翠微也不敢打瞌睡。朱大成关心李翠微,也没有睡意。 冷玉冰、张八、刘方亮与陆氏兄弟,自加入千叶门以来,接手过不少的生意。他们以找人为业,经常要在晚间行动,熬夜已经成了习惯,这五人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如此一来,较武场上的数十人,不管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有着怎样的期盼,全都没有睡意。守在较武场边上,瞧着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 刘笔惕向温仁厚说道:“温家老弟,去年八月十五,老弟向我借了五万两白银,作为开药材店的起家之费。当时咱们约定以半年为期限,半年之后,老弟须原封还我五万两白银,分文不少。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事。温老弟,你向来为人诚恳,我想老弟绝不会令我等空手而回吧?” 藏边四友将与孟三拳的过节、与萧万立的友谊说完之后,按着四人先前的商议,开口向温仁厚要债。 温仁厚向刘笔惕借钱之事,这里众人不管与这事有没有关联的,全都是知晓了的。听刘笔惕问起,全都瞧着温仁厚。 自从藏边四友到来以后,温仁厚的双眼便一直注目着这四位债主。虽然这四人一直没与温仁厚说过话,可温仁厚一见到这四位债主,心里面便一直嘀咕着这件事。当他们向自己要债的时候,到底该如何答复? 如果按照借钱时的计划来发展,向刘笔惕借了钱,去采办药材,中途并没有遭遇到李初来的抢劫,一切都顺利进行,那么温仁厚经营药材店已有多时。这么几个月经营下来,只怕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自己便是阔绰的温老板,那五万两借款,也早已备上。 可药材被抢去,致使温家老药材店还没来得及开张,就宣告破产倒闭。温仁厚一心想以做药材生意发家致富,还没当上老板,过一过瘾,就落魄成了乞丐。 温仁厚听得刘笔惕呼喊自己之时,仍用温老弟这句旧时的称呼。一想便知,是自己装扮穷酸,形状落魄,对方看出了自己并没有老板的风采。若是自己做成了老板,发了财,满身铜臭,腰缠万贯,刘笔惕便会尊敬地称自己为温老板了。‘温老板’与‘温老弟’虽只一字之差,可其间的悬殊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冷玉冰对温仁厚十分钟爱,这次召集了千叶门的人来找李初来要银子,帮温仁厚还债,可她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中间会发生许多意外之事。到这时候,债主已经来了,温仁厚是没钱还债的。冷玉冰一时也没了主意,只看温仁厚如何回答,再相机行事。 温仁厚早已想过了此事,听得刘笔惕动问。答道:“刘前辈,当初咱们确曾立有约定。按时间推算下来,期限已到,我该按着借据上写明的,偿还半年前借的五万两白银。在下对欠债之事,绝对不会抵赖,可在下有一事要向刘前辈说明。” 温仁厚便指着李初来,将被李初来抢走药材的事说了出来。如何拿着那五万两租下了商铺,花去了多少,怎样用剩下的钱去各处收购药材,在途中如何遇到李初来,怎样被李初来抢去了药材。药材被抢,害得温仁厚落魄到如此境地,温仁厚对此事记得十分深刻,说得半点也不遗漏。 温仁厚道:“李初来从我的手中抢走了两万两白银,以及价值两万五千两的药材。”温仁厚向漕帮队伍里喊道:“李初来,你抢走我的药材,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该由你赔偿全部损失。” 在场的人,漕帮帮众自是站在李初来的一边,听到温仁厚的讲述,虽知是实情,却都没有任何表示。 鳄鱼帮帮众也经常干抢劫这种事,听了之后,觉得十分平常,全都默不作声。 李初来听温仁厚说起后,便从漕帮帮众的队伍里走了出来,站在温仁厚的对面。李初来嘿的一笑,随即正色道:“不错,你的那两万两白银和一批药材,我确曾动过,但那批药材不在我手上,所以你不该找我赔偿。” 温仁厚道:“不在你手上,难道会飞?” 李初来忽然指着胡海。笑道:“是他得了你的银两与药材,你应该找他赔。” 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胡海的脸上,见胡海一个面相平凡的青年,没有丝毫特异之处。但是他又怎么会得了温仁厚的药材与银两? 只听李初来道:“去年九月十八那天,在秦淮河边,我带领七位兄弟抢了温仁厚的药材,还有那两万两白银。见温仁厚是位读书人,便饶过了他的命。得了两万两,我本来打算带着兄弟们去万花楼花销花销。可我们还没到万花楼,胡海这王八蛋便领着二十多人,用弓箭射伤了我们八人,放火烧船,逼得我们八人潜水逃走。胡海,你们抢走了那两万两银子和所有的药材,你还不站出来?” 这里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惊,想不到其间竟还有这些枝节。 胡海果然从鳄鱼帮的队伍里走了出来,胡海向温仁厚抱了抱拳。道:“当初干这件事时,我们也不知道是你的东西。船上的药材已被大火烧毁,那两万两白银,却是被在下过年时输光了。” 温仁厚瞪大了眼睛,看着胡海。道:“是你烧了药材!” 胡海道:“你去年八月十八在我帮租赁商铺时,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你的药材被抢,你落魄潦倒,所有的事,我都亲眼得见。我亲自看到你潦倒得连乞丐也不如。也知道自己从漕帮手上抢下的两万两白银原本是你的。可我始终没有向你说明一切,也没有将那两万两白银交还给你。” 温仁厚怒道:“你这王八蛋,当初我来鳄鱼帮租商铺时,是你一力搓成的,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想不到,你竟然从李初来的手上抢走了我的银两,你若不知,还情有可原,可你明明知道那是我向刘前辈借来的钱,你竟然把它输光了。你、、、、、、你还我的钱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胡海受刑 温仁厚听得是胡海将自己的药材烧毁,又是他自李初来的手上夺走了自己的两万两白银。而胡海直承其事,那么,这笔损失理所当然地着落在胡海的身上索赔。旁观众人都在看着胡海。 只听胡海道:“找我要银子,真是笑话。那两万两银子是我从李初来的船上找到的。我得到银子,又没经过你的手,也就说不上欠你的。你凭什么找我要?” 温仁厚见他抵赖,怒不可遏。喝道:“你放屁!李初来船上的银子,就是我的。你还想抵赖不是?” 胡海笑了笑。道:“好,好,就算是你的。可已经输光光,不在我身上,你找那些赌鬼要吧。过年那会儿,赢走那笔钱的,有张三、有李四、有王五。他们每个人都赢下了几千两,你去找他们,叫他们把银子还给你。哎!不过这事可有点难办了。他们从我的手里赢走了钱,这会子又不知输给谁了。” 温仁厚听他说得不着边际,一想好歹他承认了这事,只有咬定他不放,在他身上找回损失才是正理,忍着怒火。道:“你少来胡扯,那两万两银子是从你手上输出去的,便着落在你身上要回来。你输给谁了,我不管你。” 胡海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布包。灯火照耀下,只见那布包泛着黄黑色的暗光,显得十分陈旧,想是胡海已用了许多年。 胡海将那布包扬了扬,众人见那布包十分轻巧,又只听得几块铜币撞击的声响,便知那布包里没什么货。 胡海满脸笑嘻嘻地。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拿去吧,再要我可没有了。” 温仁厚心下大怒,当初被抢走的是价值两万五千两的药材和两万两现银,就这几枚铜币,如何能赔偿自己损失的万分之一?见胡海一脸嬉笑之色,不将自己的事当回事,再也忍耐不住,满腔怒火非发泄出来不可。温仁厚怒道:“你这王八蛋,我今天非撕了你的皮不可。”话音刚落,便扯出长剑,刺向胡海的肩窝。 胡海道:“不是我不给你,是给了你你不要。这有什么好值得动刀动剑的。哎哟去!”说话之时,向左闪开,避开温仁厚的一剑。 温仁厚道:“你还我的四万五千两白银来,我就放过你。”提剑又上,唰唰唰唰,向胡海连刺四剑。顿时封住了胡海的上路、下路、左路和右路,将胡海罩在层层剑光之中。 胡海眼看四处都是剑光,实是没了退路,啊啊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温仁厚心下岔怒,不再留情,挺剑刺向胡海的咽喉,直要将他刺死方才称意。 冷玉冰忽然挺起长刀,挡开温仁厚的剑。几乎同时,萧爻将胡海拉出了剑圈。 温仁厚的长剑被冷玉冰一挡,顿时手臂一麻。定睛一看,是冷玉冰。道:“玉冰,你别拦我,我今天非杀死这王八蛋。”说完,又要举剑刺向胡海。 冷玉冰道:“温大哥,你纵使杀死他,也找不回失去的银两。既然他承认拿了你的东西,那么,咱们欠刘前辈的银两,就得让他来偿还。” 温仁厚听到这话,如梦中惊醒。想着这一切都是因借了那五万两银子而起,自己与众人赶来平顶山,要找到那失去的银子,都是为了找到银子,来偿还藏边四友。既然自己所失之物,是被胡海夺去的。他还不还自己,也无所谓。只要将债务挪到他的头上,自己无债一身轻,岂不是更好? 温仁厚手中的剑没再刺出,盯着胡海。胡海刚才险些丧命,忽然觉得一股强劲将自己拉开。转头一看是萧爻,惊惶之下,又有些奇怪,睁怪眼看着萧爻。 萧爻道:“温大哥,有事好商量。”萧爻刚才以内力拉开胡海,出手极快,温仁厚与在场的众人多有没看清的。若不是萧爻这么说,温仁厚还不知是萧爻出的手。 温仁厚道:“萧兄,这王八蛋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为何还要护着他?” 萧爻道:“温兄,杀人终究不是善举。” 温仁厚向萧爻扫了一眼。因想着债务的事落到了胡海的头上,也没必要再作争论。便没再说话。 冷玉冰道:“胡海。” 胡海向冷玉冰看了看,见冷玉冰生得腰若流纨素,口如含朱丹。明眸善睐,美艳不可方物,一时脚趴手软,心酥神醉。痴痴地道:“你、、、、、、你叫我做什么?” 冷玉冰见他色眯眯地瞧着自己,对自己的美貌颇感自豪,微微一笑。道:“温大哥向刘前辈借了钱,本是用来发财的。如果温大哥的药材和那两万两白银没有被你们夺去了。温大哥的药材店能得正常经营,温大哥绝对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对不对?” 胡海见到冷玉冰,激动得简直不会说话了,对冷玉冰所说,根本不加思索,便直言答道:“对,是。” 冷玉冰道:“如今,还钱的期限已到,你也知道,温大哥的药材店没能开起来,也就没赚到钱来还这笔债。而温大哥的钱又是被你夺走了的,那这样吧,这笔债务由你来偿还,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再追究了。” 胡海虽然沉迷,但听到要自己偿还债务,突然惊醒。道:“又不是我欠下的债,为什么要我还?” 冷玉冰道:“你把温大哥的钱抢了去,致使温大哥的药材店没能开张,更没钱还债,自然要由你来还这笔债的。胡海,这已经是最轻的了。如果再往深里追究,温大哥没做成生意的损失都得让你赔,你就不要再逃避啦。” 胡海怔怔地看着冷玉冰。道:“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你原来是帮温仁厚说话的。” 冷玉冰道:“哎!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你既然敢把钱抢去,就要敢承担后果才是。” 胡海道:“我还怕不知道,你跟温仁厚好,你就帮他说话,要我替他还债。哼哼!你还没做成温夫人,倒先摆起温夫人的架子来了,你也不害臊?” 冷玉冰一听到温夫人三字,心下顿时一喜一忧。喜的是倘若真成了温夫人,那么自己心愿得遂,不再遗憾了。忧的是这事还悬着,并没有一个断章,恐生不测之变。 温仁厚见冷玉冰脸有忧色,想起冷玉冰相待自己的一番情义,在自己最为孤苦无助的时候,冷玉冰不离不弃。更难得的,当自己落魄得连乞丐也不如时,冷玉冰并没有厌弃自己,更没有离开,当真是情比海深,心比金坚。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女子能如她待自己这般一往情深,深情不改。 温仁厚心道:“玉冰如此待我,我就是为她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温仁厚一把抓住冷玉冰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道:“从此刻起,玉冰就是我的妻子。” 冷玉冰忽然感到温仁厚厚实的手握住自己,甚至被他捏得有点痛,但得尝所愿,心中喜悦无限。 胡海道:“我就知道你一心向着温仁厚,才会帮他说话,你还想诓骗我?” 温仁厚道:“我跟玉冰同心同德,生死不弃。她帮不帮我,我一样爱她。” 冷玉冰听得这话,抬头一看,见四周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忽然间脸上一阵娇羞。吃了一惊:“哎哟!温大哥做事真是欠考虑。他还没向我求过婚,怎么就说我是他的妻子了?我要是现在答应了他,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是那等没廉耻的女子。”想到此处,挣脱温仁厚的手。道:“你们的事到底要怎么处置,我再也不管了。”说完,便向人群外跑去。 温仁厚急道:“玉冰,玉冰,你怎么跑了?你站住啊。”眼看冷玉冰头也不回,很快就将冲出较武场,温仁厚急得直跺脚。 张八道:“温兄弟,你快去追玉冰,这里的事交给我们就得。” 温仁厚抱拳道:“张大哥,一切拜托。”说完,追了出去。一面嚷道:“玉冰,你是怎么啦?你等等我。我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了,你不能弃我而去的。”顿了顿,又道:“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到你。不死不休!” 翁剥皮向温仁厚叫道:“你欠债的事怎么办,这事还没完,你怎么就走了?大丈夫追姑娘,什么时候不能追?你何必要这时候去?快快回来。” 温仁厚追着冷玉冰,早已去得远了。 张八道:“四位前辈,温兄弟走了,他的事由在下代理代行。” 翁剥皮问道:“你能作得他的主?” 张八道:“前辈尽可放心。” 翁剥皮道:“好!”适才亲眼见到温仁厚与张八交代过,又听张八亲口应承,就不再怀疑。 刘笔惕本来要温仁厚还债,但他没想到自己借给温仁厚的钱,竟然转过这么多的手。得知有两万两白银最后落在胡海的手上,又被胡海赌输了,到底该不该问温仁厚要钱,刘笔惕心下也犹豫了。 刘笔惕顿了一会儿。道:“温仁厚借的钱,就该问他要。” 张八道:“刘前辈,你也知道,温兄弟去年向你借的五万两银子,他用了其中的五千两来租地盘。另外的四万五千两,有两万五千两用来买了药材,却被胡海放火烧了。再剩下的两万两又是落到胡海手里,被他赌输了。实则温兄弟只动用过五千两,另外的四万五千两理应由胡海偿还。” 刘笔惕道:“是温仁厚借的钱,我只问温仁厚还。” 陆成英插道:“温兄弟只用了五千两,其他的四万五千两是被胡海挥霍掉的。那四万五千两就该由胡海承担。” 刘笔惕道:“你们听清楚了,我没有借钱给胡海,我只借钱给温仁厚。纵然胡海该承担那四万五千两,也是你们去找他要。我借钱给温仁厚,只管向温仁厚要钱。” 胡海嚷道:“我又没在温仁厚手里拿过钱,我就没欠他的,凭什么要我给他还债?再说了,那两万两银子已经被张三、李四、王五赢走了,不在我身上,该找张三、李四、王五要才对。” 胡海觉得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开脱的理由,真是天衣无缝。 陆成英道:“放屁!你不跟他们赌,那钱能被他们赢走?” 胡海道:“我就算不把钱输给他们,也会想别的路子,将那笔钱花销掉。比如去买肉吃,买酒喝。也不能怪我啊,除非这世上没有买肉的,也没有买酒的。我就没有可花销的路子,拿着钱找不到用处,才能保得住那笔钱。” 胡海像是生怕这里众人听不懂。又补充道:“只要这世上有可供花销的路子,我就要将钱花销掉的。这难道能怪我吗?除非这世上没有东西可卖,或者不需要钱就能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拿着钱也找不到可买之物,没有花销的路子,那钱自然就分文不动了。说不定等过了三五年,还会下崽呢。” 陆成英不耐烦听他胡说八道。喝道:“总之是你烧毁了温兄弟的药材,是你夺走了温兄弟的银两。这笔损失一定要你赔偿。” 胡海道:“我带人去抢李初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能成的,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谁知竟然能将李初来杀退,更没想到那船上有银子。我在船上捡到了银子,这只能怪我运气太好。” 陆详沉声问道:“你就直接说,你愿不愿赔偿那四万五千两白银。” 胡海见陆详脸色阴沉,杀气腾腾。不由得有些心虚,随即挺了挺胸膛。道:“奇了怪了,我又没从温仁厚手中抢过银子,怎么能问我赔,天下不是还有公理的吗?你们只要稍微讲点公理,就知道这事一定不能怪我。” 陆详黑着脸,呵呵一笑。跨到胡海的面前,忽然伸出两手,捏向胡海的双肩。胡海见他面色不善,忙向后一缩,意欲闪避。岂料陆详出手太快。这一避竟没能避开,被陆详抓得实了。 陆详面带着狞笑,抓住胡海的手上忽然使劲。直捏得胡海的肩胛骨像是要碎裂。 胡海直痛得脸色惨白,啊啊大叫。 陆详一边使力,一边问道:“你赔不赔?老子问你赔不赔?” 胡海痛得几乎张不开嘴,嘴唇微启,勉强吐出几个字来。道:“我、、、、、、我、、、、、、死也不赔。啊哟!痛、、、、、、痛死你爹了。” 陆详见他身受酷刑,还敢占自己的便宜,愤怒不已,手上加大了劲。喝道:“老子看你能熬多久。” 陆详捏紧了胡海的双肩,手上加劲,揉捏胡海肩头的骨头。他以内力运于手指上,使出鹰爪门的功夫,慢慢地损磨着胡海的骨头,实是钻心之痛。 陆详以为胡海受刑不过,便会答应赔偿。哪知胡海竟十分硬气。几经损磨之下,像是有老鼠在噬咬他的肩头之骨,仿佛要断裂一般。 胡海的脸上早已痛得毫无血色,双眼里泪花滚滚。但他咬紧牙门,硬是不开口求饶,更不答应赔偿那四万五千两白银。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胡海晕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平顶山混战 陆详眼见胡海晕倒,喝道:“这王八蛋装死吗?”伸手到胡海的鼻子前探试,探得胡海鼻息尚存。 陆详喝道:“起来,少在老子面前装死。”伸手在胡海的人中掐了掐,胡海方悠悠醒转。 胡海怒视着陆详,趁陆详不备,忽然搬过陆详的手,咬在陆详的手背上。陆详一时没防备,竟被胡海咬住。待觉得痛时,陆详才用力甩开了手,一看,手背上印下了一排殷红的齿痕,正在流血。 胡海咬了陆详一口,只咬得满嘴是血。也算报了被陆详欺辱之恨。 陆详大怒,如疯虎似的猛吼一声,砰的一脚,踢在胡海的肩头。他这一脚,用力极大,直把胡海踢得在地上打旋,旋了几圈,方才停住。咔嚓声响,胡海的肩胛骨顿时折断。陆详狂怒之下踢出的这一脚,用力极大,就是好的也招受不住。更何况胡海的肩胛骨先前就被陆详以鹰爪功损磨多时,更加不堪承受。 胡海惨叫一声,再次痛晕过去,不知是死是活。 陆详余怒未消,骂着走近胡海,又要再踢。 萧爻见胡海接连受苦,若再受陆详一脚,哪里还有命在?再也看不下去。抢过去,拍出一掌,将陆详的脚推到了一边。萧爻使出的这一掌,刚中带柔,掌力先是刚猛而出,待扫到陆详的脚时,掌力变得轻柔起来。这样既能快捷地护住胡海,又不致伤到陆详,可谓一举两得。 萧爻这一掌,看似平凡,但一个人的掌力要能练到刚柔并济,当真谈何容易?藏边四友眼力锐利,看出了这一层后,不住点头称赞。 萧爻看着陆详,脸上颇有不悦之色。道:“他已经受了重伤,你还下重手伤他,你是居了意要置他于死地吗?” 萧爻这句话,倒把陆详问得摸不着头脑。 陆详怔怔地望着萧爻。道:“萧兄弟,你中了邪啦?怎地不帮我们,反而帮起敌人来了?快快让开,让我杀了这混蛋。” 萧爻缓缓地转过身来,众人见到他正义凛然的神色,都不禁暗暗心折。萧爻看着陆详道:“陆二哥,我在山上时,爷爷常常教导于我。他老人家常常言道‘世人都道世间唯有武侠,这全然颠倒了,应该先有侠,再有武,宁可无武,不能无侠’。我想真正的侠士,不该是以武功欺凌弱小的人,而是凭本事救助弱势的人。”这番辩论,在场众人都觉得从来没听过,一时都在咀嚼着。 陆详道:“萧兄弟,你说宁可无武,也不能无侠,这话是不错的。可胡海这王八蛋是死性不改的,他这次害惨了温兄弟,如果放过他,他又会去坑害别人,这种人就该斩草除根。咱们学了武功,就该为民除害,你快让开。” 萧爻说道:“我们学了武功,本事大过不会武功之人。如果我们仗着武力伤人害人,更有何侠义可言?陆二哥,你也看到了,胡海接连晕了两次,他奄奄一息,脆弱至极,更没了还手之力,你再动他,他必死无疑。如果你杀死了他,就是杀死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陆二哥,请你想想,杀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你真的能安心吗?” 陆详顿了顿,当真杀害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实在太不人道。陆详向地的胡海看了看,一看到胡海,看到自己手背上被胡海咬伤的齿痕,顿时怒气上涌,冲过天灵盖。在陆详的心里面,愤怒与仇恨顿时占据了上风。陆详道:“难道因为他没了还手之力,就要放过他?就要饶恕他先时做下的错恶?如果放过他,那么,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所受的苦厄,又该找谁算?” 萧爻眼见陆详的脸上已有转念之色,不意他又放不下,与自己争论起来。萧爻道:“陆二哥,仇恨只能增加仇恨,冤冤相报又岂是了局?” 陆详冷笑道:“不错,仇恨只能增加仇恨,可你也不想想,是谁先结仇的?是胡海这王八蛋啊。是他夺走温兄弟的药材与银两在先,我们来索赔在后。如果不是胡海掠夺过温兄弟的药材与银两,与我们结仇在前,我们会平白无故与他结仇吗?” 萧爻与陆详同来平顶山,原本是同来帮温仁厚索要银两的。但两人在对胡海的事上,因所持意见不同,竟起了争执。萧爻所持的,是侠义当先,不能杀却不会武功的人。见胡海受了重伤,宽宏大度,选择饶恕他。 陆详则咬定,一切事故皆因胡海抢夺了温仁厚的药材而起,所有的罪责几乎都可以加之于胡海。 两人一时相持不下,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萧爻心道:“陆二哥咬定胡海该死,可当真杀了胡海,于心何安呐?” 陆详则想:“来此之前,萧兄弟与我们已结成了朋友。他与胡海并没有任何交情,何以到这时候竟要站出来阻挠我?难道在萧兄弟的心目中,区区一个胡海,竟比朋友之义更为重要?这可说不通啊。哎!萧兄弟到底在想什么?为何竟阻拦我?” 旁观之人也都议论起来了。有站在萧爻这边的,认为就算胡海有错在先,可也罪不至死,就是宽宏大度,饶恕了胡海,也无可厚非。也有站在陆详这边的,认为胡海坑害了别人,又不肯认错。这样的人活着就只会害人,那就不应该让他活着。如陆详说的,杀了干净。 李翠微怔怔地看着萧爻,忽然也觉得有些糊涂。萧爻与大家一道来的,又说过来帮温仁厚找回银两,讨回公道。可温仁厚的公道还没有讨加,萧爻竟帮起对方来了。要这么看来,萧爻此举便是食言而肥,不守承诺了。 可萧爻选择宽恕胡海,却又是因为胡海已受伤,没了还手之力,再伤胡海,胡海必死无疑。只有宽恕胡海,胡海方能活命。那么,萧爻阻止陆详伤害胡海,是为保全胡海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么做,也没有错啊。 李翠微看着萧爻,萧爻的眸子里一向闪着亮光,可此刻,却见萧爻的眼神里竟也有些迷顿,萧爻似是在沉思着,又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李翠微心道:“萧公子,你在想什么呢?哎!我原以为你是个很简单、很纯洁的人物。可你又常常把自己弄得不明不白,我想问你,这是何苦呢?可是,连我也受你之累,跟着你一块儿不明不白的了。哎!你何苦如此帮一个不相干的人呢?我又何苦因为你而变得多愁善感呢?” 李翠微眉头微微蹙着,正不知这些幽幽之思从何而起,然确实已存在了。又不知该向谁诉?向萧爻说吧,也许萧爻未心懂得自己的一片心意。然而,他不懂得也许更妙。 藏边四友看着萧爻,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事来。四人都想着,自己当年杀人无数,作恶多端。可萧万立并没有以杀止杀,没有追究自己的过失,反而给自己指出了改过之路。萧爻此刻宽容胡海,所作所为,当真有萧万立的风度。四人虽未开口,却暗中对萧爻大力赞成。 萧爻思索了一阵子后。抬起头来,向陆详说道:“陆二哥。如果咱们杀了胡海,这事传到江湖上去,必定为江湖中人耻笑。” 陆详道:“萧兄弟,如果我们放过胡海,江湖中人得知,才会耻笑我们糊涂行事,放纵凶徒。” 萧爻顿住了,无论自己说什么,陆详总会找出一套反驳自己的道理来。萧爻看着地上躺着的胡海,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心道:“哎哟!胡海晕过去可有好一阵子了,没见他醒过来,可有点儿悬了。” 萧爻心想着要救胡海一命,顾不上与陆详的争论,便伸手去控胡海的鼻息,一试之下,顿觉得胡海没有气息,不由得心中一慌。正要呼叫出来,忽然才觉得胡海的鼻子里冒出一丝丝气息,十分微弱,似有似无。 萧爻立即将胡海扶正,伸手抵在胡海的背心,输送真气给胡海。 陆详道:“萧兄弟,你这干什么?你怎能救敌人?还不快停手。” 见萧爻不理,又道:“你救护敌人,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再不停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详说完,往胡海的天灵盖上拍出一掌。 鳄鱼帮中原有不少素日与胡海交情不错的,因胡海逃跑,才恨上胡海。见胡海受此折辱,都道是他活该,对胡海的恼恨也就放下了。这时见到萧爻这个与胡海不相干的人,竟然出手救护胡海。受此激发,终于想起了与胡海的交情。只碍着帮主的面,不敢为胡海出头。 一人叫道:“帮主,胡海是咱们鳄鱼帮的兄弟,眼睁睁看着他被外人折磨,你于心何忍?” 童威听到这话,知道再不能坐视不管了,迅速跳到陆详面前,接了陆详一掌。喝道:“放了他!”两人同时退开三步,停住了。对对方的掌力都十分佩服,也很是忌惮。鳄鱼帮帮众见帮主发话,怒气稍平。 陆详道:“掌力不错呀,再接我一掌。”话音刚落,忽然伸出左掌划了半个圈子,接着伸出右掌划出半个圈子,左右两掌一叠,体内真气受到激发,全都奔到手臂上。只见陆详的两只衣袖都鼓了起来,陆详跟着拍向童威。 童威没想到他说打就要打,眼看已来不及躲避,只能硬接了。道:“既然如此相逼,我只好献丑了。”便沉着应对,接了陆详一掌,砰的一声巨响。两人的力道撞了一撞,各自退开五步,方才站稳。 陆详与童威对了两掌,第一掌原本是击胡海的,没出多大的力。很容易就被童威化解了。第二掌,却是有备而发,还是没能击败童威。 陆详心道:“童威不愧为一帮之主,果然有两下子。我与他的掌力在半斤与八两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陆详想到此处,便道:“好,比过了掌力,咱们再玩上两拳。”刚说完话,便抬起手臂,使出陆氏天王拳来,使一招霸王举鼎,扫向童威的面门。 童威与陆详刚才对了两掌,第一掌没用多大的力。第二掌却也出了全力,然见只与陆详打成平手,对陆详的功力却也很佩服。童威心道:“江湖上日新月异,高手辈出。别看这人的年纪比我小,内力却不在我之下。” 刚听得陆详要比试拳脚功夫,还没来得及歉让不比,陆详的拳头已向自己的面门扫来。当下不及细说,使了一招金蟾望月,拆了一招。 两人拳来脚往,在较武场上斗了起来,看上去难分高下。 绍环山率领漕帮帮众一直静观其变。到这时,眼看鳄鱼帮帮主被陆详缠上,两人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谁也别想取胜。绍环山心道:“鳄鱼帮中只有童威功夫了得,其余人均是泛泛之流,如今童威被缠上,正是灭掉鳄鱼原的最佳时机,真是天助我也。” 绍环山喝道:“兄弟们,剿灭鳄鱼帮的时机到了,给我杀!” 较武场上,十余名漕帮弟子一直严阵以待,听到帮主发号施令,顿时挥舞着手中兵刃,鼓舞而进,冲向鳄鱼帮帮众。 鳄鱼帮众本来是早准备着的,但漕帮一直没动。都几乎忘了这事,全都在看着帮主童威与陆详的比试,戒备松懈了。眼见漕帮弟子突然发起了冲击,才一个个霍然惊觉,抽出兵刃,与漕帮弟子对砍对斫。因出手慢了,挡在最前面的七八名鳄鱼帮帮众中刀身亡,倒在血泊之中。 漕帮突发而至,占得了机先,打得鳄鱼帮措手不及。鳄鱼帮帮众反应过来时,已倒下了十几名帮众。 鳄鱼帮中所有的人全都聚在此地,人数当漕帮的六七倍。虽倒下了十几名,仍有四五十人没受伤的。余下之人得最前面的人挡住了漕帮的冲击,有了这点空隙,全都缓了过来。那四五十人抽出兵刃,与漕帮帮众对战。 数十人在较武场所上混战,场面混乱,只听喊杀声大震。以人数而论,是鳄鱼帮占了多数。但他们少了领头之人,一盘散沙。而漕帮指挥有方,更有徐如松、顾伽楠、催常胜这三位武功高手相助,势不可挡。鳄鱼帮被杀得大败亏输,也有伤到漕帮弟子的。惨呼之声,叫嚷得如沸腾的热水。 顾伽楠、催常胜、徐如松与卫德镖、马风林五人便是镇江五怪。卫德镖与马风林被指派到山崖间拦截萧爻等人,已被打散。其余的顾伽楠、催常胜与徐如松却都是当世的第一流高手。击杀鳄鱼帮中的二三流角色,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不一会儿,鳄鱼帮中便倒下了三十多人。 龙驹看到众人大战正酣,问道:“刘笔惕,咱们该帮哪边?” 刘笔惕乾大见鳄鱼帮中死伤惨重,道:“三位兄弟,咱们先帮鳄鱼帮的。”四人加入了战团,相助鳄鱼帮,局势顿时有所改观。 刘笔惕挥舞判官笔,点番两人,接上顾伽楠,两人的武功相差不大,成对厮杀,一时战成平局。 龙驹则对上催掌胜,翁剥皮则与徐如松对战,乾大则接战绍环山。这四对对战,均战为平局,双方谁也降服不了谁。 朱大成问道:“师傅,咱们该帮哪边?” 苗春花心念着乾大,看着乾大。道:“帮他们。”朱大成道:“是!”便抽出虎头双钩,与漕帮帮众斗了起来。朱大成东一刺,西一钩。刺伤了两名漕帮汉子。他的武功本来也不错,漕帮帮众大多是帮忙乘船的水手,武艺平平,并非朱大成之敌。朱大成杀得酣畅,一时痛快,连伤对方五人。 千叶门中的张八、刘方亮与陆成英眼看混战,陆详与童威正斗着,没道理要帮鳄鱼帮。可与漕帮并没有任何交情,也没理由要帮漕帮。三人便只得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陆成英担心兄弟陆详,守在陆详与童威之旁。只要陆详稍有闪失,便要出手相助。 童威眼看乱战已成,顾念着帮中弟兄,向陆详攻出三拳。将陆详逼退了三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改日再战如何?” 陆详见童威面色焦急,知他挂记鳄鱼帮帮众。道:“你先对付大敌。” 童威抱了抱拳,转身奔向乱战之中。喝道:“我帮兄弟,快快靠拢。”说话之时,从漕帮一名帮众手里夺过一柄大刀,挥舞大刀,连杀三人。 鳄鱼帮众人听得帮主的号令,士气大振,纷纷靠向童威。 童威见漕帮中除了武功较高的三五名弟子,以及顾伽楠、催常胜、徐如松与绍环山之外,其余的都已倒下,胜势已倒向自己这边。 天已大亮,萧爻正在为胡海输气,李翠微守护在旁。突听得一个声音自大湖上传出:“司空帮主到!漕帮帮众让开!”无数只翎毛羽箭自湖岸边射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围歼 只听得湖边喊声大震,跟着又是嗖嗖嗖的响声不绝传来,箭如雨下,自湖边的大船上射出来。 绍环山听得湖岸边的呼喊,知道来了强援。转头一看,只见湖上泊着三艘大船,大船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漕’字,甲板上竖起了两棵大旗杆,一面锦绣彩旗正迎风招展。彩旗上绘着‘漕帮帮主司空’六个大字。那自是漕帮帮主司空贤亲自来了,六只小艇围绕在大船左右。 绍环山见来了强援,喝令漕帮手下众人。道:“漕帮兄弟,快快退后,看我帮的神箭。”漕帮弟子正与鳄鱼帮众人厮杀在一处,混战之中,跟没头苍蝇似的。听得绍环山的吩咐,纷纷跳出战圈,让到一边。 大船上、小艇上伏着数十名漕帮的弓箭手,弯弓搭箭,都扯满了弦。只听一人喝道:“放!”数十人手中的翎毛羽箭便向较武场上射出。 较武场上,武功较高之人,藏边四友、五毒教的苗春花与朱大成以及千叶门的人早听得有人暗中放箭,都已有所准备,见弓箭射来,举兵刃拨打。鳄鱼帮中武功较弱之人,有的没反应过来,有的反应过来了,可功夫稍微次了一点,中箭者不计其数。或中在肩头,或中在大腿,或中在胸前。中者一时不死,惨痛难忍,都叫嚷着,咒骂着。 李翠微抽出长剑,护在萧爻身旁,挺剑拨开射来的箭羽。 漕帮箭阵厉害,如狂风暴雨,急射而来,鳄鱼帮帮众顿时倒下了一大片。童威喝道:“兄弟们,敌人箭阵厉害,快快避让!”其时,较武场上惨叫之声、利箭破空之声加上兵刃相击之声,混杂交错,如山洪爆发,甚是高昂。大部分人都没听到童威的呼喊,各自以兵刃拨打来箭。 萧爻给胡海运了一会儿气后,胡海已经醒了过来。李翠微虽护在二人身前,但也有遗漏过来的,射到胡海的肩头。 胡海痛得‘啊’地一叫,萧爻方知胡海醒了。可这时为胡海输送真气,正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根本不能撤开手。萧爻道:“李姑娘,敌人箭阵猛烈,你快设法逃走。” 李翠微道:“不!萧公子。我、、、、、、我要保护你。”说完,转头向萧爻看了一眼。眼波明艳,十分动人。 萧爻心中一动,却道:“你快走!” 李翠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萧爻道:“我、、、、、、我会没事的。” 李翠微道:“你总是这样说,都快成顺口溜了。”李翠微一面说着话,一面挥剑撩拨飞来的箭,手上丝毫不缓。 萧爻见她身材妖娆,在自己面前跃来跳去,如同是在舞蹈,只看得心下也醉了。却知李翠微是在救护自己,在利箭之中跳舞,也实在太凶险,稍有疏漏,就会没命,如果这是跳舞,那是拿命在跳。对李翠微这番恩德,真不知如何报答。萧爻道:“李姑娘,在下不过是个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姑娘花容月貌,乃是天仙下凡。在下与姑娘天差地远,姑娘为在下冒这样大的风险,在下感恩戴德,又十分不安,还请姑娘快退回去。” 李翠微嗔道:“少放屁,你救我时,就不怕我也怕欠你人情?我稍微对你好一点了,你就感恩戴德的,心中不安起来。这叫什么话?” 萧爻听到这话,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他虽然在劝李翠微离去,可李翠微当真离去后,不知有多落寞。心里却委实不愿李翠微就这么走开。今生今世,这是唯一一次得李翠微保护。这份荣耀,实在太难得、太珍贵。萧爻看着李翠微的背影,不由得遐想无限。幸好他的手掌抵在胡海的后背上,内力自动输送出去。不然,这一分神,非走火入魔不可。 李翠微没听到萧爻说话,挺剑拨开来得最近的三支的羽箭后,稍得空隙。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李翠微自也知道,情势凶险至极,自己能这么大胆与利箭相搏,实是因为对萧爻颇有情义。若不是对萧爻有这份情义,又怎会冒这种风险,不要命的守护着他? 萧爻道:“姑娘叫我少放屁,一定是怕被熏到。我为了不熏到姑娘,把屁禁止了。” 李翠微舞剑挥打漕帮之箭,从不停歇。人声虽甚是吵杂,但她专一与萧爻说话,只听萧爻所言,便将萧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李翠微噗的一笑,自从认识萧爻以来,唯以此刻最为欢畅。大敌当前,凶险无比,萧爻竟还不忘取悦自己,这份将凶险视如等闲的胆量,这份痴心,当真难得。李翠微以往遇到凶险的境况时,常常紧张、害怕,只会后退。偏是这次,竟然丝毫不惧,精神焕发。 萧爻加紧输送真气,想尽快救下胡海,好与李翠微一道,并肩作战。萧爻心道:“李姑娘如此救护,实是冒着极大的凶险。男儿汉大丈夫,岂有受佳人庇护之理?她既不肯离去,我只有尽快救出胡海,与她携手御敌,护她平安,方是男儿汉的本色。” 这时候,大湖上的暗器来得越加凶猛了。标杆、飞蝗石、袖箭、钢镖等等暗器向较武场上飞来,一时中者无数。 众高手凭着眼疾手快,避开了暗器。都边战边退,人人都知道,退得越远,才越安全。较武场上,只有萧爻、胡海和李翠微还在原地,诸多暗器齐向三人射击,情势十分凶险。 朱大成本已退到安全之地,见李翠微还在险境之中,便不顾自身安危,跳到李翠微身旁,来帮李翠微挡箭。朱大成来得心急,这时漕帮的暗器又比先时更猛烈,跃到李翠微身旁时,朱大成已中了五六支箭。好在并未伤到要害。朱大成喊道:“师姐,萧爻,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 李翠微听得朱大成叫唤,心神走岔,突然‘哟’的轻叫了一声,小腿上中了一枚飞蝗石。顿时剑法一乱,来不及撩拨,便有三支袖箭向她射来。 朱大成挥舞虎头双钩,替李翠微拨开了两支,另外一支拨打不掉。势必伤到李翠微,朱大成不假思索,竟自撞开李翠微,硬生生为李翠微挡了一箭。正射中胸膛,虽不致命,却也受了极重的伤,朱大成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李翠微问道:“朱师弟,你怎么样?” 朱大成道:“师姐,我还死不了。你快走,我掩护你。” 李翠微向朱大成看了一眼,忽然察觉到朱大成的目光深情无限。这种眼神似是在哪里见到过。李翠微忽然想起来了,还在黔中时,有一次去采毒,自己被毒蛇咬伤,几乎丧命。卧病半年,才见好转。期间朱大成来看视自己的病情,曾见朱大成深情无限地看着自己过。当时以为是同门之间的关怀,并没有在意。后来,与朱大成交往极少,便没看到过这种眼神。 最近一次在法相寺外,也曾见到朱大成流露过这种眼神,当时也没加在意。算起来,这已是第三次看到。李翠微心中一顿。忽然发觉,似乎朱大成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出了同门之谊。暗想:“朱师弟为何会这样看我?” 李翠微心中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又得挥舞长剑,拨打漕帮船上飞来的暗器。 漕帮众人眼见萧爻等人隔得最近,其他人隔得远了,暗器飞去时,势道已尽,根本打不着。只有萧爻等四人还在射杀范围之内,众人均想在帮主面前立功,都把手中的弓箭、暗器纷纷向萧爻等四人射来。 四人成了众矢之的,数十件暗器,数十只利箭,如长了眼睛似的,都向四人疾射。 李翠微与朱大成奋力施为,李翠微极快地舞动手中长剑,将一柄剑舞出层层剑光,护在萧爻向前。朱大成挥动虎头双钩,以李翠微身旁照料着,自己的身上却中了七八只箭。 萧爻见李翠微、朱大成先后负伤,心下甚是焦急。猛地催送出一股真气,终于以内力将胡海的肩胛骨捏得合缝了。 萧爻一手抓起胡海,一手拍出一掌,掌风所及,顿时将激射而来的十多支箭,十多枚暗器尽数扫开。 萧爻道:“李姑娘,你没事吧?” 李翠微小腿上中了一枚飞蝗石,伤得并不重。道:“我没事。” 萧爻道:“你还不是总是这句话,还说是我的顺口溜呢?”转头向李翠微瞧了一眼。又道:“李姑娘,你与朱大哥先退,由在下断后。快点走,别多想了。” 李翠微见萧爻救出的胡海,心下也知道,萧爻的武功强过自己很多。他既说要断后,自然是有把握的。道:“萧公子,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萧爻道:“多谢姑娘挂怀。你们顺着我的掌力圈子走,可保安全。”当下使出一招一手遮天,却是伍季侠所传的太虚遮天手。 萧爻左划一手,右划一手,交错向前,便见两只大手掌的影子护在身子四周。漕帮帮众掷出的暗器碰到萧爻的手掌印上,如同碰到墙壁,给掌印上夹带着的内劲反弹出去,纷纷落到地上。 萧爻边出掌力,掩护着李翠微、朱大成与胡海,边向后退。太虚遮天手这门功夫威力无穷,杀人取命十分容易,但萧爻只以这门功夫来挡开暗器,十分管用。只不过有些大材小用了,不一会儿,便将那三人护送到众高手所在之地。 藏边四友、苗春花与千叶门的四人接着李翠微等三人,人人均脱离了漕帮利箭的射程范围,已然安全。 大湖边上,漕帮帮主司空贤命令手下将船只靠岸,众人上岸后,弓箭手仍以弓箭射击众位高手,其他帮众却向众高手的队伍里冲杀过去。 那边、藏边四友、苗春花、千叶门的四人虽然武功高强,若是单打独斗,漕帮帮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漕帮帮众虽然武艺低微,但有弓箭手从旁掩护,更是结阵而来,有拿盾牌的,有拿长矛大刀的,排成了阵势,俨然如打仗的军士。众高手空有一身高强武艺,既要躲避飞箭,又再与漕帮帮众对敌,如此分神应战,功夫便大打折扣,发挥不了平时的一半。 双方交战不一会儿,陆氏兄弟双双受伤。张八眼见势头不对。道:“胜败乃兵家之常,陆氏兄弟,咱们退走。”众高手纷纷退进鳄鱼帮的腹地,有了屋舍,更有墙壁作为掩体,阻挡了漕帮的利箭和暗器,众人方才觉得安全了些。 童威领着众人来到鳄鱼帮的议事大厅,躲了起来。那议事大厅是一栋十分宽大的屋子,可容纳数百人。 童威一点帮中人数,只剩下八人,却都人人带伤。其他帮众没能逃到议事厅的,想来已是凶多吉少。不由得心下一阵难过。童威道:“想不到我鳄鱼帮今日竟会一败涂地。众位兄弟跟着我许多年,没能享受什么福报,反而被漕帮害死,我真是对不起大家。”鳄鱼帮中的那八人听到这话,想起此次的惨败,人人神色黯然,面容沮丧。经过适才较武场上的混战,这八人当中,有的死了兄弟,有的死了知交好友,均十分伤怀。 萧爻与众人在大厅里避了一会儿,便听得屋外闹动之声极大。知是漕帮弟子赶来了,同时闻到一股油腻的味道。萧爻奇道:“哪里来这么多牛油,似乎还有香油、蜡油。” 童威霍然惊觉。大叫道:“不好,漕帮贼子要放火了,大家快逃!”众人纷纷逃出议事厅。有破窗而走的,有劈门而出的,也有钻开木墙逃走的。众人被司空贤带人突然袭击,事先没加准备,一阵弓箭暗器,打得如惊弓之鸟。这时都只顾逃命,走得十分混乱。 议事厅是木房子,全是陈年旧木。一旦着火,便接二连三地烧了起来。风助火势,只一小会儿,鳄鱼帮的房屋尽皆着火。火光冲天,熊熊燃烧。 萧爻刚出议事厅,便见四面都燃起了大火。而屋外,弓箭仍不绝射来,漕帮帮众守在屋外,一见屋里的人出来,便以长矛大刀攒刺。 萧爻眼看对方势力已成,人人拥堵着,一身武功施展不出。眼看漕帮数十名汉子举着长矛,向自己刺来。萧爻若要伤害他们,只消使出寒冰烈火掌来,便可将这数十人尽数毙于掌下。但他始终不愿杀害这些人,当即展开轻功,尽往僻静处逃走。 第二百四十七章 避敌 萧爻在议事大厅的墙角处一蹬地,斜身向侧面绕出。见得三名漕帮弟子举长抢刺来,迅疾地运劲一吸,吸起一块断木。拿在手里,待那三人的长抢刺来时,以断木挡了一下。三杆长抢抢头刺进断木里。 萧爻运劲一搅,劲力所及,将那三人拿着抢杆的手被拧得脱了臼。那三人惨呼大叫,拿捏不住抢杆,三根抢尽皆脱手。 萧爻击退了三人,向前绕出。 其他帮众呼叫着,随即跟了过来。对萧爻围追堵截,立时又有五人堵在萧爻之前,那五人当中,两人用马刀,一人用剑,另外二人用的是方天画戟。五人叫嚣着,有说:“拿住他。”的。有说:“杀了他,拿去帮主面前领赏。”的。也有说:“他功夫高强,可要小心些。”的。也有说:“我们人多,怕什么?”的。先前那人又道:“我只提醒我们都要小心些,我没说怕。”五人各执一词,没个定论。 五人各挺手中兵刃,向萧爻刺来。却是两个使方天画戟的人先刺到萧爻的面门。 萧爻从对方的手势来看,便知这两人武功一般。顺手抓住画戟的柄,用力一拉,那两人顿时向前倾倒。同时,使刀的已砍了过来,使剑的也已刺了过来。这三人的功夫比那两名使画戟的更厉害了些。 萧爻搬转画戟,以柄去挡使刀的两人。同时抽身一让,让过了使剑的人。却见墙角另一端来了一队人,约莫十五六人,全都身穿灰衣,头戴灰帽。一见到萧爻,便都冲了过来。 萧爻眼看这二十多人围攻过来,不慌不忙地拍出一掌,将那二十多人逼退了五步。从人缝里跨过去。刚跨出五六丈远,那二十多人又追了上来。萧爻喝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别追了,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那二十多名漕帮帮众便都叽叽呱呱说起话来。有的道:“岂有此理?你竟敢说我们不是你的对手?” 有的道:“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惭,我们二十多人还收拾不了你一个?一人一刀,不把你刮得零零碎碎的才怪?” 立即有人说道:“错矣,错矣。不是一人一刀,我是用剑的,我帮中还有用抢的兄弟,也有用长矛的兄弟。所以,应该是一人一刀,或者一人一剑,又或者一人一抢,更或者一人一矛。将这小子刮得零零碎碎,那就对了。” 萧爻道:“各位,你们真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还请你们别来纠缠了。” 立即有人说道:“难道吹牛不用打草稿的吗?就算不打草稿,可你这牛吹大了,也要当心把牛皮吹破,下次没得吹的。” 更有的道:“反正吹牛是免费的,能吹尽管吹。哪天我要是当了皇帝,一定出一道吹牛收费的圣旨,定叫那些酷爱吹牛的人一个个吹得倾家荡产,沿街乞讨,那才好看。” 其余帮众呵呵哈哈的大笑着。眼光却始终盯着萧爻,一步步向萧爻靠近。 萧爻又拍出一掌,将众人逼退了五步。他这两次出掌,都使出刚柔并济的功夫,只用力而不用劲。只着意将众人逼退,却无意以内劲击伤他们。 萧爻趁众人倒退之际,从人堆缝里绕出去。漕帮众人放火焚烧鳄鱼帮的总舵,四处都是大火。萧爻绕了几圈,见西北方有一条大河,那边没什么屋舍,火势较小。大河过去,一带崇山峻岭,从那边离去,当可避开漕帮帮众。便使出龙象心法,往西北方跃出。 萧爻在屋舍边角处左一窜,右一躲,几个起落,来到大河边。见那河面甚是宽阔,少说也有七八丈,河边无船可渡。河中水势汹涌,只要掉下去,定会被河水冲走。萧爻一时踌躇,不知能不能跃过去,又想另寻路走,忽听身后吵嚷声传来。转头一看,只见先前堵截自己的二十多名漕帮汉子又追了过来。 众人见萧爻身前是大河,其他路都已被堵死了。眼看萧爻无路可逃,不怕拿不住他,心思都放松下来。 有的叫道:“站住!”有的叫道:“你别跑!”漕帮中有一人专说反话的,立即反驳道:“我们追杀他,为什么要叫他站住?为什么要叫他别跑?他万一听信了这话,真的不跑了,真的站住了,那不是白痴吗?” 其他人被他如此反驳,都不耐烦。便问道:“那你说该怎么说?” 那个专与众人唱反调的接道:“应该跟他说,我们要追杀你,你快跑。” 漕帮汉子中,被这人反驳过的说道:“哼哼!你叫他快跑,我们还怎么拿他?” 那人道:“我们追着拿啊,他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追,才合道理嘛。叫他别跑,他要是反问‘你们还追不追?’那我们又该怎样回答他呢?” 有人辩道:“他不跑,我们会追吗?” 那人立刻反辩道:“错了,错了。你也不想想,我们不追,他会跑吗?” 又有人道:“是他先跑,我们才追的。” 谁知那人又道:“错矣,错矣,你这么说,可就错之极矣。是我们先追,他才跑的,岂有我们不先追,他先跑之理?” 众人听他如此强词夺理,都很不耐烦,可要驳倒他,又不太容易。竟不约而同的闭口不谈,不再与那人接话。那专与众人唱反调的见没人接话,刚才那番辩论,无疑自己是胜出的一方。无人应战,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没多少意味,这才稍微收住。 萧爻转头向众人看来,见这二十多人面色轻松,把玩着手中的兵刃。全都面带狞笑,瞧着自己。瞧那情形,这二十多人是拿定自己了。 那二十多人将萧爻围在河岸边。有的说道:“又见面了,这个世界真小。”有的说道:“你不跑了吗?哦!前面是大河,你跑不了啦?”那个专一与众人对着来的人却道:“他的脚又没被绑住,就算前面是河,他也一样可以跑。别说是河,就是大江大海,他都能跑。” 有的道:“如果前面是大江,他一跑,不是要掉进江里了吗?谁会干这种傻不拉几的事?” 那人却道:“我只说他能跑,至于掉进江里,那又得另当别论了。逃跑和掉进江里,那完全是两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那人一出口,便把众人的势头压了过去,其他人又都只好默不作声了。 萧爻心下盘算着:“这些人武艺并不高,他们却仗着人多,老想捉住我。我不愿意打伤他们,才会尽量避开。哎!”长叹一声,忽然纵身一跃,向河对岸跃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林间小屋 大河甚是宽阔,萧爻刚跃到河流中间时,第一股劲力已然使尽,身子直直向下掉落。 漕帮中那二十多人在河岸边议论着。有说:“我就说,他只要一跑,就会掉进河里。你们看看,还是我说对了。” 那个专与众人唱反调的接道:“跑归跑,掉河里归掉河里,这是两回事。他逃跑,是因为我们要追杀他。他掉进河里,是因为他的力道用尽了。他不是因为逃跑而掉进河里的。他逃跑和掉河里,起因不同,结果有别。这是两件不同的事,一定要分开说,说得清楚透彻才行,若是将这两件事搅在一起,不分彼此,那不混淆了吗?这世上混乱不堪的东西已经太多,因为又乱又多,做得心不应手,我们才会经常喊鸭梨山大、、、、、、。”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惊呼道:“天呐!他竟然过河去了,这是怎么做到的?”惊奇地看着河对岸的萧爻。 萧爻刚跃到河流中间时,力道将尽,身子向下掉落。他深吸口气,真气又变得充盈饱满。双脚在河面上一点,借着这近似于虚无的弹力,再次跃起,终于跃到了对岸。 萧爻转头看着那二十多人,见那二十多人全都惊讶地瞧着自己。他们似乎还不大相信,自己能跃过七八丈宽的河岸。 萧爻向四面看了看,直到此刻,才忽然发觉,李翠微与其他人都不见了。萧爻想到李翠微,像是被人一拳击在胸口,直透不过气,暗叫糟糕。李姑娘去哪里了?自己突围出来的时候,似乎就没看到过她。 萧爻用力捶了自己胸中一拳,喃喃说道:“我怎能只顾着自己?我逃出来了,李姑娘不知有没有逃出来,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落到漕帮手上,我又如何对得起她?我有难时,李姑娘不肯离去,一直守护着我。我如何只顾着逃跑,怎么不去想想,应该护着李姑娘一同出来,才不辜负李姑娘的一片情义。” 萧爻想到此处,恨极自己,又挥拳击打自己。 漕帮中那二十多名汉子追拿萧爻不得,自问都没有萧爻那本领,能飞跃到河对岸去捉拿萧爻。一时都没离去,见到萧爻打自己,那二十多人都十分不解。有人议论道:“这人是怎么啦?自己打自己,真的好蠢。” 萧爻一直受到那二十多人的围殴与堵截。占得他武功高强,轻功极佳,才不致被那二十多人捉到。在那种情况下,他专心应对那二十多名漕帮汉子,不敢有丝毫分神,竟自没发觉到李翠微何时不见了的,这本来也怪不到他。可是一则萧爻对李翠微关心得紧,二则萧爻心地善良,若出纰漏,则把过失尽往自己身上撵,没有考虑其他,因此才会这般着恼。 忽听得呜嘟嘟、呜嘟嘟的牛角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是从平顶山中,鳄鱼帮的议事大厅里传来的。 那二十多名漕帮汉子听到这牛角声,纷纷嚷道:“这是帮主的号子,帮主召令我们。”“快走,快走,若耽搁得迟到了,心小人头不保。” 漕帮定有规矩,听到帮主的号召,若在一柱香之内不能赶到,必受重罚。 二十多人听到这牛角声,一齐往声源处奔去。这二十多人一面走,一面议论。有的说道:“帮主这次亲自出马,率领大家同来征剿鳄鱼帮,杀得鳄鱼帮片甲不留,烧毁了鳄鱼帮的总舵,这一战,我帮大获全胜。帮主召集大家,只怕是要论功行赏。” 想到要论功行赏,每个人都高兴得要死。因为这次随帮主司空贤同来,可出了不少的力。 却有人说道:“帮主行事,向来高深莫测,令人意想不到。他有什么主意,还是别乱猜测。” 有的则道:“什么论功行赏,就算有功可论,我看未必就会有赏。你们也不想想,帮主的大业才刚开始,收服鳄鱼帮只是迈出了一小步,而且这次击败鳄鱼帮,我等也攀不上什么功劳。帮主召集我们,应该是有别的大事要吩咐。” 有的道:“是有事吩咐我们,还是要论功行赏,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议论纷纷,往鳄鱼帮的议事大厅里行去。大火烧了许多时候,到这时,鳄鱼帮在平顶山兴建的数十栋大屋都成了飞灰,只有几栋屋宇外形框架还在,但已然是颓垣断壁,放眼一看,一片狼藉。 萧爻凝立在河岸边,眼看着漕帮众人离去。心道:“他们听得帮主号召,便像回家似的去了。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想起刚刚众人的议论,说的什么‘帮主的大业才刚开始,收服鳄鱼帮只是迈出了一小步。’漕帮帮主要干什么大业呢?收服鳄鱼帮已经害死了许多人,还只是一小步,难道漕帮还要杀更多的人? 萧爻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底发凉。暗想:“漕帮当真不简单,似乎他们的志量很不小,但到底要干什么大业?一个帮派,能有什么大业可干?”萧爻想了一会儿,完全不得要领。叹了口气,很快又想起李翠微来。 萧爻仔仔细细地回思着,在鳄鱼帮的议事大厅里,还看到过李翠微,她那时候就守在自己身旁。后来,漕帮放火,众人纷纷逃窜,便是在这忙乱之中,不见了李翠微的。定是自己突围的时候,与李翠微走散了。李翠微虽然不见了,但她应该会是与朱大成、苗春花在一块,有这二人守在她身旁,想来并无什么危险。 萧爻想到此处,心思才放宽了些。忽然,一股肉香味自河对岸飘了过来,跟着飘来酒香,不时传来猜拳行令的喧呼声。萧爻的视线被河边的土墙挡住,看不到对面是什么情况,却已想到漕帮众人正在那边吃喝着。 突然肚子咕的一叫,才发觉自己也很饿了。萧爻心想:“不管李姑娘跟其他人去哪里了,但他们至少是安全的。就是要找他们,也得先填饱了肚子。” 肚子越来越饿,但前面是河,后面是大丛林,到哪里找吃的?萧爻向四面审视了一会儿,又想:“水流湍急,就是有鱼也捉不到,不如去丛林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野兽。若有的话,且弄些来尝尝。” 萧爻想定之后,转过身子,往丛林里走去。一路上荆棘遍布,山林中杳无人迹,萧爻在蔓草杂丛里行走着,一面留意观看四周,只盼那草丛里忽然跳出一只野兔或是大蛇,便可捉来充饥。 萧爻在山林里向前行去,行了五六里时,仍没见到野兔的踪迹,也没发现有蛇。难道这么大的林子里,竟然没有野兽。若说这山林里容纳不下老虎、狮子这等体形庞大的野兽,倒还说得过去,要是野兔、野狼、野猪这类小形野兽都没有,可就不应该了。 萧爻往林子深处走去,走得越远,漕帮帮众的喧呼之声就越细弱,到这时,已完全听不到了。 山林里十分静怡。萧爻走在林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能听到脚踏在草上的吱吱声。 阳光自树缝之间斜照下来,驱散了山林里的湿冷。斑驳陆离的光点映衬着山林里的野草鲜花,顿然是一个斑驳绚丽的世界,萧爻只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这一切既真实,又迷离。 萧爻想起昨夜的混战,喧嚣、杂乱,时时有人流血。相比之下,这片广阔的丛林,仿佛成了个美丽而和谐的世界。 只听得前方流水潺潺,萧爻绕过去。一看,只见一条玉龙似的瀑布倒挂在山崖间,阳光照射到瀑布上,现出一条七色彩虹,这方小小的世界顿时变得彩色斑斓,云气氤氲。瀑布飞泻而下,落在一片大水潭里。 萧爻走了小半天,正感到又饥又渴。走到那水潭边,掬一捧水喝了。但觉得入口微甜,又捧了几捧喝下,饥渴之感稍减。 水潭边却有一块被水冲刷得十分干净的大石,萧爻斜卧在大石上,看那瀑布。观赏不足,只看得眼也累了,却才将眼光移向别处。 忽然见到山崖边有一间茅草屋,萧爻惊喜不定。既有茅草屋,岂非有人在此居住?这人也真会挑地方,将住房选在这样一个有瀑布、有水潭,风景别致的所在。可这里几乎与世隔绝的,住在此间的,必是方外之人了。 萧爻心道:“既有方外之士住在此间,其人必心高自傲,不可短了礼数。”当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向那茅草屋走去。 行到草屋之前,才见到那草屋十分残破,大门已倒,门框间结满了蛛丝。萧爻见是空屋子,略觉失望。沿着台阶走上去,扒开蛛丝,往里看时。只见那屋子里铺有一张旧木床,却已损坏了,床上跳着三五只老鼠。被萧爻惊动了,全都沿着窗口向外逃。萧爻心道:“这里很久没人居住了。”转眼一看,见窗下立有一根铁叉,已生了绣,另有一张弓,几只羽箭,几条麻绳,一柄大砍刀,一张猎网,却都布满了灰尘。 萧爻将东西点过之后,才发觉这里曾住过一个猎户,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萧爻心道:“不知是什么样的猎人留下的工具,铁器都生绣了,那人有很久没来捕猎了。”忽然灵机一动,拿着铁叉、大刀和猎网往外走。 萧爻便将那套猎网展开,撒进水潭里,仍旧斜卧在大石上养神。打算过了一会儿,再来收网。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再遇漕帮 萧爻在大石上养了一会儿神,才来收网。拉起那网一看,满脸喜色,只见那网里七八条大白鱼活蹦乱跳的。大的有两尺来长,小的也有一尺多长。不费吹灰之力,捕到七八条白鱼,天下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了。 萧爻挑了两条最大的白鱼,余下的仍旧放回水潭里。将那两条大白鱼刮去了鱼鳞,开膛破肚,就潭水里洗净。再去砍了根树杈,把鱼穿在树杈上,又在左近找来些干柴枯木,摸出随身携带的火刀火石,点着了枯木,燃起了大火,将鱼就着大火翻烤。 过得一会儿,烤出了油脂,鱼香四溢。萧爻待鱼烤孰了,撕下鱼肉,放在嘴里嚼着,但觉得入口鲜美,爽滑鲜嫩。他已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不一会儿,便将两条大鱼吃得罄尽,才填饱了肚子。 萧爻仍旧斜卧在大石上,心中想着两件事,一是李翠微他们去哪里了?第二是漕帮要干什么大事? 这两个疑问自己不能回答。要想知道李翠微去了哪里,只有亲自去找。至于漕帮的大业,不难想到,便是与收服鳄鱼帮类似的事。 萧爻又仔细的一想,自己出山是为寻找大仇人的。可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过一位扶桑人。 当初遇到纪诗嫣,因见她使的是扶桑太刀,料想她与扶桑人必有钩挂,可问她她又不说。后来,跟踪她去了杭州,仍然没打探到任何扶桑人的讯息。自己惹到了金刀门,差点儿脱不了身,没想到纪诗嫣居然又不见了。再后来,遇到李翠微、朱大成和苗春花,一路上也没遇到过扶桑人。反而无意间碰到了漕帮,又撞上漕帮与鳄鱼帮的争斗。 萧爻暗暗盘算着,自出山以来,两个多月了,却从来没碰到过一个扶桑人,更不知该往何处寻找自己的大仇人。 萧爻心道:“难道我走的路不对,难道这里没有扶桑人,我却仍在这里打转,以至于尽是做了些无用之功?我该往何处去,才能找到仇人?” 萧爻在大石上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沿着来路往回走。在山林里窜了一会儿,来到鳄鱼帮总舵旁的那条大河边上。 其时,天色已黑,天边挂着一轮满月,月光如银,照在河面上,如蒙上了一层清辉。萧爻站在河边向鳄鱼帮的房舍那边看去,没见到人影,也没听到任何响动,四下里静悄悄地。萧爻跃过河岸,转进鳄鱼帮的盘口,在那数十栋大屋四周转着,没发现一个人,竟连那些尸首都不见了。 萧爻心道:“鳄鱼帮帮主童威并没有死,这是他的地盘,他为何不回来呢?啊,是了,鳄鱼帮已败,帮众死的死,伤的伤,这次真是一蹶不振了。童威来此,只会徒增伤感。换作我是他,断然也不肯重履这伤心之地。” 萧爻又想:“然而,我应该去哪里呢?” 既不知该往哪里去,又不熟路径。但想到大仇未报,这事悬在心上,就是睡觉也不安稳,当下也不愿再多想。 萧爻从来时之路返回。走出平顶山,过了葫芦谷,来到先前经过的码头,一路上并没遇到过一个人。 这时已是中夜,月亮仍照得分明。幸而码头外泊着一只小艇,也不知是谁停放的,又看不到人。萧爻跳进小艇里,搬过船板,划着小艇沿着大江往东游。大江两岸的山林不住往后退。 江面上雾霭朦胧,满月的银辉洒落下来,被雾霭承载着,使得江面上如同披了一件金缕玉衣。萧爻颇觉寒意袭来。 游了一会儿,忽听得前方有女子在唱歌。歌声柔媚,顺风飘来,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却听得什么‘冤家,你一天不见我的面,我要你想我十八遍。要是少了哪一遍不想,回头我找你算账。’萧爻听得这几句词,不由得怦然心动,暗暗咀嚼着。但觉得似藏着数不尽的离思与幽怨。情意深沉,绵绵不绝。 那女子唱到这里,便停下,跟着奏起了乐器,一时间笙歌嘹亮,管弦悠悠。 萧爻只听得心摇神驰,深为那歌声所吸引。心道:“是谁在唱歌呢?左右无事,且上前去看看。” 萧爻加大划艇的力度,转头一个山坳,却见前面有四条大船。 其间有一条最大最宽的船,当其他三条大船两倍大,大船的甲板上灯火辉煌。不少男子坐在甲板上,痴望着坐在甲板中间的五名年轻女子,刚才唱歌的定是那五名女子中的其中之一。每个男子的身旁都摆着两三只酒坛,每每听到动情之处,无可排解,便一个个举起酒坛,痛饮烈酒。 萧爻放眼一望,从那五名女子的脸上扫过,见那五人都生得十分美丽。年约十八九,身穿着绫罗,若非大红,便是大紫。纤腰细细,楚楚动人。又见其中一名女子手持铜板,正在唱胡笳十八拍。歌喉婉转,声音轻丽,自大江两边远远传开。所唱之词,却从来没听过,反倒不如先前那几句冤家。意思明确,叫人一听之后,便久久难忘。 然而,在此深夜之中,于大江之上唱歌,却又风味无穷。 萧爻向大船上的男子看去,忽然一惊。却见那大船西首边最前端坐着绍环山。绍环山手里拿着一只酒坛,酒坛口已递到嘴边,却不喝酒。眼色迷离,痴痴地望着那正在唱歌的身穿红袍的女子,没有绍二当家平时的威风与气派。绍环山身旁坐着李初来、张十全等十来个漕帮帮众。那十多个帮众均神色痴迷,眼睛不住地在那五位女子身上游移。 萧爻陡然间发现这一大事件,着实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与漕帮众人才分开没多久,漕帮帮众竟然在此饮酒听曲,难道这就是论功行赏? 萧爻心道:“又遇到漕帮了。漕帮要干什么大事呢?这哪像干大事?我不防跟着去看看,漕帮势力庞大,说不准跟着他们或能打探到扶桑人的消息也未可知。”眼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找大仇人。想到此处,便已想不到别的来。当下加紧划动小艇,向漕帮的大船靠拢。 萧爻将小艇靠近漕帮的大船的船尾,大船上坐着二三十名漕帮之人,每个人都只把眼光去看那几位漂亮女子。这一来,倒方便了萧爻。萧爻将小艇划近漕帮的大船时,没有被人发觉。 饶是如此,萧爻仍十分小心在意。将小艇靠近大船后,伸手抚着大船的船身。同时,使出一股内力,粘在大船上,不致掉落下去。 萧爻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沿着船板,向上攀爬。他内力深湛,这么慢慢地爬动,竟没弄出任何声响。一小会儿功夫,爬上了船尾。 船尾无人把守,漕帮帮众有不爱听乐曲的,都到舱里睡下了。甲板上的人只注目着那几位美貌女子,又都没来在意。萧爻来到了漕帮的船尾,竟无人知觉。 萧爻心想:“此刻虽然没被人发现,但这里并无掩体。只要有人来船尾,立即就看到我了,根本不安全。” 萧爻抬头一看,见那大船上有四张大帆。两张收起了,只竖着两张。船帆十分宽大,每一张都有一丈多宽。 萧爻走到收起了的船帆底下,钻进帆布之中,用帆布将自己裹起来。那帆布又厚又大,竟十分暖和。萧爻躺在帆布里,只露出两只眼珠,斜斜地瞧着甲板上的人。 那身穿红袍的女子唱了一段胡笳十八拍,停了下来。她仿佛已唱了很久,到了这时,声音已显嘶哑之态。 漕帮帮众见她不再唱歌,都焦躁起来。嚷道:“唱啊,我们还没听够。”,有的嚷道:“茹芸小姐,你挑起了我们的兴致,现在戛然而止了,扫了我们的兴。” 那女子站起身来,走到东首最前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身前,盈盈一拜。道:“帮主,茹芸的嗓子提不起来,今晚实是累了。还望帮主宽恩,让茹芸休整,明天晚上,再来献唱如何?” 萧爻直到此刻,才看到漕帮帮主司空贤的真面目。只见司空贤身穿着褚黄长袍,长脸宽鼻,双眼如炬,下颌一部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形貌威严。 司空贤将手一摆,漕帮帮众见状,全都肃静,正在说话的,也将话头断下,不再开口,大船上顿时鸦雀无声。当真令行禁止,由此可见,其帮规之严厉,直追朝廷军队。 司空贤方道:“既如此,你们姐妹且先回舱中修养。” 那女子茹芸道:“谢帮主恩典。” 司空贤道:“来人,送茹芸姐妹回舱。”在司空贤身后,立即走出两人,正是张克用、张克新二人,两人向司空贤行了一礼。 司空贤道:“你二人领茹芸姐妹回舱,传我命令,叫厨子做上五份红枣燕窝粥,给她们送去。” 茹芸道:“多谢帮主恩赐,帮主,夜已深了。现在吃粥,消化不了,还请帮主收回成命。” 司空贤道:“休要推辞,你们唱了许多时候,正该喝粥润润嗓子方好。” 茹芸眼见推辞不下,只得承命。道:“谢帮主。” 司空贤向张氏兄弟道:“按我的吩咐做。”张氏二人同道:“谨领帮主令旨。”张克用在前领路,张克新在后守护,一前一后,将那五名女子送往船舱中去了。 司空贤方才说道:“此次前来攻打鳄鱼帮,帮中兄弟人人奋力出战,使我帮大获全胜。今天一战,叫江湖中人知道我漕帮的厉害。兄弟们,今晚夜色已深,各位且回舱休整,明日回到总舵,再论功行赏。” 漕帮帮众听得帮主号令,陆陆续续地走回船舱。 绍环山待众人下舱后,走到司空贤的身旁,两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司空贤道:“环山,我二人情同手足,这里只我二人,不必多礼。” 绍环山站直了身子。道:“多谢帮主,帮主,环山有一事不明,望帮主明示。” 司空贤道:“你有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绍环山道:“禀帮主,此次帮主命我等前来攻打鳄鱼帮。不知帮主何以大驾亲临?” 第二百五十章 阴云密布 萧爻躺在帆布里,听得绍环山如此询问,当即想到:“这漕帮帮主司空贤意图收服鳄鱼帮,既然将这事交付给了绍环山,该当由绍环山办理了,再向他回报。他没必要亲自出马的,为何要亲自来了呢?” 萧爻也觉得这事有些稀奇,或可从此听出些意料之外的信息,当下便看着甲板上的司空贤,仔细听着。 只见司空贤伸手捻着胡须,呵呵大笑。道:“环山,我先派你率领兄弟们前来,我选派给你的,有二十名好手,更有镇江五老坐镇。那镇江五老的本事,我向来清楚,都是江湖上武功一流之人。你御下有方,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由你统率他们,同样能大获全胜。我亲自前来,不是信不过你们,更不是来督战的。” 萧爻心道:“看来这位司空帮主对他属下的能力本事早摸清楚了,知人方能善任,这司空帮主为人精明,非等闲之人。” 绍环山心道:“帮主既说不是信不过我,更不是来督战,那是有别的原因了。”并不打岔,躬身聆听着。 只听得司空贤又道:“环山,我此次亲自前来,是为屠龙令的事。” 绍环山惊道:“屠龙令?帮主,我可更不明白了,咱们攻打鳄鱼帮,与屠龙令有何关系?” 司空贤道:“环山,这事帮中兄弟大多不知道。不过,等明天回到总舵,我便向众兄弟宣布此事。我们这次前来攻打鳄鱼帮,是因为接了屠龙阁的屠龙令。” 萧爻听到此处,心下更是不能明白。暗道:“屠龙阁?那是什么帮派吗?”萧爻突然听到屠龙阁、屠龙令,觉得太过陌生。又想:“屠龙阁与漕帮有什么关系呢?能以屠龙令指派这位精明能干的司空帮主,就更不简单了。” 心中暗暗觉得,司空贤既非等闲之辈,漕帮又是雄踞一方的大帮。而屠龙阁竟能对司空贤发号施令,那屠龙阁的势力岂非比漕帮更大? 只听绍环山道:“帮主?屠龙阁与咱们漕帮素无交往,又没有任何关系,何以竟会对帮主下达屠龙令?” 绍环山虽在发问,可脸上已有不悦之色。似乎对司空贤接受屠龙令一事,心怀不满。 司空贤呵呵一笑。道:“环山,你一向聪明绝顶,这事迟早瞒不过你。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了。” 萧爻听到此言,心道:“这位司空帮主有事瞒着绍环山,他与绍环山以兄弟相称,为何竟还要欺瞒绍环山?” 绍环山心中一惊。暗道:“以前,无论什么事,帮主都会找我商议,从来不会瞒我。他为什么要接受屠龙令?又为什么要将这事瞒着我,连我都不知道,那帮中其他弟兄更是无从得知了。” 司空贤见绍环山神色不悦,心知绍环山向来十分能干,平时有什么事与他商议,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纵是帮中大事,也总在谈笑间决定了。从来没哪一次,绍环山像此刻这般郁闷过。 司空贤与绍环山相识已有十多年,当年司空贤刚坐上漕帮帮主之位时,帮中有十来名元老对司空贤十分不满,时时想赶他下台,司空贤为此事坐立不安。绍环山审时度势,果断站在司空贤这边,并出面谋算了那十来人。那十来人一除,漕帮帮众才尽皆臣服,再无人反对司空贤,司空贤的帮主之位才得稳固下来。 司空贤念着绍环山的这份恩义,对绍环山礼遇有加。在漕帮中,恩宠之隆,无出绍环山右者。司空贤虽是漕帮帮主,但在绍环山之前,他从来不摆帮主架子。 司空贤见绍环山神色不悦,仍不改旧习,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渐渐地变得警惕起来。司空贤道:“环山,我事先没将此事与你商议,你难道为此不快吗?” 绍环山道:“帮主,属下不敢。” 司空贤听绍环山自称属下,而不是‘我’或是自称‘环山’,疑惧渐生。道:“环山,你我情若兄弟,数十年来,咱们一同抗下了多少风风雨雨?却从来没有半点生分,何以为此事闹得这般见外?你这么做,叫我好生难堪。” 绍环山道:“帮主,属下以前不分尊卑,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与帮主称兄道弟,实在错之极矣。” 司空贤听到这话,自知绍环山成见已深,颇觉惋惜。突然吃了一惊,疑惧陡增。暗道:“绍环山在我帮数十年,多知我帮中机密。他现下对我成见已深,势已无可挽回。倘若他日他倒戈相向,对我下手,可是一大劲敌。今日若放过他,养虎遗患。先下手为强、、、、、、。” 他手握漕帮权柄已有十多年,十几年积养下来,把权势看得十分重要,只要一察觉到有人威胁到他的权位,立刻便想剿除这种威胁。 司空贤的两手背在背后,已暗中运起掌力。萧爻从帆布里看来,正好看到他手上已凝成掌力,似是要对绍环山下手。 萧爻吃了一惊。暗道:“司空贤要对绍环山下手?”见两人只是意见上有些分歧,却万万料想不到,会因分歧而起疑心,进而动了杀念。片刻之前,这两人明明还是好兄弟,何以一念之间,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巨变,而要杀戮对方? 绍环山虽躬着身子,却也察觉到了司空贤对自己已生疑心,起了杀念。一股凉意突然冲向绍环山的背脊,绍环山的背心、手心里都已冒出了冷汗。近年来,很少看到司空贤出手,但他只要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招就能致人死命。绍环山全神戒备,能不能躲过司空贤的一击,实在没把握,却说什么也不甘束手待毙。这一刻更无暇多想,只要司空贤有所动作,便立即作出回应。 司空贤的双手已运起了掌力,正要将绍环山毙于掌下,除掉这一隐伏着的大患。突然,只听一女子的声音说道:“帮主,二当家,你们还不休息吗?” 那女子的说话声,顿时惊动了船上的三个人——萧爻、司空贤与绍环山,那女子正是茹芸姑娘,她正缓缓走到甲板上。 司空贤忙缩回手。道:“我与环山商议点事,讲完了再休息。茹芸,你还没睡吗?”心道:“绍环山是我帮中重要人物,我若此刻杀了他,一来被茹芸知道,对我十分不利。二来帮众不服,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机。” 绍环山察觉到司空贤已收回手,心中暗暗地嘘了口气。亦道:“是啊,茹芸。你怎么还不睡呢?” 茹芸道:“二当家,你不知道,这事都要怪帮主。先前我唱歌唱哑了嗓子,说要休息,本来好好休整就可恢复的。可帮主叫厨子送红枣燕窝粥来给我们吃,我就说夜已深了,再吃东西,不好消化。帮主偏偏要强送给我们吃。现下好了,那厨子果然送燕窝粥给我们,我要不吃呢,又浪费掉,可惜得很,更对不起帮主的一番好意。我就随便吃了几勺,就觉得哽在胸口上,怪难受的,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精神饱满。哎!二当家,你倒是评评理,这事是不是怪帮主?” 茹芸还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她不知道绍环山与司空贤已生芥蒂。仍旧当这二人与以前没两样,还是兄弟一般的人。 绍环山心道:“茹芸并不知此事,何必要让她知道?”假意笑道:“帮主是你的表姐夫,你是他的姨表妹。他得罪了你,你也不用告诉你表姐,只罚帮主喝酒就是了。” 茹芸一听这话,竟当了真,呵呵一笑。道:“多谢二当家提醒我,我回到总舵,定要向我表姐说道说道,就说表姐夫以帮主之威欺负人。” 司空贤见到茹芸,不好拉着脸,更不愿让茹芸察知自己与绍环山已生芥蒂之事,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借此掩盖过去。道:“茹芸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姐的脾气,这事让你表姐知道了,她保管不闹出些好事来才怪。算是我的不是啦,这就喝酒给你赔罪,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吧?”说完,自罚了一坛。 茹芸道:“哎哟哟!你哪里是给我赔罪啊,分明是怕我表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委屈求全。不过呢,能得堂堂漕帮帮主赔罪一次,十分不容易,我也光荣得很了,我就免了去状告你了,下次可不许这么做了。” 司空贤又是呵呵呵的干笑了几声。道:“下次就依你啦。” 茹芸笑道:“二当家,你作个见证,不许帮主耍赖。” 绍环山道:“帮主一言九鼎,岂会说话不算?” 茹芸道:“我不懂什么九鼎十鼎的,我要你给我做个见证。你不愿意吗?” 绍环山道:“难得小姐如此信得过,环山荣幸之至,这个见证人,我便做定了。” 茹芸道:“多谢二当家。刚才你说帮主一言九鼎,你是漕帮的二当家,比帮主矮一级,你说的话就是一言八鼎了。” 绍环山和司空贤听到这话,都不禁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两人先前怕被茹芸察觉到关系紧张,都是故意假笑。听得茹芸心直口快,天真烂漫。这才是由心而发的真笑,没再做假。 萧爻在帆布里听得清楚,轻笑了一声,随即打住,生怕被发觉。 司空贤见茹芸怔怔地瞧着绍环山,眼波流动,脉脉含情。忽然一惊:“难道茹芸是看上了绍环山?”却见绍环山也正偷偷地瞧着茹芸,眼神里颇有情义。又想:“茹芸这小妮子年轻美貌,活泼有趣,绍环山莫不是被她迷住了?” 司空贤又打起了另一番主意。自己是茹芸的表姐夫,茹芸与绍环山奏成了一对,绍环山就变成了姨表妹夫。有了这层亲,绍环山断然不会反自己了。道:“环山,你与茹芸多亲近,我休息去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绍环山离开漕帮 司空贤说完,便向船舱走回。 茹芸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这表姐夫信口雌黄,‘亲近’二字,大有玄妙。他叫绍二当家跟自己多亲近,自己跟二当家也只见过几次面,何来亲近之说?难道司空表姐夫察觉到了什么?道:“表姐夫,你回船舱,那我也回去了。”说完,举步要走回船舱。 绍环山忙道:“茹芸,我有事与你说。” 茹芸停了下来。她隐隐觉得司空贤已有所察觉,不由得起了顾虑。道:“哎哟!二当家,夜已深了,有事明天回总舵再说吧,我要回去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又向前迈出三步。 绍环山心道:“此事不能不说。”几步跨到茹芸之前,将茹芸挡住。道:“茹芸,我不是有意拦你的。你听我说完,再回去好不好?” 茹芸早已吃定绍环山会追上来,她心中以为,这事已为司空贤察觉到,自己若留下来与绍环山单独相处,便是坐实了司空贤的猜疑。更其要绍环山追上来求恳,自己才能逗留,不然不光是没了面子,以后碰到司空贤时,被他问到,自己没话说,本来与绍环山没什么事发生,到时自己找不到理由来辩白,司空贤乱加杜撰,还有什么好话他说不出来? 茹芸见绍环山诚意求恳,怎么说绍环山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茹芸向来心慈,不便冷酷拒绝,觉得还是先答应他。却道:“二当家,你要说就说吧,不过,得先约法三章。” 绍环山道:“约法三章?没那必要吧。我就跟你说一件事,还要约法三章?” 茹芸道:“我跟你单独留在甲板上,单就这事,明天又要被帮中那些多嘴多舌的胡编乱造了。二当家要是觉得为难,那么,请恕茹芸不能从命。” 绍环山心道:“反正我心里干净,别说约法三章,就是约法三十章,那又如何?且听她约什么事?”道:“好,我答应你。如何约法三章?” 茹芸道:“第一不许谈情,第二不许谈情,第三不许谈情。” 绍环山听到这话,忍不住心里好笑。道:“说了三遍,说的是一回事,约法一章就够了。你放心吧,我要说的不是那些风月。” 茹芸问道:“咦,那你要说什么事?” 绍环山警惕地向四面看了看,没见到有人。当然,萧爻躲在帆布里面,位置极佳,藏得极好,绍环山根本没有想到,萧爻会在船上,也根本发觉不了萧爻。 茹芸见绍环山神色警惕,也增了几分疑虑。心道:“二当家这么小心,难道他要说的事竟十分重大,绝非儿女之情?”绍环山向来精明能干,茹芸是知晓的,当下也没有多问。 萧爻心中亦想:“这绍环山要跟茹芸说什么事呢?倘若是风月,听了也无聊。茹芸先约法三章,不许说情,他答应了,还如此警惕。那他要说的事断然是不关风月的。却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绍环山道:“茹芸,帮主接了屠龙令。” 茹芸见绍环山说到‘屠龙令’三字的时候,见绍环山脸色凝重。茹芸的脸上变了变色。道:“哦!屠龙令是干什么用的?” 萧爻听到屠龙令三字,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心道:“绍环山说到屠龙令的时候,每一次都谈虎色变。绍环山是漕帮的二当家,风风雨雨经过不少的人了,这屠龙令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令绍环山如此畏惧。” 却听绍环山道:“这屠龙令是屠龙阁的令牌。” 茹芸道:“屠龙阁是做什么的?” 萧爻心中也问:“屠龙阁是做什么的?屠龙令的命令是什么?” 绍环山道:“屠龙阁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刚刚兴起不久。据说屠龙阁的阁主是一位扶桑高手。” 茹芸吃惊道:“扶桑高手?” 萧爻听到‘扶桑高手’这四个字,脑海里嗡的一响,他联想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大仇人,更加全神贯注地听着。 只听绍环山道:“屠龙阁十分神秘,我只听说过屠龙阁的阁主是一位扶桑高手。屠龙阁到底是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些我还没有完全了解到。不过,我会尽快查出来。” 茹芸道:“这么说,你对屠龙阁也只是听说过。甚至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组织,你也吃不准了?” 绍环山道:“屠龙阁是一定有的,屠龙令也是真有的。” 茹芸问道:“司空帮主接了屠龙令,有什么不利影响吗?” 绍环山道:“当然有啦,接了屠龙令,就得奉屠龙阁的命令行事。茹芸,你想想,我们漕帮近几年招揽了不少得力干将,得了这些干将,使得帮中人员众广,这是兴旺发达的第一步;二来,我帮漕运海盐十分顺利,外海边沿的货运之路,上通辽海,下达南越。从内陆走的,有长江线、大运河线、淮海线,这几条线上,接我们生意的商家就有几百家。贩卖海盐这单生意,每年的利润达到五百多万两。第三,我帮名下管辖着东海边上的七个码头,有客船经过,我们帮着征缴关税。朝廷收一半,我帮收一半。每年收取的关税也有两百多万两。你说这是不是人财富足?” 萧爻到这时才知道漕帮还管着这许多生意往来。漕帮并非江湖上那些练武打架的门派所能比。 茹芸道:“二当家,这是帮中机密,你不用对我说的。” 绍环山道:“无所谓了。茹芸,我想告诉你,帮中有这些发财之路,大家是何等的逍遥快活,何必要接受屠龙令,受人拘谨?” 茹芸点了点头。道:“是啊,接受了屠龙令,就得奉屠龙阁的命令行事,必要受人牵制。” 绍环山又道:“而且,屠龙阁阁主是扶桑人。数十年前,扶桑浪人犯境,可坑害了不少中原汉人。虽然戚继光将军打退了扶桑浪人,但咱们与扶桑浪人的账还没有算清楚。帮主接受了扶桑人的命令,对我帮的声誉十分不利。要是被那些好事的说上一句‘卖主求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茹芸又点了点头。道:“二当家远见卓识。你既知接受屠龙令有这许多的不利影响,为何不劝帮主辞退屠龙令?他屠龙阁与我们没有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他若不来生事,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啰嗦。他要敢怀异心,我们尽早将它消灭掉才是正经。” 绍环山道:“想不到你有如此见地。哎!我何尝不想劝说帮主,让他辞退屠龙令。可帮主对我已生疑心,他不再相信我了,我劝不了他。我虽然是二当家,毕竟他才是帮主。帮中大事只有他能决定。” 茹芸陡然间听到这些消息,着实吃惊不小,可又不敢相信。道:“你、、、、、、你是帮主的第一得力助手,帮主向来倚重,与你又亲如兄弟,你说帮主对你起疑心,这叫我如何敢相信呢?” 绍环山道:“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了。刚刚你还没来船上时,我与帮主正说到接受屠龙令的事。说得僵住了,帮主对我起了疑心,甚至已动了杀念。” 茹芸惊道:“二当家,这怎么可能呢?帮主不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 就茹芸所知,绍环山与司空贤关系一直很好。听到两人互相猜疑、反目成仇的信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绍环山道:“茹芸,我知道,帮主是你的表姐夫,我绍环山于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罢了。我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也不是要给帮主抹黑,我是为了漕帮的将来。” 绍环山续道:“帮主接受了屠龙令,是要将漕帮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些年来,我们大家伙在漕帮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兴旺发达。帮主一意孤行,势将毁掉漕帮,他毁掉的,那是我们多年的心血。不错,从名义上来讲,漕帮是帮主的,我们都是帮主的属下,漕帮的成败与我绍环山有什么关系。可要叫我看着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尤其因他愚蠢的做法而毁掉。你叫我如何不痛心?” 茹芸说道:“我、、、、、、我一时不能辨别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肯定,帮主绝不会做出自毁长城之种蠢事来。” 茹芸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说道:“帮主怎么会自己毁了自己的帮派?他绝不会自己毁了自己的基业。就算他接受了屠龙令,我想,也不至于毁了漕帮。” 萧爻虽是局外之人,可听到这事后,也觉得难安。心中暗想:“屠龙令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为什么绍环山会说,接受屠龙令,就能毁掉漕帮?他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可想到屠龙阁是扶桑人创建的,这事就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绍环山见茹芸不信,颇觉失望,他一直沉默着,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茹芸,我了解帮主,在漕帮这么些年,漕帮之所以兴,我知根知底。漕帮的未来,我也能预见到。当你看到漕帮败落的那一天,你就会明白,我今晚与你说过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绍环山说完,走到船边,解下了一条缆绳,将一只小艇放进大江中。顺着缆绳向下滑落,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茹芸急道:“二当家,你、、、、、、你要走?” 第二百五十二章 漕帮内部的矛盾 萧爻躺在帆布之中,没再听到绍环山的说话声。见到绍环山解下缆绳,放下了小艇,跟着离开漕帮的大船。毫无疑问,他定是从此脱离漕帮。 司空贤已生疑忌,绍环山若再留在漕帮,早晚为司空贤所害。以绍环山之精明,这一层,他不会不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在这件事还没有在漕帮公开之前,离开漕帮,离开司空贤,方是明哲保身之道。 萧爻向江中望去,只见绍环山正划着一艘小艇,在慢慢地往西游去。漕帮的大船是往东前行的,绍环山选择向西,反其道而行之,正好避开漕帮之船。 萧爻只见绍环山背对着漕帮的大船,绍环山独自一人划着小艇,渐行渐远。忽然发觉绍环山的身影十分孤独,十分落寞。绍环山升任漕帮的二当家已有十多年,谁又能想到,正当漕帮雄旺兴起之时,他竟与帮主司空贤闹翻。 绍环山刚走出不远,只见漕帮的大船里,忽然发出八艘小艇,悄无声息地向绍环山追了过去。萧爻往那八只小艇上看去,见每艘小艇上都立着五六名漕帮汉子,人人都是劲装结束,每个人的脸上阴沉沉地。八人的手中都抱着大刀,注目着绍环山所乘的小艇。借着月光看去,见那大刀上都发出耀眼的寒芒,镇江五老中的顾伽楠、催常胜赫然在这群人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绍环山似已发觉到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冷笑了一声,便使劲划动小艇,迅速向西方挺进,半刻也不敢停留。只见那八艘小艇便也加快的行进之速,向绍环山的小艇追了出去。 江面上的九艘小艇很快转过山坳,萧爻再也见不到了,才收回目光。萧爻心道:“绍环山脱离漕帮,那八艘小艇追他干什么呢?” 只听茹芸轻轻说道:“二当家前脚刚走,后面就有八艘小艇追他去了,那是去干什么的?我去找帮主问清楚。” 茹芸自言自语,说话的声音细如蚊鸣。萧爻内力深厚,此时已是深夜,大船上十分安静,茹芸的话萧爻是听到了。萧爻向茹芸一看,见茹芸身穿着红色长衣。生得娥眉如烟,素面似玉,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活活闪动着。茹芸满面忧愁,慢慢转回船舱。 夜色朦胧,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月光。萧爻待茹芸走下了甲板之后,便即爬起身来,旋风般一闪,溜到船尾。向行船四面一扫,只见大船第一层正中间的一间仓房里还亮着油灯。 萧爻心道:“不知那间仓房里住的是谁,过去瞧瞧。”沿着围栏,飘到那亮着灯光的仓房顶上。伏在围栏上,只听得屋子里一个声音说道:“帮主,绍二当家忠心耿耿,这十几年来,为我帮振兴大业出了不小的力,功劳重大。” 萧爻心道:“这人是漕帮掌舵张十全。” 便听另一个声音说道:“张掌舵,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萧爻心道:“听这声音像是李春阳的。”使出壁虎游墙功,粘在船舱的窗户外面。透过窗缝,向里张望。 只见那仓房颇为宽大,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漕帮帮主司空贤坐在正面的一张太师椅上,双目炯炯,顾盼自豪。在司空贤的左首,坐着张十全,张十全满面忧愁,眉毛胡子皱成了一堆。 桌子右边坐的是李春阳。李春阳羽扇纶巾,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神态倒颇为潇洒。 只听张十全问道:“李春阳,我的话怎么就不对了?” 李春阳道:“帮主刚刚传下密令,将绍环山的名号从我帮除去。那换名话说,就是自今天起,绍环山再不是我漕帮的人物,他与我帮再无瓜葛。你却仍称他为绍二当家。绍环山既已不在我帮,我帮中又哪里还有什么绍二当家,你这么称呼他,这不是明摆着将帮主的命令当作了耳旁风?” 张十全听到这话,脸上神色颇有些惊惶。忙道:“帮主,你的命令我是坚决听从的。我这么称呼绍二当家,真的没别的意思。” 只听李春阳道:“张掌舵,你到这时候还左一个二当家,右一个二当家的。绍环山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到这时候你还站在他那边。” 张十全道:“什么好处也没给。李秀才,我告诉你,我与二当家出生入死十几年,知道二当家为人忠诚。我实在不能明白,二当家竟会无缘无故的脱离我帮。” 李春阳道:“是啊,绍环山为何会脱离我帮?倒要好好的考究考究。” 张十全道:“那有什么好考究的。我早就看清楚了,二当家最近几年,为我帮做了不少大事,立了不少大功,深得帮主器重,一定是有些小人嫉妒二当家的才能,生怕二当家的风头盖过自己。这才想方设法,气走二当家的。” 萧爻心道:“如此看来,张十全是挺绍环山,李春阳却不待见绍环山。” 只听李春阳道:“张掌舵,帮中兄弟都知道,绍环山与你交情不错。如今绍环山被驱逐出漕帮,你为他抱打不平,这是人之常情,我们都理解。但你却不能血口喷人。” 张十全瞪着李春阳。道:“难道我说错啦?” 李春阳道:“你说有人嫉妒绍环山,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你要是没有证据,就是在冤枉好人。” 张十全冷笑道:“证据?你跟我讲证据?哼!近几年来,绍二当家为我帮的生意东奔西走,上北下南。亏得有他,多方磋商谈判,接手我帮生意的商家比以前扩大了五倍,每年获得的利润比前扩长了十倍不止。然而,绍二当家与其他兄弟东跳西窜,张罗帮中生意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李春阳,你却只管坐在后方,过着安逸舒适的小日子,坐等着分红利。” 李春阳听到这话,顿时急了眼,从坐椅上跳了起来。道:“你说我坐享其成。那我问你,若没有我们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统领调度,就凭你们,也能每战必克?你们外出办事,冲锋陷阵,我承认你们辛苦。但我们坐镇后方的,不见得比你们少操心了。” 李春阳激动地道:“自从我加入漕帮以来,就从来没有过舒适安逸的小日子。哪一天不是在为帮主出谋划策。我们劳心,你们劳力。大家位置不同,各司其职,凭什么就说你们功大,我们功小?” 萧爻心想:“看来漕帮内部也有不少矛盾。” 司空贤道:“好啦,你们就不要再争啦。我今天晚上找你们来,是商议我帮下一步的计划,不是来看你们吵嘴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漕帮内斗 张十全向李春阳瞪了一眼,才转头看着司空贤。道:“请帮主明鉴,不是属下先要吵嘴,是白衣秀才李春阳跟我过不去。” 李春阳道:“我跟你过不去?我是好意提醒你。” 张十全道:“我要你提醒?我称环山兄弟为二当家,已有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不光是我,帮中其他兄弟,谁不是这么称呼他的?” 李春阳喝道:“张十全,我再说一遍,绍环山背叛我帮,已经被除名,我们漕帮,再也没有绍环山这号人物。你如此惦记着一个叛徒,你难道也想做叛徒?” 张十全听得李春阳称绍环山为叛徒,只恨得咬牙切齿,双眼圆瞪。大声道:“绍二当家不是叛徒。你再敢污蔑二当家,我要你的命!”说着话时,张十全已捏紧了手中的刀。 李春阳道:“绍环山背叛我帮,他不是叛徒是什么?我称他是叛徒,那已经很客气了。” 李春阳的话还没说完,张十全却忽然出手,扯出大刀,向李春阳砍了一刀。 李春阳向来了解张十全,知道张十全心情激动之下,必会出手,由是他早有防备。见张十全的大刀砍了过来,当即向后一退。使出折扇,绕了个圈,点向张十全的大包穴。 张十全喝道:“绍二当家功不可没,他岂能是叛徒?”说话之时,已让过一招,随即将手中大刀一翻,斜劈李春阳的手臂。 李春阳哼的一笑。道:“当真动手吗?好,我就跟你玩玩,让你知道,我们坐镇后方,也不光全靠脑子,手底下若没有三两下,我岂会得帮主重用?”说话之时,李春阳已避过一刀,将折扇一卷,斜刺里点向张十全的肩井穴。 司空贤连忙喝止。道:“都给我住手!” 张十全与李春阳此时是怒火上冲,非发泄不可,一旦斗了起来,单凭司空贤空吼几句,两人势难收手。 张十全喝道:“我与兄弟们在外面拼命时,你这王八蛋却躲在后方安享太平,谄媚帮主。到头来,分到的薪俸还比我们多。我今天就杀了你这卑鄙小人。”张十全心下愤怒,说话之际,手上却丝毫不缓,又向李春阳砍出一刀。这一刀砍向李春阳的颈部,砍得又急又狠。 李春阳双足一点,又向后退开三步。 司空贤见两人越斗越狠,连连喝止,却无济于事,像是他们都没听到。自己手下的兄弟,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火拼,还劝不住。自己一帮之主的威严何在?不由得也怒了。司空贤狠狠地跺着脚,只差没把地板踩断。不断吆喝:“反啦!反啦!这两个王八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帮主?” 张十全与李春阳一个攻得紧,全神灌注。一个躲得急,不敢分神,当真谁也没空来搭理司空贤了。 张十全使的是少林寺的罗汉刀法,他使出一招罗汉降魔,猛地砍出一刀,被李春阳使巧劲躲了开去。这一刀没砍中李春阳,却实实在在地砍到了仓房中间的一根大松木上。咔嚓嚓一声响,竟将一根半抱粗细的大木柱从中砍断了。 张十全这一刀砍歪了,他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吃惊。心下暗想:“我的功力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一刀砍断一根半抱粗的大松木,这可非同寻常啊。” 张十全习成了武艺后,为了探明自己内力的深浅,曾经带着大砍刀,为一财主家砍柴。借着砍柴的机会,打熬自己的内力。但一刀劈断一根扎实的大松木,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由此他便以为自己的内力还很浅薄。 哪想刚才竟然一刀砍断了一根很粗实的大松木,这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了。那却是因为,他这一刀砍出,出了全力,全无顾忌。加上他心下愤怒,愤怒之下出手,力量比平常时候大了许多,才会一刀砍断大松木。 张十全面上的惊讶之色,也是一闪而过。心道:“我刚才这一刀若是砍在这秀才的身上,还不早将他劈为两??”心中这么一想,便以为自己功力深厚,自信满满。出手之时,更是干脆利落,只想三五刀,将李春阳砍翻在地。 李春阳与张十全过招时,却也察觉到不时有刀风扑面,冰冷的刀锋自面颊旁划过时,只刮得脸上隐隐生疼。李春阳一直谨慎,这时,见对方攻得猛恶,不敢轻敌,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春阳腾挪闪避,守得多攻得少。每得空隙攻出一招,却都攻在张十全必守之位。虽处被动,却凭着折扇点穴的功夫,多次化险为夷,侥幸未败。 萧爻瞪着两眼,在屋外瞧着。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两人说不合就会动手,哎!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总觉得天下没有不可说合之事。凡事只要能静下心来,仔细研究几遍,多揣摩几次,总会化干戈为玉帛的。哎!可人之好斗,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合的?” 心中暗自想了想,又瞧着大厅中的战况。萧爻在屋外瞧得清楚。见张十全的刀招全是大开大阖的打法。每一刀砍出,都含着千百斤力道。船舱中的桌椅板凳,磕着就破,擦着就损。李春阳身法矫捷,有时躲避不过,就顺手拉过桌椅来挡。这样一来,张十全只使了二十多招刀法,没伤到李春阳,却先把仓房里的木制品伤损了十多样,船舱中满地残木屑。 萧爻向船舱中望着,一切尽收眼底。却见司空贤神色淡定,丝毫不以眼前的恶斗为然。先时还听他呼喊了几声,到这时,他竟冷眼旁观了。 萧爻心中也很是诧异。暗想:“司空贤作为一帮之主,自己手下的兄弟恶斗不止,他不加劝阻,也还罢了。怎地还能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山观虎斗,这可不对劲啊。” 仔细瞧去,却见司空贤手捻胡须,脸上显出一股沉思之色。萧爻又想:“这位司空帮主还真是从容淡定。他手下人打得天翻地覆的,他却是没那回事。” 司空贤呼喝了好几次,没能劝阻二人。眼看二人越斗越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两人在帮中都不是泛泛之流。张十全虽是一位舵手,但出海的经历十分丰富,是帮中海上生意的领头人,不可或缺。 李春阳数十年来,为漕帮的振兴事业出谋划策,对漕帮十分重要。这两人无论是谁受伤,对漕帮的未来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司空贤本来十分不情愿看到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喝止无效时,也曾想过出手止住二人。 以司空贤的武艺,要阻止二人,只须三五招便可办到。但他忽然犹豫了,司空贤捋着胡须。心道:“我堂堂一帮之主,属下帮众相斗,喝止不了,帮主之威何在?若再亲自出手阻止二人,我这帮主的权威更是荡然无存了。”想了想之后,忽然喝道:“来人呐!” 司空贤一声令下,仓房外面,顿时涌进来二十多名漕帮汉子。一个个身穿灰衣,手持大刀。 刚刚冲进屋子来的人,却分成了两帮。张克新、张克用二人领着一队人手,站在司空贤的左边。李初来领着一队人手,站在司空贤的右边。 张克新、张克用兄弟二人原是司空贤的随从。先时,这二人负责护送茹芸等五名女子回舱宿歇。完事后,便随侍在司空贤的仓房外。但也只能是二人随侍,绝不会有这么多跟班。 李初来更是一老早就去宿歇了的,这时候也不该出现。何以这许多帮众全都来了? 司空贤十分诧异。问道:“李初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李初来回道:“回帮主,属下等已在外面恭候多时。自从绍环山脱离我帮,我听到帮主召集张掌舵与李秀才时,我们就过来了。” 司空贤冷冷地瞥着李初来。道:“不等我伟令,你竟私自来屋外偷听。你该当何罪?” 李初来忙躬身回道:“启禀帮主,属下等不传自来,实是因为,绍环山突然脱离我帮之后,我听到了一些不利我帮的言语。明知是触犯帮规的,也赶了过来,正要禀告帮主。不想恰才在外面听到张十全与李秀才因绍环山之事,起了争执,听得与我帮有关,一时就没离去,并非故意偷听帮中机密。” 司空贤面色阴沉,双眼冷冷地瞧着李初来。又向那刚进屋来的二十多名漕帮汉子逐一瞧了一遍。问道:“你听到了什么不利我帮的言语。” 李初来道:“请帮主原谅,属下以为,此刻不便告知。” 司空贤犹豫了一下。心道:“李初来加入帮已有八年。这八年当中,可从来没做过一件有损我帮的事。他说此刻不便告知,莫非还真有什么事不便当着众人之面说破?”略一沉吟。道:“我不管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我会给你机会说的。但你没有命令,私自出动,亦不可轻饶。” 李初来道:“帮主,你若是听了属下的话,就不会再责备属下了。” 司空贤道:“住嘴!” 李初来遭到喝止,情知再说下去,便会令帮主颜面无存,越浓越僵。只好将话缩回肚子里,再不敢开口了。 司空贤这才向张克新张克用二人道:“这张十全与李春阳,私相争斗,我多次劝解。可这二人,竟然不听我劝告,将我视若无物,实在罪不可赦。张克新,张克用,你们将此二人拿下。” 张克新在屋外之时,就已听到张十全与李春阳的争论,也早已听到二人打斗的声响。张氏兄弟自从被传唤,走进仓房里来,便时时留意着张十全与李春阳的打斗。然而,却万万没想到,帮主竟会将这样一个十分为难的任务交给自己。 张克新只得应道:“是!”转头看着。只见张十全攻得十分凶猛。刀光闪闪,刀风令人生寒。 张克新向身后之人喊道:“此二人不听帮主号令,全都拿下了!” 在张克新身后的帮众中,有的与张十全交厚,有的奉李春阳为大哥。听到命令,全都冲上前去。有七八个人便围攻李春阳,又有十来个人围攻张十全。 本来是拿下张十全和李春阳的,如此一来,更加混乱了。 那拥护张十全的,见对方十多人围攻张十全,纷纷放下李春阳,转来攻围攻之人。另外一边,拥护李春阳的人也是这般心思。 拥护张十全的嚷道:“我跟随张大哥出海过江,十余年来,多受张大哥救护,才保全这条命。你们对张大哥无礼,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那边的人也说道:“李大哥乃是帮中的智多星,承蒙李大哥照顾,我在帮中才过得滋滋润润,受人尊敬。你们这些王八蛋,竟然要对付李大哥,让我先给你一刀。” 七嘴八舌,闹得很凶,两边二十多人顿时群殴起来,乱成了一锅粥。 司空贤大吃一惊,实在想不到自己手下的兄弟,竟然在背着自己另分派别。叫道:“反啦!反啦!统统给我拿下,带回总舵问罪!” 但这时,除了仓房里二十多人互相争斗之外,仓房外面,又有数十人正挤进来。这些帮众,互相之间,若非沾亲带故,便是好友兄弟。平常时候,早已分为两派,一派是绍环山、张十全带出来的。这一派的,常跟随绍环山、张十全出外办事。共历患难,出生入死。 另外一派是跟随李春阳留守漕帮总舵的,负责为漕帮的大业出谋划策,彼此结为知己。平日里就彼此瞧不起对方,口角也不少。这时两边一旦动手,从口水战成了真刀真剑的打,一时间,船舱里刀光剑影,喊杀声闹得沸反盈天。 萧爻无意间看到漕帮的这场内斗,十分纳闷。可仓房里人太多,根本无法阻止。叹息了一声。心道:“这都是怎么啦?漕帮怎么会乱成这样?”看到不少人倒在了血泊中,萧爻只觉得十分不忍。 忽然,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外衣的女子东躲西藏地,正向船舱里走来。那女子正是茹芸。 在茹芸身边,时时有三五柄刀剑飞着,随时都有可能磕到她身上。茹芸满脸惊骇,在人缝里穿行,处境十分凶险。 萧爻瞪大了眼睛。急喊道:“茹芸姑娘,这儿危险,你快走开!”但船舱里闹得很凶,他的呼喊声被盖过去了,茹芸根本没能听到。 只见一名漕帮帮众举着刀向另一名汉子砍出,另一人却提剑与他相斗。那人一剑刺出,正刺向茹芸。 萧爻见茹芸将被那剑刺杀。当即使出一飞冲天式,如断线的风筝,如离弦的利箭。嗖的一下,窜进了船舱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长剑即将斩到茹芸时,萧爻已到。 萧爻轻舒猿臂,拉开茹芸,躲过了那一剑。茹芸早被吓得面无血色,竟连害怕都忘记了。怔怔地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六神无主。 船舱里十分混乱,几十名帮众互砍互斫,刀来剑往,喊杀声、咒骂声,痛苦惨叫之声,乱成一锅粥。 萧爻刚拉开茹芸,便有三柄刀向自己招呼过来。萧爻眼疾手快,抢在三人之前,使出空手夺白刃之技,在三人的手腕上各点了一指。当地一响,三柄刀几乎同时落地。 那三人没了大刀,却合身扑上,一齐向萧爻扑过来。 萧爻一手揽住茹芸,空出一手,使一招流星赶月。一招三式,一拳打在一人的胸前,一拳打在肩头,一拳打在腹部,将三人击倒在地,立即又有五人围了过来。 见船舱里的人如疯虎、如恶狼。萧爻虽武艺高超,心下却着实惊惶。这时候根本没想到要击倒那五人,萧爻只想快快离开。 但那五人却已围到萧爻身前。萧爻无暇多想,使出上清罗天功,砰的一掌,将五人打伤,夺路而走。 只闻到一股牛油的味道,跟着便是焦糊味。跟着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萧爻转头一看,只见船舱里已燃起了大火。乱斗之中,不知是谁碰掉了墙壁上的牛油灯。船里全是木制品,一点即着。到这时,火势已成,万难熄灭了。 萧爻喊道:“大家快跑!”船舱中人有不少着火的,被烧得惨叫着。纷纷攘攘,在船舱里乱窜着。也有的被挤下了船,跳进了大江里。 那火越烧越大,萧爻携着茹芸,踏上了甲板。刚到甲板上,底层的火已烧了上来。萧爻向四面一看,见甲板上还有一只小艇。 萧爻灵机一动,将小艇扔进江里,携着茹芸跃下江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艇里。萧爻的脚刚踏到小艇上,便见漕帮的大船整艘都已烧了起来。赤焰冲天,大江上一片赤红。 只见那大船正在向自己这边倒下。萧爻将茹芸放在小艇里,两手用劲,划动小艇,飞避大船。 第二百五十四章 江流送晚舟 萧爻使劲划动小艇,躲避倾倒的大船。幸而大江上风平浪静,小艇只轻微颠簸了几下,便稳住了。 萧爻凝望着漕帮的大船,看着它慢慢地沉入水里。大船着火之时,漕帮帮众各自逃命去了。大船沉下之时,漕帮中人早已逃走。萧爻向四面一望,那数十人都已不知去向。 萧爻叹了口气。却听小艇里茹芸说道:“你是谁?他们人呢?” 萧爻转头向茹芸瞧来,见她面色苍白,颇为憔悴。道:“茹芸姑娘,你一定是惊吓过度,气色不太好,好好歇着吧。”萧爻走到茹芸身前,在小艇里坐下。 茹芸仍然躺在小艇里,她身材娇小玲珑,萧爻与她待在小艇里,倒显得很宽阔。茹芸惊奇地看着萧爻。道:“你真是个怪人。” 萧爻道:“我叫萧爻,不是怪人。” 茹芸道:“你叫逍遥?” 萧爻道:“是啊,我叫萧爻。” 茹芸撑起身子,斜躺着。淡淡月光洒下,映在她洁白的脸颊上,秀丽脱俗,美不可言。茹芸道:“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也不认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萧爻将目光移开。道:“我听人说的,绍环山、司空贤都叫你茹芸。” 茹芸感到更加奇怪。又问:“你什么时候听他们说的?你难道认识他们?” 萧爻道:“怎么说呢?我见过他们,前不久我向绍环山借过一艘小艇。”萧爻当下便将撞船的事对茹芸简略了说了一遍。又道:“至于司空贤,我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见到司空贤时,是在平顶山中,那天我没看到你。” 漕帮最近做过的事,茹芸很清楚。听萧爻一说,便全都想起来了。茹芸道:“司空帮主先让绍二当家来攻打鳄鱼帮,第二天,他又率领一百零八人前来相助。我有四个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姐妹,我们都很好奇,就跟着来了。” 茹芸缓了缓。又道:“但他们上岸时,我们姐妹都是待在船上的。本来我也想上岸去的,但司空帮主说,我们是女子,征战杀伐,是男人们的事,他不许我们去参合,我真恨他。” 萧爻道:“司空帮主是你的表姐夫嘛,他不让你们参合鳄鱼帮的事,那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你怎么就恨他了,真是小孩子脾气。” 茹芸急得坐了起来,板起俏脸。嗔道:“你也说我是小孩子脾气。看来你跟司空贤是一路人,我早晚也会恨你。” 萧爻见茹芸心直口快,说的话天真无邪,才和她搭上几句话,她便要恨自己了,当真有些哭笑不得。萧爻兴致甚好,向茹芸做了个鬼脸。道:“像我这么心地善良,又诚恳老实的人,怎能如此招人恨呢?也太没天理了吧。” 茹芸噗的一笑,又板起脸。道:“你惹我不高兴,我就要恨你,我才不管有没有天理呢。” 萧爻心道:“你也太不讲道理了。”但这句话却是说不出来。道:“我可没惹你不高兴。” 茹芸道:“暂时没有。所以,我暂时还恨不上你。” 萧爻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你终于还没有恨上我。” 茹芸奇怪地道:“我没恨你,那是因为我的心情还将就。你用得着谢天谢地吗?” 萧爻心想:“这女子怎地这般较真呢?”转头一看,见到茹芸秀丽绝俗的面容,忽然觉得茹芸实在太美,比李翠微更真挚,比冷玉冰玉娇弱。得与佳人同舟,心里甚是欢畅,笑道:“没惹你生恨,我就算很成功啦。” 茹芸打量着萧爻,见萧爻笑嘻嘻地,神色很是和悦。又一直迁就着自己,心中很是满意。可毕竟才刚认识他,实在不知这人脸上的和悦是真的,还是故意做给自己看。他一直屈己从人,是否出于真心。心下虽满意,警惕之情却未稍减半分。 茹芸正色说道:“我不跟你扯了,我问你,刚才大船着火时,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会和你在一块。还有,其他人都去哪里了?这些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等哪天证实了,我一定恨死你。” 茹芸越说越是严厉,似乎只要萧爻敢说半句假话,骗了她,她就会把萧爻恨死。 萧爻瞪了瞪眼。心道:“哎!这么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呢?”将头扭朝一边,并不说话。 茹芸醒来之后,便见到萧爻。而在她因受到惊吓昏厥之前,她是在船上,和她在一块的,全是漕帮中人,熟得不得了。忽然与萧爻这个陌生人待在一艘小艇上,让她十分警惕,又实在很想知道漕帮的人都去了哪里。 见萧爻忽然不说话,茹芸又问:“萧爻,你怎么还不回答我?我在问你话呢。” 萧爻道:“我不敢说话。” 茹芸道:“你会不敢说话?为什么?” 萧爻道:“因为我是个大骗子。你问的事,我一定会说假话骗你的。等哪天被证实了,我就会被你恨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不想年纪轻轻就见阎王了。” 茹芸心中一怔,随即才发觉,是自己的惩戒太严厉,吓得萧爻不敢回答。笑道:“好吧,我把惩戒放宽松点儿。你回答我的话,我允许你说假,但十句当中,绝不能超过三句假话。你要是超出了这个界限,我也不会恨死你,顶多恨得你生一场大病就得了。你快说吧,我们为什么会在这艘小艇上。” 萧爻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茹芸心道:“我正要好好的了解了解你,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道:“你说吧,不管话头多长,我都愿意洗耳恭听的。最好从你小时候说起。” 萧爻道:“你不嫌烦吗?我怕你听着听着,你腻烦了。” 茹芸双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颌。道:“只要你说得不是太无聊,我就会听下去。” 萧爻略想了想。道:“我小时候,跟着爷爷住在大山里。爷爷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他要我读书,考科举,我偏偏喜欢学拳。” 茹芸道:“那你选了读书,还是去学拳了?” 萧爻道:“两者兼有吧。哎!我总是不肯读书,为了这事,常常与爷爷起争执。爷爷为了让我多读书,就提出一个交易。我背一段书来换学一招武功。” 茹芸道:“你爷爷真有办法。” 萧爻道:“他就是看准我好学武功,才想出这样的土办法。这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茹芸见萧爻颇不服气,不再激他。道:“好吧,算你了不起。那后来呢?” 萧爻说到兴头上,一时收不住。悠悠良夜,清风徐徐吹落,当真说不出的清爽。当下便将自己在山里的事都说了一遍。从头至尾,说得十分详细。连自己离家出走的事,也如实相告。直说到自己学成武艺,出山寻找大仇人。过中曲曲折折,说了好半天,才说完。 茹芸听萧爻说完后。道:“那你流落江湖,究其根由,就为了寻找扶桑仇人的了?” 萧爻道:“正是呢,我正是为了寻找仇人才出来的。我与爷爷临别之际,定下了一个半年之约。就是半年之后,不管是否报了大仇,我都会去崆峒与他汇合。哎,算算日子,都过去快三个月了。可还是没有半点扶桑仇人的消息,我真是无用得紧。” 萧爻想着半年之约快到了,光阴如飞而逝,距自己出山,快三个月了。可至今仍没查找到半点扶桑仇人讯息,不由得有些紧迫。 茹芸道:“你暂时没找到大仇人,也不必太过自责。或许是那人藏得太好了,不轻易出面,你一直没遇到他。萧爻,你要相信,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诚恳踏实的人,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害过别人的人。” 萧爻叹道:“但愿如此吧。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么多大道理。” 茹芸一听。变色道:“年纪小就不能懂得大道理了吗?甘罗十二岁做了宰相呢,看人不能一棍子打死的。再说了,我也已经不年轻了,我都二十好几啦。只是我不愿意显得太过沉稳。” 萧爻点头道:“嗯,自从你说出会恨死我这句话来时,我就知道你还没有长大。” 茹芸嗔怪道:“我不是长不大。你知道吗?人的年纪越老,对人世的成见就会越深。我就是不想老于世故,才让自己不长大的。我可不像你,明明大不了我多少,说起话来,却像是大我很多似的,总是在督促教训,你这样老得很快的。” 萧爻心中一怔。道:“老得快老得慢又有什么分别。人总是会变老的,难道因为不想老得快,就不老了吗?这可不是由人定的。” 茹芸道:“我就说,年纪越大的人,对人世的成见就越深。成见深的人,就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你呀,快走到那一步了。” 萧爻道:“哎!我不与你说话,你又不答应。与你说话了,你又嫌我成见深,我真是左右为难。茹芸大小姐,你倒是教教我啊。” 茹芸心中一乐。笑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最好别学我,你要是像我这样,就长不大了。” 萧爻道:“我又不是一定要长大的,那都是无可奈何嘛。” 茹芸道:“就你理由多,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来到大船上的。” 萧爻便将来到大船的经过与茹芸说了。 茹芸开玩笑似的说道:“你来到漕帮的大船上,是来刺探军情的了。” 萧爻向茹芸看了看,茹芸的话虽说得很直接,也很重,却见她满不在乎,这才放心下来。道:“我就觉得漕帮生意多,又常有人出海,说不好,帮中有人认识扶桑人。那么,我只要跟着漕帮的行船,就能从中探听到扶桑人的消息。我躲在帆布里,并非有意窃听漕帮的机密。我没想过漕帮会发生这么多怪事。” 茹芸道:“哎,你这人还真是有点怪。你本来是要找大仇人报仇的,可偏偏做了许多与报仇无关的事。” 萧爻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苦啊。我也是没法可想了,才寄希望于漕帮。只盼从这里探听到一些好消息,哪知漕帮竟发生了内乱。” 茹芸道:“那就是说,我们在甲板上的一举一动,你全都瞧在眼里了?” 萧爻承认道:“是啊,我当时见你下了甲板。又见船舱里还亮着油灯,就一时好奇,想瞧个究竟。就听到张十全与李春阳争论不休,跟着他们打了起来。我原本以为,司空贤会及时制止的,可他却叫人来仓房里,愈发的乱了,我那时就藏在仓房外面。见有人用剑刺你,就冲进船舱里,拉你避开。” 茹芸回想着。道:“绍二当家走了,我见到八艘小艇去追他。我觉得奇怪,就想着去找帮主问清楚。我到船舱外面时,那船舱里早已堵满了人。没过多久,便听到里面打起来了。跟着外面的人也打起来了,我劝他们住手,可谁都不听,打得很凶。我劝不了,就想去找帮主。哎哟!哪想到,他们自相残杀,不认人了,连我也要杀,我当时心乱如麻,本以为会死的。却又被你救了。对了,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萧爻眨了眨眼。道:“你是一朵正在绽放的娇花,没有你,整个天下将黯然无光。我救你,是想为这世间留下一份美好。” 萧爻的话还没说完,茹芸便生气地道:“你再说这些个不跟路的话,我就再不与你说话了,我说得出做得出。” 萧爻见她俏脸生愠,也知刚才的话颇有些轻浮了。心想:“原来她并不喜欢我这样说话。”正色道:“我见你遇有危难,当时什么也想不起了。就知道要助你脱险,于是,我冲进仓房里,将你拉开。” 茹芸又问道:“你当真什么也没想。” 萧爻义正辞严地道:“没想。” 茹芸向萧爻看了一眼,秋波流动,感激不已,敛衽行了一礼。道:“萧爻,多谢你救我。我不惯欠人人情的,说吧,要我怎么报答你。” 萧爻道:“举手之劳而已,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可就太见外啦。” 茹芸道:“不行,你救了我,我一定要帮你做成一件事,才会心安的。你快说吧,要我帮你做点什么事?”茹芸盯着萧爻的脸。 萧爻十分踌躇,挠挠后脑。道:“你见没见过扶桑人?你如果见过的话,请你说说扶桑人的样子,就算报答过我啦。” 第二百五十五章 桃花村 萧爻心想:“茹芸是司空贤的老婆的表妹,她与漕帮走得近。要是漕帮中有人见过扶桑人,茹芸肯定能从那些帮众口中得知扶桑人的消息。我拿这事问她,也不算过分。哎!但她毕竟年轻,也不知她有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怕她未必知道扶桑人长什么样。” 只听茹芸说道:“我见过扶桑人的。” 萧爻刚出山时,全心全意旨在打访扶桑人的消息。要是在两个月以前,萧爻听到这话,必定激动得跳起来。过了两个多月后,对寻找扶桑人这事也淡了。萧爻凝神一想,不知茹芸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淡淡地问道:“你真的见过扶桑人吗?在哪里遇见过?” 茹芸道:“今年元宵,表姐请我们去她家过节,我跟妈妈一起去了。那天晚上,我见过一个扶桑人。” 见茹芸说得煞有介事,不像是在说谎,萧爻更加留意了。问道:“茹芸,你的表姐是司空贤的夫人。你去她家过元宵节,怎么就遇到扶桑人了?请你说详细一点,好吗?” 茹芸想了想。沉吟着道:“好吧,你的大仇人是一个扶桑浪人,但不能说所有的扶桑人都是你的大仇人。所以,我遇到的那个扶桑人和你要找的大仇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也难说得很。但我把我所知道的说出来,希望能帮到你。” 萧爻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你刚刚说到,你去你表姐家过元宵节,你表姐家是在哪里?你怎么就遇到扶桑人了?” 茹芸回想了一阵子。道:“我还是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向你说清楚,免得你有疑惑。” 萧爻道:“好得很。” 茹芸方才说道:“我叫茹芸,你已经知道的了。我姓丁,家住东海边的一个渔村里,渔村里多是姓丁的人,因此,人们管村子就叫丁家村。” 萧爻问道:“你家住在东海边上的丁家村,我是该叫你丁姑娘,还是叫你茹芸呢?” 茹芸道:“随便你了,但你别打岔。” 萧爻道:“好的,茹芸,你说吧。你还没告诉我,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呢。” 萧爻如此一提点,茹芸顿觉得更好回答,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家里的事更熟知的了。茹芸道:“我家里有我的妈妈。” 萧爻觉得有些诧异。道:“那你爸爸呢?” 茹芸听到这话,脸上忽然显出一片黯然之色,略有些伤感。道:“我从来没见过他,小时候,我见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就去问妈妈,爸爸是谁?他在哪里?妈妈听到这话就很伤心,她告诉我说父亲去世很久了,叫我别问。” 萧爻听到此话,甚是觉得过意不去,见茹芸脸颊上流出了泪珠。心道:“她从来没过自己的父亲,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不由得触动心事,一股悲伤之情涌上心头。哽咽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的。” 茹芸脸颊上的泪珠正在往下掉,她抬手擦了擦,吐了口气,心情方才舒展了些。道:“你不是有意的就好,你是好人,也和我一样,是苦命的人。” 萧爻心想:“茹芸姑娘跟我一样命苦。”想到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忽然觉得,这许多年来,缺少父母关爱的失落之情,终于有了些填补。看着茹芸,更觉亲切了。问道:“你刚刚说,你妈妈不许你问你爸爸的事,为什么不许啊?” 茹芸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更想知道父亲的事。有几次追着妈妈问,妈妈不肯告诉我,被我问得不耐烦了,她就揍我,将我关起来,几天不给饭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了。妈妈总是告诉我,说知道这事对我没好处,叫我别问,可我还是很想知道。” 茹芸缓了缓。道:“我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有一个表姐名叫金燕子,她就是司空贤的夫人,表姐对我很好。今年元宵,表姐请我们去漕帮过节。我跟妈妈都没什么亲朋好友,就答应去了。” 萧爻听她说到过元宵节的事上,她将说出怎样遇到扶桑人的,这十分重要,打起了精神,凝神倾听着。 茹芸说道:“元宵节那天晚上,漕帮帮主司空贤举办全鱼宴。既为庆祝元宵,又在宴席上奖赏去年立了大功的帮众。绍二当家受到的奖励最多,也最出风头,我便是在那次的全鱼宴上认识他的。” 萧爻道:“可惜他被除名,已不再是漕帮中人了。” 茹芸心知萧爻先前潜伏在漕帮的大船上,发生的一切,他都全瞧见了的。说道:“你说得不错,绍二当家已不是漕帮中人了。我回到总舵后,一定要找帮主问明白。” 萧爻道:“嗯。先不说回总舵的事,你快告诉我。你是怎样遇到扶桑人的?” 茹芸道:“好,你看我这心神一打岔,就丢三落四的了,还好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 茹芸先说话封住萧爻,就算自己丢三落四,说得有些混乱,萧爻也不好意思怪自己了。茹芸对这法子颇觉得意。 萧爻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想着,扶桑人会是什么样子,武功如何? 茹芸又道:“元宵节那天,宴会结束后,各自散了。吃了全鱼宴,我觉得不太舒服。睡到半夜,要起身解手。正当我从漕帮的议事大厅前穿过时,却发现议事大厅里的油灯还亮着。我当时就想,一定是守门人忘记将灯吹灭。于是,我走向议事大厅,正要过去熄灯。” 萧爻并不打岔,仔细地听着。 茹芸回想了一下。道:“我刚走出五六步,就听得大厅里有人说话。我很是好奇,寻思着宴席结束了,帮众也散了。我估计着,那时大约是三更天。深更半夜,该是安息就寝的时候。又是谁还在大厅里?我一时好奇,就悄悄走到议事大厅的外面。向里面张望,想看清楚大厅里的人。” 萧爻最关心的是茹芸遇到扶桑人的事,听到这里,便直接问道:“你看到谁了?扶桑人吗?” 茹芸道:“是的,我就在大厅里看到了扶桑人。另外,还看到一人。那人就是漕帮帮主司空贤。” 萧爻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你在漕帮的议事大厅里见到了司空贤和扶桑人?” 茹芸道:“千真万确。” 萧爻问道:“那扶桑人长什么样子呢?” 茹芸一脸回思之状,过得片刻。道:“我记得那扶桑人脸如死灰,他的脸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的脸,苍白得吓人。我当时一看到他的脸,就觉得心底发寒,至今想起来,都还有些害怕。” 茹芸拍了拍胸口,缓解了惊悸之情。道:“那扶桑人的头上扎着一个朝天冲的鞭子,他抱着手,手里抱着一柄扶桑太刀。凝立在大厅中间,一动不动,像是一根木桩,又像是一尊雕像。总之他面色阴冷,十分沉静。他的身上穿着扶桑和服,和我们汉人的服饰差别很大。” 萧爻的脑海里隐约想到了那个扶桑人的样貌。问道:“茹芸,他有多大的年纪了,你能估计出来吗?” 茹芸道:“嗯。依我看的话,那扶桑人还很年轻,就和你的年纪差不多。” 萧爻沉吟着。道:“如此说来,你遇到的扶桑人必定不是我要找的大仇人。” 茹芸道:“你怎么知道?” 萧爻道:“你想啊,我的大仇人杀害我父亲,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个凶手若是还活着,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而你遇到的扶桑人还只二十多岁,那他就绝不可能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茹芸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萧爻的这番推导,全部附和实际。茹芸道:“那扶桑人不是你要找的仇人,萧爻,我没有帮到你。” 萧爻道:“你不必自责的。茹芸,你能告诉我这些,就已经很足够了。”见茹芸面上有些沮丧。萧爻道:“茹芸,那后来呢,那位扶桑人跟司空帮主都说了些什么了?” 茹芸觉得自己没帮到萧爻,正感到沮丧。听萧爻动问,才将这事遗落下了。回道:“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那个扶桑人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帮主不将他赶出漕帮。我又看了看司空贤,见司空贤面色愁苦,紧皱眉头,像是碰到了很难下决断的事。两人在大厅里站了很久后,那扶桑人冷冷地说道‘司空帮主,我上个月与你协商的事,你决定了没有?’” 萧爻皱了皱眉。暗想:“难道司空贤早就与那位扶桑人有来往了?他们协商的会是什么事呢?哦哟!那扶桑人会说汉语,难道他经常来中原?”由此可以断定,有一位年轻的扶桑人与司空贤商议过一件大事,但商议什么事?一时竟难以想出个所以然来。 却听茹芸说道:“司空贤却说道‘阁主,此事有伤我中原武林同道的义气。我若做了这事,无异于与中原武林为敌,这个实在难为得很。’” 萧爻道:“如此说来,那扶桑人要求司空贤要做的事,必是一件对中原不利的事了。看来司空贤以中原武林同道的义气为重,不愿答应。” 茹芸惊奇地道:“萧公子,你真厉害。你当时并没有在场,可我一说,你就看破了。” 萧爻心想着司空贤与扶桑人商议的事情,没留意到茹芸表情的变化。道:“这是很容易推想到的。茹芸,那扶桑人怎么说的呢?” 茹芸道:“那扶桑人又说‘你们中国人向来喜欢拐弯抹角,避实就虚,我对此很反感。司空帮主,我不是来听你的理由的。你到底答不答应,请你直说。拐弯抹角的话请免谈。’” 萧爻听到这话,暗想:“这扶桑人说我们中国人向来拐弯抹角,避实就虚。看来他对我们很了解。他为什么要了解我们?”不由得一股凉气涌上心头。心道:“那扶桑人钻研我们的弱点,倘若哪天与我们为敌,他对我们了若指掌,大占便宜。而我们对他知之甚少,还如何与之抗衡?” 茹芸见萧爻面露忧色。问道:“萧爻,怎么啦?” 萧爻道:“我们要及早做好防备啊,扶桑人费尽心思钻研我们,不是好兆头。” 茹芸道:“那我们也钻研他们,这样就不吃亏了。” 萧爻突然发觉到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甚至比自己的大仇还更重大。但不知该如何对茹芸说,也只能搁在心里。问道:“司空帮主答应了吗?” 茹芸道:“司空贤答应了,还恭恭敬敬地接了那扶桑人的一块令牌。那扶桑人冷笑一声,从大厅后门离去了。他的身法很快,我觉得只一眨眼,他就消失了。司空贤拱手说了‘恭送阁主!’这句话后,才离开大厅。” 萧爻念道:“阁主?司空贤称那扶桑人为阁主。与他交谈的扶桑人会是什么人呢?他接的令牌有什么玄妙?”萧爻暗暗推想,觉得漕帮出了问题,却又不能索解。萧爻面色如水,皱眉思索。 茹芸道:“萧爻,我知道的我都说完了,没能帮到你,反而令你更增了许多忧虑。” 萧爻心中却想:“司空贤与扶桑人已有过交接,以后他们必定还会来往。要找扶桑人,唯有去漕帮了。”转头看着茹芸。道:“我也不知我的忧虑有没有用。茹芸,我想去漕帮,你能作我的向导吗?” 茹芸道:“我要回家,正好顺路的,我们一起走吧。” 萧爻道:“那好得很了。”萧爻掉转小艇,向东海方向划去。 天色微明,地平线上泛起了黎明的曙光。萧爻依着茹芸的指示,划动小艇。到了中午,遥遥望见前方有一个码头。 萧爻正感到肚子饥饿,携着茹芸上岸,在码头上随便用了些食物。萧爻喝了些酒,提了提神,又回到小艇,向东面划去。 只见前方的江面变得越来越宽阔。萧爻道:“茹芸,去你家还有多远呢?” 茹芸道:“就快到了,前面有一条分岔口,你将小艇划向分岔口去。” 萧爻远远一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条自北流向南的河叉。依言将小艇划进河叉里。越往里去,河道越狭窄。两岸种满了蜜桃,三月将尽,桃花将谢未谢。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萧爻向前划了十来里,见前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许多屋舍。道:“茹芸,我看这地方该叫桃花村才贴切,叫丁家村,桃花就白开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血海深仇 萧爻说着话时,见河边有一停放小艇的地带。问道:“茹芸,在这儿停吗?” 没听到茹芸答话,萧爻转头向茹芸看去,却见茹芸的脸上有些忧愁,她正凝视着前方的村落。 萧爻心道:“茹芸在看什么呢?为什么一脸忧愁之色?”道:“茹芸,到你家了,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茹芸道:“村里太安静了,大异寻常,我觉得有点怪。” 萧爻本想说些笑话,见茹芸一脸警戒之色。心道:“我没发觉哪里不对劲,茹芸这般警惕,还是小心为好。” 萧爻也警惕起来,慢慢地停稳了小艇,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与茹芸一道离开了小艇,举步登岸。抬头望去,见村子里坐落着数十栋房屋,依山傍水而建,分散得很开,却不知哪栋房屋是茹芸家的。正想询问,又见茹芸脸色警觉,似是在思索。 萧爻心道:“茹芸回自己的家,为何要这般警惕?”低声问道:“茹芸,你发觉哪里不对?” 茹芸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明显察觉到今天不大对劲。往常这种时候,我们村的成年男子会来河边钓鱼,或是担鱼去集市上卖。妇人们则在家里编织渔网,修补钓具,或是晾晒鱼干。大家都忙碌着,有说有笑,绝不会如此冷清。” 见茹芸说得十分肯定,萧爻也信了七八成。默不作声,跟在茹芸身后,沿着进村的小道走去。 村子前面是一大片农田,农田里种有小麦,绿油油地长势很好。田间巷道交错,阡陌纵横,却有一条小径贯通其间。 萧爻跟着茹芸,沿着小径向前走。走通了农田后,折转向东行,行了将近半里路时,又转而向北,行出里许,遥遥望见一座山崖下搭建着四间茅草屋。 一路上没发现任何异样情况,萧爻和茹芸便都放松了。茹芸指着山崖下的屋子。道:“萧爻,那就是我家。” 萧爻道:“我看到了。”看着那茅房,萧爻忽然觉得十分亲切,就像走到了自己的家里。 茹芸道:“草舍孤寒,我怕留不住你这位少侠。” 萧爻笑道:“你可别把我看成什么公子哥儿了,我不是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在家时,我住的也是这样的茅屋。我还担心你家里太豪华了,我这个没见识的乡下人适应不过来呢。现下我放心了,就跟回家似的。” 茹芸会心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萧爻道:“绝没有的事。我跟你说,我在山上时,住的就是茅屋。你若不信,等我办完了大事,我就带你去参观参观。” 茹芸道:“好啊。我特想证实你有没有对我说谎。” 两人说着话时,已走到了那几间茅屋之前。屋子四面围有围栏,苍松翠柏,掩映其间。虽显孤陋,却格外清宁。 茹芸喊道:“妈妈,妈妈。”茹芸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急了起来,冲过围栏,向屋里冲去。 萧爻亦察觉到有几分怪异,走到天井里,向四面扫视着。忽然听到左首柴房里有声响,似是一只水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萧爻更加警觉了,双眼盯着那间柴房。 茹芸在各间房里找了一遍,又冲了出来。急道:“我妈妈不见了。萧爻,我妈妈不见了,怎么办呢?” 萧爻道:“小声点,那屋里有人。”说完,指着左边的柴房。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个颇为苍老的妇人喊道:“芸儿,是你回来了吗?”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情。 茹芸听得是自己母亲的声音。惊喜地叫道:“妈,是我。”说着话时,向那柴房里跑去。 萧爻紧跟在茹芸身后,刚走出两步,却见那柴房的门打开了。萧爻凝目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四五岁的妇人从柴房里走出来。 那妇人面容娇好,虽已步入中年,却颇具姿色。她穿着一件红花绸子衣服,仿佛是因时间久了,洗的次数多了,衣服已经泛白,红花底色被洗得模糊了。穿在她身上,仍不失妖娆之态。 那妇人道:“菩萨保佑,你终于是回来了。我还以为、、、、、、哎!”茹芸搂住她母亲。问道:“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那妇人道:“一言难尽。” 茹芸道:“那就迟些再说吧。”茹芸转头看着萧爻。道:“妈,我跟你介绍介绍,这位萧少侠,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萧爻躬身道:“阿姨安好。” 那妇人朝萧爻看来,眼瞳忽然瞪得大大的。脸上充满了惊骇,全身打颤,忽然晕了过去。 萧爻与茹芸都被吓得呆住了。茹芸摇着她母亲的身子,大叫道:“妈,妈,你怎么啦?”急得哭了起来。 萧爻心下甚是奇怪,茹芸的母亲见到自己,竟会如此惊骇,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这事实在太过离奇,却也无暇多想,跨到母女二人之前。叫道:“阿姨,阿姨!”伸手给茹芸的母亲搭脉,发觉茹芸的母亲脉搏正常,呼吸也顺畅。由此可以断定,她之所以晕倒,是因为惊吓过度。 茹芸急切地问道:“萧爻,我妈妈怎么啦?” 萧爻道:“茹芸,你放心吧。你母亲并无大碍,她是受到惊骇而晕倒的,休息一会儿就好,先扶你母亲到屋中歇着。”茹芸见母亲突然晕倒,除了伤心害怕之外,实是手足无措。听得萧爻吩咐,像是迷途的羔羊忽然找到了方向。 茹芸点了点头,扶着她母亲李月红,去了左首边的屋子里。 萧爻站在天井里,目送茹芸进屋。暗想:“茹芸的母亲为什么见到我就晕倒?这事必有蹊跷。” 不一会儿,茹芸安顿好了李月红后,来到天井中。问道:“萧爻。怎么会这样?” 萧爻见她脸色苍白,因她母亲晕倒后,她无所措置,更显得孤苦无助。心道:“我也想不通,恐怕只有她母亲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如此脆弱,还是先说些话安慰她。”道:“茹芸,阿姨只是受到些惊吓,休息一阵子就会好的,你别太操心了。” 茹芸道:“妈妈一直很坚强,自小到大,我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萧爻道:“早知道会害阿姨晕倒,我就该先避着她的。哎!这事都怪我,我来得太过仓促了。” 茹芸道:“也怪不到你,我觉得妈妈今天有点离谱。” 萧爻道:“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我也觉得这事太过蹊跷。茹芸,等会儿阿姨醒来后,我们再问问她。不过,别让她见到我。” 茹芸想了想。道:“最好是这样。” 却听屋子里李月红沉声说道:“你们都进来。” 茹芸叫道:“妈,你醒啦。哎哟!可把我吓坏了。”说着话时,又向那屋子里走去。想着李月红突然晕倒,又突然醒来。虚惊了一场,心中宽慰了许多。 萧爻心道:“我要不要进去呢?她刚刚见到我就晕倒了,我如果进去见她,又将她吓倒了,那可怎么办?” 正自踌躇不定,却听李月红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道:“你是姓萧吗?” 萧爻正感到举棋不定,听李月红问及。顺口道:“我是姓萧。” 李月红又道:“你快进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萧爻听到这话,真是半点也摸不着头脑。心想:“你刚才见到我,就被吓晕了。这次却要好好看看我,难道不怕被我吓到?为什么要好好看看我?” 萧爻十分疑惑,实在想不到李月红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屋子里,站在李月红身旁的丁茹芸也甚是疑惑。丁茹芸心想:“妈妈为什么要好好的看看萧爻?她看萧爻干什么?”一时也想不通李月红这话到底有何玄机。 却听李月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道:“优柔寡断的,可不像你父亲。” 萧爻听到这话,如同被巨雷劈中了,全身像是要炸开似的。道:“我父亲?你、、、、、、你、、、、、、?” 萧爻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自从出山走江湖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到自己的父亲。萧爻隐隐觉得,一直苦苦寻找的大仇人,以及自己的父亲遇害的详情,似将在这间屋子里揭晓。 萧爻向来十分冷静,也很沉得住气。这一刻,却呼吸沉重,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胸腔。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仍觉得惴惴不安,举步慢慢地迈向那屋子里。 萧爻故意将眼光看向别处,不去看躺在床上的李月红。生怕她见到自己后,受激不过,二次晕倒。然而,萧爻眼睛的余光,却还是留意到了李月红。却见李月红的脸上阴晴难定,像是很吃惊,像是很欢喜,忽然又十分忧愁。 这是李月红第二次见到萧爻,距第一次隔了有半柱香的时分。这点空隙,她已尽力调整过了,但还是安奈不住激动之情,竟直坐了起来。 茹芸扶着李月红。柔声道:“妈,你慢点儿。”茹芸的脑海里本来有一个很大的疑惑,为什么李月红见到萧爻会晕倒?但就在李月红说出那几句话后,茹芸的脑海里忽然空荡荡地,隐隐觉得李月红认识萧爻的父亲,似乎还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必定暗藏的有更为复杂的隐情。可这件事,李月红从来没对自己提到过。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说?茹芸不敢想了,她不敢去看萧爻。她跟萧爻认识只有两三天,算是很普通的朋友。经过刚才的事后,茹芸觉得,就在这片刻之间,与萧爻的关系将发生巨大的转变。 屋子里静得出奇,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萧爻确定李月红不会晕倒之后,躬身行礼。道:“阿姨,在下有些事想请教。” 李月红向萧爻打量了很久。道:“太像了,你太像你爸爸了。”话还没说完,李月红忽然抽泣起来,脸上热泪纵横。 茹芸道:“妈,你怎么啦?你别哭!” 萧爻听她再次提到自己的父亲,又激动起来了,使劲搓着双手,在屋子里急切地踱步,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道:“阿姨,你、、、、、、你真的认识先父?” 茹芸道:“妈。萧爻的父亲被一个扶桑国的大坏人害死了。他和女儿一样,也是没爹爹疼的可怜孩子。你快些告诉他吧。” 在茹芸的解劝下,李月红停住了抽泣。然而,她的眼里却大颗大颗地流下了眼泪。萧爻和茹芸都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却也觉得十分难过。 李月红擦了些眼泪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哎!萧爻叫我阿姨,也、、、、、、也可以。” 这话一出,萧爻和茹芸都感到很意外。茹芸心想:“妈妈今天怎么这样糊涂呢?萧爻是晚辈,理应叫你阿姨。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萧爻道:“阿姨,你认识先父吗?” 李月红渐渐地恢复了神智。道:“你那被扶桑坏人害死的父亲名字叫作中泰,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我刚才见到你,还以为是见到中泰的鬼魂了,所以才会晕倒。” 萧爻和茹芸这才恍然大悟。茹芸心想:“原来是为这事晕倒的。” 却听李月红道:“哎!是我多虑了。中泰心地善良,待人又那么好。就算是他的鬼魂找来了,他也不会吓我的。” 萧爻道:“李阿姨,先父遭人害死时,我、、、、、、我还不到半岁。这二十多年来,我尽力想象他的样子。可、、、、、、可始终想不出。”萧爻语音哽咽,已说不出话来。 李月红道:“那也怪不得你。当年你的父亲母亲被人害死时,你还不到半岁。是你爷爷将你抚养长大的,你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萧爻缓了口气。道:“爷爷一向健朗。你都认识他们吗?” 李月红不答,却问道:“你出山为你的父亲母亲报仇,你爷爷知道这事吗?” 萧爻道:“他知道的。” 李月红点了点头。道:“哎!你的父亲母亲被人害死了以后,萧大侠心灰意冷,就带着你归隐深山。这些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可在我,却还历历如新,就像昨天刚发生的,像是一场噩梦。这二十多年来,我老是会想到当年的事。每次想起,我就会惊醒。现在你长大了,学了一身好武功,我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你。你报了这段血海深仇,中泰泉下有知的话,也就瞑目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月上柳梢头 萧爻感觉到,眼前这位李阿姨,似是熟知自己家里以前的事。只有问她,才能得知仇人是谁。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阿姨,二十五年前,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害死他的人是谁?还请阿姨见告,晚辈若能报了这段血仇,杀了害死我父亲的仇人,方不失人子之道,望阿姨成全。” 茹芸道:“妈,你快与萧爻说了吧。” 李月红深情地看了看茹芸,轻抚着她的头发,双眼里充满了慈爱,又慈祥地看了看萧爻。道:“你们长大了,这些事情是该让你们知道,跟我来。” 李月红站起来,下了床,穿了鞋子,在前引着二人。 萧爻与茹芸对视了一眼,实在猜想不到,李月红要做什么。茹芸道:“妈,你慢点儿。”便搀扶着李月红,萧爻多次询问,李月红均不肯直接告知,无可奈何,只得将这事纳在心头,跟在李月红与茹芸身后,转去后院。 萧爻抬头看去,只见后院里搭建着一间小木屋。颇显陈旧,想是已修了很久。四面是山崖,十分静怡。 李月红走到木屋前,摸出钥匙,打开木屋的门,走了进去。 萧爻跟着走进屋子里,却发觉那屋子是一间供堂,屋子北壁下设有香案供桌,供桌上供着几块牌位。 萧爻心想:“这里供的必是茹芸家的先人了。李阿姨来祭祀吗?为何叫我来呢?”但觉得李月红所做之事,所说之话,十分奇特,委实难以揣摩。又明显能感觉到,这位李阿姨对自己很慈祥。但想着自己的疑问将要解开,倒也安心。 李月红矗立在香案之前,上了香,对着牌位作了三个揖后。说道:“茹芸,萧爻,你们跪下。” 萧爻与茹芸对看了一眼,都想不到李月红这么做的用意。茹芸心想:“供桌上的几块牌位,供的是先人了,给先人磕头是应该的。”便跪在香案之前。 萧爻心道:“给茹芸的先人祖宗磕几个头,也没什么。”便跪在茹芸身旁。磕了三个头后,才站起身来。 李月红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香案上供的是什么人吗?” 茹芸与萧爻同时抬头向供桌上的牌位看去,却见中间一块牌位上写着‘先夫丁勇之位’。毫无疑问,丁勇便是茹芸的父亲。茹芸问道:“妈,我爹的名字是叫丁勇吗?” 李月红却不回答。茹芸又问:“妈,是不是啊?”李月红仍不回答。 萧爻向另外几块牌子看去,忽然呆住,重又跪倒在地。叫道:“这是先考先妣?李阿姨,为什么、、、、、、为什么会供在此地?”供桌左边供着两块牌子,一块上写着‘先前夫萧中泰’,一块上面写着‘先姊纪筱xiao君’。 茹芸十分奇怪。问道:“萧爻,这两块牌位是你父母的吗?” 萧爻点了点头。道:“是的。”茹芸奇道:“妈,为什么萧爻父母的牌位与我父亲的同在一张供桌上?” 李月红的面色颇为沉重。看着那三块牌位,脸上忽然红了红,面色羞赧,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萧爻又向那三块牌位看去,中间一块牌位写的是‘先夫丁勇之位’。由此可以断定,这块牌位是李月红立的。其他两块排位也必是李月红所立。一块上面写的是‘先前夫萧中泰’。 萧爻喃喃念道:“先前夫、、、、、、先前夫?难道、、、、、、难道?”萧爻忽然间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他脸色苍白,内心中波汹浪涌,可那波浪又像是被闸阀紧紧地圈住,竟冲不开。 萧爻心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真相并非如此。”看着李月红,见李月红神色平静,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茹芸也已有所察觉,但却不敢相信。问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月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已二十五年,茹芸,我本来打算将过去的事烂在肚子里,将来我死了,就让这些事永远封冻在棺材里。一个人生前无论犯了多大的错,死后总会获得人们谅解的。” 李月红又道:“可当我遇到萧爻之后,我才改变了这一想法。我想如果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给你们知道,对你和萧爻都太不公道了。我将来到了阴间,也无颜面面对中泰和筱君。” 萧爻心道:“李阿姨将事情藏在心里二十五年,从来没对人倾吐过,她必定忍受了无数的折磨。我不过是乍然听到,又有什么理由怨恼?无论真相如何,我坦然接受就是了。” 茹芸心里想:“连我也不肯说,妈妈必定有她的苦衷。”看着李月红,忽然觉得李月红也忍受了不少的苦楚,却没有诉说出来。茹芸问道:“妈妈,你可从来没告诉过女儿,你是哪里人?是怎么认识萧爻的父亲的?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没别的亲人了。” 李月红道:“我瞒着你这些,是不想让你知道我过去的苦难。芸儿,你现在长大了,我是该对你说的。” 李月红缓了口气。道:“我的父亲是李三才,他是万历二年考中进士的。后来在京城做官,他府上的一个丫鬟名叫阿珍,就是我的生母。因为阿珍是丫鬟,我又是女儿身,所以,在李府中,我们一直不受待见,常受人白眼挖苦,实在不堪忍受。许多孩子都有幸福的童年,我很羡慕他们,因为我的童年只有苦难。名义上讲,我是京城高官之后,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李府是个没人情的地方。我至今仍然深信,我童年的苦难是因为人情冷漠造成的。” 茹芸道:“妈,那后来呢?” 李月红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妈妈阿珍——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就去世了。我在李府不受人欢迎,妈妈去世后,我更没了依靠。勉强挨了五年,我就离开了李府,几经折转,流落到了苏州。” 李月红续道:“我那时身无分文,天天挨饿。兜兜转转,到了秦淮河。恰逢万花楼要聘用洗衣工人,我就去了。在万花楼,我终于靠自己力量吃上了饱饭。” 茹芸问道:“妈,在李府中还有一人是你的至亲,你就忍心离开他吗?你流落到苏州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过那个人?” 李月红道:“我在李府给人欺辱的时候,那个至亲从来没安慰过我,我这一生只见过他五次。芸儿,自从你的外祖母去世以后,这世上已没有可值得我牵挂的人了。我在万花楼靠双手劳作来养活自己,我从来没想过谁。” 萧爻问道:“李阿姨,你、、、、、、你是怎样遇到先父的?” 李月红道:“万花楼和老板娘名叫杜丽娥,是我在世上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因为我勤劳上进,杜大嫂很是器重,认我作干女儿,我在万花楼就稳了下来。我去万花楼的第三年的夏天,遇到了萧爻的父亲,萧中泰。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月红向萧爻看了看,又向茹芸看了看,萧爻见她面色平和,心里也安静了许多。先时的烦乱心绪,竟不自觉的都消失不见了。 李月红道:“哎!也是前生的冤孽。幸福与苦难仿佛是上天预先安排定了的,当它们来临的时候,你根本躲不掉,甚至不容许你有逃避的机会。身处其间,你会慢慢地发觉自身的渺小,一切无可奈何之事也就有理有据了。” 茹芸听得李月红说了这一段感慨。心中想:“妈妈的父亲是进士,他在李府待了十二年,想必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这番话可不太容易说得出来。” 李月红又道:“我至今想起遇到中泰的事,就觉得那像是一场梦,一场让我一直醒不过来的梦。那天傍晚,我照例去秦淮河边洗衣服。日薄西山,夕阳残照,苍黄的余晖落在河水里,一眼望去,金光灿然。我一直以为,夕阳残照,是大自然最美丽的外衣。我正看得出神时,忽听得大河边上一人高声吟着诗歌。他乘着小舟,正在高唱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茹芸听到此处,眨了眨眼。道:“那位乘着小舟,吟唱诗歌的人,必是一位热情奔放的人。应该就是萧爻的父亲了吧,哎呀!还真有情调。” 茹芸特意朝萧爻做了个鬼脸,萧爻有些难堪,避开她嘲弄的眼光,只当作没瞧见。 李月红道:“不错,那人正是中泰。那时候,中泰和萧爻一般的年纪,一样的容貌。我以为他没看见我,谁知,正当我抬眼向他看去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满脸喜笑颜开的。说他的笑是轻薄的吧,可又不像。说他笑里藏刀吧,可他从来没害过人,甚至从来没在背后诋毁过任何人。” 萧爻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别人评议自己的父亲。萧爻心道:“爷爷从来没对我说起过爹爹的事,每次问及,他总是避而不谈,不知是为什么?李阿姨的评议只怕是很中肯的了。” 萧爻想到已亡故的萧中泰时,心中亦觉得十分暖畅。亲情原本就有划破天人永隔的力量,使生者康宁,亡者安息。 萧爻心无旁骛地听着。他从来没见到过萧中泰,更不知萧中泰生平事迹。却可从李月红的讲述中去认识、去了解,填补了这段空白。听到这时,萧爻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响起:“原来那就是我的父亲。” 却听李月红道:“我不敢对他假以辞色,只装作没看到,或者眼前没他这个人,我又低着头浆洗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吟诵诗歌了,我当时心里想‘不知是哪里来的纨绔子弟,只怕是胸无点墨,偏要卖弄风骚。这起人最是浮华无度,走了最好。’我也许是想证实他走了没有,于是抬头向他的小舟看去。哪知他并没有离去,只将小舟移开了很小的距离。我刚抬起头来时,又见他笑嘻嘻的瞧着我。我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对我笑,不是轻薄,也不是笑里藏刀,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当时想不到这么多的,我忙低下头,心中却突突突突的跳,心神慌乱,不知所措,竟然失手将衣服弄丢了。” 李月红本来十分平静的,但说到此处,却也按耐不住情绪波动,说的话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投入。 李月红道:“我看见衣服掉进了河里,伸手去捞,可已够不着了。我急得叫了一声糟糕。看着顺水漂流的衣服,连声叫苦。就在这时,只听得扑通一声。中泰跳进了河里,我初时还不明白。见他向那衣服游去,我才如梦方醒,他是去捞衣服的。” 茹芸道:“如此说来,萧爻的父亲还挺有侠义心肠的。” 萧爻向茹芸看了看,见她面带娇笑,回了一笑,便默不作声, 李月红道:“他捞到衣服,送还给我,我对他的好感就是这么来的。他将衣服还我之后,就架着轻舟离去了。第二天傍晚,我照例去河边洗衣服。我刚到河边,就看到他了,他兴高采烈的。在遇到他以前,我总觉得人总得碰到好事,才会开心。可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开心是不需要理由的。” 茹芸道:“开心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如果非要给开心寻找理由,反而弄得不开心了。” 萧爻接道:“说得真好。” 茹芸道:“很佩服吗?我就问你佩服了吗?” 萧爻眉毛一扬,将大拇指一竖。道:“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茹芸的脸上漾起了得意的笑容,笑靥如花,不可方物。却回头看着李月红。道:“妈,那后来呢?” 李月红道:“我不知是受他感染了,还是忽然间打开的喜悦的大门,或许是感激他帮我捞到了衣服,我也向他回了一笑。有了这一笑,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茹芸瞪大了眼。道:“一发不可收拾,妈,怎么就不可收拾了?” 李月红见茹芸追问,迫切地想要知道,觉得这事不能有头无尾,扫她的兴。顿了顿,决定和盘托出。道:“后来,我每天去河边洗衣服,就盼望着他来。时间久了,似乎成了习惯。只有看到他,我才感到心里踏实。有一天,天气变得十分恶劣,从早上开始下雨,一直没停过,到了傍晚,狂风暴雨,倾盆而下。我十分担忧,既怕他不能来,又怕他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确定仇人姓名 茹芸问道:“妈,你为什么会既怕他不来,又怕他来?” 李月红道:“因为我每天等着他来河边,似乎已成习惯了,我心里面有一份期待,他来了,这份期待就不至落空。可那天的雨很猛烈,我担心他冒雨前来,会淋坏他。” 茹芸小声说道:“妈,你那是情不由已的关心他了。他来看你了吗?” 李月红道:“哎!我那天不能去洗衣服了,我站在阁楼上,眺望着秦淮河。大雨如注,落在河里,打得河水不住跳跃,像沸腾了似的,稀里哗啦的响。我心里想‘这么大的雨,他多半不会来了。’不一会儿,已过了黄昏,仍然没看到他。我心想‘就算大雨停了,可天都快黑了,他多半也不会来了。’哪想到,我正要回屋宿歇时,他来了,冒着倾盆大雨。” 李月红续道:“他将船停在阁楼下面,就朝我说道‘对不起,雨有些大,我来晚了。’看到他衣服都被淋湿了,狂风一吹,他那艘小船便在河里打旋,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我想他顶风冒雨而来,十分不容易,也特别危险,可他毕竟还是来了的,我的期待没有落空。我不知是被他的诚意感动了,还是我压根就喜欢他。总之,那一刻,我觉得我眼里湿润了。” 李月红说到这里,不再开口,她坐在长凳上,悠悠地回思着那个下雨的夜晚,心情起伏不定。 茹芸守在她的身旁,低声问道:“妈,你是不是累了?” 李月红没有回答,她的眼光回到丁勇的牌位上,从‘先夫丁勇之位’这块牌位上游到萧中泰的牌位上面。道:“自从那天过后,我与中泰更加密切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已有妻小。他说等时机到了,就将我接走,我对他的话当然深信不疑。我跟他就这么来往着,有一天早上,万花楼忽然来了一对年轻的扶桑夫妻。他们来万花楼入住时,我正好看到。那扶桑男子扎着一个冲天辫,身穿扶桑和服。他的脸庞十分冷峻,眼神冷酷无情,那女子却生得十分美貌。” 茹芸问道:“扶桑夫妻?他们来万花楼做什么呢?” 萧爻听到扶桑人,更加留意了。 李月红道:“那扶桑男子肩上受了剑伤,他的妻子跟着他来万花楼,是为了躲避追杀。他们是早上到万花楼的,到了中午,就有两个人来万花楼盘问。那两人手里持剑,是当世的剑术高手。” 萧爻听到这里,心下推想:“也就是说,当年有两名剑术高手追杀过一对扶桑夫妻。那两位剑术高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那对扶桑夫妻?”问道:“李阿姨,那对扶桑夫妻来中原做什么?盘问扶桑夫妻的那两人是什么来路呢?” 李月红怔了怔。道:“萧爻,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当年来万花楼躲避追杀的扶桑夫妻中,男的名叫柳生十二郎,女的名叫伊藤嘉美,柳生十二郎和伊藤嘉美很快被暴露了。伊藤嘉美为保住柳生十二郎,以美人计拖住那两名追杀柳生十二郎的汉人,柳生十二郎这才得以逃脱,伊藤嘉美却留在了万花楼。为了生计,在万花楼接客。” 李月红道:“哎!说起来真是冤孽。中泰因为和我好的缘故,常在万花楼出没,他听说来了位扶桑女子,好奇心起,就偷着去瞧伊藤嘉美。没想到,他、、、、、、他竟然看上了伊藤嘉美。那时候,芸儿已快出世了。” 茹芸听到这话,脑袋里轰的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喘不过气来。急道:“妈,你是说、、、、、、?”萧爻也是僵住了。 李月红却仍平静地说道:“不错,萧爻是你哥哥,你是他的妹妹。” 萧爻自从见到那几块牌位后,便已想到了这一层。直到此刻,听李月红亲口说出来,虽然心底早已有了准备,却着实惊动不已。 茹芸怔怔地望着萧爻,她仍不敢相信,萧爻是他的哥哥。茹芸厉声问道:“妈,你是不是在骗我的?” 李月红道:“我所说的全是实情,芸儿,你确实是萧爻的妹妹。芸儿,你太孤单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做娘的对不起你。”说完,将茹芸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茹芸倒在李月红的怀里,哭了一会儿,才收声止泣。朝萧爻喊道:“哥哥,小妹有礼了。” 萧爻忽然间多了个至亲妹妹,多了位阿姨,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萧爻心中想:“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回道:“妹妹好。” 在此之前,茹芸与萧爻已算相熟的了。两人初最遇到时,交谈得十分顺畅。可经过这样的转变,使两人成了兄妹。反倒觉得见外,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到世事之无常,不禁相视一笑,随后各自将头避开。 茹芸回想着遇到萧爻的场景,自从在小艇上遇见,从陌生而熟悉,领着他来自己家里。一直只当他是个偶然遇到的江湖少侠,绝没想过,他竟然就是自己的哥哥。茹芸回想着在小艇上与萧爻的交流,以及萧爻的言行,暗暗觉得有萧爻这位哥哥,倒是件暖心的事。虽觉离奇突然,心底却也是默许了的。 萧爻叹了口气,这件事在他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但接受之后,反倒心安理得,很快也就平复下来。萧爻问道:“李阿姨,这三块牌位是你立的吗?” 李月红点了点头,她一直很平静。道:“中泰与伊藤嘉美好上的事,他虽然做得十分隐秘,可这一切如何瞒得过我?伊藤嘉美风骚多情,中泰常去找他,流连忘返。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过了两个多月。那天,柳生十二郎忽然返回万花楼,来寻找伊藤嘉美,正好撞见了。柳生十二郎又嫉以妒,当场击杀中泰。柳生十二郎是扶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中泰是萧大侠的传人,可他并没有认真学武,他的武功不如柳生十二郎的。万花楼一场大战,中泰身上被砍了十二刀,负伤逃走。柳生十二郎跟着追了出去,伊藤嘉美也离开了万花楼。” 萧爻问道:“李阿姨,当年柳生十二郎是用刀的吗?他用的是什么刀?” 李月红道:“我原非江湖中人,对江湖中打打杀杀的事也是极少关注的。但自从我跟中泰好了以后,也常听他说起江湖上各种厮杀争斗的故事。见闻也就广博了,扶桑国刀术一流,柳生十二郎用的是扶桑太刀。” 萧爻喃喃念道:“扶桑太刀,扶桑太刀。诗嫣用的也是扶桑太刀。” 茹芸问道:“哥,怎么啦?” 萧爻道:“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转头看着李月红。问道:“李阿姨,这么说,杀害我爹的人不是柳生十二郎吗?” 李月红道:“当年中泰从万花楼逃走了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是负伤逃走的,我实在很担心,那几天,我几乎没有合过眼。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万花楼的大战,想到中泰受伤的惨状。惊惊惶惶地过了三天,芸儿出世了。这时候,你的母亲纪筱君带着你和她的妹妹纪筱梦,找来了万花楼,你那时还在襁褓之中。” 萧爻看着供桌上那块‘先姊纪筱君’的牌位,心下一阵悸动。 茹芸问道:“妈,纪阿姨找到你之后,她说什么了?” 李月红道:“我与中泰的事,中泰已全都告诉给筱君了。我原以为她会跟我大吵一架,可她们一点吵架的意思都没有。筱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芸儿,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儿?’。我也没什么隐瞒的,就说是个千金。筱君又说中泰已出来好几天没回去了,问我见到没有。我就将中泰与伊藤嘉美相好,与柳生十二郎恶斗的事与她们说了。筱君和她的妹妹纪筱梦听我说完后,就离开了万花楼。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她们。过了几天,我就听说筱君与中泰死去的消息。” 萧爻道:“如此说来,当年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必是柳生十二郎了。” 茹芸道:“一定是他无疑了。哥,你打算怎么做?” 萧爻紧捏着拳头。道:“报仇!” 李月红道:“这仇是一定要报的。可这些年来,我再也没见过柳生十二郎这个人,也没再遇到过伊藤嘉美。” 茹芸问道:“那他们会不会回扶桑国了?” 萧爻道:“只要柳生十二郎还活着,我就会亲手杀了他!不管在哪里。” 茹芸见萧爻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深知这几句话的份量。必定包含了无数的凶杀殴斗,隐隐感到有些害怕。 茹芸转头一看,看到那块丁勇的牌位。问道:“妈,那你为什么要立这块牌位呢?” 李月红道:“我听到中泰、筱君罹难的消息,十分伤心,真想一死了之,随他们于地下。可怀里芸儿的哭声,深深地牵动了我。我想我要是那时死了,芸儿也就没命了。我努力的说服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芸儿抚养长大。干娘杜丽娥又常来劝解,我才渐渐放下了轻生的念头。两个月后,我遇到了丁勇。” 李月红续道:“丁勇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实人,以捕鱼为生。他来万花楼时,看到了我。哎!他想方设法的靠近我,帮了我许多忙。我跟他来往了一段时间,发觉他竟然崇仰我,又事事迁就。为了更好的照顾芸儿,我才答应跟他来丁家村。过了半年,丁勇却因捕鱼落水淹死了。” 李月红擦了擦眼泪。道:“丁勇去世了以后,我立了这块牌位,每逢他的忌日,我就会来这儿上香,祭奠这位好心帮过我的人。我也就在丁家村安居下来,帮人做针线过活。” 李月红转头看着茹芸。道:“芸儿,这些苦难,我从来不对你说。” 茹芸搂着她的母亲,母女二人都哭了起来。萧爻触目伤怀,情难自禁,也掉了不少眼泪。 突然,只听屋外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哨声。声音划空而来,如鬼哭狼嚎,十分凄厉。 三人顿时惊觉,全都止住了哭声。 萧爻听得那哨声来得甚是突兀,大异寻常。嚯地站起身来,闪到窗边,查视屋外的情况。 却听得李月红说道:“不必看了,来的是一伙扶桑浪人,他们常年流浪,以抢劫为生,比一般贼子更坏十倍。” 萧爻问道:“李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李月红道:“村里的张开大叔早上去集市卖鱼时,被几个倭寇抢劫。张开大叔打翻了三个,打伤了两个。那负伤逃走的倭寇便放下话来,说要来洗劫村民。张开大叔急急地赶回村来,将消息传开了。村里的人带上家什和贵重物品,先就逃走了。我见芸儿久出未归,生怕她回来时遇到倭寇,受那伙畜生迫害,才躲在柴房里等她的。” 茹芸和萧爻这才恍然大悟。茹芸道:“原来村民们早知道将有倭寇来犯,才人去楼空的。怪不得我与爻哥哥来的时候,村里那样冷清呢。哎哟!那我们快躲起来吧。” 萧爻问道:“李阿姨,可知来犯倭寇有多少?” 李月红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四五百人,可能是二三百人。几十年前,来侵犯中原的倭寇总共有好几万。被戚继光将军打得溃不成军,几万倭寇死的死,跑的跑。好不容易安宁了,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谁知倭寇又来兴风作浪了。” 萧爻点了点头。道:“戚继光将军剿除倭寇,令中原得以太平。他的英雄事迹,青史留名。” 李月红道:“可如今,戚将军不在了。”叹了口气,显得忧愁不已。 萧爻问道:“李阿姨,你可知道村民们是躲在哪里吗?” 李月红道:“还能去哪里?张开大叔早上将信息宣告出来以后,大多村民便去了后山双溪谷,那里地势险峻,又是一片杂草丛林,山环水绕的。只要先藏好了,倭寇就是找去那里,不熟路径,也没什么法子害人。还有的跑到外地去了,也有几个去官府通报的,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茹芸道:“要是官府派出军队来救我们就好了。” 李月红却叹了口气。接道:“哎!你知道个大头鬼。时局不同了,朝廷为了应付辽东的满洲鞑子,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地方官府要征收军饷,又得扩充军备。只怕没那闲心来管治这些倭寇呢。” 萧爻心想:“原来李阿姨还关心着国家大事,真是难得。”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丁家村大战群寇 萧爻贴立窗前,透过窗缝,向屋外张望着。只见一大队身穿和服、手持太刀的扶桑浪人正往村里走来,人数约有五六十号。 其中有一人走在最前面,想是这群扶桑武士的领队。那人身材极是瘦削,身穿一件灰色和服,脚下踏着木屐,落脚时托托、托托地响。他扎着冲天辫,生得尖嘴猴腮,面如薄冰,双眼里杀气隐隐。他身后的人分作五队,每一队约十来人,排列得十分齐整,如同一彪军队,杀气腾腾,向丁家村行进。 萧爻看后,心想:“这群扶桑武士步幅齐整,严谨有序,俨然如行军作战的军队,看这阵势,料非普通浪人可比。” 又想:“倘若这批武士是扶桑国的流浪军士,受过军事特训,又懂得行军布阵之法,可不好对付。” 萧爻向村子四周的地势查视了一遍。叹道:“只可惜消息来得晚,要是早些收到消息,倒可在村子四周布下天罗地网,以逸待劳。坐等这群贼子到来,四面伏击,亦可保境安民。” 茹芸和李月红同来窗口张望。二人见到这彪人马,不禁暗增惧意。茹芸道:“爻哥哥,这群倭寇很快就将搜查过来,可怎么办才好?” 萧爻想了想,道:“趁他们还没过来,妹子,你与李阿姨藏起来。一会儿他们过来时,由我来应付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千万别出面。谨记,谨记!” 茹芸听到这话,心知萧爻是在交办后续事宜。道:“爻哥哥,你势单力薄,对付这么多人,可、、、、、、可要当心啊。我们兄妹才刚刚相认,你要是遭逢不测,我、、、、、、。”茹芸想到此处,纠心得不敢说了。 萧爻接道:“你放心吧,妹子。我从没想过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妹子,我欢喜得很,说什么我也要保护好自己。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将他们引开,可保得你们平安无事。” 茹芸眨了眨眼,脸上温柔无限。道:“你不熟路径,引他们去哪儿呢?” 萧爻心中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道:“我漂流浪荡惯了,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天南海北,对我没有分别。” 茹芸听到这话,知道萧爻即将远离,心下甚觉不舍。可又十分清楚,自己与母亲李月红武艺低微,跟着萧爻在一块,不但帮不了他,还会令萧爻为救护自己而分神,两下不便。萧爻作此安排,是最上佳的了。道:“爻哥哥,你走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吗?” 萧爻亦觉难舍,但这事却无可奈何。柔声道:“妹子,你放心吧。我将这伙人引去远方之后,自当返回此地寻找你们的。” 茹芸听到这话,才放宽心怀。 李月红面色肃然,看着屋外的扶桑武士,隐隐透着一股恼恨之意。对萧爻说道:“萧爻,你要记住,这伙贼子是死性不改的。几十年前,就有一批跟他们同样凶残、同样无情的浪人来侵犯大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坑害大明手无寸铁的子民。这次来的这些贼子,是几十年前的那批浪人的子孙,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鲜血,性格同等的残酷无情。你若是与他们接战,绝不能心慈手软。” 萧爻看着萧中泰的那块牌位。道:“是扶桑武士柳生十二郎杀害了我的父亲,这些武士与柳生十二郎如出一辙,同样不是好人。再者他们来我大明的本土上,洗劫我大明管辖内的村子,残害大明的子民。单就这一点,我饶不过他们。李阿姨,茹芸,你们快藏好了,我好放心去收拾他们。” 李月红与茹芸听了这话,均觉在理。 萧爻心下盘算,与外面这些武士对战,实是凶险无比。能不能保得全身而退,心下却没半点把握。走到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心中默默祈祷:“爹爹,妈妈,爻儿福缘浅薄,与你们缘悭一面,阴阳相隔。今日为情势所迫,不能为你们守孝,爻儿万分不安。望你们天堂安好,保佑我杀却柳生十二郎,报了这段血仇。” 萧爻默祷完毕,对着三块牌位磕了九个头,站起身来。与茹芸、李月红走回柴房,那柴房里放得有一堆枯草垛,茹芸与李月红拨开草垛,藏身其间。萧爻待二人藏好之后,离开柴房。 萧爻闪身到一棵大柏树上,藏好了身子,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扶桑武士。只见一行人到了村口,那领队的一打手势,示意停下。五六十人齐齐停了下来。 那领队的指挥众人,分作五队窜入村子。五队人马吆喝连连,挨家挨户地搜查。 丁家村的村民因早得消息,已人去楼空。那五十多号浪人挨门排户的查了个遍,并没发现一个村民。一个个显得十分烦躁,却将气撒在了村里的房屋上,有的动手拆墙,使出全部力量,竭尽全力地破坏村民的居所。有的呜啦呜啦地讲着扶桑语,虽然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从声气上听来,这五十多人全都怨气冲天,必是凶残至极之徒。 萧爻藏在树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些人,见这些扶桑人的面貌与中原汉人的长相相似。但很快发现了一个最为明显的差别,这五十多名扶桑人的脸颊上都冷森森地,没有生气,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忽然,只见一队武士拖着一位老人从村子南面走向那领头人的面前。那老者须发如银,看上去有七八十岁,弯腰驼背,步履迟缓。 三名武士用绳索套住老者的脖子、双手和双脚,拉扯着老者向前行。其余武士见寻得了那名老者,齐声欢呼。这次洗劫丁家村,查了半天,一无所获。显是将那老者当作了唯一的战利品。 众武士拖着那老者,来到那领头人的面前。那领头的一招手,拉扯老者的三名武士放下了手中的长绳,看着眼前的战利品,脸上都显出十分嚣张的神色,仿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那领头人竖着两道怒眉。质问道:“村里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接到消息,村里年轻力壮的都逃走了。那老者因为年老体迈,行动不便,他却逃不掉。因此一直藏在自家屋子里,不想还是被揪了出来。他被众武士拖拉牵拽,心下受到极大的侮辱。他直挺挺站在当地,双眼望天。 领头之人冷冷地瞥着老者。道:“我叫蜂须贺小六。你告诉我,其他人都去哪里了,我就放你回去,绝不为难你。” 那老者道:“畜生安敢如此无礼!” 蜂须贺小六道:“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老者道:“要杀就杀!” 蜂须贺小六道:“你不怕死?” 老者怒道:“我丁齐德活了这把岁数,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这群畜生!老夫要是再年轻四十岁,定要将你们剁成肉酱!”双眼怒视着蜂须贺小六。 蜂须贺小六道:“你就是再年轻四十岁,也一样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将其他人的下落说出来,我只找年轻的,不为难你,你爽爽快快说出来,就保你无事。你不说我就会要你死,你一把年纪了,是该颐养天年的,何必替他人受罪?” 丁齐德高声叫道:“壮士饥餐俘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丁齐德话音刚落,便冲向蜂须贺小六。却被蜂须贺小六的手下拉住缰绳,将他拉回原地。丁齐德双眼里喷着怒火,挣扎着、怒喝着,意图冲过去与蜂须贺小六拼命。可三根粗实的绳索套着他,拉他的三名武士又都是年轻力壮的格斗士。别说他年老体衰,就是青年壮士也决计挣不脱。 丁齐德用力挣扎着,却如同蜻蜓撼大树,哪里能动得分毫。没能挣脱,手腕、脚踝、脖颈上却被绳索勒出了鲜血。 这时,只听一名孩童的声音喊道:“爷爷,爷爷,你怎么啦?”村子南面的一间小屋里忽然跑出一名十来岁的孩童。 丁齐德听得那孩子的叫声,霍然警觉,脸上骇异。他立即停止了挣扎,转头向那孩子喝道:“小丁豆,快回去!别出来!” 丁豆跑到丁齐德的面前,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哭道:“爷爷,他们要抓你,我来救你。”丁豆伸手去解套在丁齐德脚踝上的绳索。 蜂须贺小六忽然出手,只一眨眼间,便将丁豆一把抓了过来,提在手里,面露狞笑。道:“你叫丁豆,很好。你告诉我,村里其他人都去哪里了,我给你钱。”说着话时,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子,拿在丁豆的眼前晃荡着。 丁齐德急得不得了,高声喝道:“畜生!你快放了丁豆!” 蜂须贺小六看着丁豆,呵呵笑道:“你喜欢它吗?你只要说出其他人去了哪里,这些都是你的。”又抓出几十两银子,拿给丁豆看。 丁齐德高声叫道:“丁豆,你什么都不知道!畜生,你放了他,有事冲我来!” 蜂须贺小六转头看着丁齐德。呵呵笑道:“他是你的孙子,很好!我数三声,你不说我就扭下他的脑袋。他死了,就是被你害的。一!” 蜂须贺小六的手已伸向丁豆的脖子,只要用力一扭,势将丁豆的脑袋拧下来。 丁齐德的脸色十分难堪。如若说出村里其他人的下落,那数百人必将受害。若不说出,则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死于非命。 蜂须贺小六道:“二!” 丁齐德满面痛苦。道:“丁豆,你别怕!你死了之后,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丁豆道:“我不怕。爷爷,你说话要算数!” 蜂须贺小六道:“三!” 丁齐德转过了头,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孙子当场惨死的情状。 蜂须贺小六看着丁齐德痛苦无比的脸,只觉得十分痛快,面上的狞笑从未退去。正要用力,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痛,跟着肩井穴上一麻,箍在丁豆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了。 蜂须贺小六惊魂未定,眼前又是一花。只见一道身影倏忽一闪,丁豆已被夺去。 蜂须贺小六一向自忖武功高强,这次来到中原,还没遇到过对手。心中自以为中原武人全都是不堪一击的无能之辈,中原武术一定是被世人夸大了,其实根本不足一晒。哪想到,这次竟会被人偷袭,还防不胜防。 蜂须贺小六惊骇无比,又庆幸幸亏刚才那人只点自己的肩井穴,他要是点自己的檀中穴,或者在自己的脑门上猛击一下。以那人出手如风的速度,确信是能做到的,真是那样,自己这条小命也就没了。 蜂须贺小六心知来了高手,惊骇之余,又十分警惕。定睛看去,这次看得清清楚楚,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青年一手抱着丁豆。另一手揽过了三条长绳。正在运劲,与三名武士拼比内力。 蜂须贺小六心中一惊:“此人倒也了得。”喝道:“拿下!” 那青年人正是萧爻,他在大树上见到丁齐德受辱时,心下已怒。正想出手解救,却见丁豆跑了出来,丁豆很快落到蜂须贺小六的手上,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待见到蜂须贺小六要掐死丁豆,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从大树上跃下,使出龙象心法,疾如闪电,悄无声息地闪到蜂须贺小六之旁。去留无声,也就无人察觉。先在蜂须贺小六的手背上一点,令他不致伤到丁豆,再在他肩井穴上一点,致使他松手。萧爻趁机夺过丁豆。向前一跨,收住三根绳索,为丁齐德解绳。 萧爻击点蜂须贺小六的手背、穴位,夺过丁豆,又跨步而前,收住绳索。这几起动作,有先有后,中间隔有短暂的时间差。但萧爻自从练得龙象心法后,身法之快,漂移之速,实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场的几十名扶桑武士,谁都没看清楚,有的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爻已做到了。 众扶桑武士听得蜂须贺小六的命令,纷纷举手中兵刃齐向萧爻招呼。 萧爻眼见对方人多,而又来得十分凶狠。心知今日之战,凶险至极,稍有疏失,便死无葬身之地。当即神威大发,暴喝一声,震耳欲聋,恰似半空中响起的闷雷。手上加大力道,用力向前一拉,顿将绳子彼端的三名武士拉得向前倾倒。 萧爻飞起三脚,将三名武士踹飞到一边。那三名武士在半空中滚出十来丈远,砰砰砰的一阵响,三人落到地下,全身筋骨尽断,口吐鲜血,当场气绝。 萧爻倒过长绳,用力一甩。那长绳在他刚猛无俦的内力的驱使下,变得如铁鞭也似。萧爻用力一搅,长绳击到最前面的那六人的胸前,顿时扫断了六人的肋骨。那六人受到极大力道的冲击,纷纷向后倒贯而退。又将身后的人撞飞出去,后退之势方得减缓。 萧爻学会的有龙象心法、阳关三叠、寒冰烈火掌、上清罗天功、太虚遮天手、世外逍遥拳、八卦神仙掌。这七大神技,学会一项已足可傲视江湖。他身兼七大绝技,武功之高,当世罕有可匹敌者。 萧爻最近以来很少出手,但他只要一出手,便非惊天地、泣鬼神不可。自从他走江湖以来,与人过招,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般狠辣过,这也是情势所迫。以前与萧爻争斗过的,唐门也好,金刀门也好,还是张八、刘方亮、卫德镖等等,这些人物均属中原武林一脉。与他们过招,虽然也十分凶险,但却不比此时,只要稍有疏神,便万劫不复。更加上几十年前扶桑倭寇侵犯大明,在神州大地做下了惨绝人寰的罪恶。萧爻心下愤恨,几下出手,一举击毙对方一十三人,那股恨劲才得以稍微疏解。 第二百六十章 丁家村大战群寇二 萧爻内功深湛,将浑厚至极的内力灌注于绳索上,威力大增,一条软绳顿时鼓荡得如同铁棍。刚猛生硬,无坚不摧。他舞动着三条长绳,得了一时之便,又击毙对方五人。虽是以寡敌众,却大占上风。 数十名扶桑武士眼看萧爻手中的兵刃威猛无解,中者非死即伤。又见萧爻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不由得一个个惧怕起来。都让到丈余之外,脸露惊惧之色,全神留意着萧爻手中的长绳,那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绳子,而是比牛头马面的索命铁链更为可怕的杀人利器,众武士都怕被萧爻手中的长绳卷中。 扶桑乃是一海外岛国,国土小,人口少,该国重军工而轻教化。其国民大多生性悍恶,而报复心极是强烈。这些前来中原图谋不轨的扶桑国武士,更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又常年流浪在外,为求生计,无恶不做。 本来这些武士是十分凶恶残忍之徒,双手染满了鲜血,更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但见到萧爻电光火石间连杀十数人,如此杀戮,生平从所未见。看到之后,既感到惊惧,又因惧怕而佩服。 萧爻连杀了十数人,众武士心下惧怕,全都让到一丈之外。举着兵刃,有拿太刀的,有使长剑的,也有使抢的。但这时,却都拿着武器,惊惧地看着萧爻,没有谁敢上前来送死。 丁齐德于绝境之中得萧爻援手,不但解除了危难,更击毙了十多名扶桑武士。顿时觉得士气大振,鼓舞人心。那些欺辱过他的武士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但见到敌人尸横就地,死在自己人手上。心中的畅快,丝毫不亚于自己亲手报仇雪恨。 丁齐德人虽老迈,却十分有骨气。见萧爻威风堂堂,一条长绳,杀得对方人人胆寒。高声喝起彩来:“杀得好!小兄弟,你做得对!” 方才愤怒一战,萧爻牵动了体内真气,鼓荡而出,使得他的脸颊微微鼓起。他双目炯炯,瞪着蜂须贺小六,一股英雄豪侠的气概呼之欲出。 蜂须贺小六将眼光避开,不敢与他的英气勃勃的目光相撞。心中想:“几十年前,中原出了一位戚继光,杀得我们大败亏输,铩羽而归。我原以为,戚继光一死,中原便无英雄好汉了。不想中原尚有此等少年英雄,我竟不知。” 蜂须贺小六看着萧爻手中的长绳。又想:“但是这少年年纪轻轻,我是不是把他看得太高了?他手上的绳索长达丈余,杀伤极强,是一件极为便利的武器。说不好他全仰仗着那条长绳。” 蜂须贺小六打量了一会儿后,断定萧爻全靠长绳才如此顺利。惧怕之意稍减,长喝一声,挥舞太刀,向萧爻攻去。 萧爻先时因见丁齐德、丁豆受辱,直看得气塞胸臆,怒发冲冠。经适才一顿猛攻,胸中恶气得以疏解。头脑清醒,更加理智了。 见蜂须贺小六举刀又攻,深知扶桑太刀刀法十分独到,倒不敢大意。反转绳索,往蜂须贺小六的头上套去。 世间的兵器中,原来有一种钢鞭,且有鞭法与之相对。江湖中人使鞭的不多,但因鞭子攻击距离长,那鞭法原也是一种十分凶猛的武功。萧爻若是会得鞭法,以长绳代鞭子,也无不可。萧爻却不会鞭法,他以长绳去套蜂须贺小六这一下,实在算不上高明武功。 贺小六先时在旁观战,从萧爻甩绳的手法上,看出萧爻不大会用绳索。此时更知萧爻是因为绳索长而增加了威力,便一心想要割断萧爻的长绳。 见萧爻的长绳破空而来,舞动之时,嗦嗦嗦地响,情知威力不弱。看准来路,挥刀相迎。 蜂须贺小六只觉得手上一抖,跟着嚓的一响。手中之刀被绳索压低的同时,亦斩断了萧爻的长绳。 萧爻心下略微一惊。跟着扔出手上剩下的绳头,对着蜂须贺小六扫去。 蜂须贺小六见刚才一试得手,更增了几分自信,心下渐渐有了些底气,出手之时,看准萧爻的绳子,迎斩绳头。 萧爻刚将长绳挥出,顿时又被斩断。绳子断了两截后,变得轻了,萧爻提起一看,手中所剩下的,只有小半截。 萧爻心道:“这不会鞭法,每次挥出绳索,都被斩断。这样斗下去,不是好办法。” 蜂须贺小六接连两次得手,眼看萧爻手中的绳索越来越短,离萧爻越来越近。心知自已想出的法子已生效用。自信陡升,心气渐长。向前跨出两步,挥刀攻去。 蜂须贺小六手下的武士见他这招已经奏效。萧爻手上的绳索被刀斩断。这些武士所忌惮便是萧爻的绳索,绳子变短,攻击变弱,又有蜂须贺小六打头阵。萧爻的绳索多半套不到自己了。 众武士看准了一层,纷纷趁势而起。四面八方围着萧爻,一步步地靠近。 此时,萧爻、丁齐德、丁豆已被围在核心。四面都是手持利刃、杀人如麻的扶桑武士,处境十分凶险。 萧爻向四面一扫,见众武士正在逼近,情知不妙。暗想:“绳索一断,我手上便无趁手兵刃,可如何退敌?” 萧爻有些焦急。他身后的丁齐德、丁豆均不会武功。全靠萧爻一力护持,才得以保全。若萧爻稍有闪失,那爷孙二人便即不保。 萧爻心下也甚是明了,经过刚才一番恶战,得知这里众武士武艺并不是太高,并非不可战胜。以一已之力,与对方数十人硬拼,是能占到优势的,顶多就是两败俱伤。况且自己学会了独步天下的龙象心法,如若不敌,使出龙象心法,飞身远遁,这里谁能追上?可见要想全身而退,法儿还挺多的。可若要保护丁氏爷孙周全,这就十分艰难了。 萧爻转头一瞥,见丁齐德抱着丁豆,躲在自己身后。两人都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他们十分相信自己,已将自己当作了他们的保护神,萧爻心中一阵感慨。心想:“送佛送到西,救人须救彻。丁氏爷孙不会武功,又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百姓。尤其是这位丁齐德老人,他固守热土,从来与世无争。更不应该让他被这群恶贼害死。今天就是拼了命,也须保护他们平安。” 萧爻见蜂须贺小六正在慢慢靠近,却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心道:“这群贼子怎地这般畏畏缩缩的?”见蜂须贺小六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手中的长绳。恍然一惊。忽然明白,蜂须贺小六不敢太过靠近,原来是忌惮手中的绳子。 萧爻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层,便将绳子收回。提在手里,只找靠得最近的武士。萧爻挥舞长绳,嗦嗦嗦的一响,击在最近的三名武士的头上,顿时击得那三人脑袋碎裂而死。 蜂须贺小六趁萧爻攻击其他人时,趁机切入。向萧爻的左肩斜劈而来。 萧爻一直守在丁氏爷孙的身前,这时,却不得不挪开。当即向左跨出一步,挥绳头击扫蜂须小六的面门。 蜂须贺小六向旁一让。转过身,又举刀攻向萧爻。 围攻过来的武士越来越多。围在萧爻身边的已有七八人。这些扶桑武士十分冷静,所有人都没发出过声响。他们知道萧爻武艺超凡,单凭个人之力,无论如何不是萧爻的对手。与萧爻单打独斗,更是自己找死。是以谁都没有战胜萧爻的念想。他们围攻萧爻,又很冷静地看着。是要逼得萧爻手忙脚乱,自己出错,他们才好一举成擒。 萧爻以一敌众,感到越来越吃力。他将手中的绳索挥舞得如下雨似的密集,护在丁氏爷孙身旁。又尽力避开敌人的刀锋,不让绳索触碰到刀刃,免得被切断。 可身旁围来的敌人越来越多,萧爻晃眼一望,只见身旁围满了刀锋。数十把刀在身子四周攒刺着,保不定哪一刀会砍到自己身上。 萧爻心下急了起来,心想:“难道我今天会死在此地?”想着大仇未报,想着与萧万立立下的半年之约,想着已不知所踪的纪诗嫣。忽然间,求生的欲望强烈地冲击着他。 萧爻怒喝一声,扔掉了绳索。左掌劈出,使的是八卦神仙掌的一招八卦开天。这一掌使足了八成力道,如惊涛骇浪,击向左边的五个武士。那五人被击得飞退开去,左边顿时空出一大块来。 萧爻向左踏进一步,右掌翻出,使出太虚遮天手中的一招一叶遮天,击退了右边攻来的五个敌人。 萧爻刚击退左右两边的十人,前面便有三把刀当头斩落。萧爻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矮下身子,避过刀锋。使出阳关三叠的武功,砰砰砰,向那三人各拍出一掌。那三人受到刚猛掌力的冲击,五脏六腑顿时碎裂。哼也不哼,便倒地毙命。 萧爻以掌力冲开左右两边的人,击毙前面三人。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忽然,只听身后丁齐德惨叫一声。 跟着,便觉得丁齐德的身子已倒向自己,就靠在自己的后背上。 萧爻转头一看,却见丁齐德口吐鲜血,五柄大刀插在丁齐德的背上。萧爻惊叫道:“丁老伯!丁老伯!”丁齐德双眼鼓凸,已然气绝。 正当萧爻奋力与左、右、前三边的敌人对战时,萧爻身后的武士趁虚而入。共有五人举刀砍向萧爻的后背。 丁齐德见形势危急,挺身而起,替萧爻挡了那五刀。五柄刀均穿透胸膛,丁齐德哼也没哼,便即断气。 萧爻仔细一看,丁齐德的两手护在丁豆的两边,临死之前,他仍然不忘将丁豆牢牢地护在怀内。丁豆却已被吓晕,不知生死如何。 萧爻看到这一幕,愤恨已极。一股怒气直冲上天灵盖,他双眼发红,毛发倒立,因愤怒而失控。 萧爻体内的内力原是凭意念运使,心智失控,真气顿时乱窜。萧爻只觉得全身真气鼓荡起来,在四肢百骸冲撞乱行。那混乱的真气,急须找一个宣泄口。 萧爻此时再不受任何控制。眼看前面忽然挥来一柄太刀。他击出一掌,这一掌劲力十足。将那人的刀击得向后反弹,直将那人的脑袋劈为两半。 又见左边有刀砍来,萧爻并不避让,待那刀将要砍中时。迅疾地反抓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顿时将那人的手腕卸了下来。就势夺过刀来,顺势一削,立将那人的脑袋削去了一半。鲜血从脑袋里冒出来,其情状之残酷,实令人心惊胆战。 萧爻浑然不觉,他这时如一具行尸走肉,全身麻木,拿着那柄刀只顾乱砍。瞬间便杀了二十多人。 蜂须贺小六自忖一生杀人无数,凶残恶劣的场面见过不少,也亲自经历过不少。可见到萧爻头发散乱、逢人就砍,当场鲜血横飞的惨烈场面。触目惊心,双脚打颤。竟连逃跑都忘记了。 萧爻舞着那柄夺来的大刀,乱砍乱斫,体内乱窜的真气便沿着手臂,凝聚到大刀上,再由大刀挥发出去。每一刀砍出,均有千百斤的力道。 蜂须贺小六所率领的六十多名扶桑武士,已有五十多人倒在了血泊中。那些人有的被砍掉了手,有的双腿齐断,倒在地上,痛苦地嗥叫着,声音凄厉,闻于数里之外。 萧爻杀红了眼,全身上下已被鲜血染红。剩下的那十多名武士看着他,实已怕到了极点,不知是谁先带头跑,其他人见到后,全都没命价地奔逃。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恶魔。 萧爻紧跟在那十来个人的身后,穷追不舍。那十来名扶桑人一面跑,一面大叫。叫声中充满了恐惧。 他们不时回过头来看,只要一见到那满头乱发,全身是血的少年。比见到魔鬼还更恐怖。 蜂须贺小六领着那十来名扶桑武士,慌不择路,尽往山林深处逃跑。 萧爻全身麻痹,毫无知觉。拿着大刀,如同一头疯虎,挥舞着刀,追杀那十来人。他身上的鲜血顺着他的足迹,流成了一条线。殷虹耀眼,令人生惧。 山路越来越陡峭,山中树高林大,到处是荆棘刺条。萧爻追着那十来人,来到了一个斜坡上,斜坡上长满了野草。萧爻向斜坡上爬去,到了斜坡中段,因他脚下也已染满了血水,沾在草上,十分滑腻。萧爻这时又心性失控,完全没加防范。忽然一跟头翻倒地下,顺着斜坡往下滚。直滚到底,才得停下,萧爻却已晕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丁家村(尾声) 蜂须贺小六眼见到萧爻滚下了山崖,适才的恶战中,萧爻挥刀乱砍,鲜血横飞的惨烈场面还回旋在蜂须贺小六的脑海里,挥不去,抹不掉。虽然萧爻已掉下了山崖,但蜂须贺小六仍然惊怕。他率领部下,警惕地瞧着山崖口,就怕那杀得浑身是血的少年忽然从崖底冒出来。 蜂须贺小六与余下众人严守在山崖边。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异动,他们最感到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萧爻并没有从山崖下面忽然冒出。 蜂须贺小六这才示意武士甲去崖边看视。武士甲紧握着手中的太刀,小心谨慎地向悬崖边挨过去。定睛一看,只见悬崖边的那块斜坡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便是萧爻落下时,身上的鲜血所染。野草败倒,显是被萧爻滚落时压弯的。 没见到萧爻,武士甲瞬间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蜂须贺小六这才领着其他人同来崖边看视。众人在悬崖边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山崖极高极险,斜坡下去,便是乱石岗,再往下看时,却是一道深谷,谷底下云气氤氲,白茫茫的雾霭弥漫其间,深不见底。 蜂须贺小六回思着与萧爻的大战,心下久久难以平静。确定萧爻不会从崖底冒出来,料想着这位生平所遇到的最强杀手终于葬身谷底后,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些。 众武士看着那深谷,脸上都绽放出冰冷的笑容。他们没有说话,心里面却都在想:“那少年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滚落下去,任他武功再高,也必死无疑。” 这次来洗劫丁家村,先是没遇到村民,众武士都心下受挫。再碰到萧爻,更是被萧爻杀却了五十多人,可算吃了大败仗。然见萧爻这个大魔头终于落谷死了,也算找回了些补偿,总算败中有胜。 武士甲道:“敌人已死,接下来该当如何,请蜂须将军明示。” 蜂须贺小六脸上的惊怕之色慢慢褪去,很快又恢复过来,脸上显出领队的威风。道:“还不能确知他死了没死。”话刚说完,蜂须贺小六便搬过一块两百多斤重的巨石,将大石顺着萧爻滚落时留下的那条血线,推下去。那大石沿着斜坡越滚越快,从山崖上直滚到深谷里,有好一会儿,才传来‘咚’的一声,虽然看不见,但人人都已想到,那大石是掉到底了。 武士甲道:“将军神算,我等与将军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武士乙道:“那少年掉进谷底,就算他运气好,没摔死。可加上这几块石头后,就算不摔死他,也非砸死他不可。将军雄才大略,远见卓识,我很佩服。” 蜂须贺小六听得二人的恭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他道:“你们照我的法子办,一块石头不一定能砸中他。” 那十一名武士纷纷动手,搬过大石块,尽推往深谷里。搬了两三回,共搬了三四十块,直到山崖上没石头可搬了,这才歇手。 补的这几十块石头,就算不能全部砸中萧爻,总有砸中的。萧爻就算没摔死,也一定会被石头砸死。蜂须贺小六与众武士做完这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光彩。 武士甲问道:“蜂须将军,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将军明示。” 蜂须贺小六转头清点了人数,见只剩下十一人。自己所率领的共是六十六人,经适才一战,只剩下一十一人,六停人中已去了五停,脸上忽然变得惊惧异常。厉声道:“我打了败仗,无颜见阁主,你们去东海找阁主,我当自刎谢罪。”说完这话,便举太刀向自己的胸腹切下去。 武士甲和武士乙同时拉住蜂须贺小六。武士甲劝道:“请将军保重。没有将军,我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 蜂须贺小六满面怒容。道:“我打了败仗,我给扶桑带来了耻辱,我是扶桑的罪人。唯有鲜血,才能洗涮我的耻辱。你们放手!”说完,将太刀向自身递进了几寸,众武士全都来拉他。有拉手腕的,有抱手臂的,两边僵持着。 武士乙道:“我们都不知去东海的路径,请将军放下太刀,携带我们同去。若没有将军带领,我们到不了东海,无法向柳生阁下交代。” 这句话对蜂须贺小六起了很大的作用。蜂须贺小六的脸色渐渐转和,手也慢慢松了,但他的脸上却十分生硬。道:“好!我带你们去东海。到了东海,我将你们交付给柳生阁主,再自刎谢罪。” 一群人走出山林,重新寻找路途,在蜂须贺小六的带领下,往东海进发。因碰到萧爻,吃过大败仗后,从蜂须贺小六以下,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沮丧。已完全不像刚来洗劫丁家村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当萧爻走出柴房时,李月红与茹芸母女二人按萧爻吩咐,藏到了自家的枯草垛里。两人虽已藏好了,但想着萧爻即将与一群残忍无情的扶桑武士恶斗,生死难料,都为萧爻担心。 茹芸更是想着与萧爻的是兄妹,其关心之情比李月红更甚。 茹芸心中想着:“我的身世,妈妈一直没有告诉我。她隐瞒了我这么些年,连父亲的名号她都不说,这本来是她的不是。可是,她也有她的苦衷,说起来好像我也没有理由怪她。”茹芸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想:“那天漕帮发生内乱,乱斗之时,我差点儿就被误伤。哎!哪想到萧爻会及时救下我。更想不到,他会是我的哥哥。他出去与扶桑人打斗,不知他能不能赢,实在叫人揪心。” 茹芸本来是一个心地纯洁的女孩。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根本不会去想这么多,十分的安闲自在。突然间得知自己父亲的姓名,还多了位哥哥。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亲人团聚的安乐,这位哥哥却要与扶桑人恶斗,多了这些事,令她心绪不定,忽然有些反感,有些后悔。 茹芸又想:“我要是能早点料到得知这些事后,会令自己不愉快。我还不如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知,一切随他去。天踏下来,我也不看,反倒安闲自得,无忧无虑,省得去操这许多心,那该有多好。” 茹芸自小便跟着李月红在丁家村安居。日子清贫,有时候也颇显紧迫。却因为少了这许多牵挂,而舒心适意。忽然间得知这许多人、事之后,令自己忧愁多多,心操多了,反倒没空享受以前的宁静安适。两下相比,竟觉得眼前不如过去。 茹芸正当想入非非之际,忽听得萧爻暴喝之声,茹芸心中一惊。道:“妈,你听,爻哥哥与他们打起来了。” 李月红也颇为忧愁。道:“我听到了,这是萧爻声音,他们一定斗得很激烈。” 茹芸道:“我们出去吧,去帮帮爻哥哥。”茹芸说完,便想扒开枯草垛,往外去。 李月红一把拉住。道:“你爻哥哥就是怕我们出去,被那群扶桑人迫害,才让我们留下的。如果我们贸然出去,被那些畜生逮着了,你爻哥哥既要对付扶桑武士,又要分心搭救我们。他两面受敌,必定凶险得很了。他若是因此受伤,就是被我们害的。” 茹芸道:“我知道,可我担心呐!” 李月红道:“芸儿,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呢?” 茹芸听到这话,惊讶地看着李月红。问道:“我如何就是不懂事了?” 李月红道:“活着的每个人,只要脑筋不失常。多多少少,总有他担心操心的事。不过有的人操的心多,有的人少操心,谁都冒不开的。哪有害怕操心,就胡作枉为的理?” 茹芸道:“你是说,天下间,人人都有操心事,操心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 李月红心想着萧爻临行前的吩咐,如若自己与茹芸这边出了事,萧爻必受牵累。一旦他心绪不宁,必定会出乱子。权衡利弊,唯有留守不动,萧爻方可放宽心思与敌人拼斗。茹芸不过是因为心急、烦躁,情绪不宁。才冲动枉为,顾三不顾四的。 听得茹芸渐渐有回转之意,只要能排解掉她淤积的烦躁,悉心引导,也就能让她安心下来。李月红更觉不可放过这机会。缓缓说道:“芸儿。我们都是世间平凡的人,是人就会有情。尘世间的悲欢离合,是我们不能去操控的,总不断在左右着我们的心绪。人活得越久,见过的尘世间的人、情、物、态也就越广泛。我们凡人,固然不能切割掉所有的情感来看待一切,却可以在看待事物的切入角度上多作些不同的选择。” 茹芸道:“妈,我只问你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操心?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能说浅显一点吗?” 李月红微微一笑。道:“人当然会操心,不论学识有多渊博,见闻有多宽泛,总有他见不到的一面,亲人朋友更是人们牵肠挂肚的。就拿这事来说吧,你担心萧爻,其实我何尝不在为他担心。只是啊,担心归担心,却不能作出糊涂事来,那样会害了他。” 茹芸噘起小嘴。道:“我就想出去瞧瞧,也会害了他?” 李月红道:“有什么好瞧的?我们都盼望着萧爻击退敌人,对不对?” 茹芸叫道:“萧爻是我哥,我当然盼望他杀退敌人,平安无事。” 李月红道:“那就对了。你再想想,你能帮到他吗?” 茹芸听到这话,口气才妥协下来。嘀咕道:“这倒是帮不了,我没武功。” 李月红道:“很是,芸儿。你知道自己没练过武功,也就帮不上萧爻的忙。那就应该听他的话,安心守在这里静候他的佳音。” 茹芸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安静了下来,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打斗声。茹芸叫道:“怎么没声音了?我们快出去瞧瞧吧。” 李月红仔细听着,果然屋外已没了声息。过得片刻,仍然十分安静。李月红道:“奇怪,刚刚还听到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倒安静得很了。” 茹芸道:“我先去看看。”说完,便走出柴房。 茹芸向村门口看去,只见地上一片血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村口。却见地下躺着许多尸首,横七竖八,形状可怖。茹芸被吓了一跳,愣在当地,不敢动了。叫道:“妈,你快出来看!” 李月红已走了过来,见到地下躺着几十具尸首,也被吓得面无血色。李月红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月红念了几遍,忽然想到,萧爻会不会倒在此地。自从与萧爻相认以后,李月红对萧爻也十分关心,一想到萧爻是否遇难。那惧怕之情顿时一扫而空,大着胆来看那躺在地下的数十具尸骸。 李月红道:“快看看,有没有萧爻?” 茹芸见母亲李月红神色淡定,终于大起了胆,辨认尸体的面孔。 二人提心吊胆地查找着,将所有尸体看了个遍后,并没有发现萧爻的尸首,都松了口气。可又倍感疑惑,萧爻既不在此处,会去哪里了呢?分离的时候,他明明说过,他会将这些人引开,再回来汇合的。现在却不知去向。 李月红道:“芸儿,你说萧爻会去哪里呢?” 茹芸忽然叫道:“他会去漕帮。” 李月红道:“你敢断定吗?” 茹芸道:“我敢断定的,我跟他来丁家村的路上。曾对他说过,漕帮帮主司空贤与扶桑人有交接。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听说漕帮与扶桑人有交接,便要去打探扶桑人的消息,还叫我作他的向导。妈,萧爻一定是去了漕帮。” 李月红皱着眉头,深思了一会儿。道:“如果萧爻没出什么意外,他必定会来找我们。他杀了这些人,以不来寻我们,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去了漕帮。” 李月红入世颇深,又常年安居在丁家村这块安宁和谐的土地上。她心思机敏,十分理智,比茹芸沉稳得多。 茹芸道:“妈,那我们去漕帮与他汇合吧?” 李月红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可得小心些,死了这么多扶桑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茹芸道:“哼!他们来洗劫我们村子,死有余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饶不过呢。” 李月红叹了口气,心下忧惧。二人沿着路径,往东海那边行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奇怪的老者 萧爻醒来了,他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黑咕隆咚地。萧爻心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萧爻很快回想起晕倒之前,正在追赶一群扶桑武士,追到了一个斜坡上。不知为何脚下打滑,顺着斜坡向下滚,滚了一会儿,便晕了过去。依稀记得,昏迷之前,自己躺在山崖下的一片草丛里。怎地醒来时,躺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萧爻向四面摸了摸,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四面的墙壁又硬又凉。这才确定自己的处身之所,乃是一间石屋。 萧爻叫道:“有人吗?”忽然间耳鼓里嗡嗡嗡嗡地响,震得他十分难受。他只叫了一声,四面的墙壁上便传来无数次的回声。东壁上的回声反弹到西壁上去,再次反弹到东壁上。南壁上的回声反弹到北壁上去,再反弹出去。四面的墙壁像是封闭了的,声音没有出口,只会在石屋之中往来回荡。轰鸣声循环往复,久久不绝。 过了好一会儿,那回声才停止,石屋里终于归于寂静。 萧爻心道:“这石屋是谁修造的?在屋里说一句话,四处都是回声。那是要禁止说话吗?”有了一次教训,再也不敢说话了。 萧爻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间膝盖上传来一阵剧痛。于黑暗之中伸手摸去,这才发觉自己的膝盖上绑着厚厚的绑带,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萧爻先是一惊,试着动动脚,疼痛加剧,冷汗直冒。略一回想,便知是自己掉落山崖时,膝盖受了极重的伤,两只膝盖缠着很厚的布,被裹得硬邦邦地,稍微一动,便钻心地疼,萧爻再也不敢动了。 萧爻靠着石壁,也没再做任何的动作,仍然感觉到膝盖受伤的部位却还火辣辣的痛。萧爻强忍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是药性发作,伤口处才会剧痛难熬。既然药已生效,离愈合也就不远了。料想到了这一层后,便即放宽了心,移思别物,不再以疼痛为意,那疼痛感反倒减轻了。 石屋里万籁俱寂,寂静之中,萧爻十分的清醒。很快想到了几件事。确定自己滚落山崖后,受了极重的伤。但有人出手相救,将自己搬来石屋之中。还有人为自己缠绑带上药。极有可能,将自己搬来石屋的人和给自己上药的人就是同一个人。 石屋之中,一片漆黑,就是睁眼也如同瞎子,萧爻既知睁眼也没用。已闭上了眼睛,调养心神。心想:“一定有人救我,我却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恩。那人救过我,不管他是谁,都我的大恩人了。” 萧爻醒来之后,一者膝盖上疼痛,二来他心中疑惑颇多,却已睡不着了。又想:“那人包扎了我的伤口,给我上了药,又将我送来这石屋中。这屋子里不但黑得怕人,更不能有任何声响。哎哟!此人的心计太过长远,胜我百倍。他准是一早就料到,药效发作,我必定会被痛醒。于是将我送到这石屋里,因为石屋的回声太大,我叫了一次,吃了一次亏,就一定不敢高声喧哗,必定会安静下来养伤。他这么做,似乎早就安排妥当了,就是要让我在此处静养。” 萧爻想到那个救下自己的人,不由得对他的心计十分佩服。又想:“此人心机之长,远胜常人。那会是什么人呢?幸亏他的心计都用来做好事了,不然,以他这样机敏的心思来做坏事,害起人来,一定令人防不胜防。” 萧爻暗暗揣摩着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却也只能想出那人是个心思缜密,而明白四达的人。至于那人其他的方面,毕竟没见过,更从来没听说过,则推想不出。 萧爻在石屋里躺了一会儿,他心思游移不定,恰恰因为心思分散开了,似乎忘却了膝盖上的疼痛感。可只要心神一安定下来,就疼痛难忍,像是有规律似的。萧爻很快也发觉了。 这样一来,为了减轻痛楚,萧爻又不得不去想更多的事,让自己心神分散。过了一会儿,却感到又饥又渴。不由得异想天开起来。又想:“那人的算计倒也细密绵长,他算准了我会被疼醒,于是将我安置在这样一个禁止有声响的石屋里。可我觉得,他的心思还不够狠,他还漏了一大块没想到。他没想到我醒来之后,肚子会饿。嘿嘿,这人要是再给我安排上一桌好酒好菜,我醒来之后,便能开怀畅饮,放开肚子海吃一顿,真正是圆满无缺了。看来,此人的心思还稍差一筹。不过能想到让我静养,已经超凡入圣啦。” 萧爻自从醒来之后,因石屋的特殊结构,造成回声太响,他一直不敢说话。就算他说话,也没人应答。不得已胡思乱想,来聊作消遣。心下也知道,如此胡乱思想,并非长久之计。终不至一直关在此地,而不出去了。 想着要出去,又想:“我出去干什么?出去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第二件事,便是去崆峒与爷爷汇合。” 萧爻想到此处,便静默下来,隐隐觉得尚有第三件事要去办。头两件事,一是为父亲报仇,一件是与爷爷的约定。都十分的清晰明了,可这第三件事却十分模糊不定。 萧爻吐了口气,暗想:“我去找诗嫣,算不算大事一件,那当然算得上的。可这件事一定很麻烦。” 萧爻天生排斥麻烦,他深信的是天下大事必作于易。往往真正的大事,必是简易明晰的事。除此之外,那都不叫事。 忽然,只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只觉得那石屋在晃动。萧爻被吓了一跳,思绪也断了。过了一会儿,石屋才停止晃动,凝神听去,听得墙壁上传来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仿佛是巨浪。过了良久,声音才止息,一切复归于平静。 萧爻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那哗啦哗啦的响声,这才思索起来。暗想:“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海波冲击石壁发出的声响。哦哟!莫非我是海边。这石屋不是石屋,而是个生在海边的天然的山洞。” 萧爻静默了一会儿。这想法在心中越来越肯定。又想:“定然是了,这地方就算不是海边,至少离海也不远了。” 萧爻虽是闭着眼的,可一直没有睡意,他很清醒,不知疲累。忽然,只觉得膝盖上传出的药味十分浓烈,闻之令人作呕,但那疼痛感竟然像消失了一般。 萧爻心中一喜。试着动了动脚,这次竟然不痛了。一股喜悦之情忽然涌上心坎。他又加大了晃动的力度,那脚居然一点疼痛感也没有。他像是发现惊天动地的奇迹似的。 萧爻心道:“不错,只能说这是个奇迹。我的膝盖受了重伤,但只火辣辣的疼了一会儿,伤口就神奇地愈合了,伤口痊愈的速度,实令人匪夷所思。只怕再没有比这更神奇的事了。” 萧爻的双脚能活动了,虽然觉得这是件十分神奇的事。可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生怕那是假相,他试着站起身来,立在地上,并无疼痛感。萧爻胆子更大了些,试着从石床上站到地下,又在地上跳了几次,活动如常,也不疼了。他才确信,自己滚落山崖所受之伤,已然愈可。 萧爻撕下了绑在脚上的绑带,乐了一会儿后,很快想明白了其间的缘故。知道这并非奇迹,而是那个救自己的人医术很高明,用了一种很神奇的药物敷在伤口处,才恢复得如此快捷。 萧爻对那人的敬仰之情,不由得深了许多。此人真是世间奇人也。忽然,只觉得眼前有微光透入。被那光线一射,萧爻立即睁开眼来。 只见一丈之外露出一条光线,那光线越变越大。跟着响起了一阵扎扎扎的响声,眼前露出了一道门的形状,石屋的门被打开了。 萧爻自从醒来后,就一直没见到光。忽然间重见天日,他十分激动,满脸兴奋,难以言表。霍地跳起身来,冲到那石门之前,躬身行礼。道:“承蒙高人相救,助在下脱离困厄,在下感恩怀德,没齿不忘。” 那石屋的大门打开之后,屋子里的回声减小了。虽然也有些吵杂,却已不再像先前那样,震耳欲聋。 萧爻既知有高人相救,虽满脸喜色,可鞠躬致谢,却十分真诚,绝没半分虚假嬉笑之意。 萧爻恭敬地躬着身子。过了一会儿,仍没听到有人回答。萧爻觉得有些奇怪。心道:“这门是不会自己打开的,那个来打开门的人,必定就是救过我的那个人。对他行礼致谢,是应该的。可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萧爻低着头,脸色愈发的恭敬起来。心想:“为表敬意,我还是先不要抬头看他。”又过了一会儿,仍没听到任何响动。萧爻吃了一惊,随即提起真气。瞬间,他的感知力扩大的数倍。虽然低着头,可一丈之内,有任何异动,他都能立刻感应到。 萧爻却没发现任何异状,惊奇地抬起头来。忽然被吓了一跳,连忙向后倒退。就在萧爻的眼前,矗立着一位十分高大的人。 萧爻向那人仔细看去,却见他长了一头很长很白的头发,白得胜雪,长得快拖到地下了。一部白胡子,长得盖过了肚脐。眉毛粗大,却也白得耀眼,神态威猛。最显眼的是他穿在身上的土色长衫,已经残破不堪,许多部位都露出了破洞,很招风。他的脚下踏一双麻耳草鞋,脚板极大,几乎当常人的两倍,一双脚却又黑又臭,像是两根刚从污泥堆里捞出来的搅水棍。 萧爻骤然间见到这样一位身材高大,形貌怪异,又邋里邋遢的老者,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惊诧地看着那老者,一时没回过神来。 那老者向萧爻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说道:“见到我的模样,不信我能救你?” 这句话恰好说中萧爻此时的心思。心下又是一惊:“此人的目光倒也十分独到。”抱了抱拳。道:“前辈不是人,吓着晚辈了。” 那老者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变,两道凶恶的目光向萧爻的脸上射来,手掌上已凝聚起一团白云似的劲力。瞧那阵势,是要将萧爻毙于掌下。喝道:“你敢说我不是人!你不怕死?” 萧爻昂然道:“前辈须发飘飘,仙风道骨。没有两百岁,也有一百九十岁了。世间的凡人,哪能像前辈这般风神超然。所以晚辈斗胆,说前辈不是人,而是天上的老神仙下凡。” 萧爻心道:“这位前辈既然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了。我如此夸赞他,虽然无法报答他的恩德,可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报偿。” 那老者听得这话,脸上的杀气渐渐隐没,仍然愤怒难平。又道:“你拍马屁,是怕死吗?” 萧爻听他说自己是拍他马屁,脸上大是不悦。傲然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行此不耻之事?前辈若以为我是在拍马屁,以此戏辱晚辈。晚辈拼着一死,也要与前辈分个高下。”说完,向后退了三步,拉开阵势。提起真气,将掌力凝聚于双手。 那老者的脸上微微一惊,随即又恢复自然。道:“你不是拍马屁,为何这般大言不惭,尽拣好听的,说来害人?”老者说了这话,脸上的杀气也没了。 萧爻凛然说道:“蒙老前辈相救,不惜以灵丹妙药为晚辈治伤,晚辈感恩坏德。老前辈相救大德,晚辈无法报答,深觉羞惭。又见前辈风神迥异,令晚辈叹羡。晚辈才敢称前辈为老神仙,实出真心,绝非阿谀奉承。前辈若是还信不过,真要杀我,那咱们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萧爻这次虽说要打,却站着不动,一点儿动手的意思都没。 那老者听了这话,心思方有所转变。见萧爻站着不动,似乎瞧破了萧爻的心思。道:“你既说要跟我过招,为何还站着不动?足见你是个口是心非之徒。” 萧爻道:“前辈此言差矣,你是武林前辈,我是晚辈,理应由前辈先出手。再者,前辈于我有恩,我若先出手,有亏恩义,必令天下英雄耻笑。” 那老者道:“天下英雄耻笑?天下英雄耻笑?”他念了两遍。又满脸不屑地说道:“天下间又有几人算得真正的英雄?” 第二百六十三章 英雄对话 萧爻见那老者须发飘飘,头发胡子又长又白,少说也有八九十岁。然而,那老者虽然老迈,却无半点老态龙钟之态。恰恰相反,他眸子深敛,双目如炬,脸上隐隐透着一股勃郁的气概。他那欣长无比的白头发白胡子,更衬出一派仙风道骨的神貌。 萧爻心中想:“这老前辈于我有恩,我还没报答过他。我原不该与他说僵,惹他生气,闹到非得动手的境地。”心中颇为后悔。又想:“武功打斗,凶险无比,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这可不像斗嘴争吵,无关痛痒。倘若他真的要出手跟我打。我接他几招,敷衍几下,让他出了这气就完了。”萧爻暗暗打定了主意,抱定只守不攻的策略。 那老者却眼望着远方,眼神颇显迷离,神思悠悠,深为‘英雄’二字所吸引,像是已忘记了眼前的事。 萧爻见他恍恍惚惚,忘记了要跟自己比武,这正合自己心意。暗暗高兴:“我本来无心与他比武,只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能不打。但若得他忘记了这事,不来找我斗了,大家和谐相处,太平无事,那真是求之不得呢。”望着那老者,心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竟会变得心神恍惚。哎!可见一个人无论武功有多高明,一旦年纪老了,记性终究是要变坏的。” 那老者遥想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双眼直视着萧爻。老者道:“你刚刚说会令天下英雄耻笑,我问你,天下有几个英雄?” 萧爻见他的脸色和悦了许多,又不提与自己比武的事,略觉省心。听他问及,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道:“天下英雄辈出,何止几个而已。” 那老者听得这话,脸色颇为不屑。道:“老夫归隐多时,竟不知方今天下,已然英雄辈出。莫非老夫寡居此间,竟成了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老者叹了一会子,又道:“你倒是说说,如今辈出的英雄们,都有哪些?也叫老夫长长见识。” 萧爻没想到那老者会问得这么细。心想:“当今天下有哪些英雄人物呢?”萧爻略一想:“少林寺的苦禅大师声名远扬,仁义达于四海,武功高深莫测,若论英雄,必定少不了他。”道:“听说苦禅大师深居少林,数十年来,不出山门半步,刻苦精修少林禅功,想必他的禅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了。前辈,苦禅大师该属英雄了吧?” 那老者嘿嘿一笑,脸上颇有些轻鄙之色。道:“苦禅秃驴为人刻板,僵化不知通变,他掌管少林寺住持是在老夫隐居之后。想必这三十年来,他研习禅功,已有不小的造诣。嗯!他的功夫比之三十年前,定然有所提升,但他顶多能算半个英雄。” 萧爻听他竟然称苦禅法师为秃驴,觉得此人说话耿直非常,不过他年纪老迈,话语中对苦禅有所不敬,自己是晚辈,也不便指正。 苦禅大师在江湖上名望极高,为江湖中人素所敬仰的模范。在他眼中竟然成了刻板僵化的秃驴,而只能算作半个英雄。萧庶暗自觉得,这老者对英雄的评判标准高得有些玄乎。 萧爻心道:“武当派铁琴道人与少林寺苦禅大师齐名,此二人乃是江湖中丰碑式的人物。这位前辈对苦禅大师的评价并不高,不知他对铁琴道人的评价是如何的?”道:“武当派中掌门铁琴道人,深得太极剑法的精髓,太极神剑独步武林,为其他门派所不及。前辈,称铁琴道人为当世英雄,我看该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不料那老者呵呵一声长笑,笑声中全是讥讽的声气。 萧爻只听到他的笑声,便料想他对铁琴的评价必定高不到哪里去。 果然,只听他说道:“铁琴那牛鼻子钻研太极神剑已有数十年,说他将武当剑法练到至精至纯,这话我勉强认可。牛鼻子的剑法无论有多精纯,那也只能是他武当剑法高明。他始终跳不出武当这个圈圈。放到江湖上,其他门派的剑法未必及不上武当剑法。” 那老者又道:“况且铁琴那牛鼻子没多大的志量,当年他与卫德镖争夺武当派掌门人的位置,就差点儿争不过。因此上,铁琴牛鼻子也只能算作半个英雄。” 萧爻心下有些不啻。心想:“苦禅大师名闻江湖,你不放在眼下。铁琴道人为人谦和,剑法超然,在你眼里,成了一家自大。这评判英雄的标准也高得太离谱了。哎呀!照这么推算下去,世间没有英雄了。” 那老者问道:“怎么,你对我的评价不满吗?” 萧爻忍不住嗤之以鼻。苦笑道:“前辈高论,晚辈哪有什么异言。嘿嘿,前辈如此瞧不起世间英豪,我神州大地无英雄人物可数咯。” 那老者道:“你心中崇仰苦禅和铁琴,就认为他们是英雄,觉得老夫的评价有失偏颇,你犯不着不服气。我来问你,是你对他们了解得多,还是我对他们更为熟知?” 萧爻淡淡地说道:“前辈又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你比我更熟知他们两位了。”忽然一惊:“这老前辈为何要隐居?” 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萧爻道:“我正想请教呢。前辈既然敢不把世间英豪放在眼里,必定大有来头。” 那老者道:“老夫未隐居之前,乃是浙东神剑山庄的庄主。” 萧爻吃了一惊。道:“莫非前辈就是数十年前名闻江湖的神州一剑关天赐?” 关天赐颇为自傲。道:“你还算有点儿见识。” 萧爻惊异地看着关天赐。一时之间,关于此人的种种传闻蓦然浮现在脑海里。传说他学贯古今,一生钻研剑道,数千年来失传的许多剑法都在他手中。他剑术超神,不仅自创剑法,他创下的剑法,为各家各派所不及。他更创立了神剑山庄,收受徒弟,发扬中原剑术。江湖中人送他的外号叫作神州一剑,是说中原的剑术自他而终。虽然这话有些夸大,但关天赐向被视为几百年来,中原大地上最为杰出的使剑名家。 萧爻向关天赐凝视了一会儿,一时不敢相信,在这个封闭的石屋外面,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竟然就是神州一剑关天赐。 关天赐道:“你不信我是关天赐?” 萧爻的神色变得恭敬起来,也不再以他贬谪苦禅和铁琴为意。正色道:“我想前辈断然不会以此欺骗我。只不过,突然遇到了关前辈。实在、、、、、、实在惊动难言。” 关天赐哼的一笑。道:“不过两招,你终究不会相信,以为我招摇撞骗。来吧,使出你自认为最得意的功夫来攻我。验证验证我是不是冒牌货。” 第二百六十四章 神州一剑 萧爻着实不情愿与关天赐过招,本来料想关天赐已忘记了这事,不想他又提出要跟自己比一比。萧爻心想:“别看这关老前辈已近垂暮之年,却仍如此好斗。哎!他都老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爱打。那他年轻的时候,怕是天天都与人争斗了。” 萧爻抱了抱拳。说道:“关前辈,你老前辈名闻江湖之时,在下还没有出世呢,以你的名望身份,我相信你决计不会说谎骗我的,我看就不须验证了。” 关天赐向萧爻打量了一会儿,见他的脸上一副避拒之态。心想:“这少年是怕我了吗?嗯,我虽然隐居深谷已有数十年,但刚才一提到我的姓名,他就十分惊讶。看来我昔年的名声并未因退隐深山而随风消逝。”想着自己昔年的名声并未褪色,虽然时隔多年,只要一提出自己的姓名来,还仍具有十足的威慑力。这份自豪,当真无可比拟。 关天赐已老得很了,本来他心境十分澄明,早已是去留无意,无论多了不起的辉煌,无论多宏伟的荣誉在他都是不值一提的。但想着自己声名犹存,却仍令他陶醉了好一会儿。 关天赐直视着萧爻。问道:“你一再逃避,不肯与我斗一斗,是为了什么?” 萧爻听他问及,诚挚相告。道:“不瞒前辈,晚辈走江湖时日短浅,算下来还只两个多月,然而这两个多月以来,确曾见到过不少凶杀斗殴的惨烈事件。我自己亲自参与的就有不少次。哎!回想起每次的恶斗,我就觉得不应该。”说完,唏嘘不已。 关天赐见他年纪轻轻,却如此思前顾后。在他身上,居然看不到半点年轻后生惯有的冲动,俨然显露出一份成稳的姿态。他这老成持重的心境,决不是装出来的,十分难得,心下暗自赞叹了一回,对这少年渐生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爻道:“晚辈名叫萧爻。” 关天赐道:“好,萧爻。你刚刚说你走江湖不到两个月,亲自参与过的殴斗事件就有不少。你且说说,你与哪些英雄人物比斗过了?胜负如何?” 萧爻回想起最近以来发生过殴斗事件,细细一算,真还不少,有些混乱,当下便沉着气,一件一件地理出来。道:“旁人的不说了,就拿我自己参与过的来说吧,都有很多回了。”当下便将与金刀门门人殴斗以及在灵隐寺中与浙东武林人物比武的事情略微说了。 萧爻道:“本来我十分不愿意跟他们打的,可还是打了起来。” 关天赐听后。说道:“还有吗?” 萧爻叹了一回,将杭州发生的事放在一边。又道:“还有呢,前辈请听我说。”当下又将在法相寺外面遇到唐门弟子,恶斗一场的事简略提了。这次却是因为见到唐门弟子围殴李翠微和朱大成,看不过去,出手解围。斗到中途,金刀门、千叶门的人卷了进来,敌众我寡,渐感不敌,最后与李翠微、朱大成、苗春花一同离开了杭州。 萧爻道:“我与金刀门的事真是个误会,我跟洛掌门解释过,可始终说不通。这事还悬而未决,又与唐门结下了梁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关天赐听后。道:“江湖上风波诡谲,一向如此。你还参与过哪些殴斗之事?” 萧爻回忆着这次出山以来的经历。道:“之后在平顶山外面的码头上,鳄鱼帮的一个商品交易大街上,我遇到了千叶门的留方亮、张八,与他们分别斗了一场。后来因为温仁厚兄台的事,我提出请跟他们做交易,请他们帮我寻找仇人,这才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结成了朋友。” 关天赐道:“还有吗?” 萧爻道:“还有啊,就在我与千叶门人化解了仇怨时,得知温仁厚的惨痛经历,决定去漕帮找回温兄所失的药材,帮他找回公道。在平顶山外面的山岩中,我与卫德镖、马风林两位武林前辈都交战过。” 萧爻回想着以往打斗的经历,只择要而述,说得十分简略。却没有丝毫隐藏,也毫不伪饰,实实在在的说。又接着将与漕帮弟子争斗的事说了。萧爻道:“正是在那次平顶山的争斗中,我与李姑娘、千叶门人失联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过得怎么样?我本来想去找他们,可又不熟路,只好溜到漕帮的大船上,本来是想从漕帮这边探听些扶桑人的讯息,没想到漕帮发生了内乱,船也沉了。我救了茹芸,本来想请她作我的向导去漕帮的。可送她到丁家村时,遇到了她的母亲,一加相认,她竟是我的妹妹。” 萧爻便将遇到李月红的事也简略说了。道:“我也是从李阿姨那里才得知我的杀父仇人名叫柳生十二郎的。” 关天赐的眉毛忽然皱紧了。道:“这么说,柳生十二郎还活着?” 萧爻见他神色有异样,没回答他的问话,却先问道:“前辈,你怎么啦?” 关天赐道:“我没事,萧爻,我问你,你的父亲是不是叫作萧中泰?” 萧爻奇异地道:“是啊,前辈,你、、、、、、你怎么知道?” 关天赐道:“你可知道,当年去万花楼追杀柳生十二郎的两名剑术高手都是谁吗?” 萧爻道:“李阿姨当天跟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曾问过她。可她也不知道,所以,我只知道当年有两名剑术高手追杀柳生十二郎,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忽又问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关天赐嘿然一笑,脸上的神色既是自豪,忽而又惊惧,一时又激动不已,过了一会儿,他才渐渐平静下来。只听他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他道:“那两个剑术名家,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大徒弟凤鸣秋。” 萧爻惊异地瞧着关天赐。又回想着李月红说过的话来。柳生十二郎是扶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的武功自然高得出奇。他来到中原,却被两名剑术高手追杀,这就是说柳生十二郎的武功不如那两名剑术高手。二十多年前,中原武林中能击败柳生十二郎的剑术高手,非关前辈不可。 萧爻心想:“也许正是因为关前辈追杀柳生十二郎,迫使他逃去万花楼躲避,这会遇到父亲萧中泰,致使父亲母亲惨遭毒手。” 萧爻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前辈,你当年为何要追杀柳生十二郎呢?还有,你怎么知道先父的名姓?”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扶桑刀客来中原 关天赐背负双手,神思悠然,眼望着远处的青山。缓缓说道:“都过去好几十年啦,那时我刚创立神剑山庄,在江湖上寻找天资聪颖、品德高尚的人来传我剑术,一共收了八名徒弟。我那大徒弟名叫凤鸣秋,他天赋不高,但为人敦厚,性格朴实,为人处事最合我心意,跟着我学剑道,学了十五年,我很放心将事务都交给他,由他代为裁处。” 萧爻心道:“凤鸣秋是关前辈的大徒弟,想必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关天赐道:“二十五年前四月初,我们接到关西中原镖局的邀请函,函件上说中原镖局要在四月十八召开祭镖大会,遍请江湖上有名望的武师、名流,前去观礼。” 萧爻心中有些疑惑。问道:“关前辈,何总镖头召开祭镖大会,为何要请江湖名流前去观礼呢?若细细推算下来,走镖的是靠保镖谋生,江湖武师们所干的是收徒传艺,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可拉搭不上啊。” 关天赐道:“嘿嘿,谁说拉搭不上?这你可想差了。”关天赐志得意满地一笑。又道:“镖师们接手的生意,通常十分艰难。路途遥远不说,且路上多要经过山寨营盘,有许多强人拦路抢劫。虽说镖师们大多自信武功高人一等,有本事保住镖物,更能保护自己平安,才干镖师这门营生。可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萧爻,你想想啊,镖师们常年奔波在外,难保不会遇到武功强过自己的,一旦遇到高手来抢劫,不但镖物要丢,更连自己的一条命也搭进去了。” 关天赐续道:“以前的镖师们,每保一趟镖,都得担负着巨大的风险,一路上打打杀杀,将镖物送达时,少不得要挂彩。中原镖局的总镖头何万能召开祭镖大会,邀请江湖上有名的武师、高手们前去观礼,这一举动,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这其间的玄妙,你能想到吗?” 天正晴明,阳光自对面的山崖顶上照射下来,山间云气弥漫,空气清新怡人。萧爻站在屋外,游目骋怀,十分清爽。对关天赐的话,倒有些没听到的。萧爻道:“晚辈倒不曾想过。” 关天赐却没发觉。又给萧爻解释道:“何万能邀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武师,前去参加祭镖大会,其意旨在结交上江湖有名的武师。他若能结交到这些武师,以后走镖时,无论到哪里,他都有朋友关照着,有熟人帮他说话,那些啸聚山头的强盗劫匪谁会不给他中原镖局的面子?这样一来,不但可降低风险,还可减免许多杀戮。” 萧爻观赏了一会儿风景,这次却听得较为仔细。点头道:“不错,何总镖头高瞻远瞩,此举甚好。”又问道:“前辈,那你去了吗?” 关天赐缓了口气。道:“我神剑山庄与他中原镖局本来是挂不上钩的。但他所发的邀请函中,言辞谦逊,其意甚诚。我与弟子们商议后,都觉得不便拒却,这样轰动武林的大聚会,去参加也是好的。但我又想,何万能邀请了江湖中所有的武师,到四月十八那天,场面必定很壮阔,一定热闹非凡。我向来喜欢清静,不爱那等纷纷攘攘的场合。便派我那大徒弟凤鸣秋和四弟子黄天荡代我前去赴会。” 萧爻心想:“原来关前辈喜欢清静,此地风景清幽,草木荣茂,又素洁清静。他隐居于此,多半与他喜欢清静有莫大的关系。” 又想:“关前辈共收了八名弟子,大弟子叫凤鸣秋,四弟子叫黄天荡,未知其他几人姓名是什么?不过,这倒不要紧,还是听关前辈将当年的事说完,便可知他是怎样认识我父的。” 萧爻自从听到关天赐认识自己的父亲后,对关天赐所述之事也关心起来。虽然关天赐暂时还没说到那里,但事有先后。只要仔细听他诉说,便能从中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父亲的事,一则有助于了解到仇人柳生十二郎,二来可更多的去了解那未曾见过面的萧中泰。当下一面听着,一面想着,不再去看那些鲜艳夺目的花花草草。 只听关天赐说道:“鸣秋与天荡是四月初八出发的。算算日程,他们将在四月十七赶到关西。四月十八是大会正期,那天不会走,他们将会在四月十九告辞返回。再过九天,四月二十八日,他们就会赶回神剑山庄。” 萧爻听得关天赐说到凤鸣秋和黄天荡时,亲切地称之为鸣秋和天荡。足见他们师徒之间,必定相处得极好。 关天赐又道:“四月二十八那天,我们从一大早就等着,等到晚上,鸣秋和天荡仍没回来。我们都想,他们多半在路上给什么事耽搁了,延误一两天,也就会回来的。二十九那天,我们空等了一天,四月三十那天,仍然空等了一天。我那两名弟子中,鸣秋为人诚稳,做事踏实,而过了应到之期还不见回转,一定是遇到麻烦事了,脱不了身。我便派出二弟子司马镇南、三弟子慕容扫北、五弟子陆孝廉和六弟子段人举前去接应他们。” 关天赐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四名弟子去了以后,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我想我的徒弟们跟随我练剑多年,都非庸手。要是碰到一般的歹人,早就料理了。而迟迟不见回来,定然是遇到了高手。那几天当中,我细数着江湖中声名赫赫的武功高手,也就只有黑鹰、萧万立、孤独不比、铁琴、苦禅、顾伽楠、卫德镖、催常胜这些成名已久的名宿能击败我的弟子。可我与他们并无仇怨,也就排除了是他们阻拦鸣秋和天荡。” 萧爻听关天赐一口气说出许多位成名已久的名宿,更说出自己的爷爷萧万立和周元嘉的名号,只觉得有些意外。 关天赐道:“直到五月初八那天,凤鸣秋,司马镇南、慕容扫北、黄天荡、陆孝廉、段人举他们六人才一同返回神剑山庄。我问他们为什么耽搁了这许多时候。那六人便将路上所遇到事与我说了。萧爻,你猜他们在路上碰到谁了?” 萧爻道:“前辈,莫非是遇到柳生十二郎了吗?” 关天赐神色颇为兴奋。道:“照啊,他们正是遇到了柳生十二郎,跟柳生十二郎交过了手。可惜他们没能杀掉柳生,还差点儿死在柳生的刀下。” 萧爻听到柳生十二郎的名字,隐隐有些愤慨。心想:“柳生十二郎身为一名扶桑国的高手,跑来我神州大地做什么?若不是他来中原闹事,我的爹爹也就不会、、、、、、。”问道:“前辈,那柳生十二郎当年来中原,必定不怀好意,那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前辈知道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扶桑刀客来中原二 关天赐见萧爻的脸上充满了愤懑。心想着他的父亲萧中泰是死于柳生十二郎之手,他痛恨仇人,这也无怪。道:“柳生十二郎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还不到十岁,他便投在东瀛伊贺派学习东瀛忍术。” 萧爻对柳生十二郎充满了愤恨,但此刻仇人不在眼前,心知愤恨是不能报仇的。愤恨之情稍减,脸上的愤懑之色也渐渐消退。问道:“东瀛忍术?前辈,那是什么武功?” 关天赐向萧爻瞧了一眼,见他满脸好奇,嘿嘿一笑。道:“想不到你对东瀛的功夫如此有兴趣。” 萧爻道:“前辈,实不相瞒,不久之前,我从一位好朋友那里得知,有一批扶桑浪子已潜入中土,图谋不轨。最让我感到担忧的,是这些扶桑人竟然能侦破中原汉人的弱点。说我们中原汉人向来喜欢拐弯抹角,避实就虚。” 关天赐听到此处,不由得脸色微变。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刀山火海也闯过了不少次。到了这份年纪,无论多凶险的事也难以令他动容。但听到这话之后,却着实令他吃惊不小。关天赐问道:“你是说,又有一批扶桑浪人已潜入中原。” 萧爻听他说了个‘又’字,想必在此之前,也曾有过扶桑浪人潜入中土,被他撞到了。心想:“关前辈曾经追杀过柳生十二郎,想来他对那些图谋不轨的扶桑浪人必是痛恨已极。” 萧爻正色说道:“不错,我滚落山崖之前,正在与一批扶桑浪人交战。他们要洗劫丁家村,已被我杀了四五十人。我落到此地之后,便不知后来的事如何了。哎!但愿那些贼子被我击败后,有所怕惧,不敢再去丁家村胡作枉为,残害村里的百姓。”说到此处,不由得担忧。 关天赐眉头微皱,脸色也变得警戒起来,他眼望着远处的青山,双目中闪烁着沉思之光,过了一会儿,只听他缓缓说道:“我昨天傍晚出门采药,见你落在一片草丛里,遍身是血,有许多地方都被磨破了。可一探你鼻息,气息尚存,脉搏宏旺,给你搭脉,发觉你体内真气充沛,便知你是与人恶斗,落下山崖的,就把你带回此地修养。” 萧爻早已想到必是关天赐救了自己的。可直到这时候,才听他亲自说出。他虽说得十分简略,但他相救自己,必也受了许多辛劳,当下躬身下拜。道:“多谢前辈相救,大恩大德,晚辈铭感不忘。” 关天赐将萧爻扶了起来。道:“老夫不爱这般啰里啰嗦的,况且你是与扶桑恶贼相斗才受的伤。难得你英雄年少,却时时处处以中原武林苍生为念。老夫不救你这样的爱国英才,救什么?” 萧爻听得这话,一股豪气涌上心头,只觉得舒心暖肺,禁不住热泪盈眶。道:“晚辈、、、、、、晚辈见到扶桑贼人要欺辱我神州百姓,心下痛恨,便是拼掉性命,也绝不能任由他们在我中原大地上为非作歹。” 关天赐听后,心下畅快,萧爻的这番话,正是说中了他的心声。饶是见多识广,心性禅定,却也禁不住双手微颤,神情激动。道:“你能说这出番话,足见侠骨柔肠。老夫能在垂暮之年遇到你这样的少年英侠,大是欢慰。来,咱们先喝上几钟,再慢慢诉说。” 萧爻听到要喝酒,便想到了吃饭,他腹内早已空空如也。一想到吃饭,空落落的肚腹内忽然传出咕的一声。萧爻对关天赐既心存感激,又觉得他是位世外高人。不意竟在高人面前出了丑。萧爻双眼一鼓,略觉尴尬。 关天赐哈哈大笑。道:“老夫只顾着与你畅谈江湖事迹,竟把吃饭的事也落下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说完连连摇头叹气。 萧爻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肚子不争气,我还没开口,它就先唱讨饭歌了。” 关天赐大感畅快,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中,领着萧爻来到了石屋左侧的一间凉亭里。 萧爻借此掩盖了尴尬处境,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当回事。 两人在凉亭里分宾主坐了下来,那亭子中间的一张石桌上,早已摆放着七八色酒菜,菜式均以清淡为主。另有两大个酒坛,两副碗筷。 萧爻心道:“原来关前辈早作了准备。真是与我谈论江湖世事,太投入了,才忘记了吃饭的。” 却听关天赐道:“老夫独居此间已有十几年啦,你可是到这里来的头一位客人。” 萧爻道:“如此说来,晚辈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关天赐呵呵一笑,在自己的酒碗里斟了一满碗。道:“请了!”说完,便先干了一碗。 萧爻本来担心关天赐是前辈,自己是后生,不该短了礼节。但见关天赐神色从容,举止豪脱,对礼节这事也不再纠结,喝了一碗。却喝不出是什么酒,入口甘醇,自必是窖藏多年的佳酿。 萧爻喝过酒,便夹菜品尝,但觉得每一样都精致可口。不由得暗暗称赞,这位关前辈对吃喝倒是挺讲究的。这样的美酒佳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买处。 两人喝了些酒,吃了些菜后。萧爻问道:“关前辈,先前你曾说过,柳生十二郎自小去东瀛伊贺派习练忍术。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十五年前,他来中原是为了什么?” 关天赐道:“柳生十二郎学会了东瀛忍术,又学了扶桑太刀刀法。他用功刻苦,勤勉奋进。为了学武,他花费的功夫只怕要当常人十倍。三十岁还不到,他便成了扶桑国第一高手。” 关天赐喝了口酒,脸上不禁露出一股佩服的神色。不知是佩服柳生十二郎练武的毅力,还是佩服他的武功。 萧爻心道:“看来柳生十二郎是个很有恒心的人。”自从出山以来,几经周折,萧爻才探得仇人的姓名是叫作柳生十二郎,听得柳生十二郎毅志坚定,连关天赐这等剑术超群的老前辈,提到他时,都不禁脸露钦佩之色。想那柳生十二郎必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萧爻昂起脖子,将一大碗酒一口干了,神色自若。心知自己的仇人很是厉害,这令萧爻勇气倍涨,报仇的信念也就更加坚决。 关天赐续道:“二十五年前,柳生十二郎在扶桑国已没了对手。他听说中原武术流传了几千年,品类繁多,根深叶茂。中华武术在世界的地位,就如同少林在中原的地位一般。独享北斗泰山之尊,无可摇撼。他渡东海而来,意欲挑战中原武术,而成为中原武林的霸主。”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请辞 萧爻听到这话,拍案而起,霍地站起身来。昂然说道:“柳生十二郎这是无稽之谈。我神州武林立不立霸主,立谁为霸主,那是我神州的事。该当由众家英雄豪杰共同商榷,再作定夺。纵使他柳生十二郎武功高超,称雄东瀛,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扶桑人。我中原武林的事,与他有何相干?岂能让他干预?一个扶桑人,如何做得我中原豪杰的领袖?” 这事虽已过去了二十五年,萧爻此刻方才得知,但听了之后,不由得激发了胸中的肝胆气魄。他神色激动,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萧爻豪兴陡增,难以自已,倒了一大碗酒,昂起脖子便干。喝得干脆利落,豪迈潇洒。如此连尽四碗,才放下酒碗。见关天赐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下一呆。暗忖:“哦哟!我只图自己痛快,这般冒冒失失的,只怕身为东道的关前辈,心下不美。” 萧爻抱了抱拳。歉然道:“晚辈听说柳生十二郎要做中原的霸主,他如此小视我中原英豪,实在令人气愤。方才失态之举,前辈莫怪。” 关天赐也站了起来。道:“说得好,我为何要怪你?” 萧爻抬头一看,见关天赐脸露微笑,那点儿担心也就没了,见关天赐对自己刚才的话深以为然,想着他亦痛恨柳生十二郎的不轨之想,不由得对这位武林名宿更加敬重。道:“多谢前辈海涵。” 关天赐却道:“柳生十二郎目中无人,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霸主。凡是有肝胆有血性的人听到这等大言炎炎的话,没有不火冒三丈的。哼哼!他要做我中原的霸主,得先问老夫答不答应。” 关天赐忽然转头凝视着萧爻。质问道:“萧爻,我来问你,换作是你,遇到柳生十二郎意图来中原做霸主,你会怎么做?” 萧爻脸上微微一变,心中有些惊讶,浑没想到关天赐竟会以此事相询。昂起脖子干了一碗,吐了口酒气。凛然道:“神州是我中原武林人物的领域,凡事皆由中原豪杰裁决定夺。何时轮到外邦蛮夷来我神州指手画脚?晚辈若得与他同时代,定当禁绝他的狼子野心,他若是乖乖夹着尾巴滚回东瀛,或可宽宏大量,饶他一命。他若是想在中原兴风作浪,图谋不轨,则叫他有来无回!” 关天赐大为赞同,双手一拍。高声道:“说得好!老夫果然没看走眼,你这想法跟老夫想到一块去了。” 萧爻微微一惊。道:“前辈,何出此言?” 关天赐喝了一碗酒,咂咂嘴。道:“当年,老夫听说柳生十二郎要来挑战中原的武功,便携带大弟子凤鸣秋前去找他。那时,我正好练成青阳剑法,也很想跟他比划比划,看看我这路剑法能不能胜过他的太刀刀法。” 关天赐续道:“我携带鸣秋沿途追赶柳生十二郎,二十五年前五月十八日那天,我们追到太湖之畔,恰逢柳生十二郎挑战太湖帮。我们赶到的时候,太湖帮帮主屠英杰已被杀死,太湖帮帮众要为屠英杰报仇,与柳生十二郎拼命,死伤大半。” 萧爻问道:“柳生十二郎有什么帮手吗?” 关天赐道:“他身边只有一位美貌妇人,那妇人十分美丽,但不会武功。柳生十二郎以一已之力挑了太湖帮,还要再造杀戮。老夫赶上之后,便与他交了手。” 萧爻心道:“柳生十二郎是个嗜杀狂魔,在残害我父母之前,他就造下了无数命案,此人非除掉不可。”萧爻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只听关天赐道:“当年我以青阳剑法对他的太刀刀法,在招式上我胜他一筹。但当他使出忍术的时候,却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关天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萧爻问道:“前辈,那东瀛忍术到底有什么玄妙,竟令前辈也防不了。” 关天赐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当年我以青阳剑法打败了柳生十二郎,却给他以东瀛忍术逃脱了。柳生十二郎逃到秦淮河,便去万花楼躲避追杀。哎!说起来,这一切当真像是注定了似的。那柳生十二郎便是在万花楼遇到了你的父亲。我跟柳生十二郎交手一场,没能破解他的东瀛忍术,我耿耿于怀。归隐山林,可说大半归因于此事。” 萧爻听到此时,终于得知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心道:“当年柳生十二郎来挑战中原武功,关老前辈去找他比武,将他打败。柳生十二郎逃到万花楼,遇到我父亲,这才结的仇。” 关天赐道:“我与鸣秋赶到万花楼时,却被那扶桑妇人拖住,致使柳生十二郎逃脱。没能杀了他,实是一件憾事。” 萧爻道:“要是前辈当时杀了他,也许我的父亲也就、、、、、、。”萧爻心下黯然。心知事已至此,当年发生的事已不可能改变。 关天赐道:“我虽然将柳生十二郎赶回了扶桑。但这事过后,我便归隐了。我来此隐居,一是不想受到世俗的干扰。二来也可在此清静世界钻研东瀛忍术。这些年当中,我有空时,便静下心来,思想着与柳生十二郎比武的每一个细节。研究破解东瀛忍术的法子。” 萧爻忍不住问道:“前辈,那你可想出破解之法了吗?” 关天赐摇了摇头,叹道:“我想了这许多年,还是没有想出破解之道。要想完全破解是不能够的,但并非不可战胜。” 萧爻凝神听着,只听关天赐道:“东瀛忍术虽说无法可破,但只要记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八个字,可立于不败之地。” 萧爻咀嚼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八个字,一时想不明白其间的奥妙。心道:“这短短八字,是关老前辈苦思多年所得的法门。必定大有道理,虽然想不通,倒可先记下来。”便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八字牢牢记在心里。 萧爻向天边看了看,见红日西坠,天色将黑。心道:“我得离开此地了。”向关天赐抱了抱拳。道:“得遇前辈,实为三生之幸。蒙前辈相救,晚辈感激不尽。”向关天赐行了一礼。 关天赐道:“你我一见如故,何须多礼?” 萧爻站起身来。道:“前辈,柳生十二郎杀害我的父母,此仇不能不报。天色将黑,晚辈告辞了,前辈请多保重。” 关天赐道:“你就这样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 萧爻听到这话,停下来看着关天赐。 关天赐道:“我还有话跟你说。”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名山谷的夜色 萧爻心想:“不知关老前辈有何吩咐。”关天赐见识超群,又曾击败过柳生十二郎,他的话对自己想必很有帮助。抱拳道:“前辈肯指教,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却听关天赐道:“我问你,你找柳生十二郎报仇,有无必胜之算?” 萧爻心里咯噔一下,怔了怔。道:“这个必胜之算,在下确实没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须找到柳生十二郎,晚辈便是拼掉这条命,也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关天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可叹之色。他看了看萧爻,又连连摇头,长吁短叹,脸上竟显出一副可惜哀叹之色。 萧爻大感诧异。关老前辈的脸色如此变化丰富,必然事出有因。但何以如此多变,却又令人费解。 萧爻道:“前辈有何指教,但请明言。” 关天赐却道:“要报仇你就去吧,反正你认定了要去拼命,是去拼掉敌人的命,还是去送命,老夫不拦你。去吧,去吧。”说完,关天赐便走向一干石屋之前,只见他右手一扬,两道厚厚的石门便打开了,看不出他开门时用的是什么法门。关天赐径直走进石屋内,右手一扬,扎扎扎的声音响过,石屋的门便合上了,关天赐的人影跟着消失在石屋内。 萧爻眼前所见,只剩下那冰冷坚硬的石门。他完全没有想到,关天赐竟会在说话之间,闭门谢客。急道:“前辈,有话请说啊。”跨到石屋之前,伸拳敲击石门。那石门厚达尺许,萧爻捶了几下,全没半点动静。 萧爻喊道:“前辈,前辈。”叫了数声,并无回应。萧爻心下诧异,寻思着:“关老前辈明明说过还有话要跟我讲,怎地话还没说就闭门不见了?这不是耍赖皮吗?” 眼见关天赐不肯开门相见,萧爻心道:“何不激他一激,或许能管用。”朗声道:“前辈,你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你名扬四海,更是人人敬仰的成名英雄。你跟我耍赖,不害臊啊?” 关天赐哈哈哈哈的大笑声穿透石屋,传了出来,声如洪钟,响彻山谷。他以内力传送笑声,像起了狂风似的,只震得山谷间的花草树木都败伏倒地,萎靡不振。萧爻见到后,不由得心中惊讶,关前辈的内力倒真深不可测。 关天赐笑声一歇。便听他说道:“你要激我出来,该痛骂我,骂得我愤怒了,就会出来见你。你不骂我,反而夸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就更加不会出来见你啦。” 萧爻心道:“原来他能听到我说话,就是故意闭门不见。”道:“前辈乃是世外高人,神仙似的人物。晚辈对前辈景仰万分,纵然前辈不肯相见,晚辈也决计不会恶言相加。” 萧爻凝神听着,没再听到关天赐的说话声。萧爻心道:“关前辈先前问我有无必胜之算,莫非他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事?他虽然把石门闭上了,但照样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萧爻便道:“前辈,你说的必胜之算,是怎么个必胜法?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百战百胜,是否就是你说的必胜之算?” 萧爻凝神听去,没再听到关天赐的说话声,萧爻挠了挠后脑。看着那石屋,怔在当地,茫然无所措置。关天赐先说有话要讲,此刻又闭门不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真是猜想不透。 萧爻寻思着:“关前辈名重武林,必然是一言九鼎。他既说过有话要讲,那就是有话要讲。也许他此刻不愿讲,才会闭而不见,等一等倒也无伤大雅。” 萧爻如此一想之后,心下的急躁感也即没了。看看天色渐渐转黑,喝了两碗酒,吃了些菜,便在凉亭边的长凳上坐下了。 萧爻双腿盘绕,坐在长凳上,闭目调神。先时思绪繁多,心神颇不宁静,便依着龙象心法里的经文调理内息。烦乱感渐渐消没,灵台清明,心下恬静。不多一会儿,便已入眠。 关天赐当年与柳生十二郎比武,因无法破解东瀛忍术错使柳生十二郎逃脱。因为这事,关天赐一直耿耿于怀。为了寻到破解东瀛忍术的法门,他毅然离开了神剑山庄,寻找避绝干扰的清静世界,研究东瀛的刀法与忍术。几经转折,来到这条无名的山谷里。 这条无名山谷临近东海,地势险恶,而毒虫较多,绝少有人敢来。关天赐挑选的正是这样的地方,他到来之后,就此定居下来。 山谷四周多有洞穴石窟,每到夜间,石窟中会冒出雾气。由于山谷四周是高山,石窟中散出的雾气无法散出,弥漫在山谷里。月光照在水雾上,映着山间的花草,幻化出色彩斑斓的光芒。像一条条彩带,飘忽在山谷之间,景色迤逦,宛如仙境。 此时已入夜,一弯新月悬挂在天边。当月光照下时,山谷里便开始变换色彩。 萧爻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咳嗽,只震得耳鼓发麻,轰鸣得山崩地裂,萧爻所受惊吓不小,遽然醒来。睁眼一看,只见身前站着一人。那人须发飘飘,神情悠然自得,正在观览着山谷里的玄幻之象,那人正是关天赐。 萧爻喜道:“关前辈,你肯出来了?” 关天赐捻了捻胡须。缓缓说道:“老夫为寻求破解东瀛忍术的法子,十多年前来到此间,一直苦思无果。有一天晚上,老夫外出练剑,却发现了这道奇幻景色。初时还以为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细看之后,才发觉眼前之景,竟是真的。萧爻,你仔细看看,那月光下幻化翻飞的虹霓,是不是很奇幻?” 萧爻已看到了山谷里的奇幻景色。只见那一条条彩色玉带,飘忽不定,或在东边的,忽然消失了。有的围绕在树杈之间,但很快就会移位,有变得极快的,也有缓慢变幻的。飘忽流动,变化万千。更难得的是这一切又出于自然,非人力掌控,真是叹为观止。 萧爻见到之后,也看得入了迷,点了点头。道:“我看到了。此间景致,变幻无方,世间少有。” 关天赐道:“这里的景色似幻非幻。明明是真实不虚的,因为变化多端,又让人不敢相信。”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玄月剑法 萧爻心想:“关前辈要跟我说的必胜之算,与这里的夜色多半是风马牛不相及。他看这些彩色雾霭看得入了迷,不知何时才会放下?” 萧爻道:“前辈,原来你十多年前就发现了这里的奇幻景色。你长住于此,想必早已探明,只有到夜间,石窟里的雾气才会散发,而白天却是看不到的。于是你先前进了屋子,去屋子里养神,不肯出来。非要等到夜间,景色出现时,才肯出来,你是为了观赏这里的夜色吗?” 关天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问道:“你先前吵嚷着要去找柳生十二郎拼命,怎么不去了,是怕死吗?” 萧爻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为所当为,虽死何惧。” 关天赐向萧爻看了看,示意赞许。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柳生十二郎是杀害你父母的元凶,你去杀他为你的父母报仇,这是天经地仪的。按你的想法,倘若你此去,能杀了柳生十二郎,你的父母九泉之下就可安息了。你若是杀不了柳生十二郎,也就活不了,对不对?” 萧爻凛然道:“不错。” 关天赐叹了口气。道:“萧爻,可你也不想想。你去杀柳生十二郎,没个必胜之算,万一失手,你一命呜呼。你为报仇而死,死而无惧,死得豪壮。但柳生十二郎没死,你没能报了大仇。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母?” 听得关天赐如此一说,萧爻怔住了。心知报仇这事,只想过去找柳生十二郎拼命,却没能如关天赐想得如此深远。萧爻不由得困惑起来:“假如我不能杀死柳生十二郎,反而为他杀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爹娘?” 却听关天赐道:“你抱定视死如归之念,我很欣赏。你要是没能报得大仇,你死了也就一死百了,可那柳生十二郎还会继续残害中原武林同胞。你纵然命归黄泉,又能安心吗?” 萧爻听到这话,背脊上涌出一股冷汗。脸色苍白,一时之间,竟如面临着一件十分恐惧的事。 萧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柳生十二郎杀了我的父母,我去找他报仇,跟他拼命,这似乎只是我个人的事,与中原武林同胞可沾不到边。” 可转念一想,自己当真死了,柳生十二郎若在中原,必会迫害更多的人。如此一来,找柳生十二郎报仇的事就并非个人的事了,而成了与中原武林直接相关的大事。 萧爻沉思了一会儿,心下坦然,也不再坚执一念。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明白了。” 关天赐微微一笑,神色和蔼可亲,看着萧爻。连连说道:“好,好,好。”他归隐之前,曾收了八名徒弟,传习剑术。他不仅剑术高超,更是一位明师。他当年教授他的徒弟们时,便是循循善诱,先作开导。直要到他的弟子们领悟了,再传剑法。每当他的弟子们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就会乐呵呵地连说三个‘好’字,以示嘉许,这是多年来的积习。 萧爻并不是关天赐的弟子,但关天赐在与萧爻讲论这些道理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他常为人师的特色。竟连赞许萧爻的话语、口吻也与教授他的弟子们时一般无二。 萧爻道:“前辈,你先前说的必胜之算,敢问该当如何行事,才能必胜。” 关天赐道:“天下焉有必胜之理?” 萧爻一直以为,对报仇这事,关天赐定然有必胜之法。听到这话,十分讶异。问道:“没有啊?” 关天赐道:“正是因为没有必胜之道,我们才要想个万全之策,以期必胜。” 萧爻的脸上的惊讶之色还停留着。喃喃念道:“万全之策?有什么万全之策呢?” 关天赐见萧爻一脸疑问,激发了他教导弟子的浓厚热情。道:“在二十五年前,柳生十二郎的忍术和太刀刀法,已经超凡入圣,少有敌手了。他又那等勤奋上进之士,尤其是当年败在我的剑下后,他一定比原先更加勤勉,苦练不缀。经过这么些年的勤练,他的功夫比之二十五年前定然跃升很大。” 萧爻听着关天赐如此细致分剖,十分入神,脸上不自觉地严谨起来。心想:“关前辈与柳生十二郎交过手,以他的阅历见闻,如此剖判柳生十二郎的为人、武功境界,必定是八九不离十的。”转头看去,见关天赐的脸上显出一股忧惧之色。他眼望着山谷中飘忽往来的彩色玉带,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什么。 萧爻放眼望去,山谷四周的石窟中冒出团团雾气,先时是浓烈的一股,出了石窟之后,变得淡薄了,分散成为多条,如游丝、如流云,形状各一,姿态万状。一经月光照耀,顿时幻化成为七色斑斓的霓虹,在树梢之间,岩壁之上飞驰穿梭。 更为惊奇的是,那一条条霓虹,看似杂乱无序、虚无缥缈,又似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细看之后才发觉,霓虹之间,有流到一处,彼此不能共存,相互撞击、消磨,而后消散,变得无影无踪了的。有相互吸收,慢慢合二为一,终于结成一整条的。也有擦着边流过,既不会碰撞相磨,也不会相容为一,各奔一方的。又因所在位置不同,流动之速也不一样。在当风口的,流动得极快,消失得也最快。在避风处的,则慢如蜗牛,却又久久未散。 萧爻细细观摩了一会儿,忽然心念一动。隐隐觉得眼前流动的一条条霓虹,像是包含着一门十分奇异的武功,又像是隐藏着一项流离飘散的哲理。 只听关天赐说道:“萧爻,老夫在此隐居了十九年,自从发现了这道夜景后,每天晚间都来观摩。从这些霓虹飘飞的形态中参悟得一路剑法。” 萧爻也想到山谷的霓虹中藏着一门武学,听得关天赐已练成了一门剑法,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前辈能从霓虹中悟出剑法,实在非常人能及。” 关天赐道:“老夫参研自然变化之态而悟得这路剑法,共用了十九年。每次练剑,都是在月光下,因此就将剑法取名作玄月剑法。” 关天赐收回目光,看向萧爻。道:“我将玄月剑法传给你,再与你详述那万全之策,你看怎么样?” 第二百七十章 玄月剑法 萧爻听得关天赐要将玄月剑法传授,又惊又喜。道:“前辈,这个、、、、、、这个、、、、、、前辈以剑法相授,实在是、、、、、、哎呀,太好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萧爻惊喜交集,有些语无伦次。 见萧爻神色激动,关天赐淡淡地一笑。只听他缓缓说道:“这门玄月剑法是老夫耗时一十九年才参悟出来的。两个月前,老夫才将剑法完善,共有七十二招。” 关天赐说到这儿,忽然看着萧爻。问道:“对了,萧爻,你以前练过剑法没有?” 萧爻暗叫一声糟糕。心想:“我没有学过剑法,可是一点根基也没有啊。关老前辈要传我剑法,这本是件大好事,但我没有根基,只怕是学不了了。哎!事情如此不巧,学不成就只好不学吧。”当下便诚恳交代。道:“不瞒前辈,晚辈对剑道一窍不通。” 萧爻说完,忐忑地看着关天赐,以为是学不成了。关天赐的一番好意,也只怕要泡汤。 谁料,关天赐一听这话,双眼一亮。问道:“你当真没学过剑法?” 萧爻道:“是啊,前辈,我一点基础也没,估计是、、、、、、。” 萧爻话还没说完,关天赐双手一搓。道:“你没学过,真是太好了。”关天赐隐居世外,参悟天地大道十多年,心境极高,这世上几乎不可能有令他心情激动的事了。但他此时,却在凉亭里来回踱步,不时捻着飘散于胸前的那部白胡子,显然他是激动了。 萧爻看着关天赐,颇感疑惑。问道:“前辈,晚辈不懂剑道,学不了你的玄月剑法,这是无法可想的了。” 关天赐在凉亭里踱了几圈,忽然停下。道:“谁说你学不了?你不懂剑道,恰好是这门玄月剑法的最佳传人。” 萧爻惊怪地问道:“前辈,你的话可叫我越听越糊涂了。” 关天赐道:“老夫的这门玄月剑法,乃是参悟天地自然之道而创出。你想想,世间的武功从何而来?” 萧爻想了想,道:“都是世人创造出来的。” 关天赐道:“照啊。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林的第一大门派,少林武学博大精深,那些武功从哪里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都是前代的高僧们创下的。不唯少林武学,这世间任何门派的武功都是人创造的。” 关天赐叹了口气。又道:“是人创造的,就带有个人的特色,也就有局限。” 萧爻道:“前辈,我可不太懂。” 说来也奇怪,只要那山谷里的雾气没有消散,只要月光还在。山谷里就会有霓虹,而且一直流动着,关天赐看了看那些飘动着的霓虹。道:“老夫自从见过这山谷里的霓虹,依着这些自然流动的彩雾参悟玄月剑法,前后历时十九年,共练得剑法七十二招。每一招都是经过千锤百炼,修改了无数次而成的。” 关天赐续道:“由于我原先是练剑的,多年修炼剑道,胸中便记着许多剑法。然而,玄月剑法却是随自然而来。我在钻研这门剑法时,常常受到以往剑法的约束。练的是玄月剑法,可脑袋里还随想着以往剑法的影子。这般参合的有其他剑法的招式,使出的玄月剑法就不是纯正的玄月剑法。” 萧爻点了点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凡五官所历之物,必会留下印记。故佛家有言道‘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声、味、触、法’。不意六尘,忘却六根,是参禅入静的必经之路。哎!我辈凡人却如何能做到呢?”萧爻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并非佛门弟子,这六根六尘是除不掉的。只求顺乎其变,心安乐处便即身安乐处,少却诸多苦恼,也就是了。 关天赐惊奇地向萧爻看了看。心道:“这少年的悟性真高,我以往所收的徒弟当中,无一人有他这样的见地。” 关天赐续道:“为了保证玄月剑法是纯正的玄月剑法,不得含有其他剑法的招式,我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凡发觉其他剑术的影子,则全力剔除。因此,耗时十九年,才创得七十二招剑法。” 萧爻听到这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一股钦佩之色。道:“前辈用时十九年练得七十二招剑法,十九年坚守不改,这份毅力着实令人震撼。” 关天赐为了修炼玄月剑法,十九年来,他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十九年当中,遇到了不少的难处,时常有放弃的想法,但他凭着惊人的恒念,不知多少次说服自己,克服困难。这时剑法已成,遇到了一位衷心赞扬他的人。关天赐神色自豪,提起酒坛,干了一口。道:“你是第一个听到玄月剑法的人,也将是第一个修炼这门剑法的人。” 萧爻心中的困惑还未得到解答。道:“前辈,我没剑术根基,只怕学不了这门剑法。” 关天赐却似乎不赞同。道:“那天我救你时,给你把过脉,发觉你体内有一股至刚至阳的道气。这门玄月剑法,出乎自然,顺乎天道,与你体内的真气同属一脉。你恰恰是学这门剑法的最佳人选。” 萧爻心道:“我修炼的乃是崆峒派的龙象心法,崆峒属道家派别,因此,我体内真气自是道家的了。嗯,道法自然,前辈的剑法既然师法自然,那便是道家剑术了。”问道:“可是,前辈啊。纵使我的内力与你的剑法一脉相通,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没有剑道根底啊。如何就成修炼玄月剑法的最佳人选了?” 萧爻对能不能修炼玄月剑法一事,心中坦然。得而不喜,失亦不悲。说到这儿,忽生乐子。笑道:“前辈,你可别为了使我开心,拿这事来开玩笑啊。” 关天赐道:“你没修炼过剑法,缺乏剑术根底,你本来是学不了这玄月剑法的。但正是因为你没学过剑术,空空荡荡,白纸一张。” 萧爻仔细一想,似乎很合理,对关天赐的话已信了大半。 关天赐道:“你因为没学过剑法,脑袋里面便不会有剑法的那些条条框框。你学玄月剑法时,也就不可能受到影响。你看到的玄月剑法是什么样,就学成什么样。” 萧爻又一想,暗暗觉得关天赐的话真是很合理。缺乏剑术根基,竟成了修炼剑法的最大帮助。本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到这时却变得合情合理,萧爻也终于不再困惑。喜道:“前辈,月色正佳,不如就开始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轻功比试 只见关天赐瘦长的身子微微一晃,右手招了一招,只听艘的一声,一根细细的木棍已被他吸在手里。 萧爻见关天赐举止潇洒,弹指一挥间便将木棍吸在手里,对他这凌空取物的本事十分敬佩。 关天赐将那木棍试了试,觉得还结实可用,颇为满意。道:“我已经有二十年没用兵刃了。今天传你剑法,姑且用这根木棍当剑使。萧爻,你也拿一根。” 萧爻道:“前辈,你是使剑的,不用兵刃能成吗?” 关天赐莞尔一笑。道:“你看好。”话音刚落,只见他左手一吸。便折下了凉亭外的一片竹叶。关天赐将竹叶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轻轻一扬,只听嗖的一响。那竹叶疾如流星,像一片长着眼睛的飞镖,向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柏树穿将过去。萧爻放眼一望,只见那竹叶有大半截已钳在树干里。 竹叶十分柔弱,那柏树的树干却质地坚硬。关天赐竟能在举手之间将竹叶扣入柏树干里。内力之深,实是罕见罕闻。 萧爻看了后,满脸敬佩。道:“前辈内力渊深,佩服,佩服。” 关天赐捻了捻胡须,神色颇为自得。道:“老夫二十年不动兵刃,这里也没刀剑。你也拿上一根棍子,权且当作剑用。” 萧爻心知关天赐是要教自己学剑了,兴致昂昂。道:“好。”跨到一棵柏树下,纵身一跃,已在空中,顺手劈下一根树枝。去其枝桠,修成了木条。 关天赐道:“身手不错,跟我来。”关天赐双足一点,身子凌空而起,飘向那布满霓虹的树丛中。 萧爻随后跟上,因慢了半拍,落在关天赐后方约十来丈远。那山谷里树木丛生,迷雾缭绕。萧爻隔着天赐十来丈远,只能看到半点儿灰白影子。萧爻心想:“关老前辈武功盖世,轻功也必是极高的,我可赶不上他。可要是跟丢了,这树高林大的,断然不好找到。”害怕跟不上关天赐,萧爻使出龙象心法,催动内力,循着关天赐模模糊糊的身影,疾速奔去。 关天赐在前面奔了一段路程,到了一棵大松树下,停住了脚步,等萧爻跟上来。刚停得一停,但听得身后呼呼风响,察觉到萧爻已将奔近。心下一奇,暗想:“咦,他竟来得这么快。嗯,不防试试他轻功如何。” 关天赐更不打话,双足一点,清啸一声,飘然而前。 萧爻眼看着即将赶上关天赐,不知他为何又要往前行,略觉奇怪,顿在当地。喊道:“前辈,这是要去哪儿啊?”只停顿了片刻,关天赐便已飘到十多丈远的地方,距离变得越远,更其模糊难辩,只有那清啸声还回旋在树林里。 萧爻心道:“关前辈不肯停留,只有跟上前去了。”叫道:“前辈,你轻功绝顶,可得慢些,不然我跟不上呢。”说话之际,已向前迈出了五六丈。见关天赐的影子又变得清楚了些。 关天赐决心要试探萧爻的轻功,使出了八成内力。脚下如风,片刻间便奔出了半里路。 萧爻眼见即将赶上时,关天赐忽然加力,又拉得远了。不再发问,催动内力,向前疾奔。 关天赐在前面,萧爻奔行时呼呼风响,关天赐听得清清楚楚。虽在奔行之中,亦察觉到萧爻越来越近。关天赐没能甩拖萧爻,越发来了劲,似乎很难相信,萧爻的轻功竟已达到此等境地。心下一横,终于使出十成力道,全力施为。高声说道:“好小子,英雄出少年,你轻功不错呀。老夫归隐之前,剑术和轻功可是冠绝天下,无人能敌的。不想我避居此地后,世间竟已英雄辈出。咱们可得好好比一比。”关天赐说话之际,脚下丝毫不缓。 萧爻亦不敢停顿。一面奔行,一面说道:“前辈,我初出江湖,你却早已是成名大侠了。论武功阅历,我断然不是你的对手,不如不比了吧。” 关天赐道:“不行,老夫多年未遇到对手啦,难得有此机会,让老夫得以舒活舒活筋骨,你必须成全我。” 萧爻无奈地努了努嘴。但与关天赐比比轻功,也不会有什么伤损。当下便紧跟在关天赐身后。 两人往山谷深处跃进,树林中弥漫着彩色水雾。萧爻穿过之时,都是顶着水雾而前。撞碎了许多彩色水雾,身上也被淋湿了。 那条山谷很深很远,遥遥望去,但见树木丛生,薄雾朦胧,根本望不到何处是尽头。 两人很快就奔行了五六里,萧爻始终与关天赐保持着五六丈之地。 关天赐忽然问道:“萧爻,你用了几成内力啊?” 萧爻听得关天赐说话时,气息粗重。想来纵然他内力深厚,但这般奋力疾行,必定耗损巨大。道:“与前辈比试,晚辈、、、、、、晚辈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瞒前辈,我可是用尽全力了。前辈,你、、、、、、你可不能再加力了,不然我跟不上。这地方山高林密,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万一跟丢了,我、、、、、、我会迷路的。” 萧爻说话时,拖拉戎沉,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关天赐心知自己的武功修为已达化境,但却已垂垂老去,不复当年之勇。纵然他生性粗犷,心胸豁达,也难免失落。而使足了十成内力,还是没能甩拖萧爻。心头更觉得自己不中用了。听萧爻气喘吁吁,气息比自己更加沉重。自己有些累了,但从萧爻的呼吸之中,察觉到他比自己更加疲惫。不禁感到有些得意。 萧爻已使出十成力道,也没能追上自己,又见到了几分宽慰。心道:“我用足十成力道,没能甩拖他。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追上我。由此可见,老夫虽然年纪老迈,却并非全不中用。” 关天赐时隔二十年再与人比试,不由得神驰过往。心中又想:“二十年前,老夫是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日新月异,人才辈出。我在此小住了二十年,没与人比试过。直到今天,才又重试身手。萧爻如此出类拔萃,算是后一辈中了不起的英豪,但也胜我不得。可见二十年后,这天下第一的美名仍然没能逃出我的手心。” 关天赐越想越得意,心气高涨,难以自已。他此时全力奔行,真气自丹田内奔涌而出。心气一叉,与体内真气相撞,非同小可。关天赐登时觉得体内真气乱涌,无法自制,只得停下来,纵声长笑。 第二百七十二章 考较 关天赐察觉到真气走岔,制止不得,只得纵声长笑,导引着那股走叉的真气。笑了一阵子,将那股岔气沿着任脉排出体外。体内的真气才舒畅,神情渐渐恢复常态。 关天赐伫立在一棵大松树下,狂喜大笑之后,神智渐渐清醒,脸上呆了一呆。心道:“老夫经过数十年的勤苦修为,自问内力已达巅峰。刚才心神分岔,竟会被一股岔气所困。难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禅定功夫竟还没修炼到家?”只听呼呼呼的响声渐渐奔近,转身一看,见萧爻已跟了上来。 关天赐看着萧爻,满面狐疑,问道:“萧爻,老夫刚才笑了没有?” 萧爻稍微落后关天赐,但赶上来时,呼吸已畅。听关天赐拿这事来询问,略觉诧异。心想:“关老前辈刚才放声狂笑,难道他自己竟没知觉?”关天赐前后巨大的差异,令萧爻无可置答。 关天赐又道:“萧爻,你老实交代,我刚刚到底笑过没笑?” 关天赐的神色很认真,看样子不像是假装的。 关天赐前后反差巨大,萧爻想到了一件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传说。吃了一惊,脸上却不露声色。暗忖:“关老前辈刚刚笑过,难道一瞬间过后,他就不记得了?哎呀,莫非他患上了传说中的老年多忘症?”但与关天赐相识的日头还很短暂,不能光靠一时的猜想,而百分百的确定。略一沉吟,决定不说破,当下便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道:“前辈一路飞奔,不曾笑过。” 关天赐一听这话,脸上微露喜色。道:“当真没有吗?”虽在发问,但离相信也已不远。 萧爻心想着,既然已决定不说破,而关天赐又在信与不信之间。无奈,只得将谎说圆满了。恳切地道:“真没笑过。” 关天赐终于放下了心,长长地嘘了口气。连连说道:“这就好,这就好。老夫还以为、、、、、、哈哈,不提这个,我即刻传你玄月剑法。” 萧爻见关天赐的脸色已恢复自然,暗中嘘了口气。心道:“但愿是我多想了,关前辈没患老年多忘症才好。”又想:“不知那玄月剑法有什么奇特之处?”对玄月剑法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却听关天赐道:“经过刚才的试探,老夫发觉你小子的轻功还不赖。” 萧爻忍不住插道:“前辈,你刚才是在试探我的轻功?” 关天赐道:“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我刚才试探过后,发觉你的轻功非同凡响,当属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萧爻道:“前辈如此赞誉,晚辈真有些无地自容了。晚辈、、、、、、。” 萧爻的话还没说完,关天赐便有些不耐烦了。立即接道:“我夸赞你轻功出色,你却无地自容,你是怪我夸得不对?” 萧爻忙道:“前辈别误会,晚辈行走江湖只有两个多月,与我真正交过手的只有几人。放眼江湖,天下英雄何其多也,要想在众多英雄豪杰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其佼佼者,那得百战百胜,打遍天下无敌手。我只斗过几场,谈不上打遍天下。勉强胜得几人,功夫一般,胜过我的人只怕还很多,晚辈自认算不上佼佼者。”心下却想:“要做佼佼者,那得打遍天下,不知有多累。虚名于我如浮云,富贵于我如流水,为这尘世虚名阻碍我逍遥快活,那可划不来。” 关天赐一手捻着胡须,津津有味地听着,听萧爻说完之后。接道:“谦虚谨慎固然可嘉,小瞧自己却也不对。那天你掉落山崖时,昏迷不醒,老夫为了施救,试查过你的内力。察觉你丹田饱满,经络之中真气充盈。人的内力是实打实修炼而得,作不了假,更骗不了人的。” 萧爻听关天赐说得实诚,倒也认可。笑道:“晚辈初学乍练,怎及得上前辈。” 关天赐道:“跟我比当然有所不及。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交战千场,阅人无数。以老夫之所见,江湖中内力强过你的着实可数。老夫今年九十六岁,自知天限已在不远,我难道还会在天命悠归之际欺骗你不成?” 萧爻道:“是,晚辈知错。” 关天赐道:“你也没什么错。除了过份小视自己外,我还找不到你别的缺陷。” 关天赐将萧爻夸耀得十分了得,却也有他的心思。因为萧爻是他隐居之后唯一比试过的人。若萧爻的武功微不足道,他就算胜过萧爻,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若萧爻是绝世高手,战胜绝世高手与平平无奇之人,这中间的悬殊,不可相提并论。 萧爻向来想得单纯,听关天赐如此饶弯夸奖,心中一阵温暖。心想:“原来我在前辈眼下,竟如此优秀。既然关前辈如此看好,我就不能妄自菲薄。”想到此处,心气渐涨。又想:“关前辈早就说过要传我玄月剑法,怎地只管跟我唠嗑这些不相干的题外之事,反倒把玄月剑法的事撂下不提了。”见关天赐须发苍苍,貌如天神,武功高深,见识非凡。多听听他说的话,倒也不坏。虽然关天赐迟迟不传剑法,也并不急迫。 只听关天赐续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已很知足。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唯有一件事放之不下,就是我新创的玄月剑法。” 萧爻问道:“前辈,你为何放不下玄月剑法?” 关天赐道:“这路玄月剑法是老夫集毕生心血创得的。创制不易,修炼更难。要想学会这路玄月剑法,不但要天赋异禀,亦且心怀坦荡,不为尘世所惑。更须身具扎实的内力、出众的轻功。你为人空灵,功夫根基扎实,这几样你都不缺,那天救你时,我已下了这决定。但我仍有些放心不下,为的是这路剑法无人可破,若传授之人是个心怀天下的仁人君子,学成之后,仗之造福苍生,老夫死而瞑目。若传授之人心术不正,以这路剑法为祸武林,天下浩劫,则是老夫识人不清,他日命归黄土,魂魄难安。因此,传习我这路剑法的人,不但要武功根底超凡,更须人品端庄。” 萧爻听了之后,暗暗吃惊,却又受益匪浅。心想:“非关老前辈则不能作此深远之思。” 只听关天赐道:“后来,我与你讨论柳生十二郎当年进犯中原的事。又将石门关闭,不召见你,那都是在考验你的人品。” 萧爻道:“原来前辈如此做作,是为了考验我的人品。前辈,你要是早些说,我也有个准备,也让我将最优秀之处表现表现。你暗中考较,我没加准备,万一哪里出了茬子,考查不过。不得传承前辈的神妙剑法,咱们只得相互说声抱憾,大非妙事啊。” 关天赐听了后,一副其乐陶陶的样子。道:“少来嚼葛根啦。收回心神,专心剑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萧爻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关天赐道:“看招!”关天赐举起木棍,以棍尘刺向萧爻的脖子。 萧爻心想:“关前辈不传我剑法,反而以木棍刺我,不知是何原由?”萧爻的心思这么顿得一顿,忽略了关天赐的木棍。等他再看时,那木棍已快刺到他的咽喉。 萧爻当即双足一点,飘然退后,关天赐的木棍便被甩在前方。萧爻趁关天赐还没出招。忙道:“前辈,你使的可是玄月剑法?” 关天赐哼哼一笑。道:“猜得不错,萧爻,你身法灵活,轻功甚好。与我这玄月剑法很对路。再来!”说话之时,向萧爻刺出一棍。 萧爻眼看着关天赐将木棍平平直刺,当即向左一闪,轻描淡写地避过了。道:“前辈,你使玄月剑法的高明招数刺我,是传我剑法,还是跟我比试啊?” 关天赐收住了木棍。道:“这路玄月剑法是老夫参悟而得,共有七十二招。七十二招剑法,囊括着老夫毕生所学,也包含了老夫大半生的经历。” 萧爻道:“前辈今年九十六岁,你老人家的经历那叫丰富多彩。可是,晚辈的经历与前辈不同,只怕学不了前辈的剑法。” 关天赐刺了两回,第三回便没再刺出,向萧爻凝视了一会儿。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你勤学多思,就算没有我的经历,当能很快学会这路剑法。” 见萧爻有些不大相信,关天赐又道:“每个人都有自我的人生历练和生命感知,人对尘世的感知力与生俱来。随着人生历练的增多,对尘世的感悟也就愈加的透彻。老夫活了九十六岁,经历当然比你丰富得多。可我最初也是蒙昧无知的,无知便会听信尘世流言,人生的一大苦难乃是陷溺于流言蜚语之中。而江湖上所盛传的流言蜚语常常是美化过后再放出来的,那都是为了迷惑世人。在我蒙昧无知之时,也曾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后来,我遇到了明师,从他那里学到了剑法,懂得甄别流言,我也懂得了用手中的剑来奋起反抗。” 萧爻道:“前辈,你也有师傅啊?” 关天赐道:“有啊,我的剑术有一小半是从启蒙恩师那儿学来的。另外的大半部分是我参悟所创。” 萧爻又问道:“前辈,那你的师傅是什么样的人呢?” 关天赐向萧爻凝视了一会儿。道:“我本想尽快传你剑法,可你这小子问题还真不少。” 萧爻笑道:“晚辈想知道原先不知道的东西。” 忽然,只听得嘎嘎嘎的叫声凌空传来,叫声怪异,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关天赐双眸深敛,向远方的海岸眺望着。两人昨晚穿过了那条狭长的山谷之后,此时处身之所,乃是海边的一座孤岛上。天已发白,海面上飘动着蒙蒙水雾。 萧爻抬眼看去,只见海面上空,一对黑黝黝的海鸥展翅翱翔。其中一只体型较大,修长的翅膀,丰满的羽翼,另外一只则较为瘦弱。两只海鸥并翅齐飞,叫声欢然。忽然,体格较大的一只飞到了前面,体格瘦弱的那只却落到了后方。那只体格壮满的便慢了下来,嘎嘎而鸣,体格较小的那只亦嘎嘎而鸣,回应着前方的海鸥,奋力赶去,两只海鸥又并翅齐飞。 但飞了不久,体格健壮的又将弱小的甩在了后方。大海鸥又停下,等着瘦弱的赶上后,又一齐飞翔。显而易见,体格大的那只是雄海鸥,体格较小的那只是雌海鸥。两只海鸥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相伴相随,彼此总不离左右。 忽然,只听一阵嘎嘎嘎的叫声破空而来。萧爻转头一看,只见海边的一座小岛上,绿树丛中飞出一只体格庞大又十分丑陋的海鸥。 那只海鸥叫了几声,便向那只雌海鸥飞了过去,嘎嘎而鸣,尾随不舍。雄海鸥便飞来驱逐。新来的海鸥嘎嘎嘎地叫着,扑腾着翅膀,伸出爪子攻向那雄海鸥,两只海鸥在空中斗了起来。 体格庞大的海鸥占得身体的优势,将雄海鸥啄了几下,啄断了许多羽毛,鲜血洒落下来,滴到海里。雄海鸥已负伤,力量衰微,叫声悲切,仍与那仇敌恶斗着。 那体格庞大的海鸥趁火打劫,越斗越狠,又在雄海鸥有胸脯前抓了数下,将雄海鸥的羽毛抓落了几大片。它挥动翅膀,击在雄海鸥的头上。那雄海鸥被击得晕头转向,直直地往下掉落,没入了树木丛中。 庞大的海鸥战胜了雄海鸥之后,赳赳赳地叫着,徘徊在雌海鸥身旁,显示着自己的强悍,得意忘形。 萧爻心道:“原来是海鸥打架。” 却听关天赐喝道:“夺人所爱,你卑鄙无耻,老子宰了你!”关天赐话音刚落,便见他挥出手中木棍,只见那木棍疾如离弦之箭,嗖嗖而鸣,击向那体格庞大的海鸥。 体格庞大的海鸥嘎的一叫,向上方翻腾,竟然避过了木棍。 关天赐怒发冲冠,顺手一吸,五块小石子已飞了起来。只见他右手一挥,那五块石子跟着他力道的指向,击打那丑陋的海鸥。 那丑陋海鸥飞腾闪避。只听啪地一响,一枚石子击断丑陋海鸥的爪子。那丑陋海鸥受此重伤,再不敢停留,往远方飞逃,凄厉的叫声回响在海面上空,很快便没了踪影。 那只雌海鸥嘎嘎叫着,呼唤着它的伴侣,纵身窜入树林丛中,很快也没了踪迹。 只听关天赐道:“好一对有情有义的海鸥,不论生死,它们始终不离不弃,也终于不再分离了。” 当关天赐挥木棍、吸石子击打丑陋海鸥时,萧爻一直注视着他。这时,却见关天赐注目着那片树林,脸上罩上了一层悲悯之色,神情颇显凄楚。 萧爻心道:“那只丑陋海鸥妄图打败雄海鸥,而劫走雌海鸥,深为可恨。但也不至于愤怒得这么厉害。关前辈怒火难平,竟然击杀那只丑陋不堪的海鸥。而当看到那对可怜海鸥终于飞到一处时,他却为之开心,祝愿那对海鸥,而后却悲哀凄楚。关前辈今天的变化很大,莫不是见到那只雄海鸥被丑陋海鸥击败,触动心怀,才会这般不顾一切要击杀那丑海鸥吗?” 过得好一会儿,关天赐的神色才渐渐恢复常态。萧爻问道:“前辈,你刚才激愤难平,敢情是那两只落难海鸥触动了你?” 第二七十四章 八十年前大巴山中 关天赐凄然一笑。道:“老夫生平确然有一憾事,这几十年来,我以为遗忘了。看到那两只海鸥相互怜惜,纵有第三只海鸥横插进来,意图破坏。两只相爱的海鸥不改初衷,彼此相互扶持,永不背叛。虽是畜生,却如此情深意重,老夫自愧不如。” 关天赐忽而抬起手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他扇了自己左脸,又扇了自己的右脸。还要换到左脸时,萧爻忙拉住了他的手。道:“前辈,请住手!都是我不好,问东问西,挑起了前辈的伤心事。前辈你年事已高,可别折磨自己,你要打就打我吧。” 关天赐给他这荒唐的话语饶得有些发蒙。道:“我自己觉得羞愧,才打自己出气。打你于事无补,你别拦着我。”挣扎着,要抬手挥打自己的脸颊。 萧爻道:“前辈,你说你有过一段憾事,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感到遗憾,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放不开。我最爱听故事了,你快跟我讲。” 关天赐道:“有什么好讲的,总之是我不对,是我糊涂,是我对不起她。” 萧爻道:“人生在世,总难免会做几样稀里糊涂的事,才会愉快的。” 关天赐道:“愉快个屁,你懂个屁。老夫这一糊涂,就糊涂了一辈子。” 萧爻心想:“我好心劝你,反倒怪起我来了。”道:“前辈,你说你对不起她,她是谁呀?她是你的情人吗?” 情人二字一入耳朵里,关天赐登时放下了手臂。只听他喃喃念道:“情人?小师妹是我情人吗?我一直只当她是师妹,她难道还能成为我的情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关天赐抓着头发,扯了扯,极力思索着,始终想不明白师妹如何转为情人这事。忽然抓住萧爻。问道:“萧爻,我的小师妹能成为我的情人吗?你快告诉我。” 萧爻见他神智有些错乱,神色激动。忙道:“前辈,你的小师妹是谁呢?她是不是你的情人,你竟也不知道吗?我都不认识她,怎么能回答这些事呢?” 这几句话,倒惊醒了关天赐。关天赐愣了愣,过了半晌。方道:“她就是我的师妹,她的名字叫做丘静芳。我原本是浙江嘉兴人,八十年前,我正好十六岁,因为得罪了嘉兴城五行拳门的掌门人丁志常,他派出八名弟子追杀我。我那时武功十分粗浅,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为躲避追杀,我一路奔逃,慌不择路,无意间逃往川蜀。八名五行拳门的弟子紧追不舍,当我逃到大巴山摩天岭下一条清澈的小石滩之旁时,见到了一位出尘脱俗、宛如仙姑的绝世丽人。她就是我后来的师妹丘静芳,那天她身穿着一领翠绿薄衫,碧蓝长裙。她蹲在小石滩边洗衣,她有一个帮手,后来才知那是她家的使女小翠。” 萧爻心道:“八十年前的事,关老前辈仍记得这般清楚,当真难得。” “我沦落风尘,衣衫破烂,有许多部位还留着血污,全身上下充满了臭味。她发现了我之后,向我瞄了一眼,并没有显得太过惊奇,继续浆洗衣服。她体态绰约,身姿曼妙,动作轻柔。突然之间见到这样一位天仙也似的丽人,由不得我不自惭形秽,好在她没有看我。而我早已六神无主,呆呆地瞧着她,一双眼睛再也没离开过,竟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看了有一会儿,使女小翠却突然朝我嚷道‘嗨,你这人好没礼哟!’” 萧爻心中亦想:“那天在七香饭馆,我见到诗嫣时,也是这般忘我地瞧着她,原来那叫六神无主,七魂悠悠。” 却听关天赐说道:“小翠嚷了一声,吓得我惊惶不已,我自知失礼,连忙歪过头去。我刚转过头,五行拳门的八个人就已跟了上来。那八个人见到静芳那倾国倾城之姿,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净起来。他们是奉命追杀我的,我是他们的仇人,他们要把我怎样,我无话可说。可静芳跟小翠根本就不认识他们,那八个混蛋却下流无耻,话语中对静芳大是不敬,甚至、、、、、、甚至想讨静芳的便宜。听他们污言秽语,胡说八道,我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巴。我大声喝道‘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有事尽管冲老子来。这两位姑娘冰清玉洁,与世无争,休要唐突佳人!’我明知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见到他们那畏葸不堪的模样,无法抑制心头怒火,便跳到八人之前,与他们斗了起来。” “那时候,我的功夫很差,那八人却是五行拳门的好手,就算单打独斗,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更兼以一对八,更是连还手之力也没。我的拳头还没碰到他们的衣角,全身上下却早已噼噼啪啪中了十多拳。不知是谁一脚踢中了我的小腿,一个踉跄,我倒在地下。” “我知道是逃不过的了,双手抱着头,嘴里却大声咒骂,希望他们只对付我,不可为难静芳。听到我的咒骂,他们的拳头越下得重了,那八人当中,有一个名叫金眼彪的朝我头上猛地踩下,我以为我将会死在那儿。忽然间,只听他‘啊’的一声惨叫。跟着便见到他的半截小腿自膝盖处断了下来,鲜血汩汩冒出。由于这一变故来得太快,我那时又自顾不暇,更无闲暇看清他的腿是被什么兵刃砍断的。” “跟着那八人逐个逐个惨叫起来,我正感到惊异不定,心想难道有强援来相救了。转头一头时,却见静芳挥着一条布棍,与那八人斗着。从静芳耍出的招式来看,才知静芳以布棍当作剑使,那条布棍虽是粗钝之物,不比宝剑锋利。但在她手上使出时,却嗤嗤有声,纵是布棍也当得宝剑的锋利。只要被她的布棍打中的,或是断手或是断脚,一个个都受了重伤。那八人看着静芳,怕得不得了,忽然间,全都逃命去了。” “静芳也没追赶。却问我‘你的伤要不要紧?’我见她身手了得,十分惊讶。回道‘我还挨得住,多谢姑娘相救。’静芳却道‘那八人十分无礼,你帮我骂他们,我很高兴。’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奈伤得甚重,竟然爬不起身。叫了一声,突然脑袋里一阵晕眩,就此昏厥过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八十年前大巴山中二 萧爻道:“前辈当时必然以为那位丘前辈不会武功,当听到五行拳门的人口出不逊之言,对丘前辈无礼,便想去收拾他们,为丘前辈抱打不平。哎!岂料、、、、、、岂料那位丘前辈不但美若天仙,更是位武功高手,一条布棍便击退强敌。” 关天赐喟然叹道:“世间本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双眼所看到的,心中一加认定之后,便以为那就是真的,其实未必是真。” 萧爻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对了,前辈,你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丘前辈怎样成了你的师妹呢?” 关天赐九旬高龄,还能记起八十年前的往事,其记性之佳,实属罕见。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回想了一会儿。道:“我不知昏睡了多久,却是伤口疼痛才醒来的。我刚醒来,便见到静芳向我走来。她道‘你可醒啦。’我醒来之后见到是她,既感到十分欢喜,又很是惊讶。我道‘小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睡在这儿?’我挣扎着要爬起来。静芳道‘别动!’,她的话就像有魔力似的,我便认真地躺好,一动不动。” “她伸出手来,给我搭脉,一试之后。却听她说道‘你帮我骂人,被人家打,受了些皮外伤。我给你敷了百草霜,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你走吧!’听她撵我走,我全身冷冰冰的,心下一阵剧烈地难过。我想她如此薄情寡义,我留着也没什么乐趣。” “我刚走出木屋,却见屋外已围着二十多名五行拳门的人。掌门丁志常赫然在列,他最先派来追杀我的那八名弟子也都来了。我被静芳撵出门外,心下气愤。我心里想‘丁志常亲自来杀我,就让他杀死好了。痛痛快快地死掉,不必再东躲西逃,倒也一了百了。’” “我顺手拿了根竹子,站到众人之前。就朝丁志常喊道‘丁志常,你一直想我死,我正好不想活。要取我命,那就来吧!’金眼彪冷笑道‘你正好不想活?你在嘉兴污蔑我师傅,又勾结妖人打伤我们。今天师傅亲自出马,前来取你狗命,你难道还想活命?我告诉你,就是大罗金仙,也保不了你!’” “丁志常招了招手,便有五名弟子向我攻来,我挥竹子与他们拼斗。在那小石滩边,我见过静芳以布棍击败五行拳门的八个人,我不懂她使的是什么剑法,但用她的剑法来对付五行拳门是挺管用的。我依照她的招式,将竹棍当作布棍,横挑竖劈,一时竟保得不落下风。但我见过的静芳使出的招式很有限,耍来耍去也只会那几招,时间一久,不免露出破绽。又过数招,我被踢了一脚,却用竹棍打伤了对方一人。” “金眼彪见识过静芳的剑术,见我使出的招式与静芳的似是而非。就朝我大声喊道‘她何时传你剑法了?’我与他的五名师兄弟正在拼斗,都快搁不住了,哪里还有闲功夫来回答他?我对他也就置之不理。这时,静芳冲出了屋子。向我问道‘你什么时候偷学了我家的剑法?’我在拼斗之中,面临极大的凶险。我心中记着她撵我走,很是气愤,但听她问到,却还是偷空向她瞟了一眼。见她眉头微蹙,俏面生愠。那神情模样,当真可爱。比她拉着脸,冷言冷语撵我走时,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萧爻听到此处,微微笑了笑。心想:“你被人家撵,心头气愤,简直要绝交。她一旦来搭理你了,哪怕生再大的气,可你仍有回应她的念头。先前生的气,不是白生了吗?” 关天赐全心回想着往事,他神色专注,凝视着那片大海。道:“我听她说我偷学了她家的剑法。心想着我以竹棍使出的招式确是从她那儿偷师来的。但我只会她显露过的那几招,要说完全偷学她家的剑法,可就说得远了。偷学武功,这是江湖大忌,此事不可不辩。我趁空说道‘姑娘,我并没偷学过你家的剑法。’” 关天赐忽然看着萧爻。道:“萧爻,我在万般无奈之际,仿制她的几招剑法,用以对付五行拳门的人。并没有刻意去偷看她的剑法,记下之后学习钻研。你来评评,那算不算偷学她家的剑法。” 萧爻想了想。关前辈以此事相询,自是渴望得到一个公允的答复。他当年见到那位丘前辈的布棍,乃是无意撞见,并非有意窥视。而他只学其样式,且是用以自保,此外并无别的不良意图。由此看来,那算不得偷学。 萧爻琢磨了一会儿后。道:“前辈无意为之,自然不能算作偷学她家的剑法。” 关天赐很感激地看着萧爻。道:“要是丘师妹能跟我讲理,那该有多好。”忽然又喃喃说道:“可她要是从不胡搅蛮缠,事事都讲道理,也就不是她了。”关天赐又悠悠地说道:“明明什么事都有道理可讲,可静芳为何不肯跟我讲理?无论大事小事,她总有许多小脾气,她那时为何总对我发脾气?明明是她不对了,她却不肯承认,非要找到比天大的理由,说她对,我错,她跟我争,跟我急。闹得她自己不好过,我也很不开心。” 关天赐回想了一阵子。又道:“可是后来,纵然我很想跟她吵,她却再也不会了。她一笑置之,礼貌回绝。我夸她长大了,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幽怨的神色。那是为了什么?我离开她之后,不知她开不开心?” 关天赐思索了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喃喃念道:“她多半还是开心的,她要是不开心,又怎么会跟他去了?” 萧爻见关天赐陷入沉思之中,对他的这些自言自语,当真摸不着半点头绪。问道:“前辈,后来的事如何了?” 关天赐这才从沉思之中醒来。问道:“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萧爻道:“前辈说到丘前辈说前辈偷学她家的剑法。” 第二百七十六章 花前月下 关天赐道:“我使竹棍与五行拳门的人斗着,刚使出一招,却听静芳说道‘哼!你刚刚使的那招花前月下,普天之下只有我家的剑法里有。你敢说你不是偷用我家的剑法?’” “她要是不说出来,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花前月下。我心中想‘她家的剑法之中,原来还有花前月下这等香艳的招式,真个是叫人大开眼界了。’她说我是偷她家的剑法来用,我倒承认。我便问道‘姑娘,请问你家的剑法是什么剑法,怎么会有花前月下这种招式?’” “她听到这话,颇不高兴,反问道‘花前月下怎么啦?难道不好听吗?’我全靠借用她家的剑法,才保住性命。在那种情况下,我相信换作旁人,也绝不会拂逆她的心意。我便说道‘好听,当然好听,不过有点儿、、、、、、有点儿暧昧了。’她满脸不屑地说道‘哼!那花前月下分明就是一招剑法,哪有什么暧昧?你们这些尘世凡人,一看就是受世俗沾染太重,脑袋里早被红尘俗情塞满了,一个个都是蠢物俗物。你不懂得领略花前月下的静雅之美,反而说什么暧昧,你简直就是在糟蹋我家的剑法。’她越说越激动。又朝我喊道‘你给我快快停手,这路剑法高致典雅,岂是你这样的浊物使得的?’” 萧爻嘿然一笑。道:“那位丘前辈倒也较劲得很啊。似乎她家的剑法高雅别致,只有神仙能使。其他人在她眼里全是俗物,不配使她家的剑法。哈哈、、、、、、。天下哪有凭雅俗划分剑法的道理?” 关天赐听到这话,像找到知音似的。接道:“谁说不是呀。天下的剑法只有高低快慢之分,却从来没有雅俗之别。她认定自家的剑法高雅,就不把别家的剑法瞧在眼里,这全然错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萧爻莞尔一笑。道:“前辈,那你就停下了吗?” 关天赐道:“我哪敢停啊,五个人围殴我,我要是停下来,还不等于找死?不管她说什么,我照样按着记下的招式,一招一招地使。” 萧爻道:“丘前辈还叫你停下没?” 关天赐道:“我那时与五名五行拳门的人斗着,情势紧迫,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可使她家的剑法,但也没真的阻止。她在一边看着,专门挑我毛病。我的第二招还没使完,就听她唉声叹气,扰得我心神不宁。听到她的叹息声,我以为哪里使得不对劲了。关心则乱,这话果然不假,我的心神这么一分岔,手上慢得半刻,便多挨了四五拳。我还没来得及怪她。她倒抢先说道‘说你是蠢物,你还不信。这招风花雪月,本是浪漫至极的招数。意在先招在后,使这招剑法,心中须得时时记着临风而动,待雪而舞,才合得上剑法的真意。你抢着下地狱啊?使得又快又狠,压根就没沾到浪漫的边,完全违背了剑法的旨意。” “听她如此指责,我当真哭笑不得。我便接道‘我原本就没学过这劳什子剑法,更不明白什么花前月下、风花雪月里隐含的许多花样。我不过是见你耍过,依着你的样子,照猫画虎使出来,恐怕身法手势都还欠妥,如何能懂得剑法的本意?’” 萧爻心下明白,关天赐若不说完这段故事,心思势必收不回拢,便不会安心地将那玄月剑法传授。好在萧爻的性格向来随和,晚点儿学到剑法,也不在意。这时却道:“前辈这样说,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关天赐满脸委屈地瞧着萧爻。道:“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萧爻看到他的脸色,便可猜知丘静芳定然没什么好话。道:“丘前辈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晚辈可猜不到了。” 关天赐回想着八十年前摩天岭下的往事,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静芳专门挑毛病,对我很是不满,无论我的理由有多充分,她都不肯依饶的,当时她是这样说的。她道‘你承认自己愚蠢,那是对的。可你不设法使自己变聪明,却找这许多理由来解释,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我提醒你,是出于好心,怕只怕你愚蠢不开悟,领会不到我的用意,我可算白费唇舌啦。哎、、、、、、!庄子曰‘夏虫不可语于冰者,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我丘静芳碰到你,有感而发,务须补上一句‘蠢物不可言于智也’。她借题发挥,又将我大大地讥讽了一顿,她才舒心适意地笑了。” 萧爻笑道:“前辈,你没有还嘴吗?” 关天赐叹了口气。道:“哎!虽说她不留情面地讥讽我,可她不算我的敌人。五行拳门的人想要我的命,才是我真正的敌人。跟五行拳门的人相比,她的讥讽就微不足道了。再者,她引经据典,纵是讥讽,亦无半句粗言俚语,我听了之后,并不着恼。我转头向她看去,见她满脸骄矜,微露喜色。我突然感觉到,不管她贬斥也好,讥嘲也罢,只要她在旁,能听到她的笑语喧颠,哪怕面临再大的凶险,我也觉得心里踏实。” 关天赐说的这番话深情无限,萧爻凝眸望着关天赐,见他面色沉着,神情安泰。显然这话乃是由心而发,句句出自肺腑,并非为博取信任,故意捏造的虚假之言。也只有对深深爱慕着的人,才会如此深切地依恋着,并愿意以最宽厚的襟怀去包容。 关天赐顿了顿,又道:“只听到一声清亮的笛声穿林而来。静芳叫道‘爹,你回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沉沉应道‘我在山崖外面,就听到你的大嗓门了。’跟着便看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翩然而来,那老者约五十七八岁,鬓发斑驳,黑发里已现几扭斑白。他精神矍铄,神态安闲,手里拿着一根玉笛。正是静芳的父亲,也是我的授业恩师丘辛志。他问‘怎么来了这许多人?’静芳向我指了指。说道‘他们要杀他,不知为何,追到我们家里来了。爹,你注意他手上的竹棍,他使的招式,像不像你教我的剑法。’” “我在打斗之中,却也留意到他们的对话。听师傅说道‘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我辛苦创出的百花剑法,要真成了这个样子,那还不叫天下人笑歪了嘴巴?岂有此理!’师傅批评了一通,又道‘百花剑法是我的独创,自创立以来,还不到两百天。在此之前,我从来没遇到过那小子,也排除了将剑法传给他的可能。阿芳,那小子怎么会使我的百花剑法?这就有点怪了。’” “静芳说道‘我在石滩边使过几招,亏他记性超凡,见过之后,竟然记住了。但他只记得样式,至于剑法的名称,招式的名头,他一概不知。’丘辛志听了后。说道‘她只见你使过,就能记住样式。这小子的武学天分可不浅啊。’” 关天赐说到此处,略觉欣慰,事情虽已过去了八十年,八十年前当他听到丘辛志赞扬他武学天分高时,他心下快慰。八十年后,他复述这事,那欣慰之感与八十年前仍不差分毫,关天赐急着要将这份欢欣与萧爻分享。说道:“从那时候起,师傅对我青眼有加。得他赏识,我自然心中欢畅。但我就算能运用几招百花剑法,也不足以击退五行拳门的人。我将静芳使过的几招使完之后,很快露出破绽了。五行拳门的人揪住破绽,将我痛扁了一顿,师傅出手将他们赶走。” 萧爻道:“关前辈,那丘老前辈就收你做徒弟了吗?” 关天赐道:“我被打成重伤,师傅收留我,我留在鹅溪之畔养伤。我的伤势痊愈之后,师傅以三大疑难来考验我,通过了三大考验,行过了拜师之礼,师傅才正式传我剑法。哎!按年龄来算,我比静芳长两岁,也就成了她的师兄。静芳向来刁顽,对这事她可不大欢喜,一度恼了好几天。全仗师傅一力住持,我又去俯就,对她说明,虽然做了她的师兄,但还是她大过我。我向她提议,当着师傅的面时,我是师兄。只有我跟她时,我是师弟,她听了后,才算平息下来。” “从那时起,我留在摩天岭下学剑道,十年后,师傅溘然长逝。在他临终之前,对我敦敦告诫,他的话,我至今仍然记得。他说‘人能同时兼有善念和邪念,善念向佛,通往天国;邪念向魔,通往地狱。你既传习我的剑道,更须秉承我的志愿,时时不可忘却扬善除恶。我今远离尘世,不能看着你行侠江湖,言尽于此,慎之戒之!’由于他老人家的溘然长逝,留下了许多剑法我没学透。我醉心剑道,就像着了魔。越是没学透彻的,越下苦功钻研。” “我刻苦钻研剑道,盼着功夫有成,将来去江湖上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心中存下了这份宏誓大愿,若不加施行,不去办到,我便会寝食难安。然而,由此一来,于身外之事物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萧爻听到此处,也就渐渐地明白了关天赐所深感遗憾之事。 关天赐内力高深,气脉悠长,但说了这许多话后,少不得稍作歇息,他缓了口气后。说道:“至今追忆,我忽然想起,那时师妹的脾气好像很大,像是有许多烦恼愁思,不如意之事骨鲠在喉,欲待一倾。偏生我那时醉心武学,满脑袋里想的是学成剑道之后,如何在江湖上锄强扶弱,扬名立万。这痴念一旦滋生,便落地生根,势难除掉。这样一来,对师妹的忧思未免置若罔闻,对师妹的愁绪也就置诸脑后了。” “我有空闲时,师妹常常对我说‘师兄,依你我的修为,江湖上还有谁能是我们的对手?不如不练剑了,我们出山闯荡江湖去吧,咱二人联手,不出几年,便成了名动江湖的关丘二侠,那也不错呀。’我自认为修为不够,还不足以名动江湖。我便说道‘师妹,咱们长在深山之中,不知江湖上人才辈出,以咱们现有的武学修为而论,顶多能算得一二流高手。倘若此时出山,遇到真正的高手,被人家打败了,非但英雄豪侠做不成,说不好还有性命之虞。我败了,对我而言那没什么,但师傅的名声也给我弄遭了。’” “师妹又道‘师兄,你既然不想出山,那咱们就永远不出去了。江湖是个什么样,我才不关心它呢。什么英雄豪侠,我才不在乎呢。不去江湖上奔波,对我有益无害。咱们就永远留在摩天岭下,做一对、、、、、、做一对、、、、、、。’师妹说到这儿,忽然间双颊云红,就没再说下去了,我那时心思只放在剑道上,却没注意到。这许多年以来,我老是在想,师妹说的到底是做一对什么?” 关天赐忽然转头,凝望着萧爻,恳切地问道:“萧爻,你比我聪明,你倒是帮我想想,师妹当年说的做一对、、、、、、。到底是做一对什么?” 萧爻回道:“据我想来,丘前辈所说的做一对的后面,八成是神仙眷侣。” 当年关天赐被丘辛志收入门下,与丘静芳成了师兄妹。两人情义深笃,丘辛志虽未曾明许,却已然将关天赐当作了丘静芳的夫婿。关天赐是位至诚君子,加之醉心剑道。与丘静芳相处了十余年,未尝有过半点越礼之举。 丘静芳见关天赐痴迷武学,又是那等笃厚的君子,在两人的关系上,丘静芳常是主动的。她对关天赐所说的做一对、、、、、、。原来在丘静芳的心里,她本来想说的是做一对神仙眷侣,再不然就做一对村夫村妇,在那山水之间,世俗之外,恩爱白头。可当她说到做一对、、、、、、,忽然之间羞涩了起来,后面的话便没再说出来,她本意是盼望关天赐能知晓她的心意,哪知关天赐稍不留神,竟忽视了这最为重要的一节。 关天赐后来想起时,常常独自深思,终归没能想到。事隔多年,从萧爻的口中听得是做一对神仙眷侣,他猛然惊觉,一拍脑门。大叫道:“神仙眷侣,师妹、、、、、、师妹、、、、、、。你原是想跟我做一对神仙眷侣、、、、、、。”一时之间,悔恨、悲伤、自责、遗憾、、、、、、诸多情绪蓦地涌上了心头。 关天赐跳了起来,向着海边的山崖挥掌拍出。他近百年的修为,内力浑厚无比,一掌拍出,便击得山崖猛地一震,跟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石片唰唰唰地掉落下来。他神色沮丧,一边高声喝道:“我纵然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却让师妹从我身边溜走,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 关天赐年近百岁,他与丘静芳的事已过去了七八十年。直到此刻,他才如梦方醒,真正地明白了丘静芳当年的深情。他一生痴迷于剑道,从未领略过爱情的滋味。直到七八十年后,他才知道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有一个深深地爱慕着自己的人。人生的最大的遗憾并不在于得到之后再失去,而在于因隔膜而错过。人生最大的遗憾并不是因隔膜而错过,而是错过之后,却才知道曾被深爱过。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世上之人,莫不怕学。何以知之?一者耗时,且若所学非所用,则是徒耗其时而无所得也,以无所得故,人而莫愿为,此怕学一也。二者枯燥乏味,何以见得?学而不能他为。人皆有亲友,既有亲友,久不走动则生疏矣。亲友生疏,则茕茕独立,举世无助,非人之所愿也。权衡利弊,则以访亲问友增进友谊而弃学也。纵不为亲友之故弃学,亦且有好恶之心,享乐之念,时时萌动。不能安心而为学,故不学也。弃学久长,则谈学而色变,是为怕学也。 既知世人皆不愿为耗时无益、枯燥无趣、不能他为之事,故知世人皆怕学也。 世上既有怕学之人,亦有好学之人。 关天赐非但好学,且为学而痴。他当年醉心于剑道,专注于武学。他的师傅丘辛志在世时,还能时常提点,加以引导,使他少走弯路。他投入丘辛志门下,不到十年,丘辛志便驾鹤西游。他的剑术学得深不深,浅不浅。恩师不在,诸多疑惑问不着人,他便自行钻研。经过数十年的勤奋修炼,终于剑术有成,他在江湖上收门徒,创立神剑山庄,传习剑道。是为江湖上近百年来成就最高的剑术名家。 世间之事,有所兴则有所败,有所成则有所毁,有所得则有所失,此乃事理之必然也。世人皆爱得而恶失,因得即有所获,故能壮满。失即有所缺损,不能圆满。然有所得必有所失,此亦事理之常然也。 关天赐因痴迷武学,而成为近百年首屈一指的武学宗师,却错失了一生中最可挚爱之人——他的师妹丘静芳。要是他不知道他的师妹曾深爱着他,纵然错失也算不得太过悲催。最让他感到遗憾的却是错失之后,才忽然明白他的师妹曾深深地爱慕着他。 关天赐神色大恸,无可开解,唯有奋击石壁,来发泄心中的遗憾。他将近一百岁,武功修为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他此时形状癫狂,如一头疯虎,如一头狂狮。一掌一掌地击在那山崖上,掌力发出,打得那岩壁上哔哔啵啵地响。掌力所及,震得那山崖上的花草树木纷纷摇晃,大块大块的岩石被击得碎裂,沿着大石壁,如下雨似的掉落下来。 萧爻眼看着关天赐击了一掌又一掌,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击落了十多根树木,一大堆碎石,堆叠在石岩下方,成了座山丘。可关天赐却难有停止之势。关天赐武功高强,内力深湛,毕竟年事已高,如此气急败坏地击打石壁,最易出现伤损。 萧爻叫道:“前辈,别打了。到底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悲恸,你慢慢说吧。你就算将这堵山崖击倒了,那也于事无补啊。” 关天赐浑若未闻,就好像根本没看到萧爻,继续发掌拍击山崖。嘴里不住念道:“师妹,是我错了,我就应该多陪着你,便能早些明白你的心意。你要是喜欢去江湖上行侠仗义,我就陪着你去。你要是不喜欢去江湖上,要留在鹅溪旁,我也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做神仙、、、、、、神仙、、、、、、眷侣。我离开了你,去研究武学,去钻研剑道,那才是真的大错特错。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活九十六岁,有什么用?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 萧爻叫道:“前辈,你别再打了。”见关天赐又抬起手来,萧爻一个纵步,跨上前去,伸手去拉关天赐的衣袖。 关天赐霍然一惊,两道凌厉的目光向萧爻扫来。忽然叫道:“唐傲,你这王八蛋,你抢走了师妹,老夫杀了你!” 萧爻叫道:“前辈,你认错人了,是我啊。我不是唐傲,我是萧爻。” 关天赐激切地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离开师妹。你明明知道,我跟师妹情深义笃,你为何要搅进来。你这自私自利的小人,你这卑鄙无耻的王八蛋。”关天赐满脸怒容,无论萧爻作何解释,他都浑然不觉。忽然向萧爻的天灵盖拍出一掌。掌风劲急,竟是浑厚至极的杀招。 萧爻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劲无匹的掌风自头顶上压落下来,呼吸为之一滞。力道之劲,生平从所未遇。 这当口,关天赐已认不清了,若不及时逃开,势将毙命于此。萧爻猛地矮下身去,与头顶上压下的那股力道隔得远了些,力量有所减损。斜刺里向旁疾跃,倏忽一闪,跃到了丈余之外。 萧爻刚避过,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转身一看,只见自己刚才蹲过的地方,凹下去一大块。却是关天赐的掌力将地面击得变了形。 萧爻的心中砰砰而跳,虽然躲开了,但若稍微慢得半刻,被关天赐一掌击中,哪里还有命在? 关天赐一掌既发,不容萧爻有喘息之机,后掌便紧跟而至。他的两只衣袖为掌风所袭,已然鼓荡起来。两只长手,加上衣袖,竟如两根铁棍。左手一饶,挥击萧爻的肩头,右手一带,虚掌斜劈。他两只手上使的功夫不同,左手上使的乃是玄月剑法里的招式,以手掌代剑,使的是手剑功夫,右手上使的乃是掌法。两手上的招式全然不同,他的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招式上全不考究,但内力却充盈鼓涌,惊涛骇浪般袭向萧爻。 萧爻已隔在他丈余之外,但只一眨眼间,便感到关天赐双手上的力道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全身已被罩在他强大的真气当中,呼吸顿时不畅。 萧爻无暇解释,双足猛地一蹬,已运上了龙象心法里的轻功,向左面急退,直退到三丈开外,那压迫之感才得减弱。 关天赐击出了两招,内力同时送将出去。萧爻避开了他的掌力和手剑,也同时避开了他的招式里所带出的劲力。 萧爻刚落脚,便听得砰的一声。关天赐的掌力未能击中萧爻,却击在萧爻身旁的一根大柳树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大柳树轰然倒下。 关天赐骂道:“唐傲,你这王八蛋,你卑鄙无耻,要不是因为你,我岂会离开师妹?”他一边说着,只见他身子忽然倾斜而下,又向萧爻拍出一掌。掌力还未发出,掌风已哄哄作响,这一掌仍然力量十足。 萧爻又向旁边闪避。倏忽一滑,人已在三丈之外,已滑出关天赐的掌力范围。 关天赐击了三掌,萧爻避了三次。虽然三次都避了过去,但关天赐内力之强,却也领略到了。 萧爻心想:“关前辈此时是认不清人的。这么打下去,也危险得很。得尽快想个法子,让他停手。” 只见关天赐左手一扬,又发掌攻来。萧爻忙向左边避去。忽然,关天赐的左手从中路截抄过来,斜斜斩落,正对着萧爻的腰眼。 关天赐击了萧爻三掌之后,发觉每次出掌,萧爻都能仗着绝佳的轻功躲过。掌力虽强,但萧爻身法太快,等那掌力击过去时,萧爻已快一步溜开了。无论多快,始终慢了半拍,也永远不会打在萧爻的身上。 关天赐心神大恸,神智有些迷失,误将萧爻当作了唐傲。猛下狠手击杀萧爻,却每次都给他逃过了。自己先发掌力,萧爻后动身子,却次次都能后发先至,抢先一步避开。关天赐生平与人交手不下千场,心智虽迷,打斗之技却未缺损半分。见萧爻轻功绝佳,他若只顾躲逃,自己的掌力永远也打不到他。关天赐临场应变十分迅疾,一见势头不对,便出奇招。先以虚招试探萧爻。 萧爻不知是虚招,依然如法炮制,用躲避前三招的法子来躲避这一招,这便中了计。关天赐正好等着萧爻溜到中途,从中截杀,打萧爻一个措手不及。 萧爻闪到半途,突见关天赐以手剑拦腰斩来,吃了一惊。眼看已无法躲过,只得硬起头皮接下这一招。 萧爻心下甚是明白,关天赐此时已将自己当作了敌人,下手不会容情的。若不使出真实本领,只怕立时便尸横就地。萧爻脚下一蹬,立住了脚步,运力于掌,拍将出去,这一掌使的是上清罗天功。萧爻明知关天赐的内力深不可测,接他一掌,若力道使得太大,则会伤到关天赐。是以手上却仍留有余地,这一掌只使了八成力道。 只听得轰的一响,两人的劲力在空中撞了一撞。跟着‘咝咝咝’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是内力撞击着空气所发之声。关天赐修炼了七八十年,内力之强,当世无敌。萧爻虽然年轻,但已练成了多名武功高手的绝技。内力高深,亦少有敌手。两人对了一掌,掌力乃是无形之气,四下逸散,撞着空气,是以发出了声响。 萧爻顿时觉得气血翻涌,勉力抑制住。又猛地吸了口气,呼吸才得通畅。接了一掌之后,丹田内的气息翻涌不定,竟像出征的军队,随时候命一般。 关天赐右脚踏上两步,直欺到萧爻两尺之外,右掌拍出。 萧爻刚才接过关天赐的一掌,因担心伤及关天赐,只用了八成力道,差点儿吃了大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对了一掌,对关天赐的内力也就有所了解,深知关天赐的内力犹在自己之上。就算自己全力施为,也不是关天赐的对手,更谈不上能伤到关天赐。学了这个乖后,这次却不敢有所保留。萧爻奋运掌力,这一掌使足十成力道,去迎关天赐的掌力。 两股力道相撞,传出轰的一声,只震得山摇地晃。萧爻身不由主地往后倒退,借着倒退之势,脚下用力一蹬,向后飘开了五丈之遥。 关天赐内力虽强,但萧爻使足全力发掌一对之后。他的身子却忍不住晃了晃,倒退之势不停,只得向后退了一步,方才站稳。 关天赐心下也是一奇。早在数十年前,他与人对掌,就已经没人能令他向后倒退一步了。与萧爻对了一掌,竟能使自己倒退,这可是数十年来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关天赐心下略觉奇怪,心道:“老夫天下无敌,数十年前,唐傲这王八蛋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刚才这招大悲风掌力,竟然没能要他的命。”看着萧爻,说道:“唐傲,多年不见,你的功力比以前有很大长进啊。” 萧爻忙道:“前辈,我是萧爻,你仔细看清楚,我不是唐傲。”萧爻见关天赐的神色渐渐开明,心想:“关前辈也该清醒了。”大步走向关天赐,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关天赐又将挥掌拍出,手刚举起,闻得萧爻所言,手顿在空中,没再发招。向萧爻凝视着,过了半晌。才道:“萧、、、、、、你是萧爻,你不是唐傲。” 萧爻听他能认出了自己,喜道:“前辈,你能认出我了,你可算恢复神智了。” 关天赐双眼凄迷,脸上一片茫然之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了?” 萧爻心道:“哎哟!关前辈又犯老年多忘症了。”但觉得只要关天赐恢复常智,不再发疯,那就算大吉大利了。向山崖下面的那堆石块、树木指了指。道:“前辈刚才挥掌击打石壁,硬生生将树木抖落了。” 关天赐满脸疑惑,道:“这、、、、、、这些都是被我打落的?” 萧爻点了点头。关天赐回思了一会儿,慢慢地想起了刚才的事。他的脸上显得十分痛苦,想必是想起他的师妹了。 萧爻道:“前辈,你刚才与我对掌时,口中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我猜你是把我当成他了。” 关天赐问道:“我叫着谁的名字?” 萧爻道:“唐傲。前辈,那唐傲是什么人呢?你很恨他吗?” 关天赐听到唐傲的名字,脸上涌出一股愤怒之色。道:“唐傲,他夺走了师妹,我如何不恨他?” 萧爻奇道:“唐傲因何夺走了丘前辈?” 关天赐道:“那唐傲原是大巴山中唐家堡的堡主,唐家堡与我当年练剑之地相距不远,他很早就认识师傅跟师妹了。在我遇到静芳之前,他曾多次前去求亲,可静芳和师傅都不答应。” 萧爻道:“原来那位唐傲前辈早就认识了丘前辈,也曾向丘前面提过亲,但都被拒绝了。哎!那后来呢?前辈,丘前辈去了哪里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唐傲的计谋一 关天赐道:“唐傲屡屡遭到拒绝,但他从不灰心。隔三差五就来鹅溪之畔,他也不提媒聘之事,只说前来拜问我们。先时我对他本来有些警惕的,本想禁止他来,但他对师妹规矩守礼,对我又十分谦卑。我们隐居鹅溪,既不外出,也没外人进来,都没朋友走动的。他既逊让有礼,我也就没将这当回事,就把他当作了朋友。” “唐傲是个心思慎密之人,他暗中观察到师妹爱抚琴。为了能和我交上朋友,而能常来看望师妹。他便收集了许多古琴曲谱,赠予师妹,那些古琴,名色各一,每一把都十分昂贵。我记得其中便有一把琴,是仿卓文君弹过的绿绮而制作的,虽是赝品,却成了师妹最爱的一把。他知道我除了钻研剑道,便最好酒,他每次前来,要带着古琴曲谱,也带上几坛佳酿赠予我。他送我喝的酒,均是他家酒窖里窖藏着的美酒,有七十年的竹叶青,八十多年的山西汾酒,有李白爱喝的兰陵春。” “唐家堡自唐朝中叶而立,传至唐傲这一代时,已历数百年,势力庞大,财物丰足。想来在他家里找出几把古琴,几本古谱,量非难事。而区区几把琴谱,几坛美酒,于他唐家堡而言,也只九牛一毛,不足道哉。总之他以美酒送我,以古琴讨师妹欢心。他的用心,打一开始,我就看穿了。” 关天赐忽然叹了口气。续道:“唐傲身为唐家堡堡主,他的江湖地位也由此而显贵尊荣。可要论武功机智、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阴阳术数、星医相卜乃至谋划筹措,我自问非胜他一筹不可。若说到身份名望、家世背景,我一山野村夫,逍遥世外之人,这却是不能比较的。我唯一比他差劲,又永远也学不会的,便是卑鄙下流的手段以及厚颜无耻的功夫。” 萧爻道:“前辈是至诚君子。自从遇到前辈之后,我便察觉到了。” 关天赐见萧爻面色挚诚,这几句夸赞出于真诚,当下也不予争辩。道:“师妹外表刁顽淘气,可内里却聪慧秀达。唐傲以送礼物、交朋友为名,常来鹅溪看视实情,这把戏没能瞒过我,当然瞒不了师妹。只是碍于情面,雅不愿阻止罢了。” 萧爻道:“前辈,既然你与丘前辈都能看出唐前辈的把戏,那唐前辈所作的一切也就成无用功了。以琴谱不能博得丘前辈的欢心,那丘前辈又为何去了唐家堡?” 萧爻从关天赐的话语中推测出丘静芳最后去了唐家堡,可若按关天赐所言而论,关天赐与丘静芳同为聪明通达之人,见微便可知著,比唐傲更高一截。既然看出了唐傲的用意,便不会为之而动心,更不会去唐家堡。但丘静芳既然是去了唐家堡,究竟是何原由,却令人匪夷所思了。 只听关天赐说道:“我那时专注于剑道,没什么闲暇来陪伴师妹。唐傲频频而来,也都是师妹和小翠招呼他。有一天我在后山练剑,唐傲前来拜会,他在溪边找到了我。那天,他带来的是一坛窖藏了一百二十年的绍兴花雕,入口甘醇,确是美酒。我跟他仍旧谈论剑道,讲论天下的武功,世间的英雄,我生平最酷爱谈论的便是武功和英雄人物。平常时候,我都是不太搭理他的,那天他大投所好,所以谈资比平常多得多。” “说着说着,他便问起我个人的事来。他道‘关兄武艺超凡,更兼机智多谋,博学多闻,实为世间少有的奇才,小弟十分拜服。小弟有一句话,未知关兄芹意愿赐一闻否?” “我便说道‘唐兄身为唐家堡堡主,身份尊贵,地位尊崇。逢大事而不惊,胜余多矣。唐兄既有事见教,但请直说,我当恭聆教益。’他便说道‘既然尊兄愿闻,小弟这便问了。不知关兄今后当作何打算?’” “那时候,我痴迷武学,可从来没理会过个人私事。便以行侠江湖的话与他说了。他却说道‘关兄以普济众生、行侠江湖为平生夙愿,可谓立志高远。想我神州千百年来,最易缺失、又最不该缺失的便是侠士道精神,关兄既以素行侠士道为志,去江湖上锄强扶弱,则是天下苍生之福,小弟深为佩服。然则,关兄除此事之外,尚有别的重要事务也无?’” “我便问道‘唐兄想问什么?’他道‘小弟耿直,若关兄不以为怪,小弟方敢言说。’我道‘你且说说看。’他却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令师妹丘小姐美貌端庄,外有西施毛嫱之姿,内具雅德高志,天下少有,世间无双,更难得对关兄专心不二,关兄意下若何?’” 萧爻听到此处,微微一笑。道:“唐前辈观人之能,倒也天下少有,世间无双。” 关天赐道:“他卑鄙无耻之能那才是天下少有,世间无双。”萧爻见关天赐疾言厉色,便即住了口,不再评议唐傲,以免激起关天赐的恼意。 关天赐将唐傲骂了一通,稍微解气之后。说道:“萧爻,我如此咒骂他,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实事依据的,你且听我慢慢道来。看看他该不该骂?” 萧爻心道:“我这不是一直听着吗?不知那位唐前辈还在人世不在,他要还在世上,听到关前辈的话,怕是不会服气的。说不好两人争执不下,大打出手也是可能的。” 却听关天赐道:“我与师妹的事,虽然并未言明,但彼此心照不宣。听他问及,我也没什么隐瞒的。我便说道‘师妹乃我挚爱,别说她聪明美貌,温婉贤淑。便是奇丑无比,德行不良,我爱她之心也至死不渝,绝无更改。只是我剑术未成,殊非婚娶之期。再过些时候,我的百花剑法便可练成,到那时,我会亲自向师妹求婚。’” “唐傲却道‘婚姻嫁娶,乃人伦之常,宜早不宜迟。依小弟拙见,关兄当趁此芳华正茂之际,了却此事。若等剑术有成,再论婚配。如此空令佳人久候,实为不美。’我道‘剑术不成,不论此事。’他道‘依关兄的剑术,已足可纵横江湖了,为何还要等?’我便说道‘以我现有的剑术,要想纵横江湖,是远为不够的,还是再等等。’他道‘关兄不可执于一念,而空误年华。小弟不才,虽武艺低微,却还略懂剑法。去岁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川中武林豪杰为庆贺重阳,议定在成都府武侯庙前举办重阳武会,旨在以武会友,加强互动,增进友谊。是时川中武林各家各派均派高手参与,有峨眉派的了凡师太,川西霍家拳传人霍铁山霍老拳师,流云剑术的创始者庞天云等等,英豪云集,实堪壮观。小弟身为唐家堡堡主,亦在受邀之列。论武会上,众武林朋友大显身手,讲论武学,比试武功,却是小弟凭借唐门剑法连败川中八名高手,侥幸夺魁。尊兄深得丘老师真传,武功剑术,当比小弟技高一筹,犹恐不够纵横江湖。小弟以为尊兄此虑尤为多余。’” “川中重阳武会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我便回道‘非但不多余,更是不可不办的。’他道‘小弟对关兄的人品武功向来推崇备至,若关兄不嫌小弟武艺低微,肯予赐教。可借小弟之手,检试关兄所学,关兄肯答应吗?’听他要找我比剑,我便爽然应战。” 第二百七十九章 唐傲的计谋二 萧爻问道:“前辈,你当年与唐前辈比试过武艺,却不知你们的比试胜败如何?”心想:“唐前辈乃是唐家堡堡主,曾以唐门剑法击败川中众高手,武功剑术称雄于川中。关前辈苦练剑术,亦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二人的较量定然非同小可,两人只怕很难分出高下。” 萧爻心知自己于剑术乃是外行,隔行如隔山。想不到唐关二人当年的对战情况,便不再妄加猜想。关天赐曾说过唐傲乃卑鄙下流之人,但从关天赐所述说的话语中,隐隐觉得唐傲谦逊有礼,处事有方,究竟关天赐骂他卑鄙下流,所依凭据为何,也只有听下去,方能拨的云开见晴天。 却听关天赐说道:“唐傲使唐门剑术,我使师傅所传的剑法,我们在鹅溪边斗了起来。那时候我的剑术还不够炉火纯青,但我自信以所学剑术击败他,料来不难。内心如此自信,料想自己是赢定了的,如此一来,我的心态是十分轻松的。” 萧爻笑道:“前辈,自古骄兵必败,你那么放松,于战不利呵。” 关天赐默然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他与萧爻陈说往事已有好一阵子了,由于活了九十六年,岁月无声,春去秋来,他见证过太多的繁华落寞,经历过太多风雨起伏,积累了许多人事上高屋建瓴的真知灼见。因此,他极少能认可萧爻的意见,但这次,却默然认同了。 关天赐道:“当年与唐傲交手时,我在心里想着,我是要借他之手,来检验我剑术的高低。因此,我没想过急于将他打败,我采用温水煮蛙之策,不着边际、让他败于无声无息之中。我最先使出变化单一的招数,一招之中只有一个变招,是最易化解的。使出五十多招,试探于他,发觉他的剑法招式,于拙朴之中富含狡诈。他的剑法,就像他的为人,看上去大大方方,朴厚老实无甚锋芒,实则内里藏奸,令人防不胜防。我发现了这一特点之后,便慢慢地使出变化繁多、一招之中隐含多个变化的剑法。” 萧爻听到这儿,便觉得有些迷糊。念道:“一招之中隐含多个变化的剑法?”他念了一遍,颇觉费解。脸上显出一股认真的沉思之态,又念道:“一招之中隐含多个变化。前辈,据我想来,一招之中隐含多个变化,也即是将多个变化凝练于一招之中,这……这却是如何做到的呢?” 关天赐道:“道德经里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地万物,虽千门万类,然其源同一,统归于道。” 萧爻听后,默然思索了一阵子,忽然间天光大开,恍然大悟,只觉得额头也亮了起来。全身的血脉当中,仿佛有某种神奇之物闪电般注入了进来,惊得他全身酥麻,暖洋洋地,甚是舒服通泰。 萧爻激动地说道:“我明白了,前辈,我明白了。我以前读过道德经,但我读的却是带有注释的那种书。碰到不能理解的文句,我便看注解。因为注解十分浅近,注解的意思跟我想的差不多,一看读懂了。懂了注解之后,心里就会默认,甚至觉得经文大意该当如此,相信了注解,便忽视了原文,久而久之,与经文原意就越来越疏远。” 萧爻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似的,脑袋里忽然闪显出奇异的灵光。但这灵光稍纵即逝,他生怕这一逝去之后,再也想不起来,那就很可惜了。忙于用语言将那灵光留住。 萧爻沉吟着道:“其实,注解和原文完全是两部书。为什么这样说呢?道德经原文乃是李耳先生出函谷关时,关尹喜请他写下的,而注解却是出版人自己想出来的。李耳先生体察天地万物,揣摩宇宙星空的变化规律而写出道德经。为经书作注解的人根本没有体察过天地万物,没了这个过程,他的注解便是看书作解,见文生意,岂有不空洞苍白之理?在不知道天地万物如何运作,宇宙星空如何变化的情况下,作出的注释,与原经文相差可就太远啦。说不定是十万里,说不定是八千里。注解家们以有限的智识妄图全然理解博大宏深的道德经,嘿嘿,呵呵,哈哈,与坐井观天有什么分别?” 关天赐见萧爻神采飞扬。这番见解,言前人之所未尝言,真可谓独到新颖。受萧爻感染,精神为之一爽。道:“萧爻。你能作出此等见解,当真难得。” 关天赐向来极少夸赞人,能得他认可,更能得他夸赞一句,那是很稀奇的了。 萧爻笑了笑,问道:“对了,前辈。你是不是因为懂得道德经的经文大意,明白了‘天下万物,本出同源,统归于道’这个道理,于是依循是理,而将多招剑法凝练于一招之中?” 关天赐轻捻胡须,面露微笑,神色十分的和蔼,又点了点头,道:“你聪明顿悟,一点就通,本来可以学我更多的剑法,只可惜……。”关天赐忽然叹了口气,脸上显得十分惋惜。 萧爻奇道:“前辈,有什么好可惜的?难道我不能学你更多的剑法吗?” 关天赐道:“不错,我只能传你一路玄月剑法。” 萧爻本想再问,但见关天赐面色沉着,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也就没再询问。 关天赐道:“萧爻,只传你一路剑法,你不会怪我吝啬吧?” 萧爻凛然说道:“莫说前辈将要传我玄月剑法,纵是一招也不传授,能得与前辈共话多时,已使我大开眼界,受益良多,岂敢责怪前辈?” 关天赐道:“好,你能说这等话,足见大丈夫本色。”关天赐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萧爻心想:“关前辈要我答应什么事呢?关前辈一生光明磊落,他要我办的事,料来也不是什么坏事。”道:“前辈有何吩咐,请尽管说。” 关天赐道:“当年我与唐傲比剑,无论我使多精妙的剑招,他都能一一化解。那场比试,斗到最后,却是我输了。我隐居练剑多年,竟然输给了唐傲。为这事,我很是懊恼。” 关天赐说道:“萧爻,你可知道他为何能胜我?” 萧爻道:“这却不易得知,难道唐前辈胜得不够光明正大?” 关天赐道:“岂止是不够光明正大,简直是卑鄙无耻。后来我才知道,我隐居鹅溪练剑时,唐傲派人前来窥视,暗中将我的剑法偷学了去,研究破解之法。等到我与他比剑时,我的剑招大多已被他瞧过了。而他的剑招,我还得临场思索破解之法,嘿嘿,那还怎么打?” 关天赐又道:“萧爻,我先时骂他卑鄙无耻,便是为此了?你说说,他如此作为,该不该骂?算不算卑鄙无耻。” 萧爻道:“原来前辈是这样输给唐前辈的,哎!唐前辈这样做可不够光明磊落。对了,前辈,那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关天赐冷冷一笑,笑得颇为苦涩。道:“为了什么?还能为什么?他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自然是为了师妹。他打败了我之后,对我说道‘爱一个人,务须让她幸福。倘若令师妹跟了关兄,如何给她幸福?’我输给他之后,心志颓丧,便不由自主的想‘我连他都斗不过,还谈什么纵横江湖?师妹跟着我,也只有倒霉的。’我问他该当如何,他对我说道‘要是不能令彼此幸福,不如离开。’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走了,一连好几天,他没再来过。但我却连续几个晚上没能睡着。败给他之后,我心灰意冷,心神大乱,也没了主张,思来想去,还是听信了他的那句话,离开了鹅溪,离开了师妹。后来,我收了徒弟,我将当年的事与徒弟们说了。我那大徒弟凤鸣秋给我分剖这事,我才明白,那完全就是唐傲的圈套。” 萧爻道:“圈套?” 关天赐长长地叹了口气。续道:“不错,唐傲派人偷学我的剑法,找机会击败我,挫折我的志气,再以什么彼此幸福的鬼话来骗我,目的便是逼我离开师妹,那他的机会就来了。” “我识破了唐傲的奸计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去唐家堡杀唐傲。我赶去唐家堡后,方才打听到,唐傲已经死了,真是便宜了他。却在唐家堡见到了师妹,她已经老了,她的脸上长满了皱纹,愁眉苦脸,没什么笑容。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刁顽淘气的师妹,却成了唐家堡的老夫人。我离开鹅溪两年之后,师妹去了唐家堡。我与师妹阔别多年,晚年重逢,当真喜不自禁。但当我一想到她是唐家堡的老夫人时,那喜悦之情顿时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我也不想让她见到我,便在她的房门外面呆立了一会儿。却见她从怀内掏出一柄小木剑来,那是当年在鹅溪,有一天我得罪了她,怎么说她都不肯原谅,我便削了一柄木剑送她,她才好过来。见她还珍藏着我送她的礼物,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十分温暖,我知道师妹并没有忘记我。她对着那木剑,悠悠出神,过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并没有停留多久,便消失了,师妹又愁苦起来,我记得她当时看着那木剑,悠悠地说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你知道我想念你吗?’听到这话,我欣喜若狂,我知道,师妹虽然去了唐家堡,但她心里真正爱的人是我。” 关天赐说到这儿,忽然一跤坐到。萧爻忙上前扶住。道:“前辈,你歇歇吧。” 关天赐说得累了,便闭上发眼睛,运功调息。过了良久,关天赐才睁开眼来。只听他说道:“哎!我自认为自己聪明过人,机智武勇,但我竟然输给了唐傲。这些年来,我也想明白了,是我的自大促使成了我的今天。” 关天赐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大海,高声道:“唐傲,你机关算尽,终于从我手上夺去了师妹,但你还是输了。因为师妹的心里只爱我一人。” 关天赐十分得意,他乐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着萧爻。道:“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现在传你玄月剑法。看招!”话音刚落,关天赐以木棍刺向萧爻的肩头。 第二百八十章 花月无痕 萧爻没料到关天赐说传剑法就传剑法,更没想到他说刺就会真刺。事先没半点防备,给关天赐突然袭击,当真是措手不及。 萧爻叫道:“前辈……。”只说了这两个字,对面关天赐手中的木棍尖已将刺入肩头。萧爻心下呼道:“哎哟!关前辈出招好快!”心忙意乱之下,不及细想,左脚一滑,已踏上八卦方步,这一步却是离大有而迈向同人,躲过了关天赐忽然而来的一击。 关天赐心下略微一惊,随即警觉,记起了萧爻说过,学会了八卦方步的事。道:“你学会了八卦方步,再学这路玄月剑法,就更轻便了。” 萧爻躲开之后,总算有机会开口了。忙道:“前辈,你是教我剑法,还是跟我比试?我……我是个实心眼的人,若不先弄明白前辈的意思,我便会茫然不知措置。” 关天赐道:“萧爻,我以玄月剑法与你过招,也即是将剑法传与你了。” 萧爻心道:“与我过招便是传我剑法?哎哟!传剑便是传剑,过招便是过招,过招与传剑,一码归一码,岂可相混?”道:“前辈,过招与传剑同时进行,双管齐下,混淆不分,我……我怕吃不消啊。” 关天赐闻得此语,呆了一呆。道:“你说的好像也在理,师傅教徒弟,原本没这种教法。不过,你想想,若是按常规法子传你剑法,一招一招的教你,那就与普通武师传授徒弟一个样了,这种法子虽然很实效,可又怎能显示咱们的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萧爻心道:“传个剑法,却还有这些穷讲究。”仔细一想,又觉得当真做到与众不同、超凡脱俗倒也不坏,便欣然接受。 关天赐又道:“我关天赐传授徒弟,岂能与一般武师雷同?就用这法子,萧爻,看招!” 关天赐说完,不徐不疾地向萧爻的肩头刺出一棍。关天赐道:“这招花月无痕,取法于百花剑法中的那招花前月下。” 只见关天赐手中的木棍瑟瑟抖动,同时发出嗦嗦嗦的响声,虽是一根丝毫也不起眼的木棍,在他手中却使得虎虎生威,发出莫大的威力。 萧爻凝目瞧着关天赐的手法姿势,见关天赐使得很慢。那必是他有意为之,要让自己将剑招的走势,刺击的要害部位瞧个清楚,以便于学。萧爻心想:“关前辈业已说明,他传剑之法与平常武师大相径庭,那我学剑术的法子也只得别出心裁了。” 转念又想:“我压根没学过剑术,又哪来的学剑术的法子?更不能说我有别出心裁的法子了。嘿嘿,既然没有法子,能不能学会这路剑法,可就怪我不着了。” 随即又想:“哎哟!我这么想似乎不太对。关前辈苦心孤诣传我剑术,我却以没有法子为由,消极懈怠,不专心学。要是学不成,一来丢人了,二来只怕也对不住关前辈。” 萧爻因为从来没尝试过这种怪异的传剑法子,一时间思如潮涌。心下虽在胡思乱想着,可脚下踏着八卦方步,圆转自如,趋避闪躲。关天赐的木棍便打不着他。 萧爻的双眼紧紧盯着关天赐的手势。见关天赐手腕撩动,如盘花扎彩,如织女穿梭。那木棍随手势而运转,时而成了判官笔,点穴打穴。时而成了梭子枪,拨、撩、击、挡,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剑招使出时,呼呼有声,声势甚壮。而招式的走势却缓如游云,千姿百态,蔚为壮观。却又能舒卷自然,丝毫不乱。 单是一招花月无痕,便有许多变化。花月无痕这招,乃是玄月剑法中的主要招式。如大树之主干,其他招式则是枝叶,枝叶依附于主干而生长。只有主干坚牢,狂风吹不倒,大雨淋不坏。依附于主干上的枝叶才能稳固,任其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历劫难而不毁,经风雨而仍保全。才能在历尽劫波,风消雨息之后,长出繁枝茂叶。 关天赐使完花月无痕这招后,他停住了,只见他双手叉腰而立,脸上神色清和。只听他说道:“萧爻,使这招花月无痕,心中须想着花落无声,月落无痕。” 萧爻念道:“花落无声,月落无痕?是要使得轻轻慢慢,不着痕迹吗?” 关天赐年轻时收过八名弟子,他教导有方,那八名弟子各依自身天分,均学而有成,在江湖上颇具名望。萧爻并非关天赐的徒弟,但关天赐却是与萧爻倾诉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他信赖萧爻,才会将萧爻当作了玄月剑法的传人。 听得萧爻有疑惑,激发了关天赐昔年收徒传艺、讲说剑道的热情。关天赐道:“不然。花落无声,月落无痕。说的乃是动中有静之理。花落月落是为动,无声无痕是为静。这招剑法,要点在于能动能静,能收能放,方圆动静,圆转如意。” 萧爻听后,大受启发。但觉得从关天赐这里,学到了以前从未学到的东西。眼前忽然打开了一道未曾踏足过的领域。 萧爻没有剑术根基,而学的又是关天赐最为精粹的剑术。 玄月剑法沿承了古老剑法中的剑意,意境幽深高远,富含哲理,又涵盖了关天赐其他多类剑法的高招。 关天赐一生中只爱他的师妹丘静芳,离开丘静芳之后,他便是孑然一身。活了九十六年,未尝有过妻室。他专好剑道,常观天地自然,云来雾去,领悟其变化规律。是为至诚君子,他的剑法当中,君子之风十分浓郁。因此这路玄月剑法,乃是以君子之风沿承上古剑意的剑法。 由于关天赐不采用一招一式细细指点的法子,而是通过与萧爻过招来传递剑法。萧爻学剑时,架空了剑法的基要,直接领略最上乘的剑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要想俯瞰群小,必先得登上巅峰。常人登山,那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登,踏步有声,下脚留痕。而关天赐以这种法子传授萧爻玄月剑法,则是一步飞升,犹如从泰山底下直接上升到泰山之巅,去俯瞰泰山脚下的群峰。 萧爻初时觉得很难,接受了这样学剑法的法子,过了花月无痕这招,听得关天赐的解说之后,懂得多了,心思便也宽了。渐渐觉得这种学剑的法子,果然是十分新奇,堪称前所未有的,虽然很是异类,却仍行之有效。 朝阳初升时,两人来到海边。此时已是夕阳晚照时节,昏黄的余晖洒落到碧海之上,把那茫茫大海也染成万倾红波。 萧爻渐入佳境,学得十分认真。关天赐老而益壮,身法矫捷,不减年轻时候。两条身影倒映在那红波之上,窜高伏低,闪动跳跃,难写难描。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关天赐的要求 关天赐以玄月剑法与萧爻过招,萧爻脚踏八卦方步,在闪避之间,默默地记下剑法的招式。关天赐每出一招,便会说出招式的名称,以及运使的窍门。萧爻生性聪明,记性极佳,又兼他涉世较浅,心性恬淡,又十分单纯。故尔关天赐只说一遍,他便记牢了。 关天赐出招极慢,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第一招花月无痕传授完毕。又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将前面三招剑法以及剑法的心决传授完毕。玄月剑法的心决只有三百多字,十分精炼。关天赐要萧爻牢牢记住,直至倒背如流。 传了心决和前面三招之后,关天赐才接着传授后面的剑招。玄月剑法共有七十二招,前面三招配合着剑法心决成了整套剑法的总领,后面的六十九招,其运使法门便是依循着前面三招变化而来。 萧爻花了两个时辰,将前面的三招运用得十分纯熟,那三百多字的心决也已牢牢记下,深印脑海里。攻克了这个大难关,搭建起这座虹桥之后,学习后面的六十九招,便如行云流水,无所不至。 其时已是中夜,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又大又明,好比一块大圆盘。朗月星辉,照彻乾坤。海面上风平浪静,边缘部位笼罩着层层薄雾,满月银辉流泻于薄雾之上,闪烁着银白的亮光,如同给大海披上的一件银衣。 月色渐浓,大地上发散出清爽的气息,微风拂面,水波不兴。萧爻运起了龙象心法,身法矫健,轻盈如电,与关天赐在海边比划剑招。两人的身影倒映到薄雾上,闪动之际,如在云端漫步。 关天赐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停了停。那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胡子、眉毛早民白如霜雪,此刻在月光的照射下,莹莹然反射出皎洁的光辉,竟然有些晃眼。关天赐忽然念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古今比照,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可明月还是那轮明月。” 萧爻修炼玄月剑法的前三招,他踏着八卦方步,催动内力运使剑法,练得满头大汗。这时忍不住插道:“幸亏有这轮明月照着,不然天下皆黑,若在黑夜里练剑,看不清招式,也分不了东南西北,是对是错都分不清了。”萧爻趁机喘口气,也擦擦汗水。 关天赐道:“皓月当空,正是修炼玄月剑法的最佳时机。萧爻,可别趁机偷懒,赶紧接着练。” 萧爻撇了撇嘴,一脸无奈。道:“李太白举杯邀月,饮下三杯美酒,写出千古名篇。苏东坡把酒问天,临江赋诗,羽化登仙。哎!偏偏我学武之人,要趁着月色修炼剑法。他们安闲自得,我却汗流浃背。不可比,不可比,越比越来气。”说完,双手拢在袖里,靠着一块石壁,看那阵势,竟是想收招不练。 关天赐呵呵一笑。道:“李白、苏轼都是大文豪,各领风骚数百年,他们是文人,趁着月色写诗作词,是他们的职分所在。我们是学武的,当然要趁着月色修炼剑法了。他们是文人骚客,我们是江湖大剑。大家职业不同,对着明月,各干各的,那也没什么差别。” 萧爻笑道:“前辈,我学了大半天,疲惫得很了。你教了大半天,想必你也累了。玄月剑法的主旨在于动中有静,有动则有静,那换句话说,就是要劳逸结合。照我说咱们不如别练剑了。喝喝酒,聊聊天,岂不更好?” 关天赐道:“老夫早年曾收过八名弟子,那八个徒弟均是聪明顿悟之人。他们跟我学剑时,虽是同门师兄弟,但都唯恐落后旁人,一直激进争先,不敢有丝毫懈怠。学了十五年,才有所成就,后来行走江湖,闯下了些名声,如今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关天赐顿了顿,又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但你学了我这玄月剑法,咱们也可算是半师半徒。我传你玄月剑法,是有一件大事要你帮我办到,你要是不好好学,把那事办轧了,我受你所累,也跟着脸上无光。” 萧爻听他说得严厉,便也收敛起了放松的心态。认真地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个疑问。” 关天赐凝视着萧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将那事交给你办,而不是去找我的徒弟们做?” 萧爻啧啧称道:“前辈神机妙算,超凡入圣。我本来想找些事来刁难你,可太难找到了。前辈无所不知,没什么事能难得倒,想要为难前辈,必然自己也要煞费苦心,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自己给自己添麻烦,这可不大划算……。”还想再胡诌下去,却听关天赐鼻子里哼的一声,才住了口。 关天赐哼的一声,脸上却大是和悦,他揪了揪胡子。说道:“我要你学成剑法之后,去唐门做一件事。” 听到唐门二字,萧爻顿时心中一紧。想起了关天赐与唐傲的纠葛,心知唐傲是关天赐的情敌。关天赐叫自己去唐门,隐隐觉得,这可有点儿不妙。对付情敌,可没人会心慈手软。说不好,关天赐是叫自己去杀唐门中人。可自己与唐门并无冤仇,去杀害那本不相识的人,这可很为难了。然而,自己得关天赐传授剑法,拿人手短,受了这份恩义,要断然拒却,可又心下有愧。萧爻思来想去,一时七上八下,左右为难。 只听关天赐说道:“怎么愁眉苦脸的,我又不是叫你去杀人。” 听得不是去杀人,萧爻由不得心下一宽。道:“不是去杀人?”顿了一顿。又道:“不杀人那就好了。不瞒前辈,我学会了武功之后,都不敢跟人家斗了。就怕出手不知轻重,误伤别人。前辈,你说的可是真的?” 关天赐道:“我当年输给了唐傲,虽说是他先偷学过我的剑法。但输就是输,我也认了,那是我生平唯一一败。唐傲已死去多年,我不能赢他了。唐门立有规定,唐门的功夫绝不外露的,只能传给唐氏弟子。唐傲死了,他的功夫就传给了他的几个儿子。我要你学会了玄月剑法,去找唐门中所有高手,以玄月剑法打败他们。” 关天赐说到这儿,哈哈一笑。道:“我那几名弟子,虽然都武勇过人,但他们各有各的江湖地位。他们去找唐门,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江湖上好不容易太平了许多年,我可不能为一己之私而引发腥风血雨。萧爻,你是帮我完成这事的最佳人选。你武功高强,学了玄月剑法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就是去唐门搅个天翻地覆,也没人奈何得了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脱离绝境 萧爻道:“前辈,喝酒聊天我还勉强可以,但去挑战唐门,我只怕办不成,误了前辈的大事。前辈,你请另择高能吧。” 关天赐捋着胡子,一直听着。他要求萧爻去打败唐门中的所有高手,这事源于他当年败给唐傲,因为是生平唯一一次败北,显得格外特别,关天赐记得十分深刻,也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梗,多年来耿耿于怀。以关天赐的为人来看,是英雄好汉的,从哪里倒下,就从哪里爬起来。既然输给了唐傲,也唯有战胜唐傲,才能找回面子。他曾经去找唐傲报仇,可事情偏偏不顺他的心意来发展,待到他亲自去唐门找唐傲时,唐傲已然亡故。 唐傲一死,与死人过招,纯属无稽之谈,要打败唐傲也就成了永远不可能。但若是自己教出的徒弟能打败唐傲的后辈弟子,便也可算自己胜过了唐傲。因有此念,他才会提出,要萧爻去打败所有唐门中的高手。唐门中的所有高手,自然包括了唐傲的后辈弟子。 关天赐听了萧爻的话之后,心中想:“萧爻所顾虑的确实很在理。他年纪轻轻,性格却很宽厚,并非那种以滋事寻仇为乐的坏人。哎!我要求他去打败唐门中所有高手,这等同于要他去跟唐门中人结仇了。我年轻的时候,学得一身武艺,也只想着如何用武功来救助天下的那些孤贫苦难之人,想的都是行侠仗义,兼济天下。怎地活到老了,反而心思狭隘了起来?” 关天赐想到此处,心思有所开悟,竟也觉得此事不太合情理,要求萧爻去打败唐门高手的意志由此而减淡了几分。 关天赐叹了口气。道:“萧爻,我传你剑法,要你帮我打败唐门高手,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萧爻心道:“关前辈传我玄月剑法,是承望我学会剑法之后,去帮他打败唐门高手,为他争一口气。我推三阻四的,那自是不愿意了。关前辈费心尽力地传我剑法,我学会了他的剑法,却要违背他的意愿,真的很对不住他。” 萧爻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一软,心想:“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又怎能令他失望?”便说道:“前辈,我答应你,离开这里之后,必定会去唐门挑战唐门高手。到时我尽力而为,但我要是不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前辈可别怪。” 关天赐听萧爻肯答应这事,顿时喜出望外。道:“你只要尽了全力,天下有几人能挡得住?萧爻,你学会了多门高深武学,却无用武之地。我给你剖解剖解,你内力深厚,拳脚功夫不弱,学会了玄月剑法后,武功修为更上一层楼。而且,你学会的有一门轻功,天下无可匹敌。你去挑战唐门中人,纵然不敌,以轻功逃之夭夭,谁能追得上你?你要是当真打不过,我也不来怪你。” 这番话,恰好说中了萧爻的心思。萧爻怡然一笑。道:“前辈料事如神,全被你说中了。” 关天赐纵声长笑,只笑得大海里波浪翻滚,海边泛起一阵阵的巨浪。萧爻心下一惊,一股内息忽然自涌泉穴上涌将上来,沿着足太阴脾经这条脉络向上冲撞,竟然有失控之象。 萧爻心下惊惶了起来:“怎么会有一股岔气与我体内的真气相互激荡?哎哟!那股岔气与我体内的真气不是一道的,可不能任它乱撞。”忙闭上双眼,收回心神,集中精力,凭意念控制那乱行的岔气,将那股岔气引归正道。过了一会儿,那股乱行的岔气才得到控制。却已储存到丹田之内,萧爻刚想松懈,那股气息便以蠢蠢欲动。 萧爻不得不增强意念,将其引出体外。萧爻依照龙象心法里的导气归元之法,运转那股突然而来的气息。气乃无形无色之物,游动不定,一经引导,循得路径,便会无孔不入。突然间,只觉得肺脉上一热,那股岔气竟然闯进了肺脉中。萧爻更不敢分神,忙引导那股岔气,使它顺着着手太阴肺经运转。经中府、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列缺等穴,最后由拇指少商穴流出。 过了一顿饭时分,才将那岔气完全引出,不留下一星半点,萧爻自觉得丹田中的真气与先前时候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萧爻道:“竟然会有真气闯进我的涌泉穴来,这也太离奇了。前辈,你说怪不怪。”抬眼向四下一看,却哪里还有关天赐的人影。 萧爻心下又是一惊。叫道:“前辈,关前辈……!”叫了七八声,并无人回应他,心中一灰。喃喃说道:“关前辈去哪里了?他既然不肯说与我知道,自有他的道理。”向四面看了看,但见身处之所是一块孤崖边上。东边是茫茫大海,身后却是万丈悬崖。无论哪个方位,都是无路可走的,当真已陷身于绝境之中。 萧爻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心道:“关前辈是从哪里离开的?刚才忽然涌入我体内与我抗衡的那股岔气,说不定就是关前辈的杰作。他以内力制住我,我要运功将那岔气排除,便看不到他怎么离去的了。不过,既然他能离开这绝境,我也能离开。” 料定关天赐绝不会潜海走的,不走水路,那必是走山路了。这样想定之后,萧爻走近身后的山崖,寻找出口。却见山崖中间有一块凸出的圆石,生得十分奇怪。仔细检视之后,却才发觉那圆石立于平地上,竟比自己还高。却是夹在两边的山崖之间,圆石与两边的山崖接触的部位显出了夹缝,并非天然生就。 萧爻心下一喜。道:“出口准是这儿了。推开这块石头,我便可以离开这里了。”伸手往那圆石上推去,纹丝不动。萧爻心道:“这可难不倒我。”随即深吸一口气,运起五成力道,往那圆石上推出,那圆石似乎移动了分毫之地,想要更进一步,推开圆石,却再也不能。萧爻停了下来,刚松开手,那圆石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萧爻估计了一下,那圆石就算不足一万斤,至少也有八千斤重。寻常之人,无论力量多大,那都是推不开的。 萧爻心道:“这里别无出路,显然这石头封住的便是唯一的出口。只有推开石头,才能出得去。可这石头重达万斤,寻常之人哪有这么大力气将它推开?” 推不开那块石头,就不能出去。而在这绝境中,没有水源,没有食物,倘若留在此地,过不了十天,便会被渴死。 萧爻心下不由得急了起来:“难道我竟要死在这绝境之中?可是关前辈与我一同来这儿的,他都能出去,我就出不去了吗?” 萧爻仔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关天赐纵声长笑,跟着一股岔气涌入自己的涌泉穴。自己收回心神,闭上双眼引导那股岔气,睁眼后关天赐就不见了。关天赐一定是在自己闭着眼睛的那段时间离开的。依稀记得,并没听到关天赐搬动石头的响声。关天赐没搬动石头,也离开了这儿,难道他是从别的出路离去的?可四面全是光溜溜的石壁,根本没有出口的。 萧爻思索了一阵子。心道:“说不定这石头不是出口,真的出口是在别处。或许我刚才大意了,没发现出口,那就再找一遍。” 萧爻顺着石壁,仔细摸索着,他这次检视得十分周全。只要触手可及之处,便都细细摸索。过了盏茶时分,忽然见到石壁上有一根凸出来的铁棍。只有手指那么长,又被青苔包裹着,很难发觉。 萧爻心道:“这是什么东西,长得这样怪。”伸手握住那铁棍,轻轻一摇,竟然动了起来。萧爻继续用力,搬动着那铁棍,转动了一周,回到了原点。还想再摇下去,却又纹丝不动。 正感到诧异,忽然,听到了一阵扎扎扎的响声。转头一看,却见那块大圆石正在向后滚动,滚了三丈多远,停住了。圆石滚过的地方,留下的有一条较为宽敞的通道。萧爻跃进那通道,向里面走去。走到圆石之前,便发现圆石与山崖间露出一条十分狭窄的缝隙,约有巴掌宽。透过缝隙向外看去,却见那边是一片大树林,有路可行。不容置疑,只要挤过那窄缝,便可出去了。 可那缝隙只有巴掌宽,萧爻试了试,脚板能跨过去,可膝盖以上的部位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好不容易发现了机关,打开了圆石,看到了离开绝境的希望,但出口却窄得可怜。萧爻叹了口气,如此狭窄的缝隙,铁定了过不去。那希望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小,希望没了,失望也就来了,失望来了,离绝望也就不远了。 萧爻靠着圆石,看着那巴掌宽的窄缝。喃喃说道:“早知道终归是出不去的,何不如别给希望,骗我开心。提前给我希望,我便会提前开心。现在可好了,我还没开心够,希望就完了,失望也来了。失望来了,无非就是要我难过。那我要难过吗?” 只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反正出不去就会死在此地,难不难过都没分别啦。既然难过了也难以逃脱厄难,不如不要难过了。要是难过了,又要死,两面遭罪,可有得受了。顺其自然,还可少受些罪,何乐而不为?” 如此自嘲自解之后,心思渐渐开明,眼前的困境也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看着那石缝,只见地上无数只蚂蚁在窄缝间游动。灵光一现,异想天开起来:“我要是只有蚂蚁这样大,倒不愁出不去了。可见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就看合不合时宜。” 忽然叫了一声。道:“我出不去,是因为我的身材大大的超出了缝隙的宽度。我要是能将身材缩小,岂不就可出去了?那要怎样才能缩小身材?” 萧爻想了一会儿,忽然间,只见他兴高采烈地,脸上的颓丧之情也即一扫而空。叫道:“缩骨大法,龙象心法里记载着一门缩骨大法。通过缩小骨缝使身材变小变矮,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哎!不管了,试试再说。” 第二百八十三章 路上伏尸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念着缩骨大法的运用口决,闭住气息,固守意念。忽然间全身筋骨似是变细了,皮肉也干瘪了,整个身子仿佛被压缩过似的,变得细细的,也矮了许多,整个身子比平常时候几乎小了一倍。 估计着大约能通过那条窄缝,萧爻迈出脚步,先将脚板跨过去,跟着膝盖也能过去了。萧爻再将大腿、肚腹、胸膛、肩膀贴着石壁穿过,最后是头。他一寸一寸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纵然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极小,皮肉还是擦着了石壁,挤得有点疼,这时半个身子已穿过石缝,被夹住了。很难再向前进,要想退回来亦是不能。 萧爻咬了咬牙,心道:“再挨一挨,出了这石缝,便可离开绝境。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自逍遥快活去也。”如此一想,觉得全身来了劲。忍着疼,用力一挤,终于挤过去了。 萧爻念动运用口决,收回缩骨大法,四肢百骸又恢复了原样。运用了一次缩骨大法之后,全身筋骨仿佛被按摩过,舒活了许多。他吐了口气,揉揉肩膀。忽然,只见那大圆石往回滚动,传来一阵扎扎扎的声音,大石滚回原位,停稳了,封住了出口,将那绝地永远隔离开来。 萧爻舒了个懒腰,此时正是三月间天气,离下山已过去三个月。春光和煦,万物复苏。放眼望去,只见山间百花盛开,芬芳怡人。偌大的山林中,却见不到一个行人。 他放慢脚步,在山林间徐徐走着,漫无目的。走了一段,渐渐想起几件事来。一是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二是去平凉崆峒还龙象心法,第三便须去唐门,与唐门中人较量武艺。 他默默盘算着:“自从下山之后,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能报得大仇。这次下山本是为了报仇的,可还没个断章,便又答应周前辈去崆峒还书,答应关前辈去与唐门中人较量。” 萧爻心中又想:“爷爷一生光明磊落,他老人家年轻时候,也学得了一身好武功,可他素行侠义,以所学武功除恶扬善,兼济天下。关老前辈年轻的时候也曾以行侠仗义为生平志向。可是爷爷却要我学会武功之后去报仇,关前辈传我玄月剑法,却要我帮他打败唐门高手。这几件事情可都算不得行侠仗义,可偏偏碰到了,不得不去办到。” 萧爻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心下也没底。他聪明机智,却生就一副自由散漫的性格,又随和厚道,自己的事情还没做成,对别人的请求也不会拒绝。因此出门走江湖不久,便堆积了几件大事,又漫无头绪。只在心里面记下了要去做这样几件事情,说到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却是懒得花脑筋去谋划的。等事到临头了,往往以出其不意的法子解决掉。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东北角上传来流泉叮咚之声。萧爻心下一喜,有水喝了。循声寻去,刚奔出不远,遥遥望见了一条清溪。萧爻奔到溪流边,捧起那水正要喝下时,忽见那水有些浑浊,便换了一捧,正要饮下,却闻到一股血腥之味。 萧爻略觉奇怪,再仔细看时,整条溪流都呈淡红之色。下游的水肮脏,也许上游的水就会很清澈,萧爻心里这样想着,便沿着溪流往上行,血腥味越发的浓郁。走了约莫百步之地,忽然吃了一惊,只见溪边挺着一具尸体。 这是什么人?为何死在此地?一时疑惑重重。萧爻跨到那尸体之旁,伸手一摸,触手冰凉,显已死去多时。见那人满脸麻斑,面貌倒还清晰可认,只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个人,不认识,更不知他的身份,又见那尸体上穿着一件灰色旧布袍。萧爻搬动尸体,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那人的两只小腿上各中了一柄飞镖,飞镖是从后面射来。身上没有伤痕,只咽喉处被砍了一刀,是被人割断咽喉而死,一刀毙命,此刻仍血流不止。 萧爻看了一遍,可猜出此人是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先以飞镖击中他的双腿,这人中了飞刀之后,便已倒下,不能再逃。而咽喉上的致命伤,显然是这人倒下之后再来补上的。 萧爻沉思了一会儿,念道:“江湖上哪个门派是用刀的。金刀门吗?也不太对啊,这飞镖又从何而来?金刀门中可没人会使飞镖。”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萧爻转头一看,又看到了两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溪流边。萧爻跨过去,只盼着那两人还没断气,便可问出些端倪来。 萧爻刚跨到一具尸体面前,见到那人的面貌后,吃惊不小。依稀记得,那人便是漕帮帮众李初来。 萧爻确认了那人是李初来,伸手去给他搭脉,只觉得李初来的脉搏微微动了动,并未断气,可脉象十分微弱,也只在呼吸之间。 萧爻叫道:“李初来!”随手将他扶正,伸手掌抵在他的后背上,给他输送真气,盼难救活。 萧爻运了一会儿气,只听李初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萧爻叫道:“李初来,你觉得怎么样?是谁下的手?” 李初来微微睁开眼来,见到萧爻,双眼鼓了一下,瞪着萧爻,却说不出话来。 萧爻道:“你别激动,我是萧爻,你不记得了吗?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干的?” 李初来嘴唇微微一动,像是有话要说。萧爻忙弯下身去,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却什么也没听到。 萧爻叫道:“你说大声点。”过了半晌,仍没听到任何声息。 萧爻心下起疑,抬头看时,却见李初来两眼翻白,双眼瞪得大大的,已然死去,萧爻再次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呼吸已停,再也救不活了。 萧爻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着另外两具尸体,发现他们的着装与李初来的一模一样,显然那两人也是漕帮中人。 萧爻在那溪边坐了下来,想了一会儿。道:“漕帮出了大事,要不要去看看?”已发现了三具漕帮帮众的尸体,隐隐觉得,这事必定非同寻常。不去看个究竟,心下难安。 萧爻将三具尸骸搬到一块。寻了些枯树枝,摸出火刀火石,点着了木柴,就地焚化。道:“三位老兄一路走好,但愿天堂没有争斗。三位永脱苦海,早登仙界。” 将三人火化之后,寻路往漕帮总舵行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扶桑武士 萧爻并不清楚去漕帮的路径,在林间走着,也不知所走的路对是不对。走出百来步,忽然听到东北角上传来一阵闹动之声。 萧爻停下脚步,仔细听去,便听到了兵刃相交的声响。他循着那声音,慢慢靠近,打斗之声越来越响。绕过一片丛林后,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块宽阔的平地上,四个人正在血斗,却是三个人围殴一个。 萧爻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放眼瞄去,眼光很快在四人的脸上扫了一遍。见那三人的面貌与中原汉人颇不相同,那三人下巴都十分尖削,面色凶恶,杀气腾腾。三人所着服装也非汉人装束,所使的却是扶桑太刀。刀法诡异,每一招均是十分狠辣的杀招。 那汉人身穿着灰色长衫,显然也是漕帮中人。他使一根镔铁棍,头发凌乱,背上、肩头、左腿上都已中了刀,鲜血兀自流出,染红了衣襟。可他仍狠命斗着,将镔铁棍挥舞得荷荷而响,他的脸上既充满了愤懑,又惊骇不已。 那三名使扶桑太刀的汉子分从左面、正面和右面夹攻漕帮汉子。三人配合得极具默契,左面的汉子攻击时,正面和右面的两人便为他作掩护,正面的汉子攻击时,另外二人便为他作掩护。这样的打法,在伤敌的同时,又能保证自己人无一丝一毫的损伤。攻守兼备,隐隐成了阵势。 过得几招,只听那中原汉人‘啊’地叫了一声,却是大腿上被刷了一刀,鲜血飘洒出来。中原汉人跛了一只脚,脚下不便,出招更慢了。那三名扶桑人抓住机会,攻得十分凶悍。 中原汉人自卫都成了大问题,更不能进攻了。他节节败退,左支右绌,形势已十分凶险。正面和右面的汉子同时挥刀砍出,中原汉人以镔铁棍夹挡,将二人的太刀抗了下来。 左面那人趁隙猛攻,挥刀直进,唰地一刀,砍向中原汉人的肩膀。中原汉人以镔铁棍挡住另外二人,已无法分出手来挡架。眼看他的一条臂膀就要被砍断。 萧爻见那中原汉人已陷险境,若不施救,他势必为扶桑人所害。当即飞身抢出,抢过去救护。使出太虚遮天手,说时迟,那时快。在左边的扶桑人的太刀还未砍下时,便抢先拍出一掌,正击中那扶桑人的前胸。同时一手擎住中原汉人的肩膀,往后一拉,将中原汉人拉向后退,避过了凶危。 萧爻救人心切,又是忽然出手,刚才使出太虚遮天手时,劲力十足。他此时内力深湛,掌力内劲已具足开碑裂石之能。那扶桑人全心攻击中原汉子,对萧爻毫没防备。被萧爻猛然一掌拍中,顿时倒退了七八步,口喷鲜血,倒下去后,再也没起来过,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另外两名扶桑人急忙跑过去看视同伴,口中说了几句扶桑话,呜呜哇哇,咦咦哟哟地,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听不分明。但二人语音悲哀,同伴死去后,沮丧之情也是一听便知。 那名漕帮汉子得萧爻施以援手,保全了性命,对萧爻顿生感激。只见他双手抱拳,躬身一揖。道:“承蒙少侠相救,贺仁海感激不尽。”听他闽粤口音十分浓厚。 贺仁海说完,便冲向那两名扶桑汉子。只听他喝道:“狗贼,你们残害我漕帮兄弟,今天休想活着离开。”贺仁海挥着镔铁棍,向一名又高又瘦的扶桑汉子击扫出去。 那扶桑人斜身一闪,快捷地让过了一招,随即举太刀还击。扶桑汉子为同伴之死,也愤怒不已。纵然贺仁海不找他,他也要来找贺仁海。却听扶桑人以中原汉话说道:“漕帮蛮子,个个该死!”带着十分浓厚的扶桑口音,口吻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却仍听得分明。 萧爻心道:“扶桑匪寇竟也会说我中原汉语。”仔细想了后,心道:“啊,是了。数十年前,数万名扶桑浪人进犯边境,扰得大明边庭不得安宁,称其为倭患。那些倭寇在中原待久了,便学了些汉语。这些贼子想必是数十年前前来作恶的扶桑人的子孙后代,他们会说的汉语,多半是从其祖辈那儿学来的。” 暗暗断定,眼前这三名来历不清的扶桑人必是数十年前倭寇的后代。 这时,另外一名扶桑人举刀砍了过来。那扶桑人满面怒容,攻得十分凶悍。刷刷刷刷,眨眼间,便向萧爻攻了四招。 萧爻以极快的步伐避过了扶桑人的连环四击,隐隐察觉到太刀的寒芒。 扶桑人脸显诧异之色,萧爻脚步之快,实是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使出的连环四击,乃是一大绝招,他曾以这连环四击的绝招杀了许多人,从未失手。生平头一回失手,便可知是遇着对手了,他立刻警觉,下意识地明白了对方的武功强过自己。但扶桑浪人生性悍恶,纵使明知敌强我弱,自己打不过对方,也绝不会投降认输。对付比自己强大的人,他们常用的法子便是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那扶桑人脸上的惊诧之情只显露了一下,便即隐没。他料知自己并非萧爻的对手后,心中愈发的狠了,唰唰唰地,左砍一刀,右砍一刀,使出他生平最为凌厉狠辣的扶桑刀法,猛然攻向萧爻。 萧爻眼见对方面色凶恶,出招狠辣无情,欲置自己于死命。心下不由得想道:“扶桑人向以蛮横凶残著称,以前在山上时,只听周老前辈提到过,那时尚且未必就信。今日亲自领教,才知周前辈所言非虚。不过要想杀我,却也未心就那么容易。” 萧爻既知对方凶残毒辣,杀人不眨眼,那自卫自救之念更增了几分,对方越想杀害自己,越不能令他称心如意。为这种人所害,太也不值。此刻面对着的人如同一头恶狼,他一味的要拼命。与这样的亡命之徒交手,实在凶险无比。 萧爻心地虽善,却也深知对付凶徒万不能手软的道理。他小心应战,不敢大意。他内力深长,轻功绝佳。有这两大优势保底,与人过招时,先就大大地占了便宜。无论对方攻击的招式有多凶猛,他都可仗着绝顶的轻功巧妙避过。若非绝顶高手,要想在一两百招之内伤他,是绝无可能的。 萧爻对自己的优势也十分清楚,他并不急于还招,却是踏着八卦方步,与扶桑人周旋着,犹自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轻描淡写地避过了许多杀着。 萧爻心中想道:“以前曾听说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是说一只野狼被猎人追捕,它一路奔逃,可猎人十分厉害,将它追到了绝境。正当猎人要逮着野狼时,那头野狼遇到了东郭先生。为保住性命,野狼向东郭先生求救,就说猎人为了吃自己的肉,凶狠残忍,一路追捕,不肯放过。请东郭先生将自己藏起来,不让猎人见到。” “东郭先生心地善良,见野狼说得十分可怜,便答应了野狼的请求,将狼藏了起来。刚把野狼藏好,猎人便追了上来,问东郭先生有没有看到野狼。东郭先生因为答应过野狼的请求,又见那猎人生得粗鲁,果然是凶残之人。便扯谎话说没见到野狼。猎人心下也怀疑,东郭先生所言不可信,盘问了几句,东郭先生便不耐烦了。猎人不便得罪东郭先生,悻悻地走开了。临行前仍不忘提醒东郭先生,野兽无情,不服教化,不知人伦,为它护短,早晚为其所害。” “东郭先生因以信义为重,觉得既已答应过狼,那就不能言而无信,对猎人的奉劝半点也听不进去。等猎人走了以后,东郭先生放出了野狼。那野狼十分感激,称东郭先生乃是世间最善良、最讲诚信之人。东郭先生谦虚了几句,心里美滋滋地,自以为纵是畜生也有恻隐之心。只要对它好,它便会感激,所谓的兽性也会慢慢化去。猎人称野狼兽性未除,这不是太也荒谬了吗?” “正当东郭先生得意之时,那野狼却称自己饿了,求东郭先生好人做到底,割些肉来填饱肚子。东郭先生听到这话,责备起野狼来了,救了野狼一命,怎地还不知足,竟如此贪得无厌。要割自己的肉喂它,那是绝无可能的。野狼见东郭先生拒绝不给,又被痛斥了一顿,不由得激发了凶残的脾性。扑上前去,咬死了东郭先生。” 萧爻一面迅疾地闪避着,同时将这个故事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他心中又想:“野狼终归是野狼,岂有感恩之理?东郭先生心地虽好,可他向野狼施善,那便错了。” 不知不觉地,那扶桑人已向萧爻攻出了七十多招。此时,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萧爻以轻功闪躲,不紧不慢。 萧爻向左斜闪,避开扶桑人的一刀,轻飘飘地拍出一掌。这一招八卦神仙掌虚灵顶劲,先虚而后实。发掌时轻飘飘地,不着半分力道,将要击中对方时,掌力才全然释放出来。 待那扶桑人察觉到力道时,劲力已袭其身,受了重伤。那扶桑汉子‘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退了七八步后,颓然摔倒。 萧爻道:“东郭先生心地善良,可他却上了野狼的当。我不是东郭先生,你想逃脱,那是痴心妄想了。”在扶桑人之前站定了,却不着急攻他。 那扶桑人所识汉字十分有限,对汉话只略懂皮毛。东郭先生这等流传古老的故事,他更是闻所未闻。他恶狠狠地盯着萧爻,又转头看了看他的同伴,脸显悲悯之色,两条清泪流了出来。只听他叽叽咕咕地念了起来,依稀听来,仿似:“富士山下樱花烂,紫姬相送月光寒。催马挺刀征战去,何时当奏凯歌还。” 萧爻道:“你唱的什么歌呢?怎么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却见那中年扶桑人遥望着东北方向。大声喊着‘紫姬’、‘紫姬’之名,忽然挥刀往脖子上抹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漕帮总舵 萧爻叫道:“你快住手,我有事问你。”迅疾出手,点向扶桑人的肩井穴,以图阻止他自尽。嗤的一声,真气送及那扶桑人的穴位上时,已然晚了一刻。扶桑汉子的太刀已割破了他自己的咽喉,鲜血喷将出来,就此断了气。 眼前这一幕,令萧爻触目惊心,他凝视着那扶桑汉子,心中老大一个疑问解不开。暗忖:“他为什么要自杀?他自尽之前,念的什么富士山下樱花烂漫,紫姬相送月光孤寒。说的是什么意思?”扶桑人为何自尽,一时也想不明白,就将这事暂且丢到了一边。 转头一看,只见贺仁海与那个又高又瘦的扶桑汉子斗得正急。那扶桑汉子眼见两名同伴已战死,脸显悲哀之色,狂叫数声,将手中太刀挥舞得又急又乱,看上去,完全不成章法,直与匹夫蛮汉死缠烂打相差无几。 贺仁海见扶桑汉子刀法已乱,暗暗冷笑。使镔铁棍挡了一下,当地一声,将扶桑人的太刀打落在地。贺仁海略觉惊诧,实是没有想到竟会这般轻易地便将扶桑人的太刀打落。贺仁海所深深忌惮的便是扶桑太刀,见对方没了兵刃,贺仁海心知取胜之机已到,随即踏上一步,挥着镔铁棍,奋平生之力,横扫扶桑人的脑门。 萧爻叫道:“留他一命!”只听砰的一声,那扶桑汉子已被贺仁海击中脑门,脑浆碎裂,死相惨不忍睹。 贺仁海用力过猛,也差点儿被惯性带倒,忙以镔铁棍当拐拄着,向前走出两步,才站得稳了。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瞧着地下躺着的三具扶桑人的尸骸,愤然说道:“乱……乱我漕帮者,戮力并……诛之!”剧斗之后,他精疲力竭,说话时忍不住大口喘气。说完这话,长笑一声,倒在了地下。 萧爻叫道:“贺大哥,你怎么啦?”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看视。却见贺仁海的肩上、背上、胸前、腰肋、双腿上各中数刀,各处的伤口上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倒下去之后,见他嘴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萧爻惊道:“贺大哥,你觉得怎么样?我给你裹伤。”撕下衣襟,要包扎他肩上所受的伤。 贺仁海忽然一把抓住萧爻的手。道:“兄……兄……兄弟,求……求……求你救……救漕帮。” 萧爻道:“我答应你,漕帮发生什么事了?在哪里?” 贺仁海眼珠转了转,伸手向东北方向指去,手刚伸出一半,便委顿落地。头一偏,眼一闭,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萧爻叫道:“贺大哥,贺大哥!”叫了数声,不见醒转。 自从离开那块绝地之后,一连遇上数名漕帮汉子,均为人所害。而这次亲眼见到漕帮汉子与扶桑人相斗。萧爻虽不知漕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漕帮的人接二连三地被害?但漕帮与扶桑人之间必然有仇,这是目前能断定的一个结论。 萧爻嘘了口气,看着那四具尸骸,心中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将四人搬到一处,一起焚化。 萧爻顺着贺仁海所指的方向,迈着大步走去。走出约两里来路,便见到一座建构宏大的庭院。数十干宽敞的房舍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一色碧瓦红墙,从外面包装来看,尽显豪华气派。 萧爻心下赞道:“漕帮果然有财有势,果然名不虚传,就修造这些高楼大厦,已不知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如此宽大的庭院,却怎地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 漕帮帮众号称上千人,如此筹人广众的大帮派,该当热闹喧嚣,若是出了什么大事,更应闹得沸反盈天。见漕帮门可罗雀,如此冷冷清清,见不着一个人影,不该是漕帮应有之相。 萧爻戒惧陡增,纵身一起,跃上了前面的一堵红墙。他闯荡江湖时日短浅,谈不上有什么经验,立即伏身墙头,料想没人发觉之后,向庭院内张望过去。忽然吃了一惊,只见正中间议事大厅前的大广场上,矗立着数百号人物。仔细瞧来,那数百号人物大致分为两列。 左首一列约两百来人,男子多而女子少,均身着灰色长袍。有拿鬼头大刀的,有拿镔铁棍的,有拿长抢的,有拿长剑的,手中兵刃各不相同。这列人显是漕帮汉子,来自三山五岳,各家各派都有。两百多人的脸上都绷得紧紧的,面色颇为焦躁,像是要大祸临头一般。 右边一列却只二十多人,亦是男子居多,只五六个女子。均着和服,手持太刀。萧爻与扶桑人交手几次,一看便知这二十多人乃是扶桑人。二十多名扶桑人神色轻松,浑不以身处漕帮腹地为意。不知是有恃无恐,自以为武功高强,漕帮汉子不是对手,还是因为料定漕帮人数虽众,却不敢动手。二十多人却大大咧咧的站在漕帮汉子的对面。 萧爻心道:“刚才还遇着漕帮汉子与扶桑人恶斗,怎地到了漕帮的腹地时,两边竟相安无事?这可有点怪了。” 却见那两百多人都屏气凝神,竟是没有谁开口说话,四百多条目光一齐望着议事大厅的两道高大的铁门,仿佛在等着什么重要的人物,不知这些人已在此地站了多久。 那广场十分阔大,纵是站着两百多人,也只占去广场的十之二三,仍显得十分空旷。萧爻远在围墙上,隔那议事大厅数十丈远。虽极力侧耳听去,却听不到半点声息。 萧爻查看了会儿,暗道:“一切玄妙便在议事大厅里了。不知那里面都有谁,瞧这阵势,那两百多名漕帮帮众及那二十多名扶桑人都像是守护在外的保镖,里面的人必是大有来头。来都来了,不想个法儿过去瞧个究竟,等于白跑一趟。” 萧爻打量了四周的地势,决定从后方绕去议事大厅那边。当下便轻轻地跃下墙头,顺着红墙往后方行去。很快绕到了尽头,议事大厅依山而建,背后是山体。萧爻跃上墙头,一看,已到议事大厅的后墙上。轻轻伏低身子,揭开一块瓦片,向里张去。 却听得一个清丽明朗的声音说道:“司空帮主,你深思熟虑了这么久,到底答不答应,也该有个底了吧。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爽爽快快地表个态,咱们也好备办后续事宜。天色不早了,你再不支声,难道要留我们吃晚饭不成?”只听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萧爻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禁不住心中砰砰而跳,差点儿叫出声来:“诗嫣!”他又喜又惊。所喜的是,自从在山洞中纪诗嫣不辞而别之后,再也没了她的讯息。陡然间在此碰着,实是做梦也不敢想的。所惊的是,纪诗嫣到底是什么人?她来漕帮所为何事?从她刚的话中,像是催迫漕帮帮主司空贤答应一件事。 萧爻轻轻地揭开瓦片,露出一个缝隙,第一眼瞧的便是纪诗嫣。 第二百八十六章 秘议 许多时日没见到之后,纪诗嫣已换作一身白衫。萧爻从屋顶上往下看去,只见她长发飘飘,蛮腰细细,双肩如削。她只那么一站,不用过多的装饰,便已将整个大厅里的所有光华都吸了过去。不知何时已除掉了脸上的面罩,但除掉面罩后,萧爻正好看清了纪诗嫣的面貌。只见她长着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月眉如画,星眸含情,鼻尖微微上翘。此刻,她的脸上漾着些许微笑,她笑的时候,鼻尖便跟着上翘,最是可爱,也最惹人注目,萧爻只看得入了迷。 萧爻以前见到纪诗嫣时,她都戴着面罩,但对纪诗嫣的面貌,萧爻已不知猜想了多少次,她必是一位绝美之人。到底有多美,因为面罩遮住,没能瞧清楚,只能在心中大加想象。此刻亲眼得见,浑然没有想到纪诗嫣其美如斯,实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更美上几分。在想象中,纪诗嫣是静止的,因此成了固定的画面。此刻亲眼得睹,芳容秀丽不输想象,更兼能说会笑,又比想象中的更加生动活泼。 萧爻这次看清了纪诗嫣的长相,与纪诗嫣曾短暂相处过的时光便又一幕幕的重入脑海。第一次在七香饭馆碰到她,她穿着黑衫,脸上蒙着黑色面罩。在七香饭馆,她给杜威送催命符。从那次听过她说话的声音后,对她的音质就再也无法忘却。 因为见她使用的是扶桑太刀,料想她与扶桑人大有关联,随后追着她向她询问扶桑人的讯息。却被她一口回绝,将自己数落得无言以对,为这事还曾郁闷了好一阵子。后来听说她去了杭州,便又搭船去杭州,隐隐觉得,杭州之行,实是去得没有半点道理。全是因为听到纪诗嫣会去杭州,才跟着去的。但到底去干什么,却迷迷糊糊,实在说不出个幺二三来。大概便是纪诗嫣去杭州,自己便也跟去了杭州。什么也不用干,也都不想干。无论她去了哪里,自己便都会奉陪到底,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在灵隐寺中,她被杜威等人围困,见她遇到凶险,便一言不发,冲上去与她并肩作战,助她杀退敌人。当时并不知道她做的对不对,也说不清助她的理由。只是见她身遭困境,便会奋不顾身地救她脱险。 那次她显得很高兴,看自己时的眼神也是感激多而挑剔少。而到后来,自己受了伤,是她与催命婆婆将自己救出灵隐寺,送到那小小的山洞里。在那山洞里,与她共同渡过少许的欢乐时光。可自己睡着了醒来之后,就没再见到过她。 许多时日没见到了,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乍然相逢。与纪诗嫣分别以后,萧爻胸中万千离情别语不知与谁诉。萧爻看着纪诗嫣,直想立刻冲下去,将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诉说胸中的千言万语。 萧爻心道:“我要不要冲下去,将她带走。可她与漕帮帮主司空贤正在谈论什么重要大事,我这么做,定然打乱了她的计划,还是再等等。”既知纪诗嫣就在眼前,倒不着急现身相见。暗暗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去问问她,分别之后,过得开不开心? 只听漕帮帮主司空贤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要是不答应,那便如何?”萧爻这才收回目光,向司空贤望去。司空贤坐在正中央一张太师椅上,正凝眸愁思,显然是碰到了十分重大的问题,关联重大,令他左思右想,难下决断。 纪诗嫣冷冷一笑。道:“我劝司空帮主还是答应的好。漕帮能有今天,司空帮主以为是谁的功劳?” 萧爻眼见纪诗嫣脸显得意之色,暗觉心惊:“诗嫣到底是什么身份?漕帮帮主司空贤称雄一方,手下帮众上千人,在江湖上颇有声望。他一声令下,便有上千人众为他拼命。诗嫣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怎么敢以这样的口气与堂堂主漕帮帮说话?她依凭的是什么?”他本来十分聪明,只是当他为情所累时,就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脑袋也会迟钝。但他这时作壁上观,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以前看纪诗嫣时,因为心中先有了爱慕之想,看到的纪诗嫣,无一不是完美至极。此时去掉了那层爱慕和崇仰织成的光圈,以正常的眼光去观照纪诗嫣,便看得清醒得多,也比以前看得更为宽广。 听纪诗嫣问得奇怪,萧爻想起邵环山所说过的话来。心中想道:“漕帮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广招人才,大江南北乃至海外番邦,都与他们有生意往来。人才众多,生意面广阔,这便是漕帮兴起的两个重大原因。听诗嫣这问法,难道漕帮的兴起竟还有别的原因?” 萧爻原本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但这事既与纪诗嫣有关,隐然与自己也就有了关联。心中又想:“邵环山是漕帮的二当家,他那天说到漕帮的兴起之因,当然是真实的。可司空贤才是漕帮真正的龙头老大,漕帮兴起之因,倘若邵环山说的不对,那就只有这位漕帮帮主说的最为真实可靠了。”他沉思了一阵子,便凝神看去。 却听司空贤说道:“我漕帮广揽武功、见识卓越的人才,有敢打敢拼的武夫,有运筹帷幄的中坚力量,官府那边又时常送礼打点。因此生意多,人面广。众兄弟与我一同辛苦经营十余年,取得今天的这点成就。只要众家兄弟能多赚几文,过得宽裕富足一些,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萧爻心道:“司空贤能做一帮之主,果然不是靠耍手段上位的,此人的才能当比邵环山更强,这番话就说得入情入理。” 却见纪诗嫣缓缓摇着头,脸露讥讽之笑,轻视鄙夷之情表露无遗。萧爻忍不住心中想道:“这可不对了,诗嫣,人家司空帮主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你要是不认可,说你不赞成也就完了。摆出这副神态来,如此轻视人家,那又何必呢?”若非先想着要将这事瞧个彻底,不便轻易现身。只怕早就跳下去,将这番肺腑之言与纪诗嫣说了。 只听得墙角边上一名男子的声音说道:“司空帮主记性好差。要不要我们帮你长点记性?” 萧爻心道:“这是谁呢?”只因瓦片的缝隙较小,萧爻透过那点缝隙,只能看到纪诗嫣和司空贤。此刻听得另外有人说话,又轻轻地将瓦片推得更开了一点。缝隙更大的一点,凝神瞧去。只见墙角处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正缓步走向司空贤之前。 那名青年男子身着雪白色长衫,相貌颇为英俊,五官端正,年轻俊雅。然下巴太尖,鼻子也很尖削,他的怀中抱着一柄扶桑太刀。萧爻心道:“无论北方还是南国,都不会有这样的人物,这人莫非是扶桑国的?却又是谁呢?” 司空贤向那青年人扫了一眼。问道:“恕在下眼拙,不识世间俊杰,不敢动问尊驾如何称呼?” 萧爻心中也正想:“是啊,此人是谁呢?不知有什么来历?” 却见纪诗嫣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那青年公子身旁。道:“容我为帮主介绍介绍,这位名叫柳生石雄,是我的师兄。”又见她转头看着柳生石雄。道:“这事由我来办就行,你没必要出面的。”语音轻柔,双眸间柔情四溢,关怀之情可见一斑。 柳生石雄轻声说道:“事关重大,我怎放心让你孤身犯险。”却见他满脸关切,柔情无限地瞧着纪诗嫣。 纪诗嫣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直是开心已极。 萧爻见到此情此景,莫名地感到口头干燥。心思也迟钝起来,纪诗嫣与柳生石雄彼此深情无限的眼神总挥之不去,心下仿佛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几乎要窒息,过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心中烦乱已极,只剩下最后一分理智。还能勉力思想。心道:“柳生石雄,他是诗嫣的师兄。柳生石雄是扶桑人了,他是诗嫣的师兄,那么诗嫣也是扶桑人吗?” 他初时见到纪诗嫣,欢喜之情难以言表,直想立刻冲下去与她相见,诉说别来情愫。此刻心中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但觉得灰凉灰凉地,十分难受。他随即想到:“他们是师兄妹,彼此关心也是应该的,我却不可胡思乱想。” 心下虽在提醒自己不可胡思乱想,可又安奈不住。心想:“诗嫣是师妹,可看她师兄的神态,似乎比寻常师兄妹要更亲昵得多。他们既是同门,也许相处得久了一点,才会比寻常师兄妹更为亲昵。” 一加比较,她与她师兄亲密无间,眼里哪会有我萧爻的半点影子?顿觉得索然无味,那冲下去与纪诗嫣相见的兴头,也早已不翼而飞。一时间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大厅里的人商议的事,也不想再听下去,更不会动脑筋去多想。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又或者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 迷迷糊糊之中,却听得司空贤说道:“好,我答应你们便是。还请你们高抬贵手,让我老婆孩子回家跟我团聚。” 萧爻一时没那心思细听,中间漏了一大段。想必是他们抓了司空贤的老婆孩子,以此为要挟,迫令司空贤就范。司空贤以家人安危为重,最终妥协了下来,答应了二人的要求。 却听柳生石雄哈哈一笑。道:“司空帮主早点答应,咱们也不用耽搁这许多时候。天色不早了,咱们搅扰了帮主这么久,也很过意不去。望帮主早作安排,早点儿办了这事,便可早点见到爱妻爱子。” 司空贤心下岔怒已极,只气得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他紧握双拳,直想将眼前这二人毙于掌下。随即想到老婆孩子还在他人手上,杀了这两人,救不出老婆孩子,也是徒然,渐渐地将脸上的杀气隐没起来。问道:“我的老婆孩子现在何处?” 柳生石雄道:“帮主大可放心,现下他们十分安全,没饿着,也没伤着。至于以后嘛,那要看帮主肯不肯配合了。” 纪诗嫣道:“帮主请务生气,我师兄说话直爽了一点。只要帮主忠心耿耿为阁主办好了这事,将来必大富大贵,帮主那时想要什么,只消与阁主说一声,还不是举手便得。帮主是高瞻远瞩之人,我所说的帮主必然也想到了,我相信帮主不会言而无信。” 司空贤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双眼望着大厅中间的梁柱,对眼前这二人瞧也没瞧。是生怕看了之后,忍不住动怒,杀了二人。 纪诗嫣道:“时候不早了,告辞。” 司空贤沉声道:“恕不远送!” 纪诗嫣与柳生石雄一起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去。跟着便听到他们招呼屋外的扶桑汉子,一道离开了漕帮。 第二百八十七章 漕帮的内讧一 萧爻伏在屋顶上,心中默默然想道:“诗嫣跟着她的师兄去了。”心里面不是味道,但又想:“他们是同门,一块儿来的,自然也一块儿去。”心下一片灰凉,忽然发觉自己孤身浪荡江湖,便是这世间最孤独之人。一股凄凉落寞之感忽然间涌上心头,但觉得天地虽大,却只孤身一人,形影相吊。像这般活法,殊无多大的趣味。 好在他在山上时,也常独自度过,从来没觉得自己需要有人关心,对孤独寂寞倒并不太看重。虽觉凄凉,却并不如何悲哀。心底隐隐觉得,之所以如此落寞,便是因为见到纪诗嫣与柳生石雄出双入对,看着别人眼热,有了比对之后,才觉得自己十分冰凉。 他静静地待在屋顶之上,一时头脑僵木,四肢百骸竟如僵住了一般,脑海里什么事也都不去想了。过得一会儿,反倒心境平和,稍稍舒了口气。适才所产生的种种悲哀落寞便如迷人的烟瘴,一旦不去理会,它便自动消失。人生中的悲哀本不该有,失落也不该有,就连欢欣喜悦也不该有。什么欢喜悲哀不过是短暂的心障,和这平静安宁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从前在山上时,最是单纯快乐,自踏足江湖以来,便遇到了许多不可捕捉之事,如一个个的漩涡,将自己慢慢地卷了进去。终于为这所累,为那所困。陷得越深,越难自救。 他在走江湖之前,所想象的江湖,那是热闹好玩的。可在江湖上过了这些时日后,渐渐觉得江湖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美好。反而远远不如那大山中,清宁太平,与世无争。 既然江湖上并不好玩,也许自己也不再适合这样的江湖。从此以后,便这么安宁平和的活到死,就算自己不会再有快乐,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渐渐地觉得,就算江湖上从此再也没了萧爻这号人物,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萧爻回想着从前,又想了想现今,喟叹一番后,心思又回到纪诗嫣。他来此之前,不知在梦里梦到过多少次纪诗嫣。极力地去设想纪诗嫣的美貌,今后若再能再碰到她时,必要竭尽全力,来珍惜与纪诗嫣的缘份。也曾设想过,要是能更进一步,说服纪诗嫣嫁给自己,那便是为她赴汤蹈火,也绝不皱眉。 从与纪诗嫣短暂的相处中,觉得纪诗嫣也是关心自己的。那么假以时日,待得慢慢与她相熟之后,将自己的这些想法与她说明,多半便能成。 此刻,心中却在想,纪诗嫣与她的师兄恩爱如斯。自己在她心目中根本不值一提,即便自己从此在江湖上消失,甚而从此死去,纪诗嫣也绝不会为自己难过。 萧爻心道:“从此以后,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来江湖上现世。平平常常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 又想:“我自己离开江湖,不过是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过日子,那也用不着躲。”这想法一旦生根之后,总算在迷茫无措之中,为以后寻到了一条后路。有此路作为引导,心思便往这方面去展望,从此离开江湖,去一个安宁的地方过好以后的日子,那便强胜此时,忧愁缠身。 又想:“我从此离开江湖,远离人间是非争斗,我以后便不会在江湖出现了。不知诗嫣会不会想我?”萧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萧爻啊萧爻,你真是痴人说梦,不怕被人笑话。你有哪点好?怎配得让人家花心思来想你?人家压根就没将你放在眼里,说不定早将你忘了。你还如此恋恋不忘,奢望这奢望那,岂不是太无耻了?” 萧爻的心思陡然一转,既知自己所思所想全然不应该。随即开悟,我这般忧思重重,弄得自己形如槁木,面若死灰,岂不是大大的对自己不起?人家压根没将我萧爻放在眼里,我也不稀罕被人家记在心上。忽然间,甩脱了许多的心理包袱之后,竟自觉得前所未有过的轻松愉悦,曾经日思夜想的纪诗嫣也形同陌路,不复再想。 萧爻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重新觅得轻松之感。待将心中的负累甩脱之后,精神大振,禁不住哈哈大笑。 明月升天,银光朗照。不知不觉地,竟已到了中夜。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自东南角上传来,跟着便是一群人走进了大厅里。 萧爻随即禁声,默然下来。心下想道:“我隐伏于此已许多时候了,可还没人知道我在此呢,又何必要让人知道我来过?我便悄悄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再找个没人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也。” 他心思欢畅,正想动身离去,却听得大厅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帮主,邵二当家对我帮忠心耿耿,这些年来,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二当家这次一时想不开,才会犯下如此大错。但请帮主姑且念在多年情份上,网开一面,放过二当家这次吧。” 萧爻听到这声音,熟悉至极,僵木的脑海里霎时间苏活了一大半,心头一震,吃了一惊。站直的身子重又蹲下,透过瓦缝,往大厅里看去,只见漕帮的议事大厅里已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司空贤端坐于太师椅上,其他帮众则垂手站在司空贤的左右两边,约有二十来人。却见茹芸正缓缓从两列帮众之间走向司空贤。 就在纪诗嫣与柳生石雄等人离去后,萧爻沉思之际。司空贤已召集帮中首要人物密集议事厅,协商帮中要务。大厅里早已点起了数十支牛油火把,火焰腾腾,照得如同白昼。司空贤等还没开始谈及议题,茹芸便先抢来说了这么一段话。 萧爻曾一度灰心丧气,失落至极。见到茹芸这个亲妹妹之后,心底下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暖和的亲切感,随即想到:“茹芸来做什么?” 萧爻见到茹芸,心思渐渐转活,想起了上次在丁家村与茹芸相识的情景,瞬间记起当日的事来。那天有一群扶桑浪人大举进犯丁家村,村民事先得知消息,便都纷纷躲避去了。自己与茹芸一道赶到丁家村时,在茹芸家里发现了茹芸之母李月红。便是从李月红那里得知仇人名字叫作柳生十二郎。又知茹芸称司空贤为表姐夫,想来茹芸与漕帮关系匪浅。那么,那天自己离开丁家村后,茹芸来漕帮也就在情理之中。 可邵环山是怎么回事呢?茹芸为何要为邵环山求情?萧爻心道:“茹芸是我妹妹,她既有事,可不便就这么撒手不管,瞧瞧这事如何,再走也不迟。” 漕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茹芸又为什么会为邵环山求情,这些事情,萧爻毫不知情。见到茹芸后,那爱管闲事的毛病便又犯了。就算要离开江湖,也不急于这时。 第二百八十八章 漕帮的内讧二 却听司空贤说道:“茹芸,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凝望着茹芸,脸色已颇不悦。按漕帮规矩,司空贤召集帮众在议事大厅商议帮中要务,除与会之人外,其他人若不得帮主号令,不得现身议事大厅,不许来大厅里参合,更不许诉述其他事务。 茹芸这么一嚷嚷,为邵环山求情,已是坏了规矩。按照帮规,该受责罚。但茹芸并非帮中之人,帮中规矩只针对帮众,对茹芸这个帮外之人不免要宽和几分。况且茹芸乃是司空贤老婆的表妹,多了这层关系,司空贤不由得不对茹芸法外开恩。第三,司空贤的老婆、小孩已被纪诗嫣等人捉去作人质。堂堂漕帮帮主受人如此要挟,实是大大地折损了司空贤的面子,这也令他受挫不小。见到茹芸,便如见到自己亲人,又岂会对她施以刑罚。 饶是如此,茹芸这么突兀的一嚷嚷,还是令司空贤脸上不悦。但他坐上帮主的位置已有十多年,身居要位,涵养功夫也当真非同一般。脸上虽不悦,却没在这当口大发雷霆。只是那帮主之威,却已不自觉地显现了出来。 茹芸察言观色,立时便发觉司空贤脸上已显愠怒之色。这是极少见到的,她往常来漕帮时,对这位表组夫向来说笑惯了的,也知只要不出格,这位表姐夫多半不会怒容相向,今儿个却是头一回见到司空贤的怒容,便知今时已不同往日。 茹芸当即欠身施了一礼。道:“帮主,茹芸多有冒犯,这里先行谢罪了。帮中近来出了不少大事,帮主为这些事操心都快操碎了。表姐和小豆如今下落不明,帮主更是忧心如焚。这才更深半夜,召集大伙儿商议个万全之策。” 司空贤听到这几句话,脸上一宽,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对茹芸突如其来的嚷嚷也已不放在心上。 茹芸又道:“我适才不得帮主命令,来得突然了些。但请帮主与各位大哥看在茹芸一心为了漕帮,实是着急了又没处使力的份上,请容许我参与本次的集会。与大家一道,尽心竭力,着手解决漕帮目前所面临的危机。” 萧爻听得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不由得向茹芸投去赞许的目光。换作以前,他只怕早已为茹芸高声喝彩。但纪诗嫣与柳生石雄之事,一度令他伤心不已。他心思已沉寂多时,只想找个清静闲适的所在,悄无声息地过完往后余生。只要日子过得恬然自得,舒心适意,那便比世间任何热闹繁华都强得多。此刻,见到茹芸侠气显现,一番话说得大公无私,赞许的同时,却也小小地激发了他心中的热情。 茹芸忽然抱了个四方拳,虽是一介女流,可这四方拳一抱,却隐然有一股英侠气概。大厅里的漕帮帮众,大多是三山五岳的铮铮男儿,耿直得简直到犯傻的地步,素所喜好的便是英雄豪杰。见茹芸一介女流,豪侠之气却不输男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更兼明眸皓齿,能说会道,大多数人不但不怪她,反而巴不得有她参与。心中早已说道:“哎呀!茹芸对我帮实情知之甚多,又是帮主老婆的表妹,她对漕帮的忠心,不输在场的任何人。她来参与商议帮中大事,那是大大的好事啊。” “这些天中,帮中接二连三地发生许多不可意料之事。将一个兴旺繁盛的漕帮弄得乌烟瘴气,大家伙可都早就焦头烂额,也实在想不出什么高明计策。兴许茹芸旁观者清,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准。” 有些老谋深算的则想:“就算她见识浅薄,阅历肤浅。可让她来出出主意,听听她的意见,说不好大家从中能看到些新的主张,思维由此打开,便真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助漕帮渡过目前的困境。” 只是帮主不先作表率,说明茹芸能参与这次的集会,即便心中是这么想的,却也不敢急于宣讲出来。 更有那思虑周详,处事圆滑之人,则是要看司空贤的主意而定。司空贤若是有意赞成,那便顺着帮主之意行事,大表赞同。司空贤若是没有答应茹芸的请求的意思,照样顺着司空贤的心意,到那时再出声反对也未为迟也。这之间虽只隔了片刻,但帮中人数既多,想法便不能统一。各种心思的人都有,大厅里肃然寂静,竟是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以往漕帮召开大会,与啸聚山头的绿林好汉召开绿林大会一般无二,那是何等热闹的景象。此时此刻,却鸦雀无声,大反常态。 司空贤逐一在那二十多名帮众的脸上扫视了一遍。见那二十多人一个个都显得很沉得住气,瞧那情形,竟是老成持重,轻易不肯开口的。心下寻思:“今日之事,我若不先开个头,作个表率,兄弟们多半便三缄其口,难吐一言半语,他们的嘴巴一旦闭紧了,便是拿金钻也撬不开。嘿嘿!似这般把大会开成了哑巴会,又有什么意义?” 寂然无声之中,只听司空贤咳咳咳地咳嗽了三声。他道:“咳咳,茹芸在我帮虽未有一席之地,但她对我帮向来其意诚诚。各位兄弟,我帮近年来兴旺发达,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由,便是广开言路,唯贤是举。只要于我帮有益之人,无不是欢迎之至的。茹芸毛遂自荐,要来参与此次集会,大家意下如何啊。” 听到帮主如此一说,那些个心肠直热之士纷纷言道:“这是大大的美事啊。茹芸姑娘心思巧妙,若能得她金玉良言,提点提点,叫大家茅塞顿开,那咱们与游龙帮的这一战,胜算便增了不少。” “自古得贤才者无往不利,失人心者一败涂地。还请帮主作成,千万不要以茹芸为女子而轻忽于她。” 呼声一高,顿时便成一边倒的势态。就是那些对此存着观望心思之人也都一并赞同,让茹芸参与本次的集会,一同部署漕帮下一步的重大举措。 第二百八十九章 漕帮的内讧三 听得众人异口同声,全都赞成让茹芸参与帮中大会。气势已成,难作更改。司空贤心想:“众兄弟都一个心思,全都赞同让茹芸参会,这恰恰与我想的一个样。不妨让茹芸说说她的高见,再作定夺也不迟。” 便说道:“难得众兄弟一力推举,茹芸,你可不能辜负大家的厚望。” 茹芸心中想道:“漕帮之事,到底该当如何,我能有什么主意了?不过,难得司空帮主信任,这可是个为邵二当家求情的大好机会。我当竭尽全力,为漕帮的大计设想。若是能助漕帮脱离眼前的困境,到时说服帮主,赦免邵二当家便又增加了几分把握。” 茹芸道:“为漕帮能走出困境,茹芸有十分的力,绝不只用九分。只是我年轻识浅,倘若说得有见不到的地方,还望帮主及各位大哥不吝赐教,给茹芸斧正为是。” 司空贤说道:“很好。茹芸,我帮目前所遭到的危难,你心里是有数的。大家也都知道,你虽然不是我帮中人,但对我帮十分重要。那么,今天的大会,由你先开个头,就我帮目下所遭受的情况,该当用何种手段,才能从这漩涡泥淖之中走出来,你尽可畅所欲言。” 茹芸心想:“帮主许我畅所欲言,可为何又作了界定,只能说漕帮所面临的困难?只说一个话题,又怎么能叫畅所欲言?”虽有疑惑,脸上却豪无表情,正自默想对策。一时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心中有些焦急。道:“帮主,各位,我先失陪一下。”说完,便走出大厅。 听到司空贤这话,漕帮中有的立时想到:“帮主虽说要茹芸畅所欲言,可终究是不许她乱说的。不然又怎么会首先界定了只能说如何解脱漕帮所面临的困境?” 漕帮中原有不少心思机敏,谋划精深的能人,听到司空贤这话。都不由得心想:“帮主虽然允许茹芸畅所欲言,但他又再四的强调,茹芸所能畅所欲言的话题,那必须得是助漕帮走出困境。帮主首先圈定了话题的范畴,那是何意啊?” 不久之前,漕帮曾去钱塘江边,征缴鳄鱼帮。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当天晚上,司空贤为犒劳帮众,在漕帮大船的甲板上与帮众同饮庆功酒。那次酒宴过后,司空贤察觉到茹芸对邵环山颇含情义。那时只略有察觉,却还不敢百分百肯定。就在刚才,茹芸初来议事大厅时,别的不提,开口便为邵环山求情,所作所为,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茹芸的心思向着邵环山。就怕他说着说着,将话题转移到邵环山身上。这才提前预防,界定了话题的范畴。 司空贤端坐于太师椅上,椅子上铺垫着一张黑白斑纹的虎皮,那是当年司空贤荣任漕帮帮主时,邵环山送的贺礼。寓意为司空贤当上漕帮帮主,从此虎踞龙盘,漕帮司空贤的携带下,前途远大,必然有一番大作为。司空贤欣然收下,将虎皮搭在椅子上。那张虎皮垫了虽有十来年,但除了磨蹭得薄了一些外,却还完整无损。 司空贤正用两根手指头轻轻敲击着那张虎皮,他的神态看上去倒是轻松的,可他心中却十分沉重,甚至是焦躁不安。只是他身为一帮之主,诚不愿在帮众面前将内心中的忐忑表露出来,以免引起帮众的恐慌。是不愿,亦属不敢。 此刻,司空贤心中想到:“这十多年来,邵环山一直忠心耿耿,他身为二当家,为漕的复兴壮大做了不少大事,我也未尝亏待过他,他这次竟然率众谋叛,他这么做,用意为何?” “哼哼!邵环山的心思我岂有不知之理?他率众谋反,无非是嫌副帮主的权位不够大,想将我打垮,好取而代之。这事我本来也不知道,差点儿被他赶走,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当他将要发难之时,纪诗嫣却率领着一批扶桑高手前来漕帮。” “纪诗嫣二话不说,便吩咐扶桑武士助我镇压叛逆。得她相助一臂之力,我才能继续坐稳这帮主之位。要不是纪诗嫣赶来相助,这张太师椅只怕已换其主了。” “我虽然欠下了纪诗嫣的一份大人情,可对她又无半点感激之意。这纪诗嫣暗中将我老婆孩儿捉了去,命我接受屠龙令,去征缴游龙帮。她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她虽然使的是扶桑的武功,可她的话音样貌,绝对不像扶桑人。那她为何又跟扶桑人联系到一起了?” 司空贤暗自将漕帮中近来发生的怪事捋了捋。发觉这一切事件的背后,隐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他暗暗舒了口气。猜想着纪诗嫣的身份来历,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时候,茹芸走了进来,却见她脸上兴致昂扬,神采奕奕,与出外时的愁苦模样大不相同,众人都暗暗觉得奇怪。 只听茹芸说道:“帮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弄得危机四伏。若要解救这次的危难,势非有个万全之策不可。难得大家信得过,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茹芸缓了口气。又道:“漕帮目下所面临的困难,既伏内忧亦具外患。外患为枝叶,内忧为根本,枝叶依附于根本。根本固健,繁枝茂叶便有依托之所。若根基不稳,枝叶附之,临狂风吹而败倒,逢大雨淋则损坏,遭烈日灼必将枯腐成灰。善医者,治其根本,固其基要。庸医之流,治标不治本。” 众人看着茹芸,有的默然点头。有的则想:“漕帮内忧外患,那是有目共睹的,这还用你说。”脸上显出一股大不以为然的神色。 茹芸道:“要解除漕帮所面临的危难,须得从内而外治理。内部修明帮规,破除成见,联络因内乱而分散的兄弟,饶恕他们所犯之错,齐心合力,才能重复漕帮昔日的光彩。也只有齐心合力,才能抗御嚣张跋扈的扶桑浪人。只要将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扶桑人打怕了,让他们尝到咱们中原武功的苦头,知道咱们中原英雄好汉众多,虽然人人良善,却并非说欺负就能随便欺负的软骨头,他们自然有所忌惮,不敢再来滋扰。” 第二百九十章 漕帮的内江四 茹芸说到这儿,嚼了嚼,就停住不说。她望了望大厅里的人,见那二十多名漕帮帮众脸上神色怪异至极,又很是滑稽。暗忖:“他们为何变成这副脸嘴了?啊哈!多半是我刚才的话很奏效,他们听了之后,有所启发,才变得怪模怪样的。”她左瞧瞧,右看看,忍住好笑。 站在左首边的三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帮众正怪怪地瞧着茹芸。这三人正是镇江五怪中的顾伽楠、卫德彪和马风林,大厅的众人当中,这三个年龄最大,阅历最丰富。顾伽楠捋了捋胡子。心道:“茹芸姑娘的话还没说完,为何就不说了呢?据我猜想,她后面当说的话应该是‘扶桑浪人尝到了中原武功的苦头,心存顾忌,他们怕了之后,自然就不敢再招惹中原武林门派。那漕帮所面临的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站在中间位置的七八名汉子却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他们的资历比镇江三怪浅了些。看着茹芸,心中都在想:“看这小丫头片子,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怎能说得出如此高瞻远瞩之言。她的话虽未说完,可话中之意,却不难看出。那是内自强以抗外辱,是一条自强自救的法子。啊呀!她芳华正茂,却如何想得出复兴漕帮、强盛中原的大道理来?这……这当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看着茹芸,既崇仰,又是自愧。 站在最末尾的十来人则是向茹芸投去鄙夷的目光。这十来人最年轻。瞧他们的神色,多半便是想:“说得轻松,叫扶桑人尝尝咱们中原武功的苦头?哼!中原武术以少林寺为首。可少林寺门槛极高,轻易不让人入寺学武。一般江湖武人就是有心御敌,却又从哪里学来那杀敌致胜的本事?何不如叫少林寺的高僧们去将扶桑浪人全都杀了,岂不干净?” 这十来人自认为凭自己所学武功,胜不了扶桑浪人,唯有少林寺的武功能胜过扶桑武功。可一般人又没有那方便之门,能得入寺学武。那就只好请少林寺的高手去降服扶桑恶鬼,他们不敢为非作歹,中原方有太平之望。 司空贤的脸上却很是诧异,他凝望着茹芸,久久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是茹芸能说得出的。问道:“茹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这般能言善辩了?” 茹芸听他如此询问,自是怀疑刚才那番话虽出于自己之口,却不是自己所能想得出的。茹芸双眼向上一番,眨眨眼皮。道:“山人自有妙计,何必问东问西?不过帮主啊,趁扶桑人在中原立足未稳之际,咱们立即动手施行,还来得及的。至于那扶桑妖女的屠龙令嘛,我看……我看就还给她。” 却听司空贤哼的一声,他了解接了屠龙令如若不奉命行事,后果的严厉程度,实是不堪设想。司空贤双眼冷冷地瞧着茹芸,脸上已显出阴森之意,神色十分不善。心道:“我从纪诗嫣手上接过屠龙令这事,可隐秘至极,帮中还没几个人知道,茹芸是如何得知的?连她也叫我拒绝不接屠龙令,那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呢?” 屠龙令关涉重大,茹芸年轻识浅,不知其间的利害。若让她再说下去,必会将许多帮中隐秘之事宣露出来,那可就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司空贤双手轻轻一握,暗中已扣下了一枚铜钱,将要对着茹芸的额头击出去。忽然间又想:“自从当上漕帮帮主之后,以前的至交好友们大多离我而去。在这世上已没几个谈得来心里话的朋友了。” 总算他及时悬崖勒马,暗中将铜钱收回。道:“茹芸啊,你的提议很好,我们得斟酌斟酌,再作决断。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茹芸刚才叫司空贤不接屠龙令这几句话,未说之前,便已料到说出之后,司空贤会变脸,但她还是大着胆说了出来。见司空贤目露凶光,心下已有惴惴之意,只想尽早离开。听司空贤吩咐自己回去,正是求之不得。道:“帮主,各位大哥,茹芸告退。” 茹芸勉强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向大门走去,出了门后轻轻地带上了大门,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惴惴之意方才有所减弱,她随即快步走下台阶,出了庭院后,又向后望了望,确定没人跟来了,才真正放下心来,走到围墙边角处的一棵大柏树下,低声唤道:“怪人,你在哪儿?你快来帮帮我。” 她说了一句话后,留神倾听,没听到任何声息。忽然拍了拍脑门。道:“我怎么忘了这个。”改口唤道:“月亮婆婆,我知道你还没走,我按你的吩咐,将你教我的话与他们说了,可他们都听不进去。我劝司空帮主拒收纪诗嫣给的屠龙令,惹怒了司空帮主,他差点儿……差点儿要动手杀我呢。现在他已经怀疑我了,只有你能帮我,请你出来。” 茹芸这话说得十分委屈。可四下里并无一个人影,她是对着空气说话? 却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刚才大厅里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了。可我决心要退出江湖,再不过问红尘俗事。要我帮你,这可……哎!”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听他说道:“你说要我帮你,到底帮你做什么?”这句话说时有些急躁,他的声音已不再沙哑,语音清脆,分明是个青年。 茹芸听他口气软了下来,如此询问,已是答应帮自己了,顿时喜不自禁。道:“我就知道你是世间最大公无私、最有侠义心肠的人了。我听得出来,你是位英雄好汉。” 那人顿住了,像是因为忘记假装声音沙哑而后悔,过了一会儿。听他说道:“我就是我,普通朴素的一个人。英雄好汉这么了不起的称呼,我可不敢当。” 茹芸道:“一个人要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自私自利。那么他本事越大,危害也就越大,这种人,我才不会放在眼里呢。只有朴素的人,才肯虚心待人,你不但朴素,而且真诚善良。我还从来没遇到像你这样诚挚待人又不摆架子的英雄,在我心中,你才是最可亲可敬的侠士。” 茹芸站在柏树之下,那人说话时,就留神倾听,想要辨别出声源在哪里,却听不出来。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但他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茹芸便这样对着空气说话,她忽然意识到这点之后,竟自笑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茹芸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姓,但你定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大侠士。” 半明半黑的夜色之中,只听那人嘿的一笑。笑声一止,便见到一个瘦瘦的身影从那大柏树上滑落下来。茹芸见到那人的面貌,突然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萧爻哥,原来是你啊。” 萧爻淡淡地一笑,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却难掩忧思之色。 第二百九十一章 柏树下的对话 茹芸闯去漕帮的议事大厅,非是为了要参与什么帮中大会,也不是为了给漕帮出谋划策,她只是为了趁机为邵环山说情讨饶。帮中大会、出谋划策既与她无干,她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想得这么周全,她苦思无果,悄然走出屋外。本想一走了之,省得再想不出来时,丢人现眼。 萧爻一直蹲在大厅屋顶上,见茹芸走出大厅,有些奇怪,心想:“茹芸出去做什么呢?”远远望着。 当茹芸走到墙角边的翠柏之下时,见月影婆娑,半明半暗。忽然双手合十,对着那月亮拜了拜。她满脸虔诚,朦胧月色撒在她雪白的脸上,更增了几分娇美。她道:“月亮婆婆,听说你与太阳公公一样,是天底下最大公无私、又最有侠义心肠的了。我有事求你,你帮我想想主意也好。” 茹芸缓了口气。又道:“帮主叫我说我的高明之见,我原本是想说出我的意见后,能帮漕帮渡过这次的危机,就可求帮主饶了二当家。可我压根便没有,叫我从哪里说起?他们捉了邵二当家,有消息传出,天亮后就要将邵二当家的处决了。二当家不是坏人,他谋反司空帮主,是想重新整顿漕帮,抗击浪人,他不该死的。我要怎样才能救得邵二当家?”说完,向那朦胧的月亮拜了三拜。 萧爻心想:“原来茹芸是没有主张,才出来求月亮。嘿,月亮又怎么能帮到人间的事了?再说,那月亮和太阳,又怎么成了天底下最大公无私、最有侠义心肠的人?” 茹芸本来也不相信求月亮能灵验,实因心中挂记着邵环山不该死,可又无法救他。欲救而不得,一股焦躁之感淤积心内,若不说出来,实在太不好受。这才趁着月色未褪,拜求诉说。 她既知求月亮是不会灵验的,将心中的情绪稍作舒缓之后。虽然也于事无补,但总算是好受了些,叹了口气,拔步便走。 萧爻看到茹芸求月亮,对她这一举动很是奇怪,不由得起了童心,逗她乐一乐,也无可厚非。便以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向茹芸传送声息,又恐茹芸识别出自己的声音,穿帮之后,便没了趣味。于是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使茹芸听不出来,向茹芸传送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公无私,又最有侠义心肠?” 柏树下的茹芸听到这话,吃了一大惊,脸显惶恐之色。她的话是对月亮说的,难道月亮还能开口答复,那可是古往今来,从来未有过的奇闻了。以前没有,将来也绝不会有,可明明听到那声音飘飘渺渺而来。 茹芸低吼道:“谁!敢同本姑娘开这种玩笑?不想活了吗?”虽在怒吼,可她心下害怕,声音打颤,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这一声低吼,没半分怒意,却是在自卫。茹芸立即双掌护住身前,凝眸向四周打探着。没了声息,只听到草丛里蟋蟀们唧唧格格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仍是这般。茹芸收起了拳头,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自语道:“多半是我听错了,又哪里有人同我开玩笑?”随即噗的一笑。道:“争些子自己把自己吓坏了。哎,我竟这样胆小。” 忽然又听到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是同你讲笑。你刚才说月亮婆婆和太阳公公是天底下最大公无私的,这句话大有毛病。” 茹芸这才确定,确实有人同自己讲话。她凌厉地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并没见到说话之人的半点影子。心道:“这人藏在哪里呢?”冷冷地道:“我自己向月亮求助,有毛病就有毛病,我才不会在意呢。你躲躲藏藏,偷听我说话,安的什么居心?给我如实招来。” 萧爻已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茹芸背靠着的大柏树上。心道:“她并没有听出我的声音。”又道:“你求月亮没用,我也许能帮到你。” 茹芸道:“你能帮我?我连你的影子都没看到,叫我怎样相信?再说了,你会无缘无故的帮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萧爻听到这话,心道:“连她也如此信不过我,我又何必逞能?还是早走为是,免得丢人现眼。”道:“你不信就算了,漕帮的形势很复杂,待在这里会有危险的。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萧爻正想离开,茹芸心想:“这人可真是奇怪,前一句还说能帮我,后一句就是逃之夭夭的想法了。他既说过能帮到我,说不定他还真有这本事呢。”这是唯一一个主动向自己施助之人,倘若他也走了,可就真的没人帮助了。 茹芸道:“请你别走。” 萧爻懒懒散散地道:“我没本事帮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茹芸道:“你刚才还说能帮到我呢,你如果没本事,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萧爻道:“我这个人从来没做成任何事,就当我没说过。” 茹芸见不着萧爻,但从他的话中,听出一股自伤自怜之意,竟不自觉地涌起一股孤愤苦闷之感。心中想道:“莫非他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他原本是想帮我的,我一加盘问,他就放弃了。想不到他的心思竟是这般脆弱敏感。” 当即笑道:“你都说过了,怎么能当作没说过呢?男子汉一言九鼎,你自己说出的话,又怎么能不承认?难道你吐出去的口水,还能再吞回肚里不成?” 萧爻顿了顿。道:“就算我能帮你,可我帮你是不怀好意的。你要是接受了我的帮助,肯定会吃大亏,会被我害得很惨。为了不被我害,你最好别找我帮忙了。” 茹芸随即想到,原来他是为这个事跟我怄气了。这人跟我素不相识,怎么又会为这等小事跟我怄气呢?道:“想不到你是这样小气的人。” 萧爻心头一震,呆了呆。道:“也许我真是个小气鬼,这就告辞了,免得惹你讨厌。” 茹芸忙道:“我哪般时候说过讨厌你了?” 萧爻道:“这时候不讨厌,说不定很快就开始讨厌了。与其等你讨厌时我再走,不如趁你没讨厌之前提早离去,倒还可留个好印象。” 茹芸心想:“他像是很害怕我会讨厌他。这可真是莫名其妙,我跟他非亲非故,又怎么会讨厌他呢?” 说道:“我要是讨厌你,还会同你讲话吗?” 萧爻伏身于大柏树浓密的枝叶之间,可看到茹芸。见茹芸眼波流动,姿容秀美,比之纪诗嫣实是不遑多让。心下想道:“要是此刻在树下与讲话的人是诗嫣,那我还会急着离去吗?”想到纪诗嫣,不由得心下一痛。我这么想着她,不知她会不会也这样想我?她与她的师兄在一块,可喜悦得紧。幸福包围了她,她又怎会想起我这个倒霉的人来? 缓了缓。道:“我不走就是了,司空贤要你说你的高明主见,你可想好了吗?” 茹芸最关心的正是这件事。道:“我就是想不到,这才出来的。”顿了顿,又追问道:“你有什么高明主张没有?” 萧爻于是教了茹芸一番话,要她记下了,去议事大厅跟司空贤及其他帮众言说。 茹芸将萧爻所教的话记住了后,去到大厅里时,不免有些紧张。当她说到‘他们自然有所忌惮,不敢再来滋扰。’想不起后面的话来,只好停住不说。 司空贤对茹芸颇为了解,知道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才出口询问。茹芸想到这些话是那神秘人教自己的,和他不熟,再说这种事说出来只怕也没人肯信。就东拉西扯,将事掩盖了过去。她奉劝司空贤拒收纪诗嫣的屠龙令,却是出于本意。不想惹怒了司空贤,司空贤生怕她再暴露出漕帮的隐秘事件,便让她回去。 茹芸刚走出议事大厅,就来大柏树下寻找那神秘人。到了这时,见到那‘神秘人’竟是自己的兄长萧爻,茹芸又惊又喜。忽然想到萧爻藏身树上,变换声调,哄骗自己。为了求他帮助,竟说了许多恭维他的好话,有些着恼。 茹芸道:“你早知道是我了,为何不肯现身?害我……害我一直将你当大英雄似的,恭敬得不得了。你这个做哥哥的,真是一点疼爱妹子的心思都没有。” 萧爻心中却想:“我在议事大厅的屋顶上,可待了很久了。要是暴露了身份,让他们知道我偷听他们商议帮中机密大事,还能饶得过我?不杀了我,也要把我捉起来。” 道:“茹芸,漕帮目前的形势很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待在这儿,很危险的,你还是尽早离去为是。” 茹芸道:“我也知道漕帮现在的情况。可我不能走的,我要救出邵二当家。” 萧爻见茹芸提到邵环山时,眼波里真情流动,她对邵环山颇有情义。心下想道:“我已决定不再理会江湖中的闲事了,可不能自食其言。还是早走为好,免得又陷入到纷争之中,麻烦裹身,大为不妙。”道:“茹芸,你自己保重,我可要走了。”便跨步而行。 茹芸忙跟上。问道:“萧爻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我正要你帮忙,你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逃走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柏树下的对话二 萧爻停下了脚步,自己是悄然隐退,自愿远离江湖争斗。既不是被人追捕,这个‘逃’字合无论如何按不到自己头上。茹芸把自己退出江湖说成逃出江湖,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那意义就完全变了,这不可不辩。道:“我不是逃走,我是要去个没人的地方,过好往后的日子。心往哪里想,人往哪儿去,却绝非逃走。” 茹芸脸上微微一变。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爹爹的大仇,你报了吗?” 萧爻听到这话,怔住了。他随即说道:“我退出江湖,那是发自内心,也要一往无前的。至于报仇嘛,直到现在,仇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又怎么报仇?” 茹芸不禁皱了皱眉。不知道仇人在何处,就不想报仇之事,这是不负责任。道:“大哥,我身为女子,自幼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能因为找不到仇人,就以此为借口放弃寻找。爹爹惨遭害死,不报此仇,爹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而那仇人却得以逍遥法外,他必定嘲笑咱们是软弱无能之辈。大哥,你若不去报仇,对不起爹爹,也会遭人耻笑的,你不能推卸。” 萧爻道:“我何时推卸过?自从下山以来,我都找了好几个月了,可还是没半点风声,我也没说过要放弃寻找。但我猜想,说不准柳生十二郎已经死了,再找下去也是徒然。既然再找下去也是没用的,那为何还要找呢?” 茹芸皱眉瞧着萧爻,忽然觉得眼前的萧爻,与十多天之前直是判若两人。十多天之前,在丁家村中,萧爻得知仇人的名姓时,扬言要手刃仇人,为父报仇。可此时此刻,他却懒懒散散,对报仇之事,一直在推脱。 她不知道萧爻因纪诗嫣与柳生石雄之事,灰心丧气,以致着了魔,魔障不除,转不过那道坎来。又见萧爻明显比十多天前清瘦了不少,面上带着几分憔悴之色。心下一软,不再责备萧爻。柔声问道:“萧爻哥,好些天没见到你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 萧爻对自己的变化,却半点也没察觉到。反问道:“我变成什么样了?我难道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茹芸真有些哭笑不得,道:“你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自己竟不知道吗?” 萧爻听到自己居然有些憔悴,很是不信。问道:“我……我很憔悴吗?”他随即让自己保持镇静。道:“哈哈,茹芸啊,你可不愿看到我年纪轻轻,就一副忧思愁苦的模样吧?” 茹芸道:“当然不愿意看到了。” 萧爻道:“那就对了,我只有尽早离开这充满是非争斗的江湖,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我的样子才能恢复过来。所以啊,你别阻挠我退出江湖。你自己保重,我去也。” 茹芸浑没想到,自己关心他,他却以恢复面色为借口,几经周折,绕到退出江湖那件事上去了。 萧爻的功夫,茹芸是见识过的。那天在丁家村,萧爻与一百多名扶桑浪人相斗的情景,茹芸记忆犹新。那天,萧爻大发神威,以一己之力,抗击对方一百多人。杀得对方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茹芸心知,哥哥英雄武勇,实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自己所想做到的事,只有求助于他,方有办成的可能。另外,为父报仇这事,只有他方能办到,也理应由他去办到。 茹芸想了想,萧爻说了不到几句话,便会回到退出江湖这件事上。由此看来,他退出江湖的念头很是坚决。他要是退出江湖,从此以后,便没有他这号人物了。他既是厌倦了江湖,才想退出的。可想而知,他必会去一个别人不易找到的地方。天大地大,只怕他这一去之后,就永无再见之期了。 茹芸当机立断,无论如何,不能让萧爻就这么离去。他正当奋发有为的年龄,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他去办,而不该苟且偷安,韬光养晦。 茹芸又忙跟上前去,拦在萧爻之前。 萧爻心中想的却是,从今以后,这江湖上的事务可就与我无干了。我的名字叫作萧爻,谐音过来,就是逍遥。嘿嘿,我从此远离争斗,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那才无愧于这个名字,真正名副其实了。 萧爻走出不远,心下想得正美,脸上一副乐呵呵的神色。自从来到漕帮,遇到纪诗嫣之后,他一直心情郁郁,很难释怀。直到此时此刻,决心放下一切,退出江湖。才真正地品尝到从所未有过的欢心愉悦。 见茹芸拦截在前,脸上一股不啻之色,萧爻微微有些惊讶。见茹芸脸上不高兴,也不便将自己的喜悦表露得太过,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道:“茹芸,你干嘛拦着我?我赶时间,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对我越有利,你快让出道来,别要耽搁了我。” 茹芸见萧爻满脸喜色,初时还觉得奇怪。想了一想,随即便想到他是为能离开江湖而感到高兴。见他因为能逃之夭夭而欢喜非常,不由得大是光火。 冷冷一笑。道:“好可惜啊,好可悲啊。” 萧爻心思单纯,此刻胸中便只有退出江湖这个念头。但他年纪较轻,好奇心很丰富,听到茹芸这话,略有些奇怪。便问道:“有什么事是好可惜的,又有什么是好可悲的。茹芸,你可别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须知造谣生事,是会害人害已的。你年纪轻轻,不可学坏了。” 这番话,十足是个兄长训示小妹的口吻。 茹芸也不来搭理。心中想道:“你摆架子的本事倒真不小。”但知萧爻性情不稳,易喜易怒,虽然对他的种种表现很是不满,却也不敢随便刺激他。 茹芸说道:“倘若你就这样离开江湖,你那一身冠绝天下的武功,也就没了用武之地。萧爻哥,你如此埋没自己的武功,你不觉得可惜,我都为你感到好可惜。而那传授你武功的人,他不辞辛苦栽培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调教成武功高手。他自是希望你能将他的武功绝学学以致用,发扬光大。你却要退出江湖,埋没一身好武功,我为那传你武功的人感到很可悲,也为他们感到不值。”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从长计议 兄妹二人争得正是激烈,忽然,只听得大厅那边门声嘎吱一响,跟着便是漕帮帮众陆续走出议事大厅。 茹芸与萧爻同时警觉,两人都住了口,对望了一眼。茹芸一把拉过萧爻。道:“他们出来了,倘若被他们知道我们还停留此地,没事的也要惹出是非来,跟我来。” 萧爻咕哝着道:“要是不来耽搁,我早些离去,还会有这些事?”言下之意,自是责怪茹芸啰嗦,才给耽搁了。却也不愿让漕帮帮众发现了自己,因此没加深究,跟在茹芸身后。 茹芸也不予理会,只管领着萧爻往前走。萧爻看了看地势,正往西南边的一条小岔道里行去。两边是高过人头的土墙,土墙上长了不少野草,爬满了藤蔓。显然此路极是荒僻,少有人行。 岔道里又有许多小道,曲曲折折,很难辨认。萧爻走出不远,便已很难认清回头的路。心下有些疑惑,要去哪里呢?却见茹芸只是往前走,从不停下来认路。仿佛这条路她已走过了几百遍,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 两人绕过了几个弯,转过几条巷道,再也见不到漕帮帮众,竟连那些帮众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萧爻停了下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茹芸。” 茹芸道:“你如果不想被漕帮中人发现,跟着我走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萧爻道:“你这是妹妹跟哥哥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我好歹是你哥,跟我说话,也不放尊重些。这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茹芸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萧爻言辞颇为严厉,面色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态。便知他并非真的以大哥的身份来教训自己。笑道:“你说我不尊重你,那好啊,明天我把你当活菩萨供在东海边上的龙王庙里,早晚上香净水,铺设时新鲜果供奉你。你可愿意?” 萧爻哈哈大笑。道:“我倒愿意,只怕龙王怪我占他庙宇,抢了他的生意,便不高兴呢。他率领着虾兵蟹将、乌龟儿子、王八孙子,来拆我的庙。我双拳难敌四手,一败涂地,唯有大呼糟糕。” 茹芸捧腹大笑,直笑得弯下了腰。正色道:“让你去报仇,你推三阻四,挨挨塞塞,胡说八道却很在行。” 萧爻道:“报仇的事哪会那么容易,我要是找到了柳生十二郎,必定跟他大战一场。说不定是我杀了他,也说不定是他杀了我。” 茹芸本来还怪他胆小不敢去,但随即想到,萧爻武功虽高,但柳生十二郎必定也非庸手。当真交手,萧爻并无必胜之算,就是丧命于柳生十二郎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回心一想,自己在这世上只有萧爻这么一个亲哥。倘若他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必然也要伤心难过。要是他因报仇而死在对方手上,那更要悲痛欲绝。想到此处,那责怪之意也早已消失不见。心中想到:“哪怕报不了仇,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已胜过一切。” 萧爻没听到茹芸说话,转头看去,见茹芸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慈和。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没在意。道:“茹芸,这条巷子出口在哪里?” 茹芸道:“这中间都没出口的。只有走到尽头,才可通到外面去。”又道:“萧爻哥,你就算不去给咱们的爹爹报仇,我也不会怪你了。逢年过节,我们多烧送纸钱给他们,他们在阴间过得大富大贵,也当瞑目了。若得空闲,便多做几场法事,超度超度。生前所受的种种冤愆业报,也就慢慢消除。” 萧爻听得茹芸竟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实是全然没有料到的。道:“好妹妹,你早该这样说了。虽然你领悟得慢了些,但毕竟还是理解你哥了。” 这几句话说得较为亲昵,茹芸却也知道,萧爻一旦高兴,便会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于是也没来在意。道:“你要退出江湖也行,江湖对你不起,所以你要远避江湖之外。我可没对你不起,你去了之后,咱们要时常联络。” 萧爻心下想道:“我这一去,便去个清宁太平的地方。到底会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又怎么和茹芸联络得上呢?”道:“这个自然要联络的。” 茹芸道:“哥,你会去哪里呢?” 萧爻怔了怔。道:“我落脚于何方,此刻还说不准的。不过,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设法跟你联络上。我这次离开江湖,率先给你作了示范,也可积累一定的经验。哈哈,说不定你哪天厌倦了江湖,也想离开,我的经验对你可大有帮助了。” 茹芸浅浅一笑。道:“我要是能救出二当家,便与他一起离开江湖。” 萧爻微微一惊。道:“那要是救不出呢?” 茹芸顿了顿,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要是救不出,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萧爻心想:“我退出江湖之事,茹芸是不会再阻挠的了。那也就是说,我什么时候想走,便什么时候走。” 又想:“茹芸一直惦记着邵环山,要是邵环山真出了什么岔子,不知茹芸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忽然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告诉我,邵环山是怎么回事。” 茹芸听他竟主动过问这事,不由得十分惊喜。却先问道:“哥,你是回心转意,决定不离开了吗?” 萧爻道:“不是不离开,只是要推迟离开。等救出邵环山,我就走。” 茹芸听他仍是会走,略觉失望,但听他肯帮自己救出邵环山,又不禁喜出望外。萧爻若是撒手不管,那自己救出邵环山便是一分把握也没有的。得萧爻出手,只觉得救出邵环山的把握增长到了九分。 两人说着话时,已来到一排木屋之前。茹芸道:“哥,你跟我来,咱们到屋里歇歇脚,我也好将事情整个告诉你,咱们从长计议。” 萧爻向那木屋看去,见是两间木屋并排着,窗扉门板已有破损。想来无人居住,年久失修。问道:“茹芸,这是什么人居住的地方呢?你知道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木屋中的人 茹芸道:“这两干屋子,都不知修了多久了?我哪知道以前住过谁来?你问得没半点道理。” 萧爻道:“我就随便问问,又不是调查,没道理便没道理。你怪我做什么?我好歹是你哥,岂能让你随便责怪?” 茹芸没再搭话,抢先跨进了屋子里。突然间,只听她一声惊呼。同时又听到另有一人也是惊呼了一声,其惊惶之态与茹芸不相上下。 萧爻道:“茹芸,怎么啦?咋咋呼呼的干什么?”说话之时,一个箭步,纵到茹芸身旁。却见茹芸脸色灿白,双眼盯着木屋中的床板。 萧爻顺着茹芸的目光看去,却见那木床板上斜躺着一名中年男子。此时,天色渐明,已可辨认事物。萧爻只见木板上躺着的那人头发蓬乱,遮住了脸孔。遍体鳞伤,多处伤口上还在流着血。他披头散发,满脸惊骇,神情甚是可怖,却认不出他的面貌。 萧爻见到后,也不禁吃了一惊。左手凝运掌力,护在茹芸身前。右拳虚击,以防床板上的人忽然暴起。 萧爻喝道:“什么人?” 那人啊的叫了一声,两手缓缓支撑起身子,靠着墙壁,坐了起来,见他嘴巴微微一动。说道:“茹芸。是……是我啊。你……你……不要……不要杀我。” 茹芸向那人凝视片刻,啊地一声。叫道:“张掌舵!是你啊。” 那人道:“是,是,是我。” 茹芸拨开萧爻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向萧爻说道:“哥,这人是漕帮掌舵张十全。”随即又道:“哎唷!你这是怎么啦?” 说着话时,已向张十全奔了过去,萧爻跟着走到了床边。却见张十全的肩膀上、胸前、腿上都有伤口。已用白布包扎过,鲜血浸了出来,染红了白布。张十全失血过多,此刻伤痕作痛,折磨得十分虚弱。 茹芸皱着眉头。道:“怎么受这么多的伤?张掌舵,你感觉要不要紧?” 张十全道:“我……我……”喉头梗塞,竟难以言说。 萧爻在张十全的肩膀上点了点。张十全啊的大叫一声,痛得牙关打颤,冷汗直冒。他怒喝道:“哎唷,痛死我了。你……你干什么?”左手斜探,向萧爻的面门抓了过来。哪知他重伤之下,有心无力,手刚伸出一半,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又是愤怒,又感觉大失面子。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趁人之危,在我肩上指指点点的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想杀我,我便和你拼命。若要侮辱我,那是万万不能。” 萧爻出手点向张十全,原是要封住他的穴位,以阻止血流。听他竟误会自己,摇了摇头。道:“你既如此信不过,那好。我不来侮辱你就是了。”双手一抱,不再向张十全指点。 茹芸道:“张大哥,你别误会,他叫萧爻,他是我哥。他不会加害你的,更不会侮辱你。” 张十全道:“他是你哥?”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伤已不如先前痛得厉害,经萧爻点了几指后,舒缓了许多。而其他伤口处仍如先前一般,痛楚难当。这才知道,萧爻适才在自己肩上点的几下,竟是为自己治伤止痛。 茹芸道:“他就是我哥,他的武功可高明得很。” 张十全虽受伤极重,可脑袋仍十分清醒。又问道:“他武功很高,那他治伤的本事也不小咯?” 茹芸道:“这个嘛,我可不大清醒啦。不过武功高的人,大多内力深湛,治伤的本事只怕也是水涨船高。” 张十全‘哦’的回了一声。转头凝望着萧爻,暗想:“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了些稀奇古怪的本事,竟然能帮我止痛。他既是茹芸的哥,料来并无歹意,那是我错怪了他?” 这个时候,张十全只觉得腿上、胸前的伤口处如烈火在炙烤着,只痛得大汗直冒。他多希望萧爻能在他伤口上再点上几指,不管他的手法有多么古怪,但只要能帮自己止住疼痛,就是砍掉自己的腿也在所不惜了。可惜自己先就错怪了他, 此刻再来向他哀求,他要是答应了还没什么,他要是不答应,反而奚落自己一顿,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下发横:“痛死我算了,求是绝不能求的。” 张十全强忍痛苦,他紧压牙关,额头上冷汗直流。他的眼睛却望向萧爻,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求恳之色。自是希望萧爻那神奇的手指能在自己的伤口上再点上几下。心道:“开口求他是绝不能够的,只盼他聪明绝顶,能明白我的眼神。知道我痛得快不行了,便来给我点上几指,缓解缓解我身上的痛楚,也是好的。” 萧爻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神色极是轻松,却将眼光避了开去,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茹芸见张十全巴巴的望着萧爻,眼神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偏偏茹芸不懂得其间的玄妙,不知张十全有什么祈求。见张十全满头大汗,面色痛苦。问道:“张大哥,你很热吗?让我把窗户打开。” 茹芸转头向四面看去,果见四周的窗户全是紧紧闭着的。屋子封闭,一点也不透风。茹芸以为自己所猜极对。笑道:“果然是了。窗户都闭死了,还怎么通风?别说张大哥受伤在身,热得难受,便是我全没半点伤害的,也都觉得闷热难当。”只听得拉窗的声音嘎吱嘎吱地响,茹芸已将四面的窗户全都打开了。清风扑面,精神为之一爽。 茹芸走床边。道:“张大哥,我把窗户都给打开了。通通风,散散热,就要凉快了。” 张十全头脑十分清醒。他深知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是由伤痛引起的,与通不通风可没半点关系。茹芸打开窗户,通风散热,虽是好意,可与自己的伤痛完全地风马牛不相及。 张十全道:“多谢茹芸姑娘。”心下却想:“这小子难道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时候,痛楚加剧,张十全忍不住轻轻哼出声来。 茹芸问道:“张大哥,你怎么样?” 张十全道:“我没事。”他提了口气,转头看着萧爻。道:“这位少侠,你刚才在我肩膀上点了几下,那是在为我止痛吗?” 萧爻笑了笑,淡淡地道:“我那是在侮辱你。” 张十全道:“麻烦你再侮辱我一下。不,最好多侮辱几下。” 茹芸不由得十分好奇,张大哥这是热昏了头吗?怎么求我哥侮辱他?问道:“张大哥,你发疯了吗?” 张十全叫道:“我太痛苦啦。萧爻,你快点动手。” 第二百九十五章 漕帮的内讧五 萧爻见张十全痛得满头大汗,心下也十分同情,可一想到他刚才还怀疑过自己,一片好意,竟被人误解,不由得有些气恼,嗤地一笑。道:“张大哥,我一来就出手为你止痛,可你说我是侮辱你,我当然不敢动手啦。你要是不横加阻挠,这会子早给你止住疼了,你也就不会这样痛苦。” 张十全叫道:“是,是,我知道,那你快动手帮帮我吧。”他面色焦黄,汗水不断,显得痛苦至极。 茹芸凝望着萧爻,心道:“原来是张掌舵信不过我哥,我哥才停手不治的。张十全如此痛苦,那都是他自讨苦吃,可说活该之至。”又想:“他虽然活该,但我们却不能见死不救。”叹了口气。催道:“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既能帮张大哥止痛,就别再犹豫了。” 萧爻眨了眨眼。道:“你还忘了说一句话。” 茹芸奇道:“什么话?我有忘了吗?” 萧爻道:“你应该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茹芸噗的一笑。正色道:“我又不是少林派的正宗弟子。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八个字不用也是成的。而且本就不该用,你什么时候听到少林派以外的人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挂嘴边了?我们不是佛家,偶尔说两句佛偈,体会一下佛家的微言善义那是无可厚非的,可不能像佛家弟子那般较真了。” 茹芸缓了口气,又道:“再说了,我们要是将佛家的经文妙语常挂嘴边,那成什么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抢当和尚呢。” 萧爻已在张十全各处伤口上点了数指,止住了漫流的血液,听茹芸说到此处。道:“你胡说八道得也该差不多了,歇歇吧。” 萧爻说着话时,将张十全的身子搬正,伸掌抵在他背心,提了一口气,将一股绵柔真气输送到他的体内。 茹芸噘了噘嘴,道:“我的话可都是有理有据的,哪一句是胡说八道了?” 萧爻道:“你说你要抢当和尚,你有见过女和尚吗?” 茹芸愣了一愣。心道:“当真还没听说过有女和尚,我这话可真有些不对了。”却笑道:“我说要抢当和尚,这话是帮你说的。不过你就算肯当和尚,也不知少林寺肯不肯收呢。” 萧爻以真气为张十全治伤,正到关键时刻,不敢分神接话。茹芸见萧爻面色严肃,没再打岔。 张十全只感到一股绵柔之力至后心志室穴沿督脉传入。那股真气所过之处,顿时变得暖洋洋的,身上伤口处的痛楚,立时得以减缓。知道那股真气对自己大有益处,当下并不运劝抵抗。过了不多一会儿,那股真气便在全身经络之中游走了一遍。呼吸大畅,疲乏之感似是得以消除。 萧爻将手掌缓缓撤离,嘘了口气。道:“张大哥,我刚刚已输了些真气给你,帮你打通了血脉。但你受伤太重,短时内是痊愈不了的。须得慢慢调理,两个月之内,不得擅动刀兵,与人厮斗。你安心调养两个月,所受的伤才能愈可。” 张十全听得萧爻如此一说,心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满脸感激之色,当即站起身来,向萧爻作了一揖。道:“承蒙萧少侠相救,张十全感激不尽,” 萧爻道:“张大哥不必客气。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张大哥请教。” 张十全从床上坐起身来,背靠着墙壁。道:“我的命是萧少侠救的,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尽管吩咐就是了,凡我所知的,必定知无不言。少侠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问。” 萧爻道:“张大哥,要谁打伤你的?” 张十全听到这话,脸上变色,只听他怒骂道:“不得好死的王八蛋、龟孙子,祖宗十八代不是人的扶桑猪狗……。”他足足骂了好一会儿,直骂得气息不够了,才收声不骂。又听他说道:“老子漕帮内部的事凭什么你要来插手?” 萧爻听他如此咒骂,便知是给扶桑人打伤了。萧爻向茹芸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萧爻问道:“张大哥,打伤你的扶桑人是谁呢?你可还记得吗?” 张十全道:“打伤我的扶桑人,是一个青年,他的名字叫作柳生石雄。” 萧爻脸上微微一变。念道:“柳生石雄,诗嫣的师兄。他为什么会打伤你?” 茹芸却忽然问道:“哥,你也认识纪诗嫣那妖女吗?” 萧爻心下一阵发凉。心道:“茹芸为什么会骂诗嫣呢?难道诗嫣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却道:“茹芸,你别先出口伤人。诗嫣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茹芸心道:“诗嫣,诗嫣,你叫得倒挺亲热。”却道:“漕帮这次四分五裂,就是由她一手挑起的。我骂她两句,你心疼什么?她跟你很好吗?” 萧爻怔了一怔,脸上微微一红。问道:“她怎么就把漕帮弄得四分五裂了?” 茹芸道:“哥,你是不知道啊,纪诗嫣手上有屠龙令。” 萧爻曾听过屠龙令的一些传闻,但一直不知屠龙令是什么东西。问道:“屠龙令是什么东西?诗嫣从哪里得来的?” 茹芸提高嗓音,道:“你竟然连屠龙令都不知道?” 张十全缓缓说道:“屠龙令是屠龙阁阁主的秘密令牌,凡接了屠龙令的人,务必听从屠龙阁阁主的号令。若有违抗,株连满门。” 萧爻道:“这可怪了,既然接了屠龙令并无实在的好处,还处处受制于人。时时听人号令,那有谁会接?” 张十全叹了口气。道:“倘若不想接便能推脱得掉,自然谁都不会接的。” 萧爻道:“为什么推不掉。我不接他屠龙令,他难道能吃了我不成?” 张十全道:“不接屠龙令,屠龙阁也不会吃了你。但他会把你的家人全都抓起来,再来向你发号施令。萧少侠,茹芸是你妹子,倘若她被人捉了去,对方以她的性命生死来要挟你,让你帮他们办事,你能不俯首听命吗?” 萧爻和茹芸对望了一眼,萧爻心想:“假如茹芸被人捉了去,我定然非救她不可。若捉她的人以她来作要挟,要我做坏事,我能不能答应呢?”随即又想:“就算明知不能答应,我必定还是会答应的。” 茹芸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道:“最好别发生这种事,萧爻哥多半肯为我冒险的。” 却听张十全说道:“一个月以前,纪诗嫣派人捉了司空帮主的老婆孩子,以此为要挟,要司空帮主接收屠龙令。司空帮主当然不愿意,想以武力制服纪诗嫣,两人在漕帮的议事大厅斗了一场。” 萧爻道:“可知是谁胜了?” 张十全叹了口气。道:“司空帮主在江湖上打拼了这么些年,也算得一流高手了,她纪诗嫣不过才二十多岁,又能有多大的本事。无论内力,还是拳脚,司空帮主都比纪诗嫣高出不少。可纪诗嫣会使东瀛忍术,司空帮主破不了东瀛忍术,那一战,却是帮主输了。” 张十全又道:“司空帮主输了那一战,武功打不过人家,又有把柄落到人家手上。这才妥协下来,接了屠龙令。” 萧爻问道:“司空帮主接了屠龙令之后,那纪诗嫣吩咐他做了哪些事呢?” 张十全道:“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灭了鳄鱼帮。” 萧爻恍然叫道:“原来屠戮鳄鱼帮这事,是纪诗嫣吩咐漕帮做的。” 张十全道:“那还有假吗?我们与鳄鱼帮都属于水上帮派,就算有仇,打上几架,消了气,也就完了。若非接了屠龙令,绝不至于赶尽杀绝的。” 茹芸接道:“司空帮主命邵二当家带人灭了鳄鱼帮,便去找纪诗嫣要人。可纪诗嫣并不放人,又叫帮主去征缴游龙帮和海沙帮。帮主无奈,只得领命。邵二当家与另外一些帮众不知实情,听到帮主又要征缴游龙帮,都十分反对。为此争吵了好几天,帮中有些粗鲁汉子见讲不合,就开始骂了起来,最先是对骂,骂着骂着就动上了手。到得后来,漕帮分为了两派,一帮支持帮主,一派反对帮主。两边打了起来,正不知如何收场,纪诗嫣与柳生石雄却带人来到漕帮。” 张十全道:“漕帮发生内讧时,我是站在二当家这一边的。我们帮中兄弟虽然言语失和,意见不一,但大家相处多年,一起出生入死,是情深意重的好兄弟。就是动手,也只当作较量比试,出手发招时,那都是留有余地的,都不肯将致命杀招用到自家兄弟身上。” 张十全续道:“纪诗嫣与柳生石雄来到之后,局势顿时变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乱斗中的兄弟所站的立场,将我们都当作乱党,逢人便杀,我便是在乱斗中给柳生石雄砍伤的。” 茹芸道:“萧爻哥,那天在丁家村与你分别之后,我就来漕帮了。我赶到漕帮时,大乱已将止息。我躲在一边,看到司空帮主吩咐手下将邵二当家的关了起来。司空帮主与纪诗嫣在议事大厅中商议要务,等到纪诗嫣等人离去后。帮主召集大家在议事大厅中集会,我才大着胆来为邵二当家求情。” 萧爻只觉得一颗心在不住地往下沉,一阵一阵地发冷。自从见到柳生石雄之后,他已暗下决定,不再插手江湖上的事,江湖上的事,自然包括了纪诗嫣的事。那也就是说,自己远离江湖,纪诗嫣如何,那都不会再惦记着。纪诗嫣竟然逼迫司空贤屠戮鳄鱼帮,鳄鱼帮的惨祸此刻又浮现了出来。这次征缴游龙帮,不知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萧爻手里捏着一条断桌腿。道:“不能让她这么做,我要阻止她。”他神色激动,手上稍微用劲,便将那条桌腿捏得粉碎。 第二百九十六章 救帮手 萧爻说‘不能让她这么做,要阻止她’这句话时,声音微弱,如同是在自语。茹芸问道:“哥,你要阻止谁呢?” 萧爻毫不犹豫地说道:“纪诗嫣。” 茹芸微微一笑。道:“这才是我哥。纪诗嫣年龄不大,但做坏事的本领高得出奇,一般人又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有我哥亲自出马,才制得住她。”又问:“哥,你打算怎么做?” 萧爻听得纪诗嫣逼迫漕帮帮主司空贤先灭鳄鱼帮,又要去攻打游龙帮,如此争战不休,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送命。推及事起之由,无非是纪诗嫣在幕后指使。实不愿见到江湖上血雨腥风,生灵涂炭,因此才说要阻止纪诗嫣。但说到办法,却是一条也没有。 听到茹芸询问,萧爻顿了顿。要阻止纪诗嫣,当然要先找到她。便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她,说明她的胡作非为,让她收回屠龙令。我还要叫她回扶桑去,我们中原的地盘上,容不得外人来为非作歹。” 茹芸很是赞同。心想:“你先前一直想的是隐居世外,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我怎么劝你都不听。当你听说了纪诗嫣的种种恶行后,你就改变主意了。足以见得,能令你改变主意的也只有她了。”道:“哥,我支持你。不过在纪诗嫣身边的可有不少扶桑人,那些扶桑人都是武功高手。你一个人贸然前去,一来不知纪诗嫣的下落,很难找到,二来就算找到了她,她手下的那些扶桑武士是不会袖手旁观,让你轻易接见到她的。” 张十全身上的伤已不再疼痛,他呼吸顺畅,精神得到提振。这时候,忽然岔道:“不错,茹芸所言极是,萧少侠,你虽然武功高强。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你一个人去对付那些扶桑武士,实在太过凶险。” 萧爻道:“难道怕有危险,就不去了吗?嘿嘿,张大哥,茹芸,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你们,现在来阻止我的人也是你们,这不是乱来了吗?” 茹芸道:“告诉你这事,是让你知道纪诗嫣是个很坏的人,你不要对坏人好。阻止你去是不想你去冒险。” 萧爻淡淡地一笑,当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时,通常他都十分自信。他道:“那有什么冒险的?既然对方意图明显,要来我中原捣乱,搅得我们不得安宁。那咱们就得剔除祸乱,还江湖以太平。呵呵,那么点儿危险,焉能吓得退我,此行非去不可。” 张十全精神一振,只见他脸颊微微一鼓。抱拳道:“萧少侠,你若非去不可,请许我和你一块去。” 茹芸和萧爻都是一惊,萧爻不禁心想:“你去怕是不成的。”瞧着张十全,颇有些讶异,并未直接说出。 茹芸随即说道:“张大哥,扶桑人心狠手辣,下手绝不容情。你如此无惧,勇气可嘉,我是十分佩服的。但你想想,你好手好脚的时候,尚且被他们打成伤残人士。现下你的伤还没有完好,再与他们交手,那不等于去送死吗?因此啊,你有这份杀敌报国的心,已很足够,却是绝对去不得的。” 张十全高声道:“大丈夫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帮主他们害怕跟扶桑人对战,我可不怕。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他双手撑着床上,想要挣起身来。不料哗的一声,手臂折回,整个身子重重地跌落下去,只差点儿把床板震断。萧爻忙去扶住,张十全斜依着墙壁,大口喘气。 茹芸道:“张大哥,你这样是去不了的。要你去,还不如让我去。”转头看着萧爻。道:“哥,咱们这就去搅乱纪诗嫣,连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作萧氏兄妹合揍来犯倭寇。” 萧爻心道:“与扶桑人交手,那可不是说着玩的,弄不好便脑袋搬家。茹芸虽说得漂亮,一旦事到临头,刀剑齐施,她又如何抵挡得住?”道:“茹芸,你也不能去。” 茹芸心中正想:“萧氏兄妹合揍来犯倭寇,这话传到江湖上去,可要大出名头了。江湖中人问到,萧氏兄妹,不知是谁。我便告诉他们,二人当中其中一个便是我萧茹芸。江湖中人还有不对我瞻仰膜拜的?” 听萧爻不让去,茹芸小嘴一噘,几乎能挂个瓶子。道:“你就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萧爻道:“这种既担惊受怕,又是拼命的事,岂是你女孩子家能做的?” 茹芸道:“那你一个人去,我更加担惊受怕呢。万一……万一……。”说到这儿,茹芸喉头一哽,眼泪哗地掉了出来。 萧爻心头微微一震,他道:“有什么万一?傻妹子。”眼眶中却已泪光莹然。 茹芸擦了擦眼泪。忽道:“你不让我去,我依你便是,那你找个帮手也好啊,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萧爻心道:“帮手,有谁愿意和我去呢?”道:“茹芸,你这不是跟我说笑吗?” 茹芸道:“有的,邵二当家便是为阻止帮主接收屠龙令,而被囚禁的,他最憎恶扶桑人了,英雄惜英雄,他和你肯定划得来。” 萧爻道:“嗨。你不是说他被囚禁了吗?那他还怎么去啊?” 茹芸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忽又说道:“哥,那你把他救出来,不就成了吗?” 张十全忽然双手一拍。只听他激动地道:“正该如此,茹芸,你聪明机智,可比我高明得多啦。”竟已默认,萧爻会救出邵环山。 萧爻向茹芸横了一眼。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半天,就是要借我的手救出邵二当家,对不对?” 茹芸嫣然一笑。道:“我为你找了个帮手,你还不快谢我?我好歹是你妹妹,你这么凶巴巴的看着我干什么?”这句话是她从萧爻那儿学来的,用得十分顺当。 萧爻心道:“邵环山曾是漕帮的二当家,见识远胜于我。倘若有他相助,那成功的把握便增了不少。”道:“好,你知道邵二当家被关的地方吗?” 茹芸喜道:“我就知道我哥仁义无双,路见不平,绝对要拔刀相助的,跟我来吧。”茹芸说完,转身走出木屋。 萧爻给张十全交代了几句,要他安心在此静养。张十全道:“有萧少侠出手解救,我就放心了。我一定听从萧少侠的叮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两个月内,绝不跟人动手。就是有人朝我脸上吐口水,我也只低头擦掉。不过,萧兄弟,你得答应,等两个月后,我的伤势痊愈了,我再求你带我闯荡江湖,你可不能再拒绝。” 萧爻道:“张大哥是天下间撑船技巧最高超的人。到时候,我包下你的船,一同去大海里闯荡闯荡。我只有一个要求,张大哥最好在船上备上几十坛好酒,我就是睡着时,也能在梦里随手拿得到。其他东西一概不许放,张大哥能答应吗?” 张十全听到‘好酒’二字,忍不住喉头涌动,吞了口馋涎。道:“一定叫你满意。”萧爻道:“一言为定。”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张十全目送萧爻离去,见萧爻瘦瘦长长的影子落于地下。不由得感叹道:“便是影子也充满了英豪气概。世间豪爽俊杰,非萧少侠而谁?” 第二百九十七章 救帮手二 萧爻跨上几步,跟上茹芸。问道:“茹芸,我们要去哪里营救邵二当家?又该怎么救法?” 茹芸皱了皱眉。道:“萧大侠,你武功绝顶,聪明过人,怎么这样简单的事还要问我?” 萧爻道:“就算我武功绝顶,聪明过人,就问不得了吗?孔老夫子曾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可见聪明的人照样有问题要问的。说不定越聪明的人,问题反而比常人多得多。” 茹芸心想:“能有什么计策?将守卫打散,才能救出二当家。”道:“少说话,多做事,跟着我走,架有你打的。” 萧爻心中一愣,暗道:“邵环山曾是漕帮的重要人物,关押他的地方必定十分隐秘,轻易找不到,而且看守也必定十分严密。哎,听茹芸这口气,少不得又要动武了。”当即提一口气,不快不慢地走着。到底会与什么样的人过招,却也猜想不到。 两人顺着一条林荫小道,向西南方向前行。走出约有半里,来到一片桃花林间,两旁种着一排排的桃树,中间一条夹道可供行走。桃花将谢未谢,地上铺着的、树上挂着的全是一大片一大片红通通的桃花。骄阳朗照,但闻得一阵阵花香扑鼻而来,芬芳淡雅。花团锦簇,一群群蜜蜂飞来绕去,嗡嗡嗡嗡之声此起彼伏,像是采取花蕊酿造蜂蜜。此地景色甚佳,比之张十全所在的木屋,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 萧爻向茹芸瞧去,正想问她还有多远路程,茹芸忽然转头瞧着自己,茹芸先说道:“大哥,你别这样苦着脸,你学会了一身好武功,天下有几人是你对手?你不去打别人,别人那就烧高香了,你还会怕打架吗?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好身手,哎!”茹芸叹息了一番,脸上显出羡慕赞叹之色。 萧爻问道:“你要是有我这样的身手,那便怎样?” 茹芸道:“我要是有你这样好的身手,用处多得我自己也数不清。就拿最简单的来说吧,我如有你这一身好武功,早就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收入囊中了。” 萧爻心中微微一惊。随即淡淡地说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那不过是个虚名,不值得羡慕的,更加不值得为了个虚名与天下间的英雄好汉作对,争得头破血流,那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茹芸道:“好好好,不争天下第一也行。但拥有一身好武功,总是好的。我要是看谁不顺眼,便将他好好地教训一顿,直要叫那人服服帖帖,我便饶他。” 萧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正是不想伤到别人,才不想打架的。” 茹芸嗤的一笑。道:“你不想打架,那你学武功做什么?” 萧爻道:“最先教我武功的人是爷爷。” 茹芸接口道:“你的爷爷那就是我的爷爷了。” 萧爻点头道:“自然是的。” 茹芸听得自己尚有一位爷爷在世,又是欢喜,又是温暖。忙问:“那爷爷有多大年纪呢?他一顿能吃多少饭?走路拄拐吗?他的武功怎样?” 萧爻与萧万立相处了二十多年,但对萧万立的日常起居,却少留意到。茹芸的这几个问题可有些不易作答。沉吟着道:“爷爷有七十三了吧,他满头白发,胡子也白了。武艺很高,内功深湛,一向精神矍铄,身子骨清健得很呢,爷爷行路从不拄拐的。” 萧爻续道:“爷爷的酒量也很高,饭吃得不太多。” 萧爻这些说得不够严谨,茹芸津津有味地听着,脑海里在幻想着那位年逾七旬的爷爷。道:“大哥,那爷爷没跟你一块出来吗?” 萧爻道:“爷爷与周大爷,还有小山,三人一道去寻找另一位名叫唐雨溪的前辈高人。我则依照爷爷的吩咐寻找仇人,为爹爹报仇,另外我还答应过周大爷,要将他传给我的龙象心法还给崆峒派。我与爷爷临别之际,立了一个半年之约。半年之后,无论报不报得了仇,我们都要到崆峒会齐的。” 茹芸道:“那就对了,还有这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办,你怎么能轻易便退出江湖?幸亏有我力挽狂澜,在我的极力劝说下,你及时回心转意,悬崖勒马,终于走上了正道。”说罢,满脸得意之色。 萧爻心道:“我没有退出江湖,大半是因为要去阻止诗嫣胡作非为。但茹芸的劝说鼓舞,却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用。”听得茹芸竟将劝回自己的功劳大包大揽,不由得淡淡地一笑。 茹芸见能逗笑萧爻,甚有成就感,心下大是欢畅。道:“哥,你说你将会去崆峒与爷爷会齐,那你带我一起吧,我很想去拜望他老人家。” 萧爻顿了顿,自忖自己自由自在惯了。若携带茹芸同行,不如自己独来独往自在。道:“此去崆峒,关山路远,少不得奔波流浪。咱们虽是兄妹,可若同行的话,只怕多有不便,你还是不要跟我去了。” 茹芸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们可这样说好了。” 萧爻喉头一动,还想再说话时,却听得桃花林彼端传来一阵和歌之声。也许那和歌之人便是守卫,便警惕起来。拉住茹芸。茹芸低声问道:“哥,怎么啦?” 萧爻内力强过茹芸,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声响。道:“那边有人,先别忙走。”茹芸点了点头,也停下了脚步。萧爻凝神听去,听到那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唱道:“酒醒只在花下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萧爻听得那人所唱的乃是唐寅的《桃花庵歌》。心下想道:“唐寅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他能诗会画,通晓音律,才华横溢。可惜的是,被朝庭禁令一生不得参与科考,这便阻断了他的士途。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读书考试,继而入士为官,是天下孤寒翻身之机。唐寅空自学富五车,却不得参加科考,历来的读书人当中,数他运气最背。他一生命运坎坷,曾以卖画作诗讨生活。这首《桃花庵歌》便是他失意之时,郁郁之际,寄情山林野庙,有感而作。” 又听那人接着唱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马尘足贵者趣,酒盏花枝我得闲。” 跟着便响起了一阵箫鼓伴奏之音,韵律却是商调,听来低沉哀婉,如飞泉一落千丈。过了一阵子,由商调渐渐转为角调,箫鼓大作,跟着噼噼啪啪地急响了一阵,调子才转清和,渐渐有了些生趣。 萧爻心中想道:“既然被禁令一生不得参与科考,那入士之想打消了便是。不去读书科考,何妨悠游于花林酒间,做一清雅之士,半醉半醒之中,消遣渡日。倒还省去了做官的车马劳顿。唐寅这诗写到几句时,已料想到了自己做官的景象。富贵固不必说,却少不得车马奔波,风尘浪荡。相比之下,竟不如清闲自在,花酒自娱。” 却听得所奏调子渐渐转高,隐隐然有曲高和寡之意。又听那唱诗之人唱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伴奏渐转清高,鼓声已停,只剩下一箫声急转直上,声音越转越高,也越加的孤独,似非做到超凡脱俗不可。 萧爻心想:“看来唐寅的心中必然是孤愤难伸的,因此他才会在诗中为自己辩解。非是我所作所为疯癫异类,不过是世俗之人以世俗的眼光看不穿罢了。既然世俗之人不以我为同类,我便大大方方地当个异类,却又何妨?” 萧爻一时为诗中妙旨所引,若不将全诗解完,势难罢休。又想:“武陵豪杰,自是指陶渊明了。看来唐寅失意之后,便想到了陶渊明。他在诗中,对陶渊明推崇备至。说陶渊明种豆南山,荷锄带月,甘苦劳作,纵使无花无酒,却也过得悠然自得,如此邈远磊落的心境当真难得。” 第二百九十八章 救帮手三 箫声忽然停顿,茹芸道:“大哥,过了这桃花林,便是关押二当家的所在,我们快走吧。” 萧爻心想:“既是关押之所,为何有箫鼓唱乐之声。”两人伏低身子,在桃花林里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一块土墙之前。萧爻伸头高过土墙,往里张去,见是一座庭院。正对面是一间石屋,石屋前种有两株大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石屋两侧是两间高大的木屋。 在两株大柏树前,有两个大石墩,两名黑衣老者各占一个,盘膝而坐。左首一人头发全白,颧骨较高,形貌颇为清瘦,腰间挂着一柄三尺长剑。右首一人头发花白,依稀认来,便是徐如松。 在两名老者前方的空地上,另有三名中年白衣男子,两名青衣女子,两名女子居左而立,一人手里拿箫,一人拿着一副金黄色的铜锣。萧爻自后望去,见那两名女子均身材苗条,想来姿色不错。 三名白衣男子中,居左一人手里拿的是一对饶钹,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本浅黄色诗集,右面一人前方放着一只大鼓,他手拿着两只棒槌,想来适才唱歌奏乐的便是这五人了。 茹芸轻声说道:“哥,邵二当家便是关在那石屋之中。” 萧爻略微点了点头,又向里张望着。心想:“那石屋只有一个小窗口通风,四壁是封死的,不知如何才能打开?”暗暗筹措,却不敢贸然出手。 只听得徐如松说道:“二当家,这位许金发乃是吴中俊杰,本是一位饱学之士,满腹文章,却无意科考,转学音律。适才所奏《桃花庵歌》,你可满意吗?” 那拿着诗集的中年男子抱拳示意,想来他就是许金发了。许金发满脸感激之色,向徐如松点了点头,原来许金发并非无意科考,却是屡考屡败,十多次科考不中后,才改学音律谋生。徐如松不说他科考失利,而说他无意科考,‘科考不利’和‘无意科考’虽然只相差了两个字,但意义却天差地远。科考失利意为考试失败,拼命谋求而不得,求而不得为人生一大苦。但若说成无意科考,则是无意谋求,是看破之后淡然退回,与求而不得一在天上,一在地狱,这话又大大地顾全了许金发的脸面。 却听石屋里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帮主的人马只怕已到扬子江边了吧?”萧爻听到这声音,便知是邵环山的。心道:“他都被关住了,还惦记帮中大事。此人对漕帮忠心耿耿,反而落得如此境地。” 徐如松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当家,你放心在此享你的清福,帮中大事就别操心啦。” 邵环山哼了一声。又听他说道:“游龙帮称霸扬子江边已有数十年。其势力之大,人才之众,与我漕帮不分伯仲。更兼副帮主姜百钩老奸巨猾,实非易与之辈。纵然我帮倾巢而出,与他们决一雌雄,也讨不到半点便宜。现下我帮中人心不稳,帮主所带去的帮众不到全帮总人数的八成。我们劳师袭远,对方却以逸待劳。这一战,我帮败多胜少,帮主并不糊涂,明知非败不可,他为何执意要去?” 只听他又说道:“我与帮主闹翻了,我的话他当然不会听从。可你们为何不劝劝帮主?竟袖手旁观,眼看着我帮兄弟前去送命而不管。却好整以暇,还有心思请人唱歌,你们当真不要脸。” 萧爻心道:“邵环山果然与司空贤闹翻了。司空贤率众征缴游龙帮,那是诗嫣要挟的原故,难道邵环山竟还不知道?” 徐如松与左首那老者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有不悦之色。左首那老者说道:“二当家这可错怪我们了,当初是二当家请我们来漕帮的。这几年来,我们与帮中兄弟出生入死,为壮大漕帮立下了不少功劳,却也得到了应有的酬劳。但若不是二当家当初重金相请,我们镇江五怪便一生潦倒。吃水不忘挖井人,对二当家的知遇之恩,我顾伽楠是忘不了的。” 萧爻心道:“原来邵环山以重金相请,镇江五怪才来漕帮的。哦呀!怪不得我一直纳闷,镇江五怪个个年事已高,却仍为漕帮拼命,这可不值。原来五人都好钱,邵环山投其所好,以重金为诱,才将五人招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这话果然有些道理。” 却听邵环山道:“我对你们能有什么恩惠?哼哼!纵然有,你们将我关起来,对我的报答已很足够啦。” 顾伽楠道:“邵二当家,那天你率众反叛,被帮主抓到。当时帮主便要将你砍了,你那时脑袋不保。若非我兄弟五人拼命求情,请帮主大仁大义,法外开恩,你的脑袋焉能留到今天?” 顾伽楠缓了口气。又道:“我与徐兄弟争取在此守卫,那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邵环山哈哈大笑,直比捡到黄金美玉还更开心。大笑声中,只听他说道:“你们将我关押在此暗无天日的地方,是为我着想,那我倒要对你们感恩戴德了?” 徐如松接道:“二当家,你自己想想。近些年来,你为壮大漕帮北上南下,消除了不少竞争对手。大江南北,黑道白道上都有你的仇家。你今囚禁此地,纵然帮主肯放过你,只要将消息传到你仇家的耳朵里,他们能放过你吗?” 顾伽楠接道:“我与徐兄弟主动请缨,甘心做你的守卫,就是为了防止你的仇家前来加害。” 萧爻心道:“倘若果真如此,那镇江五怪对邵环山颇讲情谊,那倒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了。却如何才能将邵环山救出来呢?”暗暗查看地势,伺机而动。 邵环山却没了声息,仿佛是相信了顾伽楠的话。 只见徐如松向拿诗集的那汉子抛出一锭黄金,道:“得聆雅奏,令我兄弟二人消去诸多烦恼。区区薄礼,聊表敬意,请许先生拿去,打两斤酒润润嗓子。”他说话之时,眼光始终瞧着许金发,顾伽楠则纹丝不动,如同入定的老僧。 许金发一把抄在手里。回道:“徐老先生多礼了,在下却之不恭,却之不恭。”便将黄金收入包袱中。五人收拾乐器,看来是要离去了。 茹芸一直静静地守在萧爻的身旁。没见萧爻出手,料想萧爻必定在筹思高明主意。问道:“哥,你有主意了吗?” 萧爻还没答话,却听得徐如松的声音沉沉说道:“屋外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萧爻心中微微一惊,茹芸只悄声说了句话,便被他察觉了。徐如松耳力之强,实是非同小可。 茹芸道:“哎唷!竟被他听到了。”萧爻道:“我们进去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救帮手四 萧爻与茹芸一同走进庭院,在许金发等五名乐手五步之前立定,抱拳行礼。朗然说道:“在下萧爻,见过顾前辈、徐前辈。搅扰二位前辈清修,晚辈甚感不安,这里先行谢罪了。”说完,向顾伽楠、徐如松各行了一礼。 顾伽楠与徐如松脸上均是微微一变。眼见萧爻非熟识之人,只怕这还是头一次碰面,何以他竟能一语道出自己的姓氏。两人随即想到,萧爻在庭院外久立多时,多半是刚才偷听到自己与邵环山的对话,从中得知自己的姓氏,那便不足为奇。两人心思顿时一宽。 许金发等五人面面相觑,又向萧爻打量多时,既不认识,也不知他来意为何?却都放下了收好的乐器。一时不知是要先告退,还是要再等等,五人有些拿不定主意,怔在当地,情形颇为尴尬。 却听徐如松道:“贵客光降,不知有何贵干?”双目森然瞧着萧爻。 萧爻眼见顾伽楠与徐如松双目炯炯,两边太阳穴微微鼓出,便知两人是内家高手,均具精深内力,非等闲泛泛之辈。在这刻,他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当天在鳄鱼帮的盘口,曾亲眼见徐如松与温仁厚较量过,也就那次见识过徐如松的武艺。自忖单单只对付徐如松一人的话,料能取胜,但必大耗真元。若与徐如松交手过后,顾伽楠再来比试,则胜负难料,多半自己要输。 又想:“适才听顾前辈、徐前辈二位前辈与邵二当家对话时,颇有情谊。我若能求得二位前辈同意,放出邵二当家,省去了一番周旋,倒是最好不过。” 又想:“可他二人既然奉命在此守卫,命令在身,又岂肯轻易便答应放人?这一架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那么,我便直截了当,说明来意,能求得二位前辈同意最好。若他二人不同意,真要动手,那也只好放手一搏。” 道:“实不相瞒,在下遇到了一件大麻烦。对方人多,我却势单力薄。凭我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办到。听说邵二当家仗义豪爽,乐于助人。我便赶来漕帮,寻求邵二当家相助一臂之力。却又听说他被囚禁于此,因此冒昧前来,恳请两位前辈宽恩,让邵二当家出来,助我一助。”说完,向两人躬身一礼。 这时候,邵环山已透过那小窗口,向外面张望着。萧爻眼光所及,已然看到。只见邵环山满面胡须,脸色灰黑。当初在船上与邵环山头一次遇到时,他还是漕帮的二当家,指挥若定。这才隔了短短数日,一晃成了阶下囚。与当时的风光满面相比,直是判若两人。 邵环山满面狐疑,瞧着萧爻,仔细辨认着。心中想道:“这人是谁呢?倒像在哪里见过。”他转头见到茹芸,神色激动,张口大叫道:“茹芸姑娘,你怎么来了?” 茹芸的一双妙目早已瞧着邵环山,听他一问。道:“我……我跟我哥来救你出去。” 邵环山忽然满脸惶愧,转过了头去,见不到人影了。过得片刻,他重新向外看来,却已整理过了自己的乱发。只是匆匆之间,没能整理齐整。只把乱发和胡须理顺了一些。 邵环山道:“茹芸姑娘,我刚刚的样子吓到你了吗?哎呀!在姑娘面前出丑,实在罪大莫及。”他满脸惶愧,瞧着茹芸,像是犯了大错,在寻求茹芸原谅。 许金发等五名乐手早听说过漕帮邵二当家的威名。听说他走南闯北,大风大浪经过了不少,却淡定从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张皇失措过。他刚才神色慌张,一举一动,又不像故意作假。 许金发向茹芸看了看,见她不过是个相貌娇美的小姑娘。为何曾经叱咤风云的邵环山见到她之后,会害怕得这般厉害,当真叫人匪夷所思了。 茹芸微微一笑。道:“二当家不必介怀,你安心等着,我哥会救你出去的。”却将眼光转了开去,在此众目睽睽之下,似是不便与邵环山久视。 邵环山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着萧爻。心中想道:“这位公子神采潇洒,是位翩翩美少年。茹芸说是她哥,两人可长得不太像。哎呀,我以前见过他的,到底在哪里见到过,怎地想不起来了呢?”邵环山怔怔地望着萧爻,极力回想着。 顾伽楠与徐如松对望了一眼,均觉萧爻所求实在大异寻常。然而绕了几个弯后,还是想要救邵环山出去。 顾伽楠道:“不知少侠与邵二当家有何关系?单凭传闻便赶来寻求,这话实在难以叫人相信。” 萧爻心道:“我与邵环山相遇,完全是个巧合,巧合便巧合罢。我说出来,也好向他们请求。”道:“上次在钱塘江边,我乘小船出游,因不懂驾驶,误使小船撞到了邵二当家所乘坐的大船。却是小船漏了水,眼看船只将沉,不得已向邵二当家求助。邵二当家慷慨救助,命掌舵张十全送了一艘小艇给在下。这事漕帮中有二十多人亲眼目睹。” 邵环山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与萧爻撞船的事来。心中只不住地叫道:“原来是他,原来是那小……那少年。” 顾伽楠与徐如松同时‘哦’的一声。顾伽楠又道:“可少侠适才明明说过,你是听说了邵二当家的仗义豪侠,有事求助,才来救邵二当家出去帮你的。现下你又说邵二当家曾经相助过你。倘然这一节属实,你就是真正得到过邵二当家的救助,那‘听说’一词可就立不住了。不知少侠对此作何解释?” 萧爻沉吟着道:“在两位前辈高人面前,晚辈决计不敢以谎言相欺,两件事都是实情。” 邵环山道:“萧兄弟言之属实。我确曾在钱塘江边遇到过萧兄弟,还命张十全送了他一艘小艇。顾先生,徐先生,请务多疑。” 顾伽楠与徐如松心中都想:“萧爻是为救你而来,不可排除你跟他联合起来撒谎的可能。叫我们务要多疑,这话别人说的,偏你说不得。”两人捋了捋胡须,念着邵环山昔日照顾之德,对望了一眼,均微微点头,终于没有再将此事深究下去。 萧爻缓了口气。道:“在下确有要事要请邵二当家相助,烦劳二位前辈容许,让二当家出来。” 顾伽楠道:“敢问少侠,你请二当家帮忙做的是什么事?” 萧爻心道:“那是要去找诗嫣,劝她收回屠龙令。”适才较量一番,深知这两位老者老而弥辣,甚难应付。只怕说得越多,破绽越大,愈发收不了场,当即微微一笑。道:“那却是在下的私事了。两位前辈见多识广,在江湖上大有名头。在下的私事在两位面前,那是不值一提,也不敢烦劳二位挂虑。” 顾伽楠与徐如松没想到会碰这么大个钉子,两人的脸上愠色暗生。 萧爻向两人行了一礼。道:“烦请二位前辈让邵二当家出来,在下感激不尽。” 却听徐如松道:“少侠无须如此多礼,我二人乃是奉命守卫,少侠所求之事,却不得擅自作主。你远来辛劳,若不嫌这酒粗劣,请喝上两杯。”说完,只见他左臂平平摊开,运劲一抓,只听嗖地一声响,一只大酒坛已抓在手里。料来那酒坛便是放在他身后,以便于随意取用,可说方便至极。 徐如松又道:“少侠请!”略一运劲,便将酒坛向萧爻掷出。他掷出酒坛时,使上了三成内力,将内力附于酒坛之上。那酒坛飞出时,便带着他的内力一同飞出。 第三百章 救帮手五 萧爻眼见那酒坛飞来之时,打着转,势夹劲风,呼呼而鸣,势道甚是不弱。心想:“这么快就要考较我的武艺了吗?”他当即左脚向后撤出半步,腾出这半步的空间,留出余地去接徐如松掷来的酒坛。半步之地,恰到好处,当真半点多不得,若再多退半步,则被认为胆怯退缩,既然连个酒坛也不敢接,那就不必再打。 萧爻深吸一口气,使上了太虚遮天手,右掌平举,将内力运于掌上。待那迅疾而来的酒坛将到面前时,轻轻一托,内力运出,化去徐如松附于酒坛上的力道。只见那酒坛在萧爻的手掌上转了数转,越转越慢,过得片刻,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手掌上。他的手掌本来也不是太宽,但正好能稳稳地托住酒坛坛底,酒水却一滴也未洒落出来。 萧爻接酒坛这一过程动作虽多,却完成得十分快捷。旁观之人中,只有顾伽楠与邵环山能看出萧爻是以内力化解徐如松的劲力。邵环山忍不住喝彩。高声道:“好手法!萧兄弟,真有你的。” 许金发等人修为不到,则只当作平常的一掷一接,看不出这中间的玄妙,觉得甚是平常。听得邵环山高声喝彩,大不以为然。暗自觉得,这姓萧的少年接个酒坛,可说轻而易举,没半点稀奇之处,用得着虚张声势吗? 萧爻微微一笑示意。道:“多谢徐前辈赐酒。”心想:“以徐如松的武功身份,他要想打败我,该当正正当当的与我较量,以武功取胜,那才胜得光荣。倘若在酒里下药加害,耍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与他的身份也太不相符,料来这酒是没毒的。”拍开封坛,痛饮了一口。道:“好酒!真香!” 高手看人,只须一眼,便可瞧破对方有几斤几量。徐如松见萧爻动作麻利,便知是一劲敌。心想:“老夫隐际多时,不曾遇有对手,一身本事可好久没用过了。这少年内力不弱,很是耐打,既已遇到,倒可好好发挥发挥,与他周旋周旋。”有了对手,他鼓舞精神,暗暗欢喜,亦是微微一笑。道:“少侠既是酒国中人,不妨多喝几口。” 萧爻道:“前辈把酒给了我,让我如此牛饮,万一喝光了,前辈不是没酒喝了吗?这可万万使不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事不能让我一人占了,好酒也不能让我一人喝光。来,前辈,还你!”说完,将酒坛挥掷而出,同时,运起劲力附于酒坛之上。这一来,成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两人却是以抛接酒坛,较上内力了。 只见那酒坛滴溜溜地转着,夹带着一股劲力,向坐在石墩上的徐如松飞击而去。 邵环山心想:“那天在钱塘江边遇到萧爻,匆匆一瞥之际,实是无法看出他的武功内力的。徐老怪一身扎实的少林派内家功夫,我却是早见识过。萧兄弟借着抛掷酒坛,与徐老怪比试内力,此举只怕有欠思量。就算他武学天赋极高,学成了不少武功。可这内力却是一点一滴,扎扎实实,年深月久习练而得。他年纪轻轻,还只二十出头,他的内力修为只怕及不上苦修了几十年的徐老怪。” 又想:“俗话说‘拳怕少壮’,萧兄弟正当年富力强,手脚十分灵便,若比试拳脚,他可比徐老怪大占优势。他不比拳脚,却与徐老怪比拼内力,如此舍长就短,有些不够明智了。” 邵环山旁观者清,见萧爻不使拳脚,而比内力,心潮起伏,甚是担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柏树下那只飞来飞去的酒坛,再也不会移视旁物了。 那只酒坛在两人之间飞了七八个来回后,这次又落到萧爻的手上。萧爻心想:“我只顾着与徐前辈比试内力,怎么忘了身旁虎视眈眈的顾前辈。不如也让他参与进来,我若能一次胜出,岂不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生来随和,少年时又是在大山里过活成长。正当他青年成长之际,是萧万立在督促着他,然萧万立对他却是宽爱多而严厉少。既无严师敦敦教诲,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做,随心随意,是半点也不勉强的。 萧爻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今日能得两位赐招,是小子三生之幸。来,顾前辈,你也喝两杯。”运起三分劲力,将酒坛向顾伽楠掷出。 顾伽楠皱了皱眉,随即哈哈一笑。心想:“这少年太不自量力,单就徐兄弟一人他已对付不来,现下又将我拉来,他如何再挡得住?也好,也好。这是他自找的,可不能怪我们以二对一,占他便宜。” 说道:“少侠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当地一声,已接住了酒坛。顾伽楠只觉得手掌上微微一麻,同时心下一惊。暗道:“这少年的劲力可当真不弱,看来他拉我进来,必然早已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今日之战,事关我与徐兄的声名,许胜不许败。” 顾伽楠昂起脖子喝了一口。赞道:“这酒果然不错。少侠请!”运劲将酒坛掷还萧爻。 萧爻这时却已感觉到酒坛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强。显然对方已加强内力,气息压迫而来,呼吸为之一滞。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精神大震。呼地一掌拍出,化去顾伽楠的内力,将酒坛接住。 正要掷出时,却听徐如松忽道:“且慢!”萧爻顿了顿。凝目瞧着,不知他要搞什么。 徐如松道:“老夫对韵律一窍不通,但生来酷爱音乐。今日与少侠品酒,实属难得,过了今天之后,机缘难再。若不来点音乐助兴,必然抱憾。许先生,请你们再奏一曲将军令如何?” 许金发只图好看,巴不得越精彩越好,哪里还会拒绝,当下毫不犹豫地道:“徐先生既有如此雅兴,在下等这就奏来。”许金发高举两只棒槌,朝那牛皮大鼓上拍落下去。只听咚地一声响,只震得人人耳鼓嗡嗡响,头皮发麻。跟着又是一阵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哄哄而鸣。 徐如松再向身后吸出一只酒坛,抢先出手,向萧爻投掷出去。萧爻伸脚勾出,勾住坛腰,不等酒坛下落,转个圈向顾伽楠扔出去。同时将手上的酒坛向徐如松掷出,这一勾一掷,手脚齐施,却使得英姿飒爽。 徐如松右手一抄,接住萧爻掷来的酒坛,左手一吸,又将一只酒坛已吸在手里。一手扔一只,将两只酒坛同时扔向萧爻。 另一边,顾伽楠也将手中的酒坛掷向萧爻。眼看三只酒坛同时撞向萧爻,邵环山、茹芸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同时为他捏了把汗。萧爻并无三头六臂,三只酒坛同时撞向他,他如何接得了? 第三百零一章 救帮手六 邵环山、茹芸不约而同都为萧爻捏了把冷汗。然两人所虑亦各有别,邵环山担心萧爻接不住酒坛,必为所伤,这一仗他就败了。萧爻一旦落败,自己就无法出去,不知要被关到何年何月。 邵环山看着萧爻,心中想:“萧兄弟原本只应先对付徐老怪,再收拾顾老头,采取逐个击破的策略,将徐、顾二人挨个打败,到时再向他们索要开门的钥匙,我便能出去了。哎!可他想俭省麻烦,以一人之力斗他二人,这未免太自视过高。他输了对他没什么,可我却不能出去。萧兄弟武功高强,人也聪明,怎地如此想不通?” 邵环山看着萧爻,叹息不已。 茹芸心中却想:“大哥,你可一定要打赢那两位老者,救邵二当家出去。咱们爹爹的大仇还等着你去报。另外,纪诗嫣伙同扶桑浪人迫害中原豪杰,你也要去阻止他们的恶行。” 忽然想到萧爻是自己的哥哥,自己却盼望他去报仇,去那刀山剑林中闯荡,这样盼望他,实在没半点怜惜之意。茹芸默默地注视着萧爻,思来想去。霎时间竟涌起万千期盼,只没机会与萧爻好好分说。她默默地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哥,你以前在大山里跟着爷爷,爷爷对你疏于管束,你从小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现在,你仍是随心所欲,怎么想便怎么做。江湖上风波诡谲,不比林泉清静无争。你既已来到江湖,就要学会去适应它。” 茹芸默默地沉思着,只盼萧爻早点打败顾伽楠和徐如松,救出邵环山。然后跟萧爻一道,去完成那一件件理应完成的大事。 眼见三只酒坛旋风般击将过来,甚觉棘手,不论先接住哪两只,另外一只势非撞到自己不可。若只接两只,任由另外一只乱飞,却也不对。他略一沉吟之际,三只酒坛离他已不过一尺,只怕立即就会撞上来,当真刻不容缓。忽然间,他双眼一亮,已然有了对策。急中生智,便是要事态紧迫,陷入绝境之中,智计往往比平时来得快。 萧爻心念电转:“爷爷传了我一套阳关三叠的功夫,我一直雪藏,少有施展。今日与两大高手过招,正好派上用场。唔,阳关三叠的武功,虚中有实,实而又虚。虚招诱敌,要旨在于令对方真假难辨,晕头转向。再以实招击之,一击即中,大获全胜。” 又想:“可这二人武功极高,这套阳关三叠的武功虽然虚虚实实,甚是了得,我还没怎么用过。今日对付两大高手,那倒不必客气,我且用来试试。但愿能接住酒坛,不致落败,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这几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只闪电般一现即没。他抬起手来,使出阳关三叠的功夫,赫然便是一招阳春白雪。只见萧爻身前忽然伸出十来只手,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只才是萧爻自己的。 只听得嘟嘟嘟地响了三声,众人这才看到两只酒坛已跳到萧爻的肩上,另外一只则被他拿在手里。 邵环山忍不住‘哦’地嘘了口气,茹芸‘啊’地欢呼了一声。两人担心萧爻接不住酒坛,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见萧爻终于接住了酒坛,终于松了口气。 徐如松略一沉吟,又吸起两只酒坛,他嘿地一笑,便向萧爻掷出。萧爻先将手中的酒坛向顾伽楠扔出,肩膀一抖,两只酒坛已落到手中,同时扔向徐如松。 三个人以五只酒坛为媒介,较量内力。先时还有所保留,都没使出真实本领。到得后来,对方加力,再有保留,势必会落败。因此越斗越猛,内力一再加强。过得一会儿,只见五只酒坛盘旋环绕,夹着呼呼的风声,实已分不清是谁扔出去的。再到后来,只剩下一点灰蒙蒙的影子,在三人之间来回旋转。 另外一边,许金发所演奏的将军令的调子也越来越高,鼓声大作,咚咚咚、咚咚咚的轰鸣声响彻云宵。 萧爻、顾伽楠、徐如松三人的掌力越发越猛烈,五丈之内,已被掌风覆盖。萧爻身前覆盖着一堵以内力形成的三尺来厚的气墙。顾伽楠、徐如松身前也各有一堵气墙。仿佛刮起了三股旋风,相互激荡,庭院内飞沙走石,乒乒乓乓地响个不休。旁观之人都早已退到墙角边上,生怕被掌风的余力伤到。 茹芸睁眼瞧去,眼前却只有三堆风尘,迷住了双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由得暗暗地为萧爻担心。然而,风沙大作,身前如同涌起了大暴风,要想走近一步,亦属难能,更别说能帮上萧爻。她心中七上八下,也只有空自焦急的份。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砰砰地连响了五声。原来那五只酒坛在三人强劲内力的激荡之下,终于被挤破碎了,一块块碎瓷片四下飞荡。 跟着又听得砰砰的两声巨响。风声顿息,飞沙消失,尘埃渐渐落定。院落里复归于平静,一切变得清晰明了。 茹芸只见萧爻一手捂住胸口,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眼看萧爻要倒下,她惊呼一声,忙抢上去扶住。道:“哥,你怎么啦?受伤了吗?” 萧爻嘴角边挂着血丝,他伸手擦了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道:“我……我不碍事。” 茹芸见他面色惨白,气息粗重,很是担心。道:“你快坐下来歇歇。” 萧爻适才奋平生之力,与顾伽楠、徐如松各对了一掌。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要颠倒过来,他深吸了口气,霎时间便恢复了七八成,精神抖擞,转眼间便即神采奕奕。 萧爻看着对面的顾伽楠和徐如松。笑道:“承蒙二位前辈手下留情,让我侥幸不死。胜负未分,咱们再来打过。” 茹芸顺着萧爻的眼光看去,只见顾伽楠与徐如松已退落到墙角之下,两人面色蒜白,嘴角流着淤血,背靠着墙壁,双眼紧闭,正自运功调息,所受伤损甚是不轻。 又见两人先时所坐的大石墩已被打成了七八截,东一块西一坨地。 茹芸回头向萧爻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是赞佩,又是欣慰。萧爻适才与顾徐二人比拼掌力,萧爻吐了一口血,但只过片刻便即复原,而顾、徐二人却要运功调息。由此看来,毫无疑问,萧爻的内力显然强过二人。 茹芸道:“哥,你当真没事了吗?可不要在我面前强装没事骗我。” 萧爻道:“你不信,便在我身上打一掌试试。” 茹芸轻伸玉臂,在萧爻面前晃了晃,见萧爻面不改色。试了试后,方知他所言非虚,随即转忧为喜。道:“哥,你没事就行,我打你那是犯上作乱,就不必了。” 萧爻笑了笑,眼光却始终瞧着对面的顾、徐二人。见那二人双手抱月,面如金纸,脸颊上汗珠滚滚,头顶百会穴上白雾腾腾。 萧爻内力高深,一看便知那二人运功遇到瓶颈,正要突破一个大关口。如能顺利突破,则二人的伤很快就能复原。若出岔子,轻则内力全失,重则当场殒命。 茹芸道:“开门的钥匙定是在他二人身上。咱们该去搜出钥匙,开了门,救邵二当家要紧。”说完话,踏上两步,便要伸手去那二人身上掏钥匙。 萧爻这时如要加害顾、徐二人,只须上前两步,在他们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拍,顿时便结果了那二人的性命。萧爻却没有那样做,他心中想:“此二人虽然一再阻挠,不许我救走邵环山,但那是职分所在,我若与他们易地而处,定然也会那么做。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又因为我而受了重伤,我若一走了之,见死不救,又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当即拉住茹芸。道:“别碰他们!” 茹芸的手正要碰到顾、徐二人,被萧爻一把拉回,她很是不解。道:“哥,你拦着我干什么?咱们拿了钥匙,救出邵二当家,就赶快离开这里,还有许多大事在等着你去办呢?” 萧爻更不搭话,深吸一口气,潜运于掌心上。向顾伽楠的左肩上拍下去,另一只手则拍向徐如松的右肩。 第三百零二章 救帮手七 萧爻潜运内力,分左右两路为顾伽楠和徐如松疗伤。萧爻的手刚触碰到顾伽楠的肩膀上时,便觉得他体内传来一股绵柔之力,冲向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掌微微震开。萧爻察觉不对,立即加劲,手掌又迅疾地贴到两人的肩膀上。 萧爻心中却想:“顾前辈习练的内功属阴柔一派。唔,要治他的伤,须得以阳刚之力调之。那阳刚之力从何觅得?”突然觉得另一只手上又是微微一震,一股刚强之力自徐如松的肩上传了过来。 萧爻心下一亮。暗叫一声:“这却有了。”便将徐如松的内力沿左手手臂引入,徐如松与萧爻对了一掌后,气息阻塞,被憋在体内,无法流通,实是内火炙盛而致成伤。萧爻只稍微一引,徐如松被阻塞体内的内力忽然间找到了宣泄口,霎时间便如山洪爆发,急泄而出。却由萧爻承受了,再经右手手臂传给顾伽楠。这样一来,徐如松阻塞体内的内力得到了宣泄,内火下降,只消再引得一会儿,便可达到调和状态,而归自然。顾伽楠所失内力得到了及时的补充,他空虚的丹田之中渐渐地充盈起来。 茹芸见萧爻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轻轻叫道:“哥,你觉得怎样了?”萧爻却毫无反应。 茹芸叹了口气,又瞧向顾伽楠和徐如松的脸,见三个人的六只眼睛都是紧紧闭着的。真气乃是无形无色之物,在体内运转,肉眼看不到半点踪迹。茹芸瞧着三人,却哪里能知道三人之间发生的细微变化。 茹芸走向石牢,张头向洞孔中看去。邵环山也正将头伸出石洞,两人差点撞到。茹芸脸上微微一惊,呼道:“哦哟!” 邵环山鼓着双眼,瞬也不瞬地瞧着茹芸。咧嘴一笑。忙道:“对不起啊,茹芸姑娘,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刚才没吓着你吧?” 茹芸回了一笑。道:“没吓着。对了,二当家,你知道开门的钥匙在哪里吗?” 邵环山道:“石牢的钥匙就在顾老头的身上。哼,这顾老头和徐老怪每个人负责保管一天,今天正好轮到顾老头保管。” 茹芸道:“我哥在助顾老头疗伤,现在去顾老头身上搜钥匙的话,只怕不妥吧。” 邵环山点头道:“不错,顾老头和徐如松被你哥打败了,哎!难得萧兄弟竟肯耗费真气,助他二人疗伤,真是世间侠士。”心中暗暗想:“换作是我,绝不肯为顾徐二老疗伤。哎!如此看来,我的心胸竟不如这位萧兄弟宽广。”又想:“这位萧兄弟虽然行事草率,有欠思量。但他这份耿直磊落的气度却着实少见。” 茹芸听得邵环山夸赞萧爻,心间一喜。笑道:“我的爷爷昔年叱咤风云,是老一辈中的大侠。我哥传承了爷爷的武功绝学,受我爷爷熏陶,也是位君子豪侠。” 邵环山忽问道:“真是将门虎子,不过,你说了你哥哥和你爷爷。怎么忘了数令尊大人了?” 茹芸脸上忽然变得十分坚决。道:“我爹很早时就被一个名叫柳生十二郎的扶桑人害死了。等救你出去,我就跟我哥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 邵环山看着茹芸,见她一介女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非但不以她的话为幼稚可笑,反而对她这有仇必报的性子极是倾倒。邵环山心想:“我为了壮大漕帮,这十余年来,常年奔波,刀山火海也闯。我对司空贤忠心耿耿,可没想到司空贤那杂毛不但不领情,还竟然要杀我。我为漕帮做了这许多事情,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我出去之后,却又去哪里呢?” 问道:“茹芸,据我所知,已有大批扶桑浪人潜入中原,意图不轨。你与萧兄弟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你们能战胜他吗?” 茹芸道:“那可好了,既然有大批扶桑人来到中原,说不定柳生十二郎就在那些人当中,要找到他可就轻易多了。不管能不能战胜,都非战不可,大不了我们兄妹跟他拼了。” 邵环山心中一阵惊惧。暗想:“我出去之后,去做什么呢?茹芸与萧兄弟要去报仇,这一去,可凶险无比。万一她被扶桑人害了,我就永远见不到她了,要是看不到茹芸,我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邵环山道:“茹芸,让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样,大家彼此有个照应。” 茹芸心中一喜。道:“那好,二当家一言九鼎,我相信你决不会食言的。” 茹芸只听得萧爻轻轻地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只见萧爻已站得直了。顾伽楠和徐如松也正缓缓站起。 萧爻抱拳道:“小子造次,出手不知轻重,致令二位前辈负伤,罪甚,罪甚!” 顾伽楠和徐如松对望了一眼。顾伽楠一脸感激,徐如松则面显愧色。 顾伽楠道:“比武较量,便有胜败,这是千古不易之理。我兄弟二人联手,也不敌不过萧少侠,那便是我们输了。少侠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不惜耗费真元,为我兄弟二人疗伤。如此以德报怨,我兄弟二人均感激少侠的恩德。” 萧爻笑道:“前辈将美酒赐我喝,才是恩德无量。既然你们认定我对你们有恩,你们也正好对我有恩。大家恩恩相消,谁也别来客气,二位前辈以为如何?” 徐如松和顾伽楠心中都想:“那哪是赐你美酒,实是以酒坛与你比试。”两人对望了一眼,随即哈哈一笑。徐如松道:“好一个恩恩相消。难得少侠气度非凡,若不嫌弃,咱们便交个朋友,少侠以为如何?” 萧爻脸上微微一惊。道:“二位前辈若不以我胆大妄为,咱们就是朋友了。” 顾伽楠道:“如此甚好。” 徐如松道:“真是不打不相识。”徐如松向四周一看,见七八只酒坛全都打碎了。他站起身来,在四周翻找着。众人不知他找酒坛做什么,都望着他。 徐如松在地下翻找了一遍,发觉所有酒水都已洒落出来,半点不剩,颇有些失望。道:“与少侠结为朋友,本该喝酒庆祝的。哎!可惜酒坛全破,滴酒不剩。哎!可惜,可惜!” 众人这才明白,他原来是去找酒庆贺。茹芸忽道:“徐前辈,你和我哥结成了朋友,喝酒庆祝原属理所应当。但眼下便有一件事,比喝酒更能庆祝。” 徐如松问道:“什么事?” 茹芸道:“我哥是为救邵二当家来的,你将邵二当家放出来,完成我哥的心愿,你想想,是不是比喝酒更见真诚吗?” 徐如松一听这话,才想起萧爻此番前来,确是为救出邵环山。如今与萧爻交上了朋友,放了邵环山,那便是全了朋友之义。可若真的放了邵环山,又违背了司空贤的命令。徐如松心下颇为犹豫。看着顾伽楠道:“顾老哥,你以为如何?” 顾伽楠缓缓点了点头。道:“咱们放了邵环山,于司空贤而言,可算是食言而肥了,留下了臭名。我如今七十有四,你今年像是六十八了吧。” 徐如松道:“虚岁正是六十八。” 顾伽楠道:“哎!我们年轻时候,名声便没怎么好过。如今老了,被人家说上一句不守信诺,又有什么稀奇?这把老骨头,算算在世上也没多少好日头啦。我们这就退出江湖,去安度晚年算了。”顾伽楠说完,将钥匙扔给了茹芸。茹芸道了声谢,便去开门。 徐如松略一沉吟。点头道:“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了数十年,够了,也该到头了。顾大哥,咱们这就走。” 顾伽楠与徐如松便走出庭院,头也不回地往前行去。萧爻上前问道:“两位前辈,你们要去哪里呢?” 顾伽楠哈哈一笑。道:“萧爻小友,不想咱们才刚成为朋友,这就要天各一方了。你我缘分如此,那也不须抱怨。少侠你武功高强,将来必大有可为,可要好好利用你这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在江湖上,多行善果。我们虽不能看着你大显身手,风光无限,但若听得你有危难,不管千里万里,那都要赶来助你老弟一助的。” 萧爻心下甚是感激。道:“是,多谢前辈。” 徐如松道:“哈哈,少侠慷慨凛然,你的人品那是没话说。可我担心的也正在于此。江湖上鱼龙混杂,一千个人便有一千颗心,是好是坏,那可不易分辨。少侠虽然侠肝义胆,武功高超,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小心在意总不会有错的。” 萧爻躬身一抱拳。道:“前辈教悔,晚辈自当铭记。” 顾伽楠道:“时候也不早了,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少侠保重。”说完,与徐如松一道跨出庭院,萧爻抱拳相送。道:“二位前辈保重。” 顾伽楠与徐如松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茹芸与邵环山向萧爻走来。茹芸道:“哥,二当家刚才已答应,要和我们一起去找扶桑人报仇,我们也该上路了。” 萧爻心想:“诗嫣不知去了哪里?我还有什么心思报仇。”道:“这仇不着急报。我倒是要去看看,纪诗嫣手中的屠龙令到底有什么威力,竟能令堂堂漕帮帮主俯首听命。” 第三百零三章 心事满怀 邵环山道:“萧兄弟,我当初就是见不得帮主对那姓纪的妖女俯首听命,将大好一个漕帮带到濒危的绝境。力劝不得,才与帮主闹翻的。你有意来管这事,足见侠义本色,真是太好了。” 萧爻听他称纪诗嫣为妖女,心中不由得一梗,颇觉难受,想要辩白,却又无从辩起。心道:“看来他们对诗嫣成见很深,不知能不能化解。我去找诗嫣,其实是我个人的私愿,说成管闲事也不错。只是和那侠义本色可就挂不上钩了。”却道:“邵二当家如此夸赞,我可愧不敢当啊。那纪诗嫣一个外邦来的女子,在我中原搞出这么大的事来,我们不管,谁来管?” 心中却想:“她的言行举止,与我们相差不大,尤其是容貌,更应该是江南柳岸边一位风华正茂的俏丽佳人。就算她用的是扶桑太刀,与扶桑浪人在一块,也不足以说明她就是扶桑人,说不定她原来是中原的,后来因为什么巧合离开中原,到了扶桑,这才学了扶桑的武功,与扶桑人在一块共事,却并非真正的扶桑女子。”他心中这番推断,到底真不真实,自己也吃不准。但听得邵环山对纪诗嫣不客气,便在心里暗暗地为纪诗嫣辩白。在自己心中,无论如何,纪诗嫣都不会如邵环山等人说得那么不堪。 茹芸道:“说得大义凛然,只怕到时候手软。哥,我问你,你要是看到纪诗嫣迫害中原汉人,你会亲手杀她吗?” 萧爻的脸色甚是难堪,茹芸所问便是他最怕面对的大难题。他心中虽不承认纪诗嫣就是扶桑人,却毫无真凭实据,这么暗暗地为纪诗嫣辩白,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萧爻道:“那也不一定,我看纪姑娘不像坏人的。她就算做了坏事,说不定也是别人迫使,她不得已而为之呢。茹芸,凡事要讲真凭实据,别说得这么绝对,主观武断,那可不太好。” 茹芸小嘴巴一噘。道:“你说我说的是主观武断,难道你说的就不是主观武断,你就有真凭实据了?” 萧爻听得茹芸生气,叹了口气,便不想再争论下去。道:“我们这就去找真凭实据。” 邵环山道:“茹芸姑娘,不如这就去找纪诗嫣,只要找到纪诗嫣,把她捉住,详加拷问,让她老实交代,到时是你说的对,还是萧兄弟说的对,不就清楚明白了?” 茹芸却道:“二当家,你说得倒轻巧。哼!详加拷问,我就怕有人到时候心软,下不去手。” 萧爻听她话中尽是讥嘲之意,心想:“我若与她分辨,只怕她越说越来气。哎!知者不辩,辩者不知。又跟她多争什么?”嘿然一笑,便默不作声。 邵环山却又说道:“萧兄弟大义凛然,孰轻孰重,他当然分得开。你放心,茹芸姑娘。若果查得纪诗嫣迫害我中原豪杰的事实,我相信,萧兄弟绝不会心慈手软。” 萧爻心中一阵难过,听邵环山话中之意,那全是要将自己推向纪诗嫣的对立面,与她为敌。不由得心中惴惴,当真纪诗嫣做了迫害中原汉人的事,自己能袖手旁观吗?似乎纪诗嫣的事,要自己袖手旁观已是不能,可当真如何管这份闲事,却甚觉茫然。 却听茹芸问道:“二当家,你在江湖上人缘宽广,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纪诗嫣吗?” 邵环山道:“纪诗嫣到底落脚何处,我也不清楚。但帮主接了纪诗嫣的屠龙令,现今率领我帮大批高手,去扬子江边征缴游龙帮,这一战必定很是激烈。漕帮和游龙帮之间的征战,是纪诗嫣一手谋划的,我想她绝对不愿错过了这场热闹。我们直接去游龙帮,若遇两边开战,可设法适时阻止,以减免杀戮。倘若在那里遇到了纪诗嫣,便将她捉起来,为江湖除一大害。” 茹芸道:“二当家思虑周详,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这样安排真可谓一举两得,我举双手赞成。” 邵环山不由得脸显得意之色,得美人夸赞,心中甚是舒畅,脸上微微一笑。道:“多谢茹芸姑娘金玉之言,得茹芸姑娘一赞,实是邵某人三生之幸。” 萧爻心中却想:“我还是早早退出江湖的好,江湖上纷争烦扰太多,实在不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心知这想法要是说出来,必定为茹芸和邵环山所笑,也不便说给他们知道。 邵环山对漕帮环境甚是熟悉,当下便去找来了三匹骏马,三人各骑了一匹。茹芸心中想着自己是去闯荡江湖,赫然便将自己当作了当世的女侠,兴奋之情难以言说,她便为自己选了一匹黑黑瘦瘦的骏马,是三匹马中脚程最轻快的一匹。 茹芸欢呼道:“咱们三侠闯江湖,必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来,好叫江湖中人从此不敢小瞧了我。”刷地一扬鞭,胯下之马受到惊恐,四蹄翻腾,由东向西而进。 邵环山对茹芸关怀甚重,生怕她出岔子。紧跟在后,虚一挥鞭,随着一声马嘶,也即扬长而去。叫道:“茹芸女侠,你等等我。”只见马蹄翻腾,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萧爻坐在马上,却满腹心事,心下甚感踌躇:“我要不要去呢?这一去倘若真遇到了诗嫣,而恰好她又在迫害中原汉人,我会怎么做?又该怎么做?当真要跟她动手,阻止她吗?抓她吗?那诗嫣岂不是要恨我,这可使不得。” “我要是不去呢,便从此离开江湖这块是非之地。还像以前那样,隐居过活,倒也挺快活的。可是邵环山与茹芸都去了,万一他们碰到诗嫣,那是绝不会讲理的。两边相斗,必在一伤。可我既不愿看到诗嫣负伤,也不愿看到茹芸或是某一位中原汉人受伤。我还是前去看看,要是他们说不好,我便从中调解,至少阻止他们受到对方,也是好的。” 但要阻止的话,却少得不参与武斗,又非自己所愿。他思来想去,甚是委决不下,知知片刻,却煎熬得如同过了好些年。 心中又想:“最好是两边罢手言和,谁也别去祸害别人。天下太平,可就皆大欢喜了。” 他愁思满怀,各种设想萦绕心头,难作决断,也无心纵马奔驰。信马由缰,只任由那马前行,既不催它走快,也不想拉它走慢。 第三百零四章 长寿客栈一 萧爻满腹心事,落在最后。渐渐地与茹芸和邵环山越隔越远。但闻得二人的马鸣声越过山岗,渐渐地淹没在群山之中。过不多一会儿,连马鸣声也难以听闻。茹芸和邵环山确已走得远了。 官道两旁,百花芬芳。清风拂面,阳光甚是舒朗。萧爻一人一马,踽踽而行,颇显惆怅。 萧爻在路上少不得晓行夜宿,豪客们行走江湖,便是这般。他由东向西行,虽不识路,幸而路途中遇到些客商,沿路打听,也并没走错方向。在路上非止一日,来到了扬子江边一座大市镇上。 下午时刻,恰逢当地赶集。大街上摆满了杂货,人群熙来攘往,甚是热闹。 萧爻牵着大红马,默然行走在大街上。这些天当中,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只一个事:“我遇到诗嫣后,该当如何?倘若她当真迫害中原汉人,我要不要阻止她?甚至出手打败她,好让她回扶桑去。可她要是真去了扶桑,从此与她隔海相望,那便再难相见一面了。” “我要是不会武功,又从来没遇到过诗嫣。哪怕这一生只做个平平凡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看云霞,暮观日落。也好过现在,受这些困顿,自己无法自拔。” 他心事沉沉,只想尽快摆脱眼前的困惑。或是找个颇为安静的所在,好好地休息休息,也顺便理一理心头之事。大街上人们纷纷攘攘,做生意的则极力叫喊着货真价实,优惠多多,巴不得所有商品一售而空。而买主们则对着物品仔细观摩,不怕争得面红耳热,口干舌燥也要与卖主讨价还价。就是路边吃饭的过客,也吃得十分快捷,像是跟人抢吃似的,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一顿。 人们似乎不顾繁忙,一切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又十分自然。萧爻牵着红马,只觉得心事颇重,一步也走不快。与大街上的热闹繁忙似乎很矛盾。 红日渐渐地往西边坠落下去,风吹过脸颊,微有凉意。大街上的躁动正在止息,繁忙了一天的客商们在将他们的热情挥霍完了以后,也变得安宁了许多。正收拾行李,准备着要返回家中。 市镇上街道很多,萧爻不辩方向,东转转,西转转,转到傍晚时,走出了市镇中心最热闹喧嚣的地段,来到一座客店门前。看眼天色将晚,萧爻便停了下来,在大门前驻足观望。 见匾额上写着四个黑漆大字,曲曲折折,笔势古雅,以隶书写就。萧爻仔细辨认之下,认出是‘长寿客栈’四个大字。他心中想:“此地离扬子江已在不远,不防到客栈里宿歇今晚,也好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便悄悄去查访查访,若找不到诗嫣,那样最好不过了。” 明知找不到纪诗嫣的话,也就不用再劝她回扶桑。但这次巴巴的赶来,若见不到纪诗嫣一眼,又甚觉寥落。 萧爻正想着,忽见客栈中专门负责招揽生意的伙计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伙计面色不善,问道:“你在这里看什么?看你贼眉鼠眼,莫不是先来采点,好晚上来偷东西。” 萧爻听他开口便称自己是贼,直想冲上前去,将他痛扁一顿,然后对他说:“我是江湖侠士,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蠢货,好好看清楚。”但随即又想:“跟这样一个伙计有什么好值得计较的?” 那伙计又喝道:“喂,你哑了,还是聋了?” 萧爻抬头看去,却见那伙计的左脸上青了一块,颈圈中肿了一大块。显是今天才受的伤,想必他定是才与人动过手,吃了些亏,因此火气很重,当下也不予计较。微笑道:“我恰好不哑也不聋。” 那伙计切的一声,显得颇不耐烦。又道:“这样说话很幽默吗?就算你说话很幽默,我也没耐心陪笑。打尖还是住店?干脆点!” 萧爻道:“老兄,你今天吃炸药了吗?还是有人给你气受了?我好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不来热烈欢迎那也罢了。如何还摆出这副倒霉样,跟我急什么?” 那伙计道:“你说对了!我今天正是吃了三斤炸药,一点就爆炸。你这小贼,竟敢惹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怕你不知我丁照伦的本事。” 丁照伦说罢,揎拳捋袖,左脚踏出一步,双臂张开,呼地一拳,扫向萧爻的面门。 萧爻从他跨步横扫,挥拳直进的动作中,认出他使的郝然便是梅花拳,正是一招腊梅报春。 萧爻既已认得他是梅花拳法的传人之一,当下并不着恼。心道:“既同为梅花拳派的传人。不防先跟他玩两招,顺便看看他胸中有多大的本事。” 当即向右斜跨出去,使一招一叶遮天。正是当时在山上,从伍季侠手上学来的太虚遮天手。左手直挡,按下丁照伦的拳头,右手斜拍丁照伦的额头。 丁照伦见萧爻漫不经心,神态甚是轻蔑。而招数凌厉,出手便击向自己要害部位。心中便想:“这瘦子的武功似乎还不是太差。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要胜他却似乎不太容易。”盛怒之下,却也不敢小视对方,挥拳又进。 萧爻在山上时,把梅花拳练得十分纯熟。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使错。只要丁照伦拳头一动,或是脚下一跨,他便可判断出丁照伦使的是哪一招。提前有了预判,该当如何拆解,那便不成问题。 萧爻使的太虚遮天手,是伍季侠自创的武功。泰岳四侠为人颠三倒四,所创的武功也有些不伦不类。而伍季侠的这门太虚遮天手,运使之时,每一招均是以浑厚内力使出。虽名手法,然而同一招武功,可使成指法,也可使成拳法,还可使成爪法,更可使成掌法。实则是将许多门类的武功融于一炉,依附于内力,以指法、拳法、爪法、掌法为形式使出。任意变幻,可谓形态万千。 只一小会儿,丁照伦便攻了萧爻二十多招,但无论使出多么凌厉的招数,均被萧爻轻松化解。久战不下,丁照伦心下浮躁起来。嘀咕道:“这瘦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的武功似乎并不比我差。哼!就算他武功跟我差不多,我也不能示弱。”当即向萧爻的左肩击出一拳,脚下使横扫千军。 萧爻一看到他的手势脚步,便预测出他使的乃是一招花落谁家。使出这招拳法时,手脚齐施,威力甚大。萧爻若非早就熟悉了这招花落谁家的变化,此刻只怕已陷于被动。对方所使招数,全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优势十分明显。 萧爻成竹在胸,面色沉着。左掌轻拍,格开丁照伦的拳头。见丁照伦的右肩露出了一大破绽,顺势直进,使擒拿式,抓向丁照伦的右肩。 丁照伦左拳斜打萧爻,脚下横扫千军,本来是一招连贯的武功。但只使出拳法,脚下横扫之式尚未得到施展,却要先顾及到右肩。这一来,一招连贯的花落谁家被硬生生地拆成了两半。 好在丁照伦反应极快,他脸上一惊,连忙向后跃开。道:“瘦子,你好像能提前猜到我的武功招式。说,你的功夫跟谁学的?” 萧爻笑了笑。道:“天下梅花是一家。丁兄的梅花拳练了多久了?” ‘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被写进了《梅花拳谱》里。代代相传,永续不断。但凡投师学梅花拳的武人,入门之初,传授拳法的师傅必须先将这句话传给徒弟。这话是说,天下间但凡修炼梅花拳的武人,都同属于梅花拳派的传人,如同兄弟手足,相亲相敬。 由于梅花拳派分支极多,流传数千年下来,各师各法,致使拳种变化较大。古代梅花拳的传人生怕将来的徒弟们不能合心,致生变乱,互相结仇厮杀。因此将‘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古训写在梅花拳谱的第一篇里。从那以后,只要学过梅花拳的人,都一定见到或是听过这句话。那么,大家都依着这一句古训,纵然不属于同一分支,只要知道对方是梅花拳的传人,顿时便放下仇恨,如同兄弟手足,相亲相敬。 ‘天下梅花是一家’这句话流传久远,但若不是同为修炼梅花拳的人,即使听到,也不知话中深意。 丁照伦听到萧爻念出《梅花拳谱》的第一句。怔怔地看着萧爻,半晌方道:“你……你也曾学过梅花拳?” 萧爻微微一笑,当下使出梅雪争春,梅开九度,踏雪摘梅等等招式。萧爻往来翻腾,姿态翩跹。使了七八招之后,丁照伦再不怀疑萧爻是梅花拳派传人。丁照伦又看下去,越看越奇,他不住口地说道:“不可能。梅花拳中还有这样的招式吗?师傅怎么没有教给我?”。“哎呀!这些招式只怕师傅也使不出来。” 萧爻使了二十招时,忽然停了下来。道:“丁兄,大家都是梅花拳派的传人,本该相亲相敬。兄弟的梅花拳法也是初学乍练,有不到家之处,望丁兄指教。” 丁照伦心道:“我学过的梅花拳法还没有你学过的多,我自己都不如你,还怎敢为人师表,指教于你?” 却笑道:“你早点亮出招来,我若知你也梅花拳派的传人,还跟你打什么?大家是好兄弟,快跟我进屋,咱们先喝上几杯。” 萧爻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丁照伦一把抓着萧爻,嘴里连称兄弟,只管往长寿客栈的大门扯。 第三百零五章 长寿客栈二 萧爻心想:“反正我正愁没地方宿歇。丁兄盛情相邀,不便拒却,跟他聊聊倒也无妨。”道:“丁兄,那我的马呢?” 丁照伦道:“萧兄放心,我立刻找人给你喂养。”刚踏进大门,丁照伦便吹了声口哨。立即便有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头迎上前来,老者约摸六十来岁,双眼如豆,闪烁不定,一副精明干练的神色。 那老头满脸堆笑。道:“少掌柜有何事吩咐?请尽管讲来。” 丁照伦介绍道:“马叔,这位萧公子是我的好朋友。” 马老头抱拳道:“萧少侠一表人才,能结识你这样的少年英侠,实是老朽三生有幸了。” 萧爻还了一礼。道:“愧不敢当,马叔言重了。” 丁照伦道:“马叔,你把萧兄弟的马牵去马厩,用上好的饲料,精心喂养。” 马老头点头道:“我立刻照办,请少掌柜放心。”又向萧爻打了声招呼,便伸手来接萧爻手上的马缰。 萧爻一笑还礼。道:“马叔请等一等,在下有话要说。” 丁照伦道:“萧兄,咱们今天算是不打不相识,理应好好喝上几杯。其他的事交给马叔办理就行了。” 萧爻道:“丁兄盛情相邀,原不该拒绝。但在下心中有不明之事,若丁兄不说清楚,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丁照伦顿了一顿。道:“萧兄弟,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问。” 萧爻道:“马叔刚才叫你少掌柜,请问这家客栈是你老爹开的吗?” 丁照伦见萧爻面色沉重,忙解释道:“是啊,我爹叫丁长寿,原来是个生意人。他开这间长寿客栈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呢。” 又道:“萧兄弟,我虽是这间客栈的少主,但我们是好朋友,你可别因此多意,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萧爻道:“咱们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不过是个浪荡江湖的浪子,身无长物,更有什么值得少掌柜如此器重的地方呢?丁兄弟若不先说清楚,在下这就告辞。”萧爻说完,便要走开。 丁照伦忙道:“天下梅花是一家,萧兄,你我同为梅花拳派的传人,今日相识,该好好庆祝一下。就让我作东,略尽地主之谊。” 萧爻道:“丁兄,你若还不肯老实说明,我当真走了。” 丁照伦叹了口气,又使个眼色,让马老头避开。这才说道:“萧兄弟眼光真是毒辣,我盛情相邀,让萧兄留下,是想结交萧兄你这位朋友,在下确实尚有一事相求。只是才和萧兄认识,不便就此开口。” 萧爻道:“你是想等和我喝过了酒,成了好朋友后,才开口求我,对不对?” 丁照伦脸上一红。道:“萧兄弟快人快语,果然豪爽。我确然就是这样想的。” 萧爻嘿嘿一笑。道:“我说过,我只是个漂泊无根的浪子,我对丁少掌柜能有什么帮助呢?这不是开玩笑吗?” 丁照伦又叹了口气,双眼直视着萧爻。道:“萧兄弟,老实说吧,经过刚才跟你比了一场,我发现你是位武功高手。” 萧爻笑道:“丁兄过誉了,花拳绣腿我还会两下,但说到高手,那就不敢当了。” 丁照伦急切地道:“嗨!我丁照伦生平从不向人服输,也绝不佩服任何人。可我跟你比过之后,那是真正佩服你了。萧兄弟,你是真正的高手,若再谦逊下去,可叫我无法措辞了。” 萧爻笑道:“那么,丁兄弟所求何事呢?先说过,若丁兄所求之事,有违侠义道,纵使与丁兄翻脸,我也是万万不会接受的。另外,若丁兄求我的事,我办不到,丁兄便不能强求。” 丁照伦的眉头皱得很紧,好不容易忍耐着听萧爻讲完条件。就急忙说道:“萧兄弟,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生平最为敬重的便是你这样的大侠士。又怎么可能求你去做违背侠义道的事呢?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求你的事,一定容易之极,而且绝不违背侠义二字。” 萧爻见丁照伦说得实诚,便也相信了。叫道:“马叔,请你把红马牵去,劳烦今晚给它补点饲料。明日一早,我可要靠它办事呢。” 马老头向丁照伦瞧了瞧,那意思是在询问丁照伦,该这样做吗? 丁照伦听得萧爻不再提离去之事,如此吩咐,那便是决意留下了。心下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道:“马叔,就按萧兄弟的吩咐办理。”马老头得丁照伦的命令,唉唉连声,伸手接马缰。 萧爻这次才肯将马缰交到马老头手上,马老头自行牵红马去了马厩。 丁照伦道:“萧兄弟,咱们这就喝上几杯,然后,我再求你指教我几招梅花拳法,这事不算违背侠义道吧?” 萧爻道:“这个事啊,丁兄何不早些说出来,那很容易。” 丁照伦道:“很容易?”随即又道:“萧兄是武学奇才,不管学什么武功,自是一学就会。我武学根基很差,又生来懒惰,单是学这梅花拳,就学了十几年,才有这点成就。” 萧爻见丁照伦皱眉沉思,又道:“我的意思是说,和丁兄参研梅花拳法,这事我绝不会拒绝的。” 丁照伦‘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这回事,我可又想岔了。”丁照伦又朝马老头去的方向喊道:“马叔,你叫催大厨子做几样拿手好菜,再带两坛女儿红,一并送到我房里来。” 只听得马老头苍老的声音自马厩那边传来:“好嘞!包管叫少掌柜满意。” 丁照伦在前领路,萧爻随后,进了客栈大门,到了迎宾阁。萧爻抬眼望去,只见迎面是一间四合院式样的牌楼,东西南北分为上下两层,排列着数十间典雅的客房。却见正北面二楼的一间雅阁里,还亮着油灯。 萧爻心想:“看来这长寿客栈生意也不是太好,直到此刻,还只一位客人来占了个房间。不过地势宽敞,环境清幽,却十分难得。” 突然,只听得铮地一声,一缕琴音从那雅阁里传了出来。萧爻停下了脚步,向那雅阁观望过去。心想:“此人只怕将要抚琴,客旅孤寂,何妨听一曲,以消永昼。”却见丁照伦也停了下来,双眼直直地瞧着那间雅阁,脸上显出崇仰之色。 萧爻问道:“丁兄,那间房里住着什么人呢?” 丁照伦以手搭在唇边,显得极是小心,示意萧爻不要张口说话。 萧爻心下有些奇怪,丁兄这般小心翼翼,竟连话也不让说,莫非那雅阁住的人地位十分高贵?当下也闭上了嘴,凝眸望着。 跟着又是铮铮地轻响了两声,声音短促而颇为急迫。 萧爻又道:“丁兄,这里离得远,我们何不走近些,也好听得更清楚些。”丁照伦一把拉住萧爻,又打手势让萧爻噤声。悄声说道:“萧兄弟,站在这里听就得了,千万不要靠近。” 萧爻心中甚是奇怪:“这是你家的客栈,你是主人,干嘛要怕一位客人怕得这么厉害?”却道:“丁兄,为何不可靠近?” 丁照伦扒开颈圈上的衣服,给萧爻看视颈圈上的伤疤,萧爻这次看得更加清楚,只见他颈圈中红了一块,印着一个大脚印,是被人用脚踢中的。只要那人下脚时再歪半分,必会踢中丁照伦的咽喉,那样的话,只怕丁照伦已一命呜呼。 丁照伦又指了指自己左脸,萧爻见他的左脸颊也被人踢了一脚。 丁照伦道:“我是吃了亏,怕兄弟你重蹈我的覆辙,才好意提醒于你。” 萧爻问道:“难道你是被雅阁中的人踢伤的?” 丁照伦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身为长寿客栈的少主人,竟然被住店的客人打伤。这事传扬出去,实在太没面子。 萧爻忍不住暗觉好笑。却又不得不佩服那个踢中丁照伦的人的腿功。 丁照伦转头又道:“萧兄,这是件十分丢人的事,我为了不让你步我的后尘,才告诉你的。你可得答应我,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 萧爻正色道:“丁兄放心就是,我很快就会忘记的。” 丁照伦这才放心,又转头瞧着那雅阁。 萧爻又问道:“丁兄,你为何惹上了雅阁里的人?你被人家伤成这样,又为何还痴痴迷迷地要听人家的曲子?” 丁照伦瞟了萧爻一眼,并不答话,又转头瞧着雅阁,脸上显出一股膜拜的神色。 萧爻见他那模样,觉得很是惊奇,丁照伦对雅阁中人如此膜拜,难道雅阁里住的是大罗神仙?也不再多问,转头瞧着那间雅阁,心想:“里面住的是何方神圣呢?待会儿想个法子,去瞧瞧。” 这时,雅阁里传出一阵紧急的琴韵,铮铮铮、铮铮铮响个不停。韵律又短又急,却充满了征战杀伐之意。萧爻的心思为那韵律所带,听得几声,仿佛置身于一片辽阔的旷野之上,放眼一看,千军万马,横列两边。马鸣啸啸,号角呜呜轰鸣,擂鼓赫赫而响。一声呐喊,两军交战,顿时杀得人仰马翻。凶残血腥,前所未见,直叫壮士胆寒。 萧爻被那琴韵所带,只听得心中砰砰乱跳,全身血脉喷张。竟忍不住想要披上铠甲,征战四方。忽然间心中一惊,我何时变得这样残忍好杀了?立即警觉过来,明白了是被那琴声蛊惑。萧爻随即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琴声隔绝开来,调息片刻,心神方才安宁,头脑也清醒了。 琴弦撩拨,放出来的尽是浓浓杀意。萧爻缓缓睁开眼,却见丁照伦拿着一根木棍,正在乱挥乱舞,嘴里不住叫道:“杀!杀!杀!哈!哈!哈!老子天下第一,战无不胜!”他已为琴声迷惑。神态癫狂,双眼里充满了仇恨。 萧爻吃了一惊,极快地在他胸前点了一指,丁照伦慢慢委顿下来,软软地垂了下去。萧爻道:“那琴声甚是奇怪,常人是听不得的。” 突然,只听铮地一声急响,跟着雅阁中传出撕裂的声音,琴弦断了一根,琴声戛然而止。 萧爻朝着那雅阁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一沉。喝道:“你是人是鬼,为何以琴声迷人心智。岂有此理?不拆穿你的西洋镜,我就不叫萧爻。”正想冲上雅阁,去找他算账。却见马老头提着一只篮子,抱着两只酒坛,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马老头见丁照伦倒在地下,急叫:“少掌柜!少掌柜!”放下篮子和酒坛,矮下身去,急伸手去探丁照伦的鼻息。又问:“萧少侠,少掌柜这是怎么啦?” 萧爻见丁照伦没有醒转,也实在放心不下,蹲下身,查视丁照伦,见他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须立即施救。朝那雅阁喝道:“暂且放你一放!”至始至终,雅阁里的人从不回答一句。 萧爻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事。又道:“马叔别担心,丁兄不过是暂时昏迷,过会儿自会醒来的。先把他背进屋去,让他歇一歇。” 马老头道:“是,是。哎哟,这刚才还好好的。眨个眼皮的功夫,就成这样子了?可真叫人操心呐!”一边说,一边扶起丁照伦,放到背上,向西厢房走去。 萧爻心道:“那间雅阁甚是古怪,先将丁兄安置妥当,再来计较。”跟在马老头身后,走往西厢房。 第三百零六章 长寿客栈三 萧爻拿了菜篮和酒坛,跟在马老头身后,沿着迎宾阁的走廊,穿过一座花厅,走过两扇屏风,来到一座小巧别致的庭院里。 庭院中有一假山,正面建有三间雅舍。虽不甚高大,却修造得十分精致。马老头背着丁照伦,快步走到中间的房门前。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黑,马老头放下丁照伦,喘着粗气,摸黑点亮了灯。 萧爻这才看清,屋子里一应用品,无不十分华贵。心知这是丁照伦的卧室,他身为长寿客栈的少东,大老板的儿子,日常用度,自比寻常之人奢华得多。 马老头已将丁照伦摆放到床上。回望着萧爻,喘着粗气。道:“萧少侠,少掌柜仍是昏睡不醒,请少侠大显身手,神功救治。”说完,咚地一声,对着萧爻屈身下拜。 萧爻脸上一惊,也立即对着他磕还了一个头。道:“马叔,我还年轻,怎能受你这么重的大礼?丁兄与我一见如故,你就是不说,我又岂会不救?你快起来,我立即设法医治。” 马老头感激地道:“我……我心急少掌柜的伤,也是糊涂了。哎哟!有劳少侠,那可真是太好了。” 萧爻将他扶起。道:“马叔,论起来,我是小辈,你刚才向我下跪,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马老头道:“是,是。哎呀,我可真是急糊涂了,少侠,你别多意。” 萧爻本想让马老头在旁边搭把手,可一听这话,真怕马老头办事糊涂,应了一声。道:“你心急丁兄的伤,我也不怪你了。你去弄盆冷水来,待会儿我有用。” 马老头道:“好,好。我立即去办。”马老头说完,快步走出房间。 萧爻走到床边,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细细思量了一番。暗忖:“适才雅阁里抚琴之人是谁呢?听他所奏之曲,韵律急促,琴声中充满了征战和仇恨。可惜我对音律一窍不通,不知那曲子产自哪朝哪代?出于何人之手。不过,我神州雄踞东方数千年,向为礼仪之邦,应该不会有这等充满仇恨的曲子流传下来。” “若不是我中原的曲子,又是哪里来的呢?莫非是扶桑国的?” 想到扶桑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纪诗嫣。萧爻心中一酸,心知其实是自己想念纪诗嫣,才会胡猜乱想。将所见所闻,也毫无根据地想到了纪诗嫣的身上。自嘲道:“马叔刚才自称自己是糊涂之人,我还当真了,怕他糊涂误事,将他支开。哎!我何尝又精明过?” 又道:“我要是脑袋精明,只怕早就学做生意去了,那也不必学武功。上天对每个人都有妥善的安排,就看运气是好是坏。” 只听马老头的声音说道:“萧少侠,我听到你在说话,是少掌柜醒了吗?”马老头双手端着一盆水,走进屋来。 萧爻道:“少掌柜还没醒。马叔,辛苦你了。” 马老头道:“我刚才听到你的说话声,还以为是少掌柜和你说话呢。” 萧爻道:“没人和我说话,我刚才在推想那雅阁里的人,不由自主地说起话来。” 马老头将脸盆放到桌上,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提那灾星做什么?自从她来到我们客栈,生意没了,那倒不怎么要紧。可要紧的是,她将少掌柜迷糊得神魂颠倒。哎!少掌柜这次昏迷不醒,我看多半是中了她的妖术。” 萧爻双眼一亮,心想:“听说茅山道士会法术,有不少人争相膜拜修炼,可能当真有些旁门左道之士会点邪术。然而世间没有妖精,也不会有妖术。雅阁上抚琴之人,也只是将内力注入琴弦之上,引人心神迷糊,而胡思乱想。说那是妖术,我看还达不到。”道:“马叔,你认得雅阁上的人吗?” 马老头却说道:“哎!红颜祸水,这话一点也错。女子生得十分美貌,便会迷倒许多少不更事的少年人,这本来也怪不到谁。可如果一个女子仗着自己的美貌,利用别人对她的仰慕专门迫害好人,那必然是要遭天谴的。” 萧爻听他答非所问,一开腔便有许多怨言,多半便是因为雅阁上的女子引起的。又道:“马叔,你说雅阁里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马老头一脸讳莫如深。高声道:“她不是女人!她是妖精,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萧爻眼见马老头对雅阁上的女子成见极深,再问下去,多半也了解不到自己想了解的。笑道:“钟馗和张天师对付妖魔鬼怪都很有一套。可惜我们这里没有钟馗,也没有张天师,要不然,倒可请那两位仙人来作场法事,妖魔鬼怪,美女画皮全都逃不掉。” 马老头却道:“用不着请钟馗和张天师,只要心性足够淡定,妖魔鬼怪也害不到。美女画皮,眼前倒是好看,可到头来还不是一副臭皮囊。” 萧爻点头道:“马叔见解极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像马叔这样淡定的。” 马老头得萧爻夸赞,向萧爻扫了一眼。忽然说道:“哎!自从小乐去世之后,天下任何女子在我眼中都是缺少魂灵的皮囊。我既不会去招惹,更加不会为之迷糊。” 萧爻问道:“马叔,小乐是谁呢?” 马老头双眼里闪出几点泪花,他吐了口气。道:“小乐是我深爱的一个姑娘,她十六岁就落水淹死了。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会懂得我心中的悲痛。” 马老头擦了擦泪花。道:“救少掌柜要紧。少侠,请你快施神功,救醒少掌柜。” 萧爻心想:“谁又能懂得别人内心的悲痛?”道:“马叔不愿告诉我,那就算了。”拉过丁照伦的左手,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一试之下,顿时察觉到丁照伦脉象雄旺。忽然,一股岔气冲将过来,将自己的手弹了开去。 萧爻心下微微一惊。道:“丁兄为琴声所迷,致使内息走岔,心智迷失,才会胡言乱语。” 马老头焦急地道:“可还能救得好吗?” 萧爻道:“马叔你放心,发现得早,很好救治的。我以龙象心法帮他排掉岔气,理顺气息后,再安心调养,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马老头‘噢’的一声,但仍然很担心,坐在长凳上,静静地守着。 萧爻左手抓住丁照伦的肩膀,慢慢地注入一股内息。只过一瞬间,丁照伦体内的岔气便冲撞上来,排斥萧爻的内力。 萧爻正是要引鱼上钩,便将自己的内力引向手五里穴,那股岔气果然追随而来。萧爻继续牵引内力,沿手五里穴向下引向手三里、偏历、阳溪,最后由食指商阳穴排出体外。 人体的内息本是凭着意念运转,丁照伦由于受到琴声的蛊惑,致使神智糊涂,意念不能集中。进而被琴声中所夹带的邪气所伤,那股邪气闯入他体内,储存起来,只要他运功,便会引动那股岔气。但内息本身却不会自主运转。 萧爻的内力与琴声中夹带的内力不是同一路,一旦相遇,便会相互排斥,相互争斗。萧爻以自己的内力导引着那股岔气,使它脱离丁照伦。这法子如同挖沟开渠,为被堵住的江河凿开疏漏的缺口,放任自流,自然顺畅。萧爻如此施为,不会损耗自身的内力,又恰恰是对症下药,因此一试即灵。 那股闯入丁照伦体内的岔气,先时较为猛烈,一旦有了宣泄之口,流出越多,剩余越少,到得后来,就变成细小的一股。从滔滔洪水变成了涓涓细流。那股岔气渐渐地消没,又过了不多一会儿,丁照伦体内的岔气消失殆尽,半点也不剩了。 萧爻收回了手,自行调理了一会儿。道:“丁兄弟一时还不会醒,天也黑了,就让他安睡。马叔,明天一早,保证你会看到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马老头听到这话,总算平静了许多。道:“有劳少侠。要不是少侠解救,可要急死我了。” 萧爻道:“小意思啦,马叔不须这么客套。” 马老头打开菜篮,将十来盘新鲜的菜肴一一端放桌上,又倒了两大碗酒。道:“少侠快人快语,道谢的话,我也不啰嗦了。我们山居世外,没什么好酒好菜。少侠莫要嫌弃,请过来同饮一杯。” 萧爻向桌上看了一眼,只见那方桌上摆放着两碗燕窝,一盘清蒸鱼翅,一盘八宝肉圆,一盘风干牛舌,更有几道自己叫不出名字来。虽非山珍海味,但也是做功精良的美味了。 萧爻确实也饿,也不多客套。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每样菜都夹了几筷,喝了些酒。 马老头与萧爻同桌共饮,饭中说了些江湖见闻。多是他半生亲眼目睹之事,有江洋大盗偷取贪官宝物家财。那贪官因家财失窃,由富转穷,渐渐地入不敷出,贫困潦倒,不得已休了自己的七房小妾。在被锦衣卫查处时,反而因找不到所贪财物,没了物证而得免受牢狱之灾。那贪官因祸得福,竟对江洋大盗心存感激。这故事听来大快人心,萧爻忍不住拍手喝彩。 马老头酒后失态,说了不少话,他经酒刺激,兴致高昂,讲述之时,也陪骂了不少脏话。他自述大半生所遇到的人物当中,忘德背伦者居多,而慈悲善心者极少。在他看来,世上之事,世上之人,无不是陈旧破落,轮回颠倒,没半点新意。他一生最崇仰的是世间甘愿舍己为人的豪侠。而最可遗憾之事,便算没遇到过一个真正的大侠。 萧爻默然听着,许多故事是自己从来没听到过的,听到惊奇之处,心驰神往,除了多喝几碗烈酒,也无可排解。在与马老头对饮了一十二碗后,马老头眼色迷离,开始神智昏聩。他嘴里不停地叫着‘小乐’、‘小乐’,忽然一轱辘倒在了地下,昏睡过去。 萧爻将马老头扶到床边睡下,自斟自饮,喝了三碗后,轻轻走出屋子,反手带上了门。此时约莫二更天气,天上半轮残月若隐若现。晚风轻轻吹过,神清气爽。萧爻抖擞精神,循路往抚琴女子的雅阁走去。 第三百零七章 神秘女子 萧爻穿过花厅,回到迎宾阁,放眼望去,见那间雅阁里还亮着油灯。心想:“都已过二更天了,那人还没安息,莫非她也有什么心事?”正要挪步,忽听得迎宾阁外响起了马蹄之声。 他心中想:“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人来投宿吗?嗯,未知来者何人,我这么三更半夜的去探访雅阁上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倘若被人瞧见,定然要生出事端,还是先不露面为上。” 脚下轻轻一蹬,身子顺势而起,沿着阁楼下的大木柱爬了上去,藏在两块木板之间。那位置极佳,四周一切可尽收眼底,却不会轻易被人觉察到。 萧爻藏好以后,放眼向外一望,便见到一名身着白衫的英俊少男,正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向长寿客栈。 萧爻见到那人,只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差点要窒息,那人正是柳生石雄。 萧爻靠着木板,在漕帮的议事里发生的一幕幕又蓦地涌现出来,脑海里顿时便想到了纪诗嫣满目深情地瞧着柳生石雄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清醒。忽然一惊:“柳生石雄既已在此,那么诗嫣呢?诗嫣没跟他在一块吗?” 想到纪诗嫣,却又十分关怀,转头瞧出去。这时,柳生石雄已栓好马匹,正走到自己的脚下,又见柳生石雄身后跟着一名黑衣男子。那名男子的脸正好被萧爻看到,萧爻心中又是一惊:“这不是蜂须贺小六吗?” 只听蜂须贺小六说道:“少主,我总感觉,今天晚上长寿客栈有点异常。” 柳生石雄道:“有何异常?” 蜂须贺小六道:“大门没关,又没人把守,这就有点奇怪。还有啊,少主,我刚才去马厩栓马,发现那里多了一匹红马,你说怪不怪?” 柳生石雄笑道:“多就多吧,管他的了。我可隔了好些天没见过师妹了,其他事都得先放下不谈,去看看她才是最为要紧的。” 蜂须贺小六笑道:“纪姑娘定然也像你挂念她一样挂念你。” 柳生石雄脸上洋洋自得,充满了幸福的笑容。道:“嘘!小点声,你看她还没睡,别吵到她。” 蜂须贺小六悄声道:“她知道心上人今夜会来,所以亮着油灯等你呢。少主,你跟纪姑娘从小长到大,相亲相爱这么些年,如今大家都长大成人了,你们的事也该有个结果才对。这家客栈风景挺不错的,月黑风高,长夜漫漫,你何不今晚在这里跟纪姑娘成就好事呢?” 两人说着话时,已走得远了,两人背对着萧爻,萧爻没能看到两人的脸色。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里。他的心中一阵阵地冰凉,只感到手脚麻木,几乎整个人都快要冻结了。 模模糊糊之中,但听得柳生石雄的话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我心中敬她爱她,那是一万年也不会变的。但还没跟她成亲之前,我绝不会胡作非为。再说,在太平府里,爹爹就告诫过我。我们这次来中原,是来办事的,不是为谈情说爱而来。只要办好了爹爹交代的事,回到东瀛,爹爹亲自为我们筹办婚事。到那时,我再迎娶师妹过门,与她结成夫妻。” 柳生石雄又道:“你若当真为我着想,就该拿出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踏实做事,别跟我吹这些个教我变坏的耳旁风。” 蜂须贺小六忽然屈身跪下。道:“我对少主红胆忠心,绝无二意。刚才所讲的话,虽然是为少主的终身大事着想,但对少主而言,未免操之过快了,少主请原谅。” 柳生石雄道:“你起来吧,别再跟我说那种伤风败俗的话。我昨天才教过你,是赤胆忠心,不是红胆忠心,是操之过急,不是操之过快。” 萧爻听得柳生石雄给蜂须贺小六纠正用错的成语,迷迷糊糊之中。心底蓦地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豪,那灰败之感由此得以缓解。 又听得蜂须贺小六说道:“是,是,多谢少主指点,我记下了。哎!中原汉人诡计多端,他们爱用成语说话,又经常要拐几个弯,总是不肯说得清晰明快。” 柳生石雄道:“中国的文化开始时间比我们扶桑还早,有好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用成语这事,也不能说那是单纯的拐弯抹角,在他们,那叫含蓄委婉。” 柳生石雄又道:“他们在文化上花的功夫可深了。我在扶桑时,就常听人说。中国唐代有一位诗人,写了一句‘僧推月下门’,后来又仔细琢磨。将这句诗中的‘推’字换成了‘敲’字。就是因为用‘推门’太过直接,用‘敲门’的话,才能体现出拜访这层意义,才显得出礼仪,我们扶桑在这些地方就不如他们。” 蜂须贺小六嘴里念道:“赤胆忠心、操之过急、伤风败俗、诡计多端、拐弯抹角。少主,跟你说一会儿话,又让我记住五个成语了,才识增长了许多。这又让我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古话,像是叫作……叫作……噢是叫作‘跟你说句话,胜读十本书’。少主,是这样吗?” 柳生石雄道:“你又记错了,那叫‘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话是说,与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人交谈,能提升自己的见闻。这种提高才识、增长见闻的方法,比独自埋头苦读来得快。” 只听得啪啪两声响,蜂须贺小六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柳生石雄问道:“你打自己做什么?” 蜂须贺小六道:“少主,你别管。我以前做错了事,就打自己两个耳光,好让自己有个痛的领悟,以后就记得牢固了。我今天一再用错词语,是该好好打几个耳光,长了记性,以后才会记得。” 柳生石雄道:“哎!你记错成语,以后记住就是了。中原的文化渊博得很,成语就有好几千个,你要是每用错一个成语,就打自己两个耳光,你的脸只怕经受不起。” 蜂须贺小六唉唉连声,像是受教了一般。萧爻抬眼向二人看去,见二人正向那雅阁走去。月光忽明忽暗,照着那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萧爻舒了口气,此时月色正浓,但他却无心赏月。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想法萦绕着,这令他感到十分苦恼。 到这时候,他已确定,那雅阁中的抚琴女子,就是纪诗嫣。他为找纪诗嫣而来,他本来想着,找到纪诗嫣后,若遇到纪诗 嫣迫害中原汉人,就出手阻止她,到了万不得已时,就以武力劝她回扶桑去。 但眼前的事实却并非如此,他蹲在屋檐底下,一动也不动。刚才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的话还回响在他的耳旁,一阵阵地刺激着他。 萧爻心中想道:“纪诗嫣和柳生石雄自小相识,他们不久便会成婚了。他们成什么?关我什么事?我是不是很多余呢?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又将去哪里?” 他默然想了半晌,最后,决定去雅阁里再看一看,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去看什么?总之那间雅阁里住的是纪诗嫣,那就非去看看不可。 这时候,只听得柳生石雄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师妹,你还没歇息吗?” 跟着便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说道:“师兄,你来了吗?事情办得怎样了?” 柳生石雄道:“一切都还顺利,司空贤已命漕帮帮众埋伏好了,我明天去游龙帮,再劝说姜百钩,他要是再不答应,我就下令,让漕帮剿灭他们。” 纪诗嫣道:“嗯!一切总在我的意料之中。师兄,你辛苦了,早点歇息吧。” 柳生石雄道:“师妹,你开门让我进来,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想知道我的好师妹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看你一眼,才能安心。” 纪诗嫣的声音又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这里不方便,明天看吧。” 柳生石雄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妹,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纪诗嫣像是‘嗯’的回了一声。萧爻正好看到柳生石雄从二楼走了下来。跟着看到他走进楼下的一干屋子,很快就熄了灯。 萧爻心想:“我再到雅阁里去看看她,我就悄悄看看,绝不打扰到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她了。过了今晚,我就动身去崆峒。还书,找爷爷,然后回家。” 心中想定之后,再不犹豫,轻轻地跃下屋檐。几个起落,便闪到那间雅阁的门外,萧爻跃到窗下,正要伸手去揭开窗缝,忽然间心中砰砰乱跳。一股负罪感蓦地涌上心头,我这么大半夜的跑来看一名女子,非是君子所为。觉得自己十分无耻。 这么犹豫了一下,停住了。他蹲在窗下,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心中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这么偷偷摸摸,藏头露尾?” 忽然眼前一黑,纪诗嫣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萧多抬腿要走,冷不防黑暗之中,踢到了一只盆,当地响了一声。萧爻惊慌失措,立即停下脚步,半点也不敢动弹。 但那当的一声,却早已惊动了屋子里的纪诗嫣。只听纪诗嫣沉声喝道:“什么人?”跟着,便听到她起床的声音。眼前一亮,纪诗嫣已点亮了油灯。 萧爻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立刻就会开门出来查看,她只要一开门,就能见到我了。我现在太过狼狈,要是被她撞到,她定然以为我是疯了。不行,不能让她发现我。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一闪,便再也不敢多留。只听得纪诗嫣的脚步正在向门边走来,萧爻拔腿便跑。 第三百零八章 相逢有几时 萧爻听到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的对话,说纪诗嫣与柳生石雄自小青梅竹马,将来更会结成夫妻,恩爱白头。对纪诗嫣的思念无论有多么深沉,哪怕爱慕得再深,那也只能隔岸观花,终究是一场空梦了无痕。 他暗暗决定,决心再不会与纪诗嫣发生任何的纠葛。本想在离开之前,悄悄看看纪诗嫣,了却这番相思之苦。就远远离开这个曾经无数次魂牵梦萦的人。 待到了纪诗嫣的窗前,却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这是无礼之举而深自愧疚。因不想被纪诗嫣发觉到,所以溜得很快。 萧爻使出龙象心法,两只脚上如同生了飞轮,他深吸了口气,运劲飞出,只见一道瘦长的身影迅捷地划过庭院,当真称得上来无影,去无踪。眨眼间便从纪诗嫣所在的阁楼上跃到马厩里。 萧爻认着红马,倏忽一跃,已跃上马背,同时扯开了马缰,挥手在马臀上虚击一记。红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冲出长寿客栈,沿着客栈外的青石板大道全力奔行。 萧爻一不识路,二来心中烦乱,茫然无绪。脑海里每每想到纪诗嫣时,便觉痛苦无法释怀。他只有尽力让自己别去想,暂时的遗忘,便可暂时避开痛苦,因此信马由缰的乱跑。 夜已深,乌黑的夜空下,连月亮也褪色了。萧爻座下的红马却因光色鲜亮而格外惹眼。大街上一人一马纵跃奔驰,马声嘶嘶,穿破长街,听来格外凄厉。 萧爻一口气奔出了二十来里,走过长街,来到郊外。轻提马缰,也想缓口气。忽然,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是谁?” 萧爻从声音中听出是纪诗嫣追上来了,心下微微一惊。不想给纪诗嫣看到的念头复又涌上心间。既然不想给她见到,那么连跟她说话也是多余的了。 双腿一夹,那红马本是匹千里良驹,得主人提示,立即四蹄翻腾,迅捷地奔跑起来。 野外,是一大片树林,萧爻骑着快马在林间穿过,但觉得风声灌耳,呼啦呼啦地轰响着。刚奔出不远,又听得纪诗嫣的声音从后面传了上来:“刚才在我窗外的人是你吗?”声音细弱,想必她隔得有些远。 萧爻仍然不肯答腔,只一味催马前进。可能是纪诗嫣的马也是匹千里良驹,无论自己催得多急,胯下红马也已尽全力飞奔,但总能听到纪诗嫣的声音。 又听纪诗嫣说道:“深更半夜的,你到我窗外有什么企图?哼!你做贼心虚,不敢开口说话,是怕我认出你的声音吗?臭贼,我这匹青鬃马是去年青州赛马会上的冠军,脚程天下无双,你今天晚上休想逃得掉。” 萧爻催马前进,片刻不停,但纪诗嫣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里。虽然未开腔答话,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起来。萧爻心想:“想不到我在她眼中竟成了臭贼,要是骂我香贼,不知会不会好闻一点。哎!臭也好,香也好,反正我是不会再跟她说话的。”但觉得每跟她多说一句话,对她的印象就会增加一分。今后不能见到她的面,这些零碎的印象就会变成回忆,继而成了寸寸思念,折磨自己,那就会更加痛苦。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跟她讲话,而且她的话一个字也不能放在心上,一个字也不能听进耳朵里去,还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忘记。这样,以后就记不起她。就算想起,也因为忘记了她说过什么,而减少回忆,减少痛苦。 风声呼呼吹过,身后纪诗嫣的声音不断传来,忽然,只听纪诗嫣惊呼一声。道:“啊!我认得你这臭……你的背影。你……你是萧爻?” 萧爻心中一惊:“她认得我的背影吗?我什么时候把背影给她看过。哎哟!我怎么不把背遮起来?被她认出来了,她当然也就知道是我去了她的窗外,那可如何是好?” 只听纪诗嫣又道:“萧爻,真的是你吗?” 这次,纪诗嫣的声音竟十分温婉,又像是在哭泣。萧爻但觉得纪诗嫣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这句温婉的称呼,令萧爻心中感动不已。 又听得纪诗嫣悠悠地说道:“萧爻,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跑什么?你不想见到我吗?你如果真不想跟我说话,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那你为什么又去我的窗外?” 纪诗嫣的声音中有些苦涩。又听她说道:“我以前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跟你分开之后,我尝到了。原来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很苦,因为下一次相逢遥遥无期,所以总觉得两个人隔了千里万里。但这也是世上最甜美的事,纵然隔了千里万里,总还是相逢有期的。我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你要是真不关心我了,又怎么会跑来看我?” 萧爻的脑袋里迷糊了一下,眼里模模糊糊,已被泪水打湿了。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岂止关心你!我千里迢迢的跑来看你,对你的一片痴情,又岂是关心二字所能概括得完的?” 过了一会儿,却听纪诗嫣说道:“你放不下我,会不会也像我放不下你一样呢?哎!你要真是萧爻,早已回答我的话了,我看你就是个毛贼。” 萧爻随即又从感动之中清醒过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她在问是不是我,也就是说她还没能确认是我。那么她并没有认出我的背影来,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故意唬弄我。只要我不开口说话,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我。” 只听纪诗嫣的声音又说道:“你停下来,让我瞧清楚,你是不是萧爻。你先前去我窗外图谋不轨的罪恶,我就不计较了。” 萧爻更加确定纪诗嫣没能认出自己,就更加不敢开口了。放眼一看,见前方是一片稻田。江南的乡间,稻田里阡陌纵横,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淤泥已能没过马蹄,红马不敢跑快,慢了下来。萧爻只觉得身后纪诗嫣已越来越接近。 他几次要催马快行,但那马也只能嘶鸣几声,摆出要飞奔的阵势,却一步也敢快。 纪诗嫣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了,但她的马蹄声就在自己身后。萧爻能感觉到她的一双眼睛定是在盯着自己,仔细辨认。 萧爻无意识地耸起了肩膀,避免被她看到自己的脸。又走出几步,遇到一条沟渠。沟道很宽,沟里的水很深。一旦跨不过去,就会掉落沟里,可悬乎得很。红马犹豫着,不敢前进。纪诗嫣就在身后,再停顿片刻,她就赶上来了。 萧爻无奈,挥拳击在马臀上,那马吃痛,长叫一声,奋起神勇,四蹄腾挪,跃了过去。后脚落地时,正好搭在沟边,踏损了沟坎。红马又奋力向前一跃,踢翻沟坎的同时,跨了过去。刚跨过去,便听纪诗嫣的马停在沟渠对边。纪诗嫣吆喝连声,她的马似乎不够神勇,竟不敢动,她连连吆喝,声音娇嫩,却又显得焦急烦躁。 萧爻暗暗得意,心想:“终于摆脱了。”忽然,只听纪诗嫣的马长叫一声,跟着纪诗嫣‘啊’地惊呼了一声,叫声惶急,跟着又是扑通一声响。 萧爻虽不回头,但听到纪诗嫣的惊呼,纪诗嫣像是掉进了沟里。心中忽然很是焦急,又深感自责。诗嫣深夜不眠,担着巨大风险,骑马追来,还不都是为了我吗?我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对她不闻不问? 又听纪诗嫣呼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水!唔唔……快救我!” 萧爻拉住了马缰,红马人立而起,萧爻牵绳立即掉转头。只见纪诗嫣双手在沟里乱抓乱挣,打起无数的水花,浮出来又掉下去。朦朦胧胧的月光中,见纪诗嫣娇美的脸上充满了惶急。当她挣出水面,眼光和自己交汇的那一刻,却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情和愉悦。 纪诗嫣在水里道:“萧爻,真的是你……唔唔……。”她欣慰无限,兴高采烈,却忘了自己还在水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呛了一大口水。 萧爻从马背上纵身而起,看准纪诗嫣所在的位置,径直飞落水沟里。哽咽着道:“诗嫣,是我不好,我来救你!” 萧爻刚落进水沟,一股冰凉之感袭遍全身,冻得打了个寒颤,却哪里还会怕冷。整个人没入水沟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寻找纪诗嫣。却见纪诗嫣就在眼前,她不会游水,身子正往下掉。萧爻双脚一蹬,游了过去,拦腰抱起了纪诗嫣。 纪诗嫣正在往下落,双手乱抓,忽得萧爻解救,立即反手抓着萧爻,就此不放。 清水挡在两人之间,但仍可看清对方的面貌。萧爻心中道:“诗嫣,我不会放开你的。”揽住纪诗嫣,双脚用力一蹬,冲出水面。 第三百零九章 相逢有几时二 萧爻怀抱着纪诗嫣蹬出水面,落在一块麦田里。却让自己先着地,将纪诗嫣横放在自己的怀里。 萧爻道:“诗嫣,你没事吧?” 纪诗嫣嘤咛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却先哇地吐了一口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全都吐在萧爻的胸前。 萧爻苦笑道:“我反正已湿了,只要你愿意,你尽管朝我身上吐口水。正好帮我洗去身上的凡尘俗气。” 萧爻与纪诗嫣分别已久,本想说些话化解之前的隔阂,这句话却说得不够流畅。两人目光相对,彼此觉得生分。萧爻以为自己笨嘴拙舌,没能说些令她开心的话。纪诗嫣忽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而羞涩满面,两人均各有各的尴尬。 默然了一会儿,纪诗嫣渐渐复原。她道:“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要不是……要不是因为你,哼!我会沦落到这狼狈不堪的地步?” 萧爻道:“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说到狼狈不堪,我们半斤八两,平分秋色,这叫荣辱与共,患难相扶持。” 纪诗嫣嗔道:“你倒会胡说八道,刚才我声嘶力竭的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如果不是我掉进水里,快被淹死了,惹得你动了恻隐之心,你只怕还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呢。” 萧爻见纪诗嫣轻嗔薄怒,娇美无限,魂魄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心都快要酥了,只想就这样抱着纪诗嫣,直到老死。 纪诗嫣却道:“你既然都不想看到我,又为什么不让我淹死算了?我要是淹死了,你从此不用看我,就不会再惹你讨厌了,从了你的意,不是更好吗?你救我干什么?” 萧爻心中想:“我是听到你呼救,才救你的嘛。”这句话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却不敢说出口来,双眼直直瞧着纪诗嫣,半句也不敢搭腔。 纪诗嫣又道:“你救我干什么?我要你救了吗?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纪诗嫣说完,眼圈红了红,忽然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从萧爻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坐在一片麦穗上。又道:“你心里准是在想,我是个下贱女子,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却跑来追你,跟你相会,你一定是在瞧不起我。” 她越说越委屈,也就哭得越厉害。萧爻心中一直以为,这个手持屠龙令,令许多江湖帮派的龙头老大俯首听命的女孩,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怕不会有眼泪。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哭得这么伤心。 萧爻见她哭得厉害,着实也很着急,愣愣地看着纪诗嫣,满脸灰败之色,像是犯了大错。他心中想:“是我不好,是我惹她哭的。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哭了。” 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内力深湛,一掌拍出,便能开碑裂石。打在自己脸上,却丝毫也不留情,顿时两边脸颊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萧爻还要打时,却听纪诗嫣道:“哼!你跟我赌什么气?打伤你自己了,以后一定又来怪我,是我害你打自己的。” 萧爻道:“我就是想打自己试试,能不能自己打死自己。” 纪诗嫣冷笑了一声,自己本来也是满腹委屈的,见萧爻的脸颊又红又肿,伤得很重,忽然觉得自己的委屈都不重要了。道:“打得自己像个大花猫,很好看吗?”说到这儿,忍不住嗤的一笑。 萧爻抬头看去,见她脸上眼泪都还没干,却又在这时候笑了出来。道:“好意思说我,真想拿镜子给你照照,找个人来评评,看谁更像大花猫。” 纪诗嫣经萧爻一说,却也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哭了一会儿后,眼睛定然红肿了。道:“你是大花猫,我说你是你就是,不许顶嘴。” 萧爻心中想:“她原来是为了占这点上风,男子汉大丈夫,又跟她争什么呢?”喵喵喵地连叫数声,虽与猫叫声有点出入,但也有七分像了。 纪诗嫣见他脸上高高的肿起,却还摆出这副惫懒相,甚是滑稽,忍不住一笑。道:“嫌自己仇得不够厉害吗?”随即明白过来,萧爻肿着脸装丑,那都是为了哄自己一笑,却又感激他这份痴情。 萧爻见终于能逗得她乐了,心里正感欢喜无限。至于自己是美是丑,那就完全不放在心上。道:“大花猫肚子饿了,大花猫想东西吃。” 两人从二更时候骑马出来,一在前一在后,一路纵马急驰,颠簸而来。这时已是三更天气,萧爻一说,纪诗嫣也觉得肚子饿了。 乡间的稻田里种了麦子,一眼望去,尽是还没成熟的麦穗,却找不到吃的。 纪诗嫣道:“大花猫自己抓老鼠去,别跟着我。” 说完,她跃上了马背。她的青鬃马本来与她一道掉进沟里的,但那马自行跃出沟里来。 萧爻见她跃上马背,心中忽然焦急起来:“她又要离开我了吗?她会去哪里?”到这时候,无论纪诗嫣去哪里,自己都是非跟定不可的了。 也跃上马背。道:“饱也好,饿也好,大花猫注定是跟定你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纪诗嫣道:“你跟着我干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萧爻听她虽在嘲讽,但语音中充满了欢悦。心中吃定,她并不会不让自己跟着去。心中想道:“反正我是个无根浪子,到哪里对我又有什么分别?”道:“我的心都已经给了你,这张脸还留着干什么?当然要老着脸跟你去,你什么时候想看,就什么时候看。” 纪诗嫣道:“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有脸,不要你的脸,我也不想看你的脸。”忽然间心中一动:“怎么他胡言乱语,自己就把持不住,竟也中了他的圈套,跟他胡说起来,这些话以前可从来没说过。”心中虽然警觉,但似乎只有在面对萧爻时,可以放下一切,连这次来中原的任务,也能抛到一边。纪诗嫣正在怪自己轻率,但已驾马走远。 萧爻心中说道:“我的脸你能不看,但若不看到你,我的心是会发狂的。”骑在马上,瞧着纪诗嫣,并没有着急跟上前去。 纪诗嫣一人一马,走出了约半里路时,仍没听到萧爻跟上来,心中忽然有些急了:“他难道没跟上来吗?”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要听听萧爻跟没跟来。 过了好一阵子,仍没听到马蹄声,纪诗嫣不免心焦:“他当真不来了吗?” 忽然,只听马声长嘶,萧爻骑着红马,已赶到自己身边。萧爻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好处。只有一点,说过的话必定会算数的。我说过要老着脸跟你走,那是决不会反悔不认的。” 纪诗嫣嗯地回了一句,心想:“他难道也听说了我的事吗?” 萧爻见她脸显沉思之态。问道:“诗嫣,那天晚上,在扬州城外的破洞中,纪前辈去刘一璟家弄来许多好吃的。那天我受了伤,吃饱了就睡着了,醒来后,就没再见到你和纪前辈。分别之后,你都去了哪里呢?纪前辈呢?她没跟你在一块吗?” 纪诗嫣忽道:“对了,我也正想问你。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呢?” 萧爻道:“和你们分别之后,我四处寻找你和纪前辈,后来遇到了李姑娘。”当下便将自己近一个月来的遭遇全都说了一遍。从遇到李翠微说起,正月十五扬州城放灯,与唐门中人斗了一场。后来流落到钱塘江边,遇到冷玉冰、温仁厚,千叶门中张八等人来追拿自己,后来与他们化敌为友,一道去平顶山为温厚找回公道。就在平顶山,漕帮帮主司空贤率众来袭,将自己与李翠微等人打散了。之后在丁家村遇到了茹芸和李月红,然而没想到茹芸却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听到扶桑人围攻丁家村,出手驱逐扶桑人。落到一条不知名的峡谷,在那里遇到关天赐,得关天赐传授了一门玄月剑法。之后,来到漕帮,却在漕帮的议事大厅里见到了柳生石雄。 萧爻记性极佳,凡是经过的事,只要一加回想,都能记起来。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问道:“诗嫣,他们说你是扶桑人,可我绝对不相信的。” 纪诗嫣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却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扶桑人?” 萧爻道:“杀害我父亲的仇人,就是扶桑人柳生十二郎,扶桑人凶悍残忍,阴毒狠辣。但你温婉雅致,比扶桑人高雅得多,当然不是扶桑人了。” 纪诗嫣又嗯地回了一声。问道:“你确定杀害你父亲的仇人是柳生十二郎吗?” 萧爻道:“这事千真万确。只可惜我这个人生来懒散。自从出山以来,我就一直在找他。但现在还是没见过他一面。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纪诗嫣低头不语,像是有许多心事。月光暗淡,萧爻也没能看清她的脸,不知她脸上写满了心事。两人纵马而行,不知不觉,已来到野外,眼前是一片大树林,纪诗嫣忽然跃下马背。 萧爻也跟着下了马,不知她要做什么?这时,已是四更天了,月光暗淡,但勉强看得分明。 纪诗嫣道:“你去拾点柴来。” 萧爻二话不说,就去左近拾干柴,不一会儿,弄来一大堆。摸出火刀火石,点燃了干柴,烧起了一个大火堆。两人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就着大火烘烤湿衣服。 第三百一十章 相逢有几时三 两人各选了一块石头,在大火两边对着坐了下来,各自将湿衣服伸展开。隔着大火,偶尔你看我一下,我看你一下。 萧爻见纪诗嫣脸蛋上有些泪痕,随即便想到是自己犯了错,才惹她哭花了脸的。心下歉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纪诗嫣抬头一看,见到萧爻红肿的脸,就想到是自己闹得太凶,才使他赌气打肿了他自己的脸。于是低下了头,默默地祝愿他早点消肿。 两人争吵、互嘲过后,心绪才宁静了。到这时默然相对,虽然没人开口说话,但偶尔对望之际,都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怀。 萧爻心中想道:“只要能跟诗嫣在一块,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默然相守,直到老去,我也心满意足。”见纪诗嫣低着头,悠悠出神,似乎有不少心事。 萧爻问道:“诗嫣,那天我在破洞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就没看到你了。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去了哪里?” 纪诗嫣嗯地回了一声,却没有开口说话。心中想道:“我的事要不要跟他说呢?”被萧爻一问,心中七上八下,颇觉不安。 萧爻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许多关于纪诗嫣的传闻,若不问清楚,也很难安心得下。又问道:“诗嫣,我最近听人说,你手上有屠龙令,是真的吗?” 纪诗嫣从腰间掏出一块金黄色的牌子,扔了过去。 萧爻顺手接住,就着火光照看。那块牌子约有巴掌那么大,一面画着一个龙头,张着大嘴,露着长牙,神态很是凶恶,另一面却雕刻着八个字。乃是“普天同庆,荣华共享。” 萧爻问道:“这块牌子,就是屠龙令吗?”纪诗嫣没说话,那自是默认了。 萧爻见纪诗嫣承认了这事,那么,以屠龙令威胁司空贤去跟游龙帮恶斗的事只怕也是真的了。萧爻又道:“诗嫣,你怎么会有这块牌子呢?这块牌子有什么用?牌子上的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竟然能使堂堂漕帮帮主对它俯首听命?”说完,亟不可待地瞧着纪诗嫣。 纪诗嫣默然了一会儿。道:“你别问了,好不好?这不关你的事,你问了也白问。” 萧爻道:“为什么不关我的事,诗嫣,我现在已经介入了。只要是你的事,那就关系着我。” 纪诗嫣道:“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的。你不是要为父报仇吗?那才是你该做的事,你赶快去啊。” 萧爻心中一沉,道:“我才和你重逢,我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你了。” 纪诗嫣道:“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萧爻听到这话,全身仿佛被五雷劈中了一般,直将他击得灵魂出窍。他愣愣地望着纪诗嫣,脸色惨白,呼吸仿佛已经停住,脑袋如同被冻住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中,他全身僵硬,嘴巴也似乎已张不开,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像是丢失了。萧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的……师兄………柳生……柳生石雄?” 纪诗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跟他已经订了婚。你……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太吓人了。” 纪诗嫣说的话,每一句都漫不经心,但每一句都像晴天霹雳,直把萧爻推向崩溃的边缘,他望着纪诗嫣,越看越觉凄迷,越看越觉得陌生。他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与纪诗嫣相识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瞬间。在七香饭馆第一次相遇,她那时是来送催命符的。见她使了扶桑太刀,猜疑她与扶桑人有关联,等她走出七香饭馆,追出来盘问,但被她一顿呵斥,令自己无言以对。一度懊恼过后,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极对。 第二次相遇是在杭州城灵隐寺中,那次与她并肩作战,感受到了她的柔情与温婉。那次自己受了重伤,是她舍命相救,与纪筱君一道将自己救到一个山洞里。在那山洞里,与她说笑话,与她谈心,相变甚恰,对她也就迷恋得越深。 自从在山洞中分别以后,隔了很久才听到她的一些讯息。每当得知她的讯息,就心潮起伏,激动不已。直到在漕帮的议事大厅,见到了柳生石雄,见到她与柳生石雄亲密无间的对话,心中开始有些落寞。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在长寿客栈的迎宾阁里,亲耳听到柳生石雄与蜂须贺小六的对话,明明白白地听到柳生石雄就是她的恋人。可因为执著,因为牵挂,因为割舍不下,还是不肯承认这事实。 本来已打算再不相见,可当她乘马追来,坚定的信念再次为她动摇。与她相逢,跟她对话,由争吵变为互嘲,最后是宁静。萧爻的心中一直以为这次算是被幸运之神选中了。可万万没想到,那点幸运的念头转瞬之间变成了将自己推向绝望的祸根。 萧爻坐在火堆旁,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石雕。冰冷麻木,他的脑袋已无法思考。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牢笼紧紧他束缚着他,他一次次地想要摆脱,可又被无情地打回原地。 在一切事情发生以前,他曾经无忧无虑,快乐天真。他为人质朴,满怀热情,偶尔还能说些笑话。那时的他,对于江湖,对于人事,有太多的不了解。纵然听说过一些江湖上的坏人,听说过江湖上有的人丧尽天良,做了许多损人利己的大坏事,也听说过许多人诉说他们的灾难和痛苦。但一向乐观的他总以为那些倒霉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以为自己所能遇到的人都像自己同样的质朴,同样的真诚。 只要心怀善念,不去计较谋害别人,别人也一样对自己竭诚以待。这个信念在他心中已经生了根,这次却开始动摇了,所有的信念在事实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坐在火堆旁边,靠着一棵大树,一动也不动,此时的他,已然是万念俱灰。竟连纪诗嫣是何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回想了好一阵子后,才想起纪诗嫣离去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今天追着你来,是来和你清算过往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我的世界你看不懂,不须你来介入,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你。祝你余生平安喜乐!’ 这次纪诗嫣的离去,没有再让他感到半分的留恋,也不再感到依依不舍。甚至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平淡,平淡得无聊,无聊到极点。 火堆里的干柴正在燃烧,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听来很有节律。火正燃得旺,萧爻借火烘干了衣服,也感到了暖意。适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也许他真是累了,他靠着大树,竟连哈欠也不曾打一个,就睡过去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快活林一 萧爻身体疲困,这一次睡得十分酣畅,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睡梦之中,听到吆喝呐喊声,又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叮叮咚咚地传入耳里。 萧爻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睁眼看去,只见大树林里弥漫着昏黄的光圈。他打了个哈欠,心中想道:“嗯,只怕是到黄昏了吧。”放眼看去,大火对面已没了纪诗嫣的人影,这才想起纪诗嫣已经走了。又想起了纪诗嫣离去前的话来:“我的世界你看不懂,不须你来介入,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你。祝你余生平安喜乐。” 萧爻说道:“余生平安喜乐,余生平安喜乐。除了平安喜乐,我又能做什么?”又道:“这种废话,我一天能说几万句。我的平安喜乐跟她有什么相干?是悲是喜,我自己能承受。” 这一刻,纪诗嫣对自己的影响忽然变淡了。 萧爻伸了个懒腰,还想再睡。忽然,只听得东北角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响。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林中东北方向传了过来:“分几个兄弟,从西南角包抄过去,不要放跑一个游龙帮的贼子。” 跟着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刀兵大作,杀得很是激烈。 萧爻心中先是一惊:“这是司空贤的声音,他叫不要放跑一个游龙帮的贼子。莫非他们正在围追游龙帮的人吗?”随即又自淡定下来:“这等打打杀杀的小事,江湖上天天见到,根本不值一提,有什么好值得惊慌的?他们打得再热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就是一群蠢货,没事给自己找不愉快,还要给别人添乱,实在是可怜啊可怜。” 萧爻明白,漕帮和游龙帮的征战,乃是纪诗嫣一手挑起的。他这时心情疏懒,只觉世间一切的是非争斗都是多余的。人们不能放下争斗,和谐相处,那就是自我折腾。反正跟自己拉不上关系,竟连去看一看的心思也没有。他依旧懒懒地坐着,欣赏天边的晚霞。 萧爻正看得出神,忽然,五个身穿白衣的中年汉子叫喊着奔了过来。五人跌跌撞撞地从萧爻的眼前经过,谁都没向他看一眼。 萧爻眼睛一瞥,见那五人均十分面生,从来没见过,有拿大刀的,有拿长枪的。五人当中,有三个小腿中刀,另外两人伤在手臂,鲜血零零落落地洒出来。 五人都没注意到萧爻,一步不停地向前逃跑。 那五人刚刚跑过去,立刻便有八名身穿灰衣的汉子追了上来。那八名汉子连声呼喝:“游龙帮贼子,给老子站住了!”有的叫道:“你们这些败兵游勇,敢跟我漕帮作对,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只有跪下认输,求我们大仁大义,绕了你们的五条狗命,才有活路。” 八名汉子一边呼喝,泼风般追了上去。将那五人围在核心,当头便砍。那五名汉子人人都受了伤,自知对方不肯放饶,逃是逃不掉的,只有硬战,杀退对方才有活路。五人齐声发喊,挥舞钢刀铁枪,朝那八人猛砍猛刺。 那八名汉子占得人多,不免心生轻敌之意,被对方猛攻之下,竟有些捉襟见肘,应付不来。 五名汉子自知身陷绝境,杀不死对方,自己就要被对方杀死。因此人人奋勇,全力搏杀,仗着一股刚勇之气,竟占了上风。 一十三人斗了一阵,渐渐地分散开来。两名灰衣汉子对上两名手臂受伤的白衣汉子,另外六名灰衣汉子则二人对战对方一人,占尽了便宜。 一名小腿中刀的白衣汉子跛着一只脚,与两名灰衣汉恶斗。萧爻放眼望去,见其中有一人便是漕帮的李春阳,外号白衣秀才。 李春阳手持判官笔,望着那名白衣汉子受伤的腿上一顿急攻。那人行动本已不便,又被李春阳抓住痛处猛揍,又有一名手持长枪的汉子在旁攻击。白衣汉子顿时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只听嗤地一响,李春阳的判官笔点到了白衣汉子的小腿。那汉子伤上加伤,痛得惨呼而出。他面目扭曲变形,惨不堪言。他猛地发一声喊,挥舞钢刀,直斩李春阳的头。 李春阳嘿地一声,侧身让过。那汉子挥刀又进,冷不防守在李春阳身边还有一人。那人见白衣汉子中门大开,逮着机会,绝不放过。长枪猛地递出,刺到那白衣汉子的心口。 那汉子又受一次伤,凶性大发,越战越是凶恶。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一把抓住灰衣汉子的长枪,用力一扯,将灰衣汉子连人带枪扯了过去。另一手举起钢刀,照头劈落。 灰衣汉子大惊失色,急忙挣扎,总算他反应快,逃得快,这一刀没能砍中头部,却歪歪地砍中了他的肩膀。鲜血长流,一条膀子差点儿被卸了下来。 李春阳眼见自己兄弟受伤,发一声喊,判官笔急出。左点右点,上点下点,眨眼间便向白衣汉子攻出八招。 白衣汉子挥刀格挡,挡到第八招时,终于是慢了一拍,右手又给刺中了一笔。虎口一松,钢刀拿捏不住,要掉落下来。那汉子却也精明,不待钢刀落地,左手迅捷腾出,将钢刀抄在手里。左手持刀,仍与李春阳恶斗。 萧爻看到这时,也没心思欣赏晚霞了。至始至终,那一十三人谁都没向他看过一眼。他倘若要走,根本不会有人来阻拦,但他毕竟没有离去。 换作以前,萧爻若是见到这种惨烈的群斗场面,定然早已冲过去,劝说众人,四海之内皆兄弟,让他们有事好商量,不必大动干戈。但在江湖上经历了一些事后,尤其是这种战斗场面见得多了以后。渐渐地认清了江湖的样子,似乎江湖上自古以来便是这样。人人都有道理可讲,人人都爱发表言论,却不会有人听从。江湖中人只相信个人自己的道理,要他们听从别人的道理,简直比登天还难。 萧爻在看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之后,便不再急于将自己的良言公布出来。对牛弹琴,可没那必要。 萧爻心中想道:“我常常以侠义道自居,那么侠义是什么?一个大侠又该为江湖中人做些什么?眼看他们越斗越惨,再打下去,就会有人死,我该不该出手阻止他们,避免有人伤亡?以前的大侠们假如碰到这种事,会不会去阻止呢?好像英雄大侠们从来不理会这等闲事,都是在江湖上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世人颤抖。劝说别人罢斗,这种事也太过稀松平常,毫不为奇,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眼见着那五名白衣汉子又都中了刀剑,只要再斗一会儿,必定会有人命丧当场。萧爻叹了口气。心道:“要我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眼前,明明可以阻止而不加阻止的话,我还算是个人吗?什么英雄豪杰,不做也罢!” 他决定不再以英雄豪杰来标榜自己,这帽子一去掉,好比囚徒挣脱身上的链锁,束缚没了,顿时心喜神活。萧爻运足内力,虎吼一声。只震得大地摇动,树林颤抖,有几棵挨得近的小树,竟在他深湛内力的巨震之下连根翻倒。 一吼之威,竟至如斯,萧爻不由得也被自己的内力吓住了。心中想:“我的内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强劲了?” 树林中的一十三人受到萧爻吼声的震慑,都被吓着了,胆子小的,被吓得跳了起来,也有的被吓掉了手中的刀剑。 十三道凶悍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投到萧爻的脸上。 第三百一十二章 快活林二 萧爻虎吼一声,将那一十三人镇住之后,依旧懒懒地坐在石块上,双眼望天,欣赏天边的晚霞,对那一十三人视若无睹。他内力深湛,虽然将眼光看向天边,但那一十三人当中,只要有人做动作,哪怕只是扬一扬眉毛,动一动耳朵,他都能立刻察觉到。 那十三人当中,五名白衣汉子是游龙帮帮众,另外八名灰衣汉子是漕帮帮众。片刻之前,十三人还在恶斗厮杀。萧爻吼出的那一声中,附带强劲内力,十三个人的耳鼓此刻还在嗡嗡作响,听觉受损,暂时无法交手,但敌我分明,两帮人各自站在一边,左边是游龙帮帮众,右边是漕帮帮众。相互对持,只待恢复听觉,便开始动手厮杀。有的一时没能明白刚才发生的事,神情古怪,看着萧爻。 相持片刻,又有两拨人自大树林东北方向朝这边涌来。游龙帮帮众在前,漕帮帮众随后追赶。两拨人均手持利刃,不少人身上挂了彩。 新来的两拨人见眼前的阵势十分诡异,初时还有几人对砍着,但见自己同伙都古怪地瞧着中间坐着的萧爻,有意无意地向他瞧了过去,一看之下,都觉得十分怪异,脑海里产生了疑惑,分了心神,手上的刀剑就下得慢了。渐渐地各自收起了刀剑,由恶斗变成对骂,把能想到的脏话骂光之后,都噤声不言了,站到各自的阵角里,对持着。剑拔弩张,两帮人的斗志仍然很旺,只要有人喊杀,群斗立起。 游龙帮、漕帮帮众陆陆续续地朝这边涌来。两边各有百十来人,一共两百多人,黑压压地聚集在这片大树林里。 此地名叫快活林,是去扬子江的必经之路,岔路多,地形复杂,绿林道中的强盗们常在这里埋伏打劫。 萧爻这时就坐在两帮人的中间,两帮的人若要动手厮杀,必然要惊动萧爻。 漕帮帮主司空贤向李春阳使了个眼色,李春阳点头会意,从漕帮人众之中走出。道:“你是什么人?” 萧爻正愁不知如何劝退这些人,一看是李春阳,倒可在他身上打主意。道:“我是汉人,明摆着的事实。你明知故问,不嫌多余吗?” 李春阳当着两百多人吃了瘪,愣了愣。又道:“不带眼睛吗?赶快滚开,别站在那里,碍着我们办事!” 萧爻心想:“这混蛋眼睛好大,我明明坐着的,他却说是站着的。先跟他胡扯一通,再相机行事。”道:“不带眼睛吗?没看到我坐这里欣赏落霞?王勃《滕王阁序》有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辜负此等美景,罪大恶极。你大吵大闹,败人兴致,该当何罪?” 众人见萧爻一副惫懒之相,可谈吐不凡。不知他的身份,更不知他是来做什么的。但见萧爻跟李春阳杠上了,游龙帮年轻帮众便以为萧爻是帮自己这边的。来了帮手,理所当然要给他助一助声威。都面露嘲讽之色,看着李春阳,轻蔑地笑了起来。 李春阳在此众目葵葵之下又吃了瘪,听得人众当中传出讥笑声,不免心中发毛,脸上羞愧,很是难看。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道:“我管你看什么美景,阻碍我漕帮办大事,那就是自寻死路。”晃当一声,扯出判官笔,攻向萧爻。 萧爻心想:“既然扛上了,那就有始有终。”顺手一吸,一枚指头大小的石子已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轻轻一挥,石子飞出,正点中李春阳的环跳穴。 环跳穴在膝盖下方,李春阳正迈步向前,突然只觉得环跳穴上一麻,左腿一屈,收不住势,跪了下去。 萧爻笑道:“大家都是年轻人,何必这么客气?哈哈,你就算崇拜我,也用不着行这等跪拜大礼。” 萧爻吸石子、扔石子这两下动作完成得神不知、鬼不觉,旁观众人竟没有一个人瞧破。见李春阳走出两步,就屈膝下拜。游龙帮中年轻帮众立即有人为萧爻助威:“李秀才,你再磕几个响头,说不定这位少侠一高兴,他就收你为徒啦。” 却有一个细细地声音说道:“你们看错啦,那不是磕头。人家李秀才是在施展他的成名绝技,叫作出门三步倒,和少林寺的沾衣十八跌遥相呼应,可都是江湖上很了不起的武功。” 游龙帮帮众齐声大笑,李春阳狼狈不堪,面如土色,他爬起身来,以判官笔指着萧爻。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摔得太过玄乎,他看着萧爻,心生怯意,虽厉声呼喝,却不敢再向前动一步,生怕那‘出门三步倒’的神技再次重演。 萧爻道:“你漕帮没人了吗?不如你先退下去,休息休息。换个大牌的过来,比如什么帮主啊、掌门啊,让他来向我请教。” 萧爻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心下了然,那是直指漕帮帮主司空贤了。游龙帮帮众中顿时一片哗然。有的猜想:“李秀才在漕帮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地位不是太高。他戏耍李秀才,量那李秀才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司空贤可是漕帮一派之主,手下千百号弟兄,他势单力薄,竟敢直言挑衅司空贤。他这么做,当真是来帮我们的吗?” 有的猜想:“我游龙帮中可没交上他这号朋友,无缘无故,他怎会帮我们对付漕帮?” 有的猜想:“他如此肆无忌惮,敢跟司空贤叫板,背后必定有大靠山。说不定是他的大靠山叫他这么干的。” 有的猜想:“这青年人难道跟司空贤有仇?借此机会,找司空贤报仇吗?”各种猜测都有,但也有人心底直热的,认定萧爻是来帮自己这边的,将萧爻当作了朋友。 李春阳反唇相讥。高声说道:“我们帮主何等身份,凭你也配得上让他请教?” 漕帮帮众见李春阳受到戏耍,他们同荣共辱,虽然没有参与,但也跟着受气。听得李春阳终于逮着机会反讽了萧爻一句,顿时出了一大口恶气。 漕帮中有人立即说道:“我们司空帮主地位显耀,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连名姓都不敢报。谁借你胆子,竟敢挑衅帮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的说道:“小子,这里不是你该来地方,识相的趁早滚回家去,看你还年轻,或可饶你一条小命。若再瞎搅和,阻碍我们办事,便先将你大卸八块。” 漕帮帮众声势一起,立即躁动起来。正在这时,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游龙帮之中传出:“司空贤,我早年便已听过你的才能。最近几年,更是听说你大刀阔斧,锐意革新,又吸纳各类人才,将漕帮打理得好生兴旺。我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想到,今日一见。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嘿嘿……嘿嘿……,当真叫人大失所望。” 那人声音洪亮,立时便将漕帮帮众的声音压了过去。 又听他朗朗说道:“司空贤,想不到你藏头露尾,只会分派几名虾兵蟹将来嚷嚷,自己却躲在人群之中做缩头乌龟,你太叫人失望了。” 萧爻向那人看去,见是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那人身材瘦长,面容清矍,长着一个鹰钩鼻子,一双斗鸡眼。他身穿黄袍,手里拿着一根金色钓鱼竿。 萧爻心想:“不知他在游龙帮中身份如何?但他扮相不凡,量来不是帮主,便是舵主之类。不过,他倒是第一个站出来声援我的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快活林三 漕帮人众之中一人缓缓走出,他穿着黑色大氅,中等身高,面皮白净。双目炯炯有神,顾盼自雄。 萧爻见过他,知道他便是漕帮帮主司空贤。游龙帮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贤。一见到他,百余名帮众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有几个性子急燥的年轻人已拔刀在手,看样子是要冲上前去,与他拼命。 只见那身穿黄袍之人右手一扬,示意游龙帮帮众不可轻举妄动。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汉子说道:“帮主,司空贤这王八蛋设计陷害我们,他该死之极,何不让我杀了他?” 萧爻听到‘帮主’这两个字,才知身穿黄袍之人便是游龙帮帮主姜百钩,外号专钓王八。 姜百钩道:“先不慌。” 司空贤走到萧爻的对面。抱拳道:“鄙人司空贤,见过少侠。” 萧爻心想:“司空贤果然不愧是一帮之主,比那白衣秀才李春阳有礼多了。”不愿短了礼数,还了一礼。道:“见过帮主,这厢有礼了。” 司空贤问道:“不知少侠高姓大名,可愿赐告吗?” 萧爻道:“俗名俗姓,本不足一闻。但帮主相问,不便隐瞒。在下姓萧,草肃萧,单名一个爻字,乃是爻辞的爻。” 司空贤道:“姓得好,名字也好。” 萧爻道:“好不好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就是特别简单,爻辞的爻字通共就两种笔画,一撇一捺,交叉叠加成了爻字,加起来也只有四笔。都说人如其名,我是个简单的人。” 司空贤笑了笑。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能在纷繁复杂的江湖上活得简单清楚,少侠一定不是简单之人。” 萧爻心中想道:“司空贤不谈这次与游龙帮争斗的事,却扯这些不相干的题外话做什么?” 这时候,姜百钩忽然说道:“原来少侠名叫萧爻,鄙人姜百钩。蒙众兄弟抬爱,忝任游龙帮帮主。萧少侠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在下有心与少侠交个朋友,未知少侠意下如何?” 萧爻尚未答话,那司空贤却抢先说道:“我与萧少侠相谈甚恰,也有心结交萧少侠这个朋友。凡事先来后到,姜帮主要与萧兄弟交朋友,只怕还要再等上一等。” 姜百钩道:“凡事先来后到,这话确是不假。但朋友相交,贵在真诚。倘若分了先后,反而诚意不够了。” 司空贤呵呵一笑。道:“姜帮主所言甚是,但在下却不这样认为,在下以为,还是有先有后比较妥当。倘若不分先后,乱了次序,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姜百钩道:“我跟你再争下去,只怕也争不出结果,不如听听萧兄弟的意思。他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由他说了算。但还是把话说在前头,倘若萧兄弟愿意交下我这个朋友,你可不能从中阻挠。”说到最后,言辞严厉,就是在话语上,也不肯相让半分。 司空贤道:“你我同为帮主,年龄也出入不了几岁,我们的见识只怕也相差不大。我混迹江湖多年,能悟到的,想必你也已领悟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倘若萧兄弟愿意与你结交,我恭贺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挠这等美事?” 听到两人彼此客套,游龙帮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暗暗地想:“漕帮与我帮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的。但这次漕帮大举来犯,无礼至极。漕帮自帮主司空贤以下,适才对我帮中兄弟痛下杀手,那就是我们敌人。对付敌人,只宜拔刀便杀,怎能跟他如此客套?” 有的则想:“姜帮主向来精明干练,难道不知与漕帮是敌对?再这样客气下去,只怕要化敌为友了。一旦成了朋友,不能再刀剑相加,那我帮中战死的兄弟,岂不是白白送命了?” 游龙帮多数人暗暗心焦,都生怕帮主姜百钩与司空贤讲和。 萧爻坐在两人之间,听出姜百钩与司空贤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这种唇枪舌战的较量,激烈度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比拼。只要他们的客套话讲完了,必然会放手大杀。 却听姜百钩说道:“司空贤,你少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我不妨把话挑明了。你在快活林埋伏下许多人马,引我们前来,你突然袭击,令我游龙帮损失了数十名好兄弟,这笔账我要和你清算。” 司空贤道:“哪有的事?你含血喷人,不该是一帮之主应有之仪。” 姜百钩向游龙帮帮众招呼道:“兄弟们,这王八蛋害了我们兄弟,还嘴硬不肯承认,我游龙帮的兄弟不能白白丧命。兄弟们,你们可愿和我一道,为战死的兄弟报仇?” 游龙帮帮众早就巴不得有帮主这句话,一百多人齐声叫道:“杀了司空贤!为战死的兄弟报仇!”呼声很高,有很多人已拔刀在手,虎视眈眈的盯着司空贤。 漕帮中已有数十人围了过来,守卫在帮主司空贤的左右。每个人都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利刃。只要游龙帮帮众敢靠过来,立刻刀剑相加,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萧爻嚯地跳起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内劲,将游龙帮帮众的呼声盖住。萧爻笑得难以自止,但笑声中充满了讥嘲之意。 游龙帮和漕帮的人看着萧爻,两百多人都觉得萧爻有些神智失常。游龙帮中有几名对萧爻尚存好感的。好意提醒他道:“萧兄弟,请你让开。刀剑不长眼,你站在那里,我们怕误伤到你。” 司空贤和姜百钩均横眉怒目地瞧着对方,两人之前从来没交过手,对对方都有些忌惮。但两人又都十分谨慎,怕自己武功中的破绽被对方逮着,轻易不肯先出手。 萧爻朗声说道:“你们这些蠢货,仗着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以为自己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大摇大摆地出来丢人现眼。你们丢人现眼我不管,但你们搅扰我观看天边的落霞,败坏我的心情,你们把美好心情赔给我。” 萧爻说完,伸出手去,向姜百钩和司空贤索赔好心情。姜百钩和司空贤哪有什么好心情赔他,就算有也绝不肯。两人叫了声让开,同时伸手推向萧爻。 萧爻双手齐出,左手点向司空贤的肩井穴,右手探向姜百钩的气海穴。 姜百钩和司空贤同时惊异地叫了一声,萧爻所击的部位,都是人体重大穴位。各自出手,拆解萧爻的招式。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快活林四 司空贤左拳斜斜递出,格挡萧爻,右拳向前推去。动作虽慢,却是正宗的少林内家拳法。司空贤少年时候,曾经得到一位少林高僧指点,学会了一套罗汉拳。他信手使出的这招拳法,正是罗汉拳中的起手式童子拜佛。 这招童子拜佛先出左拳,挡开敌手的招式,再出右拳进击敌人。出招虽有先后之别,但几乎是同时使出,而且招式连密,一气呵成。但司空贤使这招童子拜佛刚使出半招,忽然收手不攻,击向萧爻的右拳使到中途便顿住了。 原来他忽然想到虽然是萧爻主动出击,但萧爻不算自己的敌人,只宜挡开他的招式,也就够了,眼下收拾游龙帮才是紧要大事,在此时此刻,多树一敌,是为不智。因此,拳到中途,便收住不发。 司空贤沉着脸,瞥着萧爻,一言不发。但心中却在想:“我刚刚让了你半招,是要你知进难而退,不可再搅和进来。若不听劝告,定要你好看!” 在司空贤拆开萧爻招数的时候,姜百钩也已使出半招,拂开萧爻的手。姜百钩心中想道:“这是我与漕帮的争端,萧兄弟在这个事件当中,不过是个旁观之人,说得再直接点,与他可扯不上关系。但他竟然同时向我和司空贤出手,这可叫人捉摸不透了。” 姜百钩道:“萧兄弟,你请让一下,司空老儿向我游龙帮忽施偷袭,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害死我手下二十多名兄弟,我要跟司空老儿清算这笔账。” 司空贤道:“姜百钩,真正害死你手下兄弟的罪魁祸首是你,你到此刻还执迷不悟,游龙帮早晚毁在你的手里。” 姜百钩怒目圆睁。道:“司空老儿,害死我手下兄弟的是你这王八蛋,你还敢抵赖?我今天就为他们报仇!” 游龙帮帮众立即呐喊起来:“杀了司空贤,为兄弟报仇!”、“游龙帮与漕帮势不两立,誓要灭掉漕帮,叫他们在江湖上除名。”百余名游龙帮帮众齐声高呼,震动了快活林。 聚集在快活林中的一百多名游龙帮帮众眼见帮主亲自与司空贤对战,心下都明白,两帮的仇怨便由他二人一战而决。自己不能上场,但仍与游龙帮共存亡,因此买力地呐喊,为帮主助威。 漕帮帮众与游龙帮众也是一般的心思,待游龙帮众人的呼声一停。漕帮帮众都齐刷刷地看着李春阳。原来漕帮有规定,喊口号这事,须当由李春阳带头,众人跟着他喊。漕帮帮众人人都鼓着一口气,蓄势待发,只待李春阳喊出来,立即扯开嗓子呐喊。 李春阳先前被萧爻扔石子击中环跳穴,但萧爻只点他穴位,要他出丑,却没有封住他的穴位。李春阳虽然跪倒了,但活动如常。司空贤出场之后,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司空贤,李春阳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悄悄退回漕帮阵角中。 李春阳心中想:“司空帮主与姜老儿这一战,事关我帮的生死存亡。一定得为帮主呐喊助威,但却不难落了俗套。”李春阳略一沉吟。却听他喊道:“哪个帮派最大?” 漕帮中立即有人随声附和:“哪个帮派……最……最……大……大?”一大半人喊到后面,忽然发觉不对劲,喊声戛然而止,只有少部分人将‘哪个帮派最大’这个字喊完的。这一来,呼喊声零零落落,很不齐整。 这也是李春阳一心想要翻陈出新所致。原来他的意思是由他自己发问‘哪个帮派最大?’,其他帮众回答‘漕帮最大!’。可是大多数帮众习惯了跟着他喊,而且事先没有排练过,缺少默契。一听到他的口号,都跟着喊。待喊出一半来时,有的忽然明白了李春阳的意思,知道喊得不对,就住口不喊。只有少部分人习惯成自然,纵然是错的,也全喊出口。 李春阳想要翻陈出新,反而弄巧成拙。这样一来,漕帮断断续续,在声势上就远远比不上整整齐齐的游龙帮。 游龙帮帮众虽都痛恨司空贤,但见到漕帮中人当面出丑,都想饱饱地讥嘲漕帮一顿。年纪老练的,心态成稳,不置可否。年轻帮众中却有几个发出了怪怪的讥笑声。 李春阳连忙向帮众使眼神。又轻轻说道:“你们喊‘漕帮最大!’”漕帮帮众这才愕然点头。有的埋怨道:“不早说清楚!” 李春阳估计着帮众都明白了后。又高声喊道:“哪个帮派最大?” 漕帮帮众这次有了准备。都齐声喊道:“漕帮最大!” 李春阳还想再喊几句,为司空贤助势,他张大嘴巴。道:“哪个是天下……”司空贤断然喝道:“别再喊了!”司空贤这一声断喝,夹带着强劲内力,李春阳的声音完全被掩盖掉。只喊了‘哪个是天下’,后面的‘第一’二字却喊不出来。 司空贤脸色阴沉,怒视着李春阳。道:“你还嫌丢的脸不够多吗?”他说话的语调虽然很平缓,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他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只是在尽力控制,才没有发作。 李春阳灰头土脸,悻悻地回到漕帮人群之中。 姜百钩得众人齐声鼓舞,自信满满,斗志高涨。唰地一声响,姜百钩扯开金丝鱼杆。那鱼杆共有五节,每节长约半米,姜百钩只扯出两节,成了一根一米来长的短棍。鱼杆上系着一根金黄色的钓丝,钓丝上结满了鱼钩和摇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拿的就是一根普通的钓鱼杆。可谁又能想到,这根普通的钓鱼杆,竟然就是他的武器。 姜百钩轻轻一摇,钓丝上鱼钩与摇铃相互撞击,顿时发出一阵叮叮铃铃的响声,听来清脆悦耳。这个摇动鱼杆的动作,几乎是每一位钓客,在钓鱼之前,都会做的。仿佛以摇动鱼杆来向天下宣布‘我要钓大鱼’。 然而,姜百钩的外号叫作‘专钓王八’,他当然不会用金丝鱼杆去钓鱼,而是钓王八。可他用金丝鱼杆到底钓没钓到王八,无人得知。熟悉他的人只知道,他手上的金丝鱼杆是一件十分厉害,厉害得叫对手害怕的致命武器。因为这金丝鱼杆杀人太快,若不是对付生死敌仇,姜百钩不会轻易使用。他这次扯出金丝鱼杆,已然将司空贤当作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司空贤见姜百钩亮出了致命武器,纵然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凶险,却也不禁脸上变色。但他随即镇定下来,脸上变得毫无表情。他心下明白,姜百钩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与姜百钩为敌,凶险无比。处境越凶险,在气势上越加不能示弱。 司空贤嘿地一笑。只听他说道:“嘿嘿,专钓王八,姜帮主好雅兴。” 姜百钩冷笑道:“不错,我的外号叫作专钓王八。用这根金丝鱼杆,专门钓你这样的王八蛋。”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快活林五 姜百钩话音刚落,抖动金丝鱼杆,向司空贤当头刺去。钓杆上使的是棒法,而鱼钩和摇铃却如同附带在钓杆上的暗器,飘洒着点向司空贤。姜百钩的一根金丝鱼杆上,同时兼备暗器和短棒的武技,当真非同寻常。 司空贤在与姜百钩说话时,已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眼见姜百钩的鱼杆上使出棒法,另有鱼钩和摇铃辅助攻击。司空贤虽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但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怪异的武功,不由得暗生戒惧。当即向左侧一闪,斜身避过。随即使出一招罗汉降魔,拳风呼呼,从斜侧直奔姜百钩的面门。他这一闪一攻,绵密而至,不露丝毫破绽,却是想趁机抢抓先手。 姜百钩哼的一声,心中却想:“不愧是漕帮的龙头老大,果然出手不凡,非等闲之辈可比。”姜百钩收回鱼杆,唰的一声,鱼杆横出,杆尖点向司空贤的手三里穴。 司空贤这一拳要是打得实了,必然先被姜百钩的鱼杆点中。高手过招,两三招之间绝对分不出胜负。司空贤拳到中途,立即收住。向后一退,眼见姜百钩中门露出破绽,使一招虎穴探子,至下而上,反勾姜百钩的胸腔。 姜百钩不闪不避,挥出鱼杆,点向司空贤的肩井穴。鱼杆长约三尺,比司空贤的手臂将近长了一倍。一寸长一寸强,这话果然还没有过时。姜百钩以攻带守,顿时收到立竿见影的奇效。 司空贤已然看出,自己的拳头还没打中姜百钩,反而要先被鱼杆点中。没伤到敌人,却让自己先被伤到,当然不会有人做这种蠢事,何况是精明老辣的司空贤。 司空贤侧身让过,呼地一拳,扫向姜百钩的左臂。过了三招之后,他已看出,姜百钩所占优势,在于那根灵便的鱼杆。要想打败姜百钩,先要破解了的他手上的鱼杆。可归根结底。姜百钩是靠手使动金丝鱼杆,要是能废掉姜百钩的手,鱼杆上的功夫再精妙,也发挥不出。这样做,与釜底抽薪是同样的道理。 姜百钩全靠双手舞动金鱼杆,他心下雪亮,自己的手有多么重要。每当见到司空贤的拳头扫来之际,立即回身自救,先守一招,再行攻击。 两人见招拆招,翻翻滚滚,斗了一百多个回合,姜百钩的鱼杆伤不到司空贤,司空贤的拳头打不中姜百钩。两人半斤八两,武艺持平,谁都很难胜得一招半式。 这时候,天色已黑,游龙帮和漕帮帮众点起了十来个火堆。快活林中有的是干柴枯枝,他们就地取材,十分方便。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彻亮,将快活林照耀得如同白昼。围在火堆旁边的两百多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姜百钩与司空贤。这场比拼,事关两帮的生死荣辱,两百多名帮众脸上露出关切之色,竟然谁都没说话。 萧爻这时站在姜百钩和司空贤的旁边,见两人斗到现在,攻防严密,招式越来越精妙,出招收招也越来越快。但直到此刻,两人硬是谁都没有碰到过对方的衣角。 萧爻心想:“此二人棋逢敌手,难分高下。只愿他们打得累了时,便自行收手罢斗,互无伤亡,最好是两帮握手言和,从此和睦相处。” 萧爻凝目瞧着,希望这二人斗到最后,仍然是平手,没有谁受伤。忽听得东北方向传来马蹄之声,萧爻内力深厚,听出是两匹马。先是急奔了一阵,随后两匹马都缓慢下来。想是马上乘客发现了这边的火堆,放缓行来。 过不多一会儿,却见茹芸与邵环山并辔而来。茹芸远远望见萧爻,惊喜地叫道:“哥,你怎么也在这儿?”说着话时,所骑之马已走到萧爻身旁。茹芸翻身下马,惊奇地看着萧爻。 萧爻道:“那天与你们分别之后,我沿路打听游龙帮总舵的所在,东转西转,来到这里。茹芸,你们怎么也来这儿了?”在长寿客栈中发生的事,萧爻也无心提起,因此便隐住不说。 茹芸听萧爻三言两语,说得极是简略,心想:“我这哥哥行事做人向来简便惯了,就连说话也不肯多费唇舌。没法子,生成的木头造就的船,改不了了。” 茹芸道:“我与邵二当家来扬子江边找漕帮帮众,我们今天下午才到了扬子江边,我们又找云游龙帮总舵,发现游龙帮中空无一人,我还以为游龙帮已全军覆没了呢。邵二当家却说,游龙帮众人一定是到快活林去了,于是我们就赶来快活林。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人,还会碰到你。” 萧爻见茹芸完好无损,便即宽心,只点了点头。茹芸说着话时,向邵环山看了过去,萧爻顺着她的目光,也向邵环山看去。 邵环山曾是漕帮的二当家,因与司空贤闹矛盾,被司空贤捉住关在漕帮的牢房里,由徐如松和顾伽楠负责看守,这一节漕帮中无人不知。但却没人知道,是萧爻打败了徐如松和顾伽楠,救出邵环山。 漕帮中有许多人与邵环山相处甚厚,见他来到之后,有的十分惊愕,不知他如何脱身的?有的仍当他是邵二当家,都向他抱拳示意,邵环山也抱拳还礼。 邵环山与漕帮帮从打过招呼后,走到萧爻身前,抱了抱拳。道:“萧兄别来无恙?” 萧爻点头回应,眼光便回到快活林中间的姜百钩和司空贤身上。邵环山说道:“终于还是斗上了。” 萧爻道:“静观其变。” 邵环山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凝神瞧着司空贤与姜百钩的比斗。 忽然,只听得西南角上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萧爻心中微微一惊,凝神听去,听出共是三匹马,正朝这边走来。萧爻心想:“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却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说道:“师兄,前面有火光照耀。如果不出我所料,多半是漕帮和游龙帮帮众。我们快过去瞧瞧,看看情况如何了?” 萧爻听到这女子说话的声音,正是纪诗嫣的。她叫的师兄,自是柳生石雄了,另外一人想必就是蜂须贺小六。 萧爻的心突然跳了起来。暗想:“她来这里做什么?”竖着耳朵听去。 却听到柳生石雄的声音说道:“我只听到两人呼战的声音,师妹,漕帮和游龙帮的人数可远远不止两个人,你莫不是听错了?” 纪诗嫣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萧爻心想:“柳生石雄定然会说‘只要你乐意,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奉陪到底。’纪姑娘听到这话,必定会更高兴些。” 却听到柳生石雄道:“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就不去。”萧爻没再听到纪诗嫣的说话声,想必她正在往这边走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快活林六 萧爻放眼望去,见纪诗嫣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放辔行来。她作了别样的打扮,头上扎着一条马尾辫,身上穿的是浅蓝色上衣,手中拿着一柄扶桑短刀,姿容艳逸,秀美脱俗。在她身旁并立着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修眉短鬓,生得面如满月,眼似流星,他身穿白衫,手中拿着一柄扶桑太刀。萧爻已多次遇见过他,一眼就认出他是柳生石雄,纪诗嫣的师兄。 在柳生石雄的身旁,还有一名身材矮挫、形貌古怪的中年男子,正是蜂须贺小六。 纪诗嫣等三人在两百多人围成的圈子外勒马立定,当她勒马立定的那一刻,仿佛这世上的光华全都凝集到她的身上,又仿佛是她的光华照亮了世界。 自从纪诗嫣到来之后,萧爻有意无意间,一双眼睛已不知向她看了好多次,有时只敢匆匆一瞥,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看她。看了好几次后,发现纪诗嫣的眼皮有些微微浮肿,眼神郁郁,殊无欢喜之意。 萧爻忽然想起了长寿客栈中发生的一幕幕,蓦然间百感交集,一忽儿想:“纪姑娘不快活,都是因我而起的。就算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决不会再得罪她。” 一忽儿又想:“哎!她说我不懂她的世界,那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什么意思,从今以后,我怕是连得罪她的机会也没有了。”一股凄怆之感涌上心头,差点儿便要掉下泪来。 萧爻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了柳生石雄,心中又想:“诗嫣秀美如同仙子,也只有像柳生石雄这样出类拔萃的俊男与她相配,才算得上郎才女貌。我……我在她心中不过是个只会出丑卖乖的癞蛤蟆,又怎敢奢望吃上天鹅肉!”见柳生石雄衣着华美,不免自惭形秽,一股酸意袭上心头,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茹芸却小声说道:“纪诗嫣不请自来,我们正好将她捉住,叫她别想再能祸害中原好汉。” 萧爻神思恍惚,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心中正在想:“在诗嫣的心目当中,我真的就不能懂得她的世界吗?我枉自学会了一生武功,报不了大仇,还看不懂她的世界,当真无用得紧。” 一番自怨自艾之后,向纪诗嫣挨了过去,想要跟她打个招呼,拱手抱拳。道:“纪姑娘,好久不见,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你的样子,你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了。” 纪诗嫣向萧爻瞟了一眼,萧爻只见她的眼眶里忽然闪出泪花,又歪过了头,并无一言半语,似乎她的眼皮底下就没有萧爻这个人。 萧爻心想:“我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那她又是为了什么事伤心了?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见到我,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她才会涌出泪水?”萧爻想到自己竟能触动纪诗嫣的伤心事,隐隐燃起了一丝情意。再抬头看去,却见纪诗嫣双眼里已变得冷酷无情。 柳生石雄问道:“师妹,此人是谁?他怎么晓得你的名字?” 纪诗嫣没有回答,柳生石雄又问:“师妹,你认识他吗?” 纪诗嫣冷冷地说道:“不认识!” 萧爻心中一个声音叫道:“认识的,认识的。我们岂止认识?还……”话语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纪诗嫣不理不问,萧爻心中很是无趣,怔在当地,手足无措。 幸好在场的人大多都不认识他,也不认识纪诗嫣和柳生石雄。又都只关注着司空贤和姜百钩,很少有人注意到萧爻。萧爻虽然感到手足无措,也没人看到。 茹芸走来萧爻身旁。道:“哥,你怎么啦?你认识她吗?” 萧爻心中一亮,也知茹芸说的她就是指纪诗嫣。悻悻地道:“我没事。” 却听纪诗嫣忽然高声说道:“漕帮帮主司空贤就这点本事吗?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漕帮中人听到纪诗嫣竟然直呼帮主大名,有不少帮众对纪诗嫣投来愤怒的目光。待见到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娘时,怒火消去了大半。嚷道:“你是何人?敢对我们帮主无礼,你胆子不小啊。” 有些年纪较大的则说道:“你这小丫头,我们帮主的大名,是你随便就能叫喊的吗?要不是看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我定饶不了你。” 纪诗嫣脸上微微发笑,神色很是傲慢。她心中想:“你们的帮主算得上老几?他接了我的屠龙令,就得奉我命令行事。他见到我,还得恭恭敬敬地请示问安,你们是他的下属,就更不消说了,本姑娘懒得跟你们费话。” 漕帮众人见纪诗嫣没再啰嗦,又都转过了头。 司空贤听到纪诗嫣的声音,惊奇地向纪诗嫣看了看。有些吃惊:“她什么时候来的,是来督战的吗?”司空贤与姜百钩已斗了两百多招,到这时仍然打成平手,谁也没占到半点便宜,见到纪诗嫣,心中不免毛躁起来。 司空贤心想:“这姓姜的武功与我相差不大,他的金丝鱼杆固然伤我不着,我的拳头却也难以沾到他的身上,再这么打下去,到我内力耗尽,也无法取胜。想要胜他,只怕要出奇招,方能奏效。” 司空贤心中是这样想的,殊不料,姜百钩的心思也是这般。 只听司空贤嚯地吼了一声,拳风忽变,竟用上了独臂神拳。 独臂神拳的来历: 创制这套独臂神拳的独臂神僧,是数十年前,少林寺中一位佛法高深的苦行僧人。 那位苦行僧人姓甚名谁,江湖上已无人知晓,他在出家之前是一位性格质朴的乡下青年。他天性善良,不喜争辩,从来不理会人间事非。但绝不糊涂,一切心知肚明。他辛勤劳作,安贫乐道。与人相交,总是只愿自己吃亏,绝不肯占他人半分便宜。到了二十多岁,仍然天真好玩。但他却十分聪明,武学天赋极高。凡是天下的拳法,只消经他眼睛看过一遍,他就能记住所有招式,演练几遍,就能找出拳法中的优劣。他又能取长补短,去粗取精,将看过的拳法自行完善。出家之前,他的武功已经到了高手的境界。 那位乡下青年还是个很有侠义情怀的人,倘若是他自己被人欺负,他也从不与人争论,忍一忍也就完了。可若是遇有不平之事,却非要出手,除恶扬善。虽然他为人十分低调,纵然帮了别人,也是做过就忘,从来不会挂在嘴边。世间好人好事最容易被忽视,而跳梁小丑、哗众取宠之辈却最易成为被关注的焦点。那青年帮了许多人后,人们也渐渐地记得了他,因此有了些小小的名气。 在名气的帮助下,他很容易地有了一位美丽聪明的妻子。青年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能有一个聪明美丽的伴侣,实在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珍宝。青年珍爱无比,就越加勤勉,他从不说辛苦,也不怕劳累,为的是让自己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的妻子对他的种种表现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青年很少说话。至于甜言蜜语,恩爱情话,更是指望不上了,他的妻子常常为这事感到郁闷,但青年用勤劳奋进弥补了这一缺憾。 忧愁的日子度日如年,欢快的时光匆匆易过。转眼便是五年,青年人靠着自己的努力上进,五年之后,家境越见宽裕,生活富足,两人也从熟悉变成了深知。青年人常常听妻子埋怨,五年了,从来没听到过一句知心情话。青年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听的,听到妻子的抱怨后,只会更加努力,他心中一直希望他的妻子能看到他的踏实、努力,而不是摇唇鼓舌来哄骗她。 但是青年未能如愿,无论他多么努力,他妻子的抱怨不但没能收敛,反而越来越多。对青年也越看越厌烦,每天恨天骂地,总是在抱怨自己命苦,悔不该当初嫁给这样一个闷葫芦。五年的忍耐后,青年终于忍到了极限。青年人跟他的妻子吵了起来,他的妻子变本加厉,越骂越疯狂。青年人在情绪激动,难以自制的情况下,失手打了他的妻子三拳。 两人大吵过后,渐渐平复了。青年的妻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痛哭,不肯见青年一面。青年的心底本来就很善良,他将所有的错误都推给了自己。他对妻子向来敬若天神,因此一直没有去打门。他只是苦苦哀求,无论青年怎么哀求,他的妻子总是不肯见他。他就守在妻子的房门外,半步也不离开。 有一天,青年的妻子趁着青年人睡着时,打开房门,离开他去了远方。 青年醒来后,还不知自己妻子已离去的事,他仍然守在屋外,青年的话开始变得多了,他说了许多他自己的故事。他把能记得的事一件一件地说,从他小时候的事开始说起。青年人说得十分入情,他全无顾忌地说,半点也不隐瞒。说到他凄苦的经历时,他忍不住流泪,说到好玩好笑的事,也赔上几声笑。那青年就像是着了魔,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把自己感动到流泪,也把自己逗得开怀大笑。 青年的故事说了三天,他肆无忌惮,放下一切。在那三天当中,他把他的质朴、善良、真诚全都表述出来。他幼年时的穷酸,成长中倒霉、背时、痴愚憨傻也毫不保留,还包括了他学成武功后抱打不平,惩治恶人的高光。等等等等组合起来,构成了他简单而又年轻的生命。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一心希望听他故事的人——他的妻子,早已经去了远方,他们一起五年,她从来没听过他的故事,也永远不会再知道他的故事。因为她早已离开了他,或许她根本没走近过那个青年。 过了三天后,青年终于打开了门。当他发现屋子里已人去楼空时,他万念俱灰。上天就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将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珍宝踢了给他,又无情地夺走了。 青年人一度伤心欲绝之后,渐渐也想明白,妻子已离去了,他向所有认识她的人打听她的消息,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青年人决心去找她,但生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于是,他找来白纸、笔墨。凭着记忆,画下她的样子。他回想着她穿过的每一件衣服的颜色、式样,在那五年中,她在清晨、午间、傍晚时刻的姿态、表现。有能记起的,还在画的旁边添加了说明,整整画了五百多副画。 他将图画装订成册,放进包袱里,背着包袱,去寻找她。只要遇到人,她就拿出他为她画的画相询问。他带上的钱在第一个月就用光了。实在饿得不行,他就做乞丐,或者作苦行僧人,化缘求施。他忍受着巨大的煎熬,不断在提醒自己,一定活下去,因为他害怕她回心转意的那天,看不到自己。 有时候他被人们当成疯子,无情地嘲笑。有时候,他遇到脾气暴躁的人,被问得不耐烦,就出手揍他。但他从来没有灰心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问出她的下落,他能找到她。每到夜晚,他就拿出画,回忆着画里记录下的一点一滴,那也是他与妻子相处的每一个点滴,夜深了,他就拥抱着画入睡。总之,找到她,成了青年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春去秋来,转眼间十五个年头过去了。青年人已不再年轻,他已步入了中年。他的脸上长满了胡须,头发白了许多。由于长年奔波,他比同年人苍老得多。 在第十六年的春天,他来到了东海边的一个渔村里。在一条渔船上,他遇到了乡下老家的一个童年玩伴白二哈。白二哈口才很好,总是能说出许多人们爱听的话,引得人们捧腹大笑。但也做过不少坏事,被他揍过,因此,时隔多年,还是能认出来。 白二哈做了一名渔夫,以打渔为生,生意很好,也很忙。他还没来得及跟白二哈说上一句话,白二哈就要回家了。由于他面目全非,白二哈没能认出他来,但他也不怪白二哈。 他跟在白二哈的后面,跟着去了白二哈家,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却是白二哈的妻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忙拿出画来比对。发现那白二哈妻子跟他画中的妻子就是同一个人,但一个正当青春年少,一个却已人老珠黄。 他还是不敢确信,为了不致弄错,他在附近住了下来,悄悄查证。半个月以后,他终于查出,白二哈的此时的妻子,就是跟他在一起五年的妻子。 他又用一个月的时间,查知当年他的妻子偷偷爱上了能说会道白二哈,跟他吵架过后,趁他睡着时,悄悄跟着白二哈跑去了东海。 他宁愿一辈子也没有找到她,他宁愿一辈子活在鼓里,也不愿听到他的妻子背叛他的事实。他怒发如狂,无法制止,当年晚上就杀了那二人。她死了以后,他砍下自己的一条手臂作为陪葬。他如同行尸走肉,半生半死地过着。有一次昏倒在海边,已经快活不成了,一位好心的僧人救下了他,他将他的故事向那位高僧哭诉。说完之后,他倒在那位高僧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位高僧一边安慰他,一边不厌其烦地给他讲佛经中的故事,他被佛经中的故事深深吸引了,也慢慢地相信了善念的願力。在高僧的指点下,他化去了前半生的冤愆罪孽,终于大彻大悟,去了少林寺,出家做了和尚。当年救下他的高僧复姓司空,名叫司空图,是司空贤的父亲。 他在少林寺中,将自己的武功融合修炼,成了一门独臂神拳。又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善事,江湖中人有的记得他的好处,就给他起了个别号,叫他独臂神僧。 独臂神僧为了感谢司空图的开导之恩,将毕身绝学‘独臂神拳’传给了司空贤。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快活林七 姜百钩和司空贤都想着出奇制胜,大半心思放在了如何以奇招击败对方上,对自身的守卫却远不如先前那么严密,两人均是大开大合的打法。 司空贤见纪诗嫣在旁观战,无形中多了几分压力。他急于求胜,招式使得十分快捷,快是快了,但不够稳妥。 萧爻本想与纪诗嫣拉搭几句,但纪诗嫣却没将自己放在眼下,萧爻百无聊赖,凝目瞧着姜百钩与司空贤,却见二人的招式中都漏洞百出。又斗了五十多招,两人仍然战平。 邵环山心想:“漕帮与游龙帮同为水上帮派,几十年来,两帮互不干涉。纪诗嫣以屠龙令要挟司空贤,要他来攻打游龙帮,才弄成敌对的局面。纪诗姨的相貌是中原女子,名字也像是中原人的。可她叫柳生石雄作师兄,她的武功又是扶桑太刀刀法。她到底是汉人还是扶桑人?” 又想:“纪诗嫣挑起漕帮与游龙帮的争斗,用心歹毒。不管她是什么人,都不可放过她。好在她今天晚上也来了,我何不先捉住她,要她当面承认,这次争端是她一手挑起的。游龙帮帮众得知事情的真正起因,或许就不会再跟漕帮为敌了。” 邵环山走到萧爻的身旁。道:“萧兄弟,司空贤与姜百钩各为两帮帮主,这二人若再争斗下去,必有一伤。到时候帮众群情激愤,局势更加不好控制。” 萧爻道:“这一层我也想过,他二人还没动手之时,我就想劝止二人。可他们根本不听劝,到头来还是打起来了。” 邵环山道:“用嘴劝当然劝不了。” 萧爻道:“你说得对,有时候我觉得这世上的人真的很奇怪,金玉良言不会有人听的,若是引诱他们作奸犯科,他们不但很愿意听从,还会争先恐后地做。” 邵环山道:“萧兄弟,这里以你的武功最高,只有你能阻止他们。我想请你出手,让姜百钩和司空贤停战,剩下的交给我。” 萧爻本来也有心要劝阻二人,但努力多次,实在劝不了,也不想再劝了。道:“这有什么用?别人想打架,我阻止别人,让他们打不成架,他们必定会恨死我了。他们高兴打,就让他们一直打好了。” 邵环山道:“不行,再打下去,必定有人受伤。司空贤和姜百钩是死是活,实在微不足道。但我怕他们被人利用,引发更大的风波。” 萧爻心中也明白邵环山所顾虑的事,知道他所说的被人利用,多半便是指司空贤被纪诗嫣利用。道:“那我试试。” 萧爻扯开嗓子。说道:“你们两个打了这么久,还没分出胜负,可也真够无能的。不如让我也来。” 一声清啸,却从斜刺里穿到姜百钩和司空贤的中间。 姜百钩与司空贤斗得正急,姜百钩正挥动金丝鱼杆扫向司空贤的面门,司空贤的拳头击向姜百钩的腰间。两人久战不下,心中焦急,这次却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形势凶险,眼看两人都将受重伤。 萧爻左掌拍出,拍开姜百钩的鱼杆。姜百钩眼见鱼杆将要打中司空贤,忽然一股劲风自侧面袭来,手中鱼杆拿不住,歪了方向,只听嚓的一声,鱼杆穿在旁边的树干上,深入寸许。 萧爻同时右手斜抓,抓住司空贤手腕,司空贤全神对付姜百钩,萧爻这一抓又十分巧妙,出其不意。司空贤虽是武功高手,竟是没能躲开。 萧爻向后一掰,司空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退了三步方才停下。 司空贤和姜百钩满脸惊奇地看着萧爻。姜百钩心想:“刚才他这一掌幸亏只是拍打鱼杆,他的这一掌要是忽然拍向我的脑袋,我多半躲不开,只怕已脑袋碎裂,命丧当场。这小子到底是何门何派,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 司空贤心中却想:“刚才他抓住我的手腕,我没能避开,他更可趁机扣住我的命脉,再加点力,便可送我去见阎王。但他将我拉开之后,就停手了。这姓萧的小子武功很高明,他为何要将我拉开,不让我杀了那姓姜的?” 萧爻抱拳道:“搅扰两位比武的雅兴,在下很过意不去,这里先行谢过。” 两名帮主还没来得及开腔,在一旁观战的两百多名帮众却先嚷了起来。漕帮帮众说道:“要不是你刚才插手,我们司空帮主的独臂神拳已击中姜老儿,要了他的命。你这小子一再搞破坏,害我们帮主错失了致胜先机,你到底是何居心?” 游龙帮帮众则道:“我们姜帮主的金丝鱼杆眼看就要钓到司空贤这活王八,偏偏你多管闲事,你一瞎闹,致使我们帮主没能杀了司空王八,你这王八蛋定然是司空贤一伙的。你一再多事,实在碍手碍脚,我先杀了你!” 五名手持大砍刀的游龙帮帮众冲向萧爻,举刀便砍。萧爻心想:“这五人一闹,要是激得其他人也跟着向我围攻,那可应付不来。在形势可控之前,只宜速战速决,先稳住局势。” 一人使单刀斩向萧爻的左肩,一人切他后背,一人砍他右肩,另外两当头劈落。四面都是白光耀眼的大刀,萧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向前一纵,闪电般出手,点中前方二人的云门穴。当当两声,那两人手中大刀同时落地。不等那二人有还手之机,萧爻反肘上击,将那二人击退数步。 这时,后方的人已挥刀切来,刀锋离萧爻的后背已不到两寸。萧爻反手一抓,抓住刀背,运劲扭去,内力沿着刀锋传自那人的虎口。那人只觉得刀柄在转,一手拿不住,另一手加上来帮忙。 萧爻喝道:“撤手!”运劲一扯,大刀自那人手中直飞而出,嚓的一声,不偏不倚,正插进一根树干里。众人一看,只见那柄钢刀已扭曲变形,弯弯曲曲,像是猪大肠。见萧爻毫不费力地一扭,竟将一柄纯钢打造的钢刀扭成了猪大肠,萧爻手劲之强,众人无不惊愕。 另有二人斩向萧爻的两肩。萧爻斜身一闪,自两刀刀锋之间穿过。两拳分左右击出,正中那二人的肩膀,那两人受到冲击,向前直奔。撞翻了前方的几个人后,力道卸去,才得停住。 萧爻出手化解五名游龙帮汉子的夹攻,他身法矫捷,众人只见他的身影在五人之间来回穿梭,眨眼间便将五人揍得狼狈不堪,到这时才看出萧爻的武功实在太高。其他帮众见到之后,都收回了跃跃欲试之心。手里的钢刀紧紧地握着,却都不敢上前挑战。 萧爻道:“事出无奈,我出手仓促了些,得罪了。” 众人眼见他武功奇高,可说出来的话,却谦逊卑微。他们见惯了许多武功高手,那些人倘若瞬间击败了这么多人,一定洋洋自得,嚣张跋扈。见萧爻不以武功高强而盛气凌人,又都愕然不解。 有的也曾猜想:“这少年武功高得离奇,就是我们全部上,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要想扬名江湖,到这里来显威风,应该叫我们一起上,不该赔礼道歉。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居心?” 萧爻忽然插手这事,两帮的人有的在猜想他的来历,有的在猜测他的用意,快活林中十分沉静。 却听纪诗嫣冷冷地说道:“漂亮,漂亮!想不到中原还有这等高手,更难得如此年轻,倒让我大开眼界了。” 萧爻见她神色冷漠,这几句夸赞,听来特别刺耳。虽然听着有气,但还是忍了下来。道:“我是最没出息的江湖浪子,能算什么高手?纪姑娘天仙也似的人物,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到漂亮,哪个敢跟你比呀?” 纪诗嫣经过上次的事,对萧爻本来十分烦恶。听到这几句赞美,芳心暗暗一喜,脸上却仍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 柳生石雄却道:“阁下武功高超,令人钦佩,又何必太过自谦?可否能通个姓名,以便请教。” 萧爻道:“俗名俗姓,我叫萧爻。” 纪诗嫣忽然说道:“我们走!”说完,掉转马头,要催马离去。 邵环山抢出拦在纪诗嫣的马前。道:“若不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你休想离去。” 纪诗嫣道:“你这人莫名其妙,我没心思奉陪,给我让开!” 邵环山道:“到这时候,你还装模作样,瞒得过我吗?” 茹芸道:“你来中原兴风作浪,图谋不轨。这次漕帮与游龙帮的争端都是你挑动的,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茹芸这几句话清清脆脆,在场之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两百多人有的瞧着纪诗嫣,有的瞧着茹芸。游龙帮帮众心想:“这二人说的话,可叫人半点也摸不着头脑。我们跟漕帮起争执,自是我们的事,与那姓纪的女子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是她挑起的呢?” 漕帮帮众心中却想:“近几年来,游龙帮老是跟我们抢生意,帮主这次率领我们前来攻打游龙帮。出发之前,就已事先说明,出征游龙帮是第一步,拿下的游龙帮,继续征缴长江边上的其他水上帮派,要让长江、大运河两岸,只能看到漕帮的旗帜。其目的旨在壮大漕帮,使漕帮成为江湖上独一无二的水上帮派。怎么与那姓纪的女子牵扯得上?这不是耸人听闻吗?” 纪诗嫣道:“你这些话半点根据也没有,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有那样大本事,挑起两帮的争端。再说了,此间的英雄好汉,我一个也不认识,我跟他们又无冤无仇,我又怎么会挑动他们火拼?”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快活林八 萧茹芸道:“纪诗嫣,我亲眼见到司空帮主接了你的屠龙令。你指派司空帮主来攻打游龙帮。你还想抵赖不认吗?当时和你一起去漕帮的,还有这位柳生石雄。” 场上两百多人突然听到‘屠龙令’这三个字,都觉得太过新奇。到底屠龙令是什么东西?是一块令牌吗?那姓纪的女子又怎么会有屠龙令?司空贤为什么要接她的屠龙令? 姜百钩以及许多帮众面面相觑,那些帮众当中,有的脸上充满了好奇,有的感到十分疑惑,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则问旁边的人见没见过屠龙令,有一些静静地思考。也有一些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却故作高深,装作一点也不好奇。 在场之人,刚才还在猜想萧爻的身份来历,这事还没个断章。萧茹芸与纪诗嫣争论一起,顿时便将众人的目光、心思全都吸引过去了。漕帮和游龙帮帮众全都转头看着两名女子,大多数人认真倾听她们争论的事,仔细分辨着这两人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甄别好坏的标准也特别简单,只要是帮自己这边的,那就是大好人,如果危害到自己的,一定是坏人。 也有一些像是从来没看过女子吵架,见到萧茹芸和纪诗嫣忽然吵了起来,都十分好奇地瞧着二人,要看看女子吵架到底会是什么样。至于二女所争之事,是绝对不听的。 这样一来,众人的目光转向萧茹芸和纪诗嫣,萧爻被落在一边,竟无人过问。 萧爻正愁这些人来麻烦自己,要跟他们比武过招,争个输赢,那可容易得很。可若是他们啰嗦纠缠,倒很不好应付。见众人都去关注萧茹芸和纪诗嫣,没人来纠缠,简省许多麻烦,心思顿时一宽。 萧爻这时所站的位置,恰好是众人关注的范围之外。对萧茹芸和纪诗嫣争论的事,萧爻早就心知肚明,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茹芸和邵环山认定了纪姑娘是坏人,都认为是纪姑娘挑起漕帮和游龙帮的争端,他们为难纪姑娘,我该帮谁?” 又想:“茹芸是我妹妹,邵环山是我朋友,纪姑娘呢?她在我心中又算什么?” 他站在当地,不知应该帮哪一边。过了一会儿,又想:“要是茹芸和纪姑娘从来没碰过面,她们就不会有这些争执了。大家和谐相处,不知有多好,为什么要发生这些争执?” 但觉得眼前发生的事,并非是自己所愿意看到的,可偏偏避不开,竟然就碰到了。萧爻很想就这样离去,图个眼不见为净。 纪诗嫣脸显愠怒,此刻,她心中正在想:“这小丫头是什么人?她处处针对我,实在该杀。不过眼前形势不利,还是早些脱身的好。” 纪诗嫣道:“你说的这些毫无根据,全是你自己捏造的谎言,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冤枉我?” 萧茹芸道:“纪诗嫣,半个月前,你派人捉走了司空贤的妻子和儿子,以他们为人质胁迫司空帮主接收屠龙令。这事你敢不敢叫司空帮主和你当面对质?” 纪诗嫣脸色变了变,心想:“她知道的事还真不少,让她活着,实在是一大祸患,可她叫萧爻作哥哥,难道她跟萧爻有什么关系。若是当着萧爻的面下手杀这姑娘,萧爻必定要来帮她。” 她又想:“萧爻的武功强胜于我,他若出手阻挠,我可挡不住。早晚趁这丫头落单时,得将她除掉,到那时,神不知鬼不觉。” 正当纪诗嫣默然之际,萧茹芸说道:“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你只要说出你的恶行,向大家认个错,我们看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还可从轻发落。你要是抵死不认,定要叫你死得很难看。” 这时,漕帮和游龙帮帮众都已向萧茹芸和纪诗嫣这边围了过来。更多的人围着萧茹芸,有的问她屠龙令是什么东西,有的问她出自何门何派,有的问她与姓纪的女子有何关系?一些年轻帮众则问她年纪多少,是否婚配。七嘴八舌,吵杂无比。萧茹芸被问得也没了头绪。她大声道:“不要问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们又不是没有脑筋,不会自己动脑筋想吗?” 游龙帮帮众中却有人说道:“我们的脑筋是豆渣作的,姑娘聪明伶俐,机灵巧变。姑娘能想到的,我们都想不到。请你发发慈悲,将屠龙令的事跟我们解说解说。” 邵环山见萧茹芸被问得不耐烦,忙站出来道:“各位,屠龙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会向大家解释。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抓住这姓纪的女子,让她与漕帮帮主司空贤当面对质,大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游龙帮中有不少人认得邵环山,他们不知道邵环山与司空贤已闹翻的事,见这位漕帮的二当家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检举漕帮帮主,都感到很奇怪。在暗暗议论:“这不是漕帮的邵二当家吗?他应该忠于漕帮,以维护漕帮的名利为己任。而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帮着我们对付司空贤。” 游龙帮帮主姜百钩为人沉稳,向来以精明干练闻名江湖。但今天奇怪惊讶之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他精明干练,却也被搅得摸不着半点头绪,姜百钩适才冷眼旁观,听到邵环山的话后,站了出来。只听他说道:“素闻邵二当家贤名,今日一见,足慰风尘。” 游龙帮帮众对姜百钩向来十分敬服,见姜帮主出面,都深信姜百钩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才稍稍安静下来。 邵环山见到姜百钩手中那根独一无二的金丝鱼杆,也猜出他的身份。当即抱拳说道:“姜帮主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我还是漕帮二当家的时候,就很想前去拜会,可事务繁杂,一直未得其便,没能向姜帮主请教,环山深以为憾。” 姜百钩听了邵环山这番话后,心中想:“难道他已不再是漕帮的二当家?定然是了,司空贤率领漕帮帮众与我们拼斗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的身影。他准是被司空贤逐出了漕帮。” 姜百钩打量着邵环山。又想:“邵环山是个人才,司空贤那老儿将他逐出漕帮,无异于自断羽翼。哈哈,我若盛情相邀,请他加入游龙帮,做我的副手,再加雕琢,以他的天赋和才能,几年以后,必然又是江湖上一位响当当的人杰。岂非是件大大的美事?” 姜百钩欣赏邵环山的才干,想邀他加入游龙帮。又想:“邵环山与萧茹芸都针对那姓纪的女子,说她挑起了我帮与漕帮的争端,这事到底如何,先听听邵环山怎么处理。”于是说道:“邵兄弟啊,我一直以为,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客套话咱们就不多说啦。” 邵环山道:“不错,姜帮主与我可是不谋而合。我也以为,朋友之间,若是信得过,不须解释也靠得住。若是信不过,过多的解释也无用。” 姜百钩道:“说得好,环山兄弟。刚才我听你说这次司空贤来跟我们为难,是由于接了这位姓纪的姑娘的屠龙令。不知此事真假如何?” 邵环山道:“我邵环山敢以人格立誓,这事千真万确。” 姜百钩脸色忽变,向纪诗嫣瞄了瞄,神色十分沉重。只听他说道:“纪姑娘,我姜百钩处事,向来以公平正直为第一信念。这公平嘛,是要大家心服口服,事后不留口舌是非,免得给别人说长道短。至于正直,那就是恩怨分明。我姜百钩在江湖上闯荡大半生,没敢遗忘任何一个对我有恩之人,也绝不遗漏任何一个想要害我的人。” 姜百钩侃侃而谈,在场之人听到这番话后,都心生敬佩之意。有的心中想到,不错,这才是一帮之主该有的风范。 姜百钩冷森森地盯着纪诗嫣。又道:“你蓄意挑动漕帮跟我们作对,致使我手下二十多名兄弟无辜惨死,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百钩脸上杀气冷冷,摇动着手上的金丝鱼杆。 萧爻虽想离去,但毕竟放心不下,只在一旁瞧着。眼看姜百钩又摇动金丝鱼杆,忽然想起,适才他就是摇着金丝鱼杆,突然出招攻击司空贤。见他故技重施,定是要以对付司空贤的法子对付纪诗嫣。 萧爻只感到十分担心。他心中想:“纪姑娘是那种纤细柔弱的一个美人,如何是老谋深算的姜百钩的对手。”他暗暗扣下五枚铜钱,倘若姜百钩与纪诗嫣当真动手,当纪诗嫣抵敌不过时,便暗中助她逃脱。 却听纪诗嫣哈哈一声冷笑。她道:“早听说中原大地卧虎藏龙,我在扶桑时,就已心驰神往,很想前来见识见识中原的人物风华。” 萧爻默然待在一棵大树后面,心中想:“她当真是扶桑人吗?” 大多数人已看到姜百钩将要收拾纪诗嫣,都与姜百钩同仇敌忾,对纪诗嫣也是仇视多而无好感。但听到纪诗嫣如此真诚地夸赞自己后,又难免心生自豪,热血沸腾。 有的人忍不住心中激动,悄声接道:“我中原大地向为人杰地灵之邦,几千年来,文豪武将多得我们自己都数不周。中原的人物风华自然首屈一指,什么扶桑、楼兰、高丽,都只能望着中原的项背,自愧不如。你今天遇到我们,不过只见识到中原人物风华的冰山一角。” 纪诗嫣忽然长叹一声。又道:“哎!但我没想到,中原大地的龙虎,竟是一群只会狼狈为奸、冤枉好人的虚伪之徒。大失所望,大失所望。” 在场之人,除了纪诗嫣、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之外,全是中原汉人。纪诗嫣这话一出,顿时将在场的汉人全都得罪了。 萧爻暗道:“中原大地的人物,也并非如你说得那么不堪。至少不是人人都爱冤枉好人的。” 姜百钩停止摇动鱼杆,森然道:“你难道以为我们冤枉了你?” 纪诗嫣冷笑道:“《窦娥冤》中的窦娥就是受人冤枉,无处伸冤,最后无辜丧命的。所以说你们有着随意嫁祸、冤枉好人的传统,经过几千年的整合磨练,这两项本事,只怕也早成了你们的拿手好戏。” 在场的大多为江湖武人,更多人甚至从来就不知道《窦娥冤》是什么。听纪诗嫣口出贬损之语,都鼓噪了起来。但要想驳倒纪诗嫣,又十分不易。 萧茹芸忽然说道:“大家别听她的,她故意绕开话题,引大家误入歧途,大家可别上了她的当。” 众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显出大梦初醒的神色,有的握紧手中的钢刀。嚷道:“不错,你想误导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我们没那心思听你东拉西扯,爽快点说出来,你到底承认不承认?” 游龙帮帮众竟不约而同地瞅着纪诗嫣,只要纪诗嫣承认这次争斗是自己一手挑起的,立即便要遭众人围殴。 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虽然极少开口,但他们都已判断出眼前局势对自己十分不利。两人伸手握住了太刀的刀把,只要游龙帮帮众敢靠近,立即拔刀便砍。 纪诗嫣本想绕开话题,为自己开脱。事情已见成效,不想萧茹芸竟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她恼怒萧茹芸一再针对自己,恨不得立即杀了萧茹芸,以绝后患。抬头一看,见萧爻在大树后面,满目关切地望着自己。 纪诗嫣又心生一计,忽然向萧爻说道:“萧少侠,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我听她刚才叫你哥,她是你的相好吗?她叫什么名字呢?” 萧爻正胡思乱想,没个主张,听纪诗嫣忽然问及,感到有些意外,微微一惊,又隐隐感到有些喜悦。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她是我妹妹,她叫茹芸。” 纪诗嫣道:“你萧少侠武功绝顶,又生得一表人才,虽然算不上人见人爱,可风流俊雅,也是个翩翩公子哥。你的妹妹只怕不少吧,是你亲妹妹,还是你的亲亲好妹妹?” 萧爻愕然了一阵子,不知亲妹妹和亲亲好妹妹到底有何区别,但随即想到这是纪诗嫣胡乱杜撰的称号,那可不能当真,以免中了她的计。道:“她是我亲妹妹,萧茹芸。” 茹芸抢道:“哥,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你应该把她拿下,叫她当面说出实情来,让大家知道她的歹毒用心,看她还敢不敢来中原作恶?” 萧爻听到这话,感到很是纠结。他心中想:“纪诗嫣纵有不是,那也决不会出手拿下她。更何况,纪诗嫣是否真的以屠龙令要挟司空贤,尚未确切,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就贸然将过错推给纪诗嫣,这么做,无异于毁人声誉,会伤害到纪诗嫣,更证实自己是个糊涂无能之人。做人做到那种地步,更有什么意义?” 言念及此,心中才不再感到纠结。道:“我相信纪姑娘不会是你说的那种人,茹芸,我们不能冤枉人家。” 萧茹芸吃一惊,皱着眉头看着萧爻。她心中想:“分明是在帮姓纪的女子说话,难道我连这点也听不出来。” 又想:“他定是被这姓纪的美貌迷住了,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哎!” 纪诗嫣感到很意外,不禁暗暗得意。她道:“原来你叫茹芸,你刚才冤枉我。不过看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不让开?” 茹芸道:“我就不让,他肯让你,我可不能让你。你怎么挑唆司空贤杀人放火,我不管你,但你得把金燕子和小豆交出来。” 纪诗嫣道:“什么金燕子银燕子?江南的田间多得是,三月春暖,它们在衔泥做窝,你想捉燕子玩,自己去田里找,找我要我可没有。” 游龙帮中有人想趁机讨好萧茹芸,说道:“茹芸姑娘喜欢捉燕子玩吗?我明天捉来送你。” 萧茹芸道:“金燕子是我表姐的名字,就是司空贤的夫人,不是天上飞的燕子,你不要听姓纪的胡说,她是故意扰乱视听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快活林九 游龙帮帮众幡然醒悟,纷纷嚷道:“不错,这是姓纪的女子使的诡计。嘿嘿,幸好我们计高一筹,紧要时刻,总算把持得住,没上她这个当。” 有的说道:“也多亏茹芸姑娘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这姓纪的只要稍微露出点狐狸尾巴,就被茹芸姑娘逮个正着,几次三番识破那姓纪的阴谋诡计。另外,我们大家伙见事不对,赶快撤退,终于悬崖勒马,才不致陷入她的圈套。” 有的则道:“哎呀!同样是美貌标致的美女,一个处心积虑暗算害人,一个却心底善良。都是美女,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呢?” 只听得游龙帮中传出一个高昂的声音。那声音说道:“是……是……是该大……大……大……大家伙齐心协力,揪……揪……揪住姓纪的,让……让……让她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说出她的恶行,我们大家再秉……秉……秉公执法,将……将……将她的罪恶昭……昭……昭告天下。好叫天下人都………都……都看清她的庐……庐……庐山真面目,知道她是个坏银,就……就……就不会落下冤……冤枉好人的口角。” 那人声音极高,将其他人的声音盖了过去。但他结结巴巴,说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几句话说完。众人回头看着那人时,却见他脖子上青筋凸显,显然他说这句话费了很大的力气。 游龙帮帮众纷纷攘攘,姜百钩高声说道:“各位兄弟稍安勿躁!”众帮众渐渐息声,都看着姜百钩,待他示下。 姜百钩道:“纪姑娘,我不管你是扶桑人也好,是中原汉人也好。我帮中兄弟之死与你干系甚大,到底你是怎样以屠龙令分派司空贤来跟我们为难的,你必须给我一个完整的交代!若不然,哼哼……!” 哼哼一出口,姜百钩举起金丝鱼杆一挥,百余名帮众立即会意,纷纷亮出手中的大刀、长抢。抄到纪诗嫣、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三人的四周,将三人团团围定。 纪诗嫣多次企图绕开挑动漕帮与游龙帮争斗这一话题,但每次都被萧茹芸揭破,这使她恼怒不已。 唰唰两声急响,柳生石雄、蜂须贺小六扯出太刀。那太刀刀锋长约两尺,寒芒耀眼,众人顿时感到刀锋上传来一股森森冷意。 蜂须贺小六的脸上露出一股轻蔑之意,似乎没将眼前这百余名游龙帮帮众放在眼里。他狠狠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中原人的脑袋最爱山环水绕。他们罗里吧嗦,夹缠不清,你跟什么人讲道理都行,就是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柳生石雄冷酷地一笑。道:“把他们都杀了,就不用耗费神气讲道理了。” 纪诗嫣忽然抬头看着萧爻。冷冷地道:“你看到了,是他们不肯放过我们,不是我们非要跟他们为难,这就怪不着我了。”她说着话时,缓缓抽出栓在马鞍上的太刀。 萧爻听得纪诗嫣的最后几句话。心想:“她刚刚明明白白地对我说,是游龙帮帮众放不过他们,他们才被迫还击。这就说明,她并非真正残忍好杀之人,她心中尚存善念。” 萧爻的心中越发生了痴念,也许她心中的善念只是暂时被蒙住了,只要设法激发出来,定然能引得她去恶扬善。 萧爻看到纪诗嫣扯出了太刀。忽然想起在七香饭馆和在灵隐寺中纪诗嫣将要大开杀戒时,和眼前情景一模一样。纪诗嫣手中的太刀是一件冷酷无情的杀人利器,只要她抽出太刀,那就一定会杀人。 纪诗嫣又将与中原汉人发生一场殊死搏杀。每每想到纪诗嫣挥舞手中的太刀杀人的场面,萧爻总忍不住触目惊心。萧爻心中想道:“诗嫣如果是中原汉人,她决不会如此残酷地杀戮自己的同胞。若说她是扶桑人,可她的声音、样貌分明是中原汉人的物质,这是改变不了的,模仿不来的。她到底是中原女子还是扶桑女子?” 忽然一惊,才发觉自己竟然还不知道纪诗嫣的身份来历。萧爻暗道:“这事不能含糊,一定得将这些事情弄明白。” 正当萧爻沉思之际,姜百钩大手一挥,游龙帮帮众四面包抄,举长抢的数十名汉子当先发作。纷纷跨步上前,举长抢击刺纪诗嫣、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 纪诗嫣等人就马背上挥太刀格挡。游龙帮大多数帮众武艺平平。而纪诗嫣等人却是精通太刀刀法的武林好手。游龙帮人数众多,声威吓人,但真刀真抢的比拼,比的是真实本领,而不是比声音大。光靠声音喊得响,若无真实武功打底,就成了虚张声势,吓吓人倒还可以,若要战胜敌人,靠声势显然不够。 纪诗嫣、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无声无息,但三人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神色。三人面对三方,成了三角阵势,挥刀拨打刺来的长抢,彼此救应着。游龙帮中数十名汉子竟没能伤到三人一分一毫。 只听一名汉子高声道:“兄弟们,先宰了贼人的马匹,叫贼人无所凭借,我们才好大施手脚。” 这人的话,顿时便得到其他帮众的赞同,有不少汉子便举手中长枪击杀三人的马。萧爻放眼望去,只见十来根长枪正在击刺纪诗嫣。纪诗嫣以太刀格挡,她刀法精奇,守卫严密。又有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从旁救护。险固极险,却没受伤。 忽然,只见纪诗嫣座下之马跳了起来,游龙帮中有人刺中她的马。纪诗嫣武功虽高,但游龙帮帮众实在太多。她护卫自己倒不成问题,要想再照顾到座下之马,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纪诗嫣顺势而起,趁着马匹挡着敌人的利刃时,从马背上跃下地来。这时,有五柄长枪的枪尖已递向她的面门之前。 萧爻正要挥出手上的铜钱,为她挡一挡。忽然,只见那五名持枪的手臂齐刷刷地断了,五只带着枪把的手臂同时落地。 那五名断了手的汉子,惨呼大叫,倒在了血泊之中。萧爻生平头一回看到如此残酷的血斗。只把他看得触目惊心,手心冒汗。 却听柳生石雄得意洋洋地说道:“师妹,你的刀法又长进了少。只怕我这个作师兄也已有所不及了。” 纪诗嫣没有说话,蜂须贺小六却道:“少主深得老庄主的真传,除了老主人之外,少主就是天下无敌。不过,纪小姐刚才那一刀当真可圈可点。我看这世上除了少主和老庄主之外,便算纪小姐武功最高。” 柳生石雄道:“别光说我们,我问你,你杀了几人了?” 蜂须贺小六得意地道:“我刚刚杀了六个。少主你呢?” 柳生石雄道:“我杀了八个。稍胜一筹,咱们再比一比,看看谁杀得更多。” 蜂须贺小六道:“我哪敢跟少主比啊,不过,少主如此好兴致,我一定舍命相陪。”两人挥舞太刀,在游龙帮帮众之中来回穿梭。立即便有五六人中刀,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第三百二十章 快活林十 姜百钩眼看众兄弟一个个倒在对方的刀下。对方三人的刀法都不是很快,却十分狠辣凌厉,几乎刀刀见血,招招要命,绝无一刀砍空,绝对没有一招是虚招。游龙帮众人没伤到那三人,反而倒下了一大片。 姜百钩又惊又怒,又是痛心。他心中想道:“不能再让众兄弟前去送命了。”大叫道:“众兄弟退后,让我来!”话音刚落,一道黄影闪过,姜百钩抢步上前,挥动金丝鱼杆挡住柳生石雄的刀。 柳生石雄的刀正对着一名黑脸汉子的头砍下去,那名黑脸汉手中大刀递出,招式已使得老了,没了回旋的余地。若被柳生石雄砍中,一定血溅当场,绝无生还之理。 黑脸汉子避无可避,大惊失色,以为自己死定了。忽见姜帮主抢上前来,给自己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不由得十分感激。叫道:“帮主,是你啊?” 姜百钩使动金丝鱼杆,唰唰唰唰,抢攻四招。他忽然挺身而出,柳生石雄却是乱斗之中,有些措手不及。在姜百钩连续四招快招的攻击下,连连向后退了四步。 姜百钩心下雪亮,刚才全仗着占得一时先机,才连连得手,但等对方有了防备,抢攻的法子也就没失去了效用。他盯着柳生石雄,饶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也不敢丝毫大意。 姜百钩头也不回,便道:“吴二黑,你小子没伤到哪里吧?” 黑脸汉子名叫吴二黑,得帮主解危,他只感到殊荣无比。道:“多谢帮主及时解救,我好得很。帮主,我来帮你杀死这扶桑恶犬!”说完,抢到与姜百钩站齐,以为协助。 姜百钩道:“你叫众兄弟先退下,我跟他单挑。” 吴二黑极不愿意。道:“帮主,你是一帮之主,怎能让你孤身涉险?” 姜百钩听罢,哈哈长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一股豪迈之气。他道:“我从十六岁起就开始闯荡江湖,今年刚满五十六岁。我大半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比这更凶险的战阵我也已经历过三十多场。我要是连这种战阵都不敢接招,还有什么脸做你们帮主?” 吴二黑听姜钩说得极是豪迈,他满脸崇敬地看着姜百钩,头顶上的头发也一根根倒立起来。 姜百钩又道:“我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三百多场战阵,从来没有哪一次以多欺少。你叫兄弟们退下,别来插手。我可不想到老来被人家说上一句,说我姜百钩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才能取胜,留下个晚节不保的臭名。” 吴二黑要想再说什么,又住了口。他这时脑袋里只有崇仰,其他的话已很难再想到。吴二黑朝其他帮众喊道:“各位兄弟退后,看帮主高招,吊打扶桑王八。” 其他游龙帮帮众与柳生石雄等人斗了一阵后,发现自己前面的兄弟不断倒下。柳生石雄的刀法太过诡异,不知这恶魔的太刀什么时候会招呼到自己头上。虽然仗着人多,却不免有胆怯之人,已萌生退意。见姜百钩亲自出马,将柳生石雄的致命太刀接过手去,大多数帮众顿时暗暗地舒了口长气。有姜帮主接手,不用与这恶魔过招,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吴二黑喊声刚出,众帮众都退到了旁边,围成了一个圈子。姜百钩、柳生石雄、蜂须贺小六和纪诗嫣被围在圈子里面。 蜂须贺小六吹了吹刀尖上的血,冷笑道:“老头,你抢着来送死,是活腻了吗?” 见蜂须贺小六小人得志,嚣张跋扈,游龙帮帮众人人恨得咬牙切齿。有的则是恨自己没有学好武功,以致技不如人,到了真正上场的时候,只有挨打受辱的份。 姜百钩脸上一沉。朗朗说道:“六十多年前,扶桑国的一批浪人潜入中原,残害我华夏族胞。” 姜百钩提高嗓音。又道:“我们汉人历来没有以天朝王者霸凌弱小的习惯,但也绝不容许外族欺凌到我们头上。当年扶桑贼寇扰乱神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震动京师,于是朝廷委派戚继光将军领兵攻打,大小八十作战,将前来扰乱神州的数万名扶桑倭寇驱逐的驱逐,剿灭的剿灭。抗倭之战大获全胜,戚将军壮我国威,大快人心。可恨我晚生了二十年,没能赶上时代,与戚将军同诛敌仇,对此深感抱憾。” 姜百钩说这番话时,运上了几分内力,字字铿锵有力,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明明白白。在场的游龙帮帮众虽是草野匹夫,爱国之心却与自己帮主齐同,姜百钩这番话,顿时引起了帮众的同感共鸣,顿时传来雷鸣般的喝彩声。 萧爻在一棵大树后面,虽然与众人隔有数丈之远,但场上发生的事,无一能逃过他的眼睛。听到姜百钩这番话,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暗道:“戚将军为国而战,生死以之,实为大丈夫也!” 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听到这话,满脸愤愤不平,两人对望了一眼。蜂须贺小六道:“六十年前,你都还没出世。你说这些话,是在瞎编乱造,污蔑我们。” 姜百钩道:“我一介草民,自然不敢跟功名卓著的戚将军相提并论,但杀敌报国之心却是相同的。我本来想杀了你,因为你这句话,我改变了主意,决定放你回去。你回到扶桑时,去问问你爷爷。说不定你的爷爷会是当年戚家军刀下的漏网之鱼,捡了条命,逃回扶桑。他若是个敢做敢当的好汉,自会承认我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蜂须贺小六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后,竟说不出话来。 柳生石雄见蜂须贺小六被姜百钩说得无言以对,心中暗想:“这老头老而弥辣,辞锋严厉,这些话要是问到我,我只怕也回答不出,好在贺小六先给我挡住了。贺小六挡住了这几句,让我得以缓冲一下,可以和姜老头对上几句。” 柳生石雄又想:“为了保险起见,不致被姜老头批得无话可说,还是少接他的话头为妙。”柳生石雄面无表情,暗地里忖度了一番后。道:“阁下见多识广,又是游龙帮帮主,想必武功很好。” 姜百钩冷笑道:“我的武功那是因人而异。若与朋友切磋,旨在以武会友,那种情况下,则是朋友义气重于输赢胜败。我是输是赢,都不重要,所学武功也不必全都亮出来。若是对付敌仇,尤其是蛮夷流寇,我必会全力以赴。当我全力攻敌,出招自然比以武会友更为猛恶,所学武功全然发挥,也就会强上几分。” 姜百钩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锋直指柳生石雄,那自是说对付你,我是绝不会客气的。 柳生石雄被呛了几句,干笑了一声。道:“阁下敌友分明,我很欣赏。我有个毛病,只要遇到帮主、掌门,总难免有向他们讨教的心思。作为一名大和民族的武士,我们向来有这样一个信仰,只有对抗强者,才能变为强者。” 姜百钩痛恨柳生石雄杀害自己兄弟。道:“我姜百钩在江湖上颠簸了大半生,小名气也许有那么一点,但算不上什么强者。不过我向来爱多管闲事,你说你有挑战帮主的毛病,蒙众兄弟抬爱,我正好是游龙帮帮主,说不定能帮你治治!” 柳生石雄道:“好!”他端详着姜百钩。心想:“这姓姜的神态威严,他刚刚又说他一生大大小小经过了三百多战。此人武功高强,又且作战经验丰富,不是好对付之人。”他捏着太刀摆开阵势,全神贯注地看着姜百钩。 纪诗嫣忽然说道:“姜帮主,我的师兄有向帮主挑战的癖好,我跟贺小六也有这样的癖好。因此,请姜帮主治了我师哥之后,务必为贺小六和我诊治诊治。” 纪诗嫣向蜂须贺小六使了个眼色,蜂须贺小六被姜百钩怼得无言以对,他有些六神无主。见纪诗嫣以眼神示意,精神一振。忙接口道:“不错。就请姜帮主也为我们治一治。” 柳生石雄微微一惊:“师妹难道也要向姜老头挑战吗?”他眼神疑惑,不明白纪诗嫣有何用意,却也不便在此人筹众广之下直言相询。看了看纪诗嫣,蓄势待发,并未出招。 从姜百钩挺身而出那时起,纪诗嫣就一直冷眼旁观。见姜百钩忽然杀出,以金丝鱼杆击退柳生石雄,纪诗嫣先是吃了一惊。她心中暗想:“想不到这姓姜的老头武功竟有如此之高,他挡住了柳生师兄,将我们三人分流进击,再有其他帮众相助,我们可危险得很了。” 听到姜百钩说要单挑柳生石雄,竟不让其他帮众从旁相助,稍觉宽心,暗暗欢喜。她心中想:“游龙帮中的这些武夫,虽然武艺平平,不足为患。但若有姜百钩统率,毕竟人多势众,与他们斗得久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很难说。幸好姜老头自恃其能,非要与师哥单挑,更不许帮众相助,这一着当真愚不可及。” 趁着柳生石雄与姜百钩对话之际,纪诗嫣暗暗盘算。对方只姜百钩一人武功高超,除了姜百钩,其他人则是一群乌合之众。兵不厌诈,擒贼擒王。只要掐住了姜百钩,游龙帮则是一盘散沙。 纪诗嫣于是心生一计:“师兄修炼太刀刀法不下十年,他与姜百钩对战,纵不能取胜,也不会有所伤损,又能大大地耗费姜老头的元气。姜老头与师兄对战过后,必定力气衰竭,再让贺小六跟他战一场。就算不能将他杀了,也要让他吃足苦头。姜百钩两战之后,真气必已所剩无多。我最后压轴出战,一鼓作气,将他击杀。就在今晚,挑落游龙帮。” 姜百钩道:“我看纪姑娘的语音、样貌当属中原女子所特有。为何却使扶桑太刀?这可叫人糊涂了。” 萧爻听到这话,更加留神地听着。要听纪诗嫣说出她的身份来历。 却听纪诗嫣道:“中原人中有长得像扶桑人的,扶桑人中也有长得像中原人的,这并不奇怪。” 萧爻没听到纪诗嫣说出实话,略觉失望。暗想:“只怕就是由我来问,她也不会如实回答。”萧爻又想:“倘若得知纪诗嫣真是扶桑女子,自己如此对一个外邦女子念念不忘,是不是很不应该。”他暗暗叹了口气,颇觉迷茫。自己实难判断所思所为该是不该。 又听纪诗嫣道:“我们渡东海远来,一路漂洋过海,很不容易。能遇到姜帮主,那是天大的缘份。请姜帮主勿要推辞,治了我师哥之后,再为贺小六和我治一治。” 姜百钩微微一惊。心想:“这姓纪的女子狡猾无比,她竟想用车轮战来引我上当。我若是答应了她,与他们三人轮番对战,只怕这条命也要送在这儿。可如何拒绝,却颇费周折。” 这时候,萧茹芸忽然拍了拍手,她上前行了两步,站到姜百钩身旁。只听她说道:“你们三个渡远洋而来,实属不易。既然有病,我们不怕免费医治。” 众人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的朝她看去。 她顿了顿。又道:“姜帮主毕竟上了年纪。要他一人治理你们三个,未免太过操劳,不过我倒想到了个好主意。由姜帮主专门负责治疗柳生石雄,邵二当家曾是漕帮的二把手,论名声地位,丝毫不差,让他负责治疗贺小六,必定让贺小六有体有面。至于这位俏丽脱俗的纪姑娘,就由我哥来治疗。” 萧茹芸转头看着纪诗嫣。笑道:“纪姑娘,我哥爱你爱得要命。他要是知道你有病,必定会不顾命地跑来为你医治。有他为你医治,相信一定妙手回春,手到病除。” 萧爻的脸上红了红。心想:“茹芸怎么也学会信口开河了?哎!她信口胡诌,要闯大祸。”向纪诗嫣瞄去,却见纪诗嫣俏面绯红,也是尴尬别扭之极。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死不救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爻悠悠地醒了过来。他只感到头昏脑涨,似乎那雷鸣般的笛声还嗡嗡嗡嗡地响于耳畔。定了定神,只觉得又饿又渴。 萧爻想起快活林中的笛声,大感诧异,心想:“那会是什么人吹奏的呢?他定是以极强的内力注入笛声之中,才将我们震昏过去的。”也实在想不到那会是什么人,便将这事丢在一边。 仍记得昏倒之前,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此时睁眼一看,见处身之所乃是一暖阁中,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缝照进屋里,落在地下,形成了数十个斑驳的小光点,萧爻便知现在是黄昏了。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这些似乎也不是特别重要,无论昨天经历了怎样的灾难,只要自己还能醒来,便要去迎接新的阳光,昨天已成过往,无论倒霉还是快乐,都不能重来,总要与之挥别。 他游目四顾,见那屋子约有一丈见方,屋中桌椅板凳摆放得十分整齐,屋子虽小,却素洁雅致。又见那床单被褥全是上等绸缎织就,触手温软柔滑,如在一富贵之家。 萧爻自小过惯了清苦的日子,生平从未睡过如此华贵的床榻。心中涌起了无数个疑问:“这是哪里?我怎会睡在这里?诗嫣呢?茹芸呢?她们到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她们会不会也在这附近呢?” 萧爻叫道:“纪姑娘,茹芸。你们在哪儿?”叫了几声,并无人回应。萧爻心道:“她们多半不在这里,若不然听到我的声音,定然会回答我的。” 心中又想:“不知这是什么人家?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既然醒来了,总得出去透透气,也顺便拜见这屋子的主人。在人家睡了这么些时候,也该向人家问问好,才是道理。” 萧爻双手撑着床板,要爬起来。刚揭开被窝,忽然吃了一惊,发现自己的肋下缠着一块洁白的绷带。绷带所遮着的部位正是被吴二黑刺伤的位置。萧爻心道:“这是谁给我缠上去的?”伸手捏了捏,伤口处竟无疼痛之感,萧爻慢慢解下绷带,竟发现伤口已然愈合。 萧爻十分惊讶。被吴二黑刺伤的部位,伤口深约三寸,就是所用之药极具神效,也得休养个十天半月才能痊愈。难道自己竟已睡了十来天?可自从学会诸般功夫之后,功力已非同小可,只要伤口处稍有起色,便能醒来,绝不可能昏睡十多天才醒。 萧爻呆坐在床头,诸多疑惑实在百思难解。他提了提气,发现丹田之内气息鼓荡,比之昏去之前,更强了几分。 他发觉自己已康健如常,也就坐不住了,穿好衣裳下了床。走到桌边,见桌上放着一只茶壶,揭开壶盖,一股清香扑入鼻中,他正感饥渴难耐,别说那是一壶清茶,就是白水也照喝不误。提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大饱,饥渴稍减,精神为之一振。 放茶壶时,发现桌上一块黑布裹着一件物事,看出是刀剑模样。萧爻揭开黑布,从黑布中理出来一柄冷气森森的太刀,仔细辨认之下,认出正是纪诗嫣所配宝刀。 他回想着在快活林中笛声传来之前,纪诗嫣正在索要这柄刀,当时没有还给她,那定是随着自己来到这里了。 萧爻心中一惊:“这柄太刀,诗嫣十分珍爱,时刻不能离身的。却落在了我的手上,那她呢?她是否遇到了危险?”萧爻只觉得坐立难安,看着太刀,在屋子里踱了十来圈。终于他定了定神,有了些思绪,首先要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其次要弄明白是谁将自己送来这里的?然后再探听纪诗嫣的下落,将刀还给她。 眼前所能解决的便是这几样事情,他想定之后,将太刀原样包在黑布里,提着刀要向外面去。 忽然,只听屋外一人粗声大气地说道:“二弟、三弟、四弟,你们快来看,我捉到啦。哈哈哈,他奶奶的。” 那人显得得意非凡,萧爻觉得他的声音十分熟悉。暗想:“说话之人是谁呢?听他口气,像是四人中的大哥,他捉到什么了?他哈哈哈的大笑,应该是极高兴的,可为何又骂他奶奶的?他骂谁啊?” 不知屋外是谁,一时并没着急出去,凝神听着。 只听屋子西面、东面、北面各有响动。想必是那说话之人的二弟、三弟、四弟一齐现身了。 其中一人说道:“还是大哥厉害,给我看看。他奶奶的,还真不好找到。” 那大哥道:“就给你看看,小心些,别让它飞了,这小家伙可机灵得很。” 一人说道:“可不是吗?我刚才去他家厕所四周翻了个遍,只差没去粪坑里了,可还是一只也没看到。大哥,你在哪里捉到的?” 那大哥甚是得意,只他扯高气昂地说道:“厕所里怎么会有?三弟,也亏你不怕臭。这东西又不比苍蝇蚊子,哪里臭往哪里去。它只爱香味,有花香的地方才有。” 另有一人却低声说道:“捉到就捉到,有什么好值得神气的?又不是我捉到的。” 萧爻听到四人说话的声音均颇显苍老,但各有不同,大哥的音质最有沧桑感,二哥的声音较为清亮,三哥的声音偏沉闷,四弟的声音在四人当中最为稚嫩。但四人年纪均已不小,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只听二哥说道:“四弟,要是你捉到的,你会怎么做?” 四弟说道:“要是我捉到,我一定会说‘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快来看,我捉到啦。哈哈哈,他奶奶的’。” 那大哥却道:“你看,那还不是跟我一个样。” 萧爻听到这时,已猜想到这四人的身份来历,萧爻微微一笑。随即想:“泰岳四侠这四个怪人何以也到这里来了?”萧爻感念四人传功之德,便想出去拜见四人。 却听老三伍叔侠说道:“大哥,二哥,四弟。我们这就告诉李药香那小丫头去,就说她要我们找的东西,我们找着了,让她佩服佩服我们四兄弟的本事。” 老大伍伯侠道:“我们泰岳四侠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佩服膜拜的对象。” 老二伍仲侠道:“那李药香见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一定满脸佩服,毕恭毕敬地说道‘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泰岳四侠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拜服四位啦。’” 老四伍季侠说道:“走走走,咱们快去。” 四人正要离去,萧爻拉开了门。喊道:“泰岳四侠,四位名动江湖的大英雄,你们还记得在下吗?” 随着喊声,萧爻走出屋子,来到一棵两尺来粗的杏树下。三月将尽,杏花已谢,地下落了不少指头大小的青绿色的杏仔,仿佛是刚下过雨。 萧爻只见四人已走过了院门,却都站在门边,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萧爻。 四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是萧爻,都欢天喜地地向他围了过来。 伍伯侠哈哈笑道:“是你啊,萧爻。” 伍仲侠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伍仲侠叉开手指数了数。道:“一、二、三。我们跟萧爻是去年冬天分道扬镳的,现在是三月,也只三个多月,一百多几天。二哥,一百多几天不算久,你这个‘久’字只怕要改一改。” 伍仲侠道:“三弟,你可说错了。江湖上好友重逢,见面都用好久不见彼此客气,这是几百年来不成文的规定。别说我们跟萧爻分别了一百多天,就算只是一天两天,一两个时辰,那也得用好久不见。” 伍叔侠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兄弟四人以后也要常将‘好久不见’挂在嘴边了?” 伍仲侠道:“我们兄弟四人又没有分开。如何能将好久不见挂在嘴边?” 伍叔侠却道:“谁说没有分开,刚才我们就分开来寻找蜜蜂。还有有时候我内急,要去厕所排空肠胃,你们偏偏没有内急,没和我一块去。等我上完厕所回来,就和你们分开了好一会儿,是不是也应该先跟你们说一句‘好久不见’。” 萧爻这才知道他们刚才是在寻找蜜蜂,可不知寻找蜜蜂做什么用。 伍仲侠道:“我说的是至少要有一两个时辰,你哪一次上厕所有一两个时辰的?” 伍叔侠呆了一呆,众人都以为这场辩论是他输了。谁料他又说道:“我下次上厕所一定想方设法上足两个时辰。” 伍季侠哈哈一笑。道:“三哥,那恭喜你有罪受了。” 伍叔侠惊问道:“我有什么罪可受的?” 伍季侠道:“你想想,厕所里臭气熏天,你如果真的绞尽脑汁,在厕所里待足两个时辰,那厕所里的臭气尽往你鼻子里钻,还有苍蝇蚊子会来找你唱歌比赛,那不是很遭罪吗?” 伍叔侠恍然一惊,脸上显出遭罪害怕的神色,忽然他又哈哈一笑。道:“哈哈,也不见得我就会遭罪。四弟,你难道忘了,三年前我就学会了一门龟息大法,也叫闭气神功。只要我运转那门龟息大法,别说是两个时辰,就是两天两夜闭气不出,我也做得到,厕所里的臭气可难不倒我。” 伍仲侠和伍季侠二人共同想法子刁难伍叔侠,但都一一为伍叔侠破解,两人铩羽而归,心中却很不服气。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又在打别的主意。 萧爻自从去年遇到泰岳四侠以来,便知这四人最爱争辩。一旦找到了话头,非要长篇大论地辩个没完没了不可。这次伍仲侠和伍季侠同时哑口,实在也太罕见。 萧爻忙问道:“四侠前辈,我刚才在屋子里,听你们四位大英雄滔滔不绝,都说要去找李药香,李药香是谁呢?你们为何会来这里?” 四人听到萧爻的话,都纷纷抢着要答。伍伯侠道:“李药香就是李药香,李时珍的孙女,还能是谁?” 伍仲侠道:“李药香是个美貌姑娘,不是男人,大约有二十二三岁。” 伍叔侠道:“李药香会点医术,算不上太高明,却偏偏喜欢给自己戴高帽。” 伍季侠道:“她自称自己是女华佗,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十分不要脸的外号,叫作‘不死不救’。” 萧爻心想:“李药香难道是神医?”忽然又想:“我身上的伤能痊愈得如此迅速,难道是她医治的?倘若真是这样,那可得好好酬谢她才是。可是泰岳四侠又怎么会认识李药香呢?” 萧爻从四人的话中听出四人对那位李药香不太待见。又想:“外号叫作不死不救,可当真有点怪。不死不救,难道要等别人断气了,她才肯出手诊治?可人都断气了,还能救得活吗?”问道:“什么叫作不死不救呢?” 伍伯侠道:“这是她为了唬弄别人,故意吹的牛,我们泰岳四侠可就不信。” 伍仲侠道:“她说‘不死不救’是她治病救人的习惯。” 萧爻心中大感诧异。 伍叔侠却道:“不死不救的意思就是说,李药香自己觉得她的医术实在太高,平常的小科小打,比如什么伤风感冒、头痛发烧等等,只消开副方子,照方吃药,三两天就见好转。医治这等小病不担任何风险,世间庸医们最喜爱医治这等病。但她既是一名绝世神医,倘若她也来医治这种小病,便是将她与世上的庸医们相提并论,无故拉低神医这一身份。” 伍季侠接道:“因此啊,她作为李氏医家的传人,就是为治疗疑难杂症而生的。也只有救活那种将死未死之人,才能彰显出她的神技。久已成习,她自封了一个‘不死不救’的外号。” 伍伯侠道:“她取这个外号,是要叫那些因仰慕她的名声,去找她医治的人,没生大病就别登她家的门。” 伍仲侠接道:“就算是生了大病,但若精神健旺,也得不到她出手医治。所以,有许多想要找她医病的人,都是先把自己打得半死,直到气息奄奄、离死不远,估计着能达到李药香的医治标准了,才找人将自己抬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泰岳四侠三 萧爻听了泰岳四侠的话后,很是诧异。那位李药香将外号取作‘不死不救’已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更想不到这世上有人为了得她医治,居然肯先将自己打成半死。其痴愚顽劣实在大大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萧爻从四人的话中得知此时所在之地便是李药香家的宅院,自己所受的伤多半便是那位女华佗李神医所治。 萧爻心中想:“不管李药香姑娘是何等样人,总之人家治好了我身上的枪伤,那便是对我有恩。大丈夫知恩图报,我这就去当面酬谢她的恩德,倘若她需要我帮什么忙的,上刀山下油锅,自当奋力为她办到。然后就去寻找纪姑娘。” 萧爻说道:“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能在此地遇见四位大英雄,我实是高兴万分……。” 伍伯侠道:“我们也是高兴万分的。” 伍仲侠却惊讶地问道:“萧爻,你说你高兴万分,怎么不见你笑啊?” 伍叔侠道:“二哥,高兴不一定要笑。萧爻虽然没有笑,但我相信他心里一定是高兴万分的。” 伍季侠道:“三哥说得对,我们泰岳四侠个个英俊潇洒,如同美玉宝石,世间少有。但凡遇到我们泰岳四侠的人,无不瞻仰我们的光彩,倍感殊荣。就算萧爻是初次认识我们,没有他乡遇故知之喜,他也同样会高兴万分。” 当伍季侠说到‘泰岳四侠个个英俊潇洒’这话时,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同时都在想:“也只有我的脸才真算得上英俊潇洒。世人多吹捧潘安宋玉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当真是荒谬绝伦。”三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自美了一番。 伍伯侠道:“就可惜没有镜子,我们的英俊长相能被别人看到,自己却无法欣赏。”他的三位兄弟听到这话,都一致点头,深以不能欣赏自己的英俊面容而大感可惜。 萧爻素知泰岳四侠惯爱大言炎炎,自我吹捧。但说到天真耿直,胸无城府,自己与他们悬殊不大。是以虽然与他们年龄相差了二三十岁,却很划得来。刚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四人打断了话头,但他并不在意。 萧爻道:“适才听得四位大英雄高谈阔论,令在下愁绪顿消,本来我有许多忧愁,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伍伯侠接道:“要是我们泰岳四侠都不能为你消愁破闷,那一定是你的错了。” 伍仲侠道:“你的忧愁是怎么飞到九霄云外去的?你的忧愁有翅膀吗?” 伍叔侠道:“你有多少忧愁?” 伍季侠道:“啊哈,我知道萧爻的忧愁的根源了。他一定是因为还没有报得大仇,于心有愧,才忧愁不堪的。” 萧爻心中一惊,又感到愧疚。近日以来,他脑海里时时刻刻惦记着纪诗嫣,无形中相思袭身,竟把报仇这件大事也落下了。伍季侠随口一说,才令他忽然想到这事。萧爻顿了顿。道:“令我忧愁的事,可不止这些呢。”心中却想:“泰岳四侠每个人各传了我一套武功,于我恩德重大。我便跟他们多处一些时候,也是理所当然的。过会儿,我与四人分别后,就去找纪姑娘。” 泰岳四侠四个乐而无忧之人听到这话,一个个愁眉苦脸,眉毛胡子皱成一堆。是萧爻说自己忧愁,但那四人反倒比萧爻更苦闷、更着急。四人眉头紧索,在绞尽脑汁思想如何消除忧愁。 伍仲侠忽然说道:“萧爻,我传你的世外逍遥拳,你练会了没有?” 萧爻道:“去年冬天就学会了。” 伍仲侠道:“那套世外逍遥拳,是我依着《庄子.逍遥游》的大意,敷陈演化而来,重意不重招。你能学会世外逍遥拳,必然是个心游物外、逍遥快活之人,不应该为忧愁困扰。” 伍仲侠又道:“你试着使一招鲲鹏展翅给我看看。” 萧爻抱拳道:“是!”心想:“自从行走江湖以来,这套世外逍遥拳用得最少。”突然要耍,不由得有些生疏,当下默记了一遍拳法。记起了这招鲲鹏展翅的演练法子后,两臂平张,身子一纵,斜斜向上飞跃。 可是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纪诗嫣,飞到中途。忽然想:“我在快活林中昏倒时,并没有看到诗嫣,醒来后却到了这个鬼地方。我的伤是好了,可诗嫣却没了踪迹,好了又有什么用?我宁愿受着重伤,也不愿失去诗嫣的讯息。” 真气全凭意念运转,他心中这么一想,心思沉重起来,意念受阻,忽觉体内真气下沉,便顿住了,身子直往下坠。想要再提气上跃时,已然不能。慌忙挥扫出十来拳,将鲲鹏展翅的余下招式胡乱使出后,摇摇晃晃地落于地下。 萧爻心中大吃一惊,使这招鲲鹏展翅时,须放下所有私心杂念,心中不存一物。心态放松,无所阻滞,方能使出鲲鹏展翅的扶摇直上之姿。纵是落地时,也是四平八稳,绝不会摇摇摆摆,站都站不稳。 他在山上时,无忧无虑,心随物化,从来不会有如此多的私心杂念。而且还十分聪明机智,伍仲侠传他这套世外逍遥拳时,他看一遍就学会。可在江湖上行走了一段时日后,竟多忧多虑,心境似乎无法再回到从前单纯的时光。 萧爻既知这招鲲鹏展翅给自己使砸了,招不成招,他既感愧疚,低着头抱拳道:“有负前辈教诲,是晚辈无能。” 伍仲侠本想出声呵责,但见萧爻神色沮丧,不忍再责备他,只叹了口气。道:“你的忧愁可深重得很啊,这么快,就把我教你的武功全还给我了。学得快,还得也快,等于没学过。” 萧爻默然,无言以对。 伍伯侠道:“二弟,你也不能怪萧爻。你那套世外逍遥拳,在心情欢畅的时候才能使,萧爻此时忧愁多多,如何逍遥得起来?你偏要让他在这个时候使那世外逍遥拳,这不是背道而驰,南辕北辙吗?” 伍仲侠道:“大哥,我正是见萧爻忧愁繁多,心境不佳,才想着要他打一遍世外逍遥拳,以此激发他,好叫他消除忧愁。” 伍伯侠道:“那你就是方法失当,萧爻此时心境不佳,如染沉疴,须究其源方能治其本。医术再高明的医生,倘若不知病人的病症所在,胡乱施救。本来只是小感冒的,见病人流鼻涕,硬裁成伤寒。以治疗伤寒的药方给病人吃,症不对药,你说能治得好吗?只怕没病的也医出大病来了。” 伍叔侠道:“我知道萧爻的病症所在,他此时心情欠佳,不宜使世外逍遥拳,只宜使我传他的八卦神仙掌。” 伍伯侠却道:“八卦神仙掌也不能使,萧爻心事重重,他连世外逍遥拳也使不出,要他使八卦神仙掌,一定会使得半途而废。” 伍叔侠道:“大哥,萧爻还没使过,你就说他使不出,你这就有点以偏概全、主观武断,不切实际。” 伍伯侠道:“三弟,你那八卦神仙掌比二弟的世外逍遥拳更讲究。掌法中有神仙二字,神仙者,腾云驾雾之流也。萧多连鲲鹏展翅也使不出,如何再能腾云驾雾?” 伍叔侠一时无言辩驳,正在筹思酝酿。 伍季侠道:“武功与心境一脉相通,二哥三哥的武功尽是些轻飘飘的,萧爻心思沉重,自然使不出他们的武功。我的太虚遮天手法阳刚威猛,我看,他只有我练的太虚遮天手,更适合帮助他消除忧愁。萧爻,你练一遍太虚遮天手试试。” 伍伯侠又道:“四弟,二弟三弟前鉴不远,你怎么能重蹈他们的覆辙,也跟着二弟三弟犯同样的错误?” 伍季侠道:“大哥,我如何就是重蹈覆辙了?” 伍伯侠道:“说到威猛阳刚,你的太虚遮天手如何及得上我的上清罗天功?萧爻若要以练功来消减忧愁,则非练我的上清罗天功不可。” 伍仲侠和伍叔侠同时说道:“大哥言之成理,四弟,你先” 伍伯侠呵呵笑道:“萧爻,你静下心来,将我传你的上清罗天功练一遍。保管叫你忘记掉所有的忧愁。” 萧爻听到四人都想以练武功的法子来帮自己消减忧愁。感激四人的好意,但四人的法子可都帮不到自己。 萧爻道:“多谢四位前辈好意,我此刻无心练武。” 泰岳四侠同时惊讶。伍伯侠道:“你要让忧愁一直困扰着你?” 伍仲侠道:“你不练武,你做什么?” 伍叔侠道:“必须练武,我们为什么没有忧愁?每当忧愁来临时,就拼命地练武,武功越来越高,也就忘记忧愁了。” 伍季侠道:“人活三万天,如果不潜心学武,那三万天里面将会有无数个昼夜是在无聊之中度过的。” 萧爻听出四人都想帮自己,但他们想的办法都不符合。心中想:“他们越扯越远,终究说不上正题,我何不自己作主,先去找李药香,向她当面道谢,再就去寻找诗嫣。多所纠缠,也是无益。” 萧爻道:“四位前辈,我知道怎样化解我的忧愁,但练武不是办法。我现在就去找李药香李姑娘。你们要去吗?” 萧爻心知这四人话很多,不等四人接话,便转身向院外走去。刚走出几步,泰岳四侠全都涌上前来。 伍伯侠问道:“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伍仲侠道:“你的法子当真比练武更管用?” 萧爻应道:“是的。” 伍叔侠道:“我看未必。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能比练武更好玩有趣的。” 伍季侠踏上两步,绕到萧爻左侧。问道:“你跟李药香很熟吗?” 萧爻道:“不熟。” 伍季侠道:“你和她不熟,找她有什么事? 伍叔侠却道:“哈哈,四弟,这个就很容易想到了。李药香是神医,萧爻满腹忧愁,找她当然是为了医治忧愁病。” 伍仲侠摇头晃脑地道:“不然,不然。练武功是世间最好玩的事,但这世上还有一样事比练武功更吸引人。” 那三人都好奇地问:“哪一样?” 伍仲侠道:“萧爻无心练武,但一门心思要找李药香。萧爻虽然忧愁,但还不至于忧愁到患病的地步。他找李药香也就不是医治他的忧愁病,而是要找李药香做他老婆。” 另外三人听了后,都满脸堆笑,转忧为喜。伍伯侠道:“妙极,妙极!” 伍叔侠道:“说到英俊潇洒,萧爻自然及不上我们。但李药香若能做他的老婆,那也是郎才女貌了。” 萧爻心中一惊。忙道:“前辈,我跟李姑娘素未谋面,决不敢痴心妄想。我去找她,是为了向她当面致谢。” 伍伯侠又道:“你向她道什么谢?” 伍仲侠道:“你没见过她,又怎么会欠她人情,要向她致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萧爻道:“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我估计着我是欠了她人情的。这事一时半会很难说清楚的。” 伍叔侠道:“你一定是想,假借道谢之名,先跟她混熟。待她喜欢上你了,再请媒作保,迎娶过门。” 伍季侠道:“这种事隐秘至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就不必说清楚。” 萧爻听四人尽是歪解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没加理会,继续前行。萧爻心想:“我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们就没话可说了。” 不料,伍伯侠又道:“李药香家世代行医,医术固然精湛,使毒的法子也是天下无双。萧爻要是娶了李药香,千万要对她千依百顺,半点不可违拗,最好是多钻研医术。” 那三人好奇地问道:“大哥,萧爻为何要对李药得千依百顺?” 伍伯侠道:“你们想啊,李药香医术一流,使毒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萧爻娶她作老婆,两人必将天天在一起。萧爻要是饿了,李药香自会亲手下厨做饭。要是萧爻拂逆了她,惹她不快。她怀恨在心,只消在饭菜里放点儿无色无味的毒物,萧爻可就呜呼哀哉了。” 那三人恍然大悟,伍仲侠道:“果然非对她千依百顺不可。” 伍叔侠道:“打铁还须自身硬,更要多钻研医术,以防不测。” 伍季侠大惊失色,只听他说道:“哎呀!要真是那样,萧爻就得时时防备,更要处处小心。当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萧爻怕是要愁死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医家名姝 四人说话间穿过一片药园,走到一座庭院里。萧爻刚走进那院里,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庭院里别有一番风景,四周砌有花埔,花埔里种的却全是药物。正是三月花开时节,花埔里盛开着一团团红艳艳的花药,药香味便是从那花药中迎风传来。 庭院中间有假山水池,水池里养有金鱼,大的有两三斤,小的不及二两。萧爻刚转过一座假山,便见到一名黄衫女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水池边上。女子的身旁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瓶,瓶子里盛着半瓶白色的颗粒物。萧爻心想:“这人是谁呢?她在做什么?”停下了脚步,驻足观看。同时以手指搭在唇边,示意泰岳四侠噤声。 萧爻从她身后看去,但见那女子头上盘着一对翡翠色的蝴蝶簪,乌发垂于腰际,肩如刀削,身材极是匀称苗条。只听滴答一声轻响,那女子将手中的一粒颗粒扔进水池里。又听到池水搅动的声音哗哗地响了起来。萧爻便看到水池里五六条金色鲤鱼一起涌来,争抢那粒颗粒物。其中一条两尺来条的鲤鱼生得又肥又壮,尾巴一扫,将其他同类撞开,吃到了颗粒。 那女子又抓起一粒,扔进水池里,立即便引得七八条鲤鱼划水争抢。 萧爻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抛撒饲料,逗鱼为乐。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又将一粒饲料扔得远远的,水池中的鲤鱼也极是聪明,立即辨明饲料掉落之地,五六条鲤鱼划水过去,抢着去吃那粒刚扔进池子里的饲料,仍是那条肥大的鲤鱼抢到了饲料。 鲤鱼多而饲料少,每一粒饲料都引得至少五条鲤鱼争夺,鲤鱼相互冲撞,在那水里你挤我,我撞你。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却都是那条两尺来长的大鲤鱼屡屡得手。其他的鱼全都被它撞开,每次都是空折腾。 待将饲料抢吃了以后,池子里的鱼又全都游到那女子下坐之地,等着她扔饲料。 萧爻见她玩得津津有味,不便搅扰。心中猜想:“这位黄衫女子想必就是李药香李姑娘了。”萧爻心中涌过一丝惊异,想不到泰岳四侠口中言传的绝世神医竟是这样一位女子,难得有如此兴致,在此逗鱼游戏。 却听那女子道:“可恶!你抢得这样凶,这次不给你了。”她抓起一粒饲料,扔得与那条大鲤鱼隔得很远。不料那条大鲤鱼极是灵活凶悍,一个翻身,从水里跳了起来,翻过其他鲤鱼,再飚进水里,以肥大的身躯将其他鲤鱼撞开,又抢到饲料。 那女子待那条大鲤鱼去争夺刚扔的饲料时,将瓶子里所剩饲料,扔给其他的鱼。那条大鲤鱼终于无法分身再来争抢,其他鱼没有白折腾,也都吃到了饲料。 萧爻心正想:“调虎离山之计,果然高明。若不将大鲤鱼调开,其他鱼很难抢到食物。” 却听那女子欢愉地说道:“你中了我的调虎离山计,这回你别想吃到。”她这话显然是对那条大鲤鱼说的。又听她说道:“见者有份,这就对了。” 泰岳四侠见到萧爻打手势,拼命忍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们看着那女子逗鱼时,几次三番想要开口,但都忍了又忍。只短短片刻没说话,四人都难受得像是过了好几年。但四人就算没开口,仍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怪异之极,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古怪。 这时,伍伯侠道:“哎呀!好多鱼啊。” 伍伯侠一开了口,其他三人也就不能再等了。伍仲侠道:“大的有十七条,小的有五条。” 伍叔侠道:“一顿可能吃不完。” 伍季侠道:“三哥,一顿吃不完,你不会分作三顿五顿,又或者七八顿?再有你还可以请人帮忙吃。你又愁什么?” 伍叔侠道:“我只说一顿吃不完,我没有发愁。” 伍季侠道:“你刚刚说‘一顿可能吃不完’这句话时,你的眉毛都起皱了,你还不是发愁是什么?” 伍叔侠道:“我皱眉毛是习惯,但不是发愁。我立刻就皱眉毛给你看。” 伍叔侠吸了口气,运劲使眉毛左右动了动。道:“你看,我皱眉毛了,但我发愁了吗?” 伍季侠道:“你明明就是怕一顿吃完这些鱼,会被撑着,因此发愁,还矢口否认。” 伍叔侠道:“我也不是怕吃不完,要看怎么做,做成什么味。如果将这些鱼都剔掉骨头,只留鱼肉,二十多条鱼也就五六斤。如果全做成红烧鲤鱼,味道以鲜辣为主,我一顿能吃完。” 却听那女子说道:“泰岳四侠,我叫你们去找蜜蜂窝,你们找到了吗?为何跑来这里?这些全是我精心饲养的活药,你们休想在它身上打主意。” 伍伯侠道:“我找到了一只蜜蜂。”说着话时,向前走了两步,将一只蜜蜂递给那女子。 那黄衫女子正是李药香,她缓缓转身,站了起来。萧爻这才看到她的相貌。见她长着一张鸭蛋脸,五官精致玲珑,月眉如画,肤色白嫩,透着一股清秀活泼之灵劲。 萧爻不由得想起了纪诗嫣,心想:“我即刻便向李姑娘致以谢意,再问问她,是谁将我送来这里的,然后我就动身找诗嫣去了。” 李药香向萧爻扫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便转过了头。李药香道:“我让你找蜜蜂窝,你捉蜜蜂给我有什么用?” 神色之间,已有些不快。 泰岳四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到李药香后,却有些忌惮。伍伯侠悻悻地道:“你是要蜜蜂窝?那好办。哎呀!找到了蜜蜂,还怕找不到蜜蜂窝吗?我们立刻就去找。” 伍仲侠却走到水池边,要捞鱼杀来吃。吓着了鱼,搅得水响。李药香见他要对自己的鱼动手。急道:“快住手!”话音刚落,只见李药香袖口一抬,一枚极细的银针自她的衣袖里急射而出。 伍仲侠正要伸手进池子里捉鱼,手刚触及水面,听得李药香的呼声,他顿了顿。道:“我们又不是瞎子,认得清这是鲤鱼,你硬说它们是活药,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就捉一条来……啊呀!” 伍仲侠本想说‘就捉一条来尝个鲜’。但‘尝个鲜’三字还没说出,忽觉手背上一麻。‘啊呀’一声叫出口来。却是李药香的银针射中了他的手背。 本来以伍仲侠的武功,要躲开那枚银针可说轻而易举。可他心思只想着捉鲤鱼来杀吃,当他伸手碰到池水时,心中正想:“是红烧好吃些,还是清炖更够味?红烧鲤鱼鲜香红辣,那叫一个辣得爽,又或者叫爽爽的辣。清炖的肉质最为滑嫩,汤汁的味道也挺香。”心中这么想着,也就没想过去躲避什么暗器。 李药香出手甚急,攻其不备。那银针又极细小,使出之时,毫无风声。伍仲侠一来没有想到,二来没加防备,就给银针刺中了手背。 泰岳四侠中的其他三人跃到伍仲侠身旁。伍伯侠问:“二弟,你怎么样?” 伍叔侠和伍季侠则道:“二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伍仲侠抬起来手,但见那枚银针插在手背上,已流出了血。李药香发射银针时,只想吓他缩手,给他个教训,没想过要伤他。出手时只使了两分力,银针只穿破了一层皮。否则,李药香要是使出全力,那枚银针一定在伍仲侠的手背上穿出一个窟窿。 伍仲侠道:“也不是很痛,伤得也不重,我就怕她在银针上喂了剧毒。” 泰岳四侠八只眼睛一齐盯着李药香。伍伯侠道:“你的针上放了毒没有?” 李药香道:“我家数代行医,通晓医理,也精于施毒。但我记性不好,我不记得那针上放没放毒。” 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齐声喝道:“岂有此理?” 伍仲侠却叫道:“糟糕,糟糕。” 那三人同声问道:“二弟、二哥怎么啦?” 伍仲侠道:“我没糟糕,是她糟糕。” 伍伯侠、伍叔侠和伍季侠,就连萧爻和李药香都有些惊讶,明明是伍仲侠手背上中针,他不说自己糟糕,却说完好无损的李药香糟糕。 伍伯侠问道:“她为何要糟糕?” 却听伍仲侠说道:“她说她记性不好,要是她给人医病时,记错了药,把人家医死了。那她神医的名号可就保不住了。” 其他三人均点头赞同。伍仲侠又道:“她原来的外号叫作不死不救,她用错了药,医死了人以后,那她外号应该叫什么才对得上?” 那三人都皱眉思索。伍伯侠忽道:“该叫她一医即死。别的医生给人治病,那是一针见血,药到病除。她给人治病,却是一出手就把人医死。” 伍叔侠叫道:“她以前叫作女华佗,要夸她医术通神的。以后这个名号也不能用了,她一出手就叫人送了性命,该叫她女阎罗才对。” 伍季侠哈哈笑道:“哈哈,妙哉,妙哉。从不死不救女华佗变为一医即死女阎罗,都是她咎由自取,一手缔造,那也怪不着谁啊。” 伍伯侠和伍叔侠都是欢然大笑。李药香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萧爻心想:“泰岳四侠如此取笑李姑娘,可有些过分了。”正想出声阻止。 不料,那伍仲侠看着萧爻,又叫道:“糟糕,糟糕,萧爻也很糟糕。” 萧爻吃了一惊。伍伯侠忙问:“萧爻为何也要糟糕?” 伍仲侠道:“哎呀!萧爻说他要来讨好李药香,先和李药香混熟,再提请媒聘,迎娶过门。要是萧爻娶了李药香,以后准是李药香做饭炒菜对不对?” 李药香俏脸一红。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再乱嚼舌根,本姑娘要你的命。” 萧爻亦颇为尴尬,忙向李药香解释道:“李姑娘,在下没那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伍伯侠道:“对啊,一定是李药香做饭炒菜,但萧爻又为何要糟糕啦?” 伍仲侠道:“李药香刚才说她记性不好,她给人治病,常常用错了药。那她在炒菜时,要是错把砒霜当成了食盐。本该是加一勺盐的,她加成了一勺砒霜。萧爻吃了以后,不是要糟糕吗?” 其他三人均道:“对极,对极。”伍伯侠道:“萧爻,你以后不但要多学医术,更要学会掌勺。不然,嘿嘿,可要糟糕。” 萧爻心想:“四位前辈随便怎样拿我开刷都无所谓,可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李姑娘只怕会动气了。” 萧爻恭敬地道:“李姑娘,在下确实没那种心思。四位前辈最爱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李药香道:“当真不是你的意思?” 萧爻道:“真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向姑娘道谢的。” 李药香惊问道:“你向我道什么谢?” 萧爻道:“多谢姑娘妙手回春,治好了我的腰肋上的伤。” 李药香道:“不是我治的,你弄错了。” 萧爻满心以为自己腰肋上被吴二黑刺伤的部位一定是这位女神医治好的。听到李药香亲口否认,不由得十分惊讶。萧爻道:“不……不……是姑娘治的?” 李药香道:“你只是腰肋被刺了一枪,流了点血,这种轻伤,要治愈太过容易,我是不会出手医治的。” 萧爻听她说得坚决,不再怀疑。道:“不是姑娘治的,那治我伤的人是谁呢?我醒来后,便在姑娘家里了,姑娘一定知道为我治伤的人。” 李药香道:“给你治伤的人是我的奶妈,药罐子。我只是教她配了几剂药,那样会好得快些,算不上有什么功劳,真正出力的是她,你要说多谢,应该向她说才对。” 萧爻心中原以为是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李姑娘为自己治的伤,想着她玉手纤纤,为自己治伤,心底便涌起一股温柔浪漫之感。听得是她奶妈为自己治的伤,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失落。但又想:“不论是谁,如此费力为我治伤,那都得感谢人家才对,又分什么?”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应该向她道谢。不知那位药前辈现在何处,望姑娘赐知。” 李药香道:“她上山采药去了,晚上才回来。” 萧爻心想:“那我就再等等。”又道:“李姑娘,你知不知道是谁送我来这里的呢?” 李药香惊讶地道:“谁送你来的,你都不知道吗?” 萧爻道:“说来惭愧,我是被人以笛声震昏的,等我醒来时,就已躺在姑娘家了。从昏去到醒来这期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委实不知是哪位大恩人将我送来的。” 李药香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倒不能怪你。是邵环山和一个小姑娘送你来的。那小姑娘说你是他哥。” 萧爻惊道:“是茹芸和邵二当家?快活林中笛声响起时,他们和我一起昏倒的呀,怎么他们能比我提前醒来?” 萧爻见过邵环山的身手,邵环山的内力不如自己高强。在快活林中同时受到那笛声的震动,和他同时昏倒,可为何他能比自己先醒?另外,邵环山和茹芸又去哪里了呢? 第三百三十章 药罐子 萧爻怔了怔,隐隐觉得李药香就像给自己下了套,让自己一步一步陷进去,他感到有些不悦。道:“李姑娘,原来你与我结拜是假,让我进屋帮你招呼客人才是真。对不对?” 李药香听萧爻有责备之意,忙道:“不,萧大哥,我是真心诚意与你结拜的,我真的想拥有你这样一个为人厚道,又胸怀侠义的大哥。” 萧爻道:“你当真不是骗我?” 李药香道:“我要是虚情假意骗你的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萧爻道:“那你为何与我结拜之后,就让我替你去招待那二人?” 李药香道:“我先前就说过,我家中没有一个男丁,药罐子又没回来,我一介女流,招呼那两个男客,多有不便。本来想直接请你代劳,但怕你不愿意。” 萧爻道:“所以你就想与我结为兄妹,我成了你的大哥后,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了是不是?” 李药香道:“不是的。萧大哥,我与你结为兄妹,是出于一片真心。不管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我都把你当作我的大哥。萧大哥,你要是不愿意见到那两人,你就走吧。” 萧爻道:“我就这样走了,你不会恼我吗?” 李药香淡淡地笑道:“大哥,你不愿意见到那两人,自然有你的原因,我又怎能怪你。他们我招揽到家的,就算惹火烧身,我也得自己抗。” 萧爻道:“告辞!”说完,就走出了李家大院。李药香没再挽留,也没再追来。 李家大院的外面是一条青石板大街。半钩残月低压压地悬于半空之中,大街上一片昏黑之色。这一带较为偏僻,萧爻放眼望去,但见四周都昏暗暗地,两里之内,见不到半点灯火,除了李宅,显然更无别的人家。 萧爻心中想道:“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绝情了?李姑娘拜我为兄,不像是虚情假意。她家中没别的男子,要她招待武钏与花添骄,真有些不方便。我为什么就不肯答应她呢?” 又想:“是她先拜自己作大哥,再提出让自己代她招待武钏和花添骄,这就像是故意谋划好的计策,引自己上当。” 萧爻心中之所以不服气,便是在于觉得李药香心存欺骗,以认自己作大哥当幌子,其实是想骗自己帮她招呼武钏和花添骄,而自己又恰好不愿见到武钏和花添骄。但到底为什么见到那两人时,心里会产生抵触之感? 萧爻借着月光,在大街上默默地走着,心中却一直想着这件事,仿佛有一个声音总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抵触武钏和花添骄?要说讨厌,与他们无冤无仇,就算在山上时,与武钏等人交过手,算是结了梁子吧。但那次是自己大获全胜,占足了风头。武钏没有来找自己生事,大家相安无事,那就最好。与他们还算不上有仇,当然也不可能讨厌他们,那就更说不上是憎恶。 在花添骄进院之前,李药香并不知道花添骄是鼎鼎大名的慕容扫北的弟子,因此一直想不待见花添骄和武钏,也没有挽留之意。待李药香知道了花添骄和武钏的身份后,对他二人态度就变了,明知多有不便,却还是主动提出让他二人在自己家里宿歇,似乎是李药香前后的变化影响到了自己。 萧爻心中暗想:“李姑娘先前明明给我说过,她不想留那二人。知道了花添骄和武钏是慕容扫北的弟子后,就改变主意了。李姑娘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假如花添骄不是慕容扫北的弟子,而只是像我这样一个落魄江湖的浪子,可有可无,李姑娘对他还会如此热情吗?多半不会的。”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李药香挽留花添骄和武钏,是因为那二人是名门大家的弟子。在江湖上非富即贵,李药香才会由轻忽变得极为看重。 自从遇到李药香之后,在萧爻的心目当中,李药香乃是一个绝世神医,一位隐居闹市之外的清雅仙子,心中对她崇拜仰慕不已。但这时,却有一个极不愿用的字眼冒了出来,那便是李药香原是那种趋附之人,与自己想象中的清雅仙子实在相去甚远。 自己与李药香原来不属于同一类人,因为自己见到花添骄和武钏后,心中产生了抵触。这时候,他恍然明白了。之所以会抵触武钏和花添骄,而不愿代替李药香招呼那二人,便是因为那二人是名门大家的弟子,身份高贵,在江湖中受众人敬重,他们的背后有秋暝居撑腰,有慕容扫北这座大靠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而自己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江湖浪子,一介寥寥落落草野匹夫,论身世背景,远远及不上那两个名门之后。 萧爻叹了口气,自语道:“那又有什么所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太白不是常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又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吗?三百杯嘛,也不是太多,算下来也就五六坛。就算喝不了三百杯,一百杯总还能饮。前方的大街上说不定有什么酒馆茶肆,若真有酒,务须好好喝上几坛,非要一醉方休不可。” 想到美酒,喉头一动,吞了口唾液,胸中忧愁如轻烟似的飘散开去。忽听得前面脚步声响,一位老太婆迎面奔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白帕,看不见有皱纹,但年龄已很不少。她背着一只竹篓,手里拿着一柄锄子,匆匆奔来。 那人一面奔一面说道:“真是作死!我就不该贪心不足,挖这么多药,耽搁了回家的时辰。让小姐一个人在家悬门而望,回去后,她又要怪我了。” 萧爻忙让到旁边,当那老太婆从他身旁经过时。却见她人虽老迈,但步履轻盈,她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脸不红,气不喘,更没出汗。萧爻心中暗赞:“轻功很高明啊。” 但那人自顾自的赶路,始终没向萧爻瞧一眼。又听她说道:“小姐必定会说‘药罐子,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遇到坏人了吗?’” ‘药罐子’这三个字清清脆脆地传入萧爻的耳中。萧爻双眼一亮。大叫道:“你就是药罐子药前辈吗?” 药罐子本已去远,听到萧爻的呼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叉腰,疑惑地瞅着萧爻。道:“天都黑了,还在街上游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贼?又从哪里偷听到我的名字?” 萧爻确信她就是药罐子,向前走去。道:“药前辈,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仔细看看。” 药罐子咦的一声。道:“是你?你何时醒来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萧爻道:“是我,我醒来有好一会儿了。前辈的名字,我是从李小姐哪儿听来的。本来我并认识前辈,幸好前辈刚才自报了姓名,我才知道前辈就是我的求命恩人,请受晚辈一拜。”萧爻说完,向药罐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药罐子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伸手,向萧爻的胸前气海穴点了过来。气海穴乃真气凝聚之所,下接丹田,是人身要穴。 萧爻不防备她会忽向自己出手,而又攻自己要穴部位。吃了一惊,忙向左侧避让。道:“前辈,何以动手?我哪里得罪你了?” 药罐子更不打话,左手中的锄头向萧爻的肩膀挖了过去。不知她这一挖之中,使的是什么武功。但嗤嗤有声,这一挖之势,又快以急,力道甚是不弱。 萧爻虽不愿与她动手,但见她攻了过来,出于本能反应,向左一让,自然而然地出手拆解,使的却是梅花拳法,脚下踏上了八卦方步。眼见药罐子右边破绽大露,一招腊梅报春应手而落,斜扫药罐子右肩。萧爻出招之时,那是自然反应。出招之后,忽然想到药罐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能对恩人拳脚相加。使出一半,忽然收手。道:“药前辈,不好意思,这是我练武形成的习惯,一遇攻击,便会自然反击。” 药罐子身材矮小,她背着竹篓,竹篓里装满了药草,少说也有几十斤。她虽然背负重物,但身法却十分灵动矫捷。斜向右侧一溜,从萧爻的拳底下溜到了萧爻的背后。 萧爻听得耳后风声响起,不由吃了一惊。人最害怕别人在自己背后捣鬼,因为看不到的危险往往才是最叫人害怕的危险。纵然萧爻武功高强,却也大吃一惊。萧爻双眼瞪大,向前急跃,反转身子。刚转过脸来,忽然一道激光射入眼球,晃得睁不开眼。 萧爻下意识地抬手挡光。呼的一声,手腕已被扣住,命脉已被对方抓在手里,萧爻心底涌起了一股惧意。又暗叫惭愧,自己得萧万立传了梅花拳、寒冰烈火掌、阳关三叠这些武功。又得周元嘉传授了龙象心法,更有泰岳四侠每人传了一套十分稀奇罕见绝世武功,最近又在关天赐那里学了一门玄月剑法。这些武功,只要学会一项就足可傲视江湖。然而自己样样俱全,门门精通,却栽在一个江湖上毫无知名度的老太婆手上。这真是太惭愧了,枉自学了那么多门绝世神功。 却听药罐子呵呵大笑,笑得十分得意。药罐子问道:“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萧爻听她如此过问,大有炫耀之意,脸上又是一副得意洋洋之态,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药罐子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她虽然扣住了自己的命脉,料来绝无加害之意。天下间可没有将人救活,又再使诡计将人害死这个道理。想通了 药罐子并无加害之意后,惧怕之感顿消。又觉得药罐子之所以擒住自己,一来她出其不意,是自己没加防备,二来自己不愿跟她过招,又被她以激光晃昏了眼睛,才遭了她的道。 萧爻道:“你的武功倒不如何高明,不过你诡计多端,委实叫人防不胜防。”他感到不服气,这两句话也就不再那么谦虚恭敬。 药罐子十分得意,却听她说道:“武功不好,自然打不过别人,不能取胜,便须想别的法子来弥补。我以智慧弥补武功的短板,用智不用力,有何不可?” 萧爻道:“若比真实本领,我不见得会输。” 药罐子道:“哈哈,小子,你武功是比我高明,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了我?” 萧爻道:“总之,你使诡计取胜,不算英雄好汉。” 药罐子叹道:“死脑筋,我那不叫诡计,那叫不能力敌,便以智取。你别不服气,当年诸葛亮弹琴退仲达,一把瑶琴,吓退了司马懿数十万大军,成就了空城计的神话。那也叫诡计?那叫至高无上的大智慧。” 萧爻听到这话,心思有所开悟。但心中却想:“你将自己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不也太高看自己了?” 又听药罐子说道:“孙子兵法有云‘战而屈人之兵,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者也。’诸葛亮不费一兵一足,而吓退司马懿数十万大军,那不仅要有大智慧,还须过人的胆识。” 萧爻仍是不太服气。 药罐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将萧爻的手抬了起来,伸出食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药罐子眼望远方,脸上悠悠出神。 萧爻这才明白,她抓住自己是为了给自己号脉。可她为何不明说呢?却非要动手,扣住自己的命门。 药罐子脸上微微一惊。却听她赞道:“造化非凡。” 萧爻道:“什么造化非凡?” 药罐子一双豆粒大小的眼睛忽然鼓得很大,满脸惊讶地看着萧爻。道:“你这小子真是福泽深厚,我刚才又给你号了一次脉。发现你的体内共有六道奇异真气,本来真气不纯,是要出大问题的。” 萧爻心想:“六道奇异真气?”随即又想,自己曾学过萧万立、周元嘉和泰岳四侠的武功,那六道真气,理应是从他们六人身上学到的。 药罐子又道:“幸好你所练成的真气都属于道家之气,虽来源不同,但你练的每一门武功都统一依循着道法自然这条规律。你又先学过崆峒派的龙象心法,将你体内的各种奇异真气分散各处,虽然杂多,却又能协调共存,互为补益。你小子的福缘非凡,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经意的巧合 萧爻听到这话,不仅又惊又喜。他虽然学了这些武功,但从来就没仔细探究过这些武功的根源。每当遇到敌手,受人攻击时,便没想过用何种武功能杀敌制胜,随心所欲地选用一门功夫,刚好能应付则可。他所学会的诸般神技,便都没真正发挥过,那些功夫中到底蕴含着多大的潜力,其实他自己也不根本没个底。此时,听到药罐子如此评议,对自己所学会的武功才有了个更为清晰的概念。 萧爻心想:“药罐子前辈会不会看错了呢?我的武功当真有她说的那么厉害吗?我怎么不太了解呢?” 萧爻道:“前辈,你会不会弄错了?” 药罐子道:“我十六岁行医,给人看病已有三十五年了,经我手上治好的病人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例了。这些年来,我给我把脉,从来没看走眼过。绝对错不了,你体内确有六股奇异真气,全都统属于龙象神功。那龙象神功就好比主干,其他力道如同伴随主干而长出的分枝,分散于你的四肢百骸之内。像你这样有如此神奇内功修为的人,我生平从来没遇到过。” 萧爻听她说得把握十足,消去了最后一丝疑虑。道:“前辈,刚才你说过真气不纯,会出大问题,那我体内凝聚了六道真气,这对我是好还是坏呢?” 药罐子道:“天下英豪修炼真气,莫不以精纯为胜。内力越是精纯,越加凝聚,不易分散。若所习内力属阳刚一派,越到后来,内力越加刚劲十足,血肉之躯也成金刚百炼,任敌人以何种武器攻击,都不易攻破。这类刚猛的内力,以少林寺为主。” 萧爻道:“嗯,不错。我以前常听爷爷说,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天下武林门派,无出其右者。如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罗汉降魔掌等等武功,都是以刚猛著称。” 药罐子道:“年轻人多长见识是好来。少林寺中有一门刚猛无比的神功,你知道是什么吗?” 萧爻听药罐子要讲说天下武学,不由得十分好奇。道:“这个就没听说过了。前辈你知道吗?” 药罐子笑了笑。道:“那便是金刚不坏体神功。关于这门神功,还有一个传说。” 萧爻道:“什么传说呢?前辈能告诉我吗?” 药罐子道:“告诉你也可以。很多年以前,少林寺中一位挑水的老实和尚。这位老实和尚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便因战乱去世,他无所依靠,差点儿就要饿死街头。幸亏少林寺中一位有德高僧见他身世可怜,于是发慈悲救苦之心,将他收留寺内,供他饭吃,他才活了下来。” 萧爻心想:“少林寺不但是天下武学泰斗,更是禅宗胜地。寺里必有不少参悟佛法,身具大智慧的有德高僧。”问道:“那人便出家了吗?” 药罐子道:“那人生来呆若木鸡,傻头傻脑。他平时不爱说话,但心地正直,心里明白谁对他好,谁有意刁难他。谁是好人,谁是恶人。那一个他十一岁,天下大旱。少林寺虽建在少室山浓荫茂林之间,却也受到天干的影响,没了水。于是,少林僧人们在山脚下凿了一口井,这下有水喝了。可问题又来了。因为井水是在山脚下,要打水上山,供寺里僧人取用,便要从山底爬到山顶。少林寺中武僧众多,都有很扎实的武功根底。要他们从山底下挑水上山,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哎!可是少林寺人多,虽然有不少慈悲善念之人,愿意为大家打水。但也有不少投机取巧之辈,只想捡现成便宜。等别人挑水上山,他再用水,他自己却懒得去一次。” 药罐子续道:“时间久了,有些天天去打水的人就不服气。为什么要我去劳作,而别人却坐享其成。大家为了这事,还曾争闹了一场。从那以后,甘心情愿为大家打水的人就少了,几乎成了人人为我的局面。少林寺中数百名僧众,有要用水的,都是自己去打,却不会有人肯为他人打水。” 萧爻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这样也挺好的。” 药罐子道:“但是问题又来了。你想啊,少林寺中有数百名僧众,但只有一口井。几百人围着一口井,那得排队啊。要是前面的人稍微慢一些,后面的人得等多少时候才轮得到,这就耽误了功课。” 萧爻道:“确实也是。几百人排队等一口井水吃,挺费事的。难道没别的法子了吗?” 药罐子道:“有啊。少林寺的方丈大师聚众商议,让僧众们轮流打水。每天分派人手出专门负责打水来用。人人有份,轮到哪些人的头上,就由那伙人去,其他人则不用去。这样一来,其他僧众便可安心做功课,而不致耽搁到所有人。” 萧爻道:“这法子还行,每个人都轮得到,就不会有起争议了。” 却听药罐子说道:“但这样也不行的。虽然分派了人手去打水,但有的人打的多些,有的人打的少些。而且他们那些打水的人只负责每天的洗脸水和煮饭用的水。少林寺中大多武僧都要学武的,打一路拳法下来,便大汗淋漓,就得洗澡。但没有多余的水,又得自己再去打水,这一来二去,又误了时辰了。” 萧爻不禁叹了口气。道:“无论怎样做,总有纰漏和不足。要真正做到至善至美,完全叫人满意,当真谈何容易?” 药罐子道:“至善至美不可求,但尽善尽美却是能够的。这时候,那个被少林寺高僧救下的孩子已经长到了十一岁,已长得身强体壮。心中时常记着是少林寺救活了自己,对寺中僧众都存着感恩戴德之想。他虽然不说出来,可他心中想道‘虽然说是那位高僧救了自己的命,将自己带来的少林寺,可若没有寺中的厨子做饭给自己吃,自己又非神仙,不吃饭难道还活得成?只怕早就饿死了,所以自己能活下来,必须要感谢寺院中的厨子。厨子煮饭,全靠伙夫给他烧火,若没有伙夫烧起大火,厨子能把生米煮成熟饭?所以伙夫的功劳也不小。伙夫能烧火,全靠砍柴的每天深入山林,不避毒虫猛兽,砍柴回来,伙夫才有柴可烧。若是没有砍柴工,伙夫难道还能自己生火不成?因此,救活自己的人当中,砍柴工也是功不可没。’他便以为少林寺人人对自己都有恩德,寻思着怎样报答。他不但对僧众们好,就算是少林寺中的一只蚂蚁,他都当作是上天派来陪他消愁解闷的,大树上的鸟雀,那也是为了排遣他的孤独才来唱歌的,因此都倍加爱护。” 萧爻暗暗点头,那位老实和尚心地如此直诚善良,倒真是天下少有。 药罐子接着说道:“他见到那些武僧常为打水的事发愁,于是找了扁担和水桶,趁武僧们行功坐禅之时,自己去山脚下将水打来储存在山上的水井里。等那些僧众行功完毕,就有水可用了。” 萧爻道:“他才十一岁,不能担得太重,只怕一次担不了多少水。” 药罐子道:“是啊,他担不了太多,但尽自己全力,能担多少就担多少。那些僧众们得知此事后,人人都赞扬他,对他更好了。到后来,连那些被分派担水的人的活计都交给他了。他不辞辛苦,每天挑水。从少室山下爬到山上,一路上走走歇歇,偶尔停下来赏赏风景,欢乐无忧。” 萧爻问道:“前辈,那位老实和尚以挑水当作修炼内力的法子,练成了金刚不坏体神功呢?” 药罐子道:“还早着呢。大旱过了,山上有水了,但从那以后,那位老实人就被指派专门负责挑水供寺僧用度。他长年累月地挑水,不但不以为苦,反而在因着这份差事,让他得到了锻造。到他十八岁那年,已长得身体壮硕,更练得一身板筋似的肌肉,条理分明。与同年之人相比,更是力大无穷。他每天都能听到寺中高僧们诵经礼佛的纶音,远远传去,鸣响于少室山的崇山峻岭之中。那些高僧们礼忏作法时,口颂真经,都是以极强的内力传出的。他听得多了,受其熏陶,更从高位们以内力传出的纶音中积了些内力。” 萧爻听得那位老实和尚竟能从高僧们诵念佛经的声音中悟得内力,当真是千古未有之奇事。但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就相信了。 药罐子道:“当年救下的高僧见他已长大成人,就对他说,他如今已能自立,就叫他下山去,离开少林寺,去干自己想干的事。还嘱咐他,离开少林以后,要多行善事,接济贫苦之人。那老实人听到高僧要赶他下山,急得抱头大哭。他在少林寺生活了十来年,早已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哪怕是寺中的一草一木,他看在眼里,都觉得亲切可感。少林寺就是他的家,他心中割舍不下,可不善言辞,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只一想到要离开少林,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洼洼洼地流个不住。” 药罐子续道:“哎!见那位老实人哭得厉害,当初救下他的高僧就不敢提这事了。待他心绪宁静下来后,都慢慢开导,问他为何哭得那样伤心。那老实人才挤出几个字来,说除非死,否则绝不会离开少林寺。他本来就具有慧根,高僧又见不愿离去,就收他为徒,依照他的脾性,别出心裁,取了个老实和尚的法名。传了些少林的正宗内功。” 萧爻静静地听着,不再打岔。 药罐子道:“没过几年,那位高僧就坐化而去。老实和尚的内功没学到家,成了夹生饭。为那位高僧超度之后,老实和尚依旧为众僧挑水。每天读读佛经,偶尔也修炼内功。他的内力修为越来越高,就这样过了三十年,他挑了三十年的水。身上的肌肉没有因为年龄老化而变弱,反而钢条越加的明显。其实他早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体神功,只是一直没得施展,因此没人知道罢了。” 萧爻问道:“前辈,那金刚不坏体神功的名字是怎样来的呢?” 药罐子道:“那一年少林寺中发生了内乱,达摩院中一名武僧强行偷炼少林寺中最博大精深的易筋经神功,没人指点,练功不得其法。他仍强行修炼,致使神魂颠倒,六亲不认。终于走火入魔,成了一名疯子。他大开杀戒,杀害了数十名武功高强的僧侣。少林寺众高僧为保全众僧的命,联起手来,想要铲除那疯僧,都被他打成了重伤。眼看少林寺将毁于一旦,老实和尚站了出来,与那疯僧比拼掌力。因为老实和尚的师傅死得早,没来得及教他少林外门拳法,老实和尚不会武功招式。与那疯僧过招时,只有挨打的份。说来也奇怪,那疯僧打其他人时,一拳便能打得那些人脑袋碎裂,被他打中的僧人就算不当场死去,最起码也得伤筋断骨。可老实和尚挨了数十拳后,却跟没事人一般。” 萧爻道:“两人的这场比斗,结果是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的老实和尚赢了吗?” 药罐子道:“哎!那老实和尚只消学得一两门拳法,在挨打之后,能还上一拳半脚,那疯僧早已被他打死了。老实和尚一招武功也不会使,疯僧的拳招打中他之后,他自身修炼多年的内力自行反击。那疯僧没能伤到老实和尚,却先受了内伤。” 萧爻道:“这么说来,是老实和尚的内力高于疯僧了。” 药罐子道:“单就内力而言,是老实和尚比疯僧的更加深厚。但那疯僧已经疯了,他走火入魔,又加上精神疯癫,威力极大,每一拳都有千百斤的力道。老实和尚虽然内力深厚,但这样一拳一拳地硬挨下来,也受了极重的伤。那疯僧打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真力耗尽而死,少林寺终得保全。老实和尚经数十年练成的钢条似的肌肉也一根根断裂,筋脉尽断。他在圆寂之前,高声颂念无量寿经经文。” 萧爻叹道:“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啊,可惜老实和尚无辜枉死。” 药罐子道:“老实和尚死了以后,寺中僧人给他验尸时才发现他的身子犹如金刚之体。僧人们大感好奇,为何老实和尚竟有如此高深的内力?大家回忆着老实和尚生前所作所为,另外写成了一本秘籍,秘籍中注明,在修炼内力的同时,更须注重增强身体的体能。这本秘籍的名字就叫作金刚不坏体神功。” 萧爻问道:“少林寺中有人练成吗?” 药罐子道:“哎!秘籍虽成,但数百年来,少林寺中再没出现过第二个老实和尚,也就没人能完全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谁又能有老实和尚同等的经历呢?老实和尚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那是一个不经意的巧合,无意而成。后人刻意学之,也学老实和尚挑水读经,相同的经历可以模仿,但不经意的巧合又岂是能模范得来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客房里飞出的铁星子 萧爻心中默默地想着药罐子最后几句话:“相同的经历可以模仿,但不经意的巧合又岂是能模范得来的?” 药罐子忽然说道:“糟糕,糟糕!” 萧爻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问道:“前辈,怎么了?” 药罐子的脸上显出一股焦急之态,她连连跺脚。道:“哎哟!我只顾跟你说话,耽搁了许多时候,忘了小姐一个人在家。我得赶快回去了。”话还没说完,药罐子就急匆匆地往李家大院奔去。萧爻放眼望去,只见药罐子矮小的身材一颠一颠地闪动着,非常迅速。只过得一刻,便没了踪迹。 萧爻道:“药前辈真是个急性之人,说走就走。”转身要往前面走去,但见前方一片漆黑,两里之地内,并无灯火。 萧爻道:“我去哪里呢?”忽然间心中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萧爻心道:“我要不要回李家大院去瞧瞧?”但随即以想:“李姑娘刚才认我为兄,要我帮她招呼客人。我没答应,刚从她家里出来,回去的话岂不是很没面子?”但想要往前走,确实不知该去往何处。 萧爻停在大街上,一时徘徊不定,当真是前无去路,又很难回头。他顿了顿,忽听得前面传来一声怪异的叫声。像是猫叫,听来格外凄厉。 天已尽黑,大街上并无一个人影,四下里静得叫可怕。突然间听到那怪异的叫声,令萧爻着实吃惊不小。他定了定神,仔细辨别了一下,发觉那猫叫声传出的方位像是李家大院那边。再听了听,却没了声息。 萧爻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李小姐家出了什么怪事。忽然想起,自己走出李家大院时,李药香家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花添骄,另外一个是花添骄的师兄武钏。 萧爻又想起了上次在山上时,与武钏等人打交道的事。想起了武钏等人说过的话,似乎武钏是个好色之人。萧爻又想起了白天在李家大院的时候,发现武钏与花添骄两人的四只眼睛总时时不离李药香。这时候想着那两人看李药香的眼神,两人的眼神中总透着一种很神秘的光彩,是好色,甚至比好色更为严重。 萧爻的心中不禁突的一跳,隐隐觉得李药香留那二人在家中很是不妥。他又想起了花添骄说的事,下个月初八,秋暝居将为慕容扫北举办六十大寿。邀请了四方豪杰前来秋暝居商议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花添骄说到这儿时,忽然顿住不说了。 萧爻刚开始以为花添骄是为了防备自己听了去,才顿住不说。但这时想起来,似乎花添骄的意思不在自己这里。花添骄故意挑起了这个话题,却忽然不说,还有另外的原因。那便是花添骄这样做,不但要挑起自己的好奇,更要挑起李药香的好奇。 李药香被这事吸引了,花添骄却提出要离开李宅。那么,李药香为了听完故事,就会主动挽留二人。自己离开李宅后,李药香必定会向那二人问到这事。以满足她的好奇之心。李药香挽留那二人,正好是中了那二人的计。他们根本不想离开李宅,而是想留下,却找不到适合的理由。于是想出了这个法子,引李药香上当。 萧爻想通了这个秘密后,又接着往下想。花添骄和武钏还曾问过,李药香的父母有没有在李家大院。他们为何要打听李药香父母的踪迹。若是朋友之间的问候,这倒无可厚非,但花添骄跟李药香算不上朋友,他打听李药香的父母的所在,似乎别有用心。而他们的用心,便是在李药香的身上。 本来所有的事都是分散的,一切看上去也是无意中进行的,都合情合理。但把这几件平凡的小事串联组合起来后,才可看到这些事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的企图。到这时,萧爻心中终于想明白了,花添骄从一开始便想方设法要留在李宅,而留在李宅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李药香。 萧爻为这事牵引住了,一时充满了好奇,想去看个究竟,要看看这件事有结尾。将会怎样收场。他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不再顾忌去而复返会没面子。放下了面子,一切就好办多了。 萧爻还是决定返回李家大院,他为着好奇而去,于是格外地小心翼翼。轻飘飘地一闪,闪到一棵大树上面,大街两边种着一大长排柏树。此时是三月间,枝叶新出,虽比不得夏天的枝繁叶茂,但隐身其上,已很难被发觉。况且以萧爻的轻功修为,倘若他真想藏起来,别人根本没法发现。 萧爻刚跃上一棵大树,便放眼向李家大院那边看去。恰好这时,一片乌云刚刚散开,天上的半钩残月重又露了出来。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借着那点朦胧之光,萧爻看到了李家大院的所在。四周只有那么一座院子,在夜深人静的情况下看去,更显得孤零零地。 萧多叹了口气。暗想:“李姑娘隐居在这样一个孤僻的地方,太过安静,深夜里太寂寞了。哎!像她那样芳华正茂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充满了悸动与热情的年龄,却为何独居此地,甘愿忍受这样的寂寞?” 但觉得李药香虽然身处荒僻之地,其实她的内心中还是充满了好奇的。若不然,她在听到花添骄的事后,就不会那么热心了。 萧爻轻轻一闪,跃过三排大树,又藏身于另一棵大树上。这时距离李宅已越来越近,但李药香家里的灯火已全部熄灭。萧爻心道:“李姑娘已经熄灯安息了,花添骄和武钏明早要赶路去瓜州渡口,两人也已睡了。” 可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从李药家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自己出来以后,李药香招呼那两位客人。那得喝点酒,就算不喝酒,那还得吃饭,而且李药香必定会问起慕容扫北邀请江湖好汉到秋暝居商议的事,一时半会说不完的。也就是说,按正常情况来判断,李药香家里的灯不会熄得这样早。 莫非自己离开李宅后,李药香家里便出现了什么异常。再想到先前听到的怪异的声音,萧爻更加觉得看上去平静的大院里,处处透着异常。 忽然,只见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奔进大院里,萧爻立即判断出那人正是药罐子。药罐子在大街上奔跑了一阵后,此时才赶回李宅。 萧爻倏忽一闪,几个起落,闪到李家大院外面的一棵大柏树上。大院中的一切可尽收眼底,不仅看到了李药香家的客厅,更能看到白天的时候自己躺过的那干卧室。却听得药罐子喊道:“小姐,我回来了。” 跟着便见客厅里亮起了油灯。那是药罐子走进客厅后,自己点亮了灯。萧爻又一闪,闪到院落里一棵大松树上,这时已可看清客厅里的一切。 但见客厅里的一张方桌上,摆着几盘小菜,共有三副碗筷,另有一个酒坛。那菜品还剩下很多,似乎还热乎着,但李药香、花添骄和武钏都已没了踪迹。 饭菜还没吃完,人就先撤了,况且这是李药香家,就算客人已吃饱了,李药香也得收拾碗筷,再离开啊。绝不会让客厅里杯盘狼藉,她自己就不管不问了。 萧爻心中叫道:“奇怪!” 却听客厅里药罐子也说了一声:“奇怪!”药罐子又道:“小姐还没吃完饭,就不见了,她却哪里了呢?莫非是去了茅厕?” 却见药罐子走出客厅,向左边一间茅草屋走去。叫道:“小姐,小姐。你在茅厕吗?我回来了。” 但没人回应,那茅厕里没任何动静,显然茅厕里并没有人。 药罐子又道:“小姐去哪里了?莫非她睡了吗?” 药罐子背着竹篓,又向左边的耳房跑去。左边共有三间耳房,均典雅别致,药罐子伸手向中间的房门敲去。叫道:“小姐,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你睡了吗?”没听到有人回应。药罐子又加大声音叫道:“小姐,你睡了吗?”仍然没听到人回应。药罐子挥着拳头,重重地敲门。突听呀的一声,房门应手开。药罐子点着灯,走进屋里。 萧爻心道:“那是李小姐的闺房。”生怕看到李药香醒来时,多有不雅,忙转过了头去。 却听药罐子惊呼了一声。萧爻听她叫得奇怪,又转头看去。借着灯光,却见那卧室里一切铺陈得十分整齐。但床榻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李药香。 萧爻心中又是一奇,李药香并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那她会去哪里了? 却见药罐子的脸上刷地变得十分苍白。她焦急地大喊:“小姐!小姐!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我下次一定不会耽搁了,我一定早早地回来。今天都怪我,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青年人,他就是五天前邵环山抬来请你医治的那个人。因多跟他说了几句,耽搁了返回的时辰。” 药罐子叫了几声后,并没人应答。药罐子又道:“莫非小姐见我回来得晚,便故意躲着我,让我焦急,她是想跟我玩捉迷藏?”药罐子又道:“她定是躲到别处去了。不在这里,定是去了拆房。” 药罐子提着一盏油灯,急匆匆地向右边走去。萧爻记得自己醒来时,便是睡在那边的房里,知道那边是客房。李药香不太可能会去那边,但见药罐子去了后,也悄悄跟在她的后头。 萧爻只在大树之间溜达,轻轻一跃,跃过花厅,翻过围墙,闪到那大杏树上,伸手触碰到一枚杏仔,便摘了下来。药罐子在地上奔跑,刚好也赶到了大杏树下。 药罐子在四面的屋子里找了过后,来到萧爻睡过的那间卧室的门外。药罐子脸色苍白,又显得焦躁烦恶。她道:“那姓萧的青年便是在这间卧室里养伤的,这是客房,小姐应该不会来这里。但其他地方都没找到小姐,只有这里还没找过,只好进去瞧瞧了。”她虽然在极力掩盖着,但心中碰碰乱跳,如同在打鼓,实在是焦急万分。 药罐子放下了竹篓,轻步走到房门之外,伸手推门。奇怪的是,那门却不开,显然是屋子里的反锁了,药罐子心中一喜。暗道:“小姐定是在这里了。” 萧爻在大树上看到药罐子没推开门,也正在想:“李小姐有可能就在这间屋子里。”忽然心中突突一跳,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出来。李小姐倘若是在这里,那花添骄和武钏却又在何处呢?药罐子找遍了李家大院,没看到李药香,也没看到花添骄和武钏,这三人怎么会同时不见了?眼前这间屋子的门推不开,里面一定有人,那会是谁呢? 药罐子认定了里面的人是李药香,终于放了心。叫道:“小姐,我回来了,你快开门。”屋子里没人回答。药罐子又道:“她定是睡着了,明天再来看她吧。大半夜的,我也该回去睡了。” 药罐子仍旧轻步走开,刚走出几步,忽然停住。又道:“小姐夜里爱伸脚把被子掀开,被子掉到地下,她却没盖着。夜里挺冷的,要是她又将被子掀掉,明天准要感冒。小姐是当今世上医术最高明的神医,要是被人知道她竟会感冒,这可叫人笑坏了。我还是进去看看,给她盖好被子。” 药罐子轻轻地向前走去,显然是不想吵到屋子里的李药香。萧爻心道:“药罐子是李药香的奶妈,她连李药香夜里爱掀落被子这种也知道。而且她走得那轻,以防吵醒李药香,对李药香的照顾当真称得上无微不至了。”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响,门缝里射出一枚铁星子。药罐子毫无防备,那枚铁星子来得十分突然,又十分迅捷。萧爻居高临下,最先看到。药罐子反应过来时,那枚铁星子已飞到她的胸前。 药罐子大叫一声,向后急退。 萧爻脸上一惊,迅捷地将手上的杏仔对着铁星子扔出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李家大院 只听嗒的一声响,那枚杏仔正撞到铁星子,将铁星子撞得偏离了方位。嗤地一声,铁星子从药罐子的臂膀边穿了过去,将她的衣服穿个了口子,擦着皮肉而过。 那枚铁星子被萧爻扔杏仔撞中之后,偏离了方向,没能击中药罐子的胸膛,她只受了轻微的皮外伤,但药罐子已被吓得不轻。 药罐子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锄子,两只眼瞳瞪得又圆又大,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间屋子的大门,以防再有铁星子飞出来。 药罐子喝道:“什么人!给老娘滚出来。”她现已明白,屋子里的人绝对不是李药香,因为李药香从来没有使用过铁星子那种暗器。就算李药香会使暗器,也绝不会对自己忽施偷袭。屋子里刚刚放出铁星子击杀自己的一定是敌人。 药罐子想着竟会有人躲在自己的家中,对自己突偷袭,不由得又惊又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此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却又不敢贸然进攻。 药罐子又喝道:“天杀的王八蛋,有种的给老娘出来,明刀明枪的斗一斗。只会鬼鬼祟祟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她惊怒交加,对屋子里放铁星子伤她的人痛恨已极。屋子里的人却没发出任何声响,药罐子满腔怒火无法排解,不禁破口大骂。却因吼声太高,将她的脸颊震得微微发红。 萧爻自从见到她以来,一直当她是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家,修养极好。浑没想到,到了愤怒之时,她竟也会情绪失控,平常时候那淡然安泰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药罐子怒喝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屋子的大门,只要稍有异动,她便立刻反击。 屋子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太过安静,仿佛连蚂蚁爬动的莎莎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药罐子又骂了一会儿,骂得十分恶毒,有许许多多的脏话粗话,是萧爻从来没听到过的。被她如此诅咒,换作常人,早已受不了。但屋子里仍然没有任何的响动,屋子里难道没有人?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幻觉?药罐子不禁有些怀疑。 萧爻也大感诧异,屋子里当真没人吗?可那枚铁星子明明是从门缝里射出来的,屋子里一定有人。 忽然间,只见数十枚铁星子从窗缝里、门缝里激射出来,全都射向药罐子,只怕要将药罐子射成筛子。 药罐子惊呼一声,将手中的铁锄舞得又劲又急,形成了一个旋风般的圈子,将自己护在那圈子之中。当当当、当当当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着。那些飞来的铁星子,一一被她打落地下。 只听药罐子一声惊叫,又见她左腿屈下,身子向前倾倒,像是小腿上中了一枚暗器。她虽然舞动铁锄护住自己的四周,但射向的暗器实在太多,又是从四面八方飞来。她打落了数十枚,护住了上半身,无奈膝盖以下的部位难以保护周全,敌人终于抓到了可趁之机,伤了她的小腿。 她刚跪倒,又有数十枚暗器向她射来,药罐子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半屈着身子,仍挥舞铁锄拨打飞来的铁星子。 药罐子啊地一声,手臂中了暗器,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下。 大门忽然打开,屋子里奔出两道人影。朦朦胧胧的月光照射下来,只见那两人身着白衫,手持利剑,两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杀气。两道人影倏忽一闪,直冲到药罐子的身前。一攻左,一攻右,两柄利剑同时刺向药罐子的左右心室。 药罐子小腿上、手臂上中了暗器,跪倒地下,挣扎着想要躲避。但她受伤之后,力气衰竭,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看那两利剑将在她的身上刺出两个透明窟窿。 只见萧爻和身仆下,大喝道:“恶贼住手!休要伤害药前辈!”他大喝一声,犹似半天里轰鸣的闷雷,直震得山摇地动。 萧爻人还未落地,先行出掌,使了一招太虚遮天手。向回一拉,掌力所及,顿将药罐子的身子拉得退后数尺,避过那两人的致命一击。萧爻看得分明,那两个身穿白衫的汉子正是花添骄和武钏。 花添骄和武钏先以铁星子偷袭药罐子,被萧爻以杏仔挡了一记。二人偷袭未成,随后摸出身上所带暗器,纷纷射向药罐子。以图以暗器取她性命,药罐子挥锄头拨打。萧爻暗中摘杏仔相助,打落了数十枚暗器。但还是有击中药罐子小腿的,令她跪倒。两人的暗器也使完了,眼看药罐子受伤,时机已到,便冲出屋子,要杀死药罐子。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萧爻竟会忽然现身,救下了药罐子。 武钏和花添骄同感震惊,满脸惊异地瞧着萧爻。武钏道:“又是你!”花添骄道:“二师兄,连他一块杀!”唰唰两声,两人各挺利剑,摆开架势,要向萧爻刺来。 萧爻对那二人却视若无睹,缓缓地将药罐子扶了起来,找到药罐子被击伤的部位,点了数指,止住血流。道:“晚辈救护来迟,罪该万死,请前辈责罚。” 药罐子才得缓过一口气。她道:“多亏了你。把两个畜生杀了,为我报仇!” 武钏和花添骄见萧爻如同渊停岳峙,不敢贸然出手。 萧爻见药罐子虽然受了伤,但都只伤着皮肉,问题不大,便放宽了心。道:“前辈,你歇歇气。” 萧爻看着武钏的花添骄。道:“你们把李姑娘怎样了?”他心中料定,定是这两人使诡计将李药香藏了起来。到底李药香有没有遭此二人的毒手,还不敢确实。 武钏道:“我记得你了,上次在山上,我让过你一次,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还敢冒出来坏我好事,我今天就替阎王爷办了你。” 上次在山上,武钏与龚彪等人联手,都被萧爻打败了,萧爻心地仁慈,没伤武钏等人。哪想到武钏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正话反说,颠倒黑白,说他是赢的一方。 萧爻道:“是啊,你居然没有死,我也正感奇怪。为什么阎王会留着你,让你祸害好人?不过,你运气不好,遇到我了,以后没机会害人了,因为我要办了你。” 武钏嘿的冷笑了一声。心中想道:“这小子武功高强,上次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一别之后,他的武功似乎又比上次长进了不少。我与花师弟联手也斗不过他。场面话也占到了,还是想法子先溜的好。下次聚集了人手,再设法杀了他。” 花添骄道:“那就看谁办谁?”举剑要攻萧爻。 武钏忽然拦着花添骄,又给他使了使眼色。说道:“李药香就在屋子里,不过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药罐子怒道:“你说什么?你这天杀的!你给我说明白了,你要是敢动小姐一根头发,我要了你的命。” 武钏十分得意。又道:“你们来这里之前,我与李姑娘已办成了好事。李姑娘肤如凝脂,身段美妙,我跟她恩恩爱爱,当真是妙不可言。” 药罐子叫道:“小姐!”但屋子里没人应答。 萧爻亦大为愤慨。喝道:“你这畜生,我非亲手杀了你。”手掌一翻,使出一招冰天雪地,却是寒冰烈火掌法。 武钏丝毫不惧。说道:“你这么在意李姑娘吗?那好,我让给你了,你还不快感谢我?”萧爻愤怒已极,只想将他毙于掌下。 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只听砰的一声,武钏身后的一堵墙轰然坍塌。 武钏早已溜到了一边,避过萧爻这一开碑裂石的掌力。 武钏又道:“你先别忙杀我,白天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很喜欢李药香,我看你不如先别杀我,先去看看你的心上人。因为她跟我好了以后,口口声声说要上吊自杀。你们没来之前,我一直在劝导她。现在都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只怕她早已上吊了。” 药罐子听到这话,哪里还管真假。叫道:“小姐,小姐。”冲向屋子里。 武钏又道:“你还不快进去看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萧爻有些犹豫,生怕自己进屋之后,这两人趁机溜了。可若是不进屋去看个水落石出,又委实放心不下。 却听药罐子的惊叫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小姐,你怎么啦?你快醒醒!”声音惶急,又带着几分悲凉之意。 萧爻双眼瞅着武钏和花添骄。向屋子里叫道:“药前辈,李姑娘怎么啦?” 药罐子道:“小姐昏迷不醒,我也不知道。” 武钏嘿嘿冷笑道:“她说过她要自杀的,兴许自杀未遂,还有一口气在,还能救得活。你年轻英俊,李姑娘青春风流,你跟她正是郎才女貌。你只心早就喜欢李药香了,想着要跟她双宿双飞了吧?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快进屋去救她。再耽搁,你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药罐子不停地叫道:“小姐,你快醒醒。” 萧爻心中犹豫不决。要进屋去查看李药香,又怕给这二人逃了去。但想李姑娘的性命安危是大事,这二人是秋暝居慕容扫北的弟子,他逃得了今晚,逃不过这一世。先去屋子里看看李姑娘,再来理会这两人,大步向屋里走去。那自是选择去救李药香,放武钏和花添骄离去。 屋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萧爻进屋一看,但见李药香躺在那张床上,正是自己在白天时睡过的那张床,李药香身上衣裳齐整,一张玉盘似的脸蛋,睫毛修长,双眼紧闭。鼻子玲珑小巧,鼻孔微张,呼吸均匀。 药罐子伸出五根手指,为李药香搭脉,满脸焦躁之态。 萧爻问道:“前辈,你觉得怎样?” 药罐子道:“脉象平稳,但只是昏睡不醒,不知该如何施救?” 萧爻问道:“会不会是中了毒?” 药罐子道:“小姐精于医术,也精通毒术。那两个王八蛋想要下毒加害小姐,那是痴人说梦。” 药罐子忽然叫道:“你怎么进来了?你去把那两人叫来。问问他们,对小姐做过什么不曾?” 萧爻道:“我听你叫得急迫,就先进来了,那两人多半已经走了。” 药罐子跳了起来。道:“糊涂!那两个畜生做了这么多坏事,将小姐害得昏迷不醒,又差点儿杀了我。你怎能放他们走?” 药罐子急匆匆地跑出屋子,去找武钏和花添骄,但屋子外面空荡荡地,那两人早已去得远了,药罐子急得直跺脚,在屋子外面放声大骂。 萧爻伸手搭在李药香的脉搏上,但觉得李药香脉搏平稳,没有受伤的迹象。萧爻心想:“李姑娘好心留那二人在家,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早知道那两人用心如此歹毒,我就应该答应李姑娘,留下来招呼那两人。”想着李药香一片真心,认自己为兄,又殷切地希望自己能留下来。但自己不肯听从,才致生出这件祸事来。觉得心里难安,愧对李药香。 忽听药罐子叫道:“萧爻,你快出来!” 萧爻听她叫得惶急,跨出屋子,药罐子指着李家大院的正屋。道:“你看,那是什么?” 萧爻放眼望去,只见大院里火光冲天,整座大院都已烧了起来。药罐子道:“肯定是那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怕你去追他们,于是放火烧我家屋子。那是老爷一手建造的别院,花费大量的物力财力。一旦焚毁,我们又住哪里呢?” 说到后来,药罐子声音低沉,竟流了眼泪。先是李药香无故失踪,已让她焦心不已,后被武钏花添骄放暗器击伤。差点就死在那两人的手上,虽然萧爻出手救了自己,也找到了李药香。但李药香昏迷不醒,敌人不但逃了去,更放火烧毁自己的家。只一会儿功夫,她连遭重创,实在身心俱疲。 萧爻的心中仿佛又被刺了一下。当真没有想到,武钏和花添骄的心地竟会歹毒到这种地步。萧爻一掌拍在那大杏树上,只把那两尺来粗的杏树拍得连连摇晃,要是再大点力,只怕那杏树也被他打倒了。 药罐子道:“你打杏树出气有用吗?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你要是出手制住那两人,还会有这些不幸发生吗?” 萧爻无言以对,默然低下了头。 药罐子又道:“烧毁的不是你的家,我们又不是你的至交好友,不论我们是死是话,你都不会心疼的。对不对?” 萧爻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抓住那两个恶贼,给李药香和药罐子报仇。 第三百三十四章 李家大院二 眼看着大院里的火越烧越旺,火势已成,势难扑灭了。药罐子破口大骂,不但骂武钏和花添骄心肠毒辣,更骂其祖上缺德,才传下这样两个用心险恶的子孙。 萧爻暗下决定,要捉住武钏和花添骄,将那两人交给药罐子处决,此外更无他法。 萧爻道:“药前辈,你歇会儿吧,天灾人祸,那是没法子的。虽然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大院被烧毁,但不烧是烧现成的了,已无法挽救。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纵火之人,让他赔偿。” 药罐子道:“赔偿?你以为他们会赔偿你?”药罐子大声骂了一阵子后,声音尖利,有些嘶哑。 萧爻道:“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两人,叫他们还你一座院子。” 药罐子横了萧爻一眼。冷笑道:“你的脑袋为什么会这样天真?” 萧爻怔了怔。心道:“那两人毁坏了李家大院,让他们赔偿,那是天公地道的。药前辈莫非气蒙了?竟以为我是在说笑。”道:“前辈,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药罐子叹了口气。她道:“萧爻啊,那两人早已去得远了,你去哪里找他们?” 萧爻道:“我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们。” 药罐子见萧爻说得十分自信,正色问道:“你确实你没有跟我开玩笑?你能找到他们?” 萧爻道:“不错。那两人是秋暝居的主人慕容扫北的弟子。” ‘秋暝居慕容扫北’这几个字名扬江湖已有数年之久。萧爻只一提及,药罐子便已知悉。药罐子道:“你认识他们?” 萧爻便将认识武钏的经过简略谈了谈,但对那二人既非深交,也非故识,所知甚少,也说不上有什么故事,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认得他们的长相而已。 萧爻道:“我不认识,与他们秋暝居也没有任何关系。是他们自己说的,那两人一个叫武钏,一个叫花添骄,都是慕容扫北的徒弟。下个月初八,慕容扫北要做六十大寿,于是分派武钏和花添骄分别去少林和武当送请帖。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返回秋暝居。我们去秋暝居定能找到他们。” 药罐子听了后。道:“那也不行,慕容扫北名震两淮,势力极大,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萧爻道:“前辈,我们不是去结仇,我们是去讲道理。等李小姐醒来,我们就动身去秋暝居,将事情原委实实在在地跟慕容大侠讲,慕容大侠自会秉公处理。” 药罐子道:“小子,你在江湖上混了几天了,你有几斤几量?你凭什么以为慕容扫北会听你的?” 萧爻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泛起挫折之念。是啊,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浪子。慕容扫北可是名震江湖的大侠,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在江湖上一呼百应。我不过是个小角色,怎敢不自量力,去捋他的虎须,不也太狂妄自大了吗? 萧爻叹了口气。忽然间一股侠义之光涌现心头,顿时激发了他心底那不屈的傲气。萧爻自思:“我纵然只是个江湖浪子,无名无气,那又怎样?难道因为慕容扫北声望比自己高,就要屈服于人?有理也不敢讲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当自立于天地之间,岂能屈服于他人的淫威之下?” 一股傲岸不屈的气概蓦地涌上胸间,颓丧之念一扫而空。萧爻凛然说道:“我自会去找慕容扫北说明这事,要他秉公处断,还你们一个公道。” 药罐子又道:“那两人既是慕容扫北的徒弟,就算你的道理是最有理的,难道慕容扫北还会为了你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处罚他的徒弟?哎呀!慕容扫北啊,肯定器重自己的徒弟。先忽悠忽悠你,这事就算完了。若是忽悠不得,肯定会想出严酷的法子对付你。你势单力薄,寡不敌众,终究是斗他们不过的。” 萧爻高声道:“那又如何?倘若慕容扫北秉公处置,那便罢了。若他徇私枉法,偏袒徒弟,我便跟他干到底。”萧爻激于义愤,对慕容扫北也是直呼其名,不再叫他慕容大侠。他心中想道:“倘若慕容扫北对此事从公处理,那便无愧于大侠二字。若是心存偏私,有意袒护,如何再能枉居大侠?” 药罐子见萧爻英风凛凛,已下定决心帮自己讨回公道。又知他武艺高超,体内蕴藏着巨大的潜能,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有他相助,纵然胜负未知,但已感到底气十足。 药罐子道:“你肯如此相助,我和小姐都十分感激。说到底,这事是我们跟秋暝居的徒弟惹起的是非,我们是主方,理应由我们出面。你是我们请来的援助,到时你从旁协助就是了。” 萧爻虽说要去秋暝居找武钏和花添骄讨回公道,但他毕竟江湖阅历浅,没什么好策略。听得药罐子肯来出谋划策,那真是太好了。 萧爻道:“此去秋暝居,一切行事,但凭前辈吩咐。” 药罐子却道:“去秋暝居还早呢,等小姐醒来了,调养几天,到慕容扫北六十大寿那天我们再去。” 萧爻问道:“为什么要等那天去呢?提早去不是更好吗?”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药罐子冷笑道:“刚才还说得信誓旦旦,现在又怕了吗?” 萧爻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药罐子道:“你若不怕,又为什么担心了?” 萧爻道:“我也不是担心。我是在想,慕容扫北六十大寿那天,会有很多江湖好汉前去拜寿。我们在那种时候去找他麻烦,耽搁人家做寿,不合情理啊。” 药罐子道:“下个月初八那天,天下英雄就算不能全都到齐,至少有一大半会聚到秋暝居。我们正是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揭露此事,好叫人人看清楚慕容扫北的庐山真面目。知道秋暝居是什么地方。是培育英豪的名门府邸,还是专门饲养虎狼的牧场。” 萧爻隐隐觉得药罐子这想法也颇狠辣了些,但药罐子已走进屋子里去了。 萧爻正要走回屋子里,去查看李药香情况如何。忽听到一个声音叫道:“李小姐,你叫我们找马蜂窝,我们兄弟四人略施小计,不辱使命,找到了五个,你快来看看。” 萧爻一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便知是伍伯侠。泰岳四侠四兄弟向来形影不离,伍伯侠既已到来,其他三人自也跟着来了。 果然,只听伍仲侠说道:“咦!奇怪,谁烧的大火?” 伍叔侠道:“我看不像是大火。” 伍季侠道:“啊,是李小姐家里起火了。” 泰岳四侠先前听得李药香要他们找马蜂窝,四人先行离去,到这时候才回来。但四人向来好大喜功,人尚在两里之外,便先将找到马蜂窝这件大功报说一番。 萧爻叫道:“泰岳四侠,请过来说话。”他这呼喊,将内力注于声音之中,喊得极响,传得极远。 却听伍伯侠说道:“萧爻,你在李宅干什么?” 伍仲侠道:“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萧爻心里喜欢李药香,要做李家的乘龙快婿。他当然要留在李宅,守候着他的心上人。” 萧爻听他胡言乱语,正要出声阻止。却听伍叔道:“二哥,你又不是萧爻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就敢说萧爻心里喜欢李药香?” 伍仲侠道:“三弟,你还看不出来吗?萧爻年少英俊,武功一流。李小姐青春貌美,医术通神,两人正好是一对风流韵人,他们就应该结为夫妻。” 伍叔侠道:“二哥,你这就是说,你根本就不能确实萧爻心中是否喜欢李药香,只是见他们长得般配,说萧爻喜欢李药香。嘿嘿……嘿嘿……,二哥,你毫无依据,这么说等于是瞎编乱造。” 伍仲侠道:“难道他们不应该结为夫妻?” 伍叔侠道:“二哥,你又错了。世间的男子和女子为什么能结为夫妻的,那都是靠缘分,岂能凭长相来断定?” 伍季侠却说道:“二哥,三哥,你说你们也不必争了。萧爻刚才叫我们,他既然还在李宅,我们去问问他喜不喜欢李小姐,不就知道了。你们争论半天,也争不出个结果来,那不是白费力气?” 伍伯侠却道:“我们应该先公后私,先去问问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再谈儿女私情。因私费公,要叫天下好汉耻笑。” 伍仲侠道:“大哥,我们人多啊,何必要分先后。你问起火的原因,我们问萧爻。两件事同时问,两不耽误,不是更好吗?” 其他三人齐声应诺,一齐向李家大院奔来。 萧爻虽知这四人并无恶意,但听了四人的话后,不禁颇为头大。要是四人追着自己问是否喜欢李药香,可不好回答,他心中倒想先避一避这四人。等他们忘记了这事,再与他们相见,向四周一看,见李家大院四周没个躲藏之地。 萧爻灵机一动,轻轻跃上了杏树。在繁枝密叶之间躲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便听到泰岳四侠叽叽喳喳地来到了大院里。这时,正屋那边已补大火烧成了飞灰。幸好与客房之间隔着两堵围墙,大火才没烧过来。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收住胸腹,屏气凝神,默不作声。 此时天色将明,却见泰岳四侠四人来到了大杏树下。伍伯侠道:“萧爻,泰岳四侠四位大英雄来看你来了,你还不快出来热情迎接,再请我们喝上几杯。” 萧爻在树的枝桠之间,见四人神采焕发,兴高采烈。心中暗想:“我就在你们上方,本来是该热情迎接的,但你们要问我是否喜欢李药香,这就难办了。所以我只好退避三舍,那也是不得已的。” 伍仲侠却道:“李姑娘,你家正房为什么起火了,你知道吗?” 伍叔侠道:“你要我们泰岳四侠找马蜂窝,我们找来了,你快出来看。” 伍季侠道:“萧爻跟你在一块吗?那小子可真不叫话,跟你粘在你一起,就不肯出来了?一会儿我一定用我的太虚遮天手好好修理他。” 这时候,药罐子走出屋子。她道:“小姐刚才醒来,你们不要吵闹,惹人心烦。” 伍伯侠道:“我们不是吵闹,我们是来说正经事的。” 伍仲侠道:“你说我们是故意吵闹,那你也是在吵闹了。” 伍叔侠道:“你就算想跟我们吵,我们还不愿呢。” 伍季侠道:“快叫李小姐出来回话。” 药罐子接连受挫,心情极差,被泰岳四侠挤兑了几句,又点起她心头那把业火,正要发作。 却听李药香的声音说道:“药妈,你歇歇气。”跟着李药香缓缓走出了屋子。 萧爻抬眼看去,只见李药香眼睛浮肿。想必是醒来后,药罐子跟她诉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她得知自己的倒霉遭遇,差点儿被武钏和花添骄迫害了,心里懊悔,不该挽留那两人,于是痛哭过。 李药香道:“四位前辈,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故,此刻不便接见你们,请你们将马蜂窝放下,就请离开,晚点儿再来抬豹子。” 萧爻心道:“原来马蜂窝是味药,李姑娘叫泰岳四侠去马蜂窝来,是为了医治豹子。” 伍伯侠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伍仲侠道:“我们留下来,帮你医治豹子。” 伍叔侠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故?” 伍季侠道:“为什么不便接见我们了?” 李药香见四人问得有些近于无赖,粉面上顿时显出一股怒气。道:“你们若不肯依我说的做,我就不会医治你们抬来的豹子,你们另请高明。”说完,转身走进屋子里去了。 泰岳四侠吃了闭门羹,但四人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伍伯侠道:“兄弟们,我们泰岳四侠这就离去,等候李小姐的佳音。” 伍仲侠道:“萧爻呢?你们看到了吗?” 他这话是问药罐子的。药罐子道:“我也没看到他,你们快去把他找来。” 伍叔侠道:“刚才还听到他的声音,现在却不见人影了?他去哪儿了,你们也没看到吗?” 伍季侠道:“萧爻会不会躲在屋子里,跟李小姐说情话,我们得进去看看。” 四人便要冲进屋子里去,李药香忽然又抢出屋外。道:“我恨他。你们谁再敢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我就割掉谁的舌头。” 泰岳四侠四人同时感到十分纳闷,为何就恨他了? 伍伯侠道:“兄弟们,既然萧爻不在此地,我们就去别处找寻。” 四人长喝一声,纷纷跃出了围墙。一瞬间便走得没了踪迹。当真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萧爻在大树上听到李药香的话,不由得大为惊异。为何李姑娘会恨我?仔细想了想,多半还是因为先前她请求自己留下来招呼武钏和花添骄,自己没答应,致使发生了后来的灾祸。萧爻心道:“李姑娘恨我,却也恨得在理。哎,我还是找她谈谈,向她赔赔礼。” 萧爻从大树上跃下,这时,李药香和药罐子已走回屋子里,关上了门。萧爻恭恭敬敬地道:“李姑娘,萧爻拜见。”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李家大院三 李药香没有回答。萧爻又道:“李姑娘,还请赐见。”李药香仍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药罐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是萧公子吗?” 萧爻道:“是我。” 只听得脚步声响,药罐子走了出来。药罐子从台阶上走下来,到萧爻的身旁。悄声说道:“萧公子,你对小姐做了什么?” 萧爻亦悄声说道:“小姐安睡了吗?” 药罐子道:“没有,你跟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对你不理不问的呢?”见药罐子表情神秘,也跟着感到有些奇怪。而叫了李药香两次,她也没回应。忽然间,一件事浮上心头。萧爻想起先前李药香曾认自己为兄,又叫自己留在李宅,帮她招呼武钏和花骄。但自己并没有答应,才致李药香遭那二人施诡计扣在屋子里,还差点儿闹出更大的事故来。李药香准是为这事生气。 萧爻将此事略提了提。又道:“药前辈,是我对不起李姑娘。我真不应该让她一个人招呼那两个恶贼,是我不对。” 药罐子叹了口气。道:“你真糊涂,怎能让那两个畜生单独与小姐在一块,小姐认你为兄,就是希望你能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平安。你……你……你……哎!你这样做,叫小姐如何能不动气?哎……!” 萧爻心下惶愧,药罐子这一声长叹之中,不知包含了多少的责备与怨恼。药罐子若是直接骂他几句,或许他还会好受些。但如此叹息,让萧爻更增愧疚。 只听李药香的声音说道:“药妈,你跟他多说什么?他如此无情无义,还有什么好说的?”萧爻听李药香肯出声责备,总好过她沉默不语,不理不问。 药罐子道:“小姐,我看萧公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或许是他没能想到你的用意。他也并不认识那两个坏蛋,不知他们竟会行同禽兽。萧公子固然有不是之处,但也不能完全怪他咯。只怪这世上坏人太多,太过阴险狠毒,善良的人防不胜防。” 萧爻朗声道:“你们放心,那两个恶贼逃不了的。我一定捉到他们,让他们跟李姑娘赔礼道歉。” 忽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哈哈,你要捉谁?我们来帮你。” 萧爻听到这人正是泰岳四侠中的伍伯侠。又听伍仲侠道:“萧爻,不管是谁,只要得罪了李姑娘,你一定不能放过他。” 伍叔侠道:“要说别的本事,我们泰岳四侠或许排不到天下第一,但说到捉人,我们是最在行的。” 伍季侠道:“天底下就没有我们泰岳四侠捉不到的人。” 四人说话之间,已全都奔到了杏树之下。 伍仲侠又道:“大哥,三弟,四弟。我就说萧爻喜欢李小姐,为什么呢?因为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萧爻得知李小姐被人欺负,就心里难受,争着要为李小姐出气。倘若萧爻心里不是喜欢李小姐,又怎么会要为李小姐捉坏人呢?” 伍叔侠道:“萧爻要为李小姐出气,说不定是出于侠义之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非儿女私情。” 伍季侠道:“到底是激于侠义,还是真有儿女私情,现下萧爻就在眼前,我们何必要费脑筋猜呢?直接问萧爻不就完事了?” 伍伯侠道:“对啊,对啊。萧爻,你老实交代,你说你要为李小姐捉坏人,是因为喜欢李小姐,才这样做呢?还是有别的原因?” 萧爻先时躲在大树上,便是害怕四人拿这事相问。本以为四人已经走远了,没想到四人竟会去而复返。 伍仲侠、伍叔侠、伍季侠都围着萧爻,不停地道:“萧爻,当着众人的面,你可不许撒谎。你老实告诉大家,你心里喜欢李小姐,朝思暮想,时时挂念,你不允许有人敢对李小姐不敬。” 萧爻心中暗想:“李姑娘因为我生了气,我跟她本来就有些误会,若再由四人胡说下去,只怕误会越弄越深。”道:“四位前辈,你们很想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是不是?” 伍伯侠道:“我们不想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们只要知道你心里喜欢不喜欢李小姐。你别偷换概念,顾左右而言他。” 萧爻不等其他三人说话,便接着说道:“好,你们的问题,我心里已有答案了,不过现在不能说。” 伍伯侠道:“这事天经地义,为什么不能说?” 伍仲侠道:“你别拐弯抹角,现在就说。” 忽然,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你们四个老鬼,围着我哥做什么?” 萧爻转头看去,只见萧茹芸和邵环山并肩走来。萧爻见到二人,心中大喜。道:“茹芸,邵兄。你们来了?” 邵环山抱拳道:“萧兄可还好吗?” 萧爻道:“多亏药前辈大显身手,李神医以灵丹妙药为我治伤,我要是还不能康复,那多对不起李神医的灵丹妙药。” 萧爻故意说得很大声,指望着屋子里的李药香能听得到。其实,李药香一直静静地听着。 萧爻又道:“邵兄,茹芸,那天在快活林分别之后,你们去哪里了?” 泰岳四侠围着萧茹芸。伍伯侠道:“你刚刚说我们是老鬼,为什么要叫我们老鬼?难道你觉得我们很老了吗?” 伍仲侠道:“我们四兄弟一点都不老,昨天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难道十八岁也叫老?” 伍叔侠道:“是啊,我们还青春年少,分明是四位英俊潇洒的少年英雄,你难道没看到?” 却听伍季侠气呼呼地说道:“‘老’之一字,实在欺人太甚。” 萧茹芸浑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便会被泰岳四侠怼上这么多句。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萧茹问得摸不着头脑。一时心想:“这四个人当真只满十八岁吗?可他们分明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了。”一时心中想:“这四人也能算作英俊潇洒的少年英雄?”萧茹芸心中又想:“不能叫他们老鬼,那我叫他们小鬼试试?”又道:“四个小鬼,你们刚才围着我哥做什么?” 泰岳四侠听萧茹芸叫自己作小鬼。四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古怪,模样也很滑稽。四人生来就长着一副逗人发笑的嘴脸,表情虽然古怪,四人的心里却是很认真的。 伍伯侠道:“哈哈,你用了小字,足以证明我们正当青春年少,这是不错的。可这个鬼字也太难听了,你得再改一改。” 伍仲侠道:“是啊,你见过像我们这样英俊的小鬼吗?” 伍叔侠道:“这个鬼字,是万万用不得的。” 伍季侠道:“你不妨叫我们四位小英雄试试,或者四位小帅哥也行。”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只把萧茹芸逗得乐不可支。她心中想:“这四人明显都一把年纪了,还非要说自己是青春年少的英雄。这也罢了,可英俊潇洒明明与他们无关,却硬要将这美誉冠到自己头上。像他们这份年纪的,大多数喜欢倚老卖老。这四人却十分反常,非要叫人说他们年轻俊俏,才会开心。” 萧茹芸被四人一激,也不由得激起了童趣。道:“四位小帅哥,你们今天开心了吗?” 萧茹芸说着话时,见到那四人滑稽可笑的神貌。话还没说完,自己却先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 泰岳四侠一听她的笑声,一个个攒起了眉头。伍伯侠道:“开心何等重要?你拿开心这种大事问我们,应该态度严肃,表情认真。可你嘻嘻哈哈,一点认真的样子也没,明显不够诚意。” 伍仲侠道:“这次你明显没有说好,不过我们给机会,你再说一遍。” 萧茹芸被四人缠不过,咳嗽了几声,强作镇定。一脸认真地问道:“四位小……哈哈……帅哥,你们今天开心了吗?” 萧爻趁着泰岳四侠与萧茹芸斗嘴之时,与邵环山走到了一边。问道:“邵兄,上次在快活林中,我是听到那一阵十分怪异的笛声,才被笛声震昏过去的。你们也听到笛声了吗?” 邵环山听到快活林中的事,不禁脸色严肃。道:“不错,我们也是被笛声震昏过去的。我发觉那笛声不对劲的时候,就开始运劲抵抗。奇怪的是,那笛声竟能压制住我的内力,甚至与我的内力较量,就像有人跟我比拼内力似的。我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内力,不断向我压迫而来。我的内力根本提不上来,总是被那笛声压制住。就这样对抗了一会儿,我便昏过去了。萧兄,你呢?” 萧爻道:“我也是同样的感觉。我醒来之后,慢慢回想起当时的经过。那吹奏笛子的人是以内力注入笛声之中,与我们较量。但他以一人之力,竟将我们所有的人都震昏了,这样的内力修为,实在高深莫测。不知吹奏笛子的会是什么人?” 邵环山道:“我醒来后,也曾仔细回想过当时的情况,我觉得那笛声不是中土的乐音。我与姜百钩讨论过很多次,但都不得要领。实在想不明白当时在快活林中吹奏笛子的是什么人?” 萧爻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姜百钩也醒来了?” 邵环山道:“那天,大家都昏过去之后,我是最先醒来的。其后便是姜帮主、茹芸还有其他的游龙帮帮众,但你一直昏睡不醒。我们用尽了法子,想让你醒来,但你始终睡着的。我就与茹芸一道,将你送来李宅医治。” 萧爻‘噢’的回了一声。心想:“他们用尽了法子,让我醒来,不知都用了什么法子?”忽道:“邵兄,那你醒来之后,有没有见到纪姑娘呢?还有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 邵环山摇了摇头。道:“没看到他们。”邵环山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怪异的神色,朝萧爻瞥了一眼。仿佛有话要说,但又没说出来。 萧爻道:“邵兄,你想说什么?” 邵环山道:“萧兄。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劝你。只怕说出来,你会不高兴。” 萧爻道:“邵兄,莫非兄弟做了什么不该之事?” 邵环山道:“萧兄,你也知道的,那位纪姑娘的样子虽然像中原人氏,但她使的是扶桑武功,又是那个扶桑人的师妹。就算她长得像中土女子,但我看她多半就是扶桑人。你如此挂记着一个外邦女子,我是怕你为人所误。” 萧爻的心中咯噔一下,明知邵环山所言不假。纪诗嫣的种种表现,都像足了扶桑人。自己挂记着她,实在不应该。可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割舍。萧爻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柄太刀,他的心中总还留存着一丝希望。那便是纪诗嫣不是扶桑人,而是中原汉人。纪诗嫣的心中也会像自己挂念她那样挂念着自己。 却听邵环山又道:“咱们中原可有不少年轻美貌、温婉贤淑的好姑娘。萧兄,你武艺高超,又生得一表人才。若有家室之想,只消踏踏实实地对人家好,哪个中原的姑娘会不喜欢你呢。又何必去追求一个外邦女子?非我族内,其心必异。那外邦女子纪诗嫣虽然生得美若天仙,但又哪里及得上我们中原汉家的姑娘?” 萧爻的心中却正在想:“未必是的,诗嫣未必是扶桑女子的。我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水落石出。” 泰岳四侠与萧茹芸缠了一会儿后,又都跑到萧爻这边来。伍伯侠问道:“萧爻,她当真是你妹妹吗?” 伍仲侠道:“怎么和你一点也像啊?你做哥哥的,本分老实,但她狡猾无比。你绝不是她哥。” 萧爻颇觉烦乱,只想能安静地想一想。应当到何处去寻找纪诗嫣,找到纪诗嫣以后,又该怎样问她。倘若得知她当真是扶桑人,自己又该如何? 伍叔侠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们,你心里到底喜欢不喜欢李小姐?” 萧爻道:“只要你们能追上我,我一定老老实实说出来。”说完,搜的一下,跃墙而出。他不想为这些琐事困扰,只想尽快避开。这一跃用上了龙象心法,犹如一只离线的纸鸢,跃出李家大院后,几个起来,便奔出了一两里地。 伍伯侠叫道:“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呢?逃之夭夭,非好汉所为。”伍仲侠道:“想跟我们比轻功吗?我们泰岳四侠轻功冠绝古今,无人能及。你小子跟我们比轻功,那是不自量力。” 伍叔侠道:“我们只消使出一成力道,就能将你远远地甩在后面,你只能跟在我们后面吃灰闻屁。” 伍季侠叫道:“大哥,二哥,三哥。萧爻不见人影了,我们赶快追上去吧。” 伍伯侠仍在大言不惭。他道:“为什么要赶快追上去,你还怕追不到他?岂有此理?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泰岳四侠内功第一、轻功第一、机智第一,文韬武略,胜他百倍,量他萤烛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四人说话间,也展开轻功,往萧爻所去方向追出。 第三百三十六章 茶肆 萧爻先行,泰岳四侠随后追赶,五人离开了李家大院。只一盏茶的功夫,五人便去得没了踪迹。 天已大亮,李家大院正房的大火渐渐熄灭。泰岳四侠这四个捣蛋恶作之人离去之后,大院里顿时冷清下来。 邵环山这才得空,问起大院起火之因。药罐子将花添骄和武钏来李家大院的事简略陈诉了一番。又道:“小姐心地善良,但太过单纯,想着那二人奔波辛劳,发好心留他二人宿歇,哪想到那两个猪狗竟然起歹心要加害小姐。哎!这世上好人常常会变坏,但坏人绝不会变成好人,对恶人千万不能怜悯。” 邵环山低声问道:“前辈,小姐可曾遭了毒手?” 药罐子道:“幸亏我及时赶回来,又得萧少侠出手相助,将那二人赶跑了,小姐只受了一场虚惊。我们家小姐自小长到这么大,哪受过这等屈辱?下个月初八,我们会去秋暝居找慕容扫北评理。” 邵环山道:“慕容扫北向以侠士道自居,近年来在江湖上闯下了极大的名头,想不到他手下的徒弟竟如此卑鄙龌蹉。药前辈,邵某多受李家厚恩,下个月初八,前辈去秋暝居找慕容扫北时,请带上晚辈。” 药罐子道:“好啊,得邵公子这一强援,再加上萧公子,我们足可与秋暝居扳扳手腕了。” 萧茹芸忽道:“我哥也要参与这事吗?” 药罐子向萧茹芸看了一眼,问道:“你是萧爻的妹妹?” 萧茹芸道:“是啊,如假包换。药阿姨,你说我哥会和你们一起去秋暝居找慕容扫北评理,这是真的吗?” 药罐子缓缓说道:“萧公子先前已答应过老身,以萧公子的为人,他绝不会言而无信的。”对萧爻会去秋暝居这事,药罐子似乎把握十足。 萧茹芸道:“嗯,我哥向来言出如山。他既说过要去,就一定会去的。哎!可他为何要跟那四个老鬼先走了呢?也不等着我们一起去,真是的。” 药罐子听她说到四个老鬼,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泰岳四侠,微微一笑。道:“只要萧公子答应会去,我们就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们再设法与他联络。” 萧茹芸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快去看看李姑娘吧,来了这么久,也没去问候她这个正主,可真够失礼的。”三人一道走进屋子里,去看望李药香。 李药香这时已清醒了,但她发生了这种事,心中说不出的委屈耻辱。因此,一直坐在屋中,并未出来。直到萧茹芸等人进屋之后,她才起身迎接。 萧茹芸见她双眼红肿,定是伤心已极。说了不少安慰她的话,为她舒散心情。四人在李家大院住了下来,一边修理残破的墙垣,一边准备着四月初八去秋暝居讨回公道的事。 李药香虽受了这番屈辱,但好在名节未失。萧茹芸时常陪她解闷,又听得又去秋暝成问罪,心情方始渐渐回转。重操旧业,依旧行医济民。 邵环山先时被司空贤囚禁,后得萧爻救出。其后便与萧茹芸一同闯荡江湖,邵环山既感激萧爻相救之德,对萧茹芸就倍加关照。虽然不再是威震江湖的漕帮二当家,没了以前的威风。但他心仪萧茹芸已久,此时得佳人为伴,享受到生平从来未有过温柔旖旎。在李家大院里,虽然没大事可干,但与萧茹芸的感情越来越厚,却也感到十分充实。 邵环山与萧茹芸相处得久了,所谈之事也多了,不但了解到了萧茹芸的身世,而且也得知了二十五年前萧中泰被柳生十二郎害死的事。他感激萧爻,关心萧茹芸,于是对他兄妹二人的大仇人也很上心。时不时地便会与萧茹芸谈论寻找仇人报仇这事。 李药香所居那个大院子,坐落于镇江边金山脚下。萧爻本不识路,他想甩脱泰岳四侠奔出李家大院后,不走大道,只捡荒僻路径奔行。先时还能听到泰岳四侠吵嚷的声音,奔出百余里路程后,那四人竟被他甩在了大后方。没再只到四人的说话声,萧爻收回真气,缓缓而行。 萧爻一路飞奔,到这时才得歇息,不觉已是晌午。此时正当三月交四月的时节,春光怡丽,秀美怡人。江南水乡随处可见烟柳画桥,莺莺燕燕飞驰于桥头柳叶之间,行人往来于红花绿柳之中,当真如在画中行。 萧爻放缓脚步走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泰岳四侠的声音,终于放下心来。见春光正好,不禁胸怀大畅。 萧爻赏玩着四面的风物,见景物优佳,心中大赞。远远望见前方一个三岔路口处,立着一根木杆,木杆上方挑出一面旗子,旗子呈三角形状,旗面上写着个大大的朱红色的‘茶’字。旗子新制不久,迎风招展,显得格外惹眼。 木杆侧面,搭建着一个绿竹大敞篷,这是路边的茶肆。又见大敞篷里,坐有十来个人。六名身穿土色衣裳男女,占了一桌。想是当地劳作的村夫农妇,来此饮茶解暑。 萧爻走了半天,正感口渴。自语说道:“不如去茶亭里,买碗茶喝,正好歇歇脚,也便消除疲劳。”走进敞篷里,寻了个遮荫的位置,坐了下来。 邻桌上,一个青衫少女忽然向萧爻看了过来。那女子看到萧爻,‘嗤’的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萧爻回头看去,却见领桌坐着四名青衫少女。四人的腰间都佩戴着短剑,正在低头吃东西。 萧爻一时也没在意,向四面一望,却见那茶博士在给另一桌的人送茶。萧爻向茶博士看去,见那茶博士身着一套灰色粗布衣裳,长了一张诚实憨厚的脸,额上已生了皱纹,年纪该在五十以上。那茶博士送了一壶茶后,便绕到萧爻的座前。问道:“客官喝什么茶?” 萧爻不识茶名,又不好称呼他。反问道:“有什么茶?”那茶博士说道:“有大红袍、西湖龙井、毛尖、茉莉花茶、铁观音,全是好茶。” 萧爻竖着耳朵听着,他记性本来就好。听了一遍后,已记住了茶名。便说道:“大红袍,一碗大红袍。”茶博士说道:“本亭的规矩,茶不说碗,都说壶。”萧爻说道:“那就一壶大红袍。”茶博士向伙房那边喊道:“大红袍一壶!”伙房那边自有人应了一声,不久便会煮茶送来。 茶博士又问道:“客官,还要点别的吗?”萧爻问道:“还有什么?”茶博士道:“此亭除了泡茶,还卖破沙包。专供过往客商饮食。一来解渴,二来饱肚。”萧爻心道:“破沙包?沙包破了,还怎么吃?”却说道:“那就两斤破沙包。” 茶博士说道:“本亭的规矩,沙包不说斤,都说个。”萧爻呆了一呆,心道:“他奶奶的,一个小小的茶亭,还讲究这些臭规矩。”又问道:“破沙包有多大?” 茶博士说道:“大概有拳头这般大小。” 萧爻问道:“你平时吃几个能饱。”茶博士道:“这个,要看情况而定。如果不是很饿的话,吃一个管饱。要是有三分饿了,便要吃三个,才能吃得饱。要是都饿得很了,那就要七个才能吃饱。如果是隔了一顿,没吃过东西的,那要吃十五个才能饱。要是隔了一天,没吃过东西,那要吃三十个才能饱。要是隔了三天三夜,无水米进肚的,吃八个就能饱。” 萧爻一直耐心的听着。奇怪的问道:“隔了三天没吃过东西。应该吃得更多,怎么八个就饱了?” 茶博士说道:“因为隔了三天后,已经饿过头了。食量反而要下降,所以八个就能饱。” 萧爻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茶博士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的食量各不相同。若是行伍出身的军士,常常打熬身体,食量较大,一顿吃五六十个,也很常见。要是那等身量娇弱的小家碧玉,能吃完一个,那就不错啦。不过,话再说回来,若是小家碧玉,秀户小姐,便不会在江湖上奔波,就不会来这种地方。因此,是一个也吃不上的。” 萧爻听他说到什么小家碧玉,秀户小姐,便朝那几个女子看去。心道:“这四个女子,腰悬佩剑,算是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中人,便算不得是小家碧玉了。”茶博士问道:“客官,要吃多少?” 萧爻回过神来。说道:“就我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摸着是饿得很了。方才听你说过,你饿得很的时候,吃七个能饱。我只怕要吃十个才能饱。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不但食量不尽相同,就连脾胃也大相径庭。我得先尝尝那破沙包合不合我的脾胃,要是合了我的脾胃,说不定我吃完十个后,还想再添几个。要是不合我的脾胃呢,说不定我一个也吃不下了。因此,来一个破沙包。” 萧爻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向领桌的四名女子瞧去。正好有一少女向他看来,四目相对,萧爻双眼一亮。心中暗赞:“想不到这荒僻的茶肆里,竟有此等绝美女子。” 那女子与萧爻对望了一眼,见萧爻盯着自己,随即便转过头去,将目光看向别处。 茶博士喊道:“破沙包一个!”茶博士喊完话,佝偻着身子,去伙房拿茶水和破沙包。 萧爻一人坐着,颇觉乏味,又向那四位女子瞧去。见四人正在吃破沙包,除了嚼动的响声外,没了别的声息。虽是江湖中人,却文静优雅。 茶博士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一个破沙包,走了过来。茶博士将两件物事摆到萧爻的桌上。说道:“客官,你要的东西来了。”萧爻说道:“有劳!” 茶博士说道:“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萧爻倒了一碗茶,茶水还滚烫着,一时喝不得,就由它凉着。拿着破沙包,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便觉得十分清香。向茶博士说道:“唔,这破沙包合我脾胃,再来十个。” 茶博士喊道:“破沙包十个!”茶博士喊了话,走去伙房那边。 萧爻吃了个破沙包,因茶水很烫,喝不得。抬头望去,只见自己刚刚走过的那条路上,一人头戴方巾,身着白色长袍,正朝着茶亭这边走来。萧爻见那人步履轻盈,行动极快,转眼间,便来到敞篷里。近看之下,见那人长了张方脸,面皮白净,气质华贵。 那人向萧爻拱手致意,萧爻亦抱拳还礼,那人在萧爻的对桌坐定。却看向别处,不言不语。 萧爻心想:“这人轻功不错,不知是何方高手?他是从我走过的那条路上来的,不知有没有遇到泰岳四侠。”萧爻想找人说话解闷,但见那人的脸转向了别处,不得其便,只得作罢。 茶博士送来破沙包,萧爻接着,自行吃了起来。茶博士又去招呼那白袍汉子。那汉子要了一壶茶,五个破沙包。 过了一会儿,六名村夫农妇吃喝好了,结了账,带着农具离去了。 萧爻向那白袍人看去,那人正好见到萧爻。问道:“这位兄台,莫非有什么话要说?” 萧爻笑道:“正有一事相询。” 白袍人道:“你我素不相识,你要问的事,我只怕不能……。”忽又改口道:“不过你不妨说说你要问什么。我能不能回答,那又得另当别论了。” 萧爻心道:“此人倒想得周详。”道:“在下与四位朋友比试脚力,是我先出发的,那四位朋友想是落在后头了。我刚刚从那条大道上行来,又见兄台与我走的是同一条道。因此,想问问兄台,有没有瞧见我那四位朋友?” 白袍人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至于你的朋友,那更加不认识。就算碰到过你的朋友,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萧爻怔了怔。心道:“确是此理,我倒问得莽撞了。”但许久不见泰岳四侠追上来,不免有些担心。 却听那白袍人说道:“我在路上倒是遇到了四位怪人,那四人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四人行为滑稽,遇到我之后,就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少年好汉。我回答没有,那四人很不高兴,说那不可能。更自夸他们四人轻功绝顶,理应赶在前头。我被四人缠不过,只好先走一步了。” 萧爻听他一说,便知他真的遇到了泰岳四侠。道:“那四侠怪人正是在下的朋友。我也是被他们缠不过,才先行一步的。”心道:“这人遇到泰岳四侠,竟能赶在四人的前头。如此说来,他的轻功比泰岳四侠更高一筹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茶肆二 那白袍汉子笑了笑,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便没再说话。 萧爻有心要找人说话,又道:“在下名叫萧爻,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白袍人向萧爻扫了一眼。道:“你我皆是过客,喝了这几杯茶,就各走各的。又何必多问?” 萧爻被他呛了几句,心情起伏,不便多问,又喝了一口茶。暗想:“我本想与他交个朋友,但此人竟连名姓也不愿告诉我,罢了,罢了。既然人家不愿意让我相识,我又何必问这问那,惹人讨厌。不知泰岳四侠到哪里了?” 萧爻往大道上看去,却见西边大道上一位老叟缓缓走来。那人身上穿着一件陈旧的长袍,胸前的衣襟上有不少油腻的斑纹,两只袖子都破了口子。走路的时候,风尽往袖子里吹去,足上踏着一双麻耳草鞋。手里边提着一个酒坛子,那人走得几步,便抬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喝上几大口,又再前行。脸上一副熏熏之态,像是已喝了不少。 萧爻心道:“这老者为何如此落寞?”再仔细看时,见他步履沉浑,虽七颠八倒,走得歪歪扭扭,但却不会倒下。又见他的眼眸里隐隐透着一股英悍之气,一看便知身怀上乘武学,不知为何,喝得烂醉。 那老者直接走到凉棚后方,在一张长凳上躺了下来。顺手将酒坛一扔,扔在一张桌子上。翻过身,便沉沉入睡。刚睡下,便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声。这入睡之速,倒真罕见。 萧爻心中暗暗纳奇,那老者所作所为,甚是怪异。却听得邻桌一位女子说道:“那老人家睡得好快,大白天的居然能睡着,而且一睡下就打呼噜了。真厉害,他是我见过的打呼噜最快的人。”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很是细弱,但萧爻耳力极强,却一字不差地听到了。那女子这话是对她的同伴说的。 又听其中一位女子说道:“人家是老人家嘛,老人家瞌睡多,容易疲累。要在梦乡里休息,所以一睡下就打呼噜了。” 又有一人说道:“依我看来,还是他喝下的酒所产生的效果。你们没看到吗?他刚刚一边走路,一边喝酒,一大坛酒都几乎被喝光了。人家喝了那么多酒,还能找到睡铺,单就这点功夫,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你们喝了这么多酒,一定比他醉得更厉害,你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还能走路。” 最先说话的那女子说道:“我们酒量不高,那都是没得锻炼。师傅管得多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每年就过年那几天,破例让我们喝上一两口,其他时候,你连闻都别想闻到。这酒量就好比武功,都要时常锻炼,酒量才能提高。我们平常连酒都没闻到过,哪里还有什么酒量?” 另有一女子说道:“好啊,小师妹,你原来好酒贪杯,在这里怪师傅没给你酒喝。好办啊,回到仙霞山时,我去跟师傅说。就说小师妹为了提高酒量,需要大量饮酒。请师傅她老人家千万要成人之美,给你买几百斤酒,看师傅不罚你禁闭才怪。” 又有一人说道:“就算师傅疼爱小师妹,不罚她禁闭,当真给她卖来几百斤酒。那几百斤酒一喝下去,不把小师妹醉死才怪。哎呀!可惜啊,可惜小师妹花容月貌,却早早地香消玉陨。” 又有一人说道:“到那时,人家会来打听,问师妹为何去世的?一听到是喝酒醉死的,必定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大发牢骚。那些文人墨客,定要写下许多名篇来赞咏师妹为酒国作出的杰出贡献。” 三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全都笑了起来。 那小师妹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只听她说道:“我就说了实话,哪有这么多事?你们……你们取笑我,回到山上,我去跟师傅说。我就说三位师姐乱嚼舌根,大放厥词,骂我早死。连大师姐也跟着不正经,与二师姐三师姐串通一气,要气死我。” 萧爻听四人说得有趣,不禁向那边看了过去。见那站起来的女子正是先前跟自己对过眼的。见她脸显愠怒之色,必是被她的三位师姐说得生了气。 萧爻心想:“这四人莫非是仙霞派的?”眼光一扫,却见四人的剑柄上都绣着一个‘仙’字。再无怀疑,四人必是仙霞的了。 那站起来的女子说道:“你们还笑,当真要居心气死我才肯甘休是不是?”她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里冒着粗气。看上去,气得非同小可。 却听得大道那边一人高声说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我捉住她,一定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哎呀!气死我也!” 跟着便见到两个人朝茶亭这边走了过来。两人中一个很是高大魁梧,另一个却极是瘦弱。 说话之人正是那身材高大的汉子。他一边说话,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真是要被气死了,慌忙把堵在胸前的闷气拍出去。 那瘦子跟在他身后。不住说道:“豹哥,稍安勿躁,还请不要动气。咱们这次不成,下次一定得手。气坏了身子,可大大的划不来。范不着,范不着。” 两人说话之际,已走到茶肆里来,萧爻向那身材高大的人瞥了瞥。见他生得肥头大耳,腰圆背阔。头上没一根头发,满脸尽是横肉,几乎已把眼珠盖住了。两边的大耳朵上,各挂了一个铁环,光着膀子,膀子上秀着一头张牙舞爪的豹子,长相十分凶恶。 那瘦子却尖嘴猴腮,瘦得只剩皮包骨,提起来怕只有二两。却听他道:“豹哥,你请坐下消消气。”又叫道:“博士,来两壶茶。” 茶博士佝偻着身子,道:“来了,客观请稍待。”正缓慢地走来。瘦子又叫道:“脚底板都注铜汁了吗?见大爷到来,还不快赶紧地滚过来招呼?快点,快点,大爷都快渴死了。”口气十分霸道,显得极不耐烦。 那茶博士脚下不便,却也全力颠过来,显得很是吃力。 瘦子搬过一条长凳。又道:“豹哥,你先坐。” 豹哥道:“气死我了!”重重地坐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响,那长凳四脚齐断,豹哥四仰八叉地摔倒地下。他挣扎着,没能爬起来。 那瘦子又急又怒,忙上前去扶。一边问道:“豹哥,你没摔着吧。哎哟!快起来!”但瘦子力气太弱,震得满脸通红,仍是没能将豹哥扶起来。 这时候,茶博士已走到两人的旁边,却眼睁睁看着不动。那瘦子忽然朝茶博士嚷道:“你怎么做生意的?见客人倒下,也不来帮忙扶一把。快来帮忙啊!” 茶博士却道:“哎哟!不是我掀翻他的,我为何要扶?” 那瘦子咦的叫了一声。又道:“在你家摔倒的,你不来扶?你还有理了?” 茶博士道:“你们若是来饮茶的,那便是我的客人。但你们没说过要饮茶,也就算不上客人。再说了,坐坏了我家凳子,我还要你赔呢。” 那瘦子道:“岂有此理?分明是你这凳子不结实,你拿这种劣质凳子来坑人,害豹哥摔倒了,你还反咬一口。” 茶博士道:“是他太笨重,坐坏了凳子。” 瘦子叫道:“是你的凳子不结实。怎能怪豹哥?” 茶博士道:“就是怪他太重。” 瘦子揎拳捋袖,放下那豹哥不管。却道:“你再说一遍!” 茶博士听得那瘦子出声威胁,越加来了气。鼓着双眼,也急了。较真地道:“就是怪他太……。”只听呼的一拳,已击中茶博士的嘴角。那个‘重’字还没说出来,已被瘦子击了一拳,嘴角边顿时流了血。 那瘦子一拳得手,愈发上了劲,一把蒿住茶博士的衣领。道:“大爷来教你做人!”挥拳往茶博士的头上劈下去。突然,只听他哟地叫了一声。击向茶博士的拳头忽然打偏。那瘦子停了手,忙察看自己的拳头。却见手背上青了一块,像是被石子击伤的。 那瘦子大感奇怪。无端端地,手背上怎么会肿了呢? 他扭头朝众人看来。喝道:“哪个王八蛋使的阴招?” 当瘦子与豹哥一同吵嚷着来到茶肆时,先到茶肆的人--萧爻、白袍客与那四名仙霞派的女子全都瞧着二人。 瘦子转头看向六人时,六人都在看着他。那瘦子脑袋反应也快。一看到手背伤得十分突兀,便料想到是有旁人捣鬼。但旁边站着六个人,又不敢断定是谁,于是骂问众人。 萧爻道:“是你老子我,我是你老子,你老子是我。”当那瘦子又要动手殴打茶博士时,萧爻暗中吸了块石子,对着瘦子的手背击了出去。听得瘦子在找人,便站了出来。 那茶博士手脚不便,瘦子不讲理意图欺负茶博士,都被众人看在了眼里。白袍客与仙霞派的四名女子见瘦子殴打茶博士,都想出声阻止,或是帮茶博士。但见旁观的人多了,都想着别人会来管这事,自己不用来强出头。因此,这五人谁虽看不惯那瘦子,却谁都没出声责备,更没帮忙茶博士。却是萧爻眼疾手快,见茶博士又要被瘦子打伤,抢先出了手。 瘦子心浮气躁,听萧爻说的像是绕口令,一时听不太明白。但见萧爻正义凛然,双眸间英气勃勃,不免有些心虚。又道:“你刚才用什么东西打的我?” 萧爻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用什么全凭喜好,那是你能管的吗?”萧爻激于义愤,这时却也耍起了横,不但拳脚上要打败对方,就是口头上也要占足便宜。萧爻向来不喜与人争执,更不会去讨这种便宜。这次却是被那瘦子激得火起,一时放开心思要对付那瘦子,平常的斯文儒雅也就不顾了。 那白袍客先前不待见萧爻,萧爻问他姓名,他也不肯说。但这时,却大声说道:“说得好!好好教训教训这恶徒。” 萧爻听得他竟为自己喝彩,转头看去。却见白袍客面露微笑,正看着自己。萧爻心想:“如此看来,他也是同道中人了。” 转头一瞥之际,却见仙霞派中那个小师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关注着自己。忽然间,萧爻满脸惊奇,怔怔地看着那名女子,只觉得那女子的长相与纪诗嫣竟十分相像。但两人的衣服不同,声音略在差别。最不同的便是纪诗嫣用的是刀,那女子用的是剑。 萧爻心中叫道:“你是诗嫣吗?”仔细看着那女子。一时竟难以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纪诗嫣。 却听那女子叫道:“小心!” 那瘦子虽然为人昏聩,但也听出了自己吃了个大亏。他放下了茶博士,怒喝一声,挥着向萧爻的左肩击了过来。 萧爻听到那女子的提醒,忙回过神来。那瘦子的拳头离他肩膀已不到半尺,拳风已袭到自己的面门。 萧爻向侧一闪,避过了一拳,见瘦子的右侧露出一个极大的破绽。呼地一拳击扫过去。 瘦子怪叫了一声,抬起左手,斜抓萧爻的臂膀,五指齐张。使的却是鹰爪门的功夫。 萧爻挥手一格,使一抬擒拿手法,拿向瘦子的手肘。那瘦子脸上微微一变,急忙变招。左手抬起,直抓萧爻的面门。 萧爻迅速向左一闪,已滑到瘦子的右侧。砰地一拳,击中瘦子的右肩,那瘦子身子瘦弱,原本没多少力气。萧爻这一拳虽打得轻,却把那瘦子打得陀螺似的转起了圈子。转了几转后,晕乎乎地倒在地下。 那长得你纪诗嫣的仙霞派的女孩拍手叫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坏蛋呱呱叫。” 萧爻听得她的声音不像是纪诗嫣的。心中想道:“她与诗嫣长得太像了。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正要询问。却见那女子双眼鼓得很大,叫道:“小心你后面!” 萧爻反应过时,身子已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提了起来。那人一手抓住萧爻的后颈,一手抓住萧爻的裤腰,不费力地将萧爻高高举起。 萧多一瞥,见举起自己的人正是那个身材十分肥大的人。那人摔倒之后,自己爬了起来。见萧爻击倒了瘦子,便从萧爻的身后,将萧爻提了起来。 萧爻因见到那女子长得与纪诗嫣极像,一时想入非非,心思顿了一顿,被那肥大的人抓在了手里。 萧爻身在半家,只觉得身子忽然直往前去。睁眼一瞥,见前方是凉棚的大柱子。便知那肥胖的人举自己去砸柱子。 萧爻迅捷出手,点向那肥胖之人的大包穴。他凌空点穴,也认得极准。只听得嗤嗤两声轻响,两股真气透入肥胖之人的穴位,封住了大胖子的真气。 肥胖之人真气受阻,双手上没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 萧爻趁势一滑,从他手中滑了出来,稳稳地站在地上。喝道:“茶博士年老体衰,手脚不便,却从不怠慢顾客。你们欺负他这样的老人家,也不怕被江湖好汉耻笑?” 那瘦子道:“要你多管闲事?你是什么人?敢留个万儿吗?” 萧爻听那瘦子问自己的名姓,那是要以后伺机报复。对这二人的行径颇为不齿,却也丝毫不惧。凛然道:“我叫萧爻。你们两个叫什么?” 瘦子向萧爻横了一眼。道:“我叫赵金发,这位豹哥全名叫作唐文豹。我们打不过你。不过,你给我听好了,这笔账,迟早找你算还,有种的,你给我等着。” 萧爻心道:“他叫我等着,是去找帮手吗?就算他找来帮手,我又有何惧哉?”道:“我等你便是。” 赵金发说完,扶着唐方豹,往大道上行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茶肆三 江湖中人遇到比自己武功高强的,打不过别人,往往都住手不打。但不会认输,却要放下几句狠话,约期以后再打。这样既不会太丢面子,又避免了硬碰硬,吃眼前大亏。 赵金发和唐文豹与萧爻约了架,两人便急忙溜之大吉。眨眼间奔到前面的大树林里,再看不到踪迹了。 那白袍客说道:“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走,多少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叫他们有点怕惧,懂得收敛收敛,下次就不敢这样强凶霸道了。” 萧爻听得这话,心中起了一丝悔意。以他的轻功,要想追上赵金发和唐文豹,当然很容易就能追到。但他心中寻思:“既然已答应放走那二人了,若害怕反悔,又追上去找他二人的麻烦,如此反复无常,不是好汉的所为。”这么一想,那点悔意也即消失了。 萧爻道:“只怪在下考虑不周。” 那白袍客微微一笑。道:“兄台也不必自责,就让他们去吧。依我看来,过不了多久,那两人便会去而复返。等他们再来时,多半会添上许多帮手。” 萧爻道:“你是说,他们是去找帮手?” 白袍客道:“我也是猜的。” 萧爻点了点头。无论赵金发和唐文豹会不会去找帮手,却也管不到了。这件事也就放在了一旁,没作理会。萧爻侧头去看那长得很像纪诗嫣的女子。不由得心中泛起了一个很大的疑问,这位仙霞派的姑娘与诗嫣长得太像了,这真是太奇怪了。 但隐约冒出一丝喜悦。这位仙霞派的姑娘一定是中原女子,既然纪诗嫣与中原女子长得极像,那她是扶桑人的可能就消弱了一大半。纪诗嫣虽然与扶桑人柳生石雄是师兄妹,但她到底不是扶桑人。邵环山与萧茹芸对扶桑人讳莫如深,倘若纪诗嫣不是扶桑人,而是中原汉人。那他们对纪诗嫣的态度多半就会转和,就算对纪诗嫣仍心存芥蒂,至少不会再将纪诗嫣当作夷狄外寇看待了。 萧爻摸了摸腰间那柄太刀,寻思着该去什么地方寻访纪诗嫣的下落。 只听得一声长叹,萧爻转头看去,却见先前喝醉酒的老叟忽然坐起身来。那茶博士走到老叟向前。道:“老板,你可醒来了,你为何不早些醒来?哎!” 萧爻心中微微一惊:“怎么那喝得烂醉如泥的老叟竟是这间茶肆的老板?” 却听那老叟咦地叫了一声。问道:“你的嘴为何流血啦?跟人打架了吗?” 那茶博士道:“刚才有两个冒失鬼前来捣蛋。凶残蛮横的,没半点礼貌,我气不过,跟他们理了几句。其中一个干瘦的猴子向我动手,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拳打向我的脸颊。我反应慢了一点,被他打中,这才流了点血。” 茶老板缓缓说道:“你不会武功,打不过人家,就别跟人争。老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老话又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堪称是圣哲训示,你怎么不记事呢?现在好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茶博士眉毛胡子皱成一堆,他虽然嘴角还在发痛,但对茶老板的话极不赞同。道:“嗨呀!我就是看不惯他嚣张跋扈那德行。老板啊,像他们那样的小人就该修理。夫子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对那起人,是不能让的,你越让他,他只会得寸进尺。” 茶老板却道:“像那样的小人多得数不完,你难道每遇到一个,都要去跟他争那闲气。争争吵吵,打打杀杀,那样活法,实在太累了。” 茶博士道:“可你不是凡人哪!你是鼎鼎有名的凤大侠凤鸣秋。只消你老人家放句话出来,江湖上谁敢不买涨?” 茶老板却显得十分小心,连忙嘘声,叫茶博士不可往下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想活得简单容易,轻松自在一些,就要学会放下。我今年七十一岁,算算没多少好日子了。二十年前,我退出江湖,就是不想余生还在拼斗打杀,免得将这条老命也赔进去。” 茶老板凤鸣秋虽说得很是小心,但他的话还是全给茶肆里的人听了去。 萧爻心中暗想:“他叫凤鸣秋吗?原来他也是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侠。不过他二十年前就退隐了,难怪我没听过他的名号。” 凤鸣秋又道:“那两个蛮子打伤了你,怎么不见人影了呢?” 凤鸣秋想是睡着了,刚才茶肆里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但他对那茶博士极是仁义,听到茶博士被赵金发打歪了嘴,便要追根究底。 茶博士看向萧爻。道:“是这位少侠仗义出手,将那两个蛮子赶跑了。哎!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这位少侠这样肯见义勇为的人着实不多了。”最后这句话,他说得较重,想是对凤鸣秋有些不满。 凤鸣秋向萧爻瞥了一眼。忽然打了个哈欠,显得还没睡够。只听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倒是一脸正气,可江湖中爱多管闲事的侠士们大多不得善果。你小子惹上爱管闲事这毛病,将来你的麻烦多得很了。” 萧爻见他脸上懒洋洋地,就连说话时,也是一副瞌睡绵绵的神情。大感好奇,不知他何以如此贪睡。微微一笑。道:“前辈说得是,我一定改邪归正,若是再碰到这种事,我就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哪里安静,去哪里睡觉。” 萧爻心中有些怪凤鸣秋,连茶博士被人打,他都不肯出手相助一把。这话又恰恰讽刺他贪睡不理事的毛病。 不料凤鸣秋哈哈大笑。道:“你学得挺快,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是个可造之村。” 萧爻道:“凤前辈过奖了,别的本事也许我学不会。可学假装睡觉,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本事,自问还是很有天赋的。” 这话正中凤鸣秋下怀,忽然见他来了精神。可他一来精神,一感到高兴,却又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地痛饮起来。似乎他高兴的时候要喝酒庆祝,倒霉的时候要借酒消愁,赶走霉运。总之,高兴也好,倒霉也罢,酒是时时离不开的。 凤鸣秋饮了一大口,便缓缓走到萧爻这边。问道:“会喝酒吗?” 萧爻心下已料到凤鸣秋问这话的用意。若不是要请人喝酒,又怎么会问别人会不会喝酒?微微一笑。道:“喝酒不比喝水难,只是比水略苦辣了一点,在下也曾喝过。” 凤鸣秋又道:“酒量如何?” 萧爻听他问起自己的酒量,不由得像那仙霞派的姑娘看去。记得她先前曾说过酒量与武功一样,都要平常多喝,酒量才能有所增长。又想起为了这句话,她被她的师姐们轮流调侃,逗得她又气又急。萧爻向那仙霞派中长得极像纪诗嫣的姑娘笑了笑。道:“酒量与武功一样,都要平常多锻炼,酒量才能提升。在下平常锻炼少了,酒量不高。” 那姑娘听萧爻转述自己的话,虽然并非完全一致,但意思却全无更改。她脸上颇有喜色,向萧爻投来个轻蔑的眼神,心中暗道:“我说要提高酒量,须得平时多锻炼。他怎么也学我说话了?好不害臊?” 萧爻见她眼波流转,神情态貌,宛然纪诗嫣在眼前。心中想道:“倘若当真是纪诗嫣,与自己同在江湖上行走,做一对神仙也羡慕的眷侣。哪怕只是一年,一个月甚至是一天,也心满意足了。每次得与她相遇,都匆匆而别。一别之后,便杳无信息,得到再与她相逢时,不知已隔了多少岁月,偏偏一天都如此难求。” 却听凤鸣秋说道:“你尝尝这烧刀子的味道,不过酒量浅的话,随便押一口就行了。”便将酒坛递给了萧爻。 萧爻的酒量当然并不浅,但已说过自己的酒量并不高,也不好多喝了。当下道了声谢,接过酒坛,喝了一口。却觉得那酒入口香醇,并无辛辣之味。萧爻略觉怪异,烧刀子不是这个味啊? 凤鸣秋从萧爻手上接过了酒坛,将酒递给了那白袍人。道:“你也来喝一口吧。” 那白袍客也不客气。接过酒坛,喝了一口。道:“多谢凤前辈赐酒。哎!这皇帝的御赐的汾酒可不容易喝到。” 凤鸣秋和萧爻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白袍客竟能喝出那是皇帝御赐的汾酒?这话可有点大了。 萧爻问道:“兄台不是开玩笑吧。” 白袍客道:“在下公孙翼,曾在皇宫里做过几天护卫。颇在微功,蒙今上垂赐,曾喝过这种汾酒。酒名可以造假,可酒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萧爻心想:“我先前曾问过他名字,他不肯告诉我,现在却自报家门了。他曾在皇宫里当过护卫,还得皇帝赐酒,来头不小啊。” 忽听得东南角上传来人马暄腾之声,跟着东南方的大树林里飚出一群人马。 萧爻转头看去,见前后簇拥着五六十人。五六人骑马的,另外的人却是步行而来。但见马上乘客均着黄色长袍,袍子的式样极是特异,江湖上很少见到,像是特别定制的,颜色十分鲜亮。正是锦衣卫的标配飞鱼服,那五六个骑者的马鞍上都挂着一柄刀,也是锦衣卫的特制的配刀--绣春刀。 赵金发和唐文豹两人走在最前面。赵金发不时与其中一位骑行之人说着话,又向着茶亭这边指指点点。 却听得凤鸣秋说道:“我就说爱多管闲事江湖好汉,都没什么善果。我没说错吧,萧爻,你的麻烦到了。” 萧爻原也想过,赵金发和唐文豹会去找帮手,但没想到两人竟能找来这许多人马。 却听公孙翼道:“是锦衣卫的。” 萧爻隐约记起,数月之前,曾抓到过三名锦衣卫武士。公孙翼既在皇宫里当过护卫,自然对官场中人更为熟知。听到公孙翼的话,再无疑惑,来的确是锦衣卫武士了。但赵金发和唐文豹不过是两个平平常常的江湖武人,为何能使唤得动锦衣卫武士呢?这就有点奇怪了。 萧爻道:“我看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走吧。” 那五六十人马喧闹着,如潮水似的奔涌过来。其中一位骑马的中年武士右手一扬,其余人全都停了下来。步调整齐,丝毫不乱。虽是武士,但这般令行禁止,却及得上军队了。 那名武士显然是这群锦衣卫的首领。只听他朗然说道:“全都围起来!” 众武士纷纷抽出绣春刀,奔过来将茶肆围了个水泄不通。但见刀锋林立,白光闪闪,十分耀眼。 萧爻心道:“这事是我挑起的,不能连累旁人了。” 便向前迈出五步,走到那首领的马前。抱拳道:“草民萧爻,见过武士大人。大人真好兴致,竟带着这么多武士来围着我们这些良民,大人真是威武不凡啊。” 那首领向萧爻瞥了一眼。道:“你就是萧爻?” 萧爻还没说话,却听站在首领旁边的赵金发说道:“他就是萧爻。” 萧爻看向赵金发。道:“哟,是赵兄啊。只一会儿不见,赵兄拍马屁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了,恭喜啊恭喜。” 赵金发怔了怔,一时没能明白萧爻话中之意。他暗觉奇怪,忽然眉头一展,才反应过来。心中暗想:“这小子见我引来了这么多锦衣卫武士,定然是怕了。他胡言乱语,是想讨好我,叫我不杀他。哼哼……!他刚才要我当面出丑,岂能便宜了他。” 萧爻恭喜赵金发拍马屁的功夫又变高明了,那倒不是害怕。萧爻暗自觉得,赵金发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使唤得这么多的锦衣卫武士,就算他与那个首领关系很好。也必定拍了不少马屁,才能说动这许多人前辈。 赵金发将萧爻的意思理解错了,以为萧爻害怕。于是说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就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说不定我会请求王大人,对你所犯之罪,从轻发落。” 萧爻暗暗一惊,顿时感觉到被赵金发冤枉了。道“我犯了什么罪?” 赵金发道:“嘿嘿,你勾结乱党,图谋不轨。照大明律令,应当株连九族。还不快快投降?” 第三百三十九章 茶肆四 萧爻听得赵金发污蔑自己勾结乱党,一时如坠入五里云中。问道:“我勾结什么乱党?赵金发,你疯了吗?” 赵金发道:“嘿嘿,你们都是东林党余孽。刚刚在茶肆里聚众谋反。想要弹劾魏公公,再兴复社。幸亏我及时发现了你们的不轨之心,还不快快投降。” 萧爻心中暗道:“东林党?东林党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末党争: 公元1572年6月,明穆宗朱载垕驾崩,传位于时满十岁的皇太子朱翊钧,史称万历皇帝。万历皇帝即位之初,由顾命大臣张居正辅政。 《明史.张居正传》记载。“居正为政,以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主;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是说张居正执掌朝政期间,以尊崇皇权、考核官吏、明信赏罚,统一号令为主。虽然在万里之外,早晨下令,到了傍晚即得到施行。 张居正执政时,修明法度,政令清明。重用武将李成梁镇守辽边,戚继光镇守蓟门。因此大明朝一度繁荣富强。据《明史.神宗二》记载:“神宗冲龄践阼,江陵秉政,综核名实,国势几于富强。” 公元1582年,张居正病逝。大明朝朝政日益衰微。“继乃因循牵制,晏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万历皇帝久居深宫,朝纲废弛,皇帝与臣民之间被隔离开来。 “于是小人好权趋利者驰骛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雠,门户纷然角立。驯至悊、愍,邪党滋蔓。在廷正类无深识远虑以折其机牙,而不胜忿激,交相攻讦。”朝廷里便有两派人物相互对峙。一派是以追名逐利为目的,笼络权臣,勾结势力。一派是以名节为重,两派之间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东林党的来历: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建造于江苏无锡市的东林书院,也称龟山书院。是北宋哲学家、文学家杨时长期讲学的地方。杨时去世后,废弃不用。公元1604年,著名学者顾宪成等人重兴修建东林书院,聚众讲学。顾宪成等学者倡导“读书、讲学、爱国“的精神,引起当时全国学者普遍响应,一时声名大著。 其时大明朝北边有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军,时时滋扰,内部多地不时有暴乱发生。加上万历皇帝不理政事,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大明江山已风雨飘摇。 史书记载:“以致人主蓄疑,贤奸杂用,溃败决裂,不可振救。故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岂不谅欤。光宗潜德久彰,海内属望,而嗣服一月,天不假年,措施未展,三案构争,党祸益炽,可哀也夫!” 大明朝由盛转衰,实则是从万历后期开始的。史传里称万历皇帝二十五年不上朝,是万史上最懒惰的皇帝。公元1620年8月,这位饱受诟病,留下无数朝政问题的万历皇帝终于驾崩,由他的儿子光宗继位。本可扫除疲敝,重兴基业。然而,光宗皇帝在位不到一月,便因病驾崩。就在那不到一个月的时期内,发生了著名的明末三大疑案。即‘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时到今日,这三大谜案仍存在着巨大的争议。 被罢黜里居的顾宪成、高攀龙等人先后主盟东林书院,聚众讲学。东林书院每年一大会,或春或秋,临期酌定。先半月遣帖启知。每月一小会,除正月、六月、七月、十二月祁寒盛暑不举外,二月、八月,以仲丁之日为始,会各三日。愿赴者至,不必遍启。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此外,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凡在会中,各虚怀以听。 在讲学之余,他们还讽议朝政,裁量当朝人物,指陈时弊,锐意图新;主张志在世道,躬行实践,反对空发议论,脱离实际。因此倾动朝野,海内一些抱道忤时的士大夫等都仰慕应和,闻风响附,皆以东林为归,学舍至不能容,一时盛况空前,成为江南人文荟萃的一大区会,又是议论国事的主要舆论中心。 光宗皇帝驾崩以后,传位给熹宗皇帝朱由校。熹宗皇帝崇信宦官魏忠贤,魏忠贤逐渐掌握了大明内庭的权力。 当顾宪成等人兴起东林党的里,魏忠贤想去投靠,但不得待见。由那时起,魏忠贤对东林党就怀恨在心。到魏忠贤掌权了,自然而然的要伺机报复那些书呆子。又恰好魏忠贤一边笼络内庭势力,一边不断向熹宗皇帝进谗言,弹劾东林党。 东林党人叶向高、邹元标、杨涟、赵南星等人得到执政的机会,浙、昆、宣各党派一度受到排斥。为时不久,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宦与浙、齐、楚、宣、昆各党中的一部分人结成联盟,被东林党称为“阉党“,异军突起。 魏忠贤很快升任为司礼秉笔太监,又提督东厂,朝廷内外,“遍置死党“,从而把持朝纲,为所欲为。东林党人激烈反对“阉党“掌权。杨涟上疏劾魏忠贤二十四大奸恶,被锦衣缇骑逮捕。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黄尊素等人也被捕处死,东林党受挫。 公元1625年,魏忠贤下令拆毁东林书院,并命其爪牙缉捕东林党人氏。东林党遭受重击,渐渐没落。 这时,凤鸣秋向那锦衣卫首领说道:“启禀王大人,我们都是句容县最善良老实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东林党,更谈不上去勾结了,还请大人明察。” 赵金发道:“你分明就是东林党余孽,还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诓骗大人。你罪加一等。”赵金发转头看着那姓的统领。躬身行了一礼。道:“大人,他们确是东林党余孽,刚才就在茶肆里密谋造反。还请大人将他们拿下,捉回刑部审问。” 那个与纪诗嫣长得很像的女子忽然说道:“姓赵的,你胡说八道。我才不是什么东林党的呢。你听好了,我是仙霞派的,我叫林佩蓉。” 萧爻向林佩蓉看了看。心道:“她当真不是诗嫣。”萧爻向林佩蓉说道:“林姑娘,赵金发是冲我来的,你们请退开。” 林佩蓉道:“我退得了吗,你没看到,他们把我们包围了。” 萧爻向四面一看,四周全是锦衣卫武士,一个个杀气腾腾,只要那姓王的统领一声令下,这几十名锦衣卫武士必定向自己围攻过来。到那时不免一场厮杀。萧爻既不愿击伤这些锦衣卫武士,也不愿他们击伤其他的人。向赵金发说道:“姓赵的,先前是我得罪了你。与他们无关,你要怎样对付我都行,但请你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离去。” 赵金发向仙霞派四名女子瞧了瞧,色心大起。心道:“这四名绝色美人,是一个也不能放过的。当然,其他的人也绝不能放跑了,要将他们一个个杀了灭口。若不然,他们将这事宣扬出去,对我可不太妙。” 赵金发道:“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茶肆里众人见赵金发不肯改口,一定将自己认作东林党余孽对待,当真是百口莫辩。萧爻心道:“既然劝不回他,只好先斗一斗了。这姓赵的污蔑我是东林党的,那可千万不能承认。先逃出去,留着性命,才有洗白的一天。” 他心中又想:“这位公孙翼不知是何门派的,但他一直并未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起来,他丝毫不惧。一会儿倘若斗起来,他自然能应付。可那四位仙霞派的姑娘就不好说了。到时,我须护她们周全,让她们平安离开才是。至于洗白罪名,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萧爻审时度势,心念电转。又想:“我从来没听过东林党的事。这次出山,本是为了寻找大仇人柳生十二郎,至今也没找到那大仇人。现在倒好,正该做的没半点头绪,偏偏遇到这些怪事,竟然被污蔑成乱臣贼子。嘿嘿,是怪我运气太背,没遇到过一件好事,还是怪江湖上人心太坏,处心积虑地要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 忽听公孙翼道:“你姓王,你当上总旗有几天了。” 那姓王的名叫王彪。听公孙翼一言道出自己的官阶,不由得脸上微微一变。随即喝道:“大胆刁民,老爷的官衔是皇上册封的。是你问得的吗?” 公孙翼哈哈一笑。又道:“锦衣卫五虎,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呈秀。你依附的是哪一个?” 自魏忠贤升任东厂提督以后,权势日益加重,东厂盖过了锦衣卫。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呈秀号称锦衣卫五虎,都是魏忠贤的下属。但这五人因手段毒辣而名闻天下。为魏忠贤深所器重,也都是当朝红人。但凡锦衣卫武士,没人会不知道五虎之名,更没人敢不对五虎毕恭毕敬。 萧爻心中却想:“公孙翼曾说他自己做过皇帝的护卫,这些武士是皇帝册封的。皇帝的护卫与皇帝的武士要争斗了,这不全乱了吗?” 王彪听得公孙翼竟直称五虎之名,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暗想:“这人对五虎如此熟知,莫非他与他们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倘若真是这样,那可不是我敢得罪的主啊。”但又想:“五虎驰名天下已久,江湖中人多有知其名姓者,这人能道出五虎之名,也属常事。我可不能自己吓自己,在他面前失了威风。”喝问道:“你是何人?锦衣卫五虎的大名,也是你乱叫得的吗?” 公孙翼道:“锦衣卫的千户嘛,算是四品,也不是太大。不过他们身后有魏忠贤撑腰,倒是个祸患。” 王彪听到这话,便即放下心来。他既然口称锦衣卫五虎是祸患,那就是与锦衣卫敌对的一方,再不是五虎的朋友。 赵金发生怕他改口,放过萧爻。又鼓动道:“嘿嘿,名姓是可以胡乱改造的。但你们是东林党余孽的身份确凿无疑。王大人,请下令,东林党老是跟魏公公作对,跟皇帝陛下作对,他们妄议朝政,罪大恶极。剿除东林党余孽,有功无过。” 王彪听到有功无过这几个字,立时动容。喝令道:“统统拿下!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五十多名锦衣卫武士听得王总旗的号令,高声呼喊着,纷纷冲进凉棚,拔刀便砍。 萧爻等人早已作好准备,倒不如何惊惶。仙霞派四名女子无端端地卷进了纷争之中,无可奈何,都抽出腰间佩剑,自卫应战。 只听得那一人大声喝道:“师妹们,贼人不肯放饶我们,只好出剑自卫了,结四象剑阵。” 其他三人点了点头,四女分站四角,结成了四象剑阵。相互救护,彼此照应。围攻她们的七八名武士刚冲过去,便为其所伤,立即又有七八名武士补过去。一边是剑阵,一边是绣春刀刀阵,两边斗得很是剧烈。 萧爻无意伤害那些武士,在人群中左躲右闪。仗着龙象心法里记载的绝顶轻功,在刀缝剑林之间穿梭往来,快如游鱼,那些武士没能伤到他,所使招式,大多招呼到自己人身上。 萧爻一边游走,一边审视局势。几个起落,跃到凉棚中一根大柱子上,见仙霞派四女能应付得来,便放了心。向另一边看去,见公孙翼正对付三名锦衣卫武士,也未落下风。另一边凤鸣秋抱着一只大酒坛,与七八名锦衣卫武士游斗着。凤鸣秋哇哇大叫,只躲不攻,看上去左支右绌,但那些武士的刀却休想能沾到他的衣角。 萧爻心中暗赞:“凤前辈才是真正的武功高手,他只避不攻,那都是不愿伤到这些武士了。” 这时,却有三名中年汉子分从左中右三个方位向萧爻攻了过来。一人砍萧爻的左脚,一人砍萧爻有右腿,另一人切向萧爻胸膛。 萧爻顺势一滑,向后闪避。只听得咔擦一声响,三柄刀同时砍在木柱子上,柱子立断,凉棚倒下了一角。 萧爻从凉棚里蹦出来,顺手夺过一柄绣春刀。翻转刀背,向攻上前来的一名中年武士的手腕上拍下去。那名武士吃痛,手中刀被拍落地下,他惨叫一声,还以为手腕被砍断了。待见到手腕还在时,才发觉是虚惊一场,竟是自己吓自己。 萧爻时时关注眼前阵势,这时,见围攻仙霞派四女的武士越来越多。那四人虽占得四象剑阵相互救应,一时还能应付,但过不多时,必会有人受伤。 萧爻心道:“仙霞派的四名年轻姑娘最是冤枉,可不能看着他们受伤。”只见那个四名武士正在缠着那个名叫林佩蓉的姑娘,林佩蓉以一挡四,将手中长剑挥舞得如疾风暴雨一般,形成了一个剑圈,护在自己的四周。她受四人围攻,有些应付不来,只能守御了。 萧爻心想:“林姑娘的剑法也很不错,但受四人同时围攻,只怕要受伤。”从人缝中间绕了过去,挥刀向一名武士的手肘上拍去。 那名武士正全力攻击林佩蓉,哪想到身后忽来了大敌。被萧爻一拍即中,单刀脱手而飞。那人没了兵刃,随即转身,向萧爻的面门击出一拳。萧爻道:“还打吗?”反过刀柄,在那人出手之前,先点中了他的气海穴,只见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爻又以刀柄点倒了另外两人。林佩蓉见倒下了三名大敌,只对付一人,勇气斗增。唰唰唰,向那人连劈三剑。将那人攻得手忙脚乱,找不着北。林佩蓉举剑斜刺,正刺中那汉子的肩头。 鲜血洒落出来,那汉子痛苦难当,远远地逃到了一边。 林佩蓉道:“看不出来,你武功很高明啊。多谢啊。” 萧爻笑道:“小事一桩,姑娘的剑法也很漂亮。” 第三百四十章 茶肆五 萧爻心中暗想:“要是眼前之人是纪诗嫣,自己得与她并肩作战,那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这时,有三名武士同时挥刀从萧爻后方砍出。林佩蓉叫道:“小心你后面。” 萧爻回头一看,只见三人的中下路都露出了破绽,忽然间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从关天赐手上学过了一门玄月剑法。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萧爻心想:“虽然没有剑,但这把刀也可顶剑使一使了。”心中想定,迅捷地使出一招叶落知秋,以刀代剑,向那三名武士的腿上切了过去。 只听嘶的一声,如棉帛撕裂时发出的声响,钢刀在那三人的腿上切过,顿时鲜血淋漓。那三人的刀来不及砍中萧爻,先自跪倒在地。啊啊大叫,苦不堪言。 林佩蓉咦叫了一声。颇为讶异地看着萧爻,似乎对萧爻的剑法很是赞赏。 萧爻所使的那招叶落知秋本来十分狠辣,原来的招式是切向对方的膝盖骨,将膝盖骨切断之后,对方的脚便算废了。但萧爻出手之时,留有余地。他心中想着那些武士都非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自己的生死大仇。他们虽然来势汹汹,要想捉住自己,但他们既没那本事伤到自己,也就范不着将他们杀戮至死。有了这么一点善念,出手时将刀向上移了三寸,虽然与原来的剑法相比出了些偏差,但保住了那三人的脚。若非如此,这一刀切向那三人膝盖,那三人的下肢立即断了,从此成了废人。 萧爻刚杀退那三人,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有三人向他围攻过来,却从三个方位攻向萧爻。 萧爻自从学会玄月剑法后,还没怎么用过。他刚刚使了一招,便收到立竿见影的奇效,不由得信心倍增,对玄月剑法的威力大加赞赏。心中想道:“关天赐关前辈神州一剑的外号果然不是白叫的。神州一剑,另外一个意思便是中原剑术的第一人。关前辈所会的剑术当然不止玄月剑法,必定还有许多神妙无方的剑法是我没见识过的。他只传给我一路玄月剑法,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要是再练会其他的剑法,那还怎么得了?不但神州一剑之名当之无愧,就算叫他中原第一人,那也是当得起的。” 萧爻想到此处,对关天赐的剑术又看高了一层。他心中想着关天赐年轻时候持剑纵横江湖的情景,不知多少与关天赐同时代的英雄好汉都曾败在他的剑下。 萧爻心中想着这些事,但出手丝毫不慢。他将刀当作剑来用,用刀来运使剑法,却半点违和之意也没,似乎宝剑就是这样使的。 林佩蓉一面攻敌,一面留意萧爻的剑法。见他身子极是灵活,一招招奇妙怪异的剑法更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行其当行,止则正当时候,行止快慢,拿捏得恰到好处。 林佩蓉不由得大加赞服。心道:“在仙霞山时,师傅曾说过,我们仙霞派的剑法原本并不如何了不起。论飘逸灵动,不如峨眉派的那群尼姑。若说沉重浑厚,却又不及少林剑法。后来我派出现了一位天资聪颖的前辈,叫作紫阳仙姑,紫阳仙姑对我派剑法大加改良,吸取精华,弃其糟粕。削剪掉原来剑法中的许多伪饰和虚招,以直截了当的剑招代替。原先的剑法中有些剑招太过单一,这样的招式攻其一点,不见其余,便巧借他派优佳的剑法加以熔炼,使其丰满圆润。资阳仙姑穷数十年之功,将我派剑法改良过后,才使得我们仙霞派的剑法得以脱颖而出,成为江湖上一门独一无二的仙霞剑法。” 林佩蓉又想:“我原本以为,仙霞派的剑法独占到‘空灵飘逸’这四个字,是为其他门派远所不及。没想到萧爻的剑法也是空灵秀逸,一招招,一剑剑均从敌人完全预料不到的地方刺出。说到飘逸绝伦,轻尘不染,萧爻的剑法足可与我们仙霞派的剑法一比高下。但他的剑法又明显与我们的不太同。于飘逸灵快之中,不泛阳刚潇洒之美。我们仙霞派的剑法却太过轻柔舒缓,如风吹湖面,卷起千层涟漪,舒舒散散地飘扬开去,似乎没个尽头。但却缺乏了劈波斩浪的那股劲头。” 林佩蓉一面应敌,一面观赏,对萧爻的剑法越看越是喜欢。她原本是学剑法的,见到别人的剑法比自己的更加高明,更加优美,禁不住心驰神往,想化为自己所有。她又想:“萧爻的剑法却是从哪里学来的呢?我看他的剑法之中,有许多剑招与我们仙霞派的青阳剑法很相似,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嗯,一会儿杀退这些可恶的锦衣卫武士,可要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她却哪里知道,萧爻所使的玄月剑法。是关天赐耗时二十年,集毕身心血熔炼而成。一招一式,均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不仅具备杀敌致胜之效,更是美感与实用并存。 萧爻与锦衣卫武士相斗之际,却也留意着林佩蓉这边。但萧爻对剑道所知无多,却看不出林佩蓉剑法中的奇异之处。他也并不能发觉自己的剑法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按着关天赐所授秘诀,一招一招规规矩矩地使。觉得使出的每一招都深具灵效,若非迫使对方退后,便要令对方撒手丢刀。见林佩蓉姿势美妙,剑法轻灵,心中钦仰不已。 萧爻将那套玄月剑法使出了三十多招时,已伤到十来名武士。忽然,只听得凤鸣秋问道:“萧爻,你……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萧爻转头看去,见凤鸣秋满脸关注之色,十分较真地望着自己。萧爻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突然间,他想起了在丁家村遇到李月红。李月红说出萧中泰被扶桑人柳生十二郎害死的经过。 二十五年前,柳生十二郎学成扶桑国的剑道刀术,成为扶桑国第一高手。但在柳生十二郎的心中,成为扶桑国的第一人是远远不够的。他时刻挂记着与扶桑国隔海相望的中原,那里生活着太多的武功高手。而中原的武术流传久远,博大精深。中原武术比之扶桑武术,就如大海比小溪。因此,他携带自己的妻子伊藤嘉美,渡海来到中原,挑战各大门派。他在挑战的过程中,也在偷师学艺。来到中原不到两个月,便有许多掌门和帮主丧生于柳生十二郎的刀下。 当时,神剑山庄庄主关天赐听得扶桑浪人挑战中原武林的讯息。又听得柳生十二郎已杀害发数名高手。那些被杀死的高手当中,有好几个是关天赐的知交好友。关天赐闻讯,便偕同大弟子凤鸣秋同去阻止柳生十二郎。关天赐在太湖边上撞到了柳生十二郎,两人大战一场,关天赐重创柳生十二郎。 萧爻心中想道:“当年关前辈携带大弟子凤鸣秋前去阻止柳生十二郎。这么说,凤鸣秋前辈见过柳生十二郎,啊呀! 凤前辈肯定记得柳生十二郎长什么样子,武功如何,最擅长的是什么武术。凤前辈就在眼前,我竟差点儿当面错过,真是该死。” 萧爻唰唰唰地使出三刀,都是玄月剑法中的最高明的招式,杀退了围在他身旁的三人。 凤鸣秋这时已将围在他那边武士全都打倒在地,仔细辨识着萧爻的剑法。见到萧爻的这三招剑法后,脸上的狐疑更重了一层。凤鸣秋又问道:“萧爻,你……你这剑法到底从何人手中学来的?” 凤鸣秋几步跨到萧爻身旁。双眼中精光大盛,凝望着萧爻。 萧爻道:“是关前辈传给在下的。” 凤鸣秋听到‘关前辈’三个字,脸色大变,神情激荡。道:“你……你说清楚点,哪……哪个关前辈?” 萧爻道:“就是关天赐关老前辈。” 凤鸣秋大叫一声,满脸欢喜之色。叫道:“师傅!是师傅!”他喜极而泣,双眼里流出一激动的泪水。萧爻道:“凤前辈,你怎么了?” 凤鸣秋忽然转过头来,激动地捏住萧爻的肩膀。大声道:“快说!师傅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萧爻被他捏得有点疼。道:“关前辈在哪里,我也不得而知。”忽然间,许多疑问涌上心头。关天赐既是凤鸣秋的师傅,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定然很深厚的。那凤鸣秋为何竟不知道自己师傅的下落,还要问自己这个外人?从凤鸣秋听到关天赐的讯息时,激荡难言的神情来看,显然他们师徒没见到面已有数年,说不定还要更长一些。那么他们师徒是为了什么事分开的呢? 凤鸣秋道:“你撒谎!你刚才所使的剑法,明明就是我神剑山庄的剑法。普天之下,除了师傅,没人会得。师傅既然把这等绝世神功也传了给你,你会不知道他的下落?” 萧爻暗想:“原来凤鸣秋认出了我使的剑法。啊,是了。凤鸣秋是关天赐的大弟子,他对关天赐的武功剑术自然最为熟悉,我使的玄月剑法是关前辈传的。凤前辈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路剑法的来源。可我却是刚才才想起他与关前辈是师徒关系的,哎,可算是后知后觉了。” 萧爻道:“前辈,我没有撒谎。一个月以前,我在东海边的一座孤岛上遇到了关前辈。后来,蒙关前辈垂赐,将这路玄月剑法传授给我。传完剑法,我忽然晕倒了。等我醒来时,关前辈却已不知去向。” 凤鸣秋道:“你说得是真的?” 萧爻道:“晚辈受关前辈传剑大恩,前辈又是关前辈的首席大弟子,晚辈如何敢以谎言期满前辈,害你们师徒不能见面呢?” 关天赐慢慢地松开了手。喃喃说道:“师傅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不愿让我们见到,我们自然找不到他。哎!” 萧爻问道:“凤前辈,你与尊师关前辈有好久没见过面了?” 凤鸣秋面色颇为沮丧。道:“二十二年了。”又问:“你刚刚使的剑法名叫玄月剑法?是一个月以前,师傅传给你的?” 萧爻道:“是的。” 凤鸣秋沉吟着道:“我以前可没见过这路剑法。难道是师傅最近创制的?” 又听他说道:“嗯,多半是了。二十多年前,师傅自己也不会这路剑法。定是他与我们分散后,自己钻研出来的。哎呀!师傅今年九十六岁,二十二年前,他已是七十四岁了呀。如此高龄,竟还能自创剑法,这可让人不敢相信。” 萧爻望着凤鸣秋,但见他满脸沉思之态,对他所说的话,却是一句也答不上。又听他说道:“嗯,师傅他老人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古往今来,我看或许只有少林寺的达摩和尚和武当派的张三丰能稍胜他半筹,当真动手的话,他二人是否能胜师傅半筹,还真说不准。但那两人比师傅略微高一些,恐怕是有的。达摩和尚能在年纪很老的时候,面壁九年,创下了易筋经神功。以师傅的天赋,在年逾古稀之时,能创下玄月剑法,也就不足为怪了。嗯,师傅创下玄月剑法,不足为怪,简直可以说是很正常的。我怎么能怀疑师傅的本事呢?” 萧爻听他自问自答,但又算符合逻辑,当真插不了话。听他猜量关天赐的本事,反复揣摩了几次后,才敢相信。想必是他们师徒久不见面,而致彼此生分之故了。 凤鸣秋道:“师傅怎么会把这路剑法传给你呢?” 萧爻心道:“关前辈当初传我剑法时,似乎没说过为什么要传我剑法。我也是不知不觉地就学会了。”又想,这番话自己能信,但如何能取信凤鸣秋这位老江湖?心念一转,只好临场编造了。道:“关前辈传我剑法时,曾对晚辈说过,这门玄月剑法是关前辈观照天地万物变化之象领悟得来,临风而动,待云而舞。剑法高深,依我的天赋,原本是学不了这路剑法的。我就问他‘前辈,那什么人可以学这路剑法?’关前辈对我说道‘只有我的大徒弟凤鸣秋才能将这门剑法发扬光大’。” 凤鸣秋听到这话,脸上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师傅当真是这样说?” 萧爻见凤鸣秋已快相信了。道:“关前辈是武林高人。他的话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错的。” 凤鸣秋喜不自禁,转了转,用力地搓着手。道:“我们七位师兄弟当中,到底谁的武学天赋最高,一直没个定论。哈哈,师傅终于承认了,天赋最高者不是我凤鸣秋,还能是谁?” 凤鸣秋忽然说道:“慕容扫北,司马镇南,四师弟,五师弟,六师弟,七师弟。可惜你们没能听到师傅他老人家的评语。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师傅终于承认了,我们神剑八雄之中,是我这个做大师哥的武学天赋最高,你们都望尘莫及,哈哈哈……。” 凤鸣秋狂喜大笑,志得意满,当真比捡到任何美玉珍宝还更欢快高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茶肆六 王彪这次受赵金发鼓动,携带了五十多名锦衣卫武士前来捉拿萧爻等人。他所带来的这些锦衣卫武士大多是从民间海选来的力士、武夫,经过三场比拼,裁汰部分之后,留下了力气大、武功高的那部分,编入卫所就职。 这些锦衣卫武士原本也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在江湖中也能排得上三四流。他们常常奉命缉捕朝庭要犯,那都是手到擒来,从来不会失手。但这次遇到的,却是他们生平从所未遇过的武功高手。 凤鸣秋是关天赐的大徒弟,剑法高超,武功卓绝。早在数十年前,就已名震武林。萧爻虽是初出茅庐,但身具七八项神功。那些锦衣卫武士与他们的武功悬殊较大。若对付一般武人,倒还轻而易举地就可拿下,此时与萧爻、凤鸣秋这样的高手过招,纵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也休想沾到二人的衣角。萧爻与凤鸣秋出手时都留有余地,只将武士伤到,却不下狠手杀戮。不一会儿,五十多名武士就受伤倒下的一大片。 公孙翼出手狠辣,毫不容情,那些锦衣卫武士若是对上他,大多交手不上十个回合,便丧命于公孙翼手下。斗到这时,公孙翼已杀了八九名锦衣卫武士。 那些锦衣卫武士却也十分凶悍,见到同伴惨死,都奋勇向前,去找公孙翼拼命。公孙翼哈哈大笑。出手更加的狠辣。只见他身子一晃,疏忽间闪动着。只一滑,咚咚一响,拳头已击中两名武士的喉头。那两名武士哼也没哼一声,倒在地下,立即断了气。 萧爻看得触目惊心。他虽然在江湖上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但从来没动手杀过人,见公孙翼大笑之间,便出手杀死了两个人,出手如此狠辣,当真不敢再看。 王彪见自己所带来的手下兄弟,眨眼间便被杀死了数人。王彪心惊之余,也甚是愤怒。他心中想道:“我能坐上锦衣卫总旗这个职位,全靠着手下兄弟的支撑。若是没了手下这些兄弟,我还能当什么总旗,我就算当了总旗,可没了手下兄弟的话,又命令谁?” 锦衣卫是明朝特有的一种官阶,自明太祖朱元璋手上创立,其后的明朝皇帝便沿袭下来。锦衣卫中最次等的是武士,再往上是总旗,总旗属七品。王彪最开始加入锦衣卫时,也只一名武士。 王彪原先有一位表兄,名叫杜人晦,是江苏苏州城吴县的一名举子。因仰慕东林党,而加入东林党讲学。东林书院被焚毁以后,无数东林党人氏被捕入狱。督人晦因是新进,又事先得到讯息,故得以逃脱。 杜人晦逃脱之后,联络各方分散的东林党人氏。常常聚会,商议复社之事。杜人晦的事,王彪向来十分熟悉,也常暗中跟踪打探。知道杜人晦等东林党人氏聚集之地。 魏忠贤四处派人抓捕东林党漏网之鱼。半年之前,王彪见加入锦衣卫,未有功劳,不受重用。听闻锦衣卫要缉捕东林党人氏。王彪告发了他的表兄杜人晦,锦衣卫布下大局,一举擒获数十名东林党人氏,包括王彪的表兄杜人晦也在其内。 因王彪是首告,立了大功,故提拔他做了锦衣卫总旗之职。王彪念着自己的官阶来得十分不易。倘若手下武士一个个横死当地。那他这个总旗就成了虚职,必定是保不住的。 王彪呼喝一声。从人群中跳出来,挥刀直斩。唰的一声,切向公孙翼的后背。 公孙翼斗得正激烈。此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身后有刀声响起,便知来了大敌。他正当挥拳头击打前方的两名武士。但这时却只得放下前面的人,先顾着后方。毕竟保全性命要紧。 公孙翼头也不回,斜向旁边一闪,反手上抓,抓向王彪的手腕。王彪刀招一变,横斩公孙翼的手臂。 公孙翼又向旁一闪,侧过身来。左拳直进,击打王彪的左肩。王彪大喝一声。侧身斜避,左路单刀直入,切向公孙翼的胸膛。 公孙翼叫道:“不错。你不愧是他们的总旗,武功比他们可要强得多了。不过,我问问你,你当总旗当了多久了?五虎当中,你跟随哪一个?认哪一个作干爹?” 此时是明朝天启五年(1625年)春,朝庭大权落于魏忠贤之手。锦衣卫五虎全都投靠了魏忠贤。其中田尔耕被魏忠贤推举提拔,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而杨寰、许显纯等四人与田尔耕共五人,都是魏忠贤的得力下属,人称五虎。 锦衣卫中便以五虎为首。其他在锦衣卫当职的,若非依附于田尔耕,便是依附于其他四虎。公孙翼这话,说得过分直接。然而又讽刺了王彪,那是说王彪的总旗这个职位来得不够光明正大,都是朝庭里的红人才得来的。 王彪听后,不觉又羞又怒。喝道:“乱臣贼子,休得猖狂。你王大爷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为朝庭尽力,将你这等不守王法的贼子缉拿归案。兄弟们,对付这等乱党,不必讲江湖规矩,大家伙齐上。” 五六个人纷纷应喝,围了过来。将公孙翼围在核心。公孙翼却丝毫不惧。道:“大胆王彪,你的上司田尔耕跟我喝过酒,你竟敢捉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彪听后,心中一惊。暗想:“他跟田大人喝过酒吗?那他们的交情可不一般哪。我要是真捉了他,田大人追问起来,须不好交代。哎哟!我今天咋会这样倒霉,别人不遇,竟遇到了个硬茬。这可如何是好?” 王彪心下惧怕公孙翼是个很有权势之人,捉了之后,不得立不了功,还会闯下大祸。可若是就这样凭公孙翼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吓住,在众多下属也太没面子了。王彪怔在当地,一时举棋不定,当真动手也不是,退后也为难。 公孙翼又道:“那天皇帝陛下在后花园设宴,邀请我跟田大人同去聚一聚。皇上奖励田大人,说田大人负责紫禁城的日常安危,身负重任,便奖赏了田大人一只木马。那是皇上新造的工艺,你听田大人说过吗?” 王彪心道:“三个月以前,我曾同僚说过,说田大人深受皇上厚恩。皇上将自己亲手制作的一只木马送给了田大人。那木马能骑,上面装有机关,只要一按机关,木马便会自己行走,可骑着木马四处巡查,皇上陛下天资聪颖,他设计制作的那只当真十分稀奇。全世只那么一只。田大人得皇上如此重赏,我们锦衣卫上下无不人人同感荣光。这事知道的人一向不多,只在我们锦衣卫内部流传。这王八蛋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当真与田大人有深厚的交情。甚至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若他当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呢?” 王彪更加不敢轻举妄动。怔怔地瞧着公孙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公孙翼的脸上冷冰冰地,没半点表情。又道:“哦,对了,你的职介不够,可能排不上号。田尔耕的那只木马,只给那些官阶较高的人看过。你只是个小小的七品总旗,当然没资格看到。不过,你既是锦衣卫的一名总旗,这种事,你至少应该听说过吧?” 王彪哼的一声,并不答话,只在审视着公孙翼。王彪在锦衣卫待了半年后,亲怎参与过几桩案子,却也学得了察言观色之能。能人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否撒谎。但看了半晌公孙翼后,却没能看出公孙翼的破绽。加上公孙翼所说之事,又有依据,并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这使得王彪不敢枉动。 这时候,却有一名锦衣卫武士高声喝道:“你这王八蛋,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你说皇上陛下设宴款待你,有谁看到了。倘若你真是皇上陛下的人,又怎么会跟这些反叛作乱之人混在一起?你分明是无中生有,虚张声势。” 立即有人符合道:“不错,你说你是皇上的人,有谁可以作证。这分明是故意撒谎,想骗我们放过你。你以为我们都是白痴傻蛋,有那么好骗吗?” 公孙翼却又说道:“我公孙翼是何等样人?我为何要骗你们?你们职位太低,还不够格让我骗。” 锦衣卫武士中有人说道:“岂有此理?这王八蛋当真可恶之极。他竟然将我们当作三岁的小孩,胡说八道,威吓我们,这摆明了是拿我们当弱智欺负。兄弟们,若不杀了他,天理难容。” 又有人说道:“这王八蛋不但聚众谋反,还大言不惭,妄称自己是皇上的人。不但犯了作乱之罪,还犯了欺君之罪。杀了他!” 一时之间,锦衣卫武士中传来一片‘杀了他!’、‘杀了他’的呼声。 众武士的话,当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王彪恍然大悟,随即又想:“不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这王八蛋信口开河,说他是当朝红人,还说跟真的似的。假如他当真是皇上陛下所器重的人,自然留在紫禁城皇上的身边。又怎么会流落江湖,还和这些忤逆作乱之人混在一起。这王八蛋故弄玄虚,我竟然差点儿上了他的当。” 王彪道:“兄弟们,休要听他胡说八道,给我拿下了!” 公孙翼道:“敌我不分,你们这群废物,实在该杀!好,我今天就替皇上铲除你们这群废物。” 众武士一拥而上,霎时间便有十来柄钢刀向公孙翼招呼过去。公孙翼处在众人围攻之中,十多柄刀同时向他砍去,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非受伤不可了。 萧爻与凤鸣秋说了一会儿话,见凤鸣秋神色激动,沉浸于天赋最高的喜悦之中,一时没能清醒。但见公孙翼受众人围攻,插翅难逃,当真为他担心。正要出手相助。忽然,只见公孙翼拔地而起,当真身上如长了一双羽翼。如同一只大鹏鸟似的,腾空而起。从众武士的肩膀上跃开。 萧爻不免十分惊奇。心道:“公孙翼的轻功非同寻常。”但单凭这一手轻功,实在看不出他的师承来历。 众武士没能杀伤公孙翼,不等公孙翼下落,就纷纷抢过去,挥刀往上砍。 公孙翼身在半空,腾跃之势这尽,眼看要落地。可一看,脚下等着他的是无数柄钢刀,一落下来,必定为钢刀斫伤。公孙翼反应也快,正当将落未落之际,忽然一转身,一脚踏在一名武士的肩膀上。再一借力,又向旁边闪开了。公孙翼再落地时,身边已没了那么武士。公孙翼避过危机,呼呼两掌,将奔得最近的两名武士击开。左躲右闪,与众武士重新斗在一起。一时之间,喊杀之声此起彼落。 萧爻眼看两边越找越激烈,也插不了手。忽然,只听赵金发嘿嘿冷笑。赵金发道:“你们去对付另外三个,这个小美人就交给我了。” 萧爻转头一看,只见赵金发满脸邪淫之色,瞧着林佩蓉。赵金发道:“你喜欢温柔点,还是残暴点。只要你说,我一切都听你的。” 林佩蓉柳眉倒竖,像是十分厌恶。唐文豹忽然转到林佩蓉的身后。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告诉我,我给你糖吃哦。” 林佩蓉转身一看,见到唐文豹后,眉头皱了皱,也是十分的厌恶。她心中忽然明白。这二人要对自己不利。半个字也不搭理那二人。可见到二人丑恶的神情模样,又有些害怕。将剑护在身旁,只要那二人敢越雷池半步,立即举剑便刺。 萧爻心道:“唐文豹与赵金发坏得很,他们要对林姑娘不利了。我得上去帮帮她。” 正要上前,忽然眼前多了四人。将自己围了起来。那四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岳四侠到了。泰岳四侠围着萧爻。伍伯侠道:“哈哈,萧爻,我们终于赶上你了。” 伍仲侠道:“大哥,你这话不对,为什么是我们赶上了萧爻。你用这个‘赶’字,那就是说我们与萧爻比轻功,是我们落后了。” 伍叔侠道:“不对,不对,我们泰岳四侠轻功绝顶,怎么会落后萧爻?” 伍季侠道:“不对,对。” 其他三人听了后。伍伯侠道:“四弟,你说了对,为何又说不对?天下间可没有这样说话的道理。” 伍仲侠道:“对和不对,只能说一样。说了对,就不能再说不对。” 伍叔侠道:“是啊。要么是对,要么就是不对,二者只能选其一。” 伍季侠道:“我要说是‘二哥三哥说得对,大哥说得不对’。为了节省用字,我去掉大哥二哥三哥这三个称谓,简化成了‘对,不对’。没毛病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茶肆七 泰岳四侠向来极爱斗嘴,伍伯侠、伍仲侠和伍叔侠听得伍季侠说了句不合逻辑的话,立即揪住不放,非要给他纠正过来不可。其他的事倒显得不重要,都放到了一边。 萧爻眼见林佩蓉受到赵金发和唐文豹的围攻,又知赵金发与唐文豹都不坏好意。生怕林佩蓉吃那二人的亏,不由得很是担心,很想冲过去帮助林佩蓉击退那二人。偏偏泰岳四侠将自己围在核心,不肯让路。 萧爻道:“四位前辈,请你们让一让。” 伍伯侠道:“你要去哪里?” 伍仲侠道:“我们干嘛要让一让?” 伍叔侠道:“你小子溜之大吉的本事十分高明,我们一让开,你立即使出溜之大吉的武功,那可不好捉到你。” 伍季侠道:“三哥,萧爻溜之大吉的本事难道比我们还高明?” 伍叔侠道:“当然,你知道溜之大吉的武功是怎么练来的吗?那都是打不过别人,不敢再跟人家打,于是使出这项武功。说白了,溜之大吉等于认输逃跑。我们泰岳四侠天下无敌,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但凡与人动手,哪一场不是我们光荣战胜。我们既然逢战必胜,溜之大吉的武功就用不上。” 其他三人随声附和,都觉得伍叔侠的话实在太长脸了。 伍季侠哈哈一笑。道:“萧爻,你这溜之大吉的本事比我们高明,那我们可不能让你溜了。” 萧爻道:“我不溜的,你们看到没有。那两个坏蛋要对林姑娘不利,我要过去帮林姑娘。四位前辈,你们快让开吧。” 泰岳四侠为人很浑,见萧爻脸色焦急,想要过去对付赵金发和唐文豹,他们越不肯放走萧爻,偏偏这时要跟萧爻为难。 伍伯侠满不在乎地道:“看到啦。那姑娘是姓林吗?叫什么名字呢?” 萧爻听他尽说些不相干的,耐着性子道:“她叫林佩蓉。” 伍仲侠又道:“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萧爻眼望着林佩蓉那边,显得心不在焉。道:“就刚才认识的。” 伍叔侠道:“你这么关心她,是想娶她作老婆吗?” 萧爻道:“不是。” 伍季侠道:“你既然不想娶她做老婆,不管那两个蠢货怎样对付她,可都与你无关。即便他们要杀了那姓林的姑娘,你也只管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就是。” 伍伯侠道:“她的死活与你无关,你为她担心,可就没有半点道理。” 伍伯侠的话很尖利,可有时候尖利的话虽然难以接受,但往往不是全没道理。 萧爻心道:“是啊,我为她担什么心呢?”自己却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就是担心。被泰岳四侠围住之后,一时逃不脱。虽然很急,也只能站在当地看着。 林佩蓉举剑与赵金发和唐文豹相斗,很是专注,萧爻与泰岳四侠的话,她是全部听到的。当听到伍叔侠问到‘你这么关心她,是想娶她做老婆?’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想反驳,无奈赵金发和唐文豹死缠烂打,她若是分神答话,剑招使得慢了一些,便要被这二人趁虚而入。这二人又对自己起了邪念,她不担心会被二人伤到,却害怕这二人趁机占自己便宜。因此虽然肚子里累积了不少话,也只得凝神与二人相斗,不敢分心说出来。听到泰岳四侠的话后,又感到心头烦恶。 林佩蓉喝了一声,娇生生地。她心头发怒,虽是怒喝,但听来太过稚嫩,没半点威慑力。 赵金发满脸邪笑。道:“小美人,你累了吗?只要你认输投降,乖乖听话,我们就不再跟你为难。咱们找个小酒楼,把酒言欢,敞开心扉畅谈人生。岂不更好?”说话之时,手下丝毫不慢。呼地一拳,自右上往左下扫将过去。拳风呼呼,但行到中途时,却软绵绵地,没什么力量。 唐文豹趁机攻林佩蓉身后。他身子肥大,拳头极重,一拳击出去,力道只怕当得平常人的两倍。但他出拳击打林佩蓉时,那拳头看起来十分缓慢,不着半分力道。 林佩蓉既要时时防备后方的唐文豹,又忌惮前方的赵金发。腹背受敌,很是被动。但她心神却不慌,剑法忽变,变得又快又急。将一柄剑挥舞得如疾风暴雨,剑光交辉闪烁,如一条条霓虹往来翻飞,一道金色的剑圈护在她的身边。 赵金发和唐文豹虽以二对一,但两人以为已方人多,又是以强凌弱,不免生了轻敌之想。而他们的本意,也并非要将林佩蓉打败,只是想在动手之际,揩点油。若能占点小便宜,那可比以武功战败林佩蓉赚得更大。因此,两人出招时,都留有余力,真正的力道隐忍未发。招式看上去都轻飘飘的,如蜻蜓点水,如风摆荷叶。真正狠辣致命的招数,却全没使出来。 林佩蓉心中想着两人要对自己不利,便将两人当着了仇敌一般。又担心自己娇弱,不敌两人魁梧。害怕的念头先入为主,与二人过招时,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不被二人伤到,取胜之想已不敢有。她的招式全成了守卫为主,当真守如处子,脱如逃兔。 赵金发和唐文豹两人心有灵犀,使的全是虚弱无力的轻招,这种打法,根本伤不了林佩蓉。两人一前一后,都想着在招式上占点便宜。林佩蓉将手中长剑舞得十分密集,保护到极是到位,无论那二人的招式如何狡诈,却始终不敢靠近。两人与林佩蓉交手了五十多招,拳头始终不敢靠近林佩蓉一剑之地。 赵金发心想:“这小姑娘的剑法倒真凌厉圆浑,我试探了这么多招,却仍然没能找出她剑法中的破绽。这种打法,既不能取胜,又占不到半分便宜,当真是白费力气了。得想想其他法子,怎么也要捞点好处才行。”赵金发道:“小美人,你可知道吗?我们还没发力呢,那都是念在你年轻稚弱的份上,不忍下重拳伤你,你可要知道好歹哦。” 林佩蓉自小在仙霞山上修炼剑道,一直远离尘世,没受到世俗的沾染。她的心思十分单纯,对赵金发所说的这些言语,有一大半是听不懂的。 眼看赵金发与唐文豹攻出的招式稍微缓慢了些,剑招也跟着出得慢了。她连连划了两个剑圈,护住身前,突然向左侧跳开。避过那二人的拳招,趁机缓了口气。说道:“我当然知道好歹,你们两个坏蛋,不但长得坏,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极坏的,你们对我只有歹心。” 赵金发道:“我们对你可都是一片真心啊。只要你放下手中剑,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一定带你去这世上最好玩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买。” 林佩蓉皱了皱眉。道:“我哪儿也不想去,也不稀罕你买的东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马上消失。你们不能按照我的意愿去做,还出拳打我,你们不是坏人,谁是坏人?” 唐文豹道:“你若是乖乖听我们的,我们会跟你动手吗?我们出拳打你,那都不是真正想打伤你,只想叫你乖乖跟我们走。” 林佩蓉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忽然朝另一边喊道:“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你们快过来帮我。这两坏人老是缠着我,实在太叫人心烦。” 她的三位师姐此时都被锦衣卫武士围困住了,每个人都只能保全自己,却无法分身过来助她击退赵金发和唐文豹。虽然听到她的呼唤,也只当做没听到一般。 唐文豹见到萧爻被泰岳四侠围住,萧爻口中说过要来帮助林佩蓉。但他此时寸步难移,帮不到林佩蓉。而另外一边,锦衣卫武士受伤的越来越多,过不了多久。那十来名武士必定全都会被林佩蓉的师姐们打伤在地。到那时,林佩蓉的师姐们过来帮助林佩蓉,捉住林佩蓉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唐文豹怒道:“我本来不想打伤你,但你如此不识抬举,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见说完,忽然向前跃出,如同一个滚动的大肉盾。向林佩蓉的肩头击出一拳,这一拳出得极重。 林佩蓉叫了一声,挥剑往唐文豹的膀子上斜斜斩落。 唐文豹手臂反缩,避过林佩蓉的长剑,另一只大手则抓向林佩蓉的面门。 林佩蓉回剑上封,唰的一声,横切唐文豹的手。唐文豹收回拳头,见林佩蓉下盘虚空,竟拦腰抱去。 林佩蓉被吓得花容失色。向后退开两步,挥剑直刺。只要唐文豹敢再向前,就是将他自己的身子往林佩蓉的剑上撞去。 这时,赵金发悄无声息地绕到林佩蓉的后面,作势要向林佩蓉扑去。他这一扑,已经不算武功招式,而完全成了无赖的打法。 林佩蓉全副心思只顾着对付唐文豹,对身后的赵金发却是没有防备到。 赵金发满脸嘚瑟,眼看就要一抱抱住林佩蓉。忽然,只觉得身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距离林佩蓉还有两尺之地,却再也难以向前迈出半步。 赵金发不由得骇然变色。自己全心全意地要向前抱住林佩蓉,眼看即将得手。怎么身后来了敌人,也没有察觉到?幸好那人只将自己拉住,没有在自己身后给出一剑。否则,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那人已杀死了自己。但自己的身后买给了对方,也是危险万分。 赵金发不假思索。反手上撩,抓向身后之人的两只腋窝。使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方位上抓的是身后之人的琵琶骨。赵金发使这招意在反客为主,纵然不能击伤对方的琵琶骨,但至少能迫使对方撤开手。 不料,那人反应极快,在自己抓到他之前,被他用力一拉。将身子拉得向后急退。赵金发背上并没有长眼睛。在那人极大拉力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下。 赵金发反应也快,生怕那人趁自己坐倒在地时,又来攻击。立即向前跳开两步,反脚后扫。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身后的人忽施偷袭。倘若那人当真来攻自己,一定会被飞脚踢中。 赵金发飞脚后扫而出,但却踢了个空。赵金发惊骇之余,随即转正了身子。定睛看去,见那人正是萧爻。 萧爻心中挂念着林佩蓉,生怕她斗不过唐文豹和赵金发,要来帮她。但泰岳四侠忽然赶来,七嘴八舌,争论了好一会儿。那时赵金发和与会文豹都没怎么出力,林佩蓉暂得保全。萧爻虽被泰岳四侠围住,但见林佩蓉并无太大的凶险,担忧之念稍微缓和了一下。见到唐文豹重拳出击,林佩蓉全力相搏。却没防备着身后的赵金发,萧爻便知林佩蓉要遭。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硬从伍伯侠和伍仲侠的夹缝之中挤过。跃到赵金发的身后,将他拉住。 赵金发本来预想着能从林佩蓉的后面来个突然袭击,一扑得手。没想到萧爻动作极快,竟赶在自己的前头,把自己拉得后退。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始料不及。 赵金发见到萧爻,不由得想到自己先前曾败在萧爻的手上。就算使出全力,也绝非萧爻的对手。不由得心中一片灰凉。 赵金发原是句容县一名出了名的恶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句容县县令是赵金发的堂哥,因此没人敢管。在句容县的地面上,人人都怕他。他向来强凶霸道,谁也不放在眼里。 不想今天竟在茶肆里遇到萧爻,被萧爻揍了一顿。赵金发便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逃脱之后,去句容县衙门里向他堂哥诉苦。他的堂哥便派使王彪率领一支锦衣卫武士前来为他找回面子。 因此,去后不久,赵金发、唐文豹与王彪一起来了。赵金发本来想着,有这么多锦衣卫武士前来助阵,可将萧爻等人全都捉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人打败了。 赵金发看着萧爻,心底涌起了惧意。道:“你……你想怎样?” 第三百四十三章 茶肆八 萧爻心想:“赵金发先前说什么要拿我们回刑部审问,一来我们没犯法,二来他凭什么能捉拿我们?这倒是要好好问清楚。”萧爻道:“我也不想怎样,我们都是大明朝最诚实善良的百姓,一直奉公守法,从来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你亲眼看到了吧?” 赵金发心想:“此人武功极高,我还是顺着他点儿,不直接抵触他,或许他不会把我怎样。”于是说道:“看到了,各位均是大明朝最善良的大侠,也是全天下心胸最宽广的英雄好汉,赵某十分佩服。” 眼见赵金发前倨后恭,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萧爻不由得微微一惊。凤鸣秋面无表情,眼前似乎没瞧见赵金发这个人。 伍伯侠说道:“我们泰岳四侠不但襟怀磊落,更兼武功卓绝。” 伍仲侠道:“你能看出我们是英雄好汉,你很有眼光。说实在的,中原大地从来不缺少各类人才。但如今人心不古,江湖中最为奇缺的便是像我们泰岳四侠这样杰出的英雄好汉。放眼整个天下,这‘英雄好汉’四字之评,也只有我们泰岳四侠担当得起。大哥,三弟,四弟,你们说是不是呢?” 其他三人点头称是。伍叔侠接道:“你能佩服我们,那是你的殊荣。” 江湖上鱼龙混杂,确然有各式各类的人物。但大多数武林人物向来都十分看重‘英雄好汉’这四个字。不少人一生混迹江湖,向来爱惜声名胜于财物。拼拼打打,行侠仗义,不求能大富大贵,却都是希望着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被人家称上一句某某大侠,某某英雄。倘若能得到这样的赞誉,那简直比获得万两黄金更加尊荣。 大多数武林人物都爱惜‘英雄好汉’这四个字,但大家都知道,名声不是自吹得来的,而是在平常行走江湖时,所作所为,时时刻刻以侠义为先,真正为武林立下功劳,从而赢得他人的赞誉。从来没有谁像泰岳四侠这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毫不客气地将‘英雄好汉’的美誉冠到自己头上。 赵金发听了泰岳四侠的话后,也是一呆。心想:“在我的印象中,泰岳四侠似乎没那么出名吧。”他与泰岳四侠虽是初次遇见,却也感觉到泰岳四侠十分喜欢自吹自擂这一特点。赵金发心中想着的是如何避免被萧爻追究前科,他心中又思索起来:“这四人极好面子,看来是不会假的。萧爻人较年轻,但不像是老实人,不好糊弄得过。好在萧爻这四人看起来交情不错。不能糊弄萧爻,倒可从四人入手。我只管把这四人夸赞得飘然若仙,他们必定把我当作好朋友。得他们之助, 就算萧爻想要为难我,那也不好拉下脸来了。” 赵金发暗自筹谋了一番后,暗暗地觉得这个主意实在高明得无以复加。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竟然自己也没有发觉。 赵金发微笑道:“我很早就听说过泰岳四侠的大名,当真如雷贯耳。泰岳四侠无论武功,人品,那都是武林第一。纵观寰宇,上数五千年固然无人可及,将来的五千年中,也没人能追得上。” 赵金发又道:“今天荣幸瞻仰四位前辈的金颜,那是在下上辈子烧了高香,积了阴德。我对四位前辈竭诚膜拜,仰慕得无以复加。”说完,便向泰岳四侠躬身行礼。 泰岳四侠一个个泰然而受,脸上熏熏然,飘飘然。 赵金发又道:“我家有个堂哥,跟我一样,最敬重天下的俊杰英豪。离此二十里,往西南方大道上去,便是句容县,句容县西街的赵家巷子第五排,那是在下落脚之地。在下行走江湖不为名利,因此家境略显清贫。徒有四壁,唯独有一坛窖藏了七十年女儿红,那是人太爷在世时窖藏的,他归天之后,当作遗产遗留下来了,还不曾开过封。” 伍伯侠道:“你家中真有美酒?是窖藏了七十年的女儿红?那可不得了啊。” 伍仲侠道:“你一个人恐怕喝不完吧?” 伍叔侠道:“我们兄弟上次捉到了四大条金色鲤鱼,自己吃不完,后来都是请人帮忙吃。” 伍季侠道:“既有先例在此,你可以效仿我们,请人帮你喝酒。” 赵金发心道:“若将这伙人诱去句容县,到时再来个瓮中捉鳖,可一举擒获,岂不省去了许多麻烦。我只提个头,这四人便投诚首肯,这请君入瓮之计可算成了一大半。”道:“不瞒四位前辈,在下正是这样想的。请四位前辈与萧少侠屈尊下驾,光降寒舍,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咱们喝酒论英雄,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伍伯侠道:“既然你如此热情相邀,却之不恭。走,这就走。” 泰岳四侠齐声答应,都要去句容县喝酒。赵金发也跳到前面。向那边喝道:“王总旗,请快住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别打了。” 王彪率此时与七八名锦衣卫武士一起狠斗公孙翼,听到赵金发的话后,很是诧异。怎么竟然就化敌为友了? 王彪道:“什么朋友?赵兄弟,他们不是……”赵金发立刻接道:“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先前不相识,确实是有点误会,但现在误会已除,自然是好朋友了。你快叫兄弟们停手,大家都去句容县,我请客,请大家喝一杯和气酒。” 王彪满面狐疑。问道:“和气酒?你要请他们喝酒?” 赵金发走上前去,在王彪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彪点了点头,吩咐手下武士停手罢斗。锦衣卫武士一直把公孙翼当作贼人,只想着捉他立功。斗得正酣畅,公孙翼将要真力耗尽,眼看就要得手了。忽然听到王彪叫停,都很不服气,无奈上司命令已下,不得违抗,只好收手。一个个都垂着头,渐渐地撤了出来,不再围攻公孙翼。 公孙翼武功高强,但同时与十来名锦衣卫武士过招,在他身旁时时有四五柄刀招呼着,虽然没受伤,也凶险万分,累得够呛。听到对方喊停,也正好缓口气。 公孙翼慢慢走到萧爻身旁。问道:“萧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跟那姓赵的是好朋友吗?” 萧爻道:“不是。” 赵金发忙道:“是的,萧少侠,咱们不打不相识,从此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公孙翼哼地一声。道:“你刚才叫人来捉拿我们,说我们是乱臣贼子,现在却说是好朋友。那你不是也成了乱臣贼子?” 赵金发道:“误会,误会,公孙大侠。我都说过了嘛,咱们大家是不打不相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请大家去寒舍喝杯和气酒,和气生财。从此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还请公孙大侠不计前嫌,千万要答应了。” 公孙翼心道:“他请我们去句容县,莫非是按下陷阱,等我们去钻。哼,不妨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公孙翼假意说道:“这里离句容县不远吧?我不想走太多的路。” 赵金发道:“不远,就二十里。公孙大侠请稍待,我把大家都请去。” 萧爻心中怀疑,赵金发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万难相信赵金发请自己去喝酒,会是好意。但萧爻本来不愿意见到血斗的场面,见赵金发要劝众人住手,这一点倒是很合自己的意。心想:“等他们都停手了,再问问赵金发,居心何在?” 赵金发又向唐文豹喊道:“豹哥,你快停手。那位仙霞派的仙姑与这位萧少侠情投意合,咱们请他二人去句容县,为他们庆祝庆祝。” 萧爻听到赵金发居然如此诚心撮合自己与林佩蓉,心中欢喜,几乎快要相信了。但随即又想:“我跟林姑娘今天才相识,都不知她心里有没有我的影子,隔情投意合还很远呢。赵金发信口雌黄,不知有何用意。但愿林姑娘不要上他的当才好。” 唐文豹与林佩蓉斗了一百多招,没占到半点好处。眼见从武功上讨不了好,正在想别的法子。听到赵金发的吆喝声,便停住了,转过头看着赵金发。大声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唐文豹朝萧爻喝道:“小子,我来问你。你与那小美人当真情投意合吗?” 萧爻怔了一怔。心道:“我与林姑娘才刚刚相识,那怎么能算情投意合?” 萧爻道:“林姑娘冰清玉洁,美若天仙,我一尘世俗人,岂敢痴心妄想。唐文豹,赵金发,事关林姑娘清名令誉,你们可要管好自己的嘴,若再胡说八道,我可不会客气。” 赵金发心中想着请君入瓮之计,已施行了一大半,不能功亏一篑。于是道:“是,是。萧兄弟,一定,一定。你们年轻人脸皮薄,不喜欢说得太直接,我们绝不乱说。” 林佩蓉心中烦乱,先前赵金发明明对自己很无礼,萧爻也曾说过要帮自己对付赵金发。可只一会儿功夫,萧爻对赵金发的态度就更改了。她虽然很少受到尘世的沾染,但隐隐觉得,似乎萧爻也跟赵金发等人同是一丘之貉。 赵金发在茶肆四周游说众人,这里的人物当中。仙霞派四女初次行走江湖,阅历很浅。对江湖世路充满了好奇,她们心中所设想的江湖,那都是英雄辈出,美妙绝伦的。从来没有与人结仇之想。这次无缘无故地与锦衣卫武士交手,实在出乎意料,林佩蓉与她的三名师姐都是出于自卫,没想过伤人。因此,在赵金发的劝说下,都愿停手不斗。 那些锦衣卫武士又跟赵金发很熟,都知道赵金发是句容县县令大人的堂兄,谁也不敢违抗他。不一会儿,众人都停手不斗了,聚集到茶肆里来。 赵金发跳到人群中间。道:“难得大家肯买赵某的面子,今天惹出这桩事来,是在下的不对,我首先向大家道歉。”说完,抱了个四方拳。 众人怔怔地看着,都不知他要搞什么。除了锦衣卫武士和王彪之外,谁也没还礼。 赵金发也不以为意。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请大家跟我一道,去句容县老宅,喝杯和气酒。从此化敌为友,将来在江湖上,大家同舟共济,患难相扶。各位,请跟我走。” 众锦衣卫武士适才与萧爻等人剧斗了一场,要他们停手罢斗,还可接受,但要他们转眼间就化敌为友,这就不好办到了。 赵金发又在王彪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王彪道:“各位兄弟,请大家跟赵爷一道去。我们是主,这些江湖上的英雄们是客,咱们先做个表率,跟我走。”王彪说完,抢先迈步。 众武士见王总旗带头要走,虽然一时接受不了,但又不敢违背,便有两三个跟在王彪身后。其他人见到后,也跟着王彪走了。 赵金发向泰岳四侠说道:“四位前辈,请上路!请!”泰岳四侠听到是去句容县赵金发家里喝七十年的女儿红,那是美事一桩,也不客气,跟在锦衣卫武士身后。 赵金发又说道:“萧少侠,公孙少侠,老前辈,四位仙姑,请!” 仙霞派中一名身材丰腴的女子说道:“我们不去。” 赵金发吃了瘪。又道:“四位仙姑,先前是在下鲁莽了,我这里向四位赔礼了。”说完,对着仙霞派的四名女子深深鞠了一躬。 那身材丰腴的女子说道:“我们不去。你叫他们吧。”说完,向萧爻指了指。 赵金发转向萧爻道:“萧少侠,这四名女子以你为尊,要你带领她们一同前往,还请少侠先行。” 萧爻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再演戏了。我直接告诉你吧,虽然你曾污蔑我是乱贼,但我和你不算仇人,也不用化敌为友,这次我可以放过你。” 赵金发听到这话,心知自己刚才所作的一切收到了效果。虽然那请君入瓮之计眼看是泡汤了,但萧爻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赵金发仍然强自伪饰。道:“少侠,我是真心诚意,请你们喝和气酒的。” 萧爻道:“那些虚情假意,你留着糊弄别人吧。我想知道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萧爻双眼凝视着赵金发,直把赵金发看得心里发毛。 赵金发忙道:“少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爻道:“你先前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们是乱党贼子?你回我们的话,我会记着,过不了几天,我会详细查证,我不想听到半句假话。” 第三百四十四章 茶肆九 赵金发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道:“一定,一定,少侠想问的事,我一定据实而述,绝不敢说半句假话。” 公孙翼吸起了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向空中掷出,待那石头将要下落之时,运掌力劈去。那块石头顿时被劈成粉碎,雪片也似的碎石块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众人均不解其意。 却听公孙翼说道:“赵金发,你的脑袋应该不会比石头更刚硬吧。” 赵金发心道:“我的脑袋怎么能比作石头?这王八蛋说话真没礼貌。”却道:“那是,那是。” 公孙翼道:“倘若你撒谎欺瞒,我一定像劈碎那块石头一样的劈碎你的脑袋。”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公孙翼刚才是在示威。 赵金发道:“我是决计不敢撒谎欺骗各位大侠的。” 萧爻道:“你为何把我们称作乱党?你说的乱党,又具体指代哪个党派,都有哪些人?” 赵金发心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到底该不该说?”偷眼瞄去,只见公孙翼微微抬起了手掌。瞧那阵势,似是要举掌向自己的脑袋劈过来。适才公孙翼劈碎石头的场面又浮现脑海里。心道:“此人心狠手辣,下手不容情的。要是被他的掌力劈中脑袋,这条命哪里还保得住。死在这种乱贼的手上,可大大的划不来。反正与我无关,有什么好值得隐瞒的。便是跟他说了,也没人知道是我说漏嘴的。” 赵金发骇然变色。忙道:“我说,我说。各位大侠可能不知道,我就详详细细地与各位说一说。” 赵金发向外边的大道上看了看,见众武士已缓缓离去。他心头焦躁,若有锦衣卫武士还留着时,如果真的要与这些动手拼命,好歹还有那些武士先挡一挡,自己便可趁机溜走。那些武士离去了,自己落了单,生怕这些人出尔反尔。到时候就算不死,也给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 萧爻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 赵金发心下还是信不过。见萧爻不像公孙翼那样冷酷残忍,对付萧爻他就有法了。道:“你说话当真算数?我照实说了之后,你会放过我,绝不为难吗?” 萧爻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有说话不算之理?” 赵金发心道:“什么大丈夫一言九鼎,傻子才相信这种空话。”道:“我是相信你的,你敢保证他们也不来为难我吗?你要是保证他们也不来为难我,我就再无顾忌了。”说完,向公孙翼、仙霞派的四名女子和凤鸣秋努了努嘴。他不敢以手指那几人,只敢努嘴指出。有六七个人,他就努了六七次嘴,也真亏他不怕嘴巴歪了。 萧爻道:“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他们都不会为难你,前提是你要说实话。” 公孙翼首先表态。道:“我依萧兄弟的。” 仙霞派的四名女子无意间卷到这个涡旋里来,都有些不知所措。林佩蓉向那身材丰腴的女子说道:“大师姐,我们要不要留下来听他说完?” 那大师姐名叫邓佩如。邓佩如心中寻思:“此情此景,也真有些尴尬。这姓赵的要说的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听也白听。但要是就这样走了,难免遭人怀疑。”道:“不妨听听他说什么?” 仙霞派以邓佩如为首,其他三位仙霞派女子听了这话,都决定留下。 这时,只有凤鸣秋还没有表态。赵金发为人心细,没听到凤鸣秋表态,他就放心不下,当真一个也不敢遗漏。他又向凤鸣秋努了努嘴。低声说道:“还差这位老前辈。” 众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的瞧向凤鸣秋。却听凤鸣秋道:“二十年前,老夫就已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世事。如今我不过是只闲云野鹤,天下唯美酒与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只见凤鸣秋连打了七八个哈欠。抱起酒坛,喝了几口,倒在一张长凳上。过得片刻,就听他呼呼入睡。赵金发以为十分重大的事,在凤鸣秋眼里,却无足轻重,不如睡觉意义重大。他这么倒头一睡之后,自是表示对赵金发将要说出的话,那是不屑一听的了。 萧爻心道:“凤前辈真是高人。”问道:“你能放心说了吧?” 赵金发心想:“凤鸣秋故作高深,倒很会摆样子。不过他既然已睡下了,该不会再为难我了。”这时,只有两名锦衣卫武士还留在当地,那二人是留下来保护赵金发的。有架打架,没架打时,就依赵金发的吩咐办事。 赵金发吩咐那二人搬过一张长桌和几条凳子,萧爻与公孙翼坐在一条长凳上,仙霞派的四名女子坐在一条长凳上。坐定之后,又搬来一大壶热茶,赵金发吩咐那两名锦衣卫武士倒茶。赵金发向众人说道:“各位请自便!”说完,自己喝了一大口,萧爻等人也都喝了些茶水。 赵金发咂了砸嘴。道:“各位大侠行走江湖,多结识到江湖中的好汉。敢问各位对朝中大事是否留意过?” 萧爻心道:“朝中大事,可没留心过。我问他为何将我们当作乱党,他扯朝庭做什么?”略一想,顿时明白:“嗯,他所说的乱党是跟朝庭作对的,所以要先说朝庭大事。”萧爻一时默然,公孙翼与仙霞派的四名女子也都没开口。 赵金发道:“我朝创立于太祖皇帝元璋公之手。太祖皇帝创立基业之初,文臣有刘伯温、杨廉等一班通古晓今之士,武将有常遇春、徐达、朱英等等猛烈刚勇之夫。文臣武将共相辅佐,英雄豪杰闻名归附。太祖皇帝自凤阳起兵,历十三载,扫平陈友谅,驱逐元寇,于南京城建都定鼎,定国号为大明,自此天下归一,四海承平。” 赵金发道:“太祖皇帝定鼎之后,特设了锦衣卫,缉查作奸犯科之辈。那都是为了我大明国祚绵长,永续不断。锦衣卫由此而来,其后不断壮大。” 萧爻向垂手站立在旁的两名锦衣卫武士看了看,心道:“原来锦衣卫太祖皇帝朱元璋设定的。他们由皇帝亲自监管,地位虽然不高,但权势极重,难怪如此嚣张。” 公孙翼道:“设立锦衣卫本来是好事。可锦衣卫中也出了不少败类,依仗皇上的宠信,无法无天。甚至以为皇上办公为由,欺压臣属百姓,闹得民怨沸腾。哎!锦衣卫之设立,也是有利有弊。” 赵金发道:“大侠这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可锦衣卫由皇上直接监管,是皇上深所倚重的部属臣僚,文武群臣谁也不敢惹,那也是没法可想的了。” 林佩蓉忽然问道:“你们都说锦衣卫武士由皇上监管。照这样说来,锦衣卫武士们是很有权利的了。可你为何敢使唤他们?” 林佩蓉向那两名锦衣卫武士指了指,颇有些挑拨之意。 那两名锦衣卫武士的脸上同时红了红。赵金发的脸上也有些难看。道:“这个也有例外嘛。”那两名锦衣卫武士原本只是句容县的猎户,曾杀过老虎,赵金发发现二人勇猛过人,于是将二人推荐到锦衣卫当职。又分拨那二人归他调派使唤,确是最不常见的特例了。 赵金发道:“锦衣卫中固然出了些反叛朝庭的败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忠于国家,忠于皇上的,因此一直没有撤销,传到今天。萧少侠,我要跟你说的事,便是与朝庭、与锦衣卫、与魏公公有关,我就据我所知,一一为你解说,你看怎么样?” 萧爻道:“嗯,越详尽越好。” 赵金发道:“当今天子名讳由校,十五岁登基。皇上陛下登基前期,由奶妈客氏抚育。客氏小名印月,因是皇上的奶妈,到皇上登基后,便倍加荣宠。当今天子为人很是孝顺,对客氏也颇为依仗,因此,朝中大事,客氏也有插足的。” 萧爻道:“那岂不是要遭?” 赵金发向四面看了看,生怕这话被人听到。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小心谨慎地说道:“萧兄弟,这话我们当闲聊,说说是没事的。可要是传了出去,你我人头不保啊。你想那客印月是皇上的奶妈,他仗着皇上孝顺,霸着后宫不让。朝中大臣人人看不顺眼,可也敢怒不敢言。” 萧爻道:“那些大臣身负辅国重任,竟然会怕一个妇孺?” 赵金发道:“萧兄弟啊,本来我们大明还有几位直言进谏的义勇。他们针砭时弊,都想着兴利除弊,光复大明。像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他们就是太敢说实话了,如今都已遭了难。” 萧爻忽然想起了数月之前,曾遇到过一个名叫杨秉忠的汉子,正是杨涟之子,左良材却是左光斗之子。道:“杨涟和左光斗都遭了难?那是怎么回事呢?” 赵金发道:“我刚才说漏了一个人,那就是魏忠贤魏公公。此人算计之深,谋略之富,可当真厉害啊。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魏忠贤就常常陪伴皇上玩乐。当今天子年号叫作天启,这位天启皇帝原本也是十分聪明的。可就是不爱学治国之术、用人之道。却十分崇拜鲁班,特别喜欢做木匠。魏忠贤为了讨皇上欢心,常常陪皇上做木工。因此,到皇上登基之后,魏忠贤也受了皇上的大恩,很快就提拔他做了东厂提督。” 赵金发接道:“杨涟和左光斗是东林党的,他们锐意图新,都想挽救大明。自然就看不惯我大明朝的皇权落于太监阉人之手,让魏忠贤摆弄。为此,杨涟还曾写了一封奏章,奏章中严厉痛斥魏忠贤犯了二十四条大罪,请求皇上陛下将魏忠贤开刀问斩,以儆效尤。魏忠贤听到这个事后,害怕得围着皇帝痛哭,天启皇帝可就心软了,没追究魏忠贤的罪过。从那以后,魏忠贤怕极了杨涟,也恨极了杨涟,处心积虑要除掉杨涟。” 公孙翼忽道:“忠臣义士若遇昏聩君主和权臣小人,常常为其所害。如大宋时,赤胆忠心的岳飞为奸臣秦桧害死,杨家将一心报国,也遭潘仁美害得很惨。哎!精明能干的朝臣很难遇到开明远见的君主,自古如此。” 赵金发道:“正是这个道理了。魏忠贤因想着要除掉杨涟,于是与浙党勾结,共同对付东林党。就在去年,魏忠贤命令下属陷害杨涟,将杨涟和左光斗等六人拿入北镇府司的监狱里,残害至死。魏忠贤害死了这一班忠臣义士还嫌不够,又命令烧毁东林书院,缉捕东林党的其他人。” 萧爻道:“我明白了,你先前将我们说成乱党逆贼,那乱党指的就是东林党了对不对?” 赵金发只得承认道:“不错。所谓的乱党,就是东林党。其实东林党中有不少意图振国兴邦的好人。像杨涟、左光斗、顾宪成、高攀龙这些。他们是大明的脊梁,是能够振兴大明的谋士。可惜……哎!因为党争都已身首异处了。要是大家意见统一,人人尽显其能,忠心为国。我大明又岂会连满洲鞑子也打不过。” 萧爻问道:“听你这口气,我大明朝朝庭内部党派纷争,外有满洲鞑子入侵。内忧外患,像是危险得很了。” 赵金发道:“正是内忧外患,不过目前还好。自从袁崇焕将军督师冀辽之后,打了几个打胜仗,去年冬天,从葡萄牙买来了两尊红夷大炮,锦宁一战,重创满兵。我听说努尔哈赤,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受了重伤,过了没多久,就死了。满洲人忌惮袁崇焕将军的威名,总算老实了许多。我大明朝要是多出几位像袁督师那样能征惯战的武将,又再多出几位像杨涟、左光斗那样敢于直谏的文臣,复兴繁盛指日可待。” 林佩蓉与她的三名师姐先前十分厌恶赵金发,听他评议时政,不仅能指陈利弊,更难得有一颗爱国之心,对他的厌恶之感总算消减了许多。 赵金发道:“萧少侠,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还请你遵守诺言,放我走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拜寿一 赵金发道:“萧少侠,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还请你遵守诺言,放我走吧。” 萧爻道:“你走吧,不过我建议你今后能收敛收敛,别再强凶霸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比别人矮一等,也没有人生来就注定是被人欺负的。” 赵金发道:“我今后一定依从少侠的建议,再也不欺负别人了。”赵金发说完,向众人抱了抱拳,跨上大道,与另外两名锦衣卫武士一道离去。 公孙翼先前曾答应过不会再找赵金发的麻烦,果然守信,没阻拦赵金发。 这时已是晌午。仙霞派四女中大师姐邓佩如忽然说道:“你们打算去哪儿呢?” 萧爻听到这话,便知要与众人分别。抬眼向林佩蓉瞧去,见她一双妙目正瞧着自己。萧爻心道:“她要向哪里去呢?”道:“我四处走走。”又道:“对了,你们又要去哪里呢?” 邓佩如道:“我们要去南京。” 萧爻道:“南京?我也正好去南京。你们去南京是为了什么事吗?” 邓佩如道:“下个月初八慕容大侠做六十大寿,前几天将请柬送到仙霞山上,师傅不得空,叫我们去拜寿,说是让我们在江湖增长点见识。” 萧爻心道:“慕容扫北果然名望很高,连仙霞派也请了。”道:“我也正好要去南京,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邓佩如道:“我们出门时,师傅吩咐过,说要我们小心些,江湖上坏人很多。萧少侠虽是一片好意,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萧爻吃了个闭门羹,心中一塞,略有些失望。 却听邓佩蓉说道:“当然我们不是信不过萧少侠。只是我们都是女子,与少侠同路的话,多有不便,还请少侠谅解。” 萧爻听她说得十分有礼,却是冷漠的有礼。心道:“既然人家不愿跟我同行,我若是强求的话,那又有什么味道?”道:“有什么谅解不谅解的。”心中失望,这句话也说得有气无力的,几乎都没人能听得到。 邓佩如道:“告辞!”公孙翼抱拳还礼,萧爻也行了一礼。 邓佩如与另外三人一道往大道上行去。 萧爻眼望着林佩蓉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她很像纪诗嫣。心道:“偏偏她们是两个人,林姑娘与诗嫣长得真是太像了,可惜她又要走了。”忽见林佩蓉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萧爻心中一跳,叫道:“林姑娘。”林佩蓉却又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前面的大树林里。 萧爻只感到胸中气塞,不大顺畅。却听公孙翼说道:“萧兄,我也要告辞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萧爻道:“后会有期。”公孙翼也离去了。萧爻叹了口气,转头看时,凤鸣秋也不知何时已离去了,只留下一个酒坛子。 萧爻心中空落落地,不知哪个方向才是去南京的路。迷迷糊糊地向前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一条大街上,街市上人烟筹集,热闹喧嚣。走得几步,却见迎面是一个大客栈,那客栈构造宏伟,盖过了邻近一片的屋舍。又是在三岔路的当口,因此格外地突出。萧爻走近两步一看。见门额上写着‘醉香楼’三个正楷大字。一阵阵酒肉的香味自店内飘散出来,或是鲜鸭烧鹅,或是猪蹄熊掌,闻来令人食欲大增。 萧爻正感饥饿。心道:“先填饱了肚子。”便走进店内。 醉香楼的店小二打躬作揖般的来问候。躬身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萧爻向那店小二看了看。见他一团和气。便说道:“先来十斤女儿红。有什么好菜,也尽管弄三五样来。” 店小二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十斤女儿红?你一个人喝的完吗?看你这瘦削的身板,喝下十斤酒去,又装在哪里?”却答道:“好勒。”说完,转身回厨房。 店中来了不少宾客,几乎已将位置占满。萧爻看了看,选中一个靠窗边的座位,走过去。忽然,旁桌一个大汉说道:“凤鸣九天知秋来。”却是北方的口音。 萧爻不知其意,便没搭话,正要坐下时。那大汉忽然说道:“这张桌子我已经订了。你到别处去。” 萧爻向那大汉看了看,见那大汉一人占了一桌。大汉的桌上只有一只茶壶,几个茶杯,此外更无别物。心道:“占了桌子,又不点菜。还想一个人霸占两桌,岂有此理?”鼻子里重重一哼。便坐了下去。 那大汉忽然跳起来。走到萧爻身旁。怒道:“老子叫你滚到一边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萧爻朝大汉看了一眼,见他身材高大,满面虬髯。料想是一北地的蛮汉。说道:“你的老子我不想滚,你的老子我肚子饿了,你的老子我要在这里喝酒吃饭。我的儿子你饿不饿?我的儿子你想不想喝酒吃饭?我的儿子你如果不想喝酒吃饭,就在一边待着,我的儿子你如果不想待着,我的儿子你想滚就自己滚。” 邻桌那边忽然传来嘻嘻的笑声,萧爻瞟眼望去。只见四个妙龄少女占了一桌,一个个粉面含笑,赫然便是仙霞派的四名女子。萧爻微微有些吃惊:“这四人怎么会来这里呢?” 萧爻一时惊喜不定,想上前去打招呼,可又想起邓佩如说过的话。心中又想:“她们既然不愿意与我同行,那自是不喜欢跟我在一块了,我又何必过去招人讨厌。” 虬髯大汉听他老子儿子的说了一大推,似在说绕口令,绕得云里雾里。怒道:“老子叫你滚开,你乱七八糟的放什么狗屁?” 萧爻正感到落寞失望,虬髯大汉却在这当口来滋事,正好要借他疏散心情。忽然捏住了鼻子。说道:“那你放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猪屁马屁?怎地光天化日之下,一点也不知道检点。就是有屁要放,也该藏着掖着。躲到无人问津的深街陋巷,再放也不迟。你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放猪屁马屁,谁跟你有深仇大恨了,想熏死人吗?” 那四名女子,已笑不可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似是在说‘这个怪人又来了,他怼这虬髯大汉,一个蛮恶,一个瘦削,可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故来。’ 林佩蓉忽然说道:“师姐们,你们说他跟我们怎会这么有缘呢?刚才在茶亭遇到他,嘻嘻,这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在这里撞到他了。” 一个身量丰韵,脸蛋圆椭的女子说道:“是啊,郑师妹,我也正想问你,我们跟他怎么会如此有缘呢?一次又一次的撞到他。” 一名颇为成熟的说道:“我看是林师妹和他有缘,我们跟着沾光。真正想撞到他的人,也是郑师妹。这就叫夜有所思,日有所撞。” 林佩蓉道:“什么夜有所思,日有所撞了?二师姐,你……你也乱七八糟得很。” 那二师姐笑道:“是,是。小师妹。我是乱七八糟的胡猜,你是一本正经的瞎想。”姓林佩蓉有些着恼,朝二师姐瞅了一眼,便又向萧爻这边看来。 只见那虬髯大汉满面怒容。一把封住了萧爻的衣领。似是要将他提起来,仍到一边。虬髯大汉这一动手,顿时惊吓了四座的客人。有些胆子小的,生怕两人打起来时,会累及自己。饭还没吃完,便匆忙跑出了客栈。一边跑一边嚷:“打架啦。”“杀人啦。”纷纷攘攘,抢道而出。满店的客人顿时去了一大半。 那虬髯大汉抓住萧爻的衣领,正在使力,要将萧爻提起来。他光着膀子,只见他两臂上肌肉鼓突,显是用了很大的力。但萧爻稳稳坐着,竟似岿然不动。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无缘无故,抓你老子做什么?” 虬髯大汉喊道:“起来!起!起……!”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觉得如抱千斤石柱,想挪动一分一毫,也是不能。虬髯大汉连使了三次力,仍没能提起萧爻。不禁心中惊骇,知道遇到了高手。骂道:“他妈的,见……见鬼啦!”便想放开。哪知,双手被一股极强的力道吸住。 虬髯大汉又使了三次力,想要放开手。但抓住萧爻的衣领,竟似不能分开。隐隐觉得一股极强的力道自手臂上传来,瞬间灌注全身,整个身子被那股力道镇住了。 不由得一脸惶恐,额头上汗水淋漓。说道:“英……英雄,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还请手下留情。”萧爻说道:“老子这件衣服,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你若是抓破了,老子要你赔。” 虬髯大汉如同僵立了一般。说道:“在下不敢了。还请英雄收回神功。这就放开我吧。” 萧爻说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阁下,不知阁下愿意作答吗?” 虬髯大汉说道:“请教不敢当。英雄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只要在下知道,一定……一定如实奉告。” 萧爻心想:“要是我的武功不如他,肯定要被他欺辱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虬髯大汉说道:“在下的诨名是胡乱取的。叫作屠大郎。” 萧爻问道:“你是哪里的人?为何要来此地撒野?” 屠大郎说道:“在下是北直隶涿州人。初来贵宝地,并、、、、、、并不敢撒野。” 萧爻问道:“那你来做什么?”屠大郎向四周看了一眼,似乎不敢说。 萧爻问道:“你想在这里站一天吗?” 屠大郎说道:“不……不想。在下是奉家师严命,来拜寿的。” 萧爻问道:“你的师傅是谁?要你给谁拜寿?” 屠大郎料想不说不行。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在下的师傅叫做陆孝濂,他要在下先来。三天后,给三师伯慕容扫北庆贺六十大寿。” 萧爻微微一惊:“陆孝濂与慕容扫北同是关天赐的弟子。屠大郎又是陆孝濂的弟子。神剑山庄败倒之后,世人只知神剑八雄已分散了。然而这八人必然还有联系。”问道:“你为何一个人要占两张桌子?” 屠大郎说道:“在下是在等人。因为人数有点多,所以先订下两张桌子。” 萧爻说道:“这么说来,我来抢占你的桌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屠大郎心下惊恐。说道:“不……不是。还有别的桌子,英雄你就坐这桌。我……改订别的桌子。” 萧爻说道:“你等的都有谁?” 屠大郎说道:“是其他几位师叔师伯的弟子们。家师一共有八个师兄弟,家师排行第五。像排行第一的凤鸣秋凤师伯,和排行第八的莫不信莫师叔,并没有开山授徒。因此,他们是亲自来。” 萧爻心道:“难道凤鸣秋和莫不信也会来?慕容扫北做六十大寿,邀请他的同门师兄弟前来庆贺,本属常情。但周大爷曾说过,关天赐的八大弟子向来不和,慕容扫北和司马镇南更是敌仇。假如另外七人同来南京,倒怕要闹出一番事来。” 屠大郎见他怔怔出神。问道:“英………英雄。在下知道的都已说完了,你…你可以放过在下了吗?” 萧爻回过神来。说道:“撤手。” 屠大郎被他拘得久了,生怕他不肯放过自己,便用力往回缩。跟着,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力道向自己奔涌而来。屠大郎收不住势,向后急退。重重地砸在一张桌子上。咔嚓一声响,方桌的两条腿,顿时被他压断了,桌上的碗筷、杯子、碟子一股脑地滚落到地上,摔得乒乒乓乓的响,屠大郎神色狼狈。 这时,店小二正好端着酒菜送出来。见到客人走了一大半,心中先吃了一惊。又见屠大郎无缘无故地压断了桌腿。店小二一脸愁苦。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萧爻忽然站起身来]走向屠大郎。说道:“兄台怎么就摔倒了?没伤到吧?”屠大郎心知自己抽开手时,是他暗使内力推了自己一把,将自己推到的。但想他武功高深,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和他动手,只有徒增耻辱。而师傅与众位师叔、师伯们曾经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要对付这小子,可说是绰绰有余。等他们到来时,便将此间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收拾这小子,给自己出这口气。心中盘算已定,便装作没事一般。 屠大郎站起身来。心想:“我受这小子的捉弄。而师叔、师伯们又不知何时到来。倘若这小子心虚,来个溜之大吉。我这顿气不是白受了吗?须得设法留住他才是。”向店小二说道:“小二哥。打坏的桌子,连着那位爷台的酒菜钱,一并算在我身上。”店小二见他肯赔偿,那是求之不得。便说道:“便依照客官说的办。客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打坏了桌椅,连同这碗筷、杯子、盘子一共是二十两银钱。那位客官的酒菜钱共是三两银子。” 屠大郎说道:“一共二十三两,我叫屠大郎,你先记在我身上,一会儿只管来找我。” 店小二便将酒菜端到萧爻的桌前。说道:“客官慢慢享用。你的酒菜钱,由屠大客官支付。”向屠大郎指了指。 萧爻也听到屠大郎的话。微微一惊:“我如此捉弄他,他竟要为我买单。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略想了想。已明就里:“这王八蛋定是怕我跑了,所以甘愿请我吃喝,以便留住我。好等他的师叔们到来时,让他的师叔们收拾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此言果然非虚。”便说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呢?”店小二摆好酒菜。说道:“嘿,有人买单,还不好吗?我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等好事情呢。” 萧爻说道:“小二哥,那我请你。怎么样?” 店小二说道:“客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做了这行,时刻离不得的。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啊。” 萧爻倒了一碗酒。说道:“小二哥,也不用出去。在下借花献佛,就在这店中,请你喝顿酒。” 店小二双眼一闪。心道:“这会子有人替你买单,你便好做人情。用别人花钱买下的酒来请我喝,一来得我一个人情,二来也好替你喝掉一些酒。你要了十斤酒,果然是怕喝不完了,想要我给你喝掉一些。我偏偏不领你这个情,倒要看看,你怎么喝下这十斤酒?” 店小二便说道:“在下不会喝酒的。客官你请慢用。我厨房里还有事呢。”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转进厨房去了。 萧爻说道:“还有不会喝酒的店小二?”见店小二一去不回头。昂起脖子,喝了一碗。赞道:“好酒!”便放开胃口,自顾自的吃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将心比心 仙霞派的四个女子,占了一张方桌。四人当中,坐在南面的是小师妹林佩蓉。坐在北面的是大师姐,姓邓名佩如。坐在东面的是二师姐,便是她取笑林佩蓉,姓秦名叫慧中。坐在西面是三师姐,姓柳佩佩。萧爻审问屠大郎的事,这四人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又低声议论起来。 只听林佩蓉说道:“那个怪人刚刚捉弄过屠大郎,屠大郎不但不记仇,反而要给他买单。你们猜猜,屠大郎这么做,揣的是好心还是歹意?” 柳佩佩说道:“被人愚弄,不来记仇也就罢了。反而要给人家买单,这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当然不会是好意。” 秦慧中说道:“屠大郎说他在等他的师叔师伯们。想来他的师叔师伯们武艺高强,等他们来,正好请他们去对付那怪人,帮屠大郎出气。屠大郎抢着为那怪人买单,是为了安他的心,免得他跑了,那屠大郎这顿气可算白受了。” 邓佩如说道:“吃自己的饭,少去议论别人的事,免得惹火烧身。”她是大师姐,如此警示她的三个师妹。四人当中,林佩蓉年龄最小,约莫二十来岁。柳佩佩和秦慧中二十多岁,邓佩如却有三十多岁的年龄。从样貌上看来,邓佩如亦只有十七八岁,但她的嗓音却比另外三人的稍微粗了几分。却是真真实实的三十多岁的人的嗓子。 屠大郎见心事被识破,担心萧爻听到后,便一走了之,心中焦躁。偷偷地查看萧爻的表情,要看他有没有离去之意。 四名女子的议论,虽然很小声,但萧爻内力浑厚,耳力极强,纵使他不想听到,四人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涌进了耳朵里。暗想:“她们是仙霞派的,也没听说过仙霞派中有什么坏人。她们一直称我为怪人,料来只是叫着好玩,对我并无恶意,怪就怪吧。”又喝了一碗。 屠大郎见萧爻并没显出离去之意,稍微放了心。他痛恨那四名女子揣度自己的心思。想要报复,但在萧爻手上吃了个大亏,一时折了锐气,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拿眼光狠狠地向那四人扫视。既不与四人争辩,也不上前招惹。端起茶杯,又朝门外望去。屠大郎心道:“师叔师伯们,你们快点来吧,好替我出了这口气。” 屠大郎从涿州南来,只身一人到这醉香楼中,既感人地生疏,也有些孤掌难鸣。他心神不属,忽而担心萧爻走掉,忽而厌烦那四名女子,忽而盼望师叔师伯们早些到来。坐在板凳上,魂不守舍,心神不定,当真如坐针毡。 醉香楼里只有这六名客人,萧爻默然无语,屠大郎心事重重,但人地生疏,即使满腹牢骚,也不好发作出来,除了喝茶之外,也没别的事做。酒楼里一时鸦雀无声。 只听林佩蓉说道:“大师姐,我们就说一说,又怎么能惹火烧身了?你也太胆小了吧?” 邓佩如道:“小师妹,你年龄小,不知道江湖险恶。在江湖中,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的事是很常见的,甚至因为一句话而结下生死大仇,这种事例也不是没有。” 林佩蓉又好奇地问道:“大师姐,江湖险恶,那又怎样了?” 邓佩如道:“在江湖中,两帮结仇。最忌讳别人来多管闲事。见到两帮人结仇厮杀,你最好是两不相帮,当作热闹来瞧瞧,那没什么。你一旦帮了一方,另一方就会将你视为死敌,对你恨之入骨。你想想,要是有人痛恨你,那他会怎么对你?” 林佩如沉吟着说道:“他恨我,我也恨他,恨过就完了。他还能把我怎样?” 邓佩如道:“哎,你这纯熟少女心思。要是被人恨上了、恨透了。又岂是相互恨一恨就能完结的。” 林佩蓉小嘴一撅。说道:“我又没惹人恨,说一说都说不得吗?怎么就有人恨我了?大师姐,你真是奇怪。” 秦慧中却问道:“大师姐,倘若结了仇,恨也不能完事,那又会怎样呢?” 邓佩如说道:“我入门比你们早,跟着师傅走得多,见过的事也比你们见过的多。江湖中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那是不错的。单是你恨我,我恨你,两边心里怀着仇恨,仇恨只会越积越多,又怎么能消得掉呢?有的人与对方结了仇,就会不择手段杀死对方,才算消除仇恨。要是仇恨结得深了,杀死敌人一人还不算完,便要累及家人、师门,甚至牵连到族群。所以啊,都说‘人在江湖走,轻易莫结仇。朋友可多交,知己最难求。要在江湖飘,带酒还带刀。刀锋砍敌人,美酒酬良友。’” 林佩蓉听后,心想:“那个名叫萧爻的怪人与屠大郎结了仇,屠大郎恨那怪人。等到屠大郎的师叔们到来后,就要去杀那怪人了。”忽然抬头向萧爻看来。 萧爻听到四人的话,无意间向四人看过去,见林佩蓉也在看着自己。林佩蓉几次见到萧爻,对萧爻有些好感。她生怕萧爻不知道屠大郎的用意,中了屠大郎的计。想要出言提醒萧爻,但听过师姐邓佩如的话后,也害怕屠大郎会恨自己。她忽然伸手指了指屠大郎,作出一个杀头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的大路。意思是说‘他要杀你,你快走’。她对着萧爻,屠大郎这时背对着两人。因此,她手指屠大郎,屠大郎看不到她。 萧爻见了她的手势,猜了猜,已明白她的意思。便向她抱拳致谢,以小指指着屠大郎,摆了摆。再以大拇指指指自己,点了点。意思是说‘多谢你好意提醒我。但屠大郎不足为患,我不怕他’。 林佩蓉见萧爻作出了回应,心想:“我这么比划给他看,他能懂我的意思吗?我再试试看。”指了指萧爻,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问号。意思是说‘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吗?’ 萧爻看她指心口,又画了个打问号。猜到了她比划的意思。便回应她,指了指自己,握着拳头,在空中晃了两晃,显得很自信,又指了指她的心口。意思是说‘我懂你的心思。’ 林佩蓉见萧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下愉快,甜甜地笑了笑。她向另外三个师姐看了一眼,见那三人低头吃饭,谁也没来注意自己,便又指着屠大郎,接连拱了六七次手,脸色恭敬。意思是说“屠大郎有六七个师叔师伯。”再指着萧爻,竖起了食指,晃了两晃,又用拳头击打食指六七次,将食指忽然放倒。意思是说‘你只是一个人,他们六七个打你一人。打到后来,你打不过,便要被他们打倒。’ 萧爻凝神想了一会儿,也猜到了林佩蓉的心思。便左手竖起食指,右手握拳。以食指和拳头作一番打斗,最后,那食指将拳头打倒。意思是说‘就算他们六七个人一起对付我。到头来,一样要被我打倒’。 林佩蓉忽然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萧爻,又指着自己的嘴画圈,画了一个小圈,将小圈变大,如此重复了几次。竖起左手食指,右手握拳,作一番打斗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着自己的脑袋,点了几下,再指着外面的大路。意思是说‘你就爱说大话。六七个人打你一人,你如何斗得过他们?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动脑筋想一下,如果你的脑袋够聪明的话,就该趁早离去’。 萧爻见她比划的动作有些多,这次想得有点久,但终于是想通了她的意思。心道:“她提醒我,叫我这时走掉,固然是一番好意。但我现在走掉的话,不是自己怯懦了吗?”便伸食指指了自己的心口,又加上中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再加上无名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再指指门外的大路,摇了摇手。意思是说‘我心里有数,我不会走的’。 林佩蓉先是蹙了蹙眉头。指了指萧爻,又指自己的嘴,在空中挥了两下。忽然将头扭到一边,作出生气的模样。意思是说‘我叫你走,你偏不走,你不听我说的,就是故意惹我生气。你既是不听我的,我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不来睬你’。 萧爻见她偏着头,无论自己比划什么她都不看,这一来,就无法将自己的心思比给她知道,不禁心下大为惊慌。萧爻见她仍偏着头,脸上神色竟十分倔强。咳了两声,巴不得她肯转过头来,瞧瞧自己,便好将自己的心意比给她看到。连咳了两声,林佩蓉仍不肯转过头来。心中竟焦躁起来:“她生气做什么?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或者是我比得不对吗?”林佩蓉始终没回过头来,萧爻无计可施。连喝了四碗。却时刻留意四人的动向。 眼见另外三人吃了饭,坐在北面的大师姐邓佩如说道:“师妹们,饭已吃过,咱们也该走了。”三人便收拾行礼,将要离去。萧爻忽然紧张起来:“她们就要走了吗?她……她要去哪里呢?”他刚刚与郑月娥互相比划,以通心意。但觉得 与林佩蓉有些熟悉,而这点熟悉之感刚刚泛起,还没来得及深交,便又要离别。 他与林佩蓉两次遇到,前一次是匆匆而过。谁也不会想到,尚有第二次相见的机遇。这第二次的相遇,两人互相觉得面熟,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也只是这么互相比划几下,互相猜想对方的心思,连说句话也没能够。但在萧爻的心里,隐隐觉得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自己能猜到她的心思,忽然间多了一个可以了解自己的人,也多了一个自己可以去了解的人。 偏偏这份了解是那么的短促,转瞬即逝。眼见她将要离去,那份知心的了解便将不复存在,心中好生难受。 只听林佩蓉说道:“师姐们,我还没吃饱呢。我还要再吃点儿。” 邓佩如脸上有些诧异。问道:“小师妹,你刚刚已经放下碗筷了,怎么又要吃呢?” 林佩蓉道:“刚刚饭菜太烫了,我吃不下,所以放下碗筷,是等菜凉了再吃。现在饭菜正好合口。师姐们,趁饭菜凉快,你们也再吃点儿吧?” 邓佩如道:“哎,你以前吃饭时,也从来没见你怕热的。今天偏有这些怪讲究。” 林佩蓉道:“以前天气不热嘛。外面的太阳还火辣辣的,所以就吃不了烫的。” 邓佩如向外面看了看。但见烈日当空,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道:“好吧,你吃吧。我们等你,正好歇歇气,避避日头。”秦慧中和柳佩佩听她肯歇一歇,不用迎着烈日赶路,心下都有些高兴。又都坐了下来。 萧爻听她一时不会离去,顿时转忧为喜。不禁想到:“我刚刚和她比划,她便没空吃饭。等她的师姐们吃好了要走时,她又要吃饭了。”但见郑月娥似笑非笑的向自己看了一眼,萧爻心头一震。犹如万里平波中忽然卷起了千层浪。他生性不羁,性格狂热直率,便是遇到江湖风浪,也极少能撼动他的心思。但偏偏林佩蓉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在他那宽厚的心海里荡起了无数巨浪,潮来潮涌,竟似难以平静。 一个极怪异的想法忽然自脑海里冒了出来:“她留下来当真是为了吃饭吗?她会不会是为了……是为了能多待一待?难道是……难道是她能猜到我的心思,知道此时离去,我定然会很难过,于是找吃饭为理由,是想与我多聚一聚吗?”心中悬着这种指望,可又捉摸不透,不敢就下定论。见林佩蓉肯多留片刻,总归是好的,又连饮几碗。 那屠大郎心中恨着萧爻,时不时便会向萧爻看看,见他一连喝了十多碗。心道:“你最好喝得酩酊大醉,到时候,不用等师叔师伯们来,我也能对付你。就此除去先前受你的一顿气。”便巴不得萧爻喝醉。 却听林佩蓉的大师姐邓佩如说道:“哎哟,我要去茅厕,你们等等我。”二师姐和三师姐也说道:“我也正想去。”邓佩如接口道:“那好吧,小师妹,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回来。”三人便去后屋找店小二,问明了路径,一道转进后屋去了。 萧爻看着林佩蓉,真希望她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自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同门之谊 只听屋外马声嘶嘶,萧爻往外一看,见一名灰衣汉子骑着一匹红马,来到了醉香楼外。那人正招头看着‘醉香楼’三字招牌,嘴里念道:“是这里了。”说完翻身下马。又见那人将马栓在屋外的一棵树桩上,栓好了马后,自马鞍上解下一个金色的盒子,大步走进店来。 萧爻打量着那人,见来人中等身高,面相平平。鹰眼勾鼻,一身风尘仆仆,脸上大有风霜之色,想是他骑马奔波已有多时。 那人向大厅里众人扫视了一遍,并不言语,正要找位置入坐。 屠大郎心道:“师傅叫我在此等候师叔师伯们,说他们事先约好在此聚齐。可我从来没见过师叔师伯。这人腰悬铁剑,手拿金盒,说不定他便是来此聚齐,一同去拜寿的。可是他的年龄与我差不多,应该不是师叔师伯,而是哪一位师叔师伯的弟子。我出门时,师傅曾传给我七句口诀,说是他们八个师兄弟用来记认的令语。我出言试试他,他若真是哪一位 师叔师伯的弟子,就能接过我的话头。” 只听屠大郎朗声说道:“凤鸣九天知秋来。” 萧爻心头微微一惊:“我刚进门时,这王八蛋便说了这句‘凤鸣九天知秋来’。适才忘了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念这句话有什么用?” 却见那刚进门的人向屠大郎走去,走到屠大郎两步之前立定。又听他说道:“黄沙一剑荡四方。” 屠大郎双眼一亮,立即离座而起。道:“不堪大用唯守孝。家师排行第五,名叫陆孝廉。在下烂名屠大郎,乃师尊座下大弟子。得遇师兄,幸何如之。” 那人说道:“家师是‘黄沙一剑荡四方’黄天荡,排行第四。我叫于通海,是师傅新收的弟子,见过师兄。” 于通海说完,抱拳行了一礼,屠大郎也抱拳行礼。屠大郎道:“四师伯的高徒果然不一般。在下今年三十二,不知于师兄贵庚几何?” 于通海道:“哎呀!那我该叫你师弟了。小弟三月初三的生日,上个月刚满三十六岁。” 屠大郎呆了一呆。道:“我确实比于师兄小了几岁。这个师兄,你就当仁不让了。于师兄,请坐,请坐!” 两人坐定之后。屠大郎叫过店小二,要来了两壶高粱酒。一个叫师兄,一个称师弟,倒像是亲兄弟一般。 萧爻心下暗暗纳奇:“于通海和屠大郎怎么会是师兄弟呢?可刚才于通海进门的时候,他们彼此问候,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互报了名姓和年龄,这才认识。他们要真是师兄弟,该当早就十分熟知了才是啊。” 这事却要从神剑山庄说起。数十年前,关天赐创立了神剑山庄,共收了八名弟子。大弟子名叫凤鸣秋,便是先前三叉路口开茶肆的老板。二弟子司马镇南,居于河北沧州。三弟子慕容扫北,在南京城西郊十五里外,修建了秋暝居,收徒传艺。正是慕容扫北遍邀江湖豪客,要在四月初八庆贺六十大寿。 关天的四弟子名叫黄天荡,现在山西镇远镖局里做了大镖师,于通海是黄天荡的徒弟。 五弟子名叫陆孝廉,屠大郎的师傅。 六弟子名叫段人举,七弟子吴向高,八弟子名叫莫不信。 关天赐共收了这八名弟子,当年神剑山庄强盛之时,关天赐的八名徒弟也倍增荣光。江湖中人送了他们师兄弟八人一个响亮的外号--神剑八雄。 数十年前,神剑八雄同在山庄学习剑道。八人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常聚在一处吃喝玩乐。有一年,正当关天赐七十岁大寿,八人为师傅庆贺生辰。寿宴上八人喝得兴起,待宾客离去后,八人提出连句罚酒。规则是每人说出一句七字令来,令语中要有自己的名号,或者是姓氏,或者是与姓氏有关。谁说得不相关,或是说不出来的,就要罚酒。 规矩定下了后,大师兄凤鸣秋趁着酒兴,当即吟了一句:‘凤鸣九天知秋来’。且不论句法是否合理,凤鸣九霄,是否当真是报告秋季到了的。但这七个字中,包含了凤鸣秋的名字,其他七人尽皆叹服。 司马镇南是二师兄,接着轮到他了。司马镇南便吟了一句:‘独对青灯仰汉才’。众人不解,问他此连句从何而来,要是回答不出,就算违规,要罚酒。司马镇南说道‘我这连句,是接大师哥的韵脚。大师哥说知秋来,我接的是仰汉才,深秋残夜,独坐对青灯,我挑灯夜读。读《史记》,读赋文,十分崇仰司马迁的文采,对司马相如的才华也很敬仰。然而此二人均是西汉时代的人,因此才说仰汉才。我复姓司马,与此二人姓氏相同,这连句当中也有了我的姓氏,按照规矩,我不算违规。’另外七人听了这番解说后,就没罚他的酒。 接着到了排行第三的慕容扫北,慕容扫北吟了一句:‘五胡并起战鼓响。’另外七人便说他的连句违背了规矩,要罚他喝酒。慕容扫北说道‘众位有所不知,我这连句是说,东晋末年,皇权跌落,司马氏兄弟不服统属,皇族内发生了一场八王之乱,八王之乱以后,由司马氏掌权的晋王朝告灭。天下纷争,北方五股少数民族势力相继而起。铁骑所到之处,皆所向披靡,五股势力瓜分中原,先后建立了五股政权,剥削天下,惨害生灵。史书上称为‘五胡乱华’。其中一支鲜卑族人复姓慕容,建号大燕,大燕国开国君主慕容恪,是在下的远祖。我这连句是仿二师兄的,说得隐晦了些,但也包含着我的姓氏,因此没有违规。’ 那七人听了这话,也没来罚他喝酒。东晋司马家族与司马镇南是宗亲,司马镇南听慕容扫北揭露东晋司马氏的丑事,挑祖宗的不是,从此恨上了慕容扫北, 排行第四的黄天荡吟了一句:‘黄沙一剑荡四方。’他这连句中有自己的姓氏,有自己的名字中的一个荡字,也算过关。 排行第五的陆孝濂却说道‘四位师兄的连句,若非引经据典,便是凌云壮志。在下家境贫寒,家父给在下取‘孝濂’作名字,只望我作个孝子,不失人子之道。在下胸无大志,只待剑术有成后。便回老家去,凭所学剑术,帮扶乡亲父老,于二老膝前尽人子之道,以乐天伦。’陆孝廉吟了一句:‘不堪大用惟守孝。’他的连句中有个‘孝’字,也算过关。 排行第六的是段人举。段人举原籍山东曲阜,生于圣人之乡,曾经中过举子。因见官场腐败,竟无意科考,弃文学武。段人举吟了一句:‘忍弃举子学剑道’,这句也合规矩。 排行第七的是吴向高。吴向高便吟了一句:‘芙蓉渠水叶向高。’这句也算过关,前面七人都过关了,到排行第八的莫不信连句。莫不信想了半晌,始终想不出来。因此他没有连句,被七人罚酒,当天喝得酩酊大醉。 那次连句过后,没过多久,关天赐便即失踪。神剑山庄群龙无首,先是司马镇南与慕容扫北因连句喝酒的事争闹起来,其他人劝不了,受其连累,或帮慕容扫北,或是站在司马镇南一边的。分为了两派,大闹了一场,将神剑山庄也给掀了个底朝天。 八人武功相差不多,在神剑山庄乱斗了一场,没分出胜负,于是约了半年后,在醉香楼中比剑。半年之期一到,八人都赶到了醉香楼。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初时,尚且顾念同门之谊,下手也有所保留,与平常切磋一般。渐渐地,就有人负伤。八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关天赐没失踪之前,有关天赐压着还不敢怎么样。关天赐一旦失踪后,八人少了那份镇压,没了顾忌,谁都不肯服谁。 师兄弟八人相处久了,对彼此的招数了解得很全。那比剑受伤的,以为自己手下留情,而对方全力相搏。宿仇未消,又添新恨,索性新仇旧恨一块算,越斗越是激烈。八人在醉香楼中,打了七天七夜,人人身受重伤,实在连拔剑的力气也使完了,才各自负气遁走。 大弟子凤鸣秋作为大师兄,以为自己武学天赋最高,剑术最强,其他七人应该遵从统领。见七个师弟均不服管束,这个大师兄实在当得太没面子,从此有了归隐之心,江湖热血也渐渐冷淡。就在句容县三叉路中处开了一茶亭,过着半归半隐的生活。萧爻在茶肆遇到凤鸣秋时,见他落寞消沉,正是因此而起的。直到萧爻夸赞他武学天赋最高时,他才来了些精神。 司马镇南去了北直隶,在河北沧州开山立柜,开始招收徒弟,在北方闯下了不小的名头。 慕容扫北留在南京,建造了秋暝居,四处收徒,传扬剑法。在两淮一带,名气越来越大。江湖中人提到慕容世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南京城秋暝居中的慕容扫北。 黄天荡回到山西,投在镇远镖局,做了镖师。与同行于大友是挚友,在一次保镖的途中,途径五台山时,被一伙强盗前来劫镖。于大友中毒箭死去,临死前,将儿子于通海交付给黄天荡照料。五年前,于通海正式行过拜师之礼,成了黄天荡的弟子。 陆孝濂回到老家河南郑州后,靠着一身武艺,打打拼拼,也能找到些周转。照顾双亲,殷勤奉养。屠大郎的父辈原是一屠户,家境颇阔绰。屠大郎因仰慕陆孝濂的武艺,想拜在陆孝濂手下学武,多次央请其父代为求师。在陆孝濂回家后,屠大郎的父亲对陆孝濂多有接济。陆孝濂感其诚意,待二老去世后,收屠大郎做徒弟。 段人举回到曲阜老家后,作了安顿,就离开老家,开始漂泊天涯,四处追查师傅失踪的事。二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并没有寻到关天赐的踪迹。 吴向高跟着慕容扫北留在南京,做了慕容扫北的管家。也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花添骄。萧爻前些时候在李药香家里遇到过。莫不信却做了锦衣卫。 神剑八雄年轻时候在醉香楼中剧斗一场,其后各奔天涯。转眼之间,此事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八人在各自的领域,均有各自的建树。却也经历了不少风浪,经过这许多年来的打磨历练。当初的菱角已渐渐损去,变得圆了、滑了。年轻时的锋芒也渐渐变谈,变成了内敛、成了容达。 八人分散后,各自闯荡,每每遇到困难挫折,要自己独挑大梁时,便不由得想起了同门师兄弟。要是师兄弟不分散,齐心协力,该有多好。然而,事实已无可挽回。前行之路一旦选定,纵是步步荆棘,也得咬牙走完。八人仗着所学本领,独自挺了过来。都常常打听其他人的讯息,相互耳闻。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观照时下,少年子弟江湖老,八人都已鬓发如霜,不复青春年少,红颜朱华。每每念及同门之谊,想到当年那无谓的混战,无不感叹良多,唏嘘不已。 慕容扫北名闻两淮,势力雄厚,在八人之中,尤显得风生水起。然而,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打听得其他七人的落脚之地后,欲借着这次庆祝六十岁生辰,邀请七人前来。趁着尚且健在,消解当年的仇怨,再叙一叙同窗之谊。有生之年了却这一桩心头大事后,再无抱憾了。因有此念,他写下了请柬,在给七人的请柬末尾附上了当年的连句,吩咐弟子分路送去。 其他七人,也都有消除仇怨、再叙同门情谊的想法。接到慕容扫北的请柬后,想到了同门间深厚的友谊,无不含泪拆阅。时隔二十多年不见,当真见字如见人。 当那七人看到慕容扫北附在请柬末尾的连句。便想起了年少之时,同在神剑山庄学剑的一幕幕。垂暮之际,再回想年少之事,仿佛又重新亲自经历了一遍。原来时光不会骗人,走过的每一步都刻在了年月里,被一个叫作曾经的盒子封存着。一经打开,才看到了另一个年月里的自己,当时年少不知味,只有重新品味时,才能辨别其中的酸甜苦辣。就算是最平常,最不起眼的日子,那都滋味无穷。那个年月里,铭刻着共同的青春年华。因为共同拥有,变得分外珍贵。 那七人收到请柬后,无不慨然答允,都决定要在四月初八这天,来秋暝居了结二十年前的宿怨。 除了慕容扫北之外,其他七人彼此亦有联络,邀在醉香楼同聚,再一道去秋暝居给慕容扫北拜寿。收了弟子的,想让自己的弟子去结识结识师兄弟的门徒。陆孝濂派屠大郎先来,自己赶后。黄天荡派于通海先来,自己却在后头。 然而隔了二十年互不见面,八人的形貌有所改变,担心见面之后认不出来。有徒弟的,更是生怕徒弟们彼此不认识,而致错过。陆孝濂便将师兄弟八人的故事给屠大郎说了一遍,将那七句连句给他看,要他背熟。吩咐屠大郎到了南京城外醉香楼时,若遇到其他的师叔师伯,或是其子侄弟子,便将连句说出来,以作相认的切口。 却是屠大郎最先赶到醉香楼,因想着还有其他人,先订了两张桌子,以方便接待。萧爻进店时,屠大郎见萧爻是一练家子。说出了切口中第一句‘凤鸣九天知秋来’。试探萧爻,倘若萧爻是八人中任意一人的弟子,就会说出下一句切口来应接。但萧爻不知此间故事,因此没搭话。 屠大郎由此而知萧爻并非自己等待的人,萧爻要坐的桌子,又正是他预定了的。他就出声喝止萧爻,要萧爻改坐别桌,两人因此闹了一场。 于通海是黄天荡的弟子,出门时,他的师傅黄天荡也作过同样的吩咐。他是知道切口的。 于通海听屠大郎说出了切口,便接说出‘黄天一剑荡四方’来接应。两人相认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因上一代的师傅是神剑山庄的传人,是师兄弟,到了这一代,仍旧算作神剑山庄的传人,按年龄大小,以师兄弟相称。 第八十三章 青年公子 屠大郎于通海与坐定,两人便攀谈起来,述说了近些年来江湖中发生的大事,无非是某年某月哪两个帮派火并,又或是江湖上个人仇杀之事。说到后来,说了各自拜师的经历,又谈及师祖关天赐,以及神剑山庄的一些传闻。对神剑山庄,两人所知甚是有限,说了半天,也尽是猜测。传到两人这一辈,算是第三代,因两人同为神剑山庄的传人,有了这份香火之情,相谈甚契。 两人叙话时,萧爻亦在旁看着。听得两人说出七字令来,先时听不懂那七字语有令什么含义,待听到两人叙说到各自的师傅,以及神剑八雄的故事后,也渐渐明白了那是他们用来相认的切口。 萧爻见两人以师兄弟相称,相谈融洽,只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从互不相识到亲如兄弟。不禁暗想:“再过一会儿,屠大郎定要说出被我捉弄的事来。于通海是他的师兄弟,到时候,他便会串通于通海来对付我。这于通海腰悬长剑,又是黄天荡的弟子,看来剑术不弱,要是动起手来,倒是个劲敌。” 萧爻打量了一下于通海,又喝了一碗酒。心道:“今天是神剑八雄中其他七人聚齐的日子,一会儿,另外七人也会到来。江湖传言,神剑八雄当年威风八面,那凤鸣秋我已见识过,但凤鸣秋装得很深,他的武功剑术到底有多高,没能看出来,但必是一位剑术高手,凤鸣秋的七名师弟武功和他相差不多,也是极厉害的剑术名家。这于通海与屠大郎是第三代,武功比他们的师傅们肯定要弱得多,那倒不必担心。” 心中想定之后,打算静观其变,看屠大郎与于通海何时来找自己。 这时,醉香楼的其他客人均已吃完离去。还留在大厅里的,有萧爻、屠大郎、于通海和林佩蓉,这几人相隔不远,只要抬头,便可看到对方。 林佩蓉的三个师姐去茅厕尚未回来,萧爻刚刚与林佩蓉比划手指,互通心意,正想前去问话。于通海进门后,萧爻留神于通海与屠大郎的对话,一时又没前去,见林佩蓉此时独个吃饭。心想:“林姑娘那么好心提醒我,我是该过去向她表示感谢才合道理。”端起酒坛,正要走过去。 忽然,醉香楼里又来了个青年。萧爻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见他穿着一件绸子花大褂,下身穿一条苏北的绸子织成的花裤。相貌清秀,菱角分明,年龄约莫二十四五,从他打扮上来看,便知是个富家公子。萧爻穿着灰色粗衣,和他满身富贵华美一比,顿时褪色了许多。 萧爻与那青年公子互相看了一眼,那青年人歪到了一边。看到屠大郎与于通海正在喝茶闲话,顿了一顿,像是要上前打招呼。眼角一瞟,见到了林佩蓉,那青年公子双眼放光,将林佩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林佩蓉正在吃饭,她的桌上还有三副碗筷,那人咳了一声,走到林佩蓉桌前。 萧爻正想与林佩蓉说话,见他忽然走去。心道:“难不成他认得她吗?”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该这时上前去,便又坐了下来。 只见那青年公子走到林佩蓉桌前,作了个揖。说道:“在下有礼了。”林佩蓉一边吃饭,一边在想着刚刚和萧爻比划的情景,心头正感愉悦。脸上微有笑容,对那人的话,一时也没加留意,只下意识地嗯的答应了一声。 那青年人见林佩蓉脸上带笑,以为林佩蓉对自己有了暧昧之意。胆子更大了一些。便坐了下来,他正好坐在邓佩如的位置上。青年人道:“姑娘一人吃饭,不觉得冷清了吗?” 只见林佩蓉忽然抬起头来,见到那青年公子,似是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谁让你坐这里的?” 萧爻听了这话,这才反应过来。心道:“听她这口气,她好像并不认识那青年人,那他过去做什么呢?”当下喝了一碗,吃了些菜肴,也留意着那边的动向。 那青年公子笑脸说道:“在下的贱名,说出来,恐有伤姑娘圣听。但既是姑娘动问,若是不说,反倒不雅了。在下姓花,名叫花添骄。” 萧爻听到那青年公子便是花添骄,忽然间想到了李药香。心道:“好啊,他竟是花添骄。那天在李宅,花添骄与武钏要对李药香不轨。因为当时天黑,没看清花添骄的长相,而今天花添骄又穿得十分诡异,我竟没第一眼认出他来。” 又想:“这花添骄想非礼李姑娘,李姑娘和药罐子都要来慕容家讨个公道。哎,不知她们找到慕容家了没有?这花添骄不是什么好人,这次去搭她,去搭她……。” 隐隐觉得花添骄富贵风流,见一个爱一个,去搭她,只怕不是好事,当下喝了一碗。又想:“我是不是应该去阻止他?可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他勾搭她,倘若她本来就愿意被他勾搭,我去阻止,不是枉自做了小人?倘若她不愿意被他勾搭,那我去阻止,又算不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算不算行侠仗义?”萧爻隐隐觉得,花添骄似乎有些可恨。但若要自己平白无故的去痛恨他,又觉得实在没那理由。 林佩蓉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年龄又小,许多事情都是依仗着她的三位师姐。她的三个师姐上茅厕还没回来。见花添骄一双眼贼忒忒地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厌恶。她想着邓佩如的那番话,不禁有些胆小害怕。她适才与萧爻打手势比划来交流心意。那是因为她见过萧爻两次,萧爻落拓不羁,从萧爻的行事作为上来看,无不透着一股正义凛然的气概,暗暗地觉得,萧爻不像是坏人,因此才敢与萧爻比划交流。而在花添骄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点慷慨直率的气概。 只听花添骄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林佩蓉一时想得出神,听到问起。心道:“大师姐叫我不要惹人,免得会生恨。师傅也说过,我们仙霞派与中原武林一向少有牵扯。这人却来莫名其妙的问我这些事,真是奇怪。”便说道:“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冷冷的看着花添骄,大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一般人要是被人这么拒绝,多半灰心丧气的走开。要是心高气傲的,临走之前还会说一句‘了不起吗?你以为我很想知道吗?’。但花添骄都不是这两种人,他生性风流,于这种吟风调月的事,会得不少手段。 花添骄不为所动,心道:“听她的话语中,尽是少女的口吻。她年龄超不过二十岁,想是初涉江湖,我何不先试探一下。”便说道:“姑娘的芳名,虽不愿告知在下,但在下却能猜到姑娘从何方而来。” 林佩蓉说道:“我从哪里来?又关你什么事?真是好笑。” 花添骄说道:“一点都不好笑。我要是猜得不对,任凭姑娘责罚。我要是说对了,姑娘你可不能不认。” 林佩蓉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你,你怎能知道我来自哪里?真是大言不惭。” 只听花添骄说道:“在下会一门奇异的武功,只要是我见过的,我便能知道她的来历。姑娘说我大言不惭,可敢试一下吗?” 林佩蓉心想:“以前没见过你,你又怎能猜到我的来历?难道江湖中真有这样的武功,一看之后,便可知道对方的来历?”见他满脸自信,倒也有些好奇。说道:“那你猜猜。” 花添骄说道:“姑娘艳若桃李,美如娇花,体态绰约,非人间凡品可比。依在下猜想,姑娘乃是九天之上,蟠桃园中的桃花仙子。” 林佩蓉嘻嘻一笑。说道:“你猜错了,我是仙霞派的,不是什么蟠桃园中的桃花仙子。” 花添骄貌似吃了一惊。说道:“原来姑娘在仙霞山上修行,我听师傅说过,仙霞派武学渊博,修炼仙霞剑法的人,都是有仙缘的。姑娘一定是桃花仙子下凡,早晚得道时,必羽化登仙而去。” 天下间的人没有不喜欢戴高帽的,林佩蓉初时对他有些厌恶。但花添骄一昧讨好,林佩蓉渐渐地放下了警惕。说道:“我明明是仙霞派的,什么桃花仙子,你刚刚猜错了。你又说过,要是猜得不对,就要任凭责罚。这话你承不承认?” 花添骄慨然答应。说道:“既然是仙姑要责罚在下,在下就任凭责罚。” 林佩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当真不会后悔?” 花添骄说道:“能得仙姑责罚,是我一生的幸事。仙姑,你要怎么责罚我,你尽管说吧。” 林佩蓉道:“让我想一想,该怎么责罚你呢?”想了一想。忽然说道:“啊,有了。你学狗叫。” 萧爻忍不住嘿的笑了一声,看着花添骄。心道:“花添骄把话说满了,这会子要你学狗叫,你是赖不掉了。”又觉得 林佩蓉虽然什么也不懂,但刁钻顽皮世所罕见,她叫花添骄学狗叫这种歪主意,当真叫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 林佩蓉与花添骄听到萧爻嘿嘿然的笑声,都转头看了过来。萧爻忽见林佩蓉向自己招手,又指了指她身旁的一个座位,示意坐过去,又见花添骄怒目而视,似乎是叫自己少管闲事,最好是待在原地。 萧爻喝了一口酒,提着酒坛子,便大大落落地走到林佩蓉的身旁,在她二师姐秦慧中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花添骄问道:“你是谁?”语气很不友好。萧爻还没说话,林佩蓉便抢着说道:“她是我的朋友。”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傲色。 萧爻心道:“我也是才认识没多久,却已成了你的朋友。”但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了实话,不是削了她的面子吗?先前林佩蓉做手势向自己示警,萧爻记在心里,心中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也就决定顺着她心意。便应承道:“不仅是朋友,还是很不错的朋友。” 花添骄听了这话,见萧爻与林佩蓉眉来眼去,神态亲昵。一股嫉妒之意顿时袭上心头。 林佩蓉却说道:“你快学狗叫。”这时,屠大郎与于通海也都向这边瞧着。 在此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男人学狗叫,这本来就是件十分为难的事。要换做其他人,便会找各种理由推脱,或是要求林佩蓉另出题目。 但花添骄听了后,却丝毫不以为意。花添骄有一个特点,只要他心里喜欢了某位女子,就一定会全心全意待她好,无论她提出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多么难做,都要想方设法为她办到。绝不会推脱搪塞,至于对方对他如何,他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总以为付出就有可能收到回报,不付出永远没有回报。 花添骄向萧爻看了一眼,隐隐透着一股恨意。心道:“这小子刚刚还坐在那边,如果他是她的朋友,怎地早些时候不过来说话。他刚刚说的话,也很勉强。看来是这小丫头故意说谎,他们并非朋友。这小丫头伶俐俏皮,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惹人怜爱。我有意向她示好,那没什么。可这臭小子坐在旁边,我要是学了狗叫,被他瞧在眼里,以后拿到江湖上传送。岂不是要让我很没有面子?” 只听林佩蓉催道:“你说过要接受责罚的,想赖皮吗?” 花添骄又向萧爻看了一眼,萧爻喝着酒,神态娴雅,并不踩他。又见于通海和屠大郎都在瞧着自己。花添骄心道:“今天算是便宜他了。待这件事一过,我便将他一剑杀死,那两人看来是给三师伯拜寿的,不知是哪一位师伯的弟子。我学狗叫的事,他们若是肯为我保密,我就放过他们。要是不肯保密,我也不管他是谁的弟子,我一概杀死。江湖中便无人知道花大爷曾经学狗叫过。” 花添骄想定了之后,转头看着林佩蓉,脸色顿时柔和下来。道:“只要能逗仙姑一乐,别说只是学狗叫,就是要我学牛学马,我也心甘情愿,万死不辞。”林佩蓉笑了笑,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你要是喜欢,不妨先学狗叫,再学牛学马,我们是不会阻拦的。萧大哥,你说是吗?” 萧爻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惊。应道:“这种好事,我们怎么制止呢?”萧爻向花添骄看了一眼。心道:“这人想要毁掉李药香小姐的清白,坏得不行,让他先出出丑,多受些惩戒。”当下默不作声。萧爻这时内力深厚,虽然坐着不说话,但神态间英气勃勃,叫人不敢轻易招惹。 只听花添骄咳了一声,又见他捏了捏嗓子。忽然‘汪’‘汪汪’‘汪汪汪’的叫了好几声。林佩蓉乐不可支,笑得花枝招展。萧爻在旁看着,也不禁莞尔一笑。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说道:“哪里来的野狗?不在狗窝中待着,却为何跑来这里狂吠?”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二女相争 萧爻听到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心头微微一惊,转头一看,见那女子穿着一身素洁的白衣裳,淡雅别致。那女子长着一张瓜子脸,眉毛如画,生得很美。来的女子名叫慕容钥,正是慕容扫北的千金。 花添骄的师傅名叫吴向高,神剑八雄中排行第七。花添骄比慕容钥大了三岁,他跟着师傅叶向高,自幼在慕容家落户成长。慕容扫北与吴向高是同门师兄弟,两人更是情若兄弟。当年在醉香楼比剑过后,慕容扫北留在南京创建秋暝居,吴向高跟着慕容扫北,在创建秋暝居时,吴向高出了不小的力。 秋暝居建成之后,吴向高做起了管家。他虽然只是管家,但在秋暝居,除了慕容扫北,就数他最大。秋暝居若有什么大事,慕容扫北也常与他商议。花添骄是他自小带来的,也跟着显得十分尊荣,在慕容家,花添骄自小受到众人的尊宠。到壮年时,慕容扫北开山授徒,收了黄钟、武钏、董镖等人。花添骄的武功却是由吴向高传授。慕容钥因比他小三岁,便叫他师兄。 在慕容钥众多的师兄当中,只有花添骄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在她心里,对花添骄就比对其他师兄更为亲厚。渐渐长大以后,对花添骄的关心更多了。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感情渐渐加深。 慕容扫北过六十大寿,邀请同门师兄弟前来,这件事,慕容家人人知晓。花添骄虽在慕容家,但他是吴向高的弟子,按着七人的约定,要来醉香楼与其他师叔师伯相会。 前些日子,花添骄与武钏奉了命令去武当和少林送请帖,两人在离开了李药香家后,花添骄负责送请帖去武当山,送了请帖,便转回秋暝居。他回来时,却是绕道而行,不敢再从李药香家门前经过了。 花添骄回到秋暝居后,他的师傅吴向高叫他来醉香楼,与众人会齐。花添骄便离开秋暝居,来醉香楼。到醉香楼时,于通海和屠大郎已经赶到,花添骄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就是前来相会的人。正想上前打招呼,却见到了林佩蓉。花添骄自小好色,林佩蓉年轻貌美,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于是将师傅的命令放到一边,先来与林佩蓉搭讪。 慕容钥关心花添骄,心中所系全在这位师哥身上。花添骄出门不久,她便随后跟来,正好听到花添骄与林佩蓉搭讪,见到花添骄学狗叫。花添骄风流好色,慕容钥也知道一些。见到那情状,便知这位师哥定然是看中了林佩蓉,慕容钥顿时心里来气,刚进门来,先嘲讽花添骄一顿。那也是因为在乎花添骄,所以才不准他喜欢别的女孩。 花添骄对慕容钥却十分敬重,两人自小相识相知,又常常在一块。但花添骄心中以为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自觉配不上慕容钥,因此上,虽然了也感受到慕容钥的情义,却一直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越礼的行为。学狗叫的事被她撞见,听她出言讥讽,花添骄不免有些羞愧,也有些惊慌。问道:“师妹?你……你怎么来了?三师伯叫你在家中帮叶阿姨,你怎么不听他话呢?你悄悄溜出来,回去后,三师伯又要怪我了。” 花添骄所说的三师伯,自是指慕容扫北,而那叶阿姨却是慕容扫北的夫人,也正是慕容钥的母亲。 慕容钥怒气未消,哼的一声。说道:“花师兄,家里的人都在为我爹爹庆祝六十大寿的事忙前忙后的,你倒好雅兴,跑来这里跟这些不相干的人厮混。学什么不好,偏偏学狗叫,很光彩吗?” 花添骄道:“师妹,你可错怪我了,我是奉了我师傅的命令,来这里与其他几位师叔师伯相聚的。”屠大郎与于通海听了这话后,对花添骄与慕容钥两人就更加的留意了。见两人正在争论,一时不好插嘴说话。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几分喜色。 于通海和屠大郎心里都高兴,但两人的高兴又各不相同。于通海自小在镖局长大,成年以来,便跟着师傅黄天荡四处走镖,也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他这次奉了黄天荡的命令,前来南京。出门前,黄天荡将师门中事全都给他说过。于通海得知自己还有七个师叔师伯,以及众多的师兄弟时,觉得这种师门情谊,要比寻常朋友更为亲近。听慕容钥说出慕容家的大事,料想这二人与屠大郎一样,都是师门中人,一会儿便可上前相认,心里先有几分高兴。 那屠大郎却以为,自己又多了两个可以对付萧爻的帮手。要找萧爻报仇的事,又多了几分胜算,因此感到高兴。 只听慕容钥说道:“你来迎接其他师叔师伯,那是正经事。可你来这里都做了什么,你竟然……竟然做这等无聊的事。花师兄,你虽是吴师叔的弟子,可你在慕容家进进出出。江湖上只把你当做慕容家的人,你来此做这等无聊的事,要是传到江湖中去,不但你自己面无光彩,吴师叔是你师傅,要跟着脸上无光。就是慕容家,也要受到牵累的。” 花添骄说道:“师妹,我……我……。”花添骄平常也能说会道,但这次觉得自己理亏,又且一直敬重慕容钥,被她如此数落,竟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一时语塞。忽然向四面一扫,手按剑柄。冷冷地说道:“倘若有人因此事而辱及慕容家的名声,有一个我杀一个。” 慕容钥听了这话,心头便软了些。说道:“师兄,你肯顾及我慕容家的名声,慕容家上上下下,均感激你的好意。可你也不该跟这些不相干的浑人瞎混。” 林佩蓉忽然说道:“我们是浑人,你又是什么混蛋?” 慕容钥见花添骄一味奉承林佩蓉,心里有气。她不仅为花添骄四处招惹年轻美貌的女子而生气,林佩蓉接受花添骄的招惹,也令她感到气愤。 慕容钥先嘲讽了花添骄一顿,但林佩蓉这边还欠着。见林佩蓉来搭话,正好找她出气。怒道:“不打自招了吗?你打扮得这么妖异,想来勾引谁?”慕容家家势显赫,人人敬重。慕容扫北却是以武起家的,少不了殴斗仇杀、尔虞我诈。慕容钥是大户小姐,但她自小便生在江湖之中,平常接触到的都是红尘俗情,亦听到不少市井粗话。耳濡目染之下,不但善于吵架,更懂得世俗俚语。这时愤怒之下,也就不再忘了自己的淑女形象。 林佩蓉的年龄比慕容钥要小一些。她自幼在仙霞山修炼剑术,仙霞派的剑术,讲究的是轻盈灵佻。门下弟子习炼久了,大多有一种出尘脱俗,与人无尤的心境。诸多弟子相处久了,也难免有些小摩擦。仙霞派坐落于高仞之上,因远离尘嚣,极少涉及江湖俗事,门下弟子绝少有机会听到市井粗言。纵是平时吵嘴时,也绝难有世俗俚语相混。林佩蓉听她恶语相加,心下大怒,吵嘴一事,林佩蓉却不怎么在行,但也知道勾引二字实在不是什么好话。只听她说道:“你……你才是来勾引人的。” 慕容钥冷笑一声。说道:“年纪轻轻,好的不学,专学勾引人的狐媚本事。不知有多少贪花好色的无耻之徒会死在你的手里。那些王八蛋好色,死在你手里,那是死有余辜。可你要是想来勾引花师兄,我劝你趁早收起这份心。” 林佩蓉叫道:“我……我勾引他?你看他也配吗?” 花添骄听了这话,心里又恨又悔。恨的是自己如此讨好她,她却说自己不配。悔的是为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学狗叫,太也丢人。他本来不在乎为喜欢的姑娘做丢脸的事,但最恨的是做了丢人的事后,讨不了半点好。 慕容钥冷笑道:“你如不是想勾引我花师兄,为何不知廉耻,要花师兄学狗叫,做这等没有廉耻的事?” 林佩蓉只觉得有些好笑,又十分可恼。冷笑道:“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钥道:“如果不是你来勾引,他能心甘情愿吗?” 林佩蓉道:“我什么时候勾引他了?是他自己来找我说话的。”忽然想到自己也曾与萧爻交流心意,倘若说话也算勾引,那交流心意,似乎比说话更甚。看着萧爻。忽然问道:“我勾引过你了吗?” 当慕容钥到来时,萧爻便在一旁看着,听到二女吵嘴。暗想:“明明是花添骄见色起意,要来勾搭她。慕容钥为何反说是她要勾搭花添骄?”却万料不到,郑月娥会如此询问自己,萧爻不禁一片茫然。 慕容钥见到萧爻憨憨傻傻的样貌,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慕容钥冷笑道:“你见人就勾,这乡巴佬又憨又蠢,你连这种人也拉来作陪。我花师兄英俊风流,胜他百倍,你还不承认要勾引我花师兄?” 林佩蓉说道:“是他自己来找我说话的。我本来就不想理他,是他厚着脸皮,要猜我的来历。还说若是猜不中,就甘心受罚。他们都是看到的,不信你问问他们。”说完,向屠大郎、于通海指了指。屠大郎和于通海也已围了过来,但这两人既知慕容钥和花添骄与自己是师兄弟,他们要想讨好慕容钥还怕来不及,又如何肯帮林佩蓉来为难慕容钥呢?两人都没搭话。 慕容钥却说道:“你既然不想理他,就不应该和他说话。你如果不跟他说话,他又怎么有机会猜你的来历?”这几句话很难辩驳。 林佩蓉气得直跺脚,忽然看向萧爻,脸上露出了哀求之意。萧爻会意,慢慢地站起身来。说道:“慕容小姐,我和你也说过话呢。倘若说说话,也算是勾引。那我岂不是早就在勾引你了?” 屠大郎早就想对付萧爻,见自己这边又添了两位好手。便说道:“凭你也配勾引慕容师妹?”萧爻笑了笑,并未搭话。 屠大郎在旁听了慕容钥与花添骄的对话,得知慕容钥就是三师伯的千金爱女。这次来拜寿,正是去她家。本意是想来奉承慕容钥,但这话却十分不雅。不但没讨到好,反而令慕容钥生厌。 慕容钥问道:“你是谁?”屠大郎说道:“不堪大用惟守孝。”于通海便说道:“黄沙一剑荡四方。” 花添骄接道:“芙蓉渠水叶向高。”花添骄说了令语,那两人便知道他是吴向高的弟子。 神剑八雄昔年连句的往事,慕容扫北也曾对慕容钥说起过。慕容钥听了连句,吃了一惊,看着屠大郎和于通海。说道:“你们……你们是……?” 花添骄说道:“师妹,这位是五师叔陆孝濂的高徒,这位是四师叔黄天荡的弟子。”便指着两人给慕容钥介绍。四人抱拳行礼,互相问好。 见四人忽然行礼相见,林佩蓉大为不解。却听萧爻说道:“他们是同门。” 林佩蓉道:“我和我的师姐们是同门,我们就很熟。他们既是同门,应该是很熟悉的。为何显得这么陌生?” 萧爻说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忽然抱拳说道:“姑娘,多谢你先前打手势向我示警。” 林佩蓉道:“都怪你。你要是肯听我的,那时候就走掉。我不会留下来,就不会被那厚脸皮纠缠,也不会跟他师妹吵了。” 萧爻心中却有几分喜悦。说道:“原来你……你故意留下来吃饭。是骗你师姐们的,你真正想的,是想……是想……。”他对郑月娥留下来吃饭的缘由,一直存有怀疑。这时得知林佩蓉留下来吃饭,并非其本心。但要说她留下来吃饭,全是因为自己不肯走,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一时竟也说不清楚,但只要有联系,便是与自己有关。 林佩蓉说道:“我见你不肯走,也不想走。” 萧爻收敛心神。沉吟道:“倘若你们先走的话,我就会跟到你后面。你要去西北,我也正好要去。” 林佩蓉说道:“那好吧,等师姐们出来,我们就一道走。” 却听屠大郎说道:“你们一个得罪了我,一个得罪了我慕容师妹。谁也别想走!” 第三百五十章 醉香楼二 萧爻心中早已料定屠大郎会来找自己麻烦,屠大郎、花添骄、慕容钥与于通海身份已明,都是神剑山庄的第三代传人。并以师门兄妹相称,不难看出,这四人是想来个以多为胜。萧爻明对方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偏偏不服气。英雄好汉,该当单打独斗,以多欺少,那叫卑鄙无耻。 萧爻见四人同仇敌忾,不禁摇了摇头。心道:“关前辈名声威望极高,他收了八名徒弟,那八人号称神剑八雄,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号人物了。到了这第三代,却并没一个杰出的英雄豪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又想:“我在东海边遇到了关前辈,得他传授了一门玄月剑法,关前辈对我有大恩。待会儿与他的徒孙们过招时,还是收着点儿,伤了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们,那可对不起他了。” 又想:“不过,关前辈与我有旧,我是不是不该与他的徒子徒孙结仇厮杀呢?”想到此处后,与屠大郎等人动手的念头也就消弱了一大半。念在关前辈的份上,不与他们争闹也是可以的。 屠大郎见萧爻哑口不言,以为己方人多,唬得萧爻害怕了,单靠声势就能唬住对方,心里面顿时萌生了一股优胜感。屠大郎冷笑道:“神剑山庄的传人,岂是好惹的?姓萧的,姓林的,你们趁早投降认输,念在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的份上,还可从宽处置。若是负隅顽抗,螳臂当车,嘿嘿……嘿嘿……。” 屠大郎嘿嘿然而笑,十分猖獗,他的笑声中透出的意念仿佛是这样的,直把萧爻和林佩蓉看作是待宰的羔羊,只要他高兴了,可以不宰,若是他不高兴,便即刀剑相加,宰割杀戮,任意施为。 萧爻见他放肆狂妄,不由得激发了英雄虎胆,忽然捏住了鼻子,好像快被什么臭味熏得搁不住了。众人见萧爻捏住鼻子,表情夸张,都不解其故。却听萧爻说道:“哎呀!熏死我了。屠大郎,你好不容易忍了半天,又来大放猪屁马屁了。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大放狗屁之前,先找个人迹罕至的所在,再舒舒服服地放,免得熏坏了人。没谁跟你有深仇大恨,你总是放屁来熏人,实在罪大恶极……。” 还想再胡说八道下去,却听当啷一声,屠大郎扯出一柄长剑来,举剑怒刺萧爻的左眼。 众人只见一道白光轻忽闪动,屠大郎这一剑刺得又急又快。萧爻的话还没说完,只得闭口,闪身一让,终究比屠大郎的剑更快了一步,避过了屠大郎狠命刺出的一剑,趁着屠大郎第二招还没来得及刺出。又道:“下这等狠手杀你老子,你真是大逆不道。要是我武功稍差一些,早成了你的剑下亡魂。我本来要杀了你这忤逆不孝之子,可俗话又说‘虎毒不食子’,不杀你了,但教训是免不得的。”萧爻说着话时,脚下却不敢有半分停留,踏着八卦方步,闪得极快。屠大郎连使杀招,又快又急,却始终没沾到萧爻的衣角。 屠大郎更不打话,挺剑又击。 店小二本是在厨房的,听到打闹声,叫天叫地般嚷着走出来。嚷道:“各位客官,各位大爷,各位姑奶奶。慕容小姐,花少爷。承蒙各位大驾光临,来照顾小店的生意,使本店蓬荜增辉。但小店是用来款待各位酒食的,你们来这里,喝高粱酒,吃平安饭,小可欢迎之至。可这里并非炼武比剑的修罗场,这些朽木旧桌,上了年龄,都经不起折腾的。你们行行好,要打要杀,改到别处去吧,求求你们啦。” 江湖中人打架,不比行军作战。向来说出手就出手,谁也不会挑时辰、选地点。 慕容钥忽然摸出一锭黄金,足有十两,扔给店小二。说道:“打坏了东西,我照价赔偿。这锭黄金,你看够赔了吗?” 店小二拿着黄金,掂了掂。觉得有些沉,说是十两,怕只有多的。道:“慕容小姐,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打坏了桌椅板凳,就要重新买办,一来二去的,耽搁了生意,对小店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呢。”脸色十分难堪。 慕容钥听店小二说得可怜,又很在理。伸手往兜里摸了摸,又摸出两锭黄金,都是十两一锭的。她生在豪奢之家,家势雄厚,十分富有,出手便是黄金,将三十两黄金给了店小二,若无其事的观看着阁楼中的比斗。 店小二接过那两锭黄金。又说道:“多谢慕容小姐体恤下情,在下感激不尽。慕容小姐给了三十两,原不敢再得陇望蜀,但只怕丁大掌柜回来时,我不好交代。这个……这个……要是能再添个十两八两,丁大掌柜询问时,我就好说话了。”脸色似乎还有些为难。 花添骄怒道:“你不过是给丁大掌柜看门的,打坏了东西,也不是你的。你要是怕害丁掌柜,叫他来秋暝居就我就是。再啰里啰嗦,信不信我扁你?”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店小二收了三锭黄金,要赔偿损失,是够了的。因见慕容钥出手大方,便想多讹几块,趁机中饱私囊。却被花添骄看破了这一层,见花添骄动了火,不敢再索要,叽叽咕咕地走到一边。嘴里兀自说个不停:“仗着慕容家的势头,也来作威作福。我是惹不起你,但我不信就没人敢来惹你了?欺软怕硬,哪天遇到硬茬,打得你屁滚尿流时,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只是生怕被花添骄听到,说得很小声。叽叽咕咕地缩到墙边,看着大厅里的打斗。 屠大郎先时抓萧爻的衣领,用的是蛮力。他身材高大,力量也很大。而萧爻身量颇显瘦弱,以为一抓之下,便可将萧爻轻轻巧巧地提起来。哪知,萧爻的内力十分浑厚,不但提不起来,反而栽了一大跟头。这时,自己这边人多,胆气便也壮了。当下施展出自陆孝濂手下学来剑招,横削直刺,来攻萧爻。 屠大郎拜陆孝濂为师,才只有几年。然而他此时已三十多岁。一个人修炼武功、习炼剑术能达到的成就,与年龄有莫大的关系。童年时,心性不定,韧性不够,容易避难就易,一遇瓶颈就退缩。若是年龄大了,久历尘世,接触到的世面宽广了,难免会陷入世俗的是非旋涡之中。而这世俗的旋涡,于人的灵性是极大的束缚。年龄大了,经验丰富,经历的是非多了,仿佛懂得不少。然而涅槃深了,反不如年少时聪明利索。到了老年,见多识广,心性固然是圆熟了,而体力又成了一大障碍。因此这几种年龄,都不是炼武的最佳时期。少年时,脑袋灵光,动作麻利,勤学善思,恰是学武的黄金年龄。 屠大郎在陆孝濂手下学剑术时,已然是二十出头的人。他是屠户出身,自小便广泛交涉世面,这时候再来学武,心思容易为别的事物分散。况且他天赋本就不高,虽学了几年的剑术,要论武功排位,只能算作第三四流。 萧爻自小跟着萧万立隐居过活,萧万立隐居时,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武林中罕有其匹。萧爻跟着他,自小学认穴打穴手法,后来又得他传授了伏虎拳、梅花拳、通臂神拳和那寒冰烈火掌。这几种武功,听来平平无奇,却都含有至深的武学道理。若是炼到化境,将其中的曲折变化、种种细枝末叶全盘掌握,再佐以无坚不摧的内力,持之纵横江湖,亦是不在话下。 萧爻对那几种武学,炼得十分纯熟。又得周园嘉传授了习炼内功的法门,内力与日俱增。但他心性恬淡,自踏足江湖以来,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招惹谁,每次都不得已而为之,被别人强迫出手,才不得不与之对敌。 他武功虽高,却并不注重胜负之念。与人斗过几次,至于自己为什么能赢?如何将自己的武功炼到更精深的境界?以求百战百胜。这等想法,他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要是久历江湖,对胜负之念极为重视的。每次与人动手过后,便会暗自深细琢磨,找出自己武功中的破绽,再与人动手时,就显得胸有成竹。而萧爻没有这些念想,他每次与人动手,似乎都有些准备不充分。像是会武功,能作战,但要说是很会,很能打,却又说不上。 屠大郎的剑术原也不会那样不济,他平常与人动手,也能斗个五五分。但这次虽想击杀萧爻泄恨,却久久不能刺到萧爻。萧爻武艺高超,要想取胜,本来是很容易的事。但偏偏有了取胜之机时,他就收手不攻了,反而悠闲地喝起酒来。待到对方缓过气来,再出凌厉的剑招相攻时,他才显得手忙脚乱,像是忽然不会武功一般,胡乱避过几招后,再想破解的法子。 屠大郎的剑术传自陆孝濂,陆孝濂师兄弟八人的剑术,又都传自关天赐。到屠大郎、于通海等人时,招数上已然有所变化,剑意却是一致的。 于通海看到屠大郎所施展的剑法后,不禁心道:“屠师弟的剑法传自陆师叔。我听师傅说过,他们八位师兄弟中,陆师叔剑法最高,胜过其他七人。屠师弟既是他的弟子,名师高徒,剑法应该强过我的。可从他刚刚使出的招数来看,似乎比我还有所不及。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只听屠大郎喝了一声,剑尖烁烁,不住发颤,顿时罩住了萧爻身上的十五个大穴。于通海、慕容钥、花添骄都忍不住惊呼:“百鸟朝凤!”三人互相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羡之色。 屠大郎说道:“这招百鸟朝凤,我是初学。让众位师兄见笑了。”脸上却大有得意之色。心道:“师傅传我百鸟朝凤时,曾经说过,百鸟朝凤是一大绝招。他们的师傅也会这招百鸟朝凤,想来也已传授了。不过,在八人之中,却是师傅使这招百鸟朝凤使得最为精熟。” 萧爻眼见他这一剑,竟使得十分凌厉,一招之中,似是隐含着许多后招。当真叫人防不胜防,萧爻一边退避,一边寻找拆解之法。但对方的招数十分繁多,又十分隐晦,实不知对方会先攻自己的哪个穴位,不由得有些慌张。 却听林佩蓉说道:“他要先攻你的中庭穴,再顺势刺你的中脘穴,继而折向下方,刺你的气海穴。但前面两招都是虚招,不会实刺的,最后刺你气海穴那招,才是实招,你可当心了。” 林佩蓉此话一出,那四人脸上无不大惊失色。各人均想:“这招百鸟朝凤,虽是剑招,但使到后面,却是以内力注入剑刃之上,再催内力攻对方要穴。这本是不传之谜,同门中人,若是没炼过这招百鸟朝凤的,都不会知道。她一个外派之人,如何知道的?” 萧爻经她提醒后,顿时成竹在胸。便伸出两根手指,放在气海穴左近,待他的长剑攻来时,伸出手夹住他的长剑。屠大郎见到萧爻的手势,已猜到他的心思。忽然改刺为切,直切萧爻手腕上的阳溪穴。萧爻侧身一让,绕到屠大郎右侧。呼地击出一拳,正是一招敲山震虎。直击屠大郎的面门。 大郎慌忙避让,向左边退开两步。长剑一挑,顺势切向萧爻的腰际。萧爻向后一退,避开他切来的一剑。屠大郎一招得手,跟着举剑直刺而进,刺向萧爻的前胸。 萧爻这时已转到了墙边。背靠着一棵大柱子。屠大郎这一剑刺得十分劲急,势必将在萧爻身上刺出一个窟窿来。萧爻眼见无处闪避,猛提一口气。双脚一点,忽而攀上了大柱。 只听嚓的一声响,屠大郎的长剑刺入大柱内,直没剑柄。萧爻却已悬在他上方。就势踢出一脚。踢向屠大郎额头上的阳白穴。屠大郎听得萧爻脚下如风。只得放开手中长剑,向后急退。店小二在一旁观战,见长剑刺入墙柱内,不禁皱起了眉头。 萧爻飘然落地,他左手提着酒坛,右手跟着递出一拳,击向屠大郎的鼻梁。屠大郎手中没了长剑,只好以拳法与之对攻。右手一拂,左拳击向萧爻右肩。 萧爻催动内力,右手缩回,挥肘子荡开屠大郎击来的一拳。屠大郎只觉得拳风拂面,知道萧爻这一拳使上的内劲。亦催动内力与之相抗。两手一碰,砰的一声响。只见屠大郎歪到一边,受萧爻内力的激荡,只听咔嚓一声响,却是他左手脱臼发出的响声。 屠大郎惨呼一声。满脸痛苦之色,伸右手捂住左肩。萧爻见他已无还手之力,饮了一口,却不上前攻他。 于通海、花添骄、慕容钥纷纷抢过来,花添骄立时给屠大郎接上手臂。慕容钥怒道:“你竟然是装傻!” 萧爻自踏足江湖以来,却从来没与女子动过手。眼见慕容钥满脸怒色,要抽剑相攻,脸上不禁有些难色。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打女人。” 萧爻本意是不愿与女子动手,但慕容钥听了后,却觉得萧爻托大,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加愤怒。荷的一声,已扯出长剑,对着萧爻的眉心刺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醉香楼三 慕容钥怒道:“你竟敢小瞧我!”正要出剑刺萧爻。却听林佩蓉说道:“蠢材啊蠢材。明明打不过别人,还逞强好勇,非要跟人家打。如此不自量力,真是蠢不可及,哎!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蠢材?真是太奇怪了。”林佩蓉的脸上露出一股哀叹之色,仿佛是在为世上蠢材太多而感到可悲。 慕容钥听她讥讽,手中长剑转而对着林佩蓉。怒道:“你敢骂我?” 林佩蓉道:“萧大哥不打你,你就应该知进退,可你非要跟他打,到头来只有自讨苦吃,这样的人不是蠢材又是什么?我不是骂你,别把我说得那么粗俗。我只是根据事实,帮你归类。”又好奇地问道:“把你归到蠢材一类,你好像意见很大?” 慕容钥脸色发白,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两条柳眉已竖了起来,唰的一声,挺剑直刺林佩蓉的肩头。 林佩蓉与她相距不远,她这一剑刺得极快。眼看剑尖即将刺入林佩蓉的肩头。林佩蓉眼看躲不开,心中害怕,不由得惊声尖叫。 萧爻忽然递出酒坛,只听嗡的一声,众人的耳鼓微微有些发麻。慕容钥一剑刺破了萧爻手中的酒坛,一只酒坛破为无数碎片,酒坛里的酒水也跟着洒落出来,掉得满地都是。 林佩蓉得萧爻出手解救,总算逃过了一劫。见萧爻凛然守在自己向前,为自己挡剑,心下既感骄傲,又是欣慰。忽然向慕容钥做了个鬼脸。 慕容钥只觉得手臂微微发麻,见萧爻从旁出手,惊怒交加,只恨不得立刻将林佩蓉劈为两半。偏偏萧爻要在中间横加阻拦,她剑锋直转,剑上嗦嗦而鸣,举剑刺向萧爻。 萧爻侧身一让,让开了她刺来的一剑。趁空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打了。” 慕容钥冷笑一声。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两个都该死。”林佩蓉说道:“哼,你才该死。”转头看着萧爻。道:“萧大哥,这女子可恶至极,又心狠手辣。你帮我好好教训她,别当她是女的,把她当作男的。”她刚才差点被刺中,对慕容钥十分痛恨。但由于萧爻不肯动手打女子,她就提意要萧爻当慕容钥是男人。 慕容钥正要出手,于通海忽然拦住。说道:“慕容师妹,要收拾这两个人,何须劳你出手?”他知道慕容钥其实是被林佩蓉激怒的,要让慕容钥心意平和,只有让林佩蓉吃些苦头。于是转头看着林佩蓉说道:“小丫头,你懂什么?慕容师妹是千娇百媚的黄花闺女,怎么能当作男的?” 林佩蓉道:“哼!她出手狠辣,比男的更难缠。哦?你处处帮她,是想讨好她吗?可惜啊,人家早有花师兄了,你落花有意,只怕流水无情。”林佩蓉冷眼旁观,瞧出慕容钥心里念着花添骄。此时说出来,不再顾忌。 花添骄、于通海听了后,脸色都很难看。花天骄与慕容钥本来算是青梅竹马。但在慕容钥的面前,花添骄总觉得很自卑,因为慕容家势大财大,花添骄却常常把自己当作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实在配不上慕容钥。他心中也许能感觉到慕容钥的一片情义,但对这段感情,他不想承认,也害怕承认。 于通海却是为自己强出头而感到愧疚。 慕容钥反而心中高兴。她与花添骄自小一块长大,对他的感情是自小就有的,在她心目中,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长大后便当白头偕老,恩爱无袭,这样的爱情稀世罕见,堪称完美,因此十分看重。 经过慕容扫北多年的积攒,慕容家在江南一带,久负盛名。她自小便是豪门大户的小姐,身份尊贵,亦且见多识广,受到慕容扫北的熏陶渐染,本也慷慨豪爽。但关涉到感情的事上,却不免流露出女儿的心态来。她对花添骄情深一往,时常憧憬着两人完美的爱情,幸福的幸福,竟至于陷溺其中,而无可自拔。她心中想着要让两人的爱情达到至善至美,就操了很多心,也容不下半点瑕疵。 然而,这件事却受到吴管家和自己母的极力反对。致使她对吴管家十分痛恨,心事一直也不敢有所表露。听林佩蓉说出了自己的心事,虽然林佩蓉先前曾得罪过自己,但对她却忽然起了好感。 花添骄看着林佩蓉。说道:“你胡说什么?” 林佩蓉见他神色紧张,趁势说道:“厚脸皮,有人要跟你抢师妹了。你还站着干什么?赶快把你的情敌杀了,免得你的好师妹跟人跑了。” 花添骄与慕容钥一起长大,对慕容钥的脾性了解很深。因了解深了,对这个师妹便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只要稍微显露出对师妹的好处来,就会受到师傅的责备,在慕容钥的母亲面前,也会受到不少责骂。他敬重慕容钥,甚至是避而远之的冷淡,有些不想,更多的是不敢。听林佩蓉说出自己与慕容钥的事来,明知林佩蓉胡说,可以不当真,但却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实在担心慕容钥听了后会当真,这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于通海是初次见到慕容钥,一来对她家的声势极为倾倒,二来念在同门之谊,第三,慕容钥生得十分美貌。十个男人见到她,一定有九个对她心生爱慕之想,剩下一个不想的是瞎子。 于通海不是瞎子,他想帮她,以便留个好的印象。倘若因这事架上了桥,牵上了红线,继续推造下去。倘若有朝一日,做上慕容家的女婿,自然要比跟着师傅四处走镖强得多。他听了林佩蓉的话后,方始有所醒悟。心道:“我怎地如此胡想?师傅叫我来,是来给慕容师伯拜寿的。我却在慕容师妹的身上打起了主意。慕容师妹与花师弟自小青梅竹马,我远在山西,就是排队也轮不到我。” 于通海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态端正后,如释重负一般。道:“小丫头,你休想挑拨离间。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几个大耳刮子。” 林佩蓉忽然溜到萧爻背后。道:“你来呀,你来呀。萧大哥为人最好,他绝不会看着我被旁人欺负而不管的。”她这么一来,便是把萧爻当作了靠山。 于通海见萧爻神色凛然,又亲眼见到他与屠大郎打斗一场,知道他武艺高超。抱拳问道:“阁下的高姓大名,尚未请教。”看着萧爻,神色清冷。萧爻抱拳回道:“在下萧爻,阁下的高姓大名,也未请教。” 于通海沉声说道:“不敢当,在下于通海。” 萧爻明知眼前的形势,与于通海互通了姓名后,便有一场恶斗。见他眸子深敛,知他是个劲敌。 林佩蓉道:“萧大哥,慕容钥刚刚说我们狼狈为奸。”“狼狈为奸”是句损人的话,萧爻觉得十分不雅,听她直接承认,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于通海哈哈哈地冷笑着。 林佩蓉却又说道:“有什么好笑,我和萧大哥说话,关你什么事?” 她怼了于通海过后,又转向萧爻说道:“萧大哥,我估计‘狼狈为奸’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该说我们是同仇敌忾才对。他们四个人是一伙的,我跟你也是一伙的。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千万别手下留情,把他们打得要多惨就有多惨,那就好了。万一你对敌人手下留了情,受了敌人的谋害,我跟你都是要倒大霉的。” 萧爻也知道今日的形势,倘若自己输给于通海,或是自己倒下。林佩蓉与他们也有仇,林佩蓉说跟着自己倒大霉,倒也不是妄谈。道:“在下受教了。” 林佩蓉说道:“跟我你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什么在下在上的,说得那样见外,我可不太喜欢。” 萧爻心中微微一凛。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林佩蓉忽然说道:“这还要我教啊?”脸上大有傲色。又说道:“我叫你萧大哥,你叫我小妹就得。” 萧爻试探着说道:“小妹。”林佩蓉嘻嘻一笑。柔声说道:“萧大哥,你跟他打吧。记住我说的话,保管他谋害不了你。” 于通海不禁心里有气。说道:“我跟他光明正大的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又怎么谈得上谋害?” 林佩蓉说道:“萧大哥武功虽高,但他心地善良,又不会使诈,更不会以多胜少。我就怕有的人嘴上虽说得光明正大,可到了决定输赢的紧急关头,什么光明磊落,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使出来的,全是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 于通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用激我。我与他对打,自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林佩蓉说道:“你记得就好。”又说道:“萧大哥,瞧今天这阵势,我是不必出手了,你放心打他吧。” 花添骄忽然问道:“你怎么就不必出手了?” 林佩蓉冷冷的说道:“有我萧大哥在,他对付你们几个就已够你受的了。我不必出手,当然是自重身份,以你们的武学修为,还够不上要我出手呀!”萧爻听她如此胡吹,哈哈大笑。 于通海怒道:“大言不惭。”屠大郎手臂受伤,这时才得以好转。怒道:“不自量力。” 花添骄道:“我倒想斗胆跟你打一场。你敢吗?” 林佩蓉说道:“你有见过诸葛亮提剑上阵吗?那都是坐定后方,指挥调度。我现在就是军师,只管运筹帷幄。萧大哥是将军,只管大杀四方。你想打架,当然要找萧大哥了。”花添骄向慕容钥看了一眼,忽然就闭嘴了。他想与林佩蓉过招,好在动手时,占些便宜。 于通海料想跟她争辩,并不会有结果。抱拳说道:“请了!”萧爻抱拳还礼。忽然喊道:“小二哥,麻烦你再来坛酒。”于通海道:“你这是何意?” 萧爻说道:“不喝点酒助助兴,我好像不会打架。”于通海哼了一声。 店小二却在踌躇,站在当地,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去取酒的意思。却听偏角里一个颇显苍老的声音说道:“他要酒,你就给他酒。要是他没钱买酒,酒钱算我的。”萧爻、林佩蓉、花添骄、慕容钥、屠大郎以及于通海听到那人的话,都不禁回头瞧去。 只见一名老叟坐在角落里的一条长板凳上,他歪戴着一顶草帽,须发已见斑白,料来有五十多岁年龄。众人均已感觉到,那老叟定是一武学高手。在老叟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酒坛,一小碟花生米。他正嚼着花生米,脸上的肌肉已显干瘪,嚼花生米时,腮帮两边的肌肉跟着上下抽动。但他的神态却十分安详,像是已来了多时。各人心中均有一个大疑问:“这人是谁呢?他什么时候来的?”花添骄、屠大郎与于通海却想:“师叔师伯们约在长寿楼聚齐,这人会不会是哪一位师叔?”想到此处,见自己这边又多了帮手,心下均感高兴。 萧爻微微一惊:“怎地来了这么一位高手,我竟一点也没察觉到?”店小二依照那老叟的吩咐,提了一坛酒,递给萧爻。萧爻道了声谢。又转头向那老叟说道:“多谢前辈赐酒。”那老叟说道:“赐?我什么时候说过赐给你了。这酒是先借你喝着,打完架,可是要你还的。” 萧爻听了这话,顿时豪兴陡发。说道:“若前辈瞧得起在下,待打完架后,晚辈奉请前辈喝一顿如何?” 只听那老叟缓缓说道:“先打给我看看。我看你有没有资格请我喝酒?”萧爻听他语气高傲,料想是一高人。问道:“如何算是有资格,怎样便算是没有资格?” 那老叟说道:“你跟他打,你若是能赢得他手中长剑,你的武功还算看得入眼,便算有资格。你要是打输了,说明你武功差劲。哼哼,那这坛酒,就当我送你喝的,你也不用再回请于我。”萧爻心道:“他是要查看我的武艺吗?他是谁呢?” 老叟又说道:“那使剑的小子,你学过什么狗屁不通的剑法,尽数施展出来,要是还入得老夫的眼,老夫自有重赏。你要是剑法不堪,哼哼!”他这么哼哼两声,脸上一沉,竟喝起了酒。哼哼之后,便无下文了。 于通海心中却知道:“要是我剑法不成,赏赐固然是无指望,更要被他瞧不起。”顿时斗志大增。 花添骄、屠大郎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想:“他若是咱们的师叔、师伯,该当帮我们对付这小子才是。怎地不来帮我们,反而鼓励敌人?那他必定不是咱们的师叔、师伯了。或许就是这小子约好了的帮手。” 萧爻转身说道:“于兄,请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醉香楼四 于通海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当下荷的一声,扯出长剑来。手握剑柄,微微屈身,却是一招起手式‘倒拜星斗’。 萧爻凝神看剑,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花添骄、屠大郎、慕容钥却心下明白。这招起手式,那是敬客之礼。屠大郎道:“于师兄,对付敌人,不必太过客气。” 萧爻这才明白,原来于通海所使的招式含有敬客之礼,当下抱拳还了一礼。 坐在角落里的那老叟捻着胡须,微微点头,脸上颇有赞许之色,似乎于通海使这招起手式,颇合心意。 萧爻见他躬身参拜。道:“不须客套。”喝了一口,仍然提着酒坛。一副自由散漫的神态,似乎没将眼前的比斗当回事。但他的双眼却盯得很紧,只要于通海微有动作,他就能立即作出回应。 于通海提起长剑,划了个圈,剑光闪闪,伴着嗤的一声响,刺向萧爻的肩头。剑招精严,竟似毫无破绽可寻。 屠大郎忍不住叫道:“紫气东来。”又喃喃说道:“这招我会使,却没于师兄使得如此法度精严了。” 花天骄和慕容钥却都不约而同地为于通海喝彩助威。 萧爻微微侧身,踏着八卦方步,斜向左边踏出一步,避过于通海的条剑。再一绕,绕到于通海右边,伺机击出一拳。 于通海却不闪避,提剑横切。萧爻这一拳要是打中他,他手中的长剑也势必切到自己。萧爻这一拳还未触到他,又得向旁避让。 屠大郎、花添骄、慕容钥等三人注视着于通海的剑招。因于通海的招数与自己所学的招数一脉相承。当下一边注目观看,一边与自己所学做比照。 屠大郎见到刚才的一招,心中便想:“我与萧爻相斗时,见他拳头击来。心中害怕,便想着要躲开他的拳头,这一躲,剑法就乱了。于师兄不躲避,反而挺剑横切,他这一拳要是打实了,于师兄面门上要中一拳。可于师兄手中的剑也要切到他。他击中于师兄一拳,要不了命。但要是被于师兄一剑切到,长剑锋利,就会先要了他的命。我刚刚跟他对打时,怎地没想到反切这一招?” 屠大郎凝神看去,只见于通海手舞长剑,所使的每一招剑招,自己都会。但自己使出来时,用意似乎只在使完剑招。于通海使出的招数,法度固然精严,且招招连贯,一招刚使完,下一招接着刺进。剑招中的破绽顿时就被弱化了,反成了克敌制胜的法门。 屠大郎若有所思,不由得感喟:“五年前,师傅传我这路纯阳剑法,我三年前就将所有剑招全都学会了,这两年来,我以这路纯阳剑法与人过招,也曾取胜过。但说到精通熟练,要像于师兄这般使得连贯通畅,却又不会了。究竟我差在哪儿呢?” 屠大郎又凝神看去,但见两人你来我往。萧爻又一绕,这次绕到了于通海的后面,伺机踢出一脚。于通海这时背对着萧爻,将后背卖给了萧爻,萧爻可在他后方任意施为。两人对敌之际,将后背露给对方,等同于把命交给了对手,是最为凶险的事。 于通海本该向前,拉开距离,或是向旁斜闪,方可逃脱后背上的凶险。但他既不上前,也不闪避。忽然反剑横扫,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剑刃扫向萧爻的腿。 萧爻这一脚将要触及他的背心,忽见他横剑扫来。这一脚若是踢中他,收腿回招时,就要被他的长剑切中。虽踢中他一脚,自己便要赔上一条腿。萧爻心思转动得也快,忙收回了腿。向后一跃,避开他的长剑。这一来,他本可抢先踢中对方的,又给于通海破坏掉。 于通海挺剑横扫,也是在冒险。倘若萧爻使足了内力,踢他一脚,将他踢飞。那时,他人已飞远,长剑也就扫不到萧爻。 于通海破坏了萧爻的一击,使萧爻缩回了脚。但仍觉得一股劲风击向自己的背心。不禁也心下惊骇:“这小子的内力竟然如此深厚?比我的可强得太多了。避实就虚,我只能以剑法取胜,万不可跟他拼内力。”转过身来,挺剑一抖,顿时罩住了萧爻身前的十处大穴。 屠大郎叫道:“好一招丹凤朝阳!”喃喃说道:“这招丹凤朝阳,使出来时,是先罩住对方身上十大要穴。对方避左则刺他右边,对方向右避,便刺他左边。是本门的一大绝招,师傅传我这招‘丹凤朝阳’时,说过丹凤朝阳的要旨是在认穴。便是要认准对方的穴位,举剑刺之。可我拿捏穴位不准,使出来的,却没有于师兄的这般老辣。”他看着于通海的剑招,只觉得于通海的剑术委实比自己要高明得多。 萧爻眼见对方一剑罩住自身的十大要穴。招式凌厉狠辣,不住向左边退让。于通海举剑一刺,直刺萧爻右路。剑刃往萧爻的右手划过去。刹那间,离萧爻的手臂已不到两寸。长剑锋利无比,眼看萧爻的一条右臂是保不住了。 林佩蓉的一双眼睛,只在萧爻身上游走。见他遇险,惊呼道:“萧大哥,当心你的右手!” 萧爻心中一惊,向后急退,砰的一声,后背直撞到了墙壁。顿时震落了屋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地飞洒而下,但也避开了于通海刺来的一剑。这一剑虽是避过了,着实已十分惊险。 萧爻心中一惊:“这贼子的剑法好生厉害,险些被他刺中。”于通海心中亦惊:“这小子的竟有如此高深的轻功?”见萧爻背靠着墙壁,已到了绝境,猛喝一声,犹如半空中打下的一道霹雳,挺剑刺向萧爻的胸膛。 当林佩蓉于危急之际出声提醒萧爻,经她一提示,萧爻就化险为夷。屠大郎、慕容钥、花添骄脸上都大为诧异,这已是第二次,林佩蓉识破剑招。三人均想:“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怎能预判到我们的剑招?” 花添骄心道:“她说她是仙霞派的,仙霞派的剑法与我们的剑法各成一家,可说没多大的相干。她却能预判到于师兄的剑招,难道她并不是仙霞派的,而是哪一位师叔、师伯的弟子吗?可她该帮我们,怎地反而要出声帮助敌人呢?”左思右想,总觉得疑窦重重,这里合理了,那边又出了漏洞,总是很难自圆其说。 只见坐在角落里的老叟忽向林佩蓉看了一眼,脸上精光大盛。似乎想到了什么绝难的大事。忽而又深皱眉头,凝神苦思。 萧爻这时已无退路,眼见于通海长剑将要刺到,势已无处退避。心中却也有些焦躁。却听林佩蓉失声惊叫:“萧大哥!” 萧爻猛吸一口气,双足重重一蹬,顿时跃起两丈。翻翻滚滚,矫健的身姿自于通海的头顶上翻越而过。他跃得极高,下落之势极重,双足还未着地时,猛向于通海的后心拍出一掌,这一掌用上了七成力道。 于通海见他飞跃过去,忙回转身来。但觉寒风凌厉,偶尔被那掌风扫中,顿觉得凄冷无比。于通海心下骇异,这是什么掌法,怎会如此阴冷。他不敢硬接,急忙向旁避过。 萧爻这一掌没能击中他,掌风到处,却拂向地上的一张木桌。咔嚓数声响,那木桌顿时破为无数碎片。 萧爻借着拍出的一掌,卸掉了部分下落的重力,稳稳落地。他这一掌,势道雄浑,顿时惊呆了众人。 屠大郎不由得感叹:“这小子的掌法竟如此厉害,哦哟!他这一掌劈来,换作是我,也不敢硬接。” 慕容钥心中却想:“他为什么要装傻?”坐在角落里的那老叟眼中一亮。对萧爻的掌法,也显得有些佩服。 只有林佩蓉一心希望萧爻胜出,萧爻的掌法越是威猛刚劲,她越佩服,暗暗欢喜。忽而眉头一蹙。说道:“萧大哥,原来你的掌法这般厉害,那你为什么不出掌打他?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退避。害得人家以为你不会武功,都为你担心死了。”最后这句话说得十分至诚,眼圈一红,竟似要落下泪来。 然而萧爻与人动手,因为胜负之念极淡,一开始并不会使出凌厉的掌法来。总是要到紧急关头,身临险境时,才猛然激发出胸中所学。 萧爻听她语音关切,听了这番话后,大受感动,晃眼向她瞧去,见到她欲哭无泪的可爱模样,心神一醉:“她竟然这般关心我?”道:“是我不好,害你……害你操心了,我这就出掌打他。”萧爻刚才使的寒冰烈火掌法,这时也已明白,这路掌法精奇威猛,只要使出这路掌法来,多半能取胜。 于通海心道:“这小子掌法厉害,倘若与他比拼掌力,我只要吃亏的。但他却不懂得剑法,我只有以剑法胜他了。”嗤的一声响,却是一招百鸟朝凤,又向萧爻刺了过来。 墙角那老叟却不住叹气,脸上十分轻蔑。 萧爻与屠大郎对敌之时,便已知道这招百鸟朝凤的破解之道。他这时听得林佩蓉提醒,对自己的掌法信心十足。眼见于通海举剑刺来,竟不避让,呼的一掌。却是一招冷若冰霜,使上了七成力道,拍向于通海的脑门。 于通海一招刚刚使得一半,耳听得掌风咧咧,一股极寒的冷风扑面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一惊:“这小子使的是什么掌法?竟有如此威力?”那股寒意顿时笼罩了全身,只一霎之间,便如同堕入了冰窖之中,全身透骨冰凉。剑招也似乎被冻住了,发不出去。 于通海大惊之下,急忙收剑,深吸了口气,左掌运劲,使上十成的力道,猛然拍出,欲化解萧爻拍来的掌力。 只听波的一声响,众人只觉得耳鼓微微发麻,两股真气在空中剧烈击撞。真气四下散开,登将窗户震破。旁观众人不自觉地各自退开,以避免被掌风袭伤。 只见于通海往后退倒,不是他自己后退,而是不由自主,仿佛他背后有人拉他一般。 于通海与萧爻对了一掌,那一剑便没能刺出。但觉得手臂发麻,当是被对方的掌力袭到的缘故,萧爻却稳稳站着。 于通海退了七八步后,才得以重新站害。他明知对方掌力刚猛,却不愿就此缴械认输。挺剑又上,手腕一转,直削萧爻面门。这一削之势去得极快。一道白光闪过,剑尖离萧爻的已不过一尺。 萧爻挥掌一拂,拂开他的长剑,趁势拍出一掌。 于通海本想以快取胜,眼看剑尖将及萧爻时,竟被他挥掌扫开,就此失去了准头。心中骇然,但觉得一股劲急的寒风迎面袭来,忙举左掌相迎。 波的一声响,两股掌力又撞了一次。跟着,只听得嗤嗤嗤的响声不绝于耳。又见于通海向后急退。收不住退势,重重地撞在一根一大抱粗的木柱上,差点儿折断了。 于通海借势停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众人再向他一看,只见他左手衣袖尽皆残破,只剩下一条光膀子。零零落落的碎布,还在空中飘着,想是他与萧爻对掌时,被掌风催破了的。 于通海放下长剑,捂住了左边的膀子,脸上痛苦已极。慕容钥、花添骄、屠大郎快步抢过去。纷纷问道:“于师兄,你没事吧?”于通海道:“我……我……。” 屠大郎见到他这幅情状,和自己受的伤一模一样。都是被萧爻的掌力击伤的,以致手臂脱臼,不禁叹了口气,只感到灰心丧气。本来料想于通海能胜过萧爻,哪知打到后来,还是败在了萧爻的手下。 花添骄拉着于通海的手,搬动几下,给他接上膀子,于通海痛楚稍减。 花天骄问道:“于师兄,你觉得怎样?” 于通海并没受内伤,膀子接好之后,也即没事了,摇了摇头,向萧爻看了一眼。道:“你那是什么掌法?” 萧爻道:“寒冰烈火掌。” 于通海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花添骄心中已在盘算:“于师兄的剑法与我不相上下,他不是那姓萧的对手,我只怕也打不过姓萧的。那就不用再打了,只是如何才可不失体面地脱身呢?”眼看不敌,他便暗暗打起退回的主意。 第三百五十三章 醉香楼五 花添骄给于通海接好了膀子。低声说道:“于师兄,屠师兄。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仗着有点本事,竟然将二位师兄先后打伤。咱们是同门,无论如何,我要给两位师兄找回这场子。” 屠大郎道:“可这小子内力深厚,花师弟,只怕……只怕……。”屠大郎本来想说‘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觉得说得太直接的话,会让花添骄大失颜面。他咯噔了两次,最后还是忍住了。 花添骄本来就不想再与萧爻过招,他巴不得屠大郎有这句话。当下便顺藤摸瓜地说道:“哎!不错,屠师兄,我很想为两位找回这场子,那姓萧的小子得意洋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很揍扁他。只恨我技不如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花添骄无奈地叹了口气。 屠大郎也是一脸无奈之色。反而安慰道:“花师弟,你有这份心意,做师兄的很感激了,我们不怪你。” 花添骄又道:“只可惜咱们的师傅都不在这儿,要是咱们师傅到场,凭他们多年的精修,不费吹灰之力,就足可打得那姓萧的小子满地找牙。” 屠大郎和于通海对此大表赞同,两人不停地点着头。 花添骄道:“单凭咱们的武功,也不是不能收拾他,但不能力敌,只可智取。” 屠大郎忙问道:“花师弟,你有什么主意?” 花添骄却问道:“屠师兄,于师兄。我猜你们定是奉了令师之命,来给慕容师伯拜寿的吧?” 屠大郎和于通海都点头说是。 花添骄说道:“好了,办法就出在这里了。三天后,正是初八,是慕容师伯的寿诞正期。慕容师伯过六十大寿,邀请了不少江湖朋友。到时会有许多好友来秋暝居拜寿,我们把这小子引到秋暝居,再假那些江湖朋友之手对付他,不正好报了二位师兄的仇吗?哎!可是这样做是不成的。” 于通海和屠大郎都与萧爻比试过,两人均知并非萧爻的敌手。就算从此以后,不吃不喝地练武功,这辈子也别想能再赶上萧爻。若想凭真实本领打败萧爻,这几乎是绝无可能的。那就只有另想主意,用非常手段才可办到。对花添骄的主意,于通海和屠大郎都是赞成了的。听花添骄忽然说那法子办不成,两人又焦躁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花师弟,你刚刚说得信誓旦旦,怎么又不成了呢?” 花添骄道:“我想两位师兄久历江湖,风风雨雨、打打杀杀经历过不少,从来没怕过谁,凭两位师兄的本事,也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认输。对不对?” 于通海咬了咬牙,脸上显出一股刚毅之气。沉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走遍大江南北,无论与谁争斗,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从来没怂过。” 屠大郎道:“我行走江湖之前,就曾告诉过自己。宁可不要脑袋,也绝不能向任何人认怂。” 花添骄道:“两位师兄刚毅勇敢,实在令小弟佩服。我说这事办不成,便在于此了。两位均是刚毅勇汉,又怎么能向那姓萧的认输呢?哎,不成,不成。两位如此心急,必定办不成的。” 于通海和屠大郎沉默了一阵子。屠大郎问道:“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花添骄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除非两位暂且忍耐,不管那姓萧的小子有多嘚瑟,都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天后,就能见分晓了。” 于通海和屠大郎心中均想:“我现已受了伤,不忍耐还能怎样呢?忍就忍吧。” 于通海道:“花师弟这主意十分高明,我们都愿意这么做。”于通海有些激动,说完就咳了起来。 屠大郎却问道:“可这小子,他敢去吗?” 花添骄道:“我看这小子心高气傲,年少轻狂。只要激怒了他,别说是去秋暝居,就是比这更凶险的事,他都做得出来。两位师兄在此稍息,我这就去激他试试。” 于通海和屠大郎就闭了口,两人坐在偏角的板凳上调息。 花添骄抬头一看,却见慕容钥走到萧爻身前,正在抽剑。 花添骄大惊,忙走过去阻拦。只听慕容钥说道:“你为什么要装傻?”这事她已问过一次,中断被打断了,这时得空,又旧事重提。 萧爻见她抽剑,心道:“我打伤了她的两位师兄,她念及同门情谊,定要找我报复。”但委实不愿与慕容钥动手过招。道:“我也没有装傻,也许我真就有点傻。” 林佩蓉却道:“萧大哥,你忘了我的话了吗?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她要出剑杀你。你还跟他客套什么?” 慕容钥道:“你接连打伤我的两名同门师兄,又如此目中无人,瞧我不起。我就算拼了命不要,也要给两位师兄找回公道。” 萧爻道:“只要动手过招,就会有输有赢。这道理人人都懂。” 林佩蓉却说道:“找回公道?真是好笑。倘若萧大哥武功不强,被打伤的是他,那他就该白挨打了吗?” 慕容钥正要分辨。花添骄却已拦在她身前。向萧爻抱拳说道:“阁下武功高强,接连伤了我两位同门师兄。这同门之仇,不可不报。” 萧爻听他要报师门之仇,忽然间才明白,只要得罪了一人,便算得罪了神剑山庄所有的传人,一股岔气涌上心头。不啻地道:“阁下要赐招吗?这就请吧。”说完,退了两步,左手提着酒坛,右手蓄掌待发。 花添骄说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如是有种的,三天后,到秋暝居一聚。” 听到三天后去秋暝居,萧爻心想:“三天后,不正是慕容扫北的寿辰吗?他要我三天后去秋暝居,我去给慕容扫北拜寿?”又觉得那慕容扫北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也是听说得多,而从未见到过,更加谈不上有任何的交情。就算他慕容扫北是武林至尊,那也没甚相干。 随即又想:“三天后,去秋暝居拜寿的只怕有不少人。他要我前去,定在先约集好手,让我前去自投罗网。我怎能落 入这圈套?”道:“阁下若要为你的两位师兄报仇。尽可来找我,不必去别处。” 花添骄冷笑道:“你是不敢去吗?” 林佩蓉道:“你定是先埋伏好机关陷阱,让萧大哥落入你的陷阱中。萧大哥,你别听他的,千万别去。” 花添骄只是冷笑。萧爻傲气浦发:“就算你埋伏下机关陷阱,我又有何惧哉?我萧爻堂堂男子汉,岂能给人小瞧了?”又想起了曾答应过药罐子和李药香,到四月初八那天,会陪同他们同往秋暝居打花添骄问罪。当时只是一时意气,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被花添骄一激,两件事凑合到了一起,看来秋暝居是非去一次不可的了。萧爻昂然说道:“三天后,自当登门拜访。” 花添骄巴不得他有这句话,江湖中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爻既当着众人的面说三天后去秋暝居,那就再无反悔之理。花添骄道:“好,三天后,我在秋暝居恭候大驾。”拉着慕容钥。说道:“师妹,我们走。” 慕容钥却不知道花添骄已想出了计策。问道:“师兄,这就放过了他吗?”花添骄道:“师妹,走吧。听我的,没错。” 慕容钥将信将疑,但自小对师兄便言听计从。当下跟着花添骄走到偏角,邀了于通海、屠大郎,便要往外走。 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人家明明设下陷阱,就等你去跳。你……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萧爻见她脸上有几许责备之意,然而关切之情确出于本心。猛然间,发觉她脸上的神色像极了纪诗嫣。不禁心下怅然:“她这么责备我,那是在关心我。诗嫣那天责备我的神色,跟她的一模一样。”想说些好听的,安慰安慰她。 萧爻道:“好妹妹,你萧大哥本来就很穷,人又很懒。现下有人请吃免费的寿酒,现现成成的。我要是不去,可又得挨饿了。” 林佩蓉听他叫自己好妹妹,一股甜意涌上了心头。又正色说道:“什么免费的寿酒,人家是安下了机关陷阱,要害你呢。” 花添骄走到林佩蓉身旁,忽然问道:“林家小妹妹,你要来吗?” 林佩蓉哼的一声。板起脸孔说道:“萧大哥单个去秋暝居,我不放心,当然要陪他去。” 花添骄道:“好,三天后,我专程迎接你。” 林佩蓉道:“萧大哥去,我才肯去的。我和萧大哥一块去,谁稀罕你来迎接了?” 萧爻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感动。侧目瞧去,见她脸露傲色,这种脸色也曾在纪诗嫣的脸上看到过。倘若不是先知道林佩蓉的名姓身份,一定会将她当作纪诗嫣。 萧爻心想着去秋暝居会遇险,要阻止林佩蓉,可见到她的神色之后。转念一想:“她明知我去秋暝居,充满了危险。却不避险境,执意要与我同往。她如此有情有义,要是我当面回拒了她,必定令她难堪。她既然要去,我就携她同去,倘若有甚危险,我自当奋力保她平安无恙。”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酒量如海,千杯难醉,我是很佩服的。我们去秋暝居吃寿酒时,你可别跟我比酒量。” 萧爻想着去秋暝居必定要闹出一番事来,什么吃寿酒,那都是说笑的了。道:“好,就依你。” 林佩蓉嘻嘻一笑,心中颇感甜蜜。 花添骄向两人看了看,忽而有些恼恨,但慕容钥就在身旁,不好发作,只装作没事一般。屠大郎搀扶着于通海,四人一道,正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忽然,只听角落里那老叟说道:“于通海,你不要赏赐了吗?”他说话的音调并不高,但吐字清晰,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送到众人的耳朵里。 于通海听他问起,不禁有些尴尬。道:“晚辈既是输家,不敢要前辈的赏赐。” 那老叟又说道:“打输了,不想找回场子啦?就这样走了吗?” 找回场子的事,于通海与花添骄先就计议已定,却不便在他面前透露。抱拳说道:“晚辈无力再战,只好认输。”屠大郎却说道:“我们明明打他不过,你又不是没看到,还怎么找回场子?” 那老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说的也是。可你们一走,撇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万一被人杀了宰了,你们也不管不问了吗?” 众人万料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爻向那老叟看了看。心道:“这人明明是一大高手,他说这些话做什么呢?谁又会无缘无故的要宰他了?” 只听于通海说道:“前辈与人无尤,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再说,前辈武艺高超,深藏不露,谁来找你的麻烦,那他只有自取其祸的。” 老叟呵呵一笑,昂起脖子干了一碗酒,喝酒的动作干脆利落。放下酒碗,饶有兴致地问道:“我武艺高超,深藏不露。你如何知道的?” 于通海心道:“这人怎会如此啰嗦不休?”但又不敢得罪了他。道:“前辈进店时,无声无息。我们都没有察觉到,单凭这一点,前辈的武功就高出我们许多。但前辈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你没有演示过,我们实难料知,那就是深藏不露了。” 老叟道:“你们要走,我偏不让你们走。你说我武艺高超,你还没见我施展过武艺,便做不得准。” 花添骄怫然道:“前辈武艺高超,我们佩服就是了。在下等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前辈又何必强人所难,且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叟双眼一亮,向花添骄扫了一眼。道:“单是佩服,又怎么够呢?我要留下你们,让你们亲眼看看,我是不是武艺高超?” 花添骄欲作速离去,但见他态度强横,却又不敢招惹。与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想还是留下来的好。花添骄道:“既然前辈强留,我等留下就是了。” 那老叟道:“不要说什么强留不强留的,你如果不服气,可以上来打我。” 花添骄心想:“这不是故意挑衅吗?”但见那老叟双眸深敛,目光如炬。隐隐透着一派宗匠的风范,因此不敢招惹。道:“在下不敢。”又道:“不知前辈如何证明你武艺高超?” 只见那老叟慢悠悠地站起来。径直走到萧爻面前,在那四人身前经过时,却看也不看一眼。 花添骄等四人听了他的吩咐,一时都不敢离去,看着他,要看他如何证明自己武艺高超。见他走向萧爻,四人脸上都有几分喜色,均想到:“他要对付那小子,那小子打伤了我们,他去对付那小子,最好让那小子栽一大跟头。” 萧爻见老叟走来。抱拳说道:“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请前辈喝酒?” 那老叟说道:“你很好,你很好。” 萧爻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第三百五十四章 醉香楼六 老叟向萧爻瞥了一眼,在萧爻身前三步之外站定。缓缓说道:“你的轻功很好,你的掌法也很好。” 萧爻尚猜不到他用意为何,心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说的话,一句怪似一句,叫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不过他是前辈,我权且以晚辈之礼与他说话,看看他是敌是友,再做处置。”便说道:“前辈过誉了。” 老叟嘿的一笑。说道:“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四个一致认为我武艺高超,又想亲眼见识我的武艺。” 萧爻心想:“他们是跟你说过这句话,可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道:“这话我听到的。” 老叟道:“你轻功好,掌法也好,所以你要成全成全。” 萧爻心头微微一惊。问道:“成全什么?” 老叟道:“他们想见识我的武功,我本来可以向他们演示演示,但一个人唱独角戏就没什么趣味了。你轻功高,掌法厉害,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要跟你比划比划。让他们四个长一长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学之道本无止境,一山还比一山高。” 老叟说完,向花添骄、慕容钥、于通海和屠大郎扫了一眼,目光严厉,凛然生威,宛如一长辈以眼神训示小辈。 那四人心中都是一凛,心想着与老叟并无瓜葛,可他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长辈的口吻,就如一长者在训导徒弟。 四人心中对老叟很是不满,忽然间,花添骄、慕容钥、于通海和屠大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出门之前,各自的师傅都曾吩咐过,这次来醉香楼是与神剑山庄的其他传人相会的。眼看那老叟年纪在五十以上,说话时俨然以尊长自居,四人都不禁猜测起来:“莫非那老叟不是别人,而恰好是某一位师叔或是师伯吗?” 关天赐创立神剑山庄初始,收了八名弟子。自从关天赐神秘失踪,神剑山庄倒下之后,八名弟子就都分散了。有的收了徒弟,有的没收徒弟。八人又隔了二十多年没见,对彼此有所耳闻,但所知不详。八人中有收了徒弟的,那些徒弟从来没见过面,对上一代更是知其名而不识其人。 花添骄、慕容钥、于通海和屠大郎因念过当年的连句,才相互认识。那老叟并没说过连句,因此他到底是不是神剑八雄之一,这就说不准了。四人猜测着,但想到那老叟是师门中的长辈。仿佛多了一位亲人似的,四人再看那老叟时,又投以亲切的目光。 萧爻听那老叟要来比划,对这等毫没来由的架,打还是不打,颇为踌躇,一时并不搭话。 林佩蓉见萧爻犹豫,猜他并不想与老叟过招。于是说道:“老人家,我萧大哥见你年老体衰,不想跟你比划,那是怕伤到你。你一把老骨头,要是伤了折了,可不好治愈。”言下大有一种规劝的意味。又似乎是说‘你打不过萧大哥,我劝你还是别要逞强的好。’ 老叟又是嘿的一笑,白须飘动,干瘪的脸上顿时逸兴遄飞。说道:“小娃娃倒是好意。我的年龄是老了些,可体力还未衰竭,还能打架。我偏偏又是不服老的,你不要以为我老了,就不中用了。有什么武功,尽管使出来。我要是招架不住,就算我倒霉,你如果伤到我,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跟你记仇。” 萧爻听他话中之意,似乎用意只在过招比划,倒不是来结仇凶杀。心道:“他多半是见我使出寒冰烈火掌后,一时技痒,又给那于通海挑起了打架的兴味,便来找我比划。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跟他比一比,倒也无妨”抱拳说道:“前辈既要赐教,晚辈只好从命。” 老叟说道:“倒像是我强迫你来跟我打,不过你为人谦逊,老夫倒也欣赏。”林佩蓉道:“你既欣赏我萧大哥,那不如不打了。” 老叟向她看了看。忽然说道:“你处处维护你的萧大哥,只怕要嫁给他做老婆。”萧爻与林佩蓉在客栈里的一举一动,老叟全都瞧在了眼里。他说林佩蓉处处维护萧爻,这里众人都是亲眼目睹的。老叟依照自己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青年男女,既相处得如此投契,又处处护着对方,时时想着对方,多半便是相互喜欢,岂有不成匹配的道理?双方往往对对方都有意,都很在乎。只是脸皮薄,东拉西扯半天,却始终不着边际。反而是这老叟一眼瞧破,一语中的,倒来得干脆直接。 林佩蓉自小在仙霞山上生长,对红尘俗情听得极少。老叟所说的嫁给他做老婆,在她听来,只是有一点朦朦胧胧的影子。但这句话到底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却是想不到了。 林佩蓉见老叟笑得很坏,料想这不是什么好话,眉头一蹙。说道:“老不正经,你作死得很。”看着萧爻。道:“萧大哥,老乌龟胡说八道,你帮我教训教训他。” 萧爻听了老叟的话,不禁甚觉尴尬。见林佩蓉眼神里情意绵绵,心下顿时一柔。说道:“我……我……。”林佩蓉见萧爻吞吞吐吐,似乎很着急。忽然脸显红晕,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退了两步,站到一旁。脸上带着三分骄傲,三分喜色,又有三分羞涩。却不拿眼光来看萧爻。 萧爻心中大惑不解:“我还没说,怎么就不用说了?你又知道什么了?”正待要询问清楚。 只听老叟哈哈一笑。说道:“我可要进招了。”说完,退了两步,只见他右手向空中一抬,五指并拢,眼看是要出招了。 萧爻只好收摄心神,与他过招。见到他的手势,既不是掌法,也不是拳法,更不是鹰爪之类的武功。竟不知是什么武功路子。心道:“他的武功有些怪异,不过他年老,我正值壮年,也算占到了些微的优势。一会儿跟他打,我少使几分力,点到为止则可。”他与老叟过招,不敢托大,便把酒瓶放下了。双手一抱,却是一招卧虎藏龙,凝招不发。待老叟出招攻来时,再作拆解。 屠大郎、花添骄见老叟要对付萧爻,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看着二人大打一场,最好是老叟将萧爻打得满地找牙、狼狈不堪,才好称意。但听他们彼此客套,似乎只是点到即止,不免心有不甘。于通海却明白,两人虽说得客套,但斗到酣处,必会使出杀招来。 慕容钥听了老叟那句‘你处处维护你的萧大哥,只怕要嫁给他做老婆’,对二人的打斗倒不怎么在意,向花添骄看了看。心中却想:“自小到大,我不也正是处处顺着我的花师兄吗?他有什么要求,我向来绝无不答允的。她处处维护她的萧大哥,便是想嫁给他做老婆。我处处顺着花师兄,不也正是想……是想……”但觉得是想嫁给花师兄做老婆,这念头一旦涌现,慕容钥顿时心情荡漾,兀自羞不可遏。幸好众人的眼光都只看着萧爻与老叟,谁也没来瞧自己,总算放宽了心。 只听嗤了一声响,老叟挥掌向萧爻的面门扫来。一只手掌立时变成了月牙铲之类的武器,铲向萧爻的脑袋。萧爻挥臂一格,正欲去格他的手掌。 老叟忽然变招,手掌微曲,伸中指点向萧爻的太阳穴。萧爻一格格了个空,晃眼见他手掌点来。立即向左一歪,同时往后退,避开他的一点。 老叟跟着进招,掌切萧爻胸腹。 萧爻挥右手相格,还未碰到老叟的掌沿。老叟改切为点,点向萧爻手背上的中渚穴,萧爻忙将右手缩回。老叟改点为削,伸掌直削萧爻手臂。萧爻眼见一只手忙不过来。忙伸左手,举拳头去击老叟的手腕。 老叟跟着使出左手,与右手相同的姿势,依然五指并拢,点向萧爻手肘上的孔最穴。 萧爻两手齐出,但两只手都在对方的攻击之下。要救右手,则左手受伤,要缩回左手,则右手要被点到。萧爻自与人动手以来,这还是头一遭被对方迫得如此狼狈,知道今天遇到的是个高手。当下聚精会神,与老叟拆解。向后再退得一步,身子已靠到了墙壁。而老叟攻来的招式仍未化解掉。 忽然想到:“他以右手制我右手。我用左手帮忙拆解,他便以左手制我左手。”又想:“倘若我以右手拆解他左手攻来的招式,我的左手就不再受制。” 想到这里,右手上抬。一招照猫画虎,击向老叟的左手。左手仍去格挡老叟的右手。一拳只使出一半,忽见老叟又抬起左手,横削自己的右拳。萧爻无奈,只得使左手来帮忙。一拳击向老叟左手手腕。 只见老叟反爪上抓,来抓自己的命脉。萧爻心中一急,忙将右拳缩回。只听波了一声,左手已被老叟运劲拍到。萧爻只觉得左手手背上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袭到。幸而左手上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击之力,将老叟击来的力道化去了不少,这才没受伤。 老叟拍落萧爻的左手,亦感觉到萧爻手背上反弹而来的力道。微微一惊,随即双掌前探,直拍萧爻的胸腹。 众人心中都明白。要是胸腹中掌,必会损及五脏六腑。轻则受伤,重则经脉尽断而死。在旁观看的花添骄、屠大郎、于通海见萧爻敌不过,满脸幸灾乐祸,心下大为畅快。 林佩蓉心中大是焦急,叫道:“萧大哥小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萧爻的身子忽然向上涌。如同大海中的浪潮,潮落之后,便转潮起。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老叟双掌上发出的掌力,自萧爻身下击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响,老叟的掌力顿时将一扇木窗击得粉碎。这一掌掌力之强,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势必难再有活命之机。 萧爻身悬空中,无可凭借。眼看他将要垂直落下,便如浪潮涌起,到了制高点后,转为落潮。 萧爻趁着下落之机,向老叟拍出了一掌。因存有点到即止的想法,这一掌拍出,也有所保留,只用了六成力道。 老叟听到掌风,随即还掌相迎。两股真气在空中一撞,只听波的一声响。真气相撞后,向四面散开。部分真气弹在墙壁上,墙垣随之震动。 林佩蓉见萧爻避过了老叟的致命一击。焦急之感稍减。屠大郎、于通海、花添骄见了后,心中却想:“这小子轻功竟如此了得。” 萧爻双足稳稳落地。老叟说道:“内力不弱。再来。”他仿佛遇到了对手,越打越是起劲。两臂伸直,双手向前急探。嗤嗤嗤的响声不绝,左手为下切之势,右手为横削之势。使得两只手臂犹如两柄长剑一般。于通海、花添骄、屠大郎不禁惊异起来。 萧爻见他双手齐至,便也两手齐发,左手冷若冰霜,右手雪拥蓝关,分格老叟攻来的招式。掌风所及之处,顿时如寒风大作。寒凉之意,四下扩散。 老叟和萧爻对过一掌,知道萧爻内力深厚。见他发掌来格,不想跟他硬碰。两手忽然变招,犹如两柄利剑,双双刺向萧爻的胸前。 却听得于通海、屠大郎、花添骄不约而同地呼道:“胸无点墨!”老叟听到三人的话,嘿然不语。 萧爻见他双手如剑,转念又想:“一个人把手当作剑来使动,剑刃是极锋利的武器,一双手如何刚硬,都远远不及利剑的锋芒。可他这么点向我胸前的穴位,认穴之准,又远胜利剑了。而他的手灵活已极,可以将剑法化在手上使出。可以使出拳法,可以是爪类武功。假如是用长剑来攻我,便只有剑招。反不如手上使来,变动灵活。” 当下凝劲于拳,呼呼两拳拍出,犹如两只铜锤,去迎老叟的手指。老叟忽然变招,双手直点萧爻两只手腕上的穴位。萧爻催动内力,又举拳相迎,总要使老叟的手指碰到自己的拳头。 老叟忽然向上扫出,双手摆开,再合击萧爻的面门。于通海、花添骄、屠大郎又惊道:“三阳开泰!” 第三百五十五章 醉香楼七 老叟说道:“算你们三个还有点眼光。”他嘴上说话,手上攻向萧爻的招数却丝毫不缓。 花添骄等四人听了老叟的话后,互相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喜色。慕容钥问道:“师兄,这老人家所使的武功,怎么看起来很眼熟呢。” 花添骄道:“师妹,这老人家不是别人,是咱们的师叔、师伯中的一人。”慕容钥哦的回了一声,又道:“可是我听爹爹说,师叔、师伯们都是剑术高手,他要是咱们的师叔、师伯,为何不使剑呢?” 花添骄道:“师妹,这位师叔,是把剑法中的招式,化用到掌法上。以掌代剑,他的掌法就是剑招。你看这招,他直刺那小子身上的十五处大穴。不正是百鸟朝凤吗?” 慕容钥恍然说道:“喔。难怪他要留下咱们,还说什么要我们长一长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他早就看出我们的身份了,我们却不知道他就是师叔。”花添骄点了点头。道:“只不知这位师伯名叫什么?” 慕容钥注目向老叟看去。只见老叟中宫直进,风声嗤嗤而鸣,手掌点向萧爻胸前。萧爻一边后退,一边举拳格挡。 老叟几十年的修为,招数精妙,内力深湛。 萧爻的内力也浑厚无比,他先前与于通海、屠大郎二人斗过,两翻打斗,本是有耗损的。但他胜负之念极淡,与两人动手时,只运着龙象心法退避。那龙象心法与内力又息息相关。每次运使龙象心法,内息便顺着周身的穴位游走,他的内力便因此得以保全。 这时却是全力与老叟相博,萧爻出拳,老叟使掌代剑。在两人的身旁,真气流荡,贯穿于醉香楼有大厅里,劲急无比,越来越是强烈。花添骄等人不自觉地退开,以免被两人的真气袭伤。退到距那两人三丈之外,两人的掌风终于不会再扫到自己身上。 老叟身子微倾,双掌直进,姿态像极了凤凰翱翔。 只听于通海叹道:“想不到,这招百鸟朝凤,竟然还能这么使?” 萧爻双手格挡老叟,上盘顿时落了空。老叟忽然换招,站直了身子。猛地拍出一掌,直取萧爻的脑门。 萧爻稍微缓了一步,才站直身子。但见两道劲急的真气向自己脑门袭来。忙运掌与之对抗。双掌齐发,这次运足了劲力。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四道真气在空中激烈碰撞。真气四散,余势未尽,相隔最近的四张桌子、十六条板凳,登时破了破、断的断。 老人退了两步,萧爻退了四步,方始站定。萧爻微觉手臂酸麻,适才与老叟对的这一掌,损耗巨大。向老叟看去,只见他手捻胡须,像是已收招了。 萧爻抱拳说道:“前辈武艺高超,晚辈自叹不如。”但见老叟双目空乏,像是在思索什么。对他的话,竟不回答。 林佩蓉走到萧爻身旁。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吧?” 萧爻道:“我没事。对了,你先前说你都知道了,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呢?为何叫我不用说了。” 林佩蓉没料到他还记得先前的话。道:“你没事就好。”嘻嘻一笑。又道:“我知道的事,你不必再知道。总之,你没事就好。”萧爻凝目看着她,心道:“她既是这样说,那我也不消多问。” 却见花添骄、屠大郎、于通海、慕容钥走到老叟身前。四人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师伯。” 那老叟才缓过神来,看着萧爻。道:“年纪轻轻,能接我这么多招,已属难得。而内力深厚,竟与我相差无多。”老叟刚刚与萧爻对过一掌,一探之下,便即得知萧爻的内力,与自己相去无多。这句夸赞确是出于真诚,并非夸大其词。 那四人见老叟不答自己的话,反而去夸赞自己的敌人,心中甚觉不美,鉴于老叟是他们的长辈,不敢发作。站在老叟身旁,以待他示下。 萧爻见老叟的眼神中,大有夸赞之色。适才与老叟打斗之时,连遇险招,对老叟的武功也颇为佩服。抱拳说道:“前辈过奖了。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如何称呼?”他这是头一次,与人打过架后,才问对方的姓名。 那老叟道:“我的姓名也不如何了不起。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不重要。” 萧爻心道:“前辈不愿将名姓告诉我吗?” 那老叟转头看着花添骄等四人。吟道:“忍弃举子学剑道。”那四人见过老叟的招数,已猜想老叟是自己的师叔,或是师伯。听他吟出连句后,更是确信无疑。望老叟纳头便拜。慕容钥、于通海、屠大郎口称师叔,花添骄称他师伯。 老叟正是排行第六的段人举。当年关天赐无故失踪之后,他为寻查师傅关天赐的消息,二十年来,奔波不停。始终毫无头绪,而二十年过去,关天赐是否还活着,已很难说。纵然还活着,也已是九十多岁的老头,二十年遍寻不得,他已渐渐地失去了耐心。三个月前,段人举回到山东曲阜老家,过了不久,他接到慕容扫北的做寿的请柬,他便出发南下。 当萧爻与屠大郎对打之时,段人举已经到来,段人举见过屠大郎的剑招后。从屠大郎的剑招上认出他是自己的师侄。本想上前相认,随后又见于通海与萧爻打斗,从于通海等四人的对话中,他察知花添骄、慕容钥、于通海与屠大郎都只自己的师侄,便想看看这几个后辈剑法如何。 他悄无声息的找店小二要了酒,要了花生米。坐在角落里,看萧爻与于通海对打。听萧爻要先喝酒助兴,才肯动手,见那店小二脸显犹豫,才出声叮嘱店小二。 醉香楼的店小二却是认得段人举的。二十年前,神剑八雄在长寿楼中比剑时,店小二的父亲便是那时的伙计。店小二那时随着父亲在醉香楼楼中帮忙,还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八人大战七天七夜,几乎将醉香楼毁掉。店小二的父亲后来重新整理店铺,一边整理,一边破口大骂,店小二帮助父亲整顿桌椅,问及八人的来历。那时候,神剑八雄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几乎人人知晓。店小二的父亲便将八人的来历与店小二说过,店小二因此对八人记忆深刻。见到段人举后,就认出他来,听到他的吩咐,不敢不答应。 店小二走到那些残桌败椅前面,看着地上凌乱的桌椅。猛然想起三十年前,剑气纵横,桌椅乱飞的乱象,不禁摇头叹气。 却听段人举说道:“你们起来。”那四人依言起身,各自报说了自己师傅的名号。 段人举抬手一挥,一条断下的桌腿已拿在手里。那些桌腿离他有两丈远近,然而他只这么抬手一挥,便能在两丈以外拿到。客厅里众人见到他这手隔空取物的武功,都不禁惊骇。 段人举举着桌腿一挥,从姿势上看来,他所使的招数正是那招百鸟朝凤。段人举停手。道:“凤乃百鸟之王。使这招百鸟朝凤时,当如凤凰翱翔,必具帝王气象。所到之处,百鸟朝拜。” 花添骄等四人都曾听过师傅讲解百鸟朝凤的剑意,四人不觉点头,脸色恭敬,大有受教之意。 段人举白须飘飘。向那四人扫了一眼,眼神颇为严厉。道:“可一到你们手上,帝王气象已荡然无存。哼,百鸟朝凤,被你们使成了百鸟朝乌鸦,百鸟朝麻雀。哎!一代不如一代。” 那四人自知剑法没练好,尤其是这招百鸟朝凤,每次都使得招不像招,剑不像剑。听到段人举的指责,躬身受教,都不敢顶撞。 林佩蓉站在萧爻身旁,正看段人举训示那四人。听到百鸟朝凤成了百鸟朝乌鸦、百鸟朝麻雀时,忍不住嘿的一笑,感觉也真有意思。 那四人听着段人举抱怨指责,先头几句倒也切中要害,说得很是在理。听到后面几句,段人举将百鸟朝凤扭曲为百鸟朝乌鸦时,本来也想笑,只是不敢。 听到林佩蓉一笑出口,慕容钥和花添骄跟着笑了出来,随即想到不合这时发笑,勉强忍住。屠大郎与于通海却一直都不敢搭话,更不敢笑,忍得很好。待段人举说完,两人才躬身答道:“是!师叔教训的是。” 段人举说道:“你们的师傅,在传授这招百鸟朝凤时,难道没跟你们说过,这招剑招的要义?” 于通海说道:“师傅也曾说过,只是弟子学艺不精。虽记着使出百鸟朝凤来时,须有帝王气象。我每次使这招剑法时,心里面都存着帝王气象,可出手后,帝王气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弟子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请师叔指点迷津。” 段人举说道:“哎。也是,这也怪你不得。可能以后使得多了,等你剑术内力都得到增强时,或许能使出帝王气象来。” 于通海道:“原来是要多练多使,多谢师叔教诲。” 段人举道:“你们都坐下吧。”四人便坐在一桌,段人举坐了一桌。慕容钥吩咐店小二,叫他重新添置酒菜。 段人举问道:“你们的师傅,为何要叫你们先来?他们自己怎么不先来?又为何做师傅的不与徒弟一起来,要分先后?” 于通海和屠大郎说道:“师傅吩咐我们先来,其用意是让弟子们来江湖上走动走动,长长见识,顺便结识别的师兄弟们。” 段人举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股悠然神往之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事。过得一会儿。又道:“你们的师傅近来都在做些什么?他们有没有阁下炼剑?” 当下四人便与段人举诉说自己师傅的近况。段人想起师门情谊,不倾胜感慨。道:“一别三十年,可不知其他师兄弟如今是何模样了。想当年我们神剑八雄何等威风?哪知,师傅一旦失踪。我们就开始纷乱了,你争我斗,互不相容。最后在醉香楼中比剑,大打出手。哎!同门之间,本该情如手足,我们却互相杀戮。各自负伤,成了一盘散沙。” 花添骄等四人听他评议神剑八雄当年的内斗,都插不上话。 段人举喝了一口酒。又说道:“要是我们肯多宽容一点。师傅失踪后,八人齐心合力,将神剑山庄打理好。以神剑八雄当时的名望武功,三十年来,可不知要栽培出多少后辈英豪来。如今各自分散,神剑山庄就此没落,师傅传下的剑术没能得以传扬。剑道也转凋落,反不如拳脚功夫厉害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不我与也。” 段人举刚刚与萧爻一番较量,招数和内力上自然胜过萧爻。他说这些话,自然是说‘如今剑道零落,没有杰出的用剑名家,致使刀剑不敌拳脚。而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却是剑道压倒拳脚。’那四人听他自伤自叹,一时都不敢插嘴。 林佩蓉与萧爻坐在一桌。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什么是百鸟朝乌鸦呢?”萧爻一怔,说道:“那是前辈开玩笑的。乌鸦又黑又丑,又不会唱歌,百鸟并不会朝拜一只黑乌鸦的。” 林佩蓉道:“喔。那百鸟朝麻雀,又是什么意思呢?” 萧爻心道:“这是段人举用来教训他师侄的话。世上哪有百鸟朝麻雀的道理?”道:“百鸟朝麻雀,也是段前辈的玩笑话。” 林佩蓉却说道:“我看不是他的玩笑话。倒是他的武功,他刚刚施展百鸟朝麻雀的武功来对付你,果然很厉害。” 林佩蓉还记着段人举说她的心事的话。这时候,却用段人举教训他四个师侄的话,来讽刺段人举。那四人听她将百鸟朝凤的剑招,说成百鸟朝麻雀,高高在上的凤凰,被她说成了胆小怯弱的麻雀。心中不啻,却要看师叔如何裁处。段人举自重身份,虽听到林佩蓉的讥嘲,却不来跟她争辩。喝着酒,心中却想:“这小丫头,竟能预知我派剑法的要旨。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却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小丫头不知深浅,大言不惭。胡乱编排我神剑山庄的神妙剑法。你可知错?” 第三百五十六章 醉香楼八 跟着走进一个人来。萧爻向来人看去,只见他形貌精瘦,双目如电。身上穿着蓝色绸子长衫,光鲜靓丽,似是新制。来人须发斑白,料来已有五十多岁。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众人都朝他看了过去。段人举见到那人,脸上精光大盛,屠大郎满脸喜色。叫道:“师傅。你……你可来了。” 来的人正是屠大郎的师傅陆孝濂。陆孝濂要屠大郎先行,自己却落后他几个时辰,才赶到醉香楼来。却在门外听到林佩蓉以‘百鸟朝麻雀’来讥讽神剑山庄的剑法。在神剑八雄之中,陆孝濂的剑法最高。听到有人辱及师门,心中来气。只想找那放言妄语之人比划比划,刚进门来,见林佩蓉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微觉差异。又见林佩蓉一脸天真无邪,料想她并无恶意,气就小了许多,却仍然盯着林佩蓉。 林佩蓉道:“百鸟朝麻雀,是那老人自己说的。我不过是转述他的话,又有什么错了。”说完,向段人举指了指。 陆孝濂哼了一声,怒道:“谁敢如此大胆,编排我神剑山庄的武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了段人举。 段人举和陆孝濂一打照面,互相审视着对方。两人几乎同时瞪大的眼睛,脸上先是惊讶,继而窘迫,再而激动,盯着认了好久。段人举才说道:“你……你是五师哥?”他声音微微发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陆孝濂眯着眼睛,大声道:“你……你是老六?”他心情激动,说话时声音变得比平时更加尖锐了。 听到‘老六’这两个字。段人举仿佛回到二十二年前,在神剑山庄学剑时的光景。当年师兄弟八人学艺时,他们的师傅关天赐和其他师兄用‘老六’来称呼段人举。那时关天赐尚未失踪,师兄弟之间情若异姓兄弟。‘老六’这两个字,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更是包含了师门之间的关怀爱戴之情。自从在醉香楼比剑过后,天各一方,兄弟情谊也即断绝。时隔二十多年,八人分而再聚,兄弟之情断而再续。 段人举隔了二十年后再听到这亲切的称谓,往昔同门兄弟之间的纯正的友谊蓦地涌上心头。仿佛三月里和煦的春光,暖化了一冬的严寒。当年在醉香楼比剑时,师兄弟之间刀剑相向,视若雠仇。打得各自负伤遁走,这段仇隙一直藏在八人的心中,成了阻碍他们和解的一大屏障。‘老六’这两个平淡无奇的字,把这两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二十多年前,心中的友谊重新被点燃,如同一团火焰,化去了阻碍,消除了仇隙。 一股热血自段人举心底油然而生,段人举老泪纵横。含泪说道:“我……我是老六。五哥,我们……我们有二十二年没见过了。” 陆孝濂缓缓走过去,也已双眼湿润。道:“是啊,二十二年啦!咱们兄弟二十二年没见过啦!老六,你……你老啦,你的头发都已白了不少。” 段人举道:“五师哥。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两人坐了下来,这才擦眼抹泪。 见他们师兄弟隔二十二年后再得重聚。屠大郎、慕容钥和于通海都不禁备受感动。陆孝濂道:“一别数十年,想不到咱们师兄弟今日能得重聚。” 段人举道:“嘿,当年就那么糊涂。要是咱们不吵不打,神剑山庄也不会倒下。哎!”这一声长叹中,竟似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自责。 陆孝濂说道:“咱们对不起师傅的栽培之德,教养之恩。哎!”亦包含了无数的悔恨与歉疚。 萧爻见他们师兄弟二人重聚,也不禁感动。却听林佩蓉喃喃说道:“假如我跟我的师姐们大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到我们七八十岁时,我再遇到她们。说不定我们都会大哭一场。” 萧爻心道:“你这是见人流泪,自己想哭。”转头一看,见她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说道:“你的师姐们怎地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呢?” 林佩蓉恍然道:“对啊,她们去茅厕,都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得去找找她们。萧大哥,你陪我去吧。” 萧爻怔了一怔。说道:“她们是去茅厕,我陪你去找她们,这个……不大妥当吧。万一碰到她们正在出恭,那可无礼得很了。” 林佩蓉道:“说得也是,那还不如不去了。”又说道:“萧大哥,来,喝酒。”说完,给萧爻斟了一碗。萧爻道了声谢,昂起脖子,一口干了。又朝陆孝濂等人看过去。 却见陆孝濂、段人举坐在一桌。两人吃着酒食,互道些别后的长短。 却听陆孝濂说道:“老六,你说你回家后,就一直打探师傅他老人家的消息。这些年来,可找到点头绪了吗?” 段人举叹了口气。说道:“二十年来,一直杳无信息。五哥,我记得师傅失踪那年,已经七十多岁。算算日子,他现在有九十多岁了。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人世。”两人想到此处,都不禁黯然。 萧爻心道:“看来他们对关天赐倒也时常挂怀。” 陆孝濂指着屠大郎说道:“这是我收的徒弟。”段人举说道:“我先就见过,他也自报了名姓。尊师重教,很不错的。”陆孝濂晃眼一看,见屠大郎用右手捂住左臂。问道:“大郎。你跟谁打架啦?” 当陆孝濂进屋来后,便与师弟段人举叙说师门之事。倒把屠大郎等人撂在了一边。 屠大郎巴不得师傅问起这事,好将萧爻折辱自己的事一并告知,让师傅给自己出头。 屠大郎就从走进醉香楼遇到萧爻,发生争执开始说起。他为了使师傅帮自己出头,说得萧爻十分无礼,出手暗算自己。一直说到后来认了于通海等人,又与萧爻打了一架。以致左臂被萧爻的内力震得脱臼,一一说完,端详着陆孝濂的表情。 萧爻进店与屠大郎争执的事,林佩蓉郑月娥却是亲眼见到的。本是屠大郎无礼在先,见他颠倒黑白,心下不服。说道:“萧大哥,明明是他无礼在先,但他胡说八道,把过错都推给你了。你也不跟他争辩争辩?” 萧爻心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还须说明才可。否则,要是他们听信了屠大郎的一面之词,就会将我当作一个蛮不讲理的恶徒。”朗声说道:“屠大郎,我初进客店时。是你占了两张桌子,并不允许我入座,我跟你起了争执。先出手的人,也是你,你怎地把这事忘了?” 屠大郎道:“你明知今天是我们师门大聚会的好日子。我预先订了两张桌子,是用来接待师门中人的。你却来抢占我订下的桌子,让我接待不成。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神剑山庄难堪吗?”神剑山庄到这时,已经陨落。屠大郎听了陆孝濂与段人举的对话后,情知这两人对神剑山庄尚有眷恋之情。便抬出神剑山庄的名头来,致使这两人痛恨萧爻。 萧爻道:“我事先并不知道,那张桌子就是你订下的。后来得知,那就是你订下用来接待师门中人的桌子时,我也曾有过道歉之语。却是你说,你可以改订别的桌子。这话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屠大郎道:“你对我有过道歉之语?哼!谁可作证了?” 萧爻说道:“此间的店小二,还有仙霞派的四位女侠,他们都是亲眼见到的。” 屠大郎欲激起萧爻与师门中的仇恨,好借师门中人的手,来报自己受他折辱的仇。他一心筹谋着,于通海刚进门时,便拉拢了于通海。花添骄与慕容钥来到后,又拉拢两人。见自己的师傅亲自到来,知道师傅为人正直,倘若是自己理亏的,师傅不但不会帮自己,反而要被他责骂。只得据理力争,要把萧爻说得大奸大恶,骗过陆孝濂,自己的仇,才可得报。便说道:“你跟仙霞派的四名女子早就已勾搭上了,她们自然会帮你。”又转头说道:“师傅,那小子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仙霞派的。师傅没进门之前,她就编排咱们神剑山庄的武功。因师傅见到六师叔,一时欣喜,叙说师兄弟的情谊,才没找她。但她狂言乱造,可是人人亲耳听到的事实。” 恰在这时,林佩蓉的三个师姐正从后屋走来。屠大郎刚才说的话,却被三人听到了。三人见到大厅里的这幅情状,都吃了一惊。那二师姐秦慧中却是个嘴巴利索的人,听屠大郎说萧爻勾搭自己,顿时来气。 秦慧中质问道:“你乱放什么猪屁。我们仙霞派绝少与江湖中人来往。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如何便算是勾搭上了?” 屠大郎说道:“那小白脸已勾搭上了你的小师妹,两人可好得很。说不定那小白脸哪天翻脸无情,不要那小丫头。你是她的师姐,他不要那小丫头,顺手牵羊,来把你勾搭上。” 秦慧中去仙霞派之前,却是在江湖中历练过一段的。粗言俚语会得不少。听了屠大郎的话,冷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来,他勾搭人的本事倒是很大。”花添骄忽然说道:“她勾搭人的本事是不小。” 秦慧中看着屠大郎说道:“黑汉,我看他勾我小师妹是假,他要勾你妹妹倒是真。他不但要勾搭你的妹妹,还要勾搭你的姐姐、老婆。你赶快回家去看看,你的老婆、姐姐、妹妹,被人勾去了没有?要是还没被人勾走,你可要看紧了。这位公子,早晚会去你家中,将你一家女流一个个全都勾搭了去。” 秦慧中这番话,萧爻闻所未闻。也万万想不到,骂人的话竟还能如此丰富多变。但听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一时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孝濂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喝道:“胡闹!都给我闭嘴!” 陆孝濂为人正派,先在门外时,听到郑月娥拿神剑山庄的武功招数来说笑,他念及师门之情,顿时有些火气。他自来就极少与女人争辩,见郑月娥是个小姑娘,料知她出于无心,便没再计较。而自己的徒弟却与仙霞派的秦慧中吵得不可开交。徒弟如此,实在大违自己的本愿。他决定公正无私的处理了这事,当机立断,一声暴喝,先阻止二人。 众人见他威风凛凛,一时都闭了嘴。秦慧中本想与他争辩,但不知他的身份,见他大有武林耆宿的风范,哼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却见陆孝濂指着屠大郎质问道:“大郎,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屠大郎道:“师傅教导弟子,行走江湖,须持身正直,光明磊落。”陆孝濂说道:“你是不是把为师的话当作了耳旁风,说那等无聊的言语?”辞色颇显严厉。 见师父发怒,屠大郎忽然跪了下来。说道:“师傅。弟子知错了。” 段人举劝道:“五师哥,咱们今日重会,可是大大的喜庆。大郎本也无太大的过错,就是与仙霞派的女子有些吵闹,那也无关宏旨,可别为了这等小事,败坏了重聚的兴致啊。” 这里有众多的人看着,陆孝濂也不想让徒弟太难堪,见他主动认错,又有师弟从旁解劝,不能不给面子。顿了顿,将怒火压了下去。说道:“你起来。”屠大郎道:“谢师傅!”说完,站起了身。 陆孝濂问道:“大郎,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与你的六师叔活到了这把年纪,跨过的桥也比你走过的路多。难道其间的是非曲直,我们还剖判不了?” 屠大郎心道:“我刚才的话,师傅是在怀疑了。我只有抵死不认,师傅才能信任我。要是说得对不上,必会被师傅责罚。”说道:“师傅,弟子有负你老人家多年的栽培。实在惭愧之至。” 陆孝濂问道:“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屠大郎说道:“只怪弟子笨手笨脚,学不到你老人家所传授的精妙剑法。受人欺负,还被打成重伤。弟子受伤事小,可神剑山庄多年来的名誉受损事大,望师傅权衡裁处。”他一再挑起神剑山庄名誉受损的事来,便是要激起师门之仇。陆孝濂听了他的话后,察觉到他神色之间有些不尽不实,一时沉吟未决。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师门聚会一 仙霞派的邓佩如见萧爻已坐了过来。便问林佩蓉道:“小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佩蓉便将三人离去后,大厅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和萧爻比划交流心意,相认以兄妹相称的事却瞒过不说。 邓佩如叹道:“师妹,我们才走开一会儿,你就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回到仙霞山时,我怎么跟师傅交代呢?” 仙霞派门规极严,在三位师姐面前,郑月娥不太敢表露,以免被三人瞧出自己与萧爻的关系。 萧爻听到这话。心道:“林姑娘是因为我,才与他们有些纷争。她被她的大师姐诘责,我岂能坐视不管?”当即说道:“这事是在下惹起的。令师妹路见不平,替在下说了几句公道话,在下感激不尽。但此间的是非,与仙霞派并无关涉。” 邓佩如听他自担责任,不与仙霞派牵涉,先放了心。问道:“少侠先是坐在那边的,为何坐在这里了?”脸上大有责难之意。她听了屠大郎那番勾搭的话,虽没有亲眼见到,却也半信半疑。 萧爻要是个无赖,只需厚着脸皮说‘来者都是客,这个位置又不是你买下的,没有谁下命令把这里划定给了你。你能坐这里,我为何不能坐这里?我坐在这里,赔着林姑娘,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便可老实不客气坐着不动。就算得罪了邓佩如,言语不和要动手。以武功而言,料那邓佩如也奈何不得自己。 萧爻既非无赖,被她这么不客气地诘问,顿时激发了胸中傲意。萧爻自有一股傲意,与生俱来。但他又非冲动莽撞的傻子可比。邓佩如是林佩如的大师姐,就算被她诘问,看着林佩如的面子,也不来与她争。抱拳说道:“在下这就走。”说完,起身欲走。 林佩如眼见萧爻要走,不说已不行。道:“萧大哥,你别过去了。”又说道:“大师姐,是那姓花的厚脸皮欲对我无礼。萧大哥过来帮我,将那厚脸皮赶走,我感激萧大哥,就留他坐在这里。大师姐,你们去了不少时候,你们一走,我心里怕极了,多亏萧大哥仗义解围。萧大哥也要去西北,与我们是一道的,就让他和我们一起吧。”脸上露出了央求之色。 邓佩如心道:“这人虽然有些狂妄,但几次遇到他,看他倒也不像是坏人。小师妹在意他,全是出于一片至诚。他与小师妹一个是俊俏后生,一个是妙龄少女。本来也是一对,但这中间却有一个极大的难处,是不成的。让他跟着我们,到大路上时,我再劝他离开小师妹。”说道:“我又没撵他走。他要留下,就留下吧。” 林佩如心中一喜。说道:“萧大哥,你坐下来吧。” 萧爻审视形势。心道:“那边的座位全被他们占了,我与他们有隙。去那边坐,看他们师门叙旧,我独自喝闷酒,也无聊得很。林姑娘要我留在这里,虽是一番好意。但我要坐便坐,又何须求肯她的师姐?”提着酒坛,便要走开。 林佩如见他沉吟不决。说道:“萧大哥,你坐下来陪着我。咱们是同仇敌忾的,你忘了吗?” 萧爻听到这话,心念一动,便停步不前。 却听邓佩如说道:“师妹,你还胡闹?我们出门时,师傅不准我们参与武林纷争。就是怕跟中原武林牵扯不清。你怎么把师傅的教诲忘了?” 林佩如道:“师姐,师傅叫我们不可参与武林纷争,但师傅也说过要恩怨分明。萧大哥帮过我,我不过是想帮他。我跟萧大哥一清二楚,又怎会牵扯不清了?”邓佩如皱起了眉头,大是恼怒。 萧爻心道:“她如此留我,倘若我推辞,她必定会不高兴。可我如果和她们坐在一堆,便会牵累到仙霞派。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连累旁人?”便说道:“林姑娘,你们仙霞派干干净净,可不能受我连累了。” 说完,走到旁桌,坐了下来。向林佩如看了看,见林佩如低着头,似是在生气。萧爻心道:“我先前曾答应过她,和她同仇敌忾。此时又拒绝了她,她定然以为我言而无信,我在骗她。可我跟她坐在一块,便要牵累到仙霞派。我又怎能将她牵连进来?”但觉得倘若与郑月娥坐在一堆,会牵累到她。若要不牵连到她,自己又成了言而无信的人。只觉得心头气闷,无处可发泄。一口喝干了一坛,将酒坛一扔。高声叫道:“小二,给爷上酒!” 店小二正在整理残桌断椅,忽听他高声叫唤,吓了一跳。待要发火,转头一看,见萧爻神色不善,他又是见识过萧爻的武功的,自己的火气倒先歇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活计,给萧爻拿了一坛酒。肚子里兀自嘀咕:“他奶奶的,今天来这长寿楼的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萧爻昂起脖子,喝了几口,才稍觉痛快。 秦慧中听了屠大郎的话,与他对骂过后,却也将信将疑。见林佩如低头生闷气,拉过林佩如,柔声问道:“师妹,你跟我说实话。那黑汉说他勾搭上你了,此话是真是假?” 林佩蓉板起脸孔。说道:“师姐,你也来相信这些污蔑人的鬼话吗?” 秦慧中说道:“我怎会相信呢。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没有。”林佩如又低着头。秦慧中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道:“我们在这里可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是不是也该走了?”吴佩薇点了点头,便各自收拾行李,正要起身离去。邓佩如忽然叫了一声。坐到板凳上,手捂着膝盖,脸上有些痛苦之色。 那三人忙问她何事。邓佩如道:“要下雨了。”三人抬头望外一看,但见天空正在变暗,太阳已隐去,再一看,彤云密布,竟似要落大雨。吴佩薇惊问道:“师姐,你怎么知道要下雨呢?” 邓佩如道:“我这膝盖有劳伤病,每逢天气转变,就会隐隐发痛。只要发痛,我就会知道,天气要变。” 吴佩薇道:“看来又走不成了。”邓佩如道:“权且先歇一歇,等下过雨,再赶路吧。”三人便又坐了下来。 林佩如心中却想:“大师姐不准我跟江湖中人有牵扯,怕连累到我们仙霞派。萧大哥定是听了她的话后,赌气走开的,要不然,大师姐没来之前,我跟萧大哥一点嫌隙也没有。她一来,就把萧大哥气走了。”心中却恼怪邓佩如。 黑云渐渐四合,冷风吹起,吹得客栈的门窗呜呜作响,眼看便要下一场大雨。店小二喜道:“下雨好,干了这么多天,也该来场大的了。”说完话,便又自去整理残桌。 那边,陆孝濂沉吟半晌。问道:“你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屠大郎说道:“徒儿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于师兄也不是他的对手。连六师叔也……。”他本想说‘连六师叔也只和他打成平手。’但想这话定然大损段人举的面子,因此只说了一半,便不敢再往下说。 陆孝濂听他欲言又止,已猜到他要说的话,看着段人举。问道:“老六,你也跟他比过了?” 段人举道:“五师哥,先前四师哥的弟子于师侄跟他打,那小子掌法惊奇。我一时技痒,便和他过了两手。” 陆孝濂向段人举看了看,见他神色邑邑,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荣光。问道:“难道你也没能战胜他?” 段人举道:“我以朝阳剑法与他对打。他不懂剑法,初时受我限制。后来他使出一门掌法来,化解我的剑招。他内力浑厚,掌法惊奇,我跟他对了两掌,试探于他。” 陆孝濂问道:“却又如何?” 段人举道:“要胜他的确不太容易。屠师侄、于师侄输给他,也不能说两位师侄无用。” 于通海听了这话后,暗想:“我的剑法远不及六师叔的,既然连六师叔也自说很难胜他。我输给那小子,倒也很合情理。” 花添骄心中却想:“六师叔刚刚与那姓萧的小子对打时,明明手下留情的,他根本就没出全力。若不然,那小子如何是六师叔的对手?见五师叔问起,他便说那小子如何厉害,这样他没尽全力来维护门派声誉的事,就不会被五师叔责怪了。” 屠大郎道:“师傅,这件事关系师门声誉,如何剖决,还请师傅定夺。” 陆孝濂沉吟片刻。不禁心道:“六弟与他对过掌,倘若我再出手,江湖中人便会说我们以车轮战对付一个初出江湖的后生。神剑八雄同荣共辱,我要是做了这等事,不止我会受江湖同道齿冷,神剑八雄也将名声受累。”便说道:“老六啊,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师兄弟八人仗剑走江湖的事来。” 段人举听他提起二十年前的事来,忽然间,像是年轻了三十岁。说道:“五师哥。那些往事,我如何记不得?神剑八雄之名,威震南北。那时江湖上的武功便是以剑法为尊。” 陆孝濂说道:“时过境迁,从今往后,江湖上的武功只怕要以掌法为尊了。”说完,向萧爻看了看。这样一来,竟是不与萧爻动手。萧爻留意着这边的动向,见陆孝濂并无上来过招之意,倒也不来招惹。 屠大郎与花添骄对看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想:“师傅这么说,难道是不想打那小子了吗?那小子先和我打过,后与于师兄打过,又跟六师叔对过掌。损耗了不少真力,师傅若与他对打,占足了便宜,轻易就能胜出。可师傅话中的意思,竟似不想跟他动手了。哎!” 于通海心中却想:“师傅们当年纵横南北,无往不利。江湖上便以剑法为尊。三十年过去后,师傅们老了,不久便要退出江湖。神剑八雄退出江湖,我们新一辈的又没能将神剑山庄的剑法学透学精。待他们退隐之后,江湖上从此剑道调落。改以掌法为尊。”心下却难免自责。说道:“五师叔,六师叔。是弟子无能,至令神剑山庄威名受损。待慕容师伯六十大寿一过,弟子回去后,自当勤炼剑术,以恢复神剑山庄昔日声誉为己任。” 那两人听了这话,颇为欣慰。均赞道:“孺子可教。四师哥收了个好徒弟。” 只听屋外一声马嘶,马上乘客将手中缰绳往大树桩上一套。便从马背上跃将下来,店小二自去将马牵进后屋马厩里。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过奖啦,老五老六,你们太抬举我啦。” 话音刚落,便大踏步走进店来。那人须发皆半黑半百,身子微微发胖,瞧来也是五十多岁年龄,脸上颇具风霜之色。于通海见到那人,欢欣叫道:“师傅,你……你老人家可来了。” 来的人正是于通海的师傅,神剑八雄中排行第四的黄天荡。自从三十年前在长寿楼比剑过后,黄天荡再没来过醉香楼楼。这次收到慕容扫北的请柬,以信件约了其他六个师兄弟后,便叫徒弟于通海先来,自己落在后头。他做镖师,常年在江湖上奔波,干了不少打斗仇杀的事。他耳力极强,在长寿楼外面的大街上时,便已听到大厅中陆孝濂与段人举夸赞于通海的话。 黄天荡既做了镖师,过的是刀头嗜血的日子。虽念及师门情谊深重,但他性格粗豪,听到两位师弟的对话后,便即出言相认。倒不似陆孝濂与段人举初见时,感动得涕泪交加。 陆孝濂与段人举见到黄天荡,脸上大喜,便即起身离座。段人举道:“四师哥。你的声音一直没变过。”陆孝濂道:“三十年不见,你还是当初那粗豪的嗓音。” 黄天荡笑道:“人老啦,嗓子也老啦。两位师弟,你们何时到来的?”三人携手入座,在一桌说话叙旧。 黄天荡见到于通海光了手臂,问道:“通海,你与谁人动过手?”于通海便将与萧爻对打的情景述说了一遍。又说道:“他内力深厚,弟子本想以剑法胜他。却没能做到,反被他以掌力催破了衣袖。” 黄天荡看着大厅中,于通海衣袖上零落下来的碎布片。又看了看萧爻。心道:“以内力催破衣袖,我与两位师弟都可做到。但他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竟也有这等本事?”又想:“两位师弟先我而到,必定也知道此事,但他们坐着不动,似乎不想与那少年动手,这又是为何呢?”便问道:“他催破了你的衣袖,就罢手不斗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师门聚会二 于通海虽然打输,但萧爻胜了他之后,便即停手罢斗。而与花添骄又商议定了对付萧爻的后招,心想此事殊不够光明正大,不宜在师傅面前说破,令花师弟难堪。便答道:“是啊。” 黄天荡沉吟道:“可打探到他的来历了吗?”黄天荡久历江湖,常常与贼匪打交道,多年磨练下来,使他稳重得多,并非莽撞之辈。听于通海说起萧爻武艺非凡,料想着萧爻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江湖中互不相识之人,因言语失和而殴斗厮杀,那是常有之事,本不足为奇。倘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只要说破了,大家还是好朋友。黄天荡于是先盘问萧爻的来历。 于通海道:“弟子输招后,就各自分开了。并没来得及询问他的师承来历。” 黄天荡常年走镖,深知两方若是结了仇。能和解的则和解,若不能和解的,则非死不解。向徒弟看了看,见他虽然打输,但脸上却没有仇恨之意。心道:“多半是两人比试了一场,通海内力不够,被那少年催破了衣袖。不过是平常的比武较量而已,倒不似结仇厮杀,否则两位师弟也不会坐视不管。”这样一想,便即心宽。说道:“你跟人家打了一架,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弄明白,可也够糊涂的了。”于通海脸上一红,作声不得。 黄天荡缓了缓,又道:“也罢,也罢。倘若他以后不来寻你生事,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也不得与他私下结仇。”于通海只得答道:“是!” 萧爻听到黄天荡的话,心想:“段人举虽与我打过,却只是与我过过招,点到即止,并非因仇生事。陆孝濂听了屠大郎的话,也不来寻我生事,黄天荡亦然。如此看来,这三人倒都还讲理,见识、人品比几个徒弟就高得多了。不过,他要是放我不下,我也不怕。” 萧爻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忽然,只见一老叟缓步踱进店来。那老人须发皆白,他背负着双手,在大厅四周不住探望,似是寻找什么东西。大厅里坐了这么多人,但在他眼里,竟如空气一般。 萧爻待他转过脸来时,猛然一惊,脑海里顿时冒出三个字来:“凤鸣秋!”但见他凝目注视着四周的木柱,一时不便与他打招呼,只注视着他。 那老叟正是关天赐的大弟子,位列神剑八雄之首的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见到凤鸣秋。三人便即起身,朝大厅中央走来。 段人举说道:“大……大师兄。是……是你吗?”他声音微微发颤,隔了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后,显得十分生疏,竟像是怕叫错了一般。 凤鸣秋仍看着大厅四周的木柱。眼光忽然落在左边一棵大木柱上,就此凝视不动。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大木柱上,有一道很深很宽大的剑痕。那道剑痕四周,又有十七八道细小的剑痕,纵横交错,像是不同的人划上去的。 只见凤鸣秋指着那道巨大的剑痕。缓缓说道:“当年醉香楼中比剑时,我便是攀在这里。老五出了一招百花齐放,自那边这么一剑向我刺来,险些就要了我的命。” 凤鸣秋缓缓说道:“二十二年啦,江湖已老,剑痕犹在。” 凤鸣秋所说的剑痕正是陆孝濂刺他时,划在木柱上的,醉香楼的大木柱并未更换过,剑痕虽旧,却清晰可见。 陆孝濂看着剑痕。道:“大师兄,当年小弟出手不知轻重,幸而没酿成大错。咱们今日重聚,便是要消除当年的仇怨,大家言归于好,便又都是同门的兄弟了。你能原谅我吗?” 神剑八雄曾在醉香楼中打斗了七天七夜,醉香楼对他们不可谓不熟。这几人初进门时,因隔了二十年,尚觉有些生疏。但过了不久,生疏之感便即退却。 却听凤鸣秋说道:“大家都不小啦,仔细算算,剩下的时日已经屈指可数啦。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不该再记着。” 陆孝濂听他并没责怪之意,顿时放宽了心。段人举、黄天荡见到大师兄后,也极少说话,都听这位大师兄的。 只听凤鸣秋说道:“老三创建了秋暝居,近年来好不兴旺。安安稳稳过他的下半生多好,偏要兴起什么师门重聚的念头。又要来这醉香楼中相聚,哎!本来忘了的怨恨,看到当年留下的剑痕,又叫人想起当年的大蠢事来。这真是叫人睹物伤怀了。” 那三人听他将当年比剑的事说成是大蠢事,见他首先自责,三人的老脸上都不禁流露出惭愧之色。 段人举道:“大师兄,三师兄邀集咱们来重会。正好消除当年的大蠢事,大家仇怨得以解除,便又是同门兄弟了,这样也很好。” 黄天荡道:“是啊。大师兄,咱们今日重会,待二师兄、老七、老八也来到后,聚齐了去秋暝居给三师兄拜寿。咱们师兄弟八人又可以连句罚酒,品酒话江湖啦。” 却听屋外一个声音说道:“四师哥,二十年不见,你仍然还这么好雅兴。当年师傅七十岁大寿那晚,便是你提出连句罚酒的,连句罚酒,那是文人雅士的事。我本来就一字不识,你还叫我附庸风雅,学那文人卖弄风雅。到后来连句不成, 被你们罚喝了不少的酒。我大醉一场,接连吐了三天三夜,黄疸水都吐出来啦。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差点就叫我见了阎王。嘿嘿,二十年后重会,你的雅兴倒丝毫不减啊。” 那四人听了这话,转头向大门外呼道:“是老八?”声音中充满了欣喜。都料定外面来人正是神剑八雄中排行第八的莫不信。 萧爻听到刚刚那人说话的声音,朝大门外望去,大门外却没有他的踪影。莫不信说过那几句话后,就此没了声息,段人举、陆孝濂脸显诧异。 却听黄天荡说道:“老八,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和我们见面呢?是了,当年罚你喝酒,你还记恨着四哥是不是?好,四哥自罚一坛,这就向你赔罪。”说完话,呼的一声,抓起了桌上的酒坛,使的是隔空取物的功夫。又见他昂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便将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段人举与陆孝濂劝道:“八弟,四哥已喝酒赔罪了,二十年前的些许小事,你也该放下了吧。” 莫不信的声音又在半空中响起。只听他说道:“咱们师兄弟八人当中,我年龄最小,当年在神剑山庄学艺,还很懵懂。除了师傅外,七位师哥对小弟也时常开导。七位师哥对小弟的眷顾之德,小弟无不铭感于心。” 那四人听了后,无不摇头叹息。黄天荡道:“咱们当年在神剑山庄学艺,可不就像一家人吗?老八你年纪最小,哥哥们怕你年少无知,做下错事,对你多有督促责备。有时候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你好。哎!二十年过去啦,时光荏苒,你我如今都成白发老者了。八弟,你还怪哥哥们当年责备你吗?” 只听莫不信道:“当年我年纪小,有师哥们督促开导,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我记得我初来不久,有一次师傅下河洗澡,师哥们便督促我去偷走师傅的衣服裤子。好叫师傅没了衣服裤子,上不了岸。我依着师哥们的督促教导,溜到河边,抱走师傅的衣服裤子,师傅没了衣物遮羞,生怕被路人看到,只好一直泡在水里。从中午泡到天黑,路人也走光了,他才悄悄溜回山庄。师哥们又来开导我,叫我等师傅一回来,便点亮庄里所有的灯烛。我依着师哥们的开导,师傅刚走进山庄大院,我就点亮了灯火。师傅那时没穿衣服,赤身露体,被灯光一照,全身上下一览无余,师傅向来好道,严于礼法,受到这等嘲弄,登时满面通红。” 莫不信所说的这段旧事,全是七人怂恿他去干的。凤鸣秋等四人听了后,都有些难看。 莫不信又说道:“为这事,师哥们开心了三个月,还时常拿出来当作笑料。我就惨了,后来东窗事发,师傅大发雷霆,要惩戒我。我为了不牵连师哥们,就承认了这个事。我被师傅惩罚,面壁三个月,三天才能喝到一碗粥,差点就饿死了。嘿嘿,师哥们对我的督促开导,差点儿叫我见了阎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呢。” 于通海、屠大郎听了莫不信的话,向自己的师傅瞄了一眼。见黄天荡、陆孝濂脸色难看至极。于屠二人心中都在想:“原来师傅们也坏得很。他们见师公下河洗澡,想要捉弄师公,又不敢,便挑唆小师叔去。”两人不禁笑了笑,只不敢当面嘲笑自己的师傅,都笑得很小声。 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听莫不信提起当年的丑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又各自拿起一坛酒,一口气喝干了。凤鸣秋说道:“八弟,你为这事受师傅惩罚,是做哥哥的不对啦。咱们喝酒给你赔罪,你就不要再怪哥哥们啦。” 江湖中人,若不是生死大仇,只是有些嫌隙的。理亏的一方主动喝酒自罚赔罪,便算了事。 只听莫不信的声音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怪的?嘿嘿。二十年前,在醉香楼中比剑,从此分道扬镳。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哪知三师哥又要作怪,偏要趁他六十大寿,邀集众人。隔了二十年,又来醉香楼相聚。嘿嘿,既然已分道扬镳,各干营生,彼此各安天命多好,又何必要来重会?倘若想到二十年后还要重会,当初又何必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莫不信话中充满了嘲讽。 这次重会,各人都是想着时日无多,趁此消除当年留下的隔阂。对当初大打出手的事,那是梗在众人心中的老疤,谁都不愿提起。以免再次言语失和,重新伤害了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但莫不信一来,偏又挑起此事。大厅中的四人,一时都缄默无语。 却听莫不信的声音又说道:“打过了架才想起要言归于好,拉破了的脸皮,隔了二十年又来缝补。哈哈,江湖中人背后提起神剑八雄所干的事,都说一句‘神剑八雄,狗屁不通’。依我看来,这次重会就应该立即取消,省得令天下的英雄好汉耻笑。” 那四人的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惭愧。段人举道:“八弟,三师哥也是一番苦心,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 陆孝濂劝道:“当年的事大家都有过错,任谁提起,都后悔不跌。这次重会,大家都是顾念到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今后江湖中人提到神剑八雄,是英雄了得也好,是狗屁不通也好。谁要笑话,就任他取笑好了。” 黄天荡道:“八弟,我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有见过?难道还会怕被人耻笑?难道竟要因为害怕被别人嘲讽,就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置于不顾了吗?倘若因此取消聚会,更要令人大加嘲讽。” 凤鸣秋亦劝说道:“八弟,当初在神剑山庄,我们就如同是一家人。事到如今,都这把老骨头了。我们师兄弟之间,还有什么是不可商议的呢?二十年不见面,做哥哥的都不知你长成什么样了。天就要下雨了,你进屋来说话吧。”四人都巴望着他改口。 隔了半晌。莫不信的声音才说道:“大师兄在句容县边界开了茶亭,多年前就已封剑归隐。三师兄好大的面子,竟连大师兄也请动了。”语气竟似软了一些。 凤鸣秋听他语气已不似先前。逮住机会,哈哈一笑。说道:“八弟啊,倘若是你做大寿,你肯不计前嫌,来给老哥哥说一声。老哥哥就是跑断了腿,也一定要赶去给你庆贺的。” 莫不信说道:“嘿。大师兄年纪最老,要做大寿,也该大师兄先做。小弟年轻,大师兄不做寿,小弟如何敢争这个先?” 先字刚说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大厅中忽然多了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年龄在四十七八,他下巴尖俏,腮帮肉少。 正是神剑八雄中排在末位的莫不信。莫不信拱手说道:“小弟见过众位师兄。”五人相见,都是不胜之喜。携手坐了一桌,述说往昔之事。 第三百五十九章 师门重会三 莫不信先是接到慕容扫北的请柬,又得知除慕容扫北外,其他六名师兄都会来醉香楼聚会,再约齐了去秋暝居的事。蓦然想起了多年前与众位师兄及师傅相处的诸多往事。而转瞬之间,二十年时光溘然远逝,往事成过眼烟云,当初一同学艺的师兄弟八人,已然天差地远。 莫不信心中想着:“大师哥凤鸣秋封剑归隐,不问江湖世事,过得平平稳稳。二师兄司马镇南在河北沧州闯下了极大的名气。三师兄慕容扫北创建了秋暝居,名闻两淮。四师兄黄天荡做了镖师,一路拼杀,攒积了不少财富,早已跻身富贵之流。五师兄陆孝濂回家侍奉双亲,在北方也大有侠名。六师兄段人举寻访师傅关天赐的踪迹,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高人一等。七师兄吴向高跟着三师兄,也地位尊贵。” 莫不信想到七位师兄均取得长足的进展,唯自己只是一个锦衣卫随从、打手。但觉得师兄弟八人之中,除了凤鸣秋归隐不算之外,其他六人的建树都远超自己。若不是大富大贵,便是大有名望。想着八人聚会之时,其他师兄一个个诉说江湖阅历,炫耀江湖地位,畅谈各自奋斗的光辉史,可说光彩无比。 唯独自己混得最差劲,并无多大的光彩,他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想:“过去这么些年了,我那么勤苦,为什么还是现在的样子?相比之下,他们更加的风光无限,自己却只是个小小锦衣卫武士,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武功太差,而其他人武功都很强吗?又或者是其他人运气极佳,独自己一直在倒大霉?以至二十余年来,没闯出杰出的事业,仍然一白二穷?”“也许真正的悲剧就在这里了,我满怀热情,满怀希望,却不知该从何处着力。”莫不信因见自身职位卑微,羞于碰到故人。他接到去秋暝居聚会的请柬后,并不如他的师兄们那么踊跃。反倒是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了许久,才终于以师门情谊说服自己,前往一聚。 这天,莫不信来到醉香楼外,他在大门外边听黄天荡提到连句罚酒的事,顿时想起了当年师门之间因相互争斗弄得乌烟瘴气的情景。更兼自己这些年来过得并不顺畅,不觉心下大是不快。他就借题发挥,对这次聚会之事一再嘲讽挖苦。甚至说出‘神剑八雄,狗屁不通’的话,连自己也骂进去。但另外四人却一再好言相劝,以师门情谊为重,又喝酒赔罪。莫不信这才软了口风,终于现身与众人一见。 莫不信刚进屋来,天色忽然转暗,霎时间黑云紧压,冷风泠泠。 只听得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天空中响起的剧烈的爆炸,一个闷雷响彻云霄,纵贯天际而去。过了许久,雷鸣声渐渐走远。跟着,数道闪电自天空中劈将下来,霎时间狂风大作,呼啸轰鸣,吹打得屋子的门窗嘚嘚作响,大雨瓢泼而落。天空如此巨变,实令人心惊肉跳。 仙霞派的四名女子都已坐到了一条长板凳上,紧紧挨着。大师姐邓佩如与二师姐秦慧中分坐两头,将吴佩薇和林佩如护在中间。邓佩如看着屋外的大雨,脸上泛起了忧色,本要赶路,但天气如此恶劣,任谁也无可奈何。 店小二起身将门窗紧闭,只留出东面的一个窗口,众人透过窗口向外瞧去。风助雨势,只见大雨如泼水般倾泻而下。众人心中都不禁感叹:“好大的雨!”却见店小二作揖祈祷,他一脸虔诚。嘴中念念有词:“天公请息怒,天公请息怒!” 萧爻问道:“小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店小二说道:“定是有大奸大恶的恶魔为祸人间,天公震怒,以示惩戒。” 萧爻心道:“大奸大恶的恶魔?”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这场大雨直下了两个时辰,方见停歇。大雨一停,天色便转晴明,却已是傍晚时刻。 店小二重新打开门窗,众人往外瞧去,眼看不久便会天黑。忽然,只见一个青年人自客店外走了进来。那青年腰间配着一柄宝剑,身上衣裳靓丽,身着华美。脸如银盘,鼻若悬胆,颇为英俊。 青年向大厅四处扫了一眼,看着坐在东面的慕容钥,便走了过去。只听慕容钥叫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青年人正是慕容钥的大哥,慕容钊。 慕容钊点了点头,向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莫不信看了看。心道:“爹爹说,他以前的师兄弟将在近几天来醉香楼聚齐。一共是八人,但爹爹是主人,不算。吴师叔做了管家,也不算。而司马师伯与爹爹有仇,因此可能不会来。现下这五人,是来聚会的了。” 慕容钊的武艺由慕容扫北亲自传授,子承父业。慕容扫北于他是父子,但也有师徒情分,他躬身行礼。向那五人说道:“小侄慕容钊,拜见众位师叔、师伯。”他既称五人为师叔、师伯,算是以江湖之礼拜见,而不是以慕容扫北的儿子 这个身份来拜见这五个人。这五人中,按照辈分论起来,凤鸣秋是他的师伯,其余四人是他的师叔。他如此称呼那五人,是合理的。 凤鸣秋等五人听到慕容钥叫他大哥,都知道他就是慕容扫北的儿子。见他与年轻时候的慕容扫北有几分挂相。 五人不自觉地将慕容钊与慕容扫北比了比,但觉得慕容钊少了几分江湖汉子的纠纠气概,多了几分儒雅文秀的气质。不约而同的想:慕容扫北创立秋暝居,十分不易,又是一生在刀口上恶斗厮杀过来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浓烈的武夫气质。慕容钊虽也学武,但到他这一代时,肯定极少与人争斗厮杀。就算惹下了仇,闯出了祸,终究背后有一个大靠山。慕容钊自小得他父亲的托庇,生来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然少了他父亲的那股刚武气概。 那五人都答道:“师侄免礼。”向慕容钊打量着,虽然气质上比不上他老子,但见他一表人才,心头都有几分赞赏。 慕容钊又向屠大郎、于通海抱拳行礼。说道:“小弟慕容钊,见过两位师兄。” 屠大郎、于通海抱拳还礼。 慕容钊与众人打过了招呼后。复又躬身说道:“家父做六十大寿,邀众位师叔、师伯前来憋舍共聚。幸蒙众位师叔、师伯师兄以师门情谊为重,百忙之中,不辞辛劳,辗转千里而来,实乃万千之喜。”黄天荡捻了捻胡须。问道:“你父亲近来可好?” 慕容钊道:“蒙师叔垂询,家父一向清健。”黄天荡问道:“是他叫你来的?” 慕容钊道:“家父得知众位师叔、师伯来此相聚,喜不自禁。因俗务缠身,不能亲来恭迎,深以为恨。因命小侄来此,告饶怠慢之过。” 凤鸣秋等五人均说道:“是他的寿辰,这须怪他不着。” 慕容钊又道:“师叔、师伯不来降怪,实为万幸。家父久候众师叔、师伯多时,如久旱盼甘霖。特命小侄前来,恭迎众位师叔、师伯,移驾秋暝居,与家父叙别师门情谊。” 慕容钊说得文绉绉的,凤鸣秋等人听了后,均觉得此人极有家教,心中很是赞赏。 凤鸣秋捻了捻了胡须。问道:“他的寿辰还有两天,如何现下就来请了?” 慕容钊道:“家父做六十大寿,确也请了不少江湖侠客。以小侄看来,其他宾客定然要在初八那天才会去。但众位师叔、师伯与别的客人不同,家父深盼能早些得见众位师叔、师伯清颜,以叙离别之情,因命小侄前来恭请。” 凤鸣秋道:“你代父传话,礼数周到,确有你父亲的风范。”向那四人问道:“四位师弟。老三提前请我们去,你们意下如何?” 黄天荡说道:“那就去吧。正好去看看,二十年不见后,三师哥的剑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他如此一说,其他几人也均答应。慕容钊又向屠于二人说道:“二位师兄,也请一同前往。” 那两人见他太过文雅,不似江湖中人,反倒更像是个秀才。但也只得回礼说道:“既是师弟邀请,那自然是要去的。” 慕容钊便领着一干人出了醉香楼,往秋暝居走去。 花添骄落在最后,走出几步,又跑回大厅来,看着萧爻。说道:“阁下答应过的事,可别忘了。”萧爻正在喝酒,慕容钊来客栈奉请众人的事,也都看在眼里。听花添骄问起。回道:“三天后,我自当前去。” 花添骄道:“萧兄快人快语,好得很,好得很。”又转头看着林佩蓉。道:“林家小妹妹,你的萧大哥答应去了,你也别忘了。” 林佩蓉哼了一声,并没搭话。花添骄看着林佩蓉,一时竟看得痴迷。秦慧中喝道:“你再不走,是要我出手请你吗?” 花添骄向秦慧中看了看。说道:“不劳仙子出手,在下这就走。”冷笑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秦慧中道:“贼眉鼠眼,一看就知不是好人。”邓佩如却问林佩蓉。说道:“师妹,他来请你做什么?”林佩蓉因见是大师姐赶走萧爻的,对她本就不满。见她又来动问,恼怒已极。怪道:“你问他啊,他刚刚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要问我?” 大师姐邓佩如被抢白一顿,大出所料。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忽然发火,那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萧爻。萧爻见三人的眼神中大有责怪之意。心中一凛:“她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她们又为什么如此看着我?”转念又想:“花添骄要我三天后去秋暝居,林姑娘当时就答应要与我同去。这件事,她的师姐们并不知道。倘若她的师姐们知道了,便不会允许她去的。她难道是为这事恼怒的吗?倘若是因我而气恼,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也不管那三人如何看待自己。径直走到林佩蓉身旁,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林佩蓉见他坐下。说道:“刚才留你坐下,你要走开。既然走开了,那你去呀,又回来做什么?” 萧爻说道:“咱们同仇敌忾,也要同桌吃饭,同桌饮酒。来,喝一杯。”脸上却故意做出轻浮的神态来。 林佩蓉却冷冷的说道:“谁要跟你喝酒了?要喝你自己喝,我不高兴,你也别来惹我。”说完,把头别向了一边,竟似理也不理。 萧爻浑没想到会碰到这么大个钉子。本来是见她生气,想过来慰问慰问。被她这么冷漠的一拒,所有的热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要走不是,要坐又不是,一时好不尴尬。呆了呆,才勉力说道:“你是月宫里的仙娥,为何要生仙气?” 林佩蓉说道:“我高兴生气,我就生气。你动不动就问我这个,问我那个。你讨厌死啦,你最好别惹我。”她这话原是指桑骂槐,似是在说萧爻,实则是说她的大师姐邓佩如什么事都来问自己,因此心中恼怪。 萧爻侧目看着她,但见她俏脸生愠,眉头微蹙。动气时神情模样竟与纪诗嫣十分相近,宛然就是纪诗嫣坐在面前。一想到纪诗嫣,被她诘责的事便丢到了一边。心中忽然想:“她和诗嫣怎会这么像呢?她分明不是诗嫣,但要是此时对我生气的人是诗嫣,我会如何置答呢?” 林佩蓉又说道:“你快过去,你烦死啦,我讨厌你。” 萧爻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走开,兀自心头郁闷,坐到桌上。抓起酒坛,那坛酒又已空了。叫道:“小二哥,麻烦你送两坛酒来。” 店小二听到萧爻的话,对他多看了几眼。心道:“他刚进店时,就要了十斤酒。我怕他喝不完,沽酒的时候,给他减免了一些。十斤只有八斤,他那坛酒还没喝完,就被慕容小姐出剑刺破酒坛。酒水洒落了不少,但他至少也喝了五六斤,后来又要了一坛,也是五六斤的分量,他前后喝下的已将近十斤酒,怎地一点醉态也没有呢?”想到萧爻喝了十斤,仍不见醉,酒量之高,委实罕见罕闻。 店小二又打来两坛酒,每一坛也有七八斤的分量。摆到萧爻和姜百钩的桌上。看着萧爻,似乎想劝他两句,但又忍住了。叹了口气,走到了一边。 萧爻心头烦闷,全都发泄在酒上,一口气便喝了一大半。 第三百六十章 酒楼夜语 萧爻举起那酒坛,咕嘟咕嘟,很快又喝完了一坛。他心绪烦躁,却已有了八九分的酒意。 晃眼一看,见店小二引着仙霞派的四个女子走进了后院。原来天色已黑,那四人见不能再赶路。留在醉香楼打尖宿歇。萧爻凝目瞧去,只见林佩蓉窈窕曼妙的身影也去了后院。 萧爻呼道:“小二,拿酒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 萧爻正要站起,却因酒多了,诸多烦恼之事又不得开解。酒意涌来,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口中兀自叫道:“拿酒来,拿酒来,诗嫣……。”叫了几声,但见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萧爻昏倒在地,只觉得朦朦胧胧之中,见到了一条河,河边的柳树之下,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绿色短袄,十分单薄。手里拿着一把瑶琴,正在凭河眺望。 那女子忽然说道:“公子苦闷独行,可愿听曲儿解闷吗?”声音十分低柔,又十分熟悉。萧爻向那女子走去,那女子忽然转过了头。萧爻见到她,又惊又喜。激动地说道:“诗嫣,你……你怎会在这里?” 只见纪诗嫣也是一惊。却问道:“萧大哥,你忘了我了吗?” 萧爻道:“我没忘,就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我也忘不了你。” 只听一人嘿嘿冷笑。笑声听来很是残酷,萧爻只觉得十分刺耳,向那人看去,却是个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面貌俊朗,正是柳生石雄,和他相比之下,不由得自惭形秽。 纪诗嫣看着柳生石雄笑道:“师兄。你说他傻不傻?” 柳生石雄道:“师妹,我们走。”说完,两人携手并肩而行。 萧爻心慌,叫道:“诗嫣,你去哪里?等等我。”立刻施展龙象心法追了上去。行了数十里,到得一大宅院的门外,两人停了下来。萧爻恰在这时赶上。望着纪诗嫣叫道:“诗嫣,你……你要去哪里?” 柳生石雄忽然转过身来,恶狠狠的踢了萧爻一脚。纪诗嫣在旁拍手欢呼,像是高兴已极。萧爻一跤坐倒在地,再一看,两人欢欢笑笑,并肩跨进了大门。萧爻抬头望去,只见门额上写着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师门’。但见两个大字如怒狮般瞪着自己。 萧爻心头一惊,忽听得一人轻唤自己,但觉得这声音又十分熟悉。萧爻转头一看,便看到了林佩蓉。 林佩蓉走上前来,只见她问道:“萧大哥,你怎会坐在这里?” 萧爻心口一酸。道:“我见到诗嫣了,她问我有没有忘了她,我说没有。后来,她跟她的师兄跑了。我一路追到这里,她的师兄踢我。诗嫣……诗嫣她不帮我,反而笑我。” 却听林佩蓉说道:“岂有此理,我们这就去杀了她的师兄。以报他抢走诗嫣,踢你一脚的仇。”萧爻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受到这么大侮辱,热血上涌,下定决心。答道:“好,这就去杀了他。” 萧爻提一口气,运使龙象心法,向墙垣上一跃。但听得一声巨响,一脚蹬在床头。脚底板顿时痛了起来。 萧爻一怔,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萧爻向窗外看了看,已是夜间。心想:“我刚刚是做梦了吗?怎么都到晚上了?”忽然,一道黑影自窗边溜过。 萧爻双眼一亮,正要喊出‘是谁’?却响起了敲门声。那人轻轻喊道:“萧大哥。”萧爻听得是林佩蓉的声音。心道:“她来找我干什么呢?”当即应了一声。 只听林佩蓉在门外说道:“萧大哥,我有话对你说,你到水亭边来。”说完,只见林佩蓉的人影自窗户边溜了过去。 萧爻心中一惊,渐渐地记起事情来:“我先前在大厅里喝酒。林姑娘与她的师姐们跟着店小二来后院里,我便晕了过去。难道我是在醉香楼?” 当即坐起身来,看看已是中夜。心道:“这么晚了,林姑娘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蓦然间,林佩蓉娇美俏丽的模样又印入脑海里来。想到在此悠悠良夜,得佳人邀约赏月,实是生平未有之奇。竟有些沉不住气,心中砰砰乱跳。他借着月光,摸到门边,开了门。一股清风吹来,登觉得神清气爽。 夜空中缼月疏星,光晕半明半黑,洒将下来,倒也能看得分明。萧爻只见眼前是一个花园,穿过花园,来到梅坛畔的一座八角亭前。却见亭子临水边上坐有一丽人,正是林佩蓉。 林佩蓉坐在水亭边上,斜靠着一根木柱。银辉洒落水面,映在她美丽的脸蛋上,灿然生辉。只见她容色秀美,仿佛九天之上,坐在银河彼端等候牛郎的织女。 萧爻正要说话,却见林佩蓉忽然向自己招手。林佩蓉指了指萧爻,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长凳,是要萧爻坐在她身旁。 萧爻会意,走到林佩蓉身旁,坐了下来。鼻中但闻到阵阵幽香,不由得心神具醉。他深吸了口气。道:“林姑娘,此刻咱们挨得这么近,我看就不用打哑语了吧?” 林佩蓉柔声说道:“萧大哥,你说不打哑谜,那我就不打哑谜。” 萧爻心道:“倘若我能跟她这么坐在一起,从此无忧无虑,该有多快活。” 却听林佩蓉低低说道:“萧大哥,我白天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还恼不恼我。”萧爻心道:“白天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不少话呢。”忽然想起她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来:“你快过去,你别来烦我,我讨厌你。”便是因为这句话,自己才猛烈的喝酒,以致酩酊大醉。 而此时良夜慢慢,月色迷人,柔和的微风轻轻拂来,说不出的恬然温馨。萧爻大醉之后,心情正佳,摇了摇头,先时的忧愁已完全想不起了,纵然能想起,也绝不会去想。道:“我没有恼你。” 林佩蓉道:“萧大哥,其实我说的那些话,不是骂你,我骂的是我的大师姐。”萧爻心道:“可你明明是在跟我说话,我怎么成了你的大师姐?” 过了半晌,林佩蓉道:“萧大哥,你有没有尝试过被人丢弃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萧爻忽然想起自己做的梦来。但想那不过是一个梦,当不得真的,忽又觉得梦中发生的景象,十分真实。隐隐想到,倘若有一天遇到了纪诗嫣,她跟她的柳生师兄并肩携手,两人柔情蜜意,欢乐无比。自己贸贸然的闯上去,被他的柳生师兄一脚踢开,她在旁拍手欢呼。如果这梦中的一幕当真发生了,自己定然难过得要死。萧爻想到此处,便如着了魔,喃喃说道:“会很难过,很失望。” 林佩蓉说道:“被人丢弃,一定是人家嫌你不好,不要你了。你明明没有过错,你明明是很好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可人家非要嫌你,一定要把你丢弃,那又有什么法子?只好希望自己运气会好一些,碰到不来嫌弃自己的人。互相谁也别来厌弃谁,你说是吗?” 萧爻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了句话从她嘴里说来,听在耳里,都觉得情致绵绵,仿佛要被她柔化了一般。 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你说人是从哪里来的?” 萧爻道:“都是父母生养的。” 林佩蓉说道:“每个人都该当有父母,而且也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是谁。可有个女孩子,却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妈妈是谁。你猜是为什么?” 萧爻道:“这是为什么呢?” 林佩蓉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妈妈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的爹爹妈妈都姓什么、叫什么。”萧爻听她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是何原由。道:“难道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爹亲妈吗?”忽然一呆,自己生来就没见过父母,这事从来没对林佩蓉说过,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林佩蓉道:“对啊,萧大哥。那她为什么连自己亲爹亲妈的面都没见到过呢?” 萧爻想到自己父母之仇,愤然说道:“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母亲就被坏人杀害了。” 林佩蓉见萧爻面露凶光,呆了一呆。问道:“萧大哥,你怎么了?” 她这么轻轻地一问,果然很管用。萧爻满腔激愤又都消弱了。道:“我没事。” 林佩蓉并不知道萧爻的事。又道:“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爹亲妈就把她丢弃了。” 萧爻心道:“他不是被丢弃的,是他的父母被人杀死了。”但觉得林佩蓉与自己说的这些话,都很蹊跷。自己的父母是被柳生十二郎杀害的,却并非父亲母亲丢弃了自己。萧爻如梦初醒,向林佩蓉看去,却见林佩蓉双眼里泪光莹莹,心中一惊:“难道她说的不是我?”问道:“那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后来怎样了?活了吗?” 林佩蓉道:“那个被父母丢弃的女孩子并没有死。她运气好,她的父母嫌弃她,将她丢掉。但她遇到了好心人,将她带回去抚养。和那个女孩子一起成长的还有三个姐姐。她们拜那个好心人为师傅,四个人就成师姐妹了。” 萧爻惊道:“林姑娘,你……你就是那个女孩?”转头一看,却见林佩蓉脸上挂满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萧爻心里一怵:“想不到她的身世竟这般凄苦。” 林佩蓉拭去眼泪,叹了口气。道:“我听到师姐们说屠大郎要请他的师叔、师伯们对付你,我才打手势来提醒你。萧大哥,本来你不听我的,我也不想理你。但我自小就被父母丢弃,我也知道被人丢弃的滋味不好受。倘若我从那时起就不再理你,我想你一定会难过。” 萧爻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林佩蓉打手势向自己示警,然后她忽然把头扭到一边。她的师姐们便要离去,那时候,自己刚刚对她有些了解。见她离去,当真很难过。却是她说她还要吃饭,这么多留了一会儿。她多留一会儿,是为了我。”说道:“林姑娘,白天的时候,你留下来吃饭,你是为了我,是不是?” 林佩蓉见他总算明白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又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丢弃了我,我被师傅捡到,带去仙霞山。从那以后,仙霞山就是我的家了。大师姐都已跟着师傅好多年了,大师姐教了我很多事情。她教我女工针织,教我认字,教我武功,教我剑法。她待我很好,她照料我,就像我的亲姐姐。” 萧爻不知她为何要说起自己的往事,当下便不做声,静静地听着。 只听林佩蓉说道:“是师傅和师姐们照顾我长大的。我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妈妈是谁,更不知道有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连我是不是姓林,是不是叫佩蓉也很难说。我跟师姐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跟师姐吵过架。但白天的时候,我恼得很,师姐也很生气。后来,天黑了,我们就来后院打尖宿歇。” 萧爻说道:“嗯,我看到的。” 林佩蓉又说道:“萧大哥,天一亮,我就要跟师姐们走了。我邀你出来,是来跟你告别的。” 萧爻吃了一惊。问道:“你就要走了?” 林佩蓉道:“本来白天的时候就要走的。因为你,我多留了一会儿,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么一直耽搁着。萧大哥,我不能陪你去秋暝居了,你怪不怪我?” 萧爻说道:“那是我答应花添骄的事。林姑娘,我不怪你。你对我好,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我也想对你好,我怎会怪你?” 林佩蓉听了这话,心里漾起了一丝甜意。她刚刚说出自己的身世,想着自己是个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心里凄苦委屈。但这么哭过之后,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又说道:“萧大哥,花添骄定会安排机关陷阱来对付你。你去的话,一定很危险,萧大哥。” 萧爻见她欲言又止。说道:“林姑娘,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林佩蓉道:“我本来想劝你别去的。可如果你不去的话,你就失信于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萧爻怔了一怔,林佩蓉所说的确属实情。自己要留下来赴宴,但她却是要走了。不禁想到:“去秋暝居赴宴,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凶险。慕容家势力如此庞大,单是神剑八雄,任选一个出来,自己就对付不了,更别说还有其他的无数好汉。可我如果不去,江湖中人从此把我看作是个胆小怯弱的逃兵。将来又有何面目面对江湖同道?” 又想:“爷爷和周大爷何等英雄?他们将一身武艺传授给我,便是希望我做个行侠仗义的豪侠。倘若我不去,成了逃兵。给他们得知,他们精心培植出来的人竟是个临阵脱逃、全无信用的小人。两位老人家不知要有多失望。” 陡然间一股豪侠之气涌上心头:“纵然秋暝居是龙潭虎穴,我去赴宴有死无生。我把这条命送在那里便是。但说什么也决不能做那临阵脱逃、毫无信义的小人!” 萧爻道:“林姑娘,你放心吧。我会没事啊,量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林佩蓉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劝他。 萧爻道:“林姑娘,你与我认识的一个姑娘相貌很像。” 林佩蓉大感快慰。忽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她是谁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海沙大王和天河老鬼 经林佩蓉一问,萧爻将与纪诗嫣怎样相识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想到纪诗嫣,却不免心下怅然。道:“刚一看到你的时候,我差点把你当成是她了。可我仔细一认,你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诗嫣使的是一柄扶桑太刀,她与扶桑人柳生石雄是师兄妹。你却是仙霞派的,你使的是剑,你们长得很像。” 林佩蓉问道:“这世上竟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萧大哥,你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萧爻道:“这事却有点难办。我和她分别了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萧爻心下怅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林佩蓉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大哥,只要你心中的希望之火永不熄灭,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萧爻喃喃说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但毕竟无有纪诗嫣的消息,这句话说出来,心下却无多少底气。 眼看天边已显出曙光,再过得一会儿,天就将大亮。林佩蓉道:“萧大哥,我要回去了。你过两天就要去秋暝居吃寿酒,可要当心点了。” 萧爻道:“我会的。” 林佩蓉怔怔地看着萧爻,很认真地说道:“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将来,你要带我去见那位和我长得很像的诗嫣姑娘。” 萧爻见她这么认真起来,俏生生的脸上更多了一股倔强之气。神气模样,竟与纪诗嫣完全一致。答道:“我一定会带你去看她的,如果我还能遇到她的话。” 林佩蓉这才站起身来,转过花园,绕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便亮起了灯。很快就熄灯睡下了。 萧爻在八角亭边坐了一会儿,倦意袭来,才转回屋子里,也睡下了。 萧爻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觉得肚子十分饥饿。要开门去醉香楼大厅里找吃的。走到门边时,却听得一人打了个哈哈。萧爻立定脚步,又听那人说道:“老鬼,你不在长江边上蹲点,巴巴的跑来南京,莫不是又看上这里的行货啦?” 萧爻在屋子里心道:“老鬼?什么老鬼?可不是叫我吧?蹲点?行货?这都什么跟什么?怎地竟听不懂了。莫非这人是说本乡土话?却不知是什么人?” 又听得另有一个声音回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海沙大王啊。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干的是水面上的买卖。在长江边上,那自是我说了算。在南京城嘛,可不再属于我天河帮的管辖啦。” 萧爻听到共有两人说话,心道:“这两人听起来是相识的,海沙大王是什么人呢?老鬼又是什么人呢?他们是什么来路呢?”但从声音中听来,两人年纪都已不轻。 只听那个叫海沙大王的说道:“天河老鬼啊,你在长江边上做买卖时,穿的是灰衣,戴的是斗笠。今儿个却穿得富丽堂皇的,你来南京,所为何事啊?莫不是来南京城相亲的吧?” 萧爻心想:“长江边上做买卖?难道他们是生意人?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个叫天河老鬼,他的原名多半不是天河老鬼,那是他的外号了。听海沙大王说起来,好像这天河老鬼穿着很富贵。” 又听那个叫天河老鬼的说道:“嘿,你这鸟嘴就是爱乱放屁。我一把年纪了,孙子都快成年了,还相个屁的亲?我也想问问你,你海沙大王向来邋里邋遢,今儿个穿得这么整齐,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萧爻听得两人是站在屋子外面的花园里,想来两人先是相识的,却是忽然在醉香楼里撞到。两人打起招呼来,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一时却也十分好奇。只听得海沙大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道:“我不怕开门见山的说,老鬼。我穿这身衣服来南京,是来吃一桩寿酒的。” 天河老鬼惊讶地道:“啊呀!还有这么巧的事啊,我来南京,也是来吃一桩寿酒的。我常年在水上做买卖,平常与众家兄弟打堆,大家都穿粗衣,谁也不来讲究。这次来吃寿酒,自要与平常不一般,定然会遇到不少江湖豪客,要不穿好一些,会落人笑话。” 海沙大王也惊讶地说道:“哎哟!那可还真有点巧了。不瞒你说,老鬼,我来南京,是去秋暝居给慕容世兄拜寿的。” 天河老鬼呵呵一笑。道:“何不早说?我来南京,也是给慕容世兄拜寿的。慕容世兄的寿辰还有两天,我便提前赶来,顺便来南京城观光观光。” 萧爻心想:“慕容世兄?”听到这时,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人定是给慕容扫北拜寿来了。 又听海沙大王道:“哎哟!老鬼,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来南京几天啦?” 天河老鬼道:“这不才刚到吗?你又来几天了?” 海沙大王道:“我也是刚到呢。正要去出恭,却恰好在此遇到了你。” 天河老鬼道:“哦!哎!他奶奶的。这南京城我看也没什么好瞧。我来了这些时候,都快闷出鸟来,还是在江边做买卖痛快。与众兄弟一堆,有生意做生意,没生意做,就赌骰子、喝烈酒、捞鱼,痛快无比。这次吃寿酒,又没带上兄弟们一块来。” 海沙大王却道:“谁说不是呢,老鬼,我们生来是在江边长大的,平常都做粗活营生。穿上这身劳什子,吃什么寿酒,确实不太习惯。可俗话说,入乡随俗嘛。老鬼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这南京城。南京城乃是我朝旧都,又叫金陵、石头城。自古富庶繁华,是太祖皇帝登基称帝的地方。” 天河老鬼道:“南京自古繁华,我如何敢小瞧了。这一层,我岂有不知道的?可不知为何把京城改到紫禁城去了?” 海沙大王道:“说别的我或许答不上来,这里我却知道。话说当年太祖皇帝扫平天下后,封各个皇子为王,分别管着不同的地域。太祖皇帝英雄了得,他还在世时,那些王子自是谁也不敢动。这太祖皇帝故去以后,传位给黄太孙允炆帝。允炆皇帝自也知道,几个皇叔都手握重兵,对自己座下的龙椅可都虎视眈眈。要不将兵权缴回,自己这皇帝只怕也当不长,这就颁下了削藩的圣命,要缴了几个皇叔的兵权。” 天河老鬼道:“叔叔和侄儿,那可是一棵树上分出去的枝丫啊?都是一家人,做侄儿的为何要缴了叔叔的兵权呢?” 海沙大王道:“哎呀,老鬼,你可又转不过来啦。就是一家兄弟,也还有个嫡系和庶子之分呢。一根树上长出来的枝丫,也有个大小先后之别。谁是长子,皇位传给谁。数千年来,一向如此。你看,那唐高祖李渊,算是英明神武吧,可也绕不过这个框框,要传位给建成太子。可大唐江山是二皇子李世民打下来的呀。李渊把皇位传给建成太子,让建成太子坐享其成,就算李世民念在手足之情,不来跟兄长一般计较。但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的那些将帅们,什么秦叔宝啊、尉迟恭啊、徐茂公啊。打江山时,他们可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要将这花花江山拱手让人,你说他们能心服吗?” 天河老鬼沉吟道:“确实也是个道理。这事,与允炆帝可没有什么相干啊。” 萧爻听这二人讲起了历史典故,听得津津有味。 又听海沙大王道:“怎么没有关系呢?允炆皇帝登基继位时,尚且年轻。而他的几个叔叔老辣干练,远胜于他。他要不把兵权缴回,他这皇位也坐得不安心。你再想想,你是天河帮的龙头老大。要是你手下兄弟要谋夺你这老大的位置,你肯甘心相让吗?” 萧爻心想:“原来天河老鬼就是天河帮的老大。” 却听天河老鬼道:“我当然不乐意让别人来做老大。” 海沙大王道:“那就是了。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帮派老大,尚且如此看重老大的位置。那皇帝之位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如此贵重之位,谁愿意让给别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皇叔,那也顾不得这许多。允炆帝要缴回兵权,朱棣爷那时在北京,封为燕王。本来嘛,这侄儿要是安分些,你做你的皇帝,我当我的大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当燕王爷听到侄儿要削掉自己藩号时,燕王爷一想,你姥姥的,你才坐上几天的龙椅,只怕屁股都还没捂热,就要来撤销老子的兵权,胆大妄为,岂有此理。老子的王号是老子的亲爹封赠的,你一个小辈,让你说撤说撤,还不反了天了?于是啊,燕王爷一怒之下,这就发动了靖难之役。” 天河老鬼惊呼一声道:“哎哟,这叔侄俩可算是交上火啦。” 只听海沙大王道:“这一交上了火,少不了一番刀兵交战,战死了不少将士。一将功成万骨枯,哎!本来是他叔侄二人为了皇位起的争斗,却要赔上其他人的命。这玄武门之变是兄弟之争,靖难之役是叔侄之争。不都是自家人不和,打了起来,牵累到旁人吗?” 天河老鬼道:“嗯!这说得也是。结果却又如何呢?” 萧爻一直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不禁想到:“海沙大王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皇帝自家的事要是弄不好,就会连累到别人。”不禁又想:“自古以来,发生的那么多战争,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可说都是因争夺皇位而起的。”又凝神听去。 只听海沙大王道:“燕王朱棣向有大志,手下将士均能征善战。这一打起来,允炆皇帝却不是他叔叔的对手了。燕王爷自允炆皇帝手中夺得了皇位,将允炆帝赶出了南京。自己当了皇帝,燕王爷一看不对啊,这南京城再怎么富庶,好歹是别人的地方。一想我这皇位是从别人手上抢来的,再住在别人的地方,可不大稳妥。紫禁城那才是咱们的老窝,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老窝,这就将京城迁到紫禁城去啦。” 天河老鬼道:“如此说来,是朱棣爷将京城改到紫禁城去的啦?” 海沙大王道:“是啊,所以我才说,南京城是旧都。” 天河老鬼道:“果然说得在理,海沙大王啊,你讲书讲得这样好。我看你别当海沙帮帮主了,你去讲书吧。” 海沙大王道:“不成,不成,你就别来挖苦我咯。说书讲史,那是文人们的强项,我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横放着,才晓得那是个‘一’。你叫我这没文化的人去讲书,被那些文人雅士们听了,只怕他们会笑出尿来。” 海沙大王和天河老鬼哈哈哈的大笑了一阵。 天河老鬼又道:“离寿辰还有两天,这两天却又去何处消遣?” 只听海沙大王道:“哎呀!老鬼,来了这南京城,若不去秦淮河边转转,那可算白来一趟了。” 萧爻心道:“秦淮河?”蓦地想起秦淮河边的万花楼。心想着父亲萧中泰就是在万花楼遭难的,无论如何,要去万花楼看个究竟。 又听天河老鬼问道:“你这话又是何意?非去秦淮河玩玩不可吗?” 海沙大王道:“秦淮河最是有名,风光自不必说了。但咱们一介武夫,也没那赏玩的雅兴。去秦淮河岸观光,是不必的。” 只听天河老鬼问道:“海沙大王,既然不去秦淮河岸观光玩赏,那又去那里呢?” 海沙大王说道:“秦淮河是要去的,但我都说了,不是去观光。” 天河老鬼道:“不去观览观览,又去做什么?你这人说话吞吞吐吐,总是一半藏着一半掖着,真不够利爽。” 海沙大王道:“嘿嘿嘿。老鬼啊,秦淮河岸美女如云,青春貌美胜过世间所有的景色。你难道连这个也没听说过?我们要去万花楼做买卖。” 萧爻心道:“这海沙大王要去万花楼做什么买卖呢?”听到万花楼三字,不由得倍加关注起来。 却听天河老鬼道:“你去做什么买卖?生意很大吗?” 海沙大王道:“要说很大,却是不然,可也捞到了不少油水。”只听天河老鬼说道:“是走镖的?还是过往船商?” 海沙大王说道:“都不是,是个狗官。他奶奶的,说起他,我非得骂上几句不可。那狗官原是江南人士,出钱买了山西大同府内的一个知县的官,那县名我可记不得啦,去做了三年。你想想,他的官既是买来的,他去做官还有不往回贪的吗?这狗官当了三年的知县,当真捞了不少。” 天河老鬼说道:“哦,你说这事,我也知道。他奶奶的,我那两天正好生病,没有料理他。你是如何做了他的?” 海沙大王笑道“他当了三年知县,任期满了。因政绩不好,他既一心收刮民脂民膏,又有什么政绩可言,他是离职回乡。带上他收敛到的金银财宝和他的五房美妾,另有两个家人,请了五个镖师作保,一行人雇了一艘大船,坐船顺江而下。我叫兄弟们打听得实了。那五个镖师是镇远镖局分派出来的,镇远镖局的大镖师黄天荡可是慕容扫北的师弟,不好得罪了镇远镖局。” 天河老鬼问道:“你如何下的手?” 海沙大王继续说道:“到了江边一个市镇上时,那狗官的美妾要下船买些胭脂水粉。等他们买好了,上船要行时,我便装作个做生意亏了本的穷鬼,跟那船夫说,我离家久了,要回家探亲,请他行个方便,搭载一程,情愿将余下的五两银子送他。船夫见钱眼开,满口答应了,那船也大,多载我一人,也不见挤。到了傍晚,我偷进厨房,将蒙汗药混到饭菜里,我却吃自己带的烙饼。一行人谁也不加防备,他们吃过了饭,一个个晕了过去。只有几个船夫还在摇撸,我扯出泼风刀来,命他停船,船夫见势头不对,只得依我,求我饶命。我吹了一声口哨,早有几十个弟兄坐小船跟在大船后面的。一窝蜂涌到大船上来,将那狗官的财物全都搬到小船上,后来我一点数,不下十万两黄金。” 天河老鬼吃惊不小。道:“可赚了一大笔啊。那船上的人你是如何处置的?” 只听海沙大王道:“那五个镖师,因是黄天荡的同行,不便杀却。我将五个人绑在一条小船上,又送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这就放了他们。那狗官的五个小妾,分给了单身的兄弟们做老婆。两个家人并几个船夫,杀了扔到江里。斩草除根,免得他们去报官。” 天河老鬼问道:“那狗官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调解纷争一 海沙大王顿了顿,沉声道:“那狗官贪得无厌,要是一刀杀了,也太便宜了他。我叫几个兄弟用水淋醒他,挖开他的肚子,取出心肝来,叫他一时不死,就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心肝割来下酒。哈哈,当真好不痛快。再把脑袋割了,扔到江里。破开他的肠子,将几串铜钱塞进去,扔到树林里。要是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便会以为他是吃铜板死掉的,谁也想不到是我海沙帮做的手脚。” 天河老鬼叫道:“痛快,过瘾。海沙大王,你可发了一大笔啊。” 海沙大王道:“过奖啦,老鬼。我请你喝酒去。” 天河老鬼道:“哎哟,这怎么好?” 海沙大王道:“老鬼,你天河帮管上流,我海沙帮管下游。咱们是兄弟,还客套什么?走。”只听海沙大王的声音呼道:“小二,来两壶酒。”两人一道转回大厅里去。 萧爻在房间里,直听到两人说完,才走出来。不禁想到:“海沙帮做事当真心狠手辣,游龙帮也是水上帮派,姜大哥也说过他们所作的有一些是不见天日的勾当,要说心狠手辣,只怕这两个帮派相去不远。可是姜大哥对我倒很不错,竟然要推我做游龙帮的舵主。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又怎好去管别人。”想了想,走到大厅里来。 萧爻在醉香楼住了一天,已算是熟客。店小二见到他,也没在意,依旧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萧爻叫了一壶酒,点了几样菜,选个靠边的桌子坐了下来。正好看到天河老鬼和海沙大王在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吃酒。从两人说话的语调中,得知坐北面南的一人是海沙大王。海沙大王便是海沙帮的帮主,他并不姓海,姓沙,名叫沙忠定。腰间挂一柄泼风刀,很是显眼。沙忠定生得宽鼻阔口,眉粗眼大。脖颈中有一道刀疤。从年貌上看来,有四十多岁年纪。 坐南面北的那人是天河老鬼,天河老鬼是天河帮的帮主。名叫游天河,四十二岁,游天河身材瘦削,生得尖鼻细眼,腰间配着一柄千牛刀。 海沙帮和天河帮都是长江边上的帮派,天河帮管上游,海沙帮在下。慕容扫北名气很大,江湖中受过他恩惠的人很多,他这次过六十大寿,邀了不少江湖朋友。海沙帮和天河帮也都在相邀之列,两个帮主便只身南来,却在这长寿楼落脚。 那两人均不认得萧爻,也没在意他,自顾自的吃喝。萧爻吃过了饭,喝了些酒,将店钱一并付了。又转去后院,后院里十分清幽。萧爻见到那座八角亭,想到昨夜与林佩蓉在水亭上说话的情景,停了停。当下绕进自己所住的那干房,闭目养起神来。 他昨天与于通海、屠大郎、段人举打过,真气耗损不小。坐在床沿上,运功调息。按照龙象心法上所记载的一门调气的法门。双膝盘定,舌抵上颚,心神守一。自丹田之内,提一口真气,在任脉诸穴上行了一遍,复又将真气引入丹田之中。 萧爻调理得一会儿,但觉得四肢百骸通暖舒泰,内力已得完全恢复,神完气足,精神又倍加的活跃。眼看左右无事可做,就将那功法行了三遍,才停下来,一看已是夜间,正要睡下。 却听门外传来踏草的沙沙声,不像是蛇行,似乎是人。那人只在草头上一沾,隔了几丈远,才又踏在草上。这么几下过后,已去得老远。当是轻功绝顶的高手在此探访。萧爻耳力极强,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听便即明了。又听得那人在屋顶上行进,踏着瓦片,轻轻一点,稍一借力,便即消失不见。 萧爻暗道:“当有夜行人。却不知是谁?来此做什么?”留神听去,那人却没再来过,不知是去了,还是藏了起来。 又听得一行人自大厅里走来,来人共有三个。前面一人步履沉重,没有武功,像是店小二。后面两人步履轻缓些,像是身怀武功之人。萧爻却没那能耐,不能从步履中听出两人的武功家数。 店小二在前引路。只听他说道:“两位客官,请跟我到西厢房来,权且住上一晚。”却听海沙大王的声音说道:“老鬼,哎哟,今儿个酒多了点。先饱饱的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待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你去秦淮河边。” 天河老鬼醉醺醺地说道:“我早叫你少灌几碗,不就今儿晚上可以去了。” 海沙大王又说道:“看来你比我还想去啊,哈哈。今儿晚上可是去不了。如果去的话,只怕走到半路就睡着,明天……明天再去,先睡觉。” 店小二去开了两道门,两人各自进了一间。不一会儿,已鼾声如雷。萧爻心道:“想是两人贪杯,多喝了些酒,去不了秦淮河,只好在长寿楼住下。” 过了一会儿,又听店小二引着两人走进后院。店小二说道:“两位客官,就请到这边安息。”萧爻一时并没睡着,透过窗缝瞧去,见店小二引着两人走到天河老鬼隔壁的房屋里去。 那两人均穿得十分整齐,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鳄鱼剪,鳄鱼剪上钳有两排钢齿,十分锋利。此人头上长了两个憨包,就像牛角,十分显眼。 另外一个身材中等,眼如铜铃,声如洪钟。手里提着一柄五尺来长的钢叉,钢叉有三个刃口,尖利无比。店小二引两人入房,那两人跟在店小二后头。 那拿着鳄鱼剪的大汉走到屋子前面时,抱拳说道:“多谢霸兄相请,今晚且先睡一觉,明天为兄的回请你。” 提着钢叉的汉子‘嗷’的一声,打了个酒嗝。说道:“咱们兄弟俩还说这个,可就见外了。” 萧爻向两人看了看,但见两人脸上微红,都有了醉意。说话时,还喷着酒气,打着酒嗝。那情状模样就是喝多了,又吃得多,酒菜饭都压在胃上,要从咽喉里涌出来,令他要吐又吐不出来。店小二隔得远远的,像是怕被熏到。 拿鳄鱼剪的说道:“好说好说。霸兄,睡了。” 拿钢叉的汉子见店小二躲到一边。像是在回避自己,心头一怒,走过去,一把封住店小二的衣领,如老鹰抓小鸡般将他提在半空。怒喝道:“你奶奶的,你躲着老子干什么?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店小二不防这样也得罪了他,吓得魂不附体。忙说道:“客官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客官的大名。” 那汉子说道:“你听好了,老爷生在长江边,不怕官府不怕天。老子就是铁叉帮帮主,外号陆上龙王,姓张名霸。你霸爷来你这小店中住宿,是你祖宗有德,给你增光添彩来了。你是什么东西,远远地躲着老子干什么?” 店小二慑慑诺诺地说道:“原来是霸爷大驾光临,可是小店的福分了。还请霸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 张霸又打了个嗝,一泡口水吐在店小二的脸上。那口水里头都是他肚子里涌上来的酒菜饭,熏臭难闻。店小二哇的一声,呕得吐了。 张霸哈哈一笑。将店小二重重一扔。他手劲极大,这一扔,毫不费力,就把店小二扔到五六丈高。店小二阿阿大叫,眼看落下地来,必受重伤不可。 萧爻一脚踢开房门,如飞箭一般涌出去,左手一抄,一把抄住店小二的肩头。右手在他腰间一握,手上使出一股绵柔的力道,传入店小二的身上,卸去店小二下落的重力。再轻轻一摆,将他安放地上。萧爻这几下鹊起鹤落,灵动已极。张霸与另外一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店小二惊疑不定,抬头一看,见是萧爻,满脸感激,却有几分愧色。说道:“多谢……多谢少侠,多谢。” 萧爻说道:“小二哥,你且站到一边。” 店小二转身走开,躲在一角,看着萧爻。 张霸醉眼斜乜,恶狠狠地盯着萧爻。怒道:“老子的事,你也敢管?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萧爻向他打量了一眼。摇头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张霸怒道:“不像什么?” 萧爻说道:“你不像是我儿子。我倒是你的祖宗。” 张霸怒道:“你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说完,举着钢叉向萧爻猛刺过来。萧爻眼见他身上弱点极多。往后一退,再顺手一拨,将钢叉拨到一边。见他下盘漏空,一脚踢在张霸的两只膝盖上。张霸有两只膝盖,萧爻踢出两脚,中间虽有间隔,但几乎是同时踢中。 张霸力量虽大,这时又是吃醉了酒的,给萧爻一拨拨歪了钢叉,心里就有了几分清醒。再给萧爻踢了一脚,咚的一声响,偌大的身子顿时跪倒在地,正好跪在萧爻的面前。 萧爻颇为意外,怎会如此轻易就打倒他了?我踢他,他怎么不躲呢?见他跪在自己面前,微微一笑。说道:“这就乖啦,认得祖宗,懂得磕头行礼啦。”店小二见萧爻只一招就制服了张霸,而又如此滑稽,忍不住喝彩。 张霸的武功本来不会如此不济,但他吃醉了酒,又不妨萧爻是一高手,这才给萧爻一招制服。 他这一跌倒,顿时酒也醒了,他立时又爬起身来,睁着铜铃大眼。说道:“有两下子!”举着钢叉,来斗萧爻,他力量极大,将一根钢叉舞得呼呼风生。举叉一刺,刺向萧爻的左肩。他先前以为萧爻不会武艺,酒喝得多了,更加麻痹大意,被萧爻轻易放倒。得知萧爻身负武艺,更不敢有半分轻敌之意。钢叉使出来,竟然攻守兼备。 萧爻侧身避过,一时也近不得他的身子。却在看他钢叉上的弱点。 张霸向萧爻的小腹接连刺了三下,有个名堂,叫做长江三叠浪,是张霸的平生绝技。 萧爻一一避过,待张霸第四叉刺来时,忽然见他手腕上露出了弱点。猛提一口气,侧身一绕,绕到张霸身侧,伸指一点,点向张霸手腕上的阳溪穴。 张霸但觉得一股凌厉的真气竟似要击中自己的手臂。大吃一惊,忙将手臂缩回。萧爻又见他肩头出了弱点,揉身直进,呼的一拳,正中张霸的肩头。当啷一声,钢叉顿时落地。萧爻顺手一推,劲力到处,顿将他掀到一边,却没有伤他。 张霸使出长江三叠浪也没能伤到萧爻,心知无论如何,不是萧爻的对手,怔怔地看着他。口中大叫:“你……你是谁?” 萧爻初时也想不到,胜他竟这么容易。但和他过了这几招后,也就见怪不怪。将钢叉捡了起来。说道:“年纪也不小啦,胡子比你祖宗的还多,你还这么淘气?怎么把玩具也扔了。” 店小二刚刚受到张霸的恐吓,本来很怕他。见萧爻一出手,就像猫捉老鼠般把他制得无还手之力。他那杀人如麻的钢叉在萧爻手中竟成了玩具,登觉得畅快无比。 只听嚓嚓的两声,那使鳄鱼剪的举着鳄鱼剪,向萧爻的脑袋剪了过来。店小二在旁看到。惊呼道:“少侠小心。” 自打萧爻进店来,店小二见他穿着朴素。虽然口头上客气,但对他一直不太在意,见他爱酒如命,甚至有些看不起。直到这时,得萧爻解救,免却了一场危难,对他心怀感激。这一声呼喊,一声警示,才是真心实意,要来提醒萧爻。他在一旁观战,自是希望萧爻将那两人狠狠地教训一顿,算是给自己出口气。 萧爻听到他使动鳄鱼剪时,就已留上了意。见他举鳄鱼剪剪来,向后一退,将钢叉伸到他的剪口。这一下根本已不算武功,但实在巧妙已极。 鳄鱼剪这种怪异兵刃,江湖上很少有人使用,它攻击敌人的原理却是与平常的剪刀一致的。如同将平常的剪刀放大了数倍,而将刀口改为钢齿,威力便增大了数倍。但它伤人的原理既与平常剪刀一致,都是以剪口切伤人。要克制这种兵刃,最好的方法便是堵住剪口。 一把剪刀任它再怎么锋利,只要用一根铁棒卡住剪口。使得剪口合不上,切不拢,切不拢,也就伤不到人。又如狗咬人,始终要上颚和下颚合上,才能咬到人。但如果将它的上颚和下颚分开,不致合拢,就咬不到人。萧爻用铁叉堵住鳄鱼剪的剪口,便是这个道理。 使鳄鱼剪的这一下力量使得猛了,萧爻递出钢叉又十分迅捷,他要收回已来不及。只听嚓的一声响,鳄鱼剪剪到钢叉上,两件兵刃都是精钢所造,这么用力一绞,鳄鱼剪的剪齿顿将钢叉卡着。萧爻要抽出钢叉,却被那鳄鱼剪紧紧卡住。 萧爻说道:“不要抢,你看上了这钢叉是不是?祖宗给你,祖宗给你。”随即放开了手,往后一推,一股强劲的真气自钢叉传自鳄鱼剪上,推向使鳄鱼剪的人。使鳄鱼剪的踉跄退了几步,才得站定。 使鳄鱼剪的怒道:“王八蛋,我才是你祖宗,我要你的命!”然而那钢叉钳在剪口里,已被卡死。他顿时将两件兵刃一扔,赤手来斗萧爻,使的是一套勾拳。 萧爻说道:“来拿,来拿!”也即展开伏虎拳法与他对打。拳风呼呼,两人过了二十多招,萧爻卖个破绽,故意坦露前胸。使鳄鱼剪的汉子瞧到破绽,更不假思索,中宫直进,一招探囊取物,一拳击向萧爻的胸腹。 萧爻看准他拳头的来路,他的拳头伸到胸腹前时,猛地将胸腹一缩。顺手抓住他手腕,借力打力,向前一拉,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那汉子收不住势,直冲出去。萧爻下脚一扫,使的是扫堂腿法中的一招横扫千军,绊得那汉子顿时扑倒,头脸碰到土地上,触到了不少泥土。 店小二见萧爻手法灵活,似乎只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几下,就打败了敌人。赞道:“好功夫!”他却不知道,萧爻刚才露的这一手,乃是用上了以静制动的道理,实是极为高深的武学造诣。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诱之。待敌乱动,则出手制胜。 那汉子站起身来,咦的一声,看着萧爻。 萧爻说道:“还来吗?要是还没过瘾,咱们再过两招玩玩?” 那汉子酒也醒了,忙摇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 萧爻转头看着张霸,张霸被瞧得心里发虚。道:“少侠……少侠的高姓大名,还望见告。” 第三百六十三章 盗亦有道 萧爻不答,却向店小二招了招手,店小二见有萧爻撑腰,胆子状了些。慢慢地走到萧爻身旁。萧爻说道:“小二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非要下重手伤他?” 张霸欲知他姓名而不可得,见他问起。只得说道:“因多喝了几杯,一时不知轻重。”又向店小二躬身说道:“小二哥,在下给你赔罪。”却恶瞪着店小二。 店小二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发慌。他心中却雪亮,此时有萧爻在,他被萧爻打服,来给自己赔罪,那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敷衍,他并不甘心。只要萧爻一走,他再来找自己的麻烦,那时会被他打得更惨。 店小二忙还礼说道:“不用,没罪。你也没伤到我。”拉着萧爻,走到一边。低声说道:“萧少侠,你可害惨我了。” 萧爻惊问道:“我打他给你出气,他也给你赔罪了。怎么我害了你?” 店小二说道:“哎!少侠你无防人之心。他不是你的对手,这时有你在这里护着,他迫于形势,不敢对我再做什么。他是给我赔罪了,你以为他甘心就这样算了吗?不会的,他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要你相信,他赔过礼道过谦就不会来找我麻烦。可是你打了他一顿,他肯服气吗?他脸色愤愤不平,等你一走,他一口气没处出,定又来打我出气。你这不是害了我吗?” 萧爻一听,这话果然在理。说道:“那如何是好?”店小二说道:“须要想个长久之法。” 萧爻问道:“什么是长久之法?” 店小二说道:“江湖中人最重信誉。他此刻败给你,你叫他立个誓,要他以后不来找我麻烦,更不能指派他的手下来找我闹事,这就是长久之法。” 萧爻道:“既是如此,我找他说去。”两人又转了过来。 萧爻与店小二商议了一下,又走了过来。萧爻抱拳道:“两位,今日这事,该当如何了断,在下见识浅短,还要请教请教。” 那两人听他忽然间客套起来,均大出所料。张霸心道:“适才这少年口气挺狂,怎地忽然间就矮了下来。只怕他是故意做作,我要是说得不对,不合他心意,他必使出毒辣手段来迫害我。不过,先看看他有什么意图再作处置。”抱拳当胸。道:“今日这事,是我一人惹起的。汪兄是来助拳,与他并无干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知不是少侠的对手,落到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我皱一皱眉头的,就不是好汉,不过请你别来为难汪兄。” 萧爻听他口气,倒是一条硬汉。道:“好说,好说。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在哪里发财?” 店小二听萧爻竟要跟这两人套交情,心中惊慌:“遭啦,遭啦。我原要他迫使两人立誓,不来纠缠我。可他毕竟是江湖中人,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店小二,我的话岂能让他动心依允?他与这两人套上交情,做起了朋友。说不好,跟着那两人反过来对付我。”他在一旁待着,心中很是焦急。 张霸说道:“既然少侠相询,我也不必隐瞒。我叫张霸,带着一帮江湖好汉,在长江边上做些水上的买卖谋生,受兄弟们的拥戴,做了铁叉帮的帮主。江湖人称陆上龙王的便是在下。” 指着他身旁使鳄鱼剪的汉子道:“这位汪兄,江湖人称两头蛟,名叫汪海洋。与在下一样,带着一帮兄弟,在江边谋生,他是神龙帮的帮主。” 萧爻听到是水上的帮派。自然而然的想到天河帮和海沙帮,心道:“不知这两个帮派和另外两个帮派有什么关系?”抱拳说道:“原来是两位帮主,久仰久仰。” 那两人抱拳说道:“愧不敢当。不知少侠如何称呼?又在哪里发财?” 萧爻道:“在下萧爻,无门无派。两位帮主在长江边上做买卖,若是对付那等贪官恶霸,那是绿林道上的光彩,大快人心。可店小二乃是个安安分分的良善之人,与两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张帮主来为难小二哥,岂非不该?这小二哥手无缚鸡之力,张帮主为一帮之主,如若动手殴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传到江湖上去,岂不要惹天下好汉耻笑?” 张霸听了这番话,不觉又羞又惭。店小二脸上大为惊愕:“我可猜错他的心思了。他年纪轻轻,要不胡闹,倒还能说出这番大仁大义的话来。” 萧爻见他脸露惭色,有些意外。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未知两位帮主肯答允吗?” 张霸道:“少侠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若在下能办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萧爻道:“在下想请两位帮主作个保证。” 张霸说道:“做什么保证?” 萧爻说道:“这醉香楼的店小二因与张帮主有些不快。我适才出手帮了店小二,大家谁也没伤到谁。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要张帮主做个保证,这件事就算过去,以后不来找店小二的麻烦。也不得唆使手下兄弟来为难店小二。不知两位肯允可吗?” 张霸原以为他会提出什么大难题来为难自己。全然没有想到,竟然是要自己做个保证,还有这等便宜的事。听了萧爻那番劝说,本来就不再想来为难店小二的。道:“大家走江湖,都是求个财字。我多灌了几杯,一时失手。现在误会已除,少侠既如此说,那是求之不得了。” 萧爻说道:“两位既身为一帮之主,必是重信守诺的好汉。我信得过两位。”转头说道:“小二哥,两位帮主已答允以后不来找你麻烦。你大可安安心心做你的生意,谁也不会来为难于你。” 店小二感激不尽,又敬佩不已。受到萧爻的感染,一股豪侠气概涌上心头,当胸一抱拳。道:“多谢少侠解围。”萧爻淡淡地笑了笑。 张霸说道:“小二,适才是我的不是。不过你放心,我张霸恶是恶,却是个言出必行的汉子。既已答应萧少侠不来找你生事,就绝不会食言而肥。” 店小二见到他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想到才被他打过。心中还是有些发虚,向他抱了抱拳,转身自回大厅里去。 张霸道:“萧少侠武艺高强,大仁大义。我兄弟二人好生佩服。” 萧爻道:“过奖了。张帮主,夜已深了,在下可要睡觉去。”说完,打了个呵欠,像是困倦不堪。 却见张霸对汪海洋使了使眼色,两人忽然拜倒,竟对萧爻磕头行礼。 萧爻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扶两人。说道:“两位帮主,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快快请起。我年纪轻轻,可不便受你们如此大礼啊。” 两人却不起身。张霸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刚才你口口声声占我便宜,要充我祖宗。现在对你行礼,反倒谦逊起来。”但想有事求人,这些不要紧的,还是不说为好。 张霸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这事非少侠不能办到。少侠若不答应,我兄弟二人就是跪死也不起来。” 萧爻心道:“和你打了一架,你不来记仇,反而对我跪拜,又来求我,这事真是罕见。”道:“张帮主,你贵为一帮之主,手下统领着不少好汉,在江湖上一呼百应。还能有什么事摆不平的?我只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子,会一点三脚猫的花架子,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汪海洋道:“少侠说得太过谦虚了。倘若少侠的武功只算是三脚猫的花架子,那我们就更加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了。” 张霸忙扯了扯汪海洋的衣角。道:“不,不。少侠武功盖世,世所罕见,本事比我们大得多了。少侠若是不肯帮这个忙,我们就不起来。” 萧爻心道:“周大爷对我说过,武者侠之本,侠以义为宗。自来的英雄好汉,行走江湖,无不以侠义为先。我绝不做有背侠义道的事。”眼见不是事。只好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们要我做的事,可不能违背了侠义之道。否则,你就是跪到老死,我也绝难从命。” 张霸说道:“我若要少侠去做了亏心事,我不得好死。” 萧爻听他如此赌咒。心道:“看他求我什么事。”说道:“二位帮主请站起来说话。” 张霸和汪海洋这才站起。张霸说道:“不瞒少侠,我跟汪兄在长江边做水上的买卖。在水上做我们这行的,除了我铁叉帮,汪兄的神龙帮。还有两个帮派,一个是天河帮,一个是海沙帮。四个帮派划地而管,倘若有船只经过。若是在天河帮的领域,天河帮出手拦截。不论大小,能吃就吃。但要是过了天河帮的领域,到了下一个帮派的盘口,天河帮没有吃到的。就该撤退,留给下一帮派的兄弟吃。这条规矩,四个帮派一向谨守,是以一直和睦相处,没发生过殴斗厮杀的事。” 萧爻先前已听过天河老鬼和海沙大王的对话,知道海沙帮劫了一个贪官。却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这些规矩。道:“原来你们划断了管辖领域。却不知你们四个帮派的位置是如何区分的。” 张霸说道:“天河帮、海沙帮、铁叉帮,还有神龙帮。四个帮派中,天河帮资历最老,因此他们把守上游。若有大鱼自北南下,天河帮先吃第一口。要是天河帮吃不了,便轮到海沙帮。第三便轮到我们铁叉帮,最末的神龙帮。倘若大鱼是自南向北的,就由神龙帮吃第一口,依次往上排。” 汪海洋道:“四个帮派把守各自的盘口,只在自己的领域内拦截。一旦过了领地还捞不到的,自己撤走,让给别的兄弟们。这是老规矩了。” 萧爻点了点头。说道:“盗亦有道,如此划分了领地,大家都谨守规矩,也不会错乱。” 张霸说道:“少侠说我们盗亦有道,那是不假的。” 萧爻问道:“张帮主,那你要求我的是什么事呢?” 张霸说道:“不久前,兄弟们打探到有一个狗官,到山西做了三年的知县,任期满了,要回老家。那狗官可贪了不少钱。买了五房小妾和两个家人,并请了五个镖师作保,却是走水路。兄弟们都想狗官的钱本是不义之财,就是抢了他的,也不算违背了天地良心。都想去捞一把,但我们却是守规矩的。他既是自北向南,自当由天河帮起头,但是天河老鬼因生病放过了他。那狗官流到了海沙帮的盘口,本来海沙帮要是在自己的盘口上做了这事,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他海沙帮在自己的盘口没能做成。直流到我铁叉帮的领域上,才来做这事。他破坏了规矩,我和手下几个兄弟跟他们理论,反而被海沙大王打成重伤。那狗贼还抢走了我的一口七星宝刀。” 萧爻心道:“海沙大王也说过这事,原来这其间还有这些勾当。” 张霸说道:“海沙大王欺人太甚,论武艺,我们都不是海沙大王的对手。”萧爻见他脸露晦色,想是武艺不如人,自知无法找海沙大王讨回那口宝刀,因此而感到懊丧。 萧爻问道:“你是要我去找海沙大王,帮你讨回公道?” 张霸躬身行礼。说道:“少侠若肯援手相助时。我们也不消少侠如何,只要他交还我那口宝刀,并要他保证以后绝不越域抢货。我所求的,便是这事了。”说完又跪了下来,说道:“少侠若肯帮我办了这事,情愿以五千两白银为礼。” 萧爻将他扶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可我不能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就去找海沙大王争闹。我必须得知道,你所说的是否属实。” 张霸说道:“少侠秉公料理,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海沙帮,找海沙大王,我与他当面对质,少侠便可知道其中原委。” 萧爻说道:“海沙帮是不必去了。” 张霸一听,以为萧爻要反悔。道:“少侠这是何意?难道是嫌彩礼少了吗?” 萧爻指着西厢房的第二间房说道:“什么彩礼,我不要你的。海沙大王就睡在那间屋子里。不用去海沙帮,就可与他当面对质。” 张霸吃了一惊。问道:“当真?少侠可不是说笑?” 萧爻说道:“他喝了不少酒,现在恐怕是睡着了。你去敲门,看他在没在里面?” 张霸转头看着那间屋子,正要去敲门。忽然,那屋子里传来大笑声。 只听海沙大王大笑道:“我先是睡着的,现在也给你们吵醒了。” 张霸一听,认得果然是海沙大王的声音。说道:“沙忠定,原来你在这里了。那么刚才的话,你也该听到了吧?” 沙忠定道:“这位少侠不肯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可见他并不是个糊涂虫。” 张霸哼了一声。怒道:“你既然已听到,还请你出来。其间的是非曲直,咱们当着少侠的面,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清楚。若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赔礼,若是你错了,你交还我的宝刀。” 萧爻与张霸、汪海洋打斗时,睡在西厢房里的沙忠定和游天河都已被吵醒了。张霸所说的话,沙忠定全部听到。直听到张霸将要去敲门,这才出声。 只听呀的一声,房门一开,沙忠定走出门来。他看着隔壁的屋子。说道:“老鬼,你也出来作个见证吧。” 张霸与汪海洋听到天河老鬼游天河也在,不由得吃了一惊。 又听那屋子里游天河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强盗,我们所做的事本来就没什么光彩,在人前抖落出来,又有什么好处了?”只听门呀的一声开了,游天河也走出屋子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调解纷争 天河帮、海沙帮、铁叉帮和神龙帮,四个帮派的帮主,竟然不约而同的在醉香楼中出现,当真让人想不到。 见游天河从屋里走出来,铁叉帮帮主陆上龙王张霸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一声。道:“天河老鬼,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只听游天河狠狠地道:“脚长在我的腿上,我游天河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哪个王八羔子敢来挡我,我只好杀了他。”又摸了摸腰间的千牛刀,仿佛随时要掏出来杀人。他身上像是绑了火药,他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过来,正装着一肚子火气,一点就燃,一燃就要爆。 张霸赔笑道:“适才吵到老哥睡觉,兄弟这就给你赔个不是。咱们谁跟谁来,你天河帮管的是上游,在上游分金吃肉。我铁叉帮管的是中间,上游和中间,可没隔多远。平时是走动得少了,但是兄弟在心里,一直把老鬼你当做老哥,确是从来也没有生疏过的。” 游天河哼了一声,听他这么一说,火气消了不少。 张霸又说道:“前些日子,听说老哥你生了病,兄弟我着急得不得了,本想去探望老哥。嘿嘿,却有人从中阻拦。” 游天河说道:“张霸,你这话只怕有些言不由衷吧。我生了病,你巴不得我就此一病归天。天河帮群龙无首,成了一帮乌合之众,你好趁机将我手下兄弟除尽,就此灭了天河帮。江边上的买卖就可少分一股。你会为我着急?嘿嘿,你是着急我没有因病死掉吧?” 张霸怫然道:“咱们四个帮派,向来唇齿相依,互相呼应。因此上官府不敢侧目,就是游龙帮、漕帮多次来抢占,咱们四个帮派齐心合力,让他们吃了败仗,均各自扫兴撤回。我们四个帮派中,任谁出了岔子,少了哪一帮,对另外三帮派来说,只有艰难,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老鬼,你要是这么猜测兄弟,可叫人心寒了。” 原来这天河帮、海沙帮、铁叉帮和神龙帮四个帮派,先前守着规矩,在各自的盘口打劫。倒处得和睦,成了兄弟一般,相互照应。游龙帮、漕帮要想扩大势力,都曾大举攻过。但这四个帮派占了有利地势,又互相呼应。致使那两帮大败而归,扩张之想只能作罢。 张霸所说,均属实情。游天河也不能不承认,当下冷笑一声,不再搭话。 张霸又道:“我本来要去探望老哥,嘿,却被人从中阻挠。他来我的盘口上抢生意,还将我打伤,抢走我的七星宝刀。” 张霸转头看着沙忠定,沉声道:“沙忠定,你不顾信义,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吞了我铁叉帮,继而吞掉汪兄的神龙帮,最后把天河帮也给灭掉,长江边上便只有你海沙帮。嘿嘿,嘿嘿。你的狼子野心,我是早看出来了。” 沙忠定冷笑一声。道:“张霸,我是从你手上得了一把七星宝刀,但那刀就真的是你的吗?那刀根本就不是你的,你那天用七星宝刀来杀我。要不是我够机灵,早已成了你刀下之鬼。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只是伤了你的皮肉,给你小小的惩戒。我把刀夺了过来,是替你先保管着,免得你拿着它四处残害无辜的人。” 张霸愤怒已极。厉声喝道:“沙忠定,你竟然是怕我拿刀害人?这话要是别人说,尚且可以,但你万万说不得。哼!你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你是做贼的,你是强盗头子。嘿嘿,一个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竟然会为无辜的人着想?你既然如此慈悲心肠,怎地不去少林寺出家当和尚,又为何来做强盗?” 沙忠定喝问道:“似你这么说,难道天下间就只有少林和尚存有慈悲之念?我再问你,又是谁规定做强盗的就不能有慈悲之念?我做强盗那是被迫无奈。你又知道什么?” 张霸顿了顿,对他前面两个问题是回答不上的。却道:“一朝做了强盗,你就永世不得翻身,永远是强盗。就算你有慈悲之念,你也永远洗不掉强盗的恶名。你难道不知道吗?” 江湖中人向来最嫉恨的便是被别人冠以强盗之名。就算落草打劫,也绝不自称强盗,而称绿林好汉。 沙忠定听得张霸左一句强盗、右一句强盗的称呼自己,怎能不怒?立即向张霸怒目而视。 张霸根本不来理睬,沙忠定大怒之下。扯出泼风刀来,嗤的一声,刀光一闪,对着张霸猛砍过去。沙忠定带着怒火砍出一刀,这一刀去势十分劲急,直要一刀将张霸砍为两段。 张霸这时手上没了兵刃,大惊之余,斜身向旁闪开,避过沙忠定的一刀,他一得余暇。又喝道:“你是要老子的命吗?”俯身去捡鳄鱼剪并铁叉。 沙忠定喝道:“你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这王八蛋。”话音未落,刀已砍出。 张霸眼看躲不过,向地上一滚,避开他的一刀。使铁叉刺出,直刺沙忠定的膝盖。喝道:“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先卸掉你的腿!” 沙忠定向旁一让,避开他的一刺。 张霸得这么一缓之机,站起身来。将两件兵刃一齐舞动,来斗沙忠定。张霸道:“沙忠定,你这强盗头子,刚刚砍我那一刀,就是你的慈悲之念了吗?你的慈悲之念,就是要杀尽所有反抗你的人吗?” 沙忠定怒道:“不杀了你,老子不叫海沙大王!”举刀直进,向张霸的头脸猛砍。张霸挥舞铁叉与他对战,但见刀光闪闪,钢叉银亮,两件兵刃挥舞盘旋,灿然生辉,令人炫目。 沙忠定与张霸是多年的近邻,两人对彼此的武功路数,深有了解。这一仗,两人打得半斤八两,一时分不出胜败。 又斗了数招,沙忠定瞧到破绽,一招独劈华山,自半空中斜砍而落。 张霸脸上一惊。举铁叉相隔,当的一声。两件利器一碰,火花四下飞溅。两人均觉得虎口发麻。沙忠定这一刀,却将鳄鱼剪砍落下来。随即举刀又砍,竟是戚家刀法。 那时,戚继光谢世已久。但戚继光将军在世时,曾以自创的戚家刀法,杀得来侵犯大明的倭寇闻风丧胆。浙江新河一战,以鸳鸯阵大破倭寇,杀得倭寇一蹶不振,多年的倭患自他手上得以根治。大大的为国人出了一口恶气。戚继光名声极好,是中国历史上人所敬仰的民族英雄。自他手中创造的刀法,受武人们推崇备至。他虽然已经谢世,但刀法却流传很广。 沙忠定因缘际会,少年时,得遇一个武师。自那武师手中学了些戚家刀法。仗着戚家刀法,又敢拼敢打,十年前坐上了海沙帮帮主的位置。在江湖也有不小的名头,称他为海沙大王。 两人越打越恶,沙忠定照头一刀砍下,张霸横叉相迎。只听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件利器又砍到了一起。张霸退了几步,沙忠定亦被弹开几步。 萧爻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到两人这场打斗,心中不停的想:“这两人的武功招式中可说破绽极多。就拿沙忠定刚刚砍下的一刀来说吧,他这么举刀砍下,刀未下落之时,中门民然大开。张霸若是能逮住这个机会,举叉直刺,就可先伤到沙忠定,比他横叉相迎高明多了。但张霸没能抓住这机会,他这么横叉相迎,中下路都是破绽。沙忠定这时要是收住刀势,不必砍在他的铁叉上。只消飞起一脚,就算平平常常的一招鸳鸯腿,也可将张霸踢飞出去。这么一来,也就取胜了。比他将大刀砍落,致使两人同时弹开,又高明得多了。” 萧爻与人斗得多了,与他打斗的,都是江湖好手。尤其与段人举这等经验老辣的剑术高手斗过之后,在不知不觉中,武艺提高了好一大截。这时以高手的眼光再看着两人打斗,一眼便看破了两人招数中的破绽,并能及时想到破解制胜的招数。 正如一个文学大师,有人写了文章请他参阅,他一览之下,便看出其文章的优劣,并能找到补短之法,加以修正润色,而成上佳之作。又如一饱经沧桑的人,当有人对他说出心事,他一听之后,便可推测出惹起心事的根源,并能找到化解之法。正所谓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其理相类。 两人堪堪斗了百余招,仍然不分胜败。沙忠定的武艺本来要高过张霸,就算张霸全力以赴,一百招之内,沙忠定能胜过他。但沙忠定这次是在大怒之下出手,未免心浮气躁,他又急于求胜,刀法就不如心平气和时使得那么稳便,招数中出现了许多破绽。 张霸心下明白,自己的武功不如沙忠定的。与沙忠定过招时,总会时时小心,招招留意,心思反而比张霸尤为冷静。虽然武艺不如,但心思沉静,弥补了武功上的差距。 两人翻翻滚滚,又斗了二十多招,仍然打成平手。沙忠定初时为张霸所激,心绪噪乱,过了这一百二十多招,仍然没能取胜,心绪自也有了变化。沙忠定登时想到:“那天在船上,五十招不到,我就打败了他。今天却斗了一百多招,还不见胜势。这王八蛋一直面带冷笑,他笑什么?”忽然一呆:“哎哟!我可着了他的道儿了。这王八蛋面带冷笑,就是故意引我分神。我一直注意的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来在意他的用心。” 两人的武艺本来相差不是太多,比武过招,所贵者在于精神专一。谁能保持高度的集中,谁就能抢先致胜。沙忠定的心思只这么一分,呆了一呆,手上的招数不免缓慢下来。临敌对打之际,招招关乎生死。岂容得他在打斗之中停手思索? 张霸举叉直刺沙忠定的咽喉。 游天河不禁呼道:“要遭!沙忠定!”话音刚落,张霸的铁叉叉尖距离沙忠定的咽喉不到三寸。 沙忠定听到游天河的吼叫声,才反应过来时,已避不开。惊骇之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立即将手中的泼风刀横削而出,他不指望着闪躲张霸的铁叉,将刀横削而出,成了两败俱伤的打法。 张霸的铁叉要是刺破他的咽喉,他手中的泼风刀也将砍断张霸的腰。 游天河、汪海洋与他二人同是四个帮派的首脑,在没发生嫌隙之前,相处亲厚,兄弟一般。但见两人要同时毙命。不由得生了恻隐之心,脸上已惊骇无比。但他们自忖武艺不够,无法解救,只有空自焦急的份。游天河大叫一声沙兄弟,汪海洋则大呼张兄,声音中都充满了凄怆。 恰在这时,忽见一道白影,如电光火石般倏忽而出,冲到两人中间。游天河和童威眼前一花,凝目瞧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只见张霸手中的铁叉自沙忠定耳门外沿刺出,并没有伤到沙忠定的咽喉。而沙忠定手中的泼风刀切到张霸的腰带,便停止不动。在张霸和沙忠定之间,夹着一人,那人正是萧爻。 萧爻在旁边观战,见二人斗到这时,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眼见情势危急,当即跃出,手上运起一股柔和的劲力,一手拿住叉杆,将张霸的铁叉扭歪了去,又不使内力伤他。一手拿定沙忠定的手腕,往外拨开,也不伤他。 萧爻将两人拨开这一下,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间却充满了凶险。他手推张霸的铁叉,拔离沙忠定的手腕,几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只要武功稍微差了一分,哪一个动作稍微慢了半分,不但解救不了两人,自己也必跟着受伤。 游天河和汪海洋的脸上都充满了骇异之色。 张霸看着沙忠定,沙忠定看着张霸,两人的脸上同样惊骇不已。两人先以为自己都将毙命。待见到中间夹着萧爻时,心下才都明白,是去鬼门关外转了一圈,萧爻将自己又拉了回来,才保住了性命,却如僵住了一般。忽然当当两声,两件兵刃同时掉落地上。萧爻见两人放下了兵刃,这才移开。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宝刀赠英雄 张霸和沙忠定恶斗一场,得萧爻解救后,才算保全了性命。两人虽然都是久历江湖的汉子,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厮杀血斗,但从来没哪一次比刚才这场恶斗更为凶险的。两人同时向萧爻躬身行礼。说道:“多……多……谢少侠。”惊骇未定,声音中竟然颤抖打格。 萧爻心道:“这两人是强盗,平时杀人不少,也见过不少死人。但临到两人头上时,却还是害怕的。”抱拳还礼。道:“不好意思,打断两位打斗的兴头,是在下冒昧了。两位要是觉得还放不下,或是没有过瘾,请继续。”这话本来幽默得很,但这四人心中惊骇,犹有余悸,竟是谁也想不到要来笑一笑。 沙忠定深吸了口气,惊魂稍定。道:“少侠说的什么话?要不是少侠及时出手解救,我二人此时已尸横就地。” 张霸道:“少侠对在下的活命之恩,我二人岂有不知之理?” 萧爻沉吟片刻。道:“这事因宝刀而起,却不知那口七星宝刀,是什么来历。致让两位帮主如此性命相搏。” 那两人经历了这么一场由死而生的危险。一时之间,尚有余悸。两人互相看了看,但觉得能保得一条性命,实在比什么都划算,什么七星宝刀?就算是金山银山,那也比不上能继续活着更美好。 沙忠定道:“张兄,萧少侠救了你我的命,恩德不小。那七星宝刀如何得到的,你给少侠说说吧。” 张霸点了点头,缓了口气后。道:“多亏少侠相救,这事却不能瞒过少侠了。那口七星宝刀确实不是我的。我是做买卖时自他人手中拿到的。那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我得到后,当真如获至宝,好生爱惜。那天在船上与沙兄弟打了一架,被他抢了去,自然心有不甘。我与沙兄弟不和就是因为那口宝刀。” 张霸缓了缓。又道:“慕容扫北乃是一代豪侠。他这次作六十大寿,他的徒弟送请柬到我铁叉帮。我一想之下,便想用那宝刀作为拜寿的贺礼,送给慕容大侠。有了这点礼物,以此得个靠山,将来要是沙兄弟起心吞并我铁叉帮。我可求慕容大侠出面,就算他不来跟沙兄为难,但只要他肯从中调停,以他在江湖中的名望,料想沙兄会给他面子,就不会跟我铁叉帮过不去。但那宝刀既被沙兄抢走,我来拜寿没有拿得出手的贺礼,担心慕容大侠因此小瞧了我。心中正为这事犯愁,遇到汪兄,也是来拜寿的。在客栈中多喝了几杯,出手伤了店小二。幸得萧少侠出手救了那店小二。我看少侠武艺高超,想请少侠出面,自沙兄手上将宝刀拿回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沙兄和天河老鬼。” 萧爻待他说完,喝问道:“你是想找我帮你拿回贺礼!” 张霸抱拳说道:“少侠恕罪。我这番安排,确是在为自己谋算。也是为我铁叉帮的生死存续着想。对少侠隐瞒了许多,是我不该。”拍拍两声,张霸忽然左一个右一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说道:“我虽是强盗,可这点江湖义气还是有的。我既然瞒过了少侠,少侠若是不肯见谅,我唯有一死。”说完,竟捡起了铁叉。向自己的胸口刺去。他刚刚自鬼门关外回来,才隔了一会儿,又要寻死。那三人大叫道:“张兄,不可!” 萧爻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手上的铁叉踢落。说道:“要是我不肯原谅你,你就非死不可吗?” 张霸说道:“少侠救了我的命,我却瞒着实情,利用少侠。倘若少侠不肯原谅,定要追究我的不是。我自知并非少侠的对手,与其被少侠杀死,不如死在这根钢叉上,以此回报少侠。” 萧爻道:“就算我不肯原谅你,我也不会就杀了你。你做甚么要寻死?” 张霸惊问道:“你不会杀我?”他做水上的买卖,倘若有谁得罪了他,他不肯原谅那人时,必定带着手下兄弟去杀死那人。以己推人,就以为世间的人都跟自己一个想法。倘若萧爻不肯原谅自己时,也必定会来将自己杀死。听了萧爻的话后,大出所料,惊愕不已。 萧爻道:“我就算不肯原谅你,却也不必就此杀了你。不过,张帮主,在下倒想知道,你们做水上的买卖,是怎么做法的?” 张霸向另外三人瞧了瞧,他们同是水上强盗。只要张霸一说,那三人的老底也将被揭破,张霸向三人看去,是征询三人的意见。 游天河说道:“咱们是水上草寇。这身份半点也不假。但我们所杀的要不是贪官恶霸,便是土豪奸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张兄,你就对少侠说说。” 汪海洋与沙忠定也道:“你与少侠说说。” 张霸征得三人同意,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做水面上的生意。四个帮派划地而管,少侠已是知道的,那也不必再说。我们动手做人,有一条四做三不做的规矩。” 萧爻问道:“什么叫四做三不做?” 张霸道:“劫到过往船商,我们在动手之前,都是要先打探清楚对方的底细。确然了解清楚了后,才下手。我们动手做的有四种人,一种是欺压良民的恶霸。一种是贪得无厌的贪官。一种是土豪劣绅。还有一种是奸商,这是四做。对付这四种人,也有轻重之分。一般的恶霸,只是作威作福,横行乡里。倘若他身上没背人命,我们拦截他时,只要财物不要命,将他暴打一顿,就放过他。对付土豪劣绅,要严格一些。就要请他吃碗混沌,才肯放过他。” 萧爻问道:“吃混沌?” 张霸说道:“少侠不知,也不奇怪。吃混沌,就是将他绑了手脚,扔到江里,生死由命。” 萧爻点了点头。 张霸又道:“若是奸商和贪官,这两种人最不能轻易放过。他们收敛钱财,据为己有,将天下的财物和资产都收入自己毂中,却害苦了天下的百姓。遇到这两种人,先没收了财物,再砍了脑袋,挖心破肚,塞一串铜钱在他肠子里,扔到深山里喂狼。” 萧爻这是第二次听到破肚挖心的手段,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却听张霸说道:“有三种人,却是不动他的。一种是赶考的文人,这种人大多家境贫寒,生活清苦,他们为求功名,十年寒窗,十分不易。有些还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因此不动他,要是穷得连路费也周济不上的,还会送些银两给他支使。一种是衣锦还乡的好官,他既是好官,在朝做官时,必为百姓着想。我们也不会动他,要是性格划得来的,还会请他到山寨里盘桓几日,顺便听他讲些官场上的勾当。还有一种是穷人,这种人更是不会动他的,遇到这种人,却只有倒霉,这是三不做。” 萧爻问道:“为何倒霉了?” 张霸叹了口气。道:“这是祖师爷的遗令。遇到穷人不但动他不得,还要赔他。岂不只有倒霉的。” 萧爻心中大奇。问道:“你们这行也有祖师爷?” 张霸道:“学文的,都尊孔老夫子为文圣。学武的要拜关二哥,求财的拜财神赵公明。做将帅的,以姜太公为尊。做强盗的也少不了有自己的祖师爷。” 萧爻心道:“这四人虽然做了强盗,但所作所为,其用意却在逞强除恶,只是下手未免有些残忍。”又想:“张霸和沙忠定之前本无仇怨。何不让他们化敌为友,再规劝他们少害人命,也是一件功德。”心中想定后。说道:“两位帮主,你们本来是和睦相处的。却因争夺一口刀,惹得自相残杀,实在划不来。在下斗胆劝两位化敌为友,不知二位帮主钧意如何?” 沙忠定心道:“我要那口宝刀,是用来给慕容大侠做贺礼。也是想投他这个大靠山,为以后谋算。张霸用那口宝刀,和我想的一样。假如我与他化敌为友,今后划地而管,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张霸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 沙忠定道:“倘若张兄肯答应,以后依旧划地而管。我愿意将宝刀奉还。” 张霸道:“我也愿意与沙兄化敌为友,大家谨守规矩做事。” 萧爻道:“好,两位帮主是绿林道上的好汉,一言九鼎,我信你们。你们从今以后化敌为友,可喜可贺。”向那两人抱拳庆贺。 汪海洋和游天河都道:“原该如此。” 萧爻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霸说道:“少侠请讲。” 萧爻向四人看了看,沉吟片刻后。道:“四位今后再作买卖时,若肯手下留情。本来该绑了投江的,改为揍他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认不得祖宗爷娘,再教训他一顿,却不害他性命;本来该割了脑袋喂狼的,改为扒光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写上‘乌龟儿子王八蛋在此’,再将他暴露在大街上,让他大大地受一番羞辱,也饶他一条小命。四位若肯答应在下,在下愿与四位做朋友。四位要是不肯答应,那咱们就此别过。今后要是在江湖上碰到,谁也别认谁。” 萧爻这番话,意在劝那四人不滥杀无辜。他与这四人并没有过命的交情,要这四个杀人如麻的恶汉听从劝告,本来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但萧爻先解救了张霸和沙忠定,两人对他着实心存感激。单凭这一点感激,就要他们听从劝告,改邪归正,显然是不够的。 萧爻虽然武艺高强,但他并非慕容扫北、铁琴道人或者是苦禅大师,早已是江湖中的成名大侠,自然也就没什么江湖威信可言。他的话虽是好意,也绝对不如慕容扫北那般有公信力。要四人听从,也还不够。 但萧爻所劝的事,并非要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是将杀戮改为羞辱,旨在少杀人命,不改其强盗的本色,很合四人的心意。 这四人一生在刀口上讨生活,都是凶杀斗殴惯了的,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低头。但谁人不想长命百岁?这四人不是武功天下第一,所作的又是白天杀人、晚上放火的勾当,保不准哪一天碰到武林好手,打劫不成,反而送命。都很愿意与武功高强的人做朋友、拉交情。 张霸和沙忠定均想用宝刀来攀上慕容扫北,就是想寻个大靠山。但慕容扫北既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为人正派,威望很高,对自己的身份很看重,这种人耻于与强盗为伍。他们要攀上慕容扫北,希望不大,要做慕容扫北的朋友,更十分困难。 萧爻武艺不凡,又并不自峙身份,竟愿意与四人做朋友。他们不用去攀附送礼,就可交到这样一位武功出色、心无城府的青年,自然人人愿意。 那四人听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游天河道:“少侠宅心仁厚,既代为求情,我们答应就是。” 海沙大王笑道:“扒光衣服裤子,写上‘乌龟二子王八蛋在此’,令他大受羞辱,可比杀了他还过瘾。” 汪海洋道:“少侠侠义为怀,你这朋友,说什么也是要交的。” 张霸叹道:“少侠救得我的性命。又调停我们的纷争。所谓宝剑赠英雄,沙兄,那把宝刀,你拿出来,咱们送给少侠。” 萧爻忙说道:“不可,张帮主,那把宝刀是你的宝贝。君子不夺人所好,还请你留着。”又说道:“区区在下,无德无能。不过是因缘际会,碰巧遇到了四位。四位肯听在下的劝告,在下已感大德。那宝刀无论如何还请张帮主留着。” 张霸道:“那宝刀原是我用来找靠山用的,如今我与沙兄重归于好。那靠山便是不用找了。”又叹道:“萧少侠,你在得知我要利用你后,不来追究于我。你这副宽大的襟怀,实在令我佩服。我与沙兄几乎要殒命,在危机时刻,得你出手解救,我俩才保住一命。我们是强盗,天下人对强盗这两个字痛恨无比,提到强盗,远避还唯恐不及,更是谁也不会与强盗做朋友。可你知道我们是强盗,却仍将我们当做朋友。萧少侠,你大仁大义,气量过人。在下实在无以为报,那宝刀, 你一定要收下。”这番话说得诚意拳拳,真情流露。 萧爻自出手救店小二,答应张霸所求的事。到出手解救张霸和沙忠定,再到奉劝四人他们少杀人命。从始至终,心中所想的,是不违背侠义之道。见张霸真情流露,却料不到,一个强盗头子,竟也良心发现。 萧爻笑了笑。道:“我无德无能,如此美誉,实在愧不敢当。” 张霸又道:“沙兄,你快把刀拿出来。” 沙忠定道:“我刚刚出来时,把刀放在枕头下了。我这就去取出来。” 沙忠定说完,转身回屋子。却听得夜空中一人嘿嘿冷笑两声。跟着一个声音自半空中飘来。那声音说道:“七星宝刀我已取回。张霸,今日见你尚有悔悟之心,项上人头,暂且寄下。半个月后,自当来取。” 张霸听到这人的声音,脸上大为惊慌。说道:“就是他,我的刀就是从他手上拿到的。哎哟!” 众人听后无不大惊失色。那声音又说道:“先给点颜色!”忽然间,搜嗖之声急响,五件暗器破空而来,分别射向花园中的五个人。 萧爻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叫道:“小心暗器!”众人纷纷避过。萧爻待暗器落下,踏上两步,展开龙象心法,自那黑影后面追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千手千脚 萧爻先时曾听到有夜行客踏草来访,这时听得那人亲自说出来,更无怀疑,先前曾踏草而行的人便是他。 萧爻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跃上了屋顶。却只见到一条朦胧的黑影,眨眼间就去得老远。萧爻心道:“此人去得好快。却是谁呢?”当即展开龙象心法,追在那人后面。几个纵跃,早已离开了醉香楼。 萧爻纵声道:“阁下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来,咱们将此间的事情分说明白。该当如何,再从长计议。”萧爻虽在说话,脚下却丝毫不缓。 那人听到萧爻说话的声音,像是吃了一惊。他将要离去的时候,就已经算定,先发出了五根铁钉,分别射向五人,就是要众人顾着去躲避暗器,没闲暇来追自己。就是有人躲开了暗器后,再追上来,但这么慢了一刻,仗着自己绝顶的轻功,那也绝不能再追上自己。 听到萧爻说话的声音,隔自己并不是很远。万万想不到,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轻功绝顶的高手。他在自己后面追来,却能赶近自己,来人轻功之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当下并不答话,奋力前行。 萧爻心道:“他听到我说话,明明转头来看的,怎地不说一句话呢?”这么缓了一缓,见那人又拉大了距离。当即催动内力,加紧跟去,过了一会儿,与那人又相隔不远。 那人在前面全力行了一会儿,没听到萧爻的声音。正感得意:“终究是被甩开了。我还不信这世上竟有人能在轻功上胜过我的。”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一见之下,眼见萧爻跟自己隔得更近了些,顿时吃了一惊。 月光朦胧之中,萧爻亦见到他脸上的惊讶之色。说道:“阁下不必惊慌,我对阁下并无恶意。”那人冷笑一声。只见他右手微扬,跟着又射来三根铁钉,黝黑尖利,嗖嗖而响,分上中下三路射出。 萧爻见他抬手,知他要发暗器,心中早已戒备。听到暗器破空之声,斜身避让,三根铁钉自自己额头、胸前、膝侧射过。没一根射中自己,但这么一避让,顿得一顿,又被那人拉开了距离。 那人放暗器射萧爻后,忽然身子一矮,竟窜到城内的巷道里。 萧爻避过他的暗器,很快又跟进,见他窜进了巷道。心道:“莫非他住在城内,这是要回家去了吗?” 那巷道里岔路极多,只见那人忽地一转,就此不见。萧爻恍然明白:“不好。他跟我捉迷藏。巷道里这么多岔道,只要他一溜开,就不好找到。”又加紧追去。 此时四更已过,家家户户都关了灯。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天上一轮明月,也将要退去。光线暗淡,视物很是模糊。 萧爻跟在那人身后,转过几条岔道,来到一条三岔路口。见左右两边都是路,正不知往哪条路追去。 突然,只听左边的巷道深处传来几声狗吠。萧爻心道:“那人定是去了左边。还碰到狗了。”立即向左边的巷道奔去,转过几个弯后,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果然见到了一条大狼狗。那狗全身黝黑,狂吠不止,竟似要扑咬过来。萧爻身形一闪,早已去得老远。 刚走过那户人家,前面又有了岔路。萧爻心中一惊:“遭啦,这么多岔路,往哪条路上追他呢?” 站在当地凝神倾听,竟听不到那人奔行时发出的声响。迟疑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心中暗暗一喜:“他只在巷道里乱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想借着岔路多,让我不知该走哪一条路追他,他好甩脱我,可见他还在巷道里。嘿嘿,这回可有法子了。”纵身一跃,跃上的屋顶。萧爻窜高伏抵,在屋顶上奔行纵跃,身法之矫健,有若惊龙。 萧爻在屋顶行进,他身法轻盈,只在瓦片上稍微借点力,就跃出数丈,并不曾踏碎一块瓦片,更没踏出任何声响,因此上没惊动到城里的人。萧爻的眼光却盯着巷子的路,当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样寻了一会儿后,忽见那人的身影在南边的一个转角处晃了一晃,眨眼间便即不见。萧爻见到那人的身影,当即奋力追去。稍一借力,已到那转角处的屋顶上。又看到了那人的身影,那人的身影只在墙角下露了一露,便即消失。 萧爻立刻追了过去。这一加大力道,离那人越来越近。那人刚转进去的路,却是一条很深的巷道,两边却没什么岔路。 那人往巷道里行了一会儿,没再见到萧爻,便放缓了脚步。萧爻见他慢下来,亦放慢脚步,沉住气,盯着他。 那人在大路上行进,萧爻在屋顶上行进,就如同并肩而行。 萧爻一边看着那人,一边又看着前面的道路,他这时居高临下,视野极为宽阔,无论那人走到哪里,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但那人却始终不知道,他一直要甩脱的人,竟然就在自己上方。 只见那人转头看了看,见后面没有萧爻的身影,稍微放宽了心。又见他在一座大宅的门前停了下来。忽然伏下身去,侧耳倾听地面上的响动。要是萧爻在地面上奔行,他这么贴地倾听,定能听到奔跑时脚下踏地发出的声响,由此来判断萧爻与自己的距离。 萧爻想明白了这人的心思之后,不由得感叹,此人心思精细,非常人能及。 那人贴地倾听了片刻,自然没听到任何异动。他跃起身来,满脸喜色。在一大宅外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那人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被萧爻追逐,一直憋着一口真气奔行。到这时,人已被甩脱,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歇歇气。 那人歇得一歇,自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来,抽刀出鞘。萧爻向下望去,见那刀长约一尺,宽约三寸,虽隔得很远,仍然感到刀上寒气逼人。 萧爻心道:“这把刀,想是张霸所说的七星宝刀了,果然是一口利刃。” 只见他将刀一收,自语说道:“那小子的轻功原也不差,幸亏这巷道里岔路极多,占了这点便宜。这么老半天也没见他追上来,多半是迷了路。嘿嘿,除了师傅白猿仙翁之外,这世上并没有能追上我千手千脚的人了。” 他正感得意。忽然只听头顶上一个声音说道:“原来阁下叫千手千脚,这名字很有趣。”说话的人正是萧爻,他见到‘千手千脚’在大宅门外歇气,便也坐在屋檐上歇气。听他自己暴露的名号,来跟他接话。 那人听到萧爻的声音,大吃一惊。抬头一看,见那青年人正坐在屋檐上。惊问道:“你……你什么时候到来的?” 萧爻晃眼见到他的脸色,但觉得有点面熟,但月色暗淡,实在看不清,也认不出来,笑了笑。道:“不早也不晚,你刚坐下,我就来了。阁下轻功绝顶,要是稍微慢了一步,只怕再也见不到阁下了。” 那人冷笑一声,只见他右手微扬,发出六根铁钉,上中下三路各两根,分射萧爻六处大穴。 萧爻见暗器射来,急向旁边让开。道:“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钉子?”转头一看时,那人已去得远了。 萧爻顺手抄起几块瓦片,对着那人的背影,掷出一块。他不懂得暗器手法,不能像那人那般,将暗器分几路击出。但瓦片比铁钉大了许多,重了许多。萧爻运劲一掷,破空之声竟强过那人射来的铁钉。萧爻道:“你请我吃铁钉,我请你吃瓦片。大家有来有往,谁也占不到便宜。”说话时已跟了出去。 那人正在向前奔,听到瓦片破空之声自后袭来。他既是暗器大家,听声辩位之能无人能比。不用回头,只向旁边一绕,便绕开了身后击来的瓦片,脚下丝毫不减。萧爻扔出的那块瓦片击到土墙上,砰的一声,顿时碎裂。那人虽然避开,但听得瓦片撞墙的声音如此强劲,对萧爻的内力也不禁深为惊佩。 萧爻见他避开了一块,随手一掷,第二块瓦片又即飞击而出。又说道:“小心了,我这次打你的后脑。” 那人冷笑一声。道:“背后袭击,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打就打了,又何必出声提醒,真是画蛇添足。”他嘴里说着话,侧身一让,避开萧爻击来的瓦片,脚下仍丝毫不缓。 萧爻心道:“不错,只会背后袭击,算不得英雄好汉。”顿时将几块瓦片一扔。说道:“阁下所言不差,我当设法绕到你前面,与你正面交攻,那才算是好汉子。” 那人道:“想做好汉,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完,随即展开轻功,加快了脚步。 萧爻心念一动。道:“就算我不能绕到你前面。但你只消转过头来,我不就与你正面为敌啦?”他这话实在有些赖皮,但又很是取巧。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搭话。心中却在筹思甩开萧爻的计策:“在城内绕圈圈,不能甩脱他,这小子的轻功倒也不赖。” 又想:“世人都说天下的轻功以武当派的梯云纵为最,我就是不信。武当派的武学高手又以铁琴老道居首,艺成以来,一直想找武当山铁琴道人比一比。但去找过他三次,那老道不是闭关,就是有事外出。前两次都没能遇上,最后一次见到他,那老道却笑容可掬。说什么‘大家各有所长罢。倘若你认为自己的轻功无人能及,那么你就无人能及。倘若你看得起武当派的轻功,要把武当派的轻功列为天下第一,那也只得随你,比是不必的了。’那牛鼻子老道当真狡猾,天下第一还能自封吗?没能跟他比一比,实在遗憾得很。这小子轻功不差,我且绕出城外,在城外的空地上跟他比一比。” 那人忽然转头道:“小子,你追了这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萧爻道:“你无声无息,偷了宝刀不说,还发暗器射人。我来追你,是要你跟我回去,大丈夫敢作敢当,大家当面说清楚,这宝刀究竟是谁的。” 那人说道:“哦,原来你听了张霸的话,以为他将宝刀送给你,这宝刀就是你的了。我偷走了宝刀,你要来拿回去是不是?” 萧爻听他说自己是为宝刀而来,心怀不啻。朗声说道:“我岂是为这刀而来?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人道:“你当真不是为这宝刀来的吗?” 萧爻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只是要你跟我回去,当着张霸的面,将事情说清楚。” 那人道:“好说,你要我跟你回去把事情说清楚,那也简单。只要你能追上我,绕到我前面,我就跟你回去。” 萧爻听他如此一说,那是要自己与他比试轻功了。心道:“我自从学会龙象心法以来,还没遇到过真正的高手。这人既有心要跟我比试,那何不与他比一场。也好借此鉴证学得了多少。”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高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完,只见他往城北方向纵贯而出。萧爻催动内力,自后面跟去。 那人既知萧爻的来意,又想跟萧爻比试轻功,便不再发铁钉射萧爻。萧爻只见他几个纵跃,倏忽之间,已到城北。又见他纵身一跃,如一只黑鹰跃上城墙,在墙上一蹬,稍一借力,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霎时间便去了八九丈远近。 萧爻稍微落后,在城头上一踏,亦飞出八九丈远近。一个巡视的兵头在城头上见两道人影倏忽来往,大吃一惊,正要放箭射两人。但只那么一眨眼之际,两人已去得无影无踪。他在城头看着,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这时天已发白。那人出了城,在大树林里奔行。他内力悠长,萧爻内力浑厚。两人自夜间追逐到了白天,仍然不显疲态。天一亮,视野清晰,各人尽展其能,越奔越快。 第三百六十七章 比试轻功 萧爻和那黑衣人出了城,绕进大树林里,前面是一条颇为笔直的官道。却见官道上两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各骑着一匹大马并排站着。两匹马均是黑色良驹,马腿修长,十分雄健。那两位少年想是南京城内的纨绔子弟,大清早地便来这官道上赛马。 只听左边的少年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青州的马向来驰名天下。我这匹马正是从青州买来的,外号叫作千里火龙驹,日行千里,且又是上一届青州赛马会上的冠军。张老三,我以这匹马赢过你好几次了,你大清早地就拉我出来赛马,难道还嫌输得不够?” 那少年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洋洋自得,想是胜券在握,赢定了的。 右边少年张老三说道:“哼!千里火龙驹算什么?我这马来头可大得很,你赶紧坐稳了,我怕说出来会吓坏你。” 左边少年年纪虽小,却显得天不怕地不怕。道:“我难道是被吓大的?切!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区区一匹马,哪能吓得了我?你说就是。”他虽然极力装出老成持重的神态,但两手揪紧了马鬃,想来还是害怕张老三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不由得有些紧张。 张老三咳嗽了一声。道:“你听好了,我这匹马是从漠北买来的。就问你怕不怕?” 左边少年听了这话,顿时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名种呢?漠北买来的就了不起吗?我就说过你没见识,你还强辩。” 张老三道:“你才没见识呢。我跟你说,几百年前,成吉思汗的坐骑,就是这匹马的祖宗。成吉思汗纵横天下,扫平东西南北,全仰仗骑着我这匹马的祖宗。我会输给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左边的少年大不服气,脸上忿忿不平。道:“嘿,有一件大事,我还忘了告诉你了。” 张老三赶紧问道:“什么大事?” 左边少年道:“我这匹马的祖宗是关二哥的赤兔马。关二哥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他骑的就是我这匹马的祖宗。成吉思汗坐骑的重孙,又如何是关二哥的赤兔马的重孙的对手?” 张老三说道:“你不是说你骑的是千里火龙驹吗?怎么变成赤兔马的重孙了?”左边的少年恍然若失,眼珠子一转。道:“从关二哥到现在,都不知传了几千年了。几百代马传下来,就从赤兔变成了火龙驹。你仔细想想,几千年前你的祖 宗和你能一样吗?都是要变化的。” 张老三道:“少吹牛了,与其胡吹,不如比上一比,看看谁的马跑得更快。” 左边少年道:“不吹就不吹,比就比。”两人同时数了幺二三,同时呼的一鞭,击在马臀上。‘驾’字一出口,两匹马八只蹄子,上下翻飞,顿时卷得尘土飞扬。马声嘶嘶,向前急奔,十分快捷。 两个少年骑马奔了一段,竟不分先后。正在奔进之时,忽然,只觉得道路左边一股劲风疾驰而过。两匹马受到惊吓,同时跳了起来。两个少年大吃一惊,急忙揪紧马鬃,总算没被颠落。正要破口大骂。这时,右边又一股劲风疾驰而过。两匹马再次受到惊吓,颠得更凶。张老三稍一疏神,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他啊啊大叫。总算骑术不错,虽然被颠倒,但也没受伤。 只见前面两道影子,一左一右,一如闪电,一如奔风。风驰电掣般飞奔而去,两道身影越来越小,再过片刻,连影子也不见了。 左边少年下马扶起张老三,脸上惊骇无比。问道:“刚才过去的,是人还是鬼?你看清楚了没有?” 张老三脸上亦惊讶。说道:“没有,太快了。不过,大白天见鬼不太可能,我想应该是人。”那少年问道:“我们还比不比。” 张老三从马上摔下来后,脸上显出一股灰白之色。道:“出师不利,不比了。只宜回家养精蓄锐,咱们来日再战。” 另一少年点头称是,两人正要骑马返回。张老三忽然惊呼道:“快看,这……这草是怎么啦?” 那少年听张老三大呼小叫的,被吓了一跳,跟着张老三看去,只见道路左边的青草,全都给压弯了腰。就像是被疾风吹弯了一般,一路前去,青草全都败伏倒地。两人缓了半晌,张老三才说道:“这是那人经过之时,给他身上的风吹弯了的。” 那少年叹道:“厉害,厉害。比马还快!” 张老三点了点头,脸色惊佩不已。道:“看看右边那人如何?” 两人又走到右边的路上,来查看右边路上的青草。却见右边路上的草欣欣向荣,没有丝毫被吹折的迹象。 两人看完后,那少年喃喃说道:“奇怪,怎么道路右边的草完好无损呢?”又问道:“张老三,你说这两人,谁的轻功更高些?” 张老三缓缓说道:“左边一人,奔行之时,带着强风,能把野草压弯,可算轻功绝顶。” 那少年问道:“那右边那人呢?” 张老三说道:“右边那人,能做到奔行无声,轻功高得离奇,当比左边那人的高。” 少年惊骇不已,说道:“我们回去吧,可别去前面了,免得碰上他们。” 张老三说道:“这才和他们擦肩而过,我就摔了一大跤。要是碰到他们,只怕我小命不保。我爹爹对我许以厚望,指望着我赶快长大成人,将来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我要是将这小命玩完了,那可大不孝啊。走,赶快回家。” 两人跃上马背,原路返回。马不停蹄,似乎比赛马时更逃得快。 萧爻和那人自出了大树林后,忽见前面大路上两个少年正在赛马。挡住了大路,那人身形一歪,自大路左边绕过去,片刻间,便将两个少年甩在后面。萧爻见他向左路奔进,就向右边超越那两个少年。 两人先时尚且一前一后,到得这时,竟已是并肩而进。在官道上又行数里,忽见前面波光粼粼,一条大江挡住了去路。那人惊叫道:“啊呀,不好!” 萧爻叫道:“怎会有江?” 两人此时均全力发功,全身内力正奔涌而出,见前面被大江阻挡,若不收功,势必奔进大江之中。若收功收得急了,奔涌外出的内力,便会反攻自身,必受重伤。当真进也不是,收也不是。 两人心知,并不能突然停下来。都在将内力慢慢收回,比先前争着向前时,脚下慢了许多。但由于先前奔行之速实在太快,不能完全收回,还是一齐向大江边冲了过去,势不可挡。 两人见收不住势,都在暗暗焦急,却见江边刚好有两棵大柳树,粗壮年久,亭亭如盖。两人同时出掌,击向大柳树。欲借着击倒大柳树的反弹之力,来减缓向前奔去的势头。真气所到之处,仿佛有两把巨斧自半空中急砍下来。只听得咔嚓的两声巨响,跟着砰砰两声,江边的两棵大柳树顿时被击得飞到江面上去,激起无数细浪。 虽然如此,两人还是落到了江里,好在落脚时,正好站到两棵大柳树上。前行的势头并不减缓,又将那两棵大柳树向前荡去数丈,终于才停下来,顺着江水往下流。 这时离岸边已经远了。两人上不得岸,但踏着大柳树,大柳树枝叶繁茂,浮在水面上,托着两人,也不见下沉。 此处地势平坦,眼界随之开阔。近看水上行舟,飘三两个钓客。远望烟波浩渺,长空白鹤叼鱼。两岸青山隐隐,每闻猿鸣虎啸。景致清和秀美,襟怀为之一爽。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阁下轻功了得,佩服,佩服。”那人心知,萧爻是在后面追自己的,两人起步之初,自己就在萧爻前面八九丈远。追到这时,两人并肩齐步。要不是有大江阻路,再过片刻,萧爻非超越自己不可。由此一来,高下已判。他既知萧爻的轻功胜过自己,这一句佩服,确是从心而发。 萧爻这时才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但见他双眉齐整,面似圆盘,五官端正,有三十岁左右年纪。面貌上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他的一双手却很是特别,手指纤细而修长,显然灵活巧妙已极。一个男人长了这么一双手,不光男人见到他的手要感到意外。只怕多数女人见到他这双手,也只得望洋兴叹,自叹不如。 萧爻心中一惊。叫道:“公孙大哥,是你啊?”心中却想:“难怪他的外号叫作千手千脚。原来生了这么一双纤细的手,比女子的还灵活,他要是不使暗器,反倒浪费了这双手。” 那人正是公孙翼,直到这时,公孙翼才看到萧爻的脸。也是惊异片刻,才回复常态。见萧爻盯着自己的手看,他这双特别的手确实很吸引人。问道:“你为何盯着我的手看?” 萧爻道:“我一直在想,你的铁钉是怎么发出来的?见到你的手后,我突然就明白了。你这双手确实很适合发暗器。” 公孙翼笑道:“眼光不错,我这双手发暗器是很快,但除了发射暗器,拿东西也一样很快。我自艺成以来,在轻功和暗器上,可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因此起了个外号,叫做千手千脚。” 萧爻心道:“倘若一个人真有一千只手、一千只脚,那他就不是人了。” 只听公孙翼说道:“千手嘛,是指发射暗器和偷东西的本事。千脚,便是指在下的轻功,但刚刚与你比过之后,只怕这千脚之名要去掉了。” 江湖中人倘若被迫去掉绰号,那是一件极为羞辱的事情。简直比断手断足更让人难以忍受。 萧爻道:“在醉香楼后院中,你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拿走了宝刀,我们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所谓手到擒来,你这千手之名,当之无愧。适才与你比较了一番,你轻功了得,举世无双。千脚之名,更是不能改的。” 公孙翼听他肯顾全自己的绰号,不禁有些吃惊。问道:“萧兄你怎会结识到张霸的?” 萧爻便将与张霸结识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道:“张霸与沙忠定反目成仇,便是由那宝刀而起。本来这事已经平息,谁想公孙大哥把宝刀拿走了。你临走时,又曾说要取张霸的脑袋。我来追你,一是想知道那柄七星宝刀的来历;这第二嘛,是想知道你与张霸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何以要杀他?” 公孙翼缓了缓,道:“萧兄,你与那张霸结识不到一天,算不上交情深厚的知交好友。就算他肯答应你,以后做水上的买卖时,少杀人命。也是你先有恩于他,他听从你的建议,不过是看在知恩图报四个字上。你跟他只算是泛泛之交,为何要这么帮他?” 萧爻心道:“张霸、游天河、沙忠定与汪海洋,他们虽然以前谋害了不少人命,但他们的宗旨却是惩奸除恶。”他得知张霸等一干人的行事宗旨后,竟然和他们相熟,听到公孙翼要杀害张霸,不自觉的生出护佑的心意来。说道:“张霸既肯听从我的劝告,少害人命。就绝不是知恩图报便能说得完的。公孙兄,换作你是我,只怕也不会当他是泛泛之交吧?” 公孙翼干笑了两声。这话很不好回答,他既不知张霸等人的宗旨,与那几人更谈不上任何交情。听了萧爻的话后,便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此事。 萧爻又问道:“对了,公孙兄,你怎么会去醉香楼的?” 公孙翼说道:“要说这事,还得从我这外号说起。” 萧爻说道:“愿闻其详。” 公孙翼道:“我叫做千手千脚。自出道以来,在轻功上没遇到过对手。听说武当山的梯云纵这门轻功,冠绝当世。学武之人,谁都想找人比划。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找人比试武艺,以便察知自己武功中的不足之处,比较各自武学上的优劣差别后,取长补短,加以修正完善,望日后大有增益。不唯武艺,这天下间的任何一门学问,要想做到精进圆通,登峰造极。这切磋比较,是绝不可少的。” 萧爻点了点头。道:“所谓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也便是这个道理。” 公孙翼道:“不错。与人切磋,以求查缺补漏,改善精进,这本是好事。我听得武当山梯云纵的轻功冠绝武林。就要去找武当山的铁琴道人一较高下。找过他三次,却没能比成。这事对我来说,可是一大遗憾。” 萧爻问道:“铁琴先生又为何不跟你比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江边野战 公孙翼道:“自三丰真人开辟武当派以来,武当派垂名江湖数百年。是江湖中能与少林齐名的一大门派。初时,我以为他不跟我比,是他怕输给我,铁琴先生在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倘若在轻功上输给一个后辈,不但他自己面上无光,就连武当派的威名,也必定大受折损。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铁琴那牛鼻子不想跟我比试,不是怕输给我。而是他见过我之后,察知我的轻功还不够炉火纯青,根本胜不了他的。他不跟我比试,却是为我好。” 萧爻问道:“你找他比试,以求精进。他既不与你比试,你就不能得知自家轻功的深浅。这如何又是为你好呢?” 公孙翼叹了口气,他自从觉得输给萧爻之后,自也不如铁琴。这一来,心境就起了些微弱的变化。对铁琴不跟自己比试,又有了一番新的见地。公孙翼说道:“我那时年轻气盛。他不跟我比试,是怕我输了后,想不开。” 萧爻听了这话,但觉得铁琴道人思量之周到,委实非常人能及。不由得对这个常能听到,却一直无缘得见的前辈高人生出崇敬之意来。心道:“有机会,定当去武当山,见一见这位老前辈。” 公孙翼顿了顿。道:“我又听得江湖朋友说,信王爷手下能人异士极多。或许其中有轻功超凡的人,可以与我一比。” 萧爻问道:“信王爷是谁呢?” 公孙翼说道:“信王爷便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我那时正愁没有对手,听到有人能跟我一较高下的,当真高兴得不得了。我寻个机会,潜入信王府。” 萧爻问道:“你去信王府招惹他手下的能人异士来追你吗?” 公孙翼道:“这倒不是,可也算是。他手下那些能人异士,大多不和心的。我倘若是去招惹其中一个,要是那人轻功极差。那我这番功夫不就白费了?” 萧爻问道:“你便将他们一个个都得罪了?好让他们全都来追你。你就好与他们比试轻功?” 公孙翼道:“也不是?” 萧爻几次都没猜对,这次却忍住不说话。只听妙空说道:“要是去一个个的得罪,那可麻烦得很了。要那些能人异士全都来追拿我。最好的法子,就是得罪他们的主子信王爷。” 萧爻又问道:“你是怎么得罪信王爷的呢?” 公孙翼道:“信王爷素有大志,将来必登九五之尊,我也不敢太过放肆了。我的外号叫作千手千脚。自然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那天,我潜入信王府,趁着他手下的能人异士都在时,我自信王爷手上拿走了一把短刀。那把短刀,就是七星宝刀。信王爷短刀失窃,雷霆大发。即刻便命他手下的能人异士追拿我。这么一来,就有人跟我比试轻功了。” 萧爻说道:“此法果然很妙。” 萧爻见他脸色有些发愁,不禁感到奇怪。问道:“公孙兄,有人跟你比试轻功,你该高兴才对呀。怎地又唉声叹气了?” 公孙翼叹了口气。道:“我这哀叹,实是为那些个能人异士而发的。与那些人一比之后,我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是轻功好手。所谓的能人异士,竟没一个中用的。他们很快就被我甩开了,这事又让我大失所望。” 萧爻说道:“妙兄,我看也不见得。倘若那些人当中有人的轻功胜过你的。你岂不是要给抓到?你拿走了信王爷的宝刀,再给他手下人捉到,那才要倒大霉了。” 公孙翼脸上一惊,忽而又暗自庆幸。幸好信王爷手下没有轻功高手。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当时可没想到这一层了。见那些人被我甩脱,当真失望得很。便带着宝刀,很快来到长江边上,登舟南下,这就遇到了张霸。我是偷刀的强盗,张霸是长江边上打劫的贼。强盗遇到贼,可是一家团聚啊。嘿嘿,哈哈。”他这么嘿嘿哈哈的一笑,一时愤怒,一时好笑。 公孙翼脸色一变,忽而愤怒起来。说道:“可这张霸,却不当我是同行。他使蒙汗药将我迷晕。把刀偷了去,将我绑作一团,扔进江里。也亏我福大命大,自小精熟水性,总算逃得了一条命。我逃过了这场灾难,想那张霸既要害我性命,我岂能放过了他?正要去找回宝刀,顺便将他杀了,却碰到张霸与沙忠定在船上打斗。” 萧爻说道:“这事张霸也说过,是沙忠定稍胜一筹。” 公孙翼道:“沙忠定打倒张霸,将宝刀拿走。两人各自回到寨内,他们的水寨把守严密,我一时进不去,只好守着。过了几天,就见到沙忠定坐船南下。又见张霸也坐船南下。我要找张霸报仇,又要找沙忠定拿回宝刀,一个人要对付这两个人可着实不容易,我便悄悄跟着两人。” 萧爻说道:“沙忠定和张霸南下,是来给慕容扫北拜寿的。这件事可巧得很,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来醉香楼打尖住宿。” 公孙翼道:“是啊,这天下间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我跟着他们,也来到了醉香楼。隐在一棵大树上,心中算定,先拿到宝刀,再找张霸报仇。你们在醉香楼后院中发生的事,我可全都瞧见了的。” 萧爻道:“难怪我听到有人踏草而行,想来那夜行之人就是公孙兄了。” 公孙翼接道:“不错,那夜行之人正是我,我踏草而行,是先去查看地势。做强盗风险很大,动手之前,须得要对天时地利人和勘察清楚,以便一举得手,勘察好地势,才好全身而退。我到醉香楼查看地势,可不知道你就在那里。直到你出手救了店小二时,我才看到你。后来,你与张霸动手,将他打败,张霸提出请你帮忙要回宝刀。那王八蛋没向你说明,他的宝刀却是从我的手上拿去的。” 直到这时,萧爻才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着公孙翼。道:“公孙兄,你轻功绝顶,又有这么一双灵巧的手,在醉香楼的后院中,你将刀拿走。我们那么多人,当时就守在屋外,却一点风声也没察觉到,当真无用得很。” 公孙翼不免有些得意。道:“这又算得什么,那时候,你们在忙着争论。趁着你们说话的时候,我从大树上跃下来。我行动的声息就被你们的说话声掩盖过去了。要是你们不争不闹,万籁俱寂,我的一举一动,只怕逃不过你的耳朵。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萧爻听后,心中不由得十分惊佩。说道:“公孙兄心思之巧,当真世所罕有。就算比干复生,只怕也要退避三舍。佩服,佩服。” 却听公孙翼道:“巧个鬼,嘿嘿,你想给我戴高帽。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萧爻脸上微微有些吃惊。心道:“这人可真机灵,我只说出了个头,他便能察知我的意图了。”道:“公孙兄,你心思巧妙,那可是天下皆知啊。兄弟是由衷钦佩,不是送你高帽。” 公孙翼道:“我的心思是很巧妙。但我行动时,却掩藏不住风声,那就是说,我的轻功还不够炉火纯青。假如你们说话的声音稍微小一些,我立时就要被你发觉。刚刚和你比过一次,你奔行无风,轻功胜我许多,我岂有不知?” 萧爻心道:“原来,你还记着比试轻功输给我的事,看来你对比输的事还放不下。难怪当初铁琴道人不跟你比。只怕他早就看准了这一层,知道你输了后,必定会耿耿于怀。假如铁琴道人让你赢了,又折损了武当派的名声。是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与你比试,无输无赢。看来铁琴道人见识之高,当真是少有人能及得上的。” 萧爻心中想:“人生在世,当以舒心惬意为要。所谓胜不骄败不馁,一时的输赢胜败,又何须紧紧放在心上。”既知公孙翼对轻功比输之事很是放不下。道:“公孙兄,我可没有赢你啊。咱们比试之前,曾有言在先。我要绕到你的前面,才算赢你。当时为了要公孙兄留下,说出宝刀的来历,我万不得已之下,才夸下海口。但我的轻功又怎是妙兄的对手,和你比试一番,要绕到你前面去,是万万做不到的。” 公孙翼却道:“那时你已与我并肩齐步,要不是遇到大江阻拦,再比片刻,你就要超过我,你早晚还是会赢了我的。” 萧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公孙兄,你如此谦让,小弟岂有不知道的。当时我在你后面,可落后你有十来丈远呢。是你先见到大江,这才收功慢步的。我却不知道公孙兄已放慢了脚步,奋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赶到你身边。那是你相让,我才有机会与你并肩齐步。要不然,我真力耗竭,再过片刻,只怕要虚托倒地。无论如何,我绝非公孙兄的对手。” 公孙翼将信将疑。问道:“你那时当真要真力耗竭了吗?” 萧爻见他已开始相信。心道:“他既然是想赢了这次比试,我何不成全了他。”坦然说道:“公孙兄,小弟与你一见如故。又怎会谎言相欺呢?” 公孙翼不由得心想:“这么说来,他奋力追赶,竟还是没能赶上我的。哈哈,他还是没能赢我。” 萧爻见他脸露喜色,料他是信了自己的话。又说道:“公孙兄,那张霸原想害你,可也没害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公孙翼回过神来。说道:“你的不情之请,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叫我别去杀他,对不对?” 萧爻抱拳说道:“公孙兄若肯答应,小弟深感高义。” 公孙翼向萧爻凝视了很久,犹如在看一件极为怪异的古董一般。忽然说道:“张霸那王八蛋运气真好,竟然交到你这样一位仁义无双的好朋友。” 萧爻笑道:“公孙兄过奖了。你肯答应了吗?” 公孙翼道:“答应你了。以后我不杀他就是。” 萧爻见公孙翼脸色愤愤。显然他对答应自己不杀张霸的事,是心有不甘的。萧爻笑道:“公孙兄,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答应不杀张霸,足见你宽宏大量,这是好事,应该喝酒庆贺。你何以揪然不快呢?” 公孙翼道:“我答应不杀张霸,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他绑了我,扔我进江里的恨还没有消除呢。” 萧爻说道:“公孙兄,那这样吧,待会儿找到张霸。就让他给你赔罪,大家化除仇恨,做个朋友。你看如何?” 公孙翼道:“他要是肯来向我赔罪,那我还记什么仇?”萧爻一拍胸膛。说道:“小弟说过要他向你赔罪,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公孙翼见他拍胸担保,心情有所转变,但仍有些愁闷。萧爻说道:“公孙兄,咱们划着大柳树浪在江水里。可诗情画意得很啊。” 公孙翼见他仍这么好兴致,不好一直板着脸孔,笑了笑。说道:“诗情画意个鬼。飘到哪里都不知道呢。” 萧爻道:“公孙兄,你这么想就不对啦。你看,江南,绿柳,朋友。这番奇特的遭遇,可说是生平唯一,要是再来几坛美酒,可就万事具足了。”想到美酒,不由得咂了咂舌头。 两人顺着江流缓缓而下。忽然,只听下流传来刀剑相交之声。萧爻望下流一看,见一艘大船泊在岸边,大船上刀剑相交之声荷荷传来,船舱内不时有剑光闪出,耀眼生辉,双方激战正酣。吆喝呼战之声,此起彼落,隐约听来,船上交战之人,有男有女,人数不少。萧爻心道:“什么人在此处打斗呢?”道:“公孙兄,咱们下去看看如何?” 公孙翼也听到了打斗之声。说道:“咱们在大柳树上,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萧兄有此雅兴,那就去吧,顺便借大船安身。” 萧爻和公孙翼踏着柳树,沿江流向下滑行,渐渐靠近大船时。但听得兵刃相交之声越来越响。忽听得一个女子啊的娇呼一声,像是被伤到。另有两个声音同时惊呼道:“师姐,你没事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船上激战 萧爻一惊,听来声音很熟。打斗之声,一时又停了下来。 忽听得一人侃侃而谈:“三位姑娘,夺天地之灵秀,采日月之精华。均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萧爻眼望着大船,听了那人的话。心道:“船上有三位姑娘,似乎还都很美貌。” 船舱中一时谁都没说话。只听那人又道:“南海岛屿众多,岛上风光秀丽,有千年不谢的奇花,万年不枯的香草。渔产鲜肥甲于天下,更有数不清的珍禽异兽,气候暖和,四季宜人。我诚心诚意邀你们去南海,三位姑娘要是乐意随我去。到了南海,你们就是我的座上宾,帮中数千兄弟无人敢不敬。” 萧爻心道:“这人似乎很有权势,是个什么帮派的首脑。他手下兄弟就算没有数千,但至少也有几百。”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南海纵有千般好,那也是你的地方,与我有什么关系?”萧爻与大船隔得有些远,那几人的对话虽都飘了上来,却不够清晰,只觉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他们的声音。随着大柳树向下流飘去,萧爻尽量使大柳树荡去的方位接近那艘大船。 只听先说话的人说道:“三位姑娘跟我去了南海。将来我与三位姑娘在南海匹配成婚,和和气气,同修家室之乐,那些布满了珍禽异兽的岛屿就是你的。” 只听他又说道:“我自问,人品武功还算过得去。三位姑娘叫我一声夫君,不见得会辱没了三位姑娘。三位仙姑是聪明之人,何必执迷不悟,弄得这般兵戎相见?” 萧爻心道:“他奶奶的,这人胃口真大,竟然一口气要娶三个老婆。”这时离那大船已经很靠近。 又听一个略微粗老一些的声音说道:“刘公子乃堂堂漕帮的二当家,人才出众,武艺高强,更有怜香惜玉之心。你们能得刘公子垂青怜爱,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跟着刘公子去南海,拜了天地,结为夫妻,那是享不尽的清福,可不要不知好歹。” ‘刘公子乃堂堂漕帮的二当家’,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送入了萧爻的耳朵里。听到这几个字。萧爻心道:“刘公子?谁是刘公子呢?听他们口气,像是要强迫那三名女子做他老婆。当真无法无天了,却不知他要抢的那三人是谁?” 又听得一个声音说道:“你们嫁给我表哥,一生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幸福甜美。有何不好?”声音粗暴强硬。 萧爻吃了一惊。认得这人的声音正是唐文豹的。 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呸,不要脸的狗东西。看到你老娘就觉得恶心。老娘要是斗不过你,宁可跳江自尽,你也休想要老娘跟你去。” 萧爻听到这女子说话的声音,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秦慧中。秦慧中怎么会在这里?她们怎会碰到唐文豹了,林姑娘呢?”想到秦慧中既然在船上,林佩蓉必定也在船上。心中大为焦急,使劲荡着大柳树,向下滑动。 又听唐文豹说道:“不识抬举,先缴了她的剑,再点了她的穴,千万别让她跳进江里去了。如此风骚标致的美人,要是投江喂了鱼,可便宜了那些鱼虾河蟹。”大船上又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 萧爻将大柳树使劲划去,距离大船已不过几丈。嚷道:“王八羔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目张胆的抢人。” 公孙翼问道:“萧兄,船上之人你可认得?” 萧爻说道:“都认得,咱们快划下去。”公孙翼说道:“好。”两人加劲向下流划水。很快就靠近了那条大船。萧爻和公孙翼同时运劲,使大柳树的树根撞到船底,那船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停了下来。 却见那大船是收了风帆的,泊在岸边。船篷外,十多个身穿灰衣的武士把守着。一个个手持长枪大刀,面色凶恶。一个持枪的中年长脸汉子喝道:“你是谁?识相的快滚到一边去。” 萧爻道:“我是你爷爷,对你爷爷也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那汉子大怒,唰的一下,手中长枪向萧爻的心口猛地刺来。他这一刺,动作十分熟练,就像叉鱼一般的熟练。他用这个动作,曾叉死过一千多条鱼,没有一条逃脱的。然后他会将鱼叼起来,用一种胜利者的冷酷的眼光很享受地看着那鱼在枪尖上挣扎、摆动、流血。直到鱼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无力挣扎时。他才大获全胜般将死鱼褪下来,带回家里,煎来下酒。 他这回刺的是萧爻,他用刺鱼的动作刺萧爻,显然是把萧爻当成了鱼。但萧爻明显不是鱼,就算是鱼,也是大海里最灵活的那一条。 萧爻待他手中长枪刺落时,腰杆迅地一扭,比飞鱼还快三分。眼看长枪从身侧刺过。一把抓住枪杆,顺势往下拉。 那汉子一刺之后,力量已经用完,被萧爻拉到了船边,眼看要落水,吓得嗷嗷怪叫。萧爻手上稍微使劲,再一拉,借势一跃,跃上船头。扑通一声,那汉子掉进了水里。 船上另外十几个人,见萧爻跳上了船。吆喝着,举兵刃纷纷向萧爻攻来。一个使标枪的汉子奔得最近,举枪向萧爻的胸前猛刺而来。 萧爻往旁边一让,顺手一抓,抓住枪杆,拿住标枪的一端。 那汉子一刺没刺中,正想往回撤。岂知那标枪就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般,那汉子一怔,立刻加大力量往回撤,那枪在萧爻手里,竟一点也挪不动。那汉子随即使出了全身的力量,虽也满脸涨得通红,竟不能挪动分毫,但他抓住枪杆,兀自不肯放手。 这时,有两个举砍刀砍了过来。萧爻轻轻一抬,横起标枪,挡住那两个汉子的砍刀,当当两声,火花一闪,那两个汉子只觉得虎口剧痛,刀口已卷曲变形。 萧爻飞起三脚。扑通的三声响起,三人几乎同时掉落水里,溅起了无数的水花。三人的脸上兀自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怎么落的水。 那边,公孙翼也已跃上了船头。见萧爻武艺高强,忍不住赞道:“萧兄弟,好俊俏的功夫!”萧爻回道:“公孙兄见笑了。” 萧爻向舱中看去,只见三人正围着仙霞派的三个女子激斗。那三个女子,一个是邓佩如,肩头中了一刀,青衫已被染红,仍然挺剑恶斗。另外两人是秦慧中和吴佩薇,秦慧中、吴佩薇护在邓佩如两边,挺剑与敌狠斗,不住倒退。 与她们为敌的一个是唐文豹,唐文豹身旁站着一人,瞧来依稀是前些日子在茶亭里与唐文豹一起的赵金发,另有一人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是一名锦衣卫百户。 三人各持兵刃斗那三个女子,吆喝连连,大占胜势。萧爻微微有些惊讶:“林姑娘竟然不在船上。” 萧爻在甲板上看到这里时,一个彪形大汉虎吼一声,掷标枪向公孙翼杀到。公孙翼身形一歪,躲过标枪,右手一扬,只听嗖的一声。一根铁钉激射而出,正中那汉子心口,那汉子闷哼一声,倒在船板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余下之人,见萧爻与公孙翼均武艺高超。一时胆怯,举刀横着,守住舱门,却都不敢向前挑战。萧爻喝道:“让开!不然叫你们统统成落水狗。” 两人着船头上一闹,早已惊动了船舱中的一干人。唐文豹在船舱中听到萧爻的声音,脸上大变,抢出舱来,正与萧爻打了个照面。唐文豹怒道:“是你?” 萧爻淡淡一笑,说道:“二百五,几天不见,你又重了。现在只怕三百斤也秤不完了。”唐文豹大怒,喝道:“杀了他!”在唐文豹的吆喝下,又有两名帮众举刀向萧爻砍来。 萧爻侧身一让,让开了刀锋。呼呼两拳,一中肩头,一中鼻梁。扑通两声,两人掉进水里。 一个使鱼叉的汉子正要刺公孙翼,公孙翼身子一矮,右手一扬,嗖的一声响过之后。那汉子的身上,顿时多了一个窟窿,鲜血直往外冒。他身子一晃,掉进了水里。 其余的七八个人,眼见这两人着实厉害。帮中兄弟只一交手,不是立时毙命,便是被踢到水里,一时都不敢再出手。 这时,赵我发与另外那名锦衣卫百户也跟着出来。赵金发喝道:“你们是谁?何以无故伤我手下兄弟?” 萧爻在茶亭里见过赵金发。道:“你们为何大发神经,聚众拦截仙霞派的三位姑娘?”仙霞派的三位女子听到来人是萧爻,又听他出言救护。知道是来相助自己的。秦慧中便呼道:“是萧少侠吗?这几个狗贼色胆包天,竟要侮辱我们。”萧爻应道:“姑娘莫怕。” 赵金发听得萧爻与舱中秦慧中的对答。料知萧爻与三人有旧,自己要抢那三人做老婆,志在必得,谁来阻挡,便要杀了谁。喝道:“将这两个小子一并拿下!”但那些武士刚刚与萧爻和公孙翼交过手,知道两人武功厉害,都已让到了一边。 那锦衣卫百户喝道:“站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可那些锦衣卫武士就像脚下生了钉子,被钉住了一般,就只站着不敢出手。有一人忽然走到那百户的向前,躬身道:“回刘大人,这两名贼子武功高强,我们都打不过。” 那刘大人怒道:“打不过就不打了吗?你不配作我刘金雕的手下。”说完,一脚踢向那武士的胸前,将他踢进了水里。刘金雕向其余武士喝道:“都看到了吗?谁敢抗命不遵,这就是他的榜样。”其余武士唯唯诺诺,都不敢支声。 刘金雕瞥着萧爻,问道:“你是何人?” 萧爻见他是众武士的长官,料想此人有些职份,但他竟然与唐文豹赵金发相互勾结,着意加害仙霞派三名女子,身为锦衣卫百户,竟作出此等卑鄙下流的事来,当真罪不可赦。 萧爻虽非官场中人,也无权来管这锦衣卫百户,但见他如此作恶,却饶不过他。道:“你是什么官衔?” 刘金雕道:“不认得我这身飞鱼服吗?” 萧爻沉声道:“不认得!” 刘金雕见萧爻神色赳赳,脸上一股霸陵之气。又见他武艺非凡,不由得心生忌惮。暗想:“飞鱼服乃是锦衣卫的标配,这事天下皆知。这人怎会不认识呢?”又想:“他神态傲慢,竟然不把我这百户放在眼里,莫非背后有谁给他撑腰?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先不跟他争这气,到摸清了底细后,再作计较。” 刘金雕便道:“我身上的飞鱼服,是百户穿的。蒙田大人赏识,上个月提拔我作了锦衣卫百户。你现在可认识了吗?” 萧爻道:“田大人?哪个田大人?” 刘金雕脸上略显讶异。道:“锦衣卫当中有几个田大人呢?我说的田大人名字叫作尔耕,他就是锦衣卫都统指挥使。你会不知道吗?” 萧爻听他口气缓和,说话之时,又不停地向自己打探,像是在探查什么。但想:“我白身一个,有什么好值得探查的。”道:“我问你,你是朝廷命官,上报皇帝,下安百姓,是你应尽之职,你却为何要拦住仙霞派的三位大姐?” 刘金雕脸显难色。心中暗想:“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会向我问罪呢?”道:“那三位女子行迹可疑,我怀疑她们与东林逆党有勾结,因此要拿回去盘查。” 萧爻未上船时,听得他们是想强迫仙霞派三名女子作老婆,这时却谎称仙霞派的三名女子行迹可疑,当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赵金发却道:“刘大人乃是锦衣卫百户大人,朝廷委命的职官。你也不先考虑考虑是什么身份,刘大人要做什么,是你问得的吗?” 萧爻听到这话,不仅大为光火。唐方豹抢出两步。喝道:“我与表哥好不容易遇到了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正好将三位美人请回去作夫人。你实在太多事,今天非杀了你不可!”唐文豹话音刚落,挥拳向萧爻的胸腔击扫过去。 第三百七十章 船上逢三姝 萧爻退步避开。随即猛提一口气,丹田内顿时又真气鼓荡,一掌拍出,却是寒冰烈火掌中的一招火中取栗。向唐文豹的前胸猛击而出。真气灼热,仿佛空气中也燃着黄灿灿的火云,霎时间便将唐文豹笼罩在这朵火云之下。 唐文豹忽觉得一股灼热的火气向自己喷了过来。炙热难当,心惊不已,急向旁边一闪,避过萧爻击来的一掌。 萧爻一掌拍空,真气扫在船头的木柱上,那木柱被热辣辣的掌风袭中,顿时焦糊,犹如被大火烧焦一般。 萧爻并不恋战,劈开了唐文豹,见舱门边有空隙,几个跨步贯进了船舱。只见仙霞派的三名女子都已缩到了墙角。大师姐邓佩如在中间,秦慧中与吴佩薇分在左右,三女相互扶持,力抗三人。 秦慧中小腿中刀,邓佩如肩头中刀,两人都已负伤。 萧爻放眼望去,见攻她们的三个人,是镇江五怪中其余三怪。马风林举着大刀砍向秦慧中,吴佩薇横剑相迎,替秦慧中挡开。使铁扇的长眉怪张春玖挥扇打吴佩薇。邓佩茹举剑挡开。另一个使斩马刀的左脸上有一块疤,外号完颜怪,名叫卫德彪,挥刀向邓佩茹砍落。 镇江五怪中大哥徐如松与老二张志高已退隐江湖。卫德彪和马风林在平顶中与萧爻交过手。萧爻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却不知他们为何与刘金雕等人勾结到了一起,竟对仙霞派的三名晚辈施以毒手。 萧爻眼看势态危急,来不及说话。顺手抄起一块木板,向卫德彪肩头掷去。木板平直飞出,犹如一件极大的暗器,砸向卫德彪的肩头。 卫德彪攻得正紧,眼看一刀砍下,邓佩茹非受重伤不可。忽听到脑后传来木板破空之声,他脸上一惊,更无暇思索,回身一刀,将木板断为两截。但他砍向邓佩茹的一刀终于是没能砍下。 萧爻向前进了两步。奋起神威,双掌齐发,一招雪拥蓝关向三怪同时拍出。两股巨大的劲力向三人奔涌而去,掌风阴冷,犹如北极之上,致命的寒风狂发乱啸。他很少用到寒冰烈火掌,但以前在山上时,已练得十分纯熟,加之内力与日具增,这一掌发出,威势不弱。 那三怪正在猛攻之中,忽听脑后风声大作,忙撇开邓佩如等三人,扭头来看。见萧爻忽然发掌力攻来,刹时间冷风袭体,登觉寒冷无比,这三人也曾是久经战阵的武林老手。但如此怪异的武功,还是头一遭见到,不由得脸色大变,要躲避已来不及。各出一掌,虽只出一掌,但各人都是出了全力的。 三股力道与萧爻发出的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砰的一声,真气四下分散。许多无形真气,击在船篷四壁,震得船身摇晃。那三人受掌风之击,各退开了两步,萧爻亦退了两步。这一对掌,打成势均力敌。 萧爻损耗不小,体内真气,一时竟运不起来。他心中一惊,深吸了一口气。忽又觉得体内真气鼓荡,源源无穷。 一般的武林高手,就算从小开始习炼内功,数十年勤修苦炼,不断积累下来,自然内力浑厚。但内力再强之人,也总有个极限。剧斗之中,内力耗竭,就再也无力可借,无气可运。要说源源无穷,长存不息,原本是没有人能做到的。 萧爻所习炼的龙象心法是一门运转真气的无上心法。每每使动这门心法时,全身真气就会自然而然的随之运转,在奇经八脉之中奔流。如此一来,萧爻身周的经络,便如同一条条小溪。真气于诸穴位上行过,如同习炼了一遍心法。不但不会散失真气,反而越行越强,竟是将真气散于穴位上储存起来。到他不使动龙象心法时,只须凝神收聚,散于周身穴位的真气便聚入气海檀中。如同溪流汇聚成河,河汇而成江,再是万江归海。但自溪流到大海,其间天遥地远,溪中的水流入大海之中,穿河过江,不知要经过多久才能到达。然萧爻体内的真气,从各处穴位上聚入气海之中,却只要一刹那,呼吸之间便可做到,方便快捷已极,他深吸一口气后,便觉得丹田内真气又鼓荡起来。 仙霞派三人正在凶险之中,忽然得萧爻出手救助,缓过了危机。见萧爻内力沉浑,一人能对三人,竟不落下风。对过掌后,仍然英姿飒爽,三名女子见强援就在眼前,顿时勇气倍增,举剑向三怪刺出。 那三怪和萧爻对过一掌后,心头还十分惊讶,不防备仙霞派的三名女子。马风林和张春玖同时手腕中剑,铁扇和大刀呛啷落地。两人的手腕上顿时流血。仙霞派的三个女子又挥剑攻向三怪。那三怪中两人没了兵刃,只有使斩马刀的卫德彪挥刀格挡三人,以一敌三,不免落了下风,只见他不住后退,局势顿时转变。 萧爻刚发掌打了三怪,外面唐文豹、刘金雕和赵金发都奔进船舱里来。 马风林、张春玖与卫德彪退到了一边,与唐文豹等人站在一堆。仙霞派三名女子也即停手,萧爻与公孙翼站在三人身前,两边成了对峙之势。 唐文豹盯着萧爻。怒道:“你次次破坏老子的好事!你真该死!”他说话时,眼光却溜在仙霞派三名美人的身上,只在那三人身上,上上下下的滚动。既好色,又贪淫。 秦慧中大怒。喝道:“狗贼,你天理难容,真正该死的人,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王八蛋。” 唐文豹咂了咂嘴,像是流出了口水。道:“小美人,谁叫你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叫人一见就心动。要是不能和你做夫妻,就是拿皇帝给我做,我也不干。” 唐文豹在茶亭与萧爻分别之后,就又四处流荡。这天,他来到江边,恰逢仙霞派的三名女子要坐船出行,他一见到三名女子清秀脱俗的容颜,立即便上前搭讪,却被秦慧中乱骂了一顿。 唐文豹见到三名仙霞派女子一个个生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有温柔的,有泼辣的。他心中如何还安奈得住,一顿臭骂根本骂不开他。两边说得焦灼,就动起手来。却是唐文豹吃了些亏,他立刻回身,将刘金雕、赵金发也拉来了。他与刘金雕本是表亲,恰好刘金雕年近三旬,亦不曾婚娶。听唐文豹大肆夸赞仙霞派三名女子如何如何美丽动人。刘金雕一个单身了二十七八年的光棍汉听到这等好事,哪里还有不动心的。立即召集手下,前来拦截。 镇江五怪五人各怀上乘武艺,数十年前,算是威震一方的怪杰。五人本有退隐之心,先是被邵桓山出高价邀来做漕帮帮手。这又重出江湖,留在邵桓山身边。 邵桓山与漕帮闹翻后,五怪也就各自分散了。卫德彪、张春玖与马风林却又投靠了刘金雕。 卫德彪本是武当派铁琴道人的师弟,二十多年前与铁琴道人争夺武当派掌门人之位失利之后,从此恶心不改,专门勾结同道中人,想借助外帮势力,重夺武当掌门之位,因此与刘金雕一拍即合。 这次随同刘金雕前来拦截仙霞派三女,三怪向仙霞派的三名女子夹攻。其他人从旁协助,迫使三人上了船。到了船舱里,依然由那三怪攻三名女子,其他人在旁掠阵。 仙霞派的剑术自成一家,数十年前,仙霞派中出了一位紫阳仙子,她聪明颖悟,学武功往往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剑术奇高,当时与关天赐齐名。 但自从紫阳仙子失踪以后,仙霞派中再没出过杰出的人才,仙霞剑术也转凋落。传到邓佩如等人手上时,许多精妙的剑招已经失传。本来就没学到多少,而与她们对敌的,又是曾经称霸一方的镇江五怪。双方斗了一会儿,仙霞派三女便处于危急之中,邓佩如肩头还中了一刀。恰在这时,萧爻与公孙翼正好赶来,可说十分巧合。 尘世间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意外和巧合,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意外或是巧合又能将原本绝无半分关系的人拉来聚拢。人们一经结识后,或成趣味相投的良友,或互不投机,对人世间真善美的追求或看法不能一致,隔膜筑牢,终于也形同陌路。更有因利益冲突,价值观取向差别巨大的相互敌对,成了敌人的。 唐文豹一遇到仙霞派三女,便说什么拉来做夫妻的话。秦慧中因此而与他动手,这时,又听他出言无状,秦慧中愤怒已极,脸色惨白。 萧爻审视当前的局势,对方有六个人,马风林、张春玖手腕中剑,不能出战。其他五人中,唐文豹、赵金发武艺不是很高,这两人容易对付。使斩马刀的卫德彪和刘金雕是很缠的对手。自己这边,有公孙翼、吴佩薇未受伤。倘若硬拼,自己与公孙翼能全身而退,但仙霞派的三名女子势必难保。 萧爻审视了一会儿。心中暗想:“不知那刘金雕武艺如何,不如跟他碰碰运气,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听到唐文豹的话后,萧爻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嘲。 唐文豹将眼光从三人身上收回,盯着萧爻。怒道:“你笑什么?” 萧爻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他脸上仍笑吟吟的,一副胸有成竹的状貌。道:“二百五啊,你刚刚说这位仙霞派的姑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这话是不错的,你又说叫人一见就心动,这也没错。可你已经有了老婆,就该安安分分守着你老婆算啦。” 秦慧中趁机假意责备道:“原来你有老婆,还在外面乱惹。” 唐文豹听了秦慧中的话,像是犯了弥天大罪的犯人一般,忙为自己争辩,证明自己的清白。道:“他胡扯,我哪里有老婆?你别听他的。” 萧爻见他脸色惊慌。心道:“原来他怕别人说他有老婆。是了,这恶徒虽然要抢人做老婆,但似乎他的心里认可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倘若他有了老婆,再来跟仙霞派的三位女子啰嗦,不免令秦慧中等人反感。”道:“唐文豹,你当真没有老婆吗?” 唐文豹道:“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说完,向秦慧中看了看,这一次,眼神中竟满含情意。不过他人既肥胖,又且貌丑。用这种含着情意的眼神看着别人,丑陋之态豪无遮掩,又实在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也许他本是情不自禁,想对秦慧中暗送秋波,但他的眼神里确实在是无波可送,浑然是在矫揉造作。 见到他那副态貌,秦慧中忍不住笑了笑。唐文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以为秦慧中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感情,心下之愉快溢于言表。 萧爻咳了一声。道:“你说你没有老婆,嘿嘿,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上次我见你去张三家的猪圈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张三家的老母猪就有了猪崽。那不是你干的好事?你还说你没有老婆?” 萧爻这话,那是绕着弯骂唐文豹。仙霞派的三位女子有听得懂的,都红了脸。但觉得对付唐文豹这种奸恶之徒,越是骂得毒恶,越能生效。反而不以萧爻的胡说为无聊。 唐文豹怒道:“你……你胡说八道。” 萧爻向公孙翼道:“公孙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二百五,上次我给他按膘时,他自称有二百四十七斤。过了这些天不见后,现在只怕有三百斤了。” 公孙翼向唐文豹看了看,他与萧爻既是朋友,同气相合,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讥嘲之色。说道:“果然好膘!” 唐文豹对刘金雕道:“表哥,他就是萧爻。” 刘金雕身为锦衣卫百户,本来很善于机变,但他一门心思只专在如何将仙霞派的三女请到南海,专注于一事,往往对别的事就难免迟慢起来。而萧爻与公孙翼来得太过意外,让他措手不及,肚子里又在寻思计策。 萧爻看着那镇江五怪。道:“公孙兄,这三个老者,那就更加不得了。叫做什么镇江乌龟,是从镇江里捞出的五只大乌龟。” 公孙翼貌似吃了一惊。说道:“果然很像。” 镇江五怪中卫德彪和马风林与萧爻打过,知道他有些本事,也已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们是刘金雕花高价请来的帮手,轻易不会动怒。卫德彪当下冷哼一声,并没有说话。 张春玖却问公孙翼道:“你是谁?你使暗器的手法跟谁学的?”他适才与妙空斗了一场,见他暗器手法极为高明,料想他年纪不大,暗器手法却出类拔萃,一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公孙翼道:“我的外号叫作千手千脚,我的手法跟谁学的,你不需要知道。” 张春玖道:“千手千脚,好大的口气。一会儿我要你断手断脚。”公孙翼怒道:“就凭你?” 第三百七十一章 另有隐情 萧爻说道:“你要断手断脚,可不急于这一时。”看向刘金雕。问道:“刘朋友,咱们言归正传。对方是你说了算,还是令表弟二百五说了算?” 唐文豹道:“我表哥乃是堂堂锦衣卫百户,当然是我表哥说了算。” 萧爻说道:“好,这仙霞派的三位女侠,那是在下的朋友。你们几个,无缘无故围攻我的朋友。你们不要脸惯了,我也懒得说。咱们是江湖中人,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趁萧爻与其他人说话之际,刘金雕筹谋了半晌。自忖道:“这小子竟然跟这三位姑娘是朋友?他武艺不错,先看看他意欲何为,再相机行事。”喝道:“你想怎么样?”语音中也自带有一股威严。 萧爻说道:“你们伤了我的朋友,不来磕头求饶,还要问我想怎样?我当然是想揍你。” 仙霞派的三名女子下山时,师傅丁秀英曾叮嘱不得与江湖中人有所牵扯。三人谨遵师傅口令,并不敢违背。听得萧爻竟自认是自己的朋友,这一旦成了朋友,要不扯上关系,已势所难免。 但这次遇到唐文豹等人,要不是有萧爻碰巧赶来相助,只怕已落入贼人之手。唐文豹和邵桓山的用心,路人皆知。一旦落入其手,名节不保。萧爻赶来相救,可说帮了自己天大的忙。 一旦认了朋友,可就违背了师傅的嘱托,对师门大为不忠。要是没有这位朋友,自己无法得脱。三人互相看了看。似是都在说‘如今这势头,与这萧公子做朋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三人又同时想到:“萧爻如此热心的帮自己,定是因为小师妹林佩蓉的缘故。”邓佩如想到在醉香楼中时,曾责备过萧爻,令他气闷难受,喝得大醉。按理他本该怨恨自己,见到自己被人围殴。正好报他被责怪的仇,应该幸灾乐祸才是。然而他却不计前嫌,如此救助自己,这正是以直报怨。她看着萧爻,不由得有些惭愧。 刘金雕听了萧爻的话,料想他并无多大的见识。说道:“你不过是个狂妄无知的小子,东飘西荡的江湖浪子。我锦衣卫中人才济济,更有镇江三老助阵,任何人出来,都能要了你的命。” 萧爻道:“你与二百五是亲戚,又与镇江乌龟同流合污。果然是人才济济,人才济济。”他将人才济济说得极是轻佻,脸上大有讥嘲之色。又说道:“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我的脑袋就在这里。” 刘金雕的脸上严肃起来。喝道:“小子,我见你武功还不错,杀了你未免可惜。你若是肯悬崖勒马,这就拍屁股走人,我当你年轻识浅,不来为难你。请吧!” 萧爻说道:“你这船上不是乌龟,就是二百五。乌烟瘴气,你以为我想留啊。”转头说道:“公孙兄,仙霞派的姑娘们,咱们走。”说完话,竟往船舱外走出。 刘金雕喝道:“要走你自己走。仙霞派的三位姑娘,是在下的嘉宾。我有意要请她们去南海盘桓盘桓,瞧瞧南海岛屿上的风光。” 秦慧中说道:“刘金雕,你与镇江五怪将我们打伤,要强迫我们去南海。你这十恶不赦的狗贼,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刘金雕哼了一声。道:“三位姑娘美貌已极,我对三位敬重还来不及。我初时好言相请,你们要是那时候就点头答应。我又怎会伤你们?是你们将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吴佩薇说道:“刘金雕,你还想骗谁?你既敬重我们,当初见你表弟胡作非为时,就该拦住他。不该跟他同流合污,行此强人所难之事。” 刘金雕说道:“是,我承认我是有点强迫的意味。但这全出于我的一片诚意。三位仙姑,芳华绝代,我邵桓山自问匹配得上。你们要是肯依从,我高兴还来不及,也就不会用强。” 原来刘金雕在下令动手之前,确曾是以礼为先的。但仙霞派三女见他既与唐文豹是表亲,对他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秦慧中又是急性子,先就将众人骂了一顿。镇江五怪怒而出手。刘金雕眼见阻挡不了,本来他就对仙霞派三女有心。见张春玖等三人与仙霞派三女斗了起来,也就顺水推舟。索性软求不成,改为硬夺,一路将三人挤到船上。 刘金雕对那三女始终怀有怜惜之情,不以言语触犯。但镇江五怪打伤了邓佩如和秦慧中,而镇江五怪是他请来的帮手,算起总账来,也当算到他的头上。 刘金雕这么说来说去,竟然是不想放仙霞派的三女就此离去。仍然念念不忘的,还是要将三女‘请’去南海,给自己做老婆。 仙霞三女有些哭笑不得。秦慧中怒道:“你这王八蛋,你这糊涂鬼。天下哪有像你这样娶亲的道理?亏你还是个锦衣卫百户,竟然连这点见识也没有,你真是枉自为人!” 唐文豹道:“我表哥一心一意要娶你做老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你嘴里放干净些。” 秦慧中怒道:“痴心妄想的狗贼,不要脸的癞蛤蟆。你这蠢猪,你也配来教训我?我嘴里不干净了,你又能怎么样? 你们两个王八蛋,上辈子是王八蛋,这辈子也是王八蛋,下辈子投胎,就去做乌龟。生生世世都是无龟儿子王八蛋。” 唐文豹大怒,恨得咬牙切齿。 刘金雕居然没有丝毫怒气。秦慧中这一顿臭骂,倒像是把他骂醒了。刘金雕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只听他说道:“不错,我痴心妄想,我不要脸。我是乌龟儿子也好,是癞蛤蟆也好,你也休想叫我改变初衷。你也休想撼动我娶你做老婆的宏愿。” 忽然,只见刘金雕屈身下拜,竟然对着仙霞派的三女曲下了左膝。咚的一声,跪在船板上。 刘金雕这一举动,实在来得太过意外,众人无不大感惊讶。萧爻心道:“看你耍什么花招?” 镇江五怪与唐文豹正要劝他,刘金雕摆了摆手,那几人只得停下。 刘金雕面不改色,只听他说道:“在下奔波半生,前些时日方得提拔作了锦衣卫百户,勤劳尽职,竭尽全力报效大明,不曾有丝毫懈怠。然至今单枪匹马,形影相吊,苦无良眷作陪。日无良伴嘘寒问暖,夜有孤枕难眠之患,疾病侵袭,无人持汤奉药,以慰孤凄。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我今已别无所求,只愿余生能结个伴侣,生了病时,有人着寒问暖,公务完结,能吃上一顿饱饭,回到居所,有人搭搭话,以解孤独愁闷。今见仙姑美貌端庄,素雅高致。恳请仙姑成全,与在下共修家室之乐。若得仙姑慈悲恩准,我必从一而终,百死而无悔也。” 这番话大大的超出了众人的料想。谁都想不到,刘金雕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心中都想:“他与仙霞派的三位女子往日并无任何交情,直到这时,还是头一回有交往。这交往,并非恩情相交,而是以仇恨相识,他竟然就如此情根深种了?” 又想:“两情相悦,相敬如宾,那才是人人心中所向往的真爱。然世人多为爱情愁苦烦恼,有身不由主之殃,更有情难自禁之苦,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好不容易凑合了的,又有第三、第四、第五者虎视眈眈,爱情本该是美好的,却成了许多人不敢撑持的负累。情之一字,实是害苦了太多的人。更有甚者因两情不得相悦,相视犹如敌仇。吵个天翻地覆后,一拍两散。岂有因仇恨而反依念不舍的道理?又难道是真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还深不可测?” 这个变化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船舱里一时谁也没再说话,静得出奇。只听到江水拍击岸边,发出滔滔之声。世间之情,难道也像那奔腾流动的江水,亘古以来就没个定脚,一旦流失,就再也难以寻回,绝不肯多停留停留吗? 刘金雕这么盯着秦慧中看着,威严中又带着几许温柔之意、求肯之诚。他是锦衣卫百户,虽然所干的勾当不见得有什么光彩。但他在江湖中声名不小。抛开这些不说,更难得他如此痴情,如此至诚。要是别的女子,只怕已经心动。 仙霞派的三女听了后,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秦慧中说道:“你的人打伤了我们,原该要你赔礼道歉。你既然已行过大礼,你起来吧。你打伤我们的事,可以不来计较。但你的清秋大梦,我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唐文豹怒道:“你……你也太绝情了!我表哥何等尊贵?他肯为你下跪,诚挚之意无以复加。你……简直不是人。” 秦慧中说道:“他恳求是他的事,答不答应是我说了算。不答应就是不答应,有什么绝情不绝情的。” 唐文豹道:“表哥,你如此诚心诚意的恳求。就是石头人也该为你感化了。但她们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山还冷,你不用再求她。” 刘金雕道:“仙姑。你有什么要考验在下的,请尽管吩咐,在下一定照做,直到你满意答应为止。” 秦慧中说道:“什么考验也没有。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唐文豹怒道:“表哥,跟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向刘金雕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说‘只要咱们合力打败姓萧的小子,拿住她们,那还不任你摆布?霸王硬上弓,何必要跟她多嚼舌根?’ 只听秦慧中说道:“难道我答应了他,就是有情有义了。那害死了我,谁来偿命?”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 船舱中的众人又是一惊,镇江五怪不可谓阅历不深,听了这话后,脸上也不禁露出惊奇之色。众人都想:“只听说爱情是美好的,就算不济。真的一拍两散,再痴心的人,也不过伤心欲绝一阵子,终究不会把人害死了。因爱情害死了人,这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种奇闻。倘若爱情是杀人的毒药,一碰就死,那真叫人不堪设想之至。” 仙霞派的另外两女却不动声色,似乎秦慧中的话,千真万确,无可辩驳。 唐文豹冷笑道:“你与我表哥结成连理,只有幸福甜美。又怎会害死你呢?你这是危言耸听!无稽之谈!” 秦慧中道:“你不信,我也只能随你。你说是危言耸听,好啊,那就算危言耸听。” 刘金雕道:“仙姑,我诚意如此。你还是不肯答允,难道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那你说出来,没有我办不到的。” 秦慧中冷哼一声,说道:“你要做什么,江湖中人谁敢阻止。可这件事,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无计可施。” 邓佩如见刘金雕这么一直跪着,也不太像话,虽然他的手下曾砍伤自己。但这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越礼,见他如此诚恳相求,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说道:“你起来。这件事谁都办不到的。你的人打伤我们的事,我们可以不来追究。我师妹已经把话说明,你的那些个糟糕想法,还是趁早断绝。” 众人先头自是谁都觉得秦慧中就算不肯答应。那也不用扯这么多不相干的,但听到邓佩如也这么说之后,隐隐觉得,秦慧中的话是真的。但爱情成了杀人的毒药,又着实让人不可思议。 卫德彪道:“刘公子如此恳求,天下已再没第二个人有他这么诚心的了。你们就算不能三个都答应了,好歹要有一个留下来。要不然,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 那三女说道:“纵然杀死我,也绝不答应。” 马风林怒道:“你不答应也就算了,又何必捏造这些不尽不实的谎言来诓骗人。”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见这三人软硬不吃。不觉渐渐地发起了怒气。说了这话后,脸上黑气大显,竟是要使出黑沙迷魂手来对付这几人。 那黑沙迷魂手惨毒至极,中招者,先是神志错乱,继而六亲不认,逢人便杀。再是癫狂痴傻,连疯狗也不如。刘金雕忙劝道:“马先生,还请息怒。你这黑沙迷魂手非同小可,切莫动手,损及三位姑娘。” 马风林怒哼一声。脸上的黑气渐渐退去,总算收手不发。 秦慧中怒道:“你有本事,就一掌打死了我。我岂能受你胁迫?” 张春玖道:“胁迫你了吗?哼!你们既不肯答应,又为何要编造这些谎言来骗人?你们才是以死胁迫。” 第三百七十二章 长春不老升仙同化 秦慧中道:“张老怪,亏你还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怎地这般没有见识?” 张春玖大为恼怒,胡须戟张。喝道:“老夫见识如何,江湖中人自有定论。岂是你这小丫头说了算的。” 秦慧中冷笑道:“我看你根本就是个无智无识的糊涂鬼。” 张春玖怒道:“胡说八道。跟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丫头片子,实在无话可说。” 秦慧中道:“那我问你,你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你可曾看到过,我仙霞派中有哪一位前辈高人成婚的?你可知道,我们参研的是什么武学?我仙霞派自成立到如今,几百年来,又为何门中人才稀少?” 她这几个问题,除了仙霞派的门人之外,谁也回答不出。张春玖不以为然的说道:“那你仙霞派的私事,我方外之人,如何得知。” 邓佩如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师妹,他们不懂,你何必要问他们?” 秦慧中道:“师姐,你就跟他们说了,好断绝刘金雕的念头。省得他老是死皮赖脸,纠缠不清。” 萧爻心道:“她们仙霞派当中,当真没有人嫁人的吗?这岂不与少林出家僧人一样吗?”隐隐觉得,邓佩如要说的,必是仙霞派中一件极为隐秘的重大事故。 刘金雕道:“还请明言,倘若这事真会害死人。我绝不强求。” 邓佩如长长地叹了一声。心情颇显沉重,额上眉头深皱,似乎为难已极。过了一会儿,好才说道:“这件事当真是羞于启齿的。但若不说出来,你必定不会死心。将来痴缠怨结,对谁都没有好处。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我将这件师门隐事说出来,好让你们明白,这件事非人力所能办到,你也好知难而退。” 萧爻听到说是师门隐事,不禁想到:“林姑娘是她师妹。她说的师门隐事,必定也牵连到林姑娘了。”便留神倾听。向邓佩如看了看,邓佩如也正好看着萧爻。但见邓佩如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悲悯的神色。萧爻心头一惊:“她这么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呢?” 却听邓佩如说道:“人在江湖,总有许多不如意的事。人人心中都想着成畅情适意,皆如我所原,但又有谁能件件如意?学了武功,自然与常人不同,常人做不来的事,拿给有武功的人来做,可说轻而易举。虽然不能完全如意,但好歹多了项本事。是以江湖中人,人人学武,人人会武。或是剑法,或是刀法,或是轻功,或是内功。各有各的武艺,各有各的所长。” 邓佩如这番话,平实无华。可又自有一番见地,在场的人听了后,均点头称是,待她说出下文。 邓佩如又说道:“我们仙霞派既是武林门派,自然也有自身的武学。然而仙霞派自创派以来,就只有女弟子,又极少参与武林纷争。” 唐文豹道:“只有女弟子,那最好不要参与武林大事。武林门派中,总是以男子居多。你们一众女流,当然争不过。好得很,不参与武林大事,很有自知之明。” 他无缘无故的打断了邓佩如的话头,众人都朝他怒目而视。刘金雕道:“表弟,听这位仙姑把话说完。”唐文豹笑了笑,不再说话。 只听邓佩如道:“我们不参与武林纷争,倒不是贪生怕死。仙霞派原有这样的门规,若是一般的武林纷争,决计不能参合。但若所争之事,是关乎家国存续、民族兴摔的大事,仙霞派必要倾力以赴。仙霞派中虽是女子,但人人皆可为国百死。”最后这几句话她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英豪气概。 众人都没去过仙霞山,对仙霞派本就不了解。更是谁也想不到,仙霞派中有这样一条门规。 吴佩薇忽然说道:“我们平时虽在仙霞山上修习仙霞剑术,但也是炎黄子孙。倘若得知有外敌入侵,意欲残害我中华同胞。仙霞派又岂能置身事外?只不过,自从戚将军剿除倭患以后,平静了数十年。近年来,除了后金鞑子扰乱北方外,也没再有别国来扰乱过。是以仙霞派极少出动,江湖中人不知道我们的门规,也情有可原。” 她这么一加分说,好叫众人知道,仙霞派不参与武林纷争,那是不屑参与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但若是有关家国的大事,仙霞派就会全力以赴。 邓佩如接着道:“因为我们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又极少与人动手拆招,江湖中人对仙霞派的武学就不甚了然。连张老先生这等见多识广的江湖名宿都不知道我们门派中的武学,那其他的人就更无从得知了。” 众人听她说起仙霞派的武学,都大感好奇。学武之人,除了修习自家的武学以外,谁都想多瞧瞧别派的武功。加以融合变化,以为己用,以臻完善。众人都静心听着,料知她将要说出的,必定与武学有关的重大事故,就连唐文豹也没来插话。 只听邓佩如道:“我们仙霞派,最主要的武学有两种。一种是仙霞剑术,一种是内功心法。而这两大种武学之下,又各有很多种不同名称的剑术和修习内功的心法。仙霞派的武功最讲究轻盈灵佻,剑术上固然有很高的要求,而最为关键的还是内功。内功根基修炼得扎实了,再辅以剑招上的变化,方可称得上轻盈灵佻。” 张春玖忽然岔道:“这话不错,天下的武功当中,都讲究以内御外的道理。内功是本,招数为末。正如一棵大树,树根为本,枝叶为末。假如没有坚实的内力为根本,纵学得千招万招,那也是无力之招。一棵大树,若是没有了树根,繁花绿叶又从何而来?”他顿了顿。又说道:“嗯,仙霞派的武学讲究以内御外,果然很有道理。” 唐文豹说道:“有什么道理了?”脸上大为不啻。他见吴佩薇与秦慧中都受了伤,自然以为你仙霞派的武学再有什么道理,还不是不堪一击,给人轻轻巧巧的就打败了。 吴佩薇道:“这以内御外的道理,你当然不懂。不过,刚才张老先生也说过。一棵大树,以树根为本,枝叶为末。以此理理喻人伦,也未尝没有共通之处。人之为人,人品美德是根、是本。聪明才智为枝、为叶。枝叶败损,但只要根本完好,加以培育,未尝不能繁花似锦。若是根本已坏,纵然花团锦簇,早晚凋零残毁。似你此等为人,人品败坏,犹如树根烂掉。你此时尚且花枝招展,但大祸只怕已在不远。” 吴佩薇这番话,自是借人身的本末之理,来警戒唐文豹。 唐文豹怒道:“你懂什么?年纪轻轻,竟敢教训我?”吴佩薇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吴佩薇年纪轻轻,竟能悟得上乘武学至理。这得益于她的师傅丁秀英教之有道。 只听邓佩如说道:“仙霞派的武学既是注重以内御外的道理。我们自从入门以来,便开始修习仙霞派的内功。哎!”说完,长叹了一声。却见秦慧中和吴佩薇都低下了头,脸色大是凄楚,显是想到一件极为伤心的事。这件事又定是与仙霞派的内功有莫大的关联。 邓佩如缓了缓。说道:“人这一生之中,倘若不能有爱情,其间的苦痛,可想而知。然而若要修习我们仙霞派的内功,就不能有爱情。” 众人听到这话,都大为诧异。为什么修习内功,就不能有爱情?但又正好回答了为什么仙霞派人才稀少这个问题。 邓佩如说道:“修习这门上乘内功后,就不能有爱情,一旦沾染了爱情,就会散功而死。” 众人都不禁诧异起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但众人心中的一个疑团,又已解开:难怪刘金雕磕头恳求,她们也不答应。秦慧中还说会害死她,原来是跟她们仙霞派的武学有关。 萧爻忽然背脊上一凉,仿佛一件重大的灾难降临。心中不住的想:“她们不能有爱情,林姑娘是她们的师妹,岂非跟她们一样。也不能有爱情。” 唐文豹忽然大声说道:“绝无此理。什么内功竟要人绝情弃爱?” 邓佩如缓了缓,待众人的议论声小了。才说道:“仙霞派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名字叫做‘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只有女子能修炼,修炼了这门内功,能延寿,能驻颜。但最大的难处,就是不能有爱情,一旦有爱情,就会功散身亡。”邓佩如说完,又向萧爻看了看,眼神中,仍然满是悲悯与同情。 猛然间,萧爻心中诸多的迷惑也得开解:“为什么那天在醉香楼,她见我跟林姑娘坐在一块,就来撵我走。此后林姑娘对我就变了,林姑娘邀我到八角亭诉说她的身世。她的身世固然可怜,她为此伤心也属人之常理。可她既然与她的父母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就算提起此事,也绝不至于会那么伤心。她真正伤心的,是她见到她的师姐们后,想起了仙霞派的这门内功。得知终生不能有爱情。” 又不禁想到:“我跟林姑娘坐在一块,她的大师姐自然一眼就看到我们非同一般。他撵我走,自是怕我跟林姑娘有爱情,因此害了林姑娘。她刚刚悲悯的看着我,定是以为我知道这件事后会难过,而又无可奈何。” 萧爻僵立当地,一动不动,竟似被冻住了一般。 只听邓佩如又说道:“因为这门‘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太过无情。一旦修炼,就不能有爱情。想世间多数人是以爱情为重的,任谁听说要绝情弃爱,就对仙霞派望而却步了,是以仙霞派的人才那么稀少。” 吴佩薇道:“我们仙霞派的历代师祖,也是修习了这门‘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功’。她们既知其间的利害,也就绝不肯嫁人。” 萧爻问道:“是否只要拜入仙霞派门下,就都炼过……炼过这门神功?” 邓佩如说道:“不错,只要是仙霞派的弟子,习炼仙霞派的武学,最先入门的就是这门‘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 萧爻又问道:“那么林姑娘……林姑娘你们的小师妹也曾炼过吧?”说话的声音竟然也在打颤。本来只要是仙霞派的人,就都炼过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这话是无可怀疑的。但萧爻还是存了一点侥幸之想,希望林佩如年纪小,她的师傅没有将这门神功传给她。 邓佩如道:“小师妹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仙霞山。但她习炼这门内功是在十六岁那年,她的容貌就定格在十六岁,就算她活到两百岁时,她的容颜依旧只是她十六岁的模样。我今年三十六岁,我习炼这门内功时,是在二十岁那年,我的容貌也就定格在二十岁。” 众人都向她看去,只觉得她除了嗓子粗一些之外,从面貌上来看,她确实不像是三十六岁的人,而只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女。 萧爻又问道:“你曾说,令师千叮万嘱,不准你们与武林中人有所干涉。就是因为害怕一旦有牵涉后,会有爱情,而导致散功身亡吗?” 邓佩如自也知道,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林佩蓉炼过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一生便不能再有爱情。我跟她是不是就永远不能相爱?’ 邓佩如点了点头。道:“我们这次奉了师傅之命下山,师傅千叮万嘱。就是害怕我们心性不够坚定,万一误陷情海,可就万劫不复了。” 萧爻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心中一个念头不住地盘绕:“林姑娘炼过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她不能有爱情的,她不能有爱情的。” 秦慧中道:“刘金雕,你现在总算能死心了吧?” 刘金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只听他说道:“倘若我能早点得知,也就不会这么纠缠不清了。”转身说道:“文豹,我们走。”说完转出了舱外,一声呼啸,领着舱外的十多名帮众,径直去了。 唐文豹叫道:“表哥,你不娶这三位仙姑了吗?霸王硬上弓啊!”见刘金雕与众人都已去了,跺了跺脚,转身出了船舱。 第三百七十三章 邀约拜寿 直到这时,萧爻终于明白了邓佩如在醉香楼中责怪自己的缘由。而林佩蓉对自己前后的变化,也已想通了。萧爻站在舱边,怔怔地想着,犹如一根僵立的石柱。 萧爻细细地回想着与林佩蓉相识的每一个场景:林姑娘自幼被爹娘丢弃,成了孤儿,她孤苦无依,幸得她师傅收养了。跟着她的师傅去了仙霞山,投在仙霞派的门下。不可避免地习炼了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也就一生不能有爱情。 那天在醉香楼中,听屠大郎说要联合他的师叔们来对付我。她见我势单力薄,自然而然的想到她凄苦的身世,对我起了同情之念。但碍于师傅的叮嘱,生怕跟我交情深了后,会情不自禁发生爱情。 她作手势来提示我,只是几个手势,普普通通,谁人都能做到。倘若我熟视无睹,或者我理解不到她手势上的意思,那么不过是萍水相逢,大家也就这么擦肩而过,更无发生爱情的可能。她想提醒我,又不想跟我扯上情爱,那么做做手势,是最简单、又最能自保的法子。 我没听她话,她就不来理睬。我心中大是焦急,她顾念到了我的感受。留下来吃饭,也是不愿意就此离去。后来她的师姐们来了,她生气,她发怒,甚至将我也撵开。就是因为她自知炼过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一生不能有爱情,这事她也无可奈何,她必定也是为这件事而苦恼。 她与我告别的那天晚上,她一定很伤心。在她来找我之前,定然是经过很多的考虑,才来找我。 萧爻仔细回想着与林佩蓉经历的每一个细节。一时之间,林佩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只觉得若与她相处得越久,对她的爱慕就会越深。可是只要一想到那门‘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就成了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不能跨过的天桥。 眼望着渐渐远逝的江水,但见烟波浩渺,江雾笼罩水面上。一时雾气散开,视野十分开阔,滔滔江水尽在自己脚下,群山叠翠,紧密相连,可看到万里之外。一时雾气弥漫,收缩聚拢,视野十分狭小,甚而连最靠近的东西也发觉不到。 每个人身上最靠近自己的是什么,岂非是心?心也有情,所以叫做心情。当无数的事情涌来心头时,心上就有了负担,心情自是沉重的,再带着沉重前行,心就会累。心累的时候,她就要休息,任谁也不得强求。 当把心头的一切负担卸下去时候,心情也就轻松起来。心情轻松了,愉快才会慢慢的靠近。 萧爻显然是一个能挑重担,也懂得卸下负担的人。他望着船舱之外,看了许久,这时才回过神来。竟连唐文豹等人是何时离去的,也没发觉到。既然已经离去,又何必再来发觉。 公孙翼忽然拍手说道:“精彩,精彩。” 萧爻问道:“公孙兄,什么精彩?” 公孙翼道:“三位姑娘聪明过人,竟能想出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退敌之策。哎,真叫人不得不服。” 仙霞派三名女子惊问道:“退敌之策?你是不相信吗?” 公孙翼被三人同时诘问,讪讪地笑了笑。道:“难道这不是你们编出来的吗?” 秦慧中问道:“你是何人?” 公孙翼道:“在下公孙翼,外号千手千脚。” 邓佩如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今天迫不得已,吐露了师门中的重大秘密。这件事,还请两位少侠看在大家同属武林一脉的份上,代为保密。” 萧爻说道:“自当保密。”公孙翼笑嘻嘻地问道:“萧兄,你也相信这世上真有这门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吗?” 萧爻正色说道:“公孙兄,我看邓女侠的话并非虚言。”忽然惊问道:“三位女侠,林姑娘……令师妹怎地没跟你一块呢?” 三人听了这话,才恍然惊觉,脸色愁苦不已。 邓佩如是三人的大师姐,三人以她为首。只听邓佩如说道:“我们也正是为找她而来。少侠,你也没见到她吗?” 萧爻说道:“我没见过她。正为……正为此事着急。”又问道:“三位女侠,她昨天明明跟你们一道走了的,怎么你们反而要找她呢?” 吴佩薇、秦慧中、邓佩茹对看了一眼,脸色颇为宽慰。似乎林佩蓉不是跟萧爻在一块,她们反倒宽心。 邓佩如说道:“我们昨天自离开了醉香楼,一路行进。到了一码头,就乘船沿江北行。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佩蓉就不见了。我们为此着急得不得了,商议了一番,都觉得佩蓉该是回头找你了。这就坐船返回来寻找。刚上岸,唐文豹前来啰嗦。他嘴里尽说些不干净的胡话,二师妹性子急躁,就与他动上了手,唐文豹打不过就溜了。我们都以为他不会来了,谁知过了没多久,他就领着刘金雕来了,还带来了镇江五怪。” 邓佩如缓了口气道:“刘金雕一见面,就提出要我们去南海,我们当然没有答应,一时言语冲突,斗了起来。他们几个人围着我们,将我们撵到这条船上。那镇江五怪的武艺非同一般,我们又寡不敌众,正危急之时,两位少侠正好赶来搭救。” 萧爻喃喃说道:“林姑娘她去了哪里呢?” 邓佩茹忽然问道:“刚才听了少侠之言,才知师妹并没有跟少侠在一块。” 萧爻说道:“她没跟我在一块。她到底会去哪里呢?” 邓佩茹说道:“我们初时发觉她不见了时。以为是她与少侠有什么约定,放不下,又折回来寻找少侠。” 秦慧中忽然叹道:“这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她呢?可真是急死人了。” 萧爻喃喃说道:“约定,什么约定呢?”猛然心头一紧。大声说道:“明天是慕容扫北的六十大寿寿辰,花添骄邀我去秋暝居赴宴。我怎地差点把这事忘了。” 仙霞派三女脸上都是一惊。吴邓佩如道:“师妹她会不会是去秋暝居呢?” 萧爻道:“那天晚上,她跟我说过。叫我吃了寿酒,就赶去找你们。她会返回来找我吗?” 秦慧中说道:“多半是了。” 吴佩薇道:“师妹的脾气倔强得很。她说过她要与你一同去秋暝居吃寿酒。你在她心中是那么重要,她一定不会失信于你。定是背着我们,独自去了秋暝居。” 萧爻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愁。所喜的是:林姑娘当天答应我,同仇敌忾,要与我去秋暝居赴宴。她虽然和她的师姐们先走了,可始终、、、、、、始终记得和我的约定,还是折回来找我了。足见她对自己始终有情有义。 所愁的是:与她分散了,倘若她先到了秋暝居,花添骄对她又不怀好意。要是遇到危险,自己没在她身边,可保护不了她。 只听吴佩薇说道:“要找小师妹,只有去秋暝居碰碰运气了。说不定在那里可以见到她。” 秦慧中说道:“那咱们一同去瞧瞧,也正好看看名动江湖的慕容大侠生得何等样貌。” 邓佩茹却说道:“既是做六十大寿,多半是糟老头子了。我看也没什么好瞧的。咱们最主要的是找小师妹,什么大侠做大寿,那可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要是再遇到刘金雕这样的人,又不知要添出多少麻烦来。” 吴佩薇道:“可人家并没有请我们,就这样去的话,等同于是问着去的。这个……不是让我们很没有面子?” 三人想到此处,又都踌躇起来,似乎很拿不定主意。 公孙翼虽是初次见到三人,但觉得这仙霞三女中。大师姐邓佩如沉稳,二师姐秦慧中急躁,三师姐吴佩薇心细。 见三人踌躇不决。萧爻不禁心道:“林姑娘此刻倘若在秋暝居,处境艰危。这三人当真婆婆妈妈,在这当口,还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当即说道:“三位女侠,咱们是去找令师妹的。找到令师妹,自当离开。什么瘦酒肥酒,谁又稀罕吃他的。” 那三人这才恍悟过来。秦慧中道:“咱们不是去吃寿酒的,找到佩蓉,就速速撤退,其他的一概不管。也就丝毫损不到我们的面子。” 吴佩薇说道:“可就这么贸然闯进去,师出无名。再说又不敢确定佩蓉是否真的在秋暝居。就算她是在秋暝居,那又不是秋暝居的人把她抓去了的,咱们去秋暝居找人,终归不能理直气壮。” 吴佩薇的考虑,确实不无道理。萧爻初时也只觉得,自己去秋暝居,花添骄安排下陷阱来对付自己。自己无门无派,自己去那没什么,虎穴龙潭也闯他一闯。但仙霞派的三女是有门派的,她们要做什么事,就不得不把师门利害放在首位来考虑,一时倒也没了主意。 公孙翼忽然说道:“在下倒有一个计较在此。” 那四人问道:“什么计较?” 公孙翼道:“你们不必一同去,萧兄是有人邀请他去的,他自然大大方方的去。三位姑娘是仙霞派的,就以仙霞派的名义给那慕容扫北拜一次寿。以仙霞派数百年来的美名,给他拜寿,那是他脸上贴金了。” 公孙翼这话,确也是一条计策。萧爻忽然问道:“公孙兄,那你呢?” 公孙翼怔了怔,他确实没把自己算进去。说道:“这场热闹,我就不瞧了。” 萧爻说道:“你也要去。我答应过你,要张霸给你赔罪。张霸也要去秋暝居,你跟我去秋暝居,我把张霸找来,就让他给你赔罪。” 公孙翼犹豫不决。萧爻说道:“公孙翼兄,难道你是不敢去吗?” 公孙翼听了这话,脸上大是不平。说道:“不敢去?嘿嘿,你别激我,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 萧爻笑道:“那好极了。咱们这就走。”说完,就走出了船舱。 萧爻刚走到舱外,忽然得一个声音叫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声音听来欣喜非常,萧爻猛听到这声音,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一艘小船正缓缓划来。小船上站着四人,分别便是妹妹萧茹芸、邵环山、药罐子和李药香。 萧爻应道:“茹芸,你们怎么也来了?”随即想到,李药香是来找花添骄问罪的。 两只船都在岸边泊了下来,纷纷下岸相见。仙霞派三名女子并不认识萧茹芸等人,经萧爻介绍后,两边寒暄了一阵。说到后来,都知是要同去秋暝居干事的。 一群年轻人本来没个主张,也没在慕容扫北的邀请之列。但大家去秋暝居又各有各的事,这里的人物当中,除了邵环山和公孙翼见识比较深远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江湖阅历,彼此坦诚,也没什么隔阂,就都愿意凑合着一起去秋暝居。 七嘴八舌商议着当天晚上还是赶回醉香楼宿歇一晚,养精蓄锐后,明天再去秋暝居,商议妥当,正要寻路往醉香楼走去。 萧爻忽然惊道:“哎呀!糟糕啦!” 众人听他说得惊怪,像是大难临头一般,也都吃了一惊。萧茹芸问道:“哥,你怎么啦?” 李药香问道:“萧公子,什么事糟糕啦?” 仙霞派三名女子却惊奇地看着萧爻。邵环山与公孙翼却同时问道:“萧兄何事惊慌?”两人江湖阅历不一般,很沉得住气。 萧爻道:“我认不得路了,昨天晚上我和公孙兄比试轻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当时没看路,现在找不到去醉香楼的路了。” 萧爻说话时,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却见萧茹芸、李药香和仙霞派的三名女子脸上都露出愁苦之态,显然也在为找不到去醉香楼的路而发愁。 却听邵环山道:“诸位不必担心,找路的事包在我身上。大家只要跟着我走,就能找到醉香楼。” 萧茹芸问道:“二当家,你以前去过醉香楼吗?” 邵环山点了点头。道:“还在漕帮时,我每次来南京公干,都去醉香楼打尖,前后去了七八回了,算是老熟客,整个南京城我都熟。” 萧茹芸微笑道:“二当家果然厉害。”邵环山也微微一笑,得萧茹芸称赞一句,他心中大受鼓舞。 萧爻问道:“邵兄,那你认得去秦淮河的路吗?” 邵环山道:“秦淮河风光甲于天下,四海皆知,我早年就曾去过。萧兄弟,你要去秦淮河吗?” 萧爻道:“不错,我要去秦淮河万花楼里看一看。”忽然想到父亲萧中泰就是在秦淮河边万花楼里遇害的,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悲哀之感,同时那为父报仇的志愿又涌现出来,顿觉得热血上涌。 萧茹芸也曾听说过父亲萧中泰是在秦淮河遇害的,她与萧爻既属兄妹,那为父报仇之心也是一般。萧茹芸道:“不错,是该去秦淮河查看查看。” 邵环山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萧爻点了点头。道:“各位,在下有要事要先去秦淮河,明天晌午定当赶去秋暝居与大家会合。”他这话是对李药香、药罐子、公孙翼和仙霞派三名女子说的。 公孙翼道:“萧兄要去秦淮河,那我也去。”李药香、药罐子和仙霞派三名女子都表示要与萧爻同去。 萧爻眼看众人都想去。大声道:“好!咱们就一起去。” 众人正要动身,忽听得老远一个声音喊道:“那岸边说话之人可是萧爻小友吗?” 众人听到这声音,不约而同转向江边看去,却见一只乌篷船正缓缓划来。船篷外站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 萧茹芸问道:“哥,那船上是什么人呢?你跟他们认识吗?” 萧爻仔细一瞧之后,立即认出了船上之人。听得萧茹芸问起,点了点头。萧爻朗声说道:“正是区区在下。藏边四友四位前辈、苗前辈、朱大哥、李姑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却听一人道:“哈哈,我老远听到你的声音,听你说要走,就喊了出来,还生怕叫错了,谁知果然是你啊。” 又有一人说道:“这真个叫作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又有一女子的声音说道:“萧公子,久不相见,别来可好吗?”这声音清脆明亮,自江边遥遥传来,岸上众人听了后,都觉得悦耳舒畅。虽然还没见到说话的那位女子,但有如此美妙动听的声音,想其人也必是十分秀美。 萧爻听到那女子的问候,不由得心中一跳,欢喜不已,手心也热了起来。朗声道:“多谢姑娘挂怀,在下烂命一条,虽然一文不值,但体健如常。” 那女子笑了笑。道:“又没人说过要买你,你何苦自贬身价,说得自家一文不值呢?” 萧爻听得李翠微竟然也跟自己开起玩笑来,甚觉欢悦。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我价值连城,本来谁也不卖,但要是姑娘有意买我,就便宜卖给你,只收一文钱的转让费。” 第三百七十四章 故人相逢 那女子正是李翠微,她听到萧爻这番话后,忽然转过了头,不再言语了。 过得一会儿,江上的船行到江岸边,沿岸泊着,船上之人纷纷舍船登岸。 萧爻迎上前去,与众人见面行礼。新上岸的不是别人,正是藏边四友,外号‘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乾大,‘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刘笔惕。‘剥皮抽筋’翁剥皮,‘一刀两断’龙一刀。另外三人却是五毒教的青蛇使者苗春花,苗春花的弟子朱大成以及李翠微。 萧爻与众多故人相见,不胜之喜,但又觉得十分惊奇。 藏边四友昔年曾是一方恶霸,专门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萧万立闻知四人的恶名后,去找四人比武,四人被萧万立打败,输得心服口服。萧万立为人宽和,降服了四人后,并没过多的处罚,反加以指点引正,四人才改过迁善。从此隐居藏边,二十年不出大雪山一步。这次出山,本是来寻萧万立,当面酬谢萧万立当年传艺之德,指点之恩。 等藏边四友找来江南时,萧万立已与萧爻定下半年之约,动身前去寻找周元嘉。藏边四友没找到萧万立,扑了空,却在平顶山遇到了温仁厚,借了五万两银子给温仁厚,作为起家创业的资费。 一个月之前,藏边四友赶去平顶山寻温仁厚讨债,但温仁厚所借银两已被人劫走,其时萧爻与温仁厚等人前去鳄鱼帮讨回公道,要还银两。藏边四友在平顶山遇到了萧爻。 藏边四友认出了萧爻的武功,一加详谈,立即得知萧爻与萧万立的关系。因萧万立对四人有恩,四人便将那份恩情转移到萧爻身上,对萧爻深具好感。 萧爻对藏边四友亦礼敬有加,知道藏边四友与五毒教素来没有任何瓜葛,怎么他们竟然坐着同一条船。 原来这事还得从苗春花和乾大身上说起。苗春花的外号叫作‘黔中辣花’,是说她年轻时候长得十分美貌,可个性泼辣,尤其当她加入五毒教以后,受教中之人的影响,泼辣之风比以前更盛。江湖中人因此称她黔中辣花,鲜花虽招人喜爱,但刺太多,十分烫手,没人敢摘。 苗春花以泼辣闻名,名号越传越宽,以至大多数与她年龄相仿的青年俊杰都敬而远之,因此婚姻大事也就一直搁着。在她二十八岁那年,因去大雪山寻找毒蛇,采取毒液炼药。她在大雪山中遇到了乾大,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两人很是谈得拢。随着交往越来越频繁,两人之间的情义也就越来越浓。 苗春花遇到乾大以前,脾气十分暴躁,只要别人言语上稍有触犯,她便会勃然大怒,立即拔刀相向。自与乾大相识相知直到相互喜欢以来,竟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温柔乖觉,偶尔还会撒撒娇。 乾大心下高兴自不必说,正当两人情投意合,将要约定比翼齐飞时。乾大也许是一时欢喜得昏了头,本来是向苗春花求婚的,他却说什么‘吾将娶老姑娘为妻’。 情人之间开开玩笑本属常有之事,无伤大雅。但苗春花却揪住这句话不放,为着这样一句玩笑。苗春花又急又怒,柔情蜜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旧态复萌,随即恢复了她‘黔中辣花’的本色。无论乾大怎样迁就,苗春花始终不肯宽宥。 两人不能言和,只得以分道扬镳收场。最先的那两年当中,苗春花心头老是盘旋着那句‘吾将娶老姑娘为妻’,她心中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乾大)说这样的狠话伤我?他(乾大)骂我是老姑娘,难道老娘当真老得掉牙了,没人要了吗?”十分痛恨乾大。 过了五年,她见到了许多情侣恶劣地吵架的情景,有的不光动嘴,还会动手,甚至是刀剑相向。于是她渐渐地觉得原来情侣之间不仅可以吵架,也可以你杀我、我杀你。 当看到世间不少情侣大吵大闹、拔刀相向、杀得红眉毛绿眼睛时,她就又想:“和那些整天吵架打架的情侣相比,似乎乾大当年说的那句话并不算太重。既然他的话不是太重,也就没算起心贬我,那我是不是就应该原谅了他?” 可是转念又想:“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当然要比十八岁大了十年,相比十八岁不能说年轻,可根本还不能算老。他(乾大)当时竟然称我为老姑娘,我要是轻易就原谅了他,他必定以为我很好惹,那他不知会想出多少可恶的言语来损我,原谅他是万万不能的,起码还不到时候。”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样又过了五六年,苗春花见到的世面多了,她又看到世间许多情侣分而复合,离而重聚。她心中隐隐约约地想:“似乎我跟他(乾大)也可以分而再合。” 转念一想:“可都十来年没见过他(乾大)的面了,又一直没他的讯息,真不知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哎!我现在可真正变成老姑娘了,他对我又是否还和当初一样?只怕未必了。” “说不定和我分开之后,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熬不过孤单寂寞。那么他去找个伴聊聊天,解解闷,只怕……只怕也是有的。”苗春花心中半喜半忧,所喜的是终于不再计较乾大的那句话,放下之后,感到轻松了。所忧的是此时的乾大已非当年的乾大。 她想了些宽慰自己的理由:“就算这么多年没见了,他会不会放不下我,牵挂着我呢?好像也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吧。” 她又想出了反怼乾大的话:要是乾大再说什么‘吾将娶老姑娘为妻’,我就告诉他:“老娘与你(乾大)这样一个遭瘟老头子相守下半生,那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鲜花插牛粪了。”她为能反怼乾大而暗暗得意。 就在去年八月,李翠微的未婚夫张耀龙无故失踪。于是苗春花与李翠微、朱大成一起出了黔中苗岭,来江湖上打探张耀龙的下落,但她心中最想要寻找的人却是乾大。 兜兜转转,几经波折,三人来到了平顶山。在平顶山中,苗春花碰巧遇到了乾大。其时正值漕帮帮主司空贤率众剿灭鳄鱼帮。司空贤命手下放箭,众人抵挡不住,各自作鸟兽散。萧爻也就在那里与李翠微等人分散的了。 苗春花当时携带着朱大成、李翠微与藏边四友一道撤离,七人相互救应,合作一路散开。其后,这七人便聚在一堆了。 苗春花与乾大暮年相逢,当两人见到对方头发已现斑白,额角已露出皱纹时,均有时光飞逝、岁月无情的感慨。相遇不久苗春花就把她最想问、最迫切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原来乾大心中果真一直放不下苗春花,也许是苗春花身上那股泼辣劲深深吸引了他。以至他在两人分别后的十余年当中,觉得世间除了苗春花外,竟无一人可爱。 苗春花一问之后,得知乾大一别多年,竟仍然是单身一人。听到这个消息,苗春花终于放心了。 两人的情义还在,虽然分别了十多年,但那份感情仍然倾注在对方身上。此番暮年相恋,都倍加珍惜。锋芒不在,菱角也已被岁月磨平。但他们却得到了那份热闹外的恬静,历练过后的平淡。爱情是热闹的,但谁又敢说宁静的爱情就不美好呢? 苗春花、朱大成和李翠微是五毒教的,五毒教与藏边四友原本并无干系,但因着苗春花与乾大早年相识,此次久别重逢,情缘重续。有了这个缘故,藏边四友与五毒教中人聚在一处也就不足为怪了。 慕容扫北邀请江湖豪杰于四月初八前往秋暝居庆祝六十大寿,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李翠微自从去年八月出黔中苗岭来寻找张耀龙,已过去大半年,仍然没寻到半点风声。但她心志坚定,绝不肯放弃。她听到慕容扫北要过六十大寿的消息,暗中想象,四月初八那天必定有许多江湖豪杰齐聚秋暝居。这半年多来,一直没张耀龙的消息,那必定是被人捉去关了起来。就凭几个人这么瞎找,难以成事。这次去秋暝居的有很多人,也许捉走张耀龙的人就在其中。从最坏的打算来看,去秋暝居就算找不到张耀龙,但也有可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李翠微找了大半年,没半点风声,她虽然心志坚定,在人前决不肯说半句张耀龙的坏消息。只当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感到倍加的失望,甚至也曾有过绝望的念头。但在没找到张耀龙的尸体前,她绝不承认张耀龙已经遇害,这是支撑她找下去的唯一的理由。是她的指盼,也是她的愿望。 李翠微心中自也明白,去秋暝居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当真说不上有什么把握。只因遍寻不见后,权且死马当活马医了。因有了这个想法,与苗春花等人商议。 其时苗春花得与乾大重修旧好,正感心情欢悦。她苦熬了大半生,终于在觉悟之后收获了幸福,心情甜蜜,以前所受的甘苦也就不算什么了。见师侄李翠微神色憔悴,为张耀龙失踪一事受了诸多苦楚,不由得对李翠微深切地同情着。 苗春花虽也觉得李翠微要求去秋暝居之议并不如何高明,全在碰碰运气,但只要还存着希望,都愿意与李翠微同去找寻。苗春花一答应,乾大自然要跟从。藏边四友义气深重,其他三人看在乾大的份上,也答应跟着去秋暝居瞧瞧。于是众人都答应了,与李翠微同往秋暝居。但意外的是,却在这里碰到了萧爻。 萧爻与众人见面行礼,少不得寒暄一阵,说了些别后的情由。 但萧爻仍然好奇,问道:“四位前辈,你们怎么会聚在一起呢?” 当下刘笔惕拉过萧爻,转到一棵大柳树下,将此间情由与萧爻备细解说了一遍。又道:“乾大哥与苗女侠历经磨难,终于苦尽甘来,老树开花。哎!可说十分不易。” 萧爻点了点头。又问道:“刘前辈,如何叫作老树开花?” 刘笔惕嘿的一笑。道:“我早年时候曾有过科考之念,也曾翻阅过一些典籍,从古籍中发现了老树开花这个典故。” 龙一刀趁机调侃道:“大概刘兄只爱看轶闻典故,稗官野史之类,却把正宗儒家典籍抛诸脑后,这才导致科场失利。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因祸得福啊。刘兄要是一心专研儒家典籍,一考成名,此刻只怕是身居庙堂之上,陪在君相之间。那江湖上必然少了‘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这号文武全才了。” 龙一刀这番话意虽浅近,但却说中刘笔惕的心思。世间有数不胜数的人想以读书科考而入仕途,然而有不少人半途而废,并非不聪明,不能学,大多数是在读书求学的过程中别有遭遇,致使精神分散,终又走上了其他途径。 刘笔惕道:“江湖上多了个酒鬼倒是真的。什么文武全才,我可不敢高攀啊。” 翁剥皮却道:“刘兄,到底那是什么典故,你还是快些说了吧,别只说半截,吊人胃口,难受得很。” 刘笔惕笑了笑,缓缓说道:“北宋朝有一位著名词人,名叫张先,张先词作典雅,与小苏学士东坡先生乃是好友,两人常常以词作唱和。具体怎么唱和的,那文人的调调儿,我却不大懂得了,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刘笔惕说完,转头向龙一刀、翁剥皮看了看,那二人都默然不语。 萧爻问道:“‘老树开花’莫非是指他们暮年写下的词作越发精粹吗?” 刘笔惕向萧爻瞄了一眼,见萧爻十分好奇。不给他说明白,只怕他心有不甘。于是道:“不是这个,那张先八十岁时纳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并预定了吉期,届期迎娶过门。为着这事,张先邀请了三朋四友,五亲六戚,到期前来祝贺。转眼吉期到了,苏东坡与张先是好友,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张家,苏东坡纳了礼,吃过了喜酒,就到洞房问张先,老先生得此美眷有何感想?张先也喝了不少,借喜酒助兴,张先才思泉涌,喜上眉梢,随口吟了一首七言作为回应。我对那首诗颇为喜好,默记了下来,原诗是这样的:‘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八十岁比十八岁多了六十二岁,六十岁是一轮花甲。显然张先本人也承认,两人的年龄确实相差了六十多岁。但是当爱情要发生的时候,似乎年龄并不是阻碍。 萧爻点了点头,心想:“真会玩。” 刘笔惕又道:“幽默风趣的苏东坡听了张先的诗句后,当即和了一首,因喜爱这个典故,我连东坡学士的和诗也记了下来。是这样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后人摘取‘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诗,敷衍出‘老树开花’来代替,其间寓意如何,哈哈,大家心照不宣吧。” 龙一刀和翁剥皮捋了捋胡须,面带微笑,果然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 萧爻听了这话,点点头。问道:“刘前辈,东坡学士对此事看法如何呢?” 刘笔惕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观东坡学士诗中之意,我估摸着苏东坡对这件事的看法,并没有激烈的反对。他与张先常有诗词来往,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是交情不错的朋友。但东学士坡并没有因为是朋友就随声附和,大加赞同。不过是即兴调侃了一回,梨花是白色的,八十岁的老翁也必定白发萧萧,这里的梨花自是借代了张先。海棠花红艳夺目,借代的是那少女。八十岁的老翁娶十八岁的少女,于情理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哎!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两情相悦,我们做旁人的,却不便多所微词。东坡学士不苟同,即兴调侃几句,做到不过份,那是大智大慧的上乘人物了。” 萧爻点了点头,听刘笔惕如此解释后,这事也就放下了。道:“前辈,你们将会去哪里呢?” 刘笔惕慢慢回过神来。道:“听说慕容扫北要过六十大寿,明天是四月初八寿诞正期,我们都想去秋暝居瞧瞧。你呢?你要去哪里啊?” 萧爻心中想:“他们也要去秋暝居拜寿吗?”龙一刀见萧爻脸显疑惑之色。便插嘴说话,解释了是与李翠微同往秋暝居。趁着这次拜寿的人多,暗中查访李翠微的未婚夫张耀龙的讯息。 萧爻听到这话,不禁转头向李翠微看去。却见她脸色苍白,眉梢眼角隐隐含着一股郁郁之意,颇为憔悴,萧爻暗暗叹了口气。 龙一刀又问道:“萧爻,你打算要去哪里呢?” 萧爻道:“我听闻家父是在秦淮河万花楼被人杀害的,这就要去万花楼瞧瞧。明天再赶去秋暝居,也要去办点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万花楼之行一 刘笔惕、龙一刀和翁剥皮听了这话后,同感惊讶。刘笔惕问道:“怎么你的父亲被人害死了吗?” 龙一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萧爻忍着悲痛,含泪答道:“家父去世时,我……我还在襁褓之中。是长大后,爷爷告诉我的。去年爷爷传了我武功,就叫我出山寻找仇人报仇。” 三人见萧爻虎目含泪,都十分同情。又想着曾受过萧万立大恩,对这事也就倍加关心起来,但想这事都过去二十几年了。 翁剥皮道:“我们与萧大哥交情不浅,二十多年来,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刘笔惕道:“那你找到仇人了吗?” 萧爻道:“前些日子,我才打听到仇人的姓名。是一个扶桑人,名字叫作柳生十二郎。” 刘笔惕、龙一刀和翁剥皮听到‘柳生十二郎’这五个字时,三人的脸上同时紧绷起来,显出一股恐惧之色,同时双眼发亮,如电光般闪过。 刘笔惕愤愤地说道:“竟然是那王八蛋。” 龙一刀道:“这天杀的,只恨我没有找到他。”他这两句话吼得极重,话还没说完,脸已震红了。 萧爻见这二人满脸愤怒之色,那可不是装的。难道他们与柳生十二郎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倘若当真如此,柳生十二郎在中原结下的仇家可就不止只是自己了,只怕还有不少。也就足以说明,当年柳生十二郎来中原实是做了许多于中原豪杰不利之事。 萧爻心中悲痛略有减弱。问道:“二位前辈,你们莫非认得此人?” 刘笔惕有眼睛眯了眯,神思悠然,仿佛是在回首往事,想起了许多武林中残杀的场景,过得一会儿,刘笔惕的神色才慢慢恢复常态。只听他说道:“当年柳生十二郎携带他的妻子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说是挑战,实则那只不过是他杀害中原豪杰的托辞。你们想想,若是挑战中原武术,那大家应该秉着以武会友这一宗旨,点到即止,打到哪里就是哪里。绝不会将人打败之后,又行凶杀戮。” 萧爻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了关天赐,在东海边遇到关天赐时,就曾听他说过柳生十二郎来中原挑战的事。关天赐也曾说过,柳生十二郎杀害了不少中原豪杰。此番两相对照,说辞一致,那就再不是虚假的了。 可是柳生十二郎竟然能以一己之力杀死许多中原豪杰,难道是中原的武术不堪一击。一遇到扶桑国的忍术和太刀就束手无策了吗?可终究柳生十二郎还是败在关天赐的手上。看来倒不是中原武术不敌扶桑刀法,中原有高手,也有武功微弱之流。可能柳生十二郎运气好,才来中原,就碰到了一些武功造诣普通的好汉,屡屡得手。 刘笔惕缓了口气。又道:“柳生十二郎第一个挑战的是太湖帮的帮主钟万能。钟万能是在下的表兄,与柳生十二郎交手不到七招,就惨遭杀害。钟万能的大徒弟王谦见师傅惨死,奋不顾身上前挑战,不到三招就被杀死了。太湖帮其他帮众见师傅和大师兄为同一敌人所杀,同感耻辱。立即又有五六人冲上去与柳生十二郎厮杀,结果都横死当地。太湖帮中的热血男儿就这样一个个倒在柳生十二郎的刀下。后来我赶去太湖帮吊唁,只有两人侥幸活了下来,都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终身成了废人。” 萧爻捏紧了拳头,愤然说道:“此人作恶多端,实在该死!” 龙一刀道:“他所作之恶,还远不止这些。他挑了太湖帮以后,并未停止杀戮,接着就去了金钱帮。金钱帮帮主王善财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与柳生十二郎交手不到十五招,就被柳生十二郎一刀抹掉脖子,人头落地而死。金钱帮帮众愤恨之下,一涌而上,全被柳生十二郎的太刀割断咽喉。整个金钱帮上百号人,竟无一个活口。” 萧爻等人听了这话,为之深感震撼。 翁剥皮说道:“柳生十二郎当年挑了两个帮派,杀了一百多人,此事很快就轰传武林。江湖中人一时陷入了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之中。每一个当了帮主或是掌门的都食不甘味,寐不安枕。提心吊胆过日子,就害怕哪一天柳生十二郎这杀人狂魔忽然找上门来,可就糟了。” 翁剥皮接着说道:“我听人说当年扬州城螳螂拳馆馆主黄光佐为避免满门被诛的厄运,竟在一夜之间悄悄解散了螳螂拳馆,责令馆中弟子散伙回家。黄光佐封了武馆,带着家人悄然远走。” 刘笔惕叹道:“那期间,因为怕死而封闭武馆的还少吗?黄光佐只是开了个先例。紧跟着八卦拳门也悄无声息的闭馆了,这两个门派当年何等荣耀,可一遇凶危,就都闭馆逃命。判断一个人是英雄还是狗熊,并不难,只消拿件吧凶险之事考校考校就知根底了。” 龙一刀接道:“我还听说,当年江湖上还曾有过这样的谣传,说中原武术不堪一击,中原各大门派都应该全部废除,大家以后若是要学武功,须当改学扶桑武术。” 翁剥皮怒道:“完全是在放屁!我神州武术流传至今没有三千年,也有两千年了。流传久远,所向无敌。秦始皇下令修筑长城以筑牢边防,那是不想跟匈奴过招。到了后来,汉朝兵强马壮,武功强盛,不就把匈奴打到他姥姥家去了?到了大唐,突厥作祟,滋扰边关。照样被唐太宗打得俯首称臣。我们中华的武术一直强于外邦,只怪我辈习武之人没有好好参研祖宗遗传下来的武功绝学,才被别人逞了一时之威。岂可因一时之败而取消废除?说这种话的人贪生怕死!” 翁剥皮这几句话说得疾言厉色,震得满脸通红。 龙一刀缓缓道:“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你朝我吼什么?” 翁剥皮慢慢平静下来。道:“我知道这些话不是你说的。要是你也说了这种没志气的话,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龙一刀听了这话后,大为愤慨。沉声道:“那么,你是认定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出手就能杀了我?”龙一刀说完,向后退一步,亮出大刀,正对着翁剥皮,似乎要印证印证翁剥皮是否武功比自己高明,能杀死自己。 翁剥皮也正感激愤,见龙一刀竟然摆出比划的阵势,岂肯示弱,立即扯出长剑,对着龙一刀。道:“很好!你是认定你的武功比我高明,我杀不了你吗?”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萧爻忙劝道:“二位前辈,咱们的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自己先打起来了?” 龙一刀却道:“认识你这么些年,还不知你武功如何,看来是该比划比划。” 翁剥皮冷笑道:“哼哼!只怕你早就有此意,直到今天才发作出来。那就来吧!还等什么?” 刘笔惕高声喝道:“住手!”他这一吼之中,带上三分内力。声音震动极大,把众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地响。 刘笔惕站到两人中间,意图阻拦。又道:“都给我住手!仔细想想,眼下是你们争长短、比高低的时候吗?那柳生十二郎来中原造了这么多罪孽,是咱们的公敌,你们不去找他,将他杀了,为中原武林出这口恶气。放着敌仇不管,反而先来个窝里斗,你们愚蠢无知,打个两败俱伤那倒不要紧,让柳生十二郎坐收渔翁之利,捡现成便宜,不知他有多高兴。好得很啊,年岁越长,智慧气度越往后退了?越活越年轻是不错的,可越活越倒退,不免让人笑话。” 龙一刀和翁剥皮向来十分敬重刘笔惕,刘笔惕及时劝解之后,两人才慢慢收回了刀剑。同时想到:“这话不错,柳生十二郎早就该死了,留着力气收拾他才是正经,比划之事倒无关紧要。” 刘笔惕见龙翁二人都收回了刀剑,料知刚才的话起了效用。接着说道:“当年我没能找到柳生十二郎,算是便宜了他。萧爻,你可知此人下落,咱们这就找上门去。不管群殴还是单挑,这次绝不能让再活着。” 萧爻道:“我也不知此贼身在何方,因此才要去万花楼打探实情。” 龙一刀忽然接道:“去万花楼能否找到那柳生恶贼?别要空跑一趟了。” 翁剥皮却道:“难道怕空跑趟趟就不去找了吗?万一柳生恶贼恰巧藏在万花楼中,而我们仅凭你这毫没来由的猜测,就不去找了,以致错失了良机,到那时追悔莫及,又反怪自己愚蠢,不该听你的。” 龙一刀接道:“我看你是听左了,我只问去万花楼能否找到柳生恶贼,并没说不去找。你穿凿附会,已然更改了我话中本意。你的剥皮挑筋剑法没能学到家,想必也是这个缘故。你师傅传你剑法,跟你讲解运用诀窍时,你心不在焉,耳朵打蚊子,就没听明白。到头来自己领会不到,只好意加穿凿,任意发挥,自己想象的虽然也似模似样,岂料已完全偏离了剑法主旨。” 两人虽然被刘笔惕解劝开来,但这时仍然彼此不服。 翁剥皮的看家本领确然就是那路剥皮挑筋剑法,研习多年,仍有瑕疵漏洞,他一直不解其中缘故。此刻听了龙一刀的话后,方始有所省悟。要在平时,已然深自信服。可此刻正与龙一刀斗气,就算他的话很有道理,也只当作胡说八道。 翁剥皮悻悻一笑,没再答话。心中暗想:“我的剑法没学到家,莫非真是师傅传剑时,我没好好听吗?”顿了顿,又想:“绝非如此,那龙一刀连我师傅都没见过,我是如何学剑的,他也不知道,又岂能知道我没学全剑法的缘故。嗯,他枉加猜测,不可听信。” 龙一刀和翁剥皮起了争执后,打断了刘笔惕的话头。刘笔惕心知这二位朋友今天有些摩擦,彼此心中不服,过几天大家喝一顿,也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因此也没在意。 刘笔惕接着说道:“万花楼是必须得去的。咱们先去万花楼,再去秋暝居。好在两个地方相隔不远,不用赶得太急。” 萧爻点头道:“好吧,咱们这就走。” 当萧爻与刘笔惕来柳树下说话时,其他人都在旁边等着。这时听了事情原委,都无异议。一行人商议妥当,便即出发往万花楼行去。 萧爻以前并不知道柳生十二郎在中原作恶之事,一直在苦苦追寻,偏偏中途又发生了许多意外之事,不想搅和进去却无法抽身,不得已将寻找仇人这事也搁置了。 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间,因仇人是外国浪人,难以发现其行踪,出山几个月了,还是毫无进展。然而,这次无意间遇到藏边四友。藏边四友就算与柳生十二郎没仇,也会帮他一把。但意外的是这四人竟都与柳生十二郎有仇,无形之中,竟犹如多了几个同仇敌忾的帮手,得此援助,比之一个人苦苦找寻可又省力多了。 萧爻前些时候打探柳生十二郎的踪迹,他独自一人,连个商议之人也无,其艰难苦闷当真难以言表,时常便会滋生挫败感。好在他天性随和,既知此事十分艰巨,也就不急于求成。当为困难所阻之时,并没灰心丧气,就此半途而废。时刻保持着警惕,冷静看待诸多乱事。报仇这事虽然被耽搁了,但此刻遇到了老辣干练的刘笔惕等人,可说如虎添翼。 萧爻看着那涛涛江水。心中暗想:“我要是一出山就只以寻找仇人为第一目的,其他事一概不理不问。比如李翠微姑娘是为寻找她的未婚夫而来的,凭良心来讲,她的事与我并无瓜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原可不必与她同行那么久,而只专注于寻找仇人,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我们遇到了温仁厚、冷玉冰,听温仁厚说起他被抢劫的事。这事与我寻找仇人也没关系,我也可置之不理的。可我终究还是与他一道去了平顶山,助他讨回公道。平顶山之争结束后,得知邵环山与司空贤之间起了摩擦,漕帮发生了内讧,邵环山被囚禁。这事与我寻找仇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我答应了茹芸,救出了邵环山。” “真正料想不到的是,会在此地与他们邂逅,而他们又都愿意与我一道去万花楼,寻找仇人。倘若我一直以寻找仇人为目的,与此目的无关之事全都撇开不理,又岂能得众人志诚相助?那我所经历的,必然又会是另一番际遇了。” 萧爻默然想了一会儿。又想:“但愿能在万花楼找着柳生十二郎,了结这段残存了二十多年的宿怨。”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万花楼之行二 萧爻默默思量了一会儿,这时跟随众人走进了集市。但见那街市上人烟辏集,车水马龙。南京城号称六朝帝都,果然名副其实。哪怕只是一条并不出名的大街,也甚是热闹繁华。 一行人沿着大街往西南方向走去。将到街尾时,一阵阵酒肉香味飘入鼻中,专门勾人食欲。就算不饿的人,闻到那香味,也忍不住馋涎欲滴、连吞口水。 龙一刀忽然说道:“肚子好饿,我建议饱餐一顿再上路。吃饱了才有力气与敌人拼死一战。”这句话,每个人都想说的。他先说了出来,自然而然得到众人的附和。 翁剥皮冷冷一笑。却道:“果然是不想碰到柳生十二郎,以肚子饿为借口耽搁行程。” 龙一刀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翁剥皮道:“我没意思,不过是说出了你的意思。” 龙一刀质问道:“你说出我的什么意思?” 翁剥皮道:“害怕此时赶去万花楼会碰到柳生十二郎,被他杀了,因此要想办法耽搁。” 龙一刀听到这话,怒道:“哪个留下来吃饭的就是胆小鬼,王八蛋。我现在就去万花楼找柳生十二郎拼命。你敢去看我杀人吗?”龙一刀刚才还说要吃饱饭才有力气打架,被翁剥皮一激,就冲到最前面,率先开路。以示自己要提早赶去万花楼,免得被柳生十二郎逃掉。但柳生十二郎是否真的就在万花楼,可谁也不知道。在龙一刀心中,仿佛柳生十二郎真的就在万花楼等着被宰。 翁剥皮肚子本来也饿的,说那句话是故意刺激龙一刀。龙一刀较真了,翁剥皮也不甘示弱。展开身法,几步跨到龙一刀身旁。道:“我翁剥皮行走江湖数十年,怕过谁了?你武功根本不如我,别跟我抢,让我杀死柳生十二郎给你瞧瞧,你也好从旁学学我的绝招。” 龙一刀哼哼一声,立即反唇相讥。道:“柳生十二郎号称扶桑国第一高手,他的扶桑刀法非同小可,一定得是像我这样的大高手才杀得了他。翁剥皮啊,以你的功夫火候本来也算是高手,但若跟我这等大高手相比,始终还差着一大截。杀柳生十二郎这事不是你能做的,你别逞强,免得杀贼不成,反而把自己一条命也搭进去,那可划不来。” 龙一刀说着话时,脚下一刻也不停歇。展开轻功,要抢到翁剥皮前面,抢先赶到万花楼,生怕杀死柳生十二郎的机会被翁剥皮抢先占到。 翁剥皮脚下如风,施展轻功向前急奔,也是生怕自己落在龙一刀身后,被他抢了先机。嘴中却又说道:“不错!柳生十二郎能在扶桑国称雄称王,想必有两把刷子。但中原不是扶桑,他要想在中原称雄,我第一个就先斩了他。他的扶桑刀法想必有些门道,我以剥皮挑筋剑法收拾他已绰绰有余。龙老弟你却不行,你的快刀刀法灵动有余,但沉稳不足。以你的刀法造诣还不足以抗衡柳生十二郎的太刀刀法。你得赶快停下来,杀死柳生十二郎这等艰巨的任务,实在非我莫当。” 两人明着比试轻功,暗中打嘴仗较劲,都把击杀柳生十二郎当作自己必为之事,而以‘好言’劝对方别去送死。 萧爻、刘笔惕、乾大、苗春花、李翠微、朱大成、公孙翼、邵环山、萧茹芸、仙霞派三姝以及李药香和药罐子这一十四人本来是想留在街边的客店吃饭的。但龙一刀已放出狠话。人人都想着他那句‘留下来吃饭的是胆小鬼、王八蛋’。倘若留下来吃饭,那就作了现成的胆小鬼、王八蛋。被骂作胆小鬼尚且不怕,但‘王八蛋’三字每个人都不敢当。因此哪怕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作响,却都紧随着龙一刀和翁剥皮,竟人人奋勇争前,一刻也不耽搁。 这一十四人当中,萧爻、公孙翼、邵环山、刘笔惕、乾大和苗春花六人轻功较高,与龙翁二人相距不远,作了第二队。李翠微、朱大成、仙霞派三姝、李药香以及药罐子七人轻功相对弱了一些,作了第三队。 萧茹芸轻功最差劲,独个落在最后。眼看众人已飞奔向前,单单自己落在最后,不由得抱怨起来:“都怪那嘴上缺德的龙一刀,他自己不能留下来吃饭,就拖人下水,说留着吃饭是王八蛋,害别人怕当王八蛋,也跟着挨饿,疲于奔命。那老头子胡子一大把了,还要害人。那他年轻的时候,必定坏得要命。我萧茹芸要是哪天学好了武功,定要他尝尝我的手段。” 心中想着要让龙一刀吃些苦头,总算心情平复了下来。虽然轻功较差,仍是奋力向前。 萧爻和邵环山在前方奔跑了一阵,没发现萧茹芸跟上来,萧爻慢了下来。心道:“茹芸武功较差,让她一人落在最后,可实在放心不下,我还是等等她。” 邵环山也慢了下来。却道:“萧兄,去万花楼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要紧。你放心去吧,我留着等候茹芸姑娘。” 萧爻顿了顿。邵环山以前曾是漕帮二当家,武功不俗,见多识广,又且对茹芸十分敬重。由他照管,是放心得下的。萧爻抱拳道:“如此多谢了!” 邵环山道:“萧兄不必客气,你的事就是我邵环山的事。” 萧爻道:“好,邵兄。办完了这事,咱们好好喝几杯。” 邵环山道:“是该好好喝几杯。你去吧,倘若在万花楼遇到柳生十二郎,我信得过你的武功,可江湖中鬼蜮伎俩令人防不胜防,萧兄务必小心在意。” 萧爻心下很是感激,点了点头,转身向前奔去。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却落在了众人之后。萧爻施展龙象心法,向大街前面奔去。几个起落已赶上了李翠微一行。 萧爻道:“各位,我先行一步了,你们慢来。”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脚程较快,你先去吧。” 李翠微曾经与萧爻比过轻功,从那次以后,便知萧爻轻功绝佳,自己是赶不上的。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次在平顶山比试轻功的事,相视一笑。 李药香道:“萧公子,你放心,我虽然武功低微,但是你忠实的后盾,必定随后就到。” 萧爻想起了上次在李宅时,李药香态度冷淡。此刻见她眼神热切,秋波莹然,顿了一顿。笑道:“素闻李神医医技通神,有‘不死不救’的美誉。阎王爷经常为你头疼,说你把阳间的死人都给医活了,抢了地狱的生意。害得森罗殿上总是冷冷清清的,早晚要倒闭。” 李药香笑道:“森罗殿倒闭了才好呢。人人都活上几千岁几万岁,死了就上天堂享福,不去地狱受苦。” 萧爻心中想着早些赶去万花楼,不便多所停留。道:“好说。有李神医在后面给我撑腰壮胆,就是阎王亲自到来,我也要去揪揪他的胡子。区区一个柳生十二郎,更加不在话下了。” 李药香笑道:“那也不能太过托大了。我会点医术是不假,但神医的名号是夸大了的。你当真揪了阎王的胡子,被阎王盯上了,我可救不了你。” 李翠微却道:“萧公子,笑话归笑话,但总归说来,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加在意,总不会错的。” 萧爻心想着还是早点赶上前去。道:“多谢各位。咱们秦淮河万花楼里见。” 说完施展龙象心法,倏忽一闪便去了七八丈远。再转过街尾,众人也就看不到了。 萧爻很快赶上了刘笔惕、公孙翼一行,轻快无声地从众人身旁跃过。乾大赞道:“好快的轻功。” 刘笔惕、公孙翼立即放开脚步,跟了上去。 乾大眼见萧爻从后方奔到了自己前面,身法矫捷,又见刘笔惕、公孙翼都与萧爻比赛轻功,热情上来,很想加入,去比个高下。但他自从与苗春花重逢,此次暮年相恋。更觉得以前耽误了十几年,十几年的夙愿一朝得偿。要把那些耽误掉的时光都补起来,因此自重逢以来,就时时不离苗春花左右。心头急切想与萧爻比比轻功,但想发力跑开之后,就与苗春花隔远了。 热恋中的男女,不管在旁人看来有多无聊,都觉得时时刻刻粘在一块那才叫爱情。纵然相距不过咫尺,也都像隔了千里万里。哪怕只是分离片刻,也觉得独自一人过了好几万年。 乾大正要发力向前奔去,忽然想起了身旁的苗春花,就停了下来。苗春花却道:“你想跟他们比轻功吗?” 乾大道:“但我不想跟你分隔太远。你知道的,我们上次分开太久太远了。” 苗春花低下了头,脸上柔情无限。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怕这些?再说,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跟得上你呢?” 分离十几年后,乾大听苗春花比以前更加开朗明白,心中宽慰非常,哈哈一笑。道:“倒是我低估了苗女侠的本事。” 苗春花道:“你小看我,该不该罚?” 乾大道:“该罚,该罚。不过看在我坦白的份上,还请苗女侠高抬贵手,从宽处罚。” 苗春花笑道:“好吧,就罚你明天给我洗衣服。”苗春花说完,却抢先迈出步子,向前飞奔而去。 乾大快步跟上。道:“苗女侠有‘黔中辣花’的美称,就是一朵行走的娇花。”苗春花笑了笑,眼看乾大快要超过自己,暗中运劲,向前跃出。 乾大与苗春花比了一程,若要超过苗春花,原也不难。但忽然间,他觉得与苗春花比赛,赢不如输。就慢了下来,嘴中呼呼喘气。嚷道:“苗女侠,你……你等我一程,你轻功远胜于我,我……是赶不上你了。” 苗春花道:“你装作没我厉害,故意输给我,骗我开心,我难道还看不出吗?” 乾大道:“我是尽了全力的。若是骗你,我……我就是小狗。哎哟!容我喘口气。”说完,就大口大口喘着气。 苗春花啐道:“几十岁了,还说这起话。”见乾大费力追来,鼻孔里冒着热气,看起来真是力有未逮,不像是装的。心想着能在轻功上比乾大优胜一筹,又不禁暗暗得意。 苗春花与乾大的轻功原也不差,但两人一边急行,一边要斗斗嘴,说说情话。能不能赶上萧爻他们都不要紧,反倒是两人的情话绝不可少说。一个是徐娘半老,一个将近半百之年,两人都已不年轻了,却如同第一次谈恋爱的情侣。一路上风光旖旎,情致绵绵,实是说不出甜蜜和洽。两人兜兜转转,行得不是太快。 转过几条街,到一条河边时,停下了脚步。这次倒不是为了斗嘴而停下,而是前面河边上有人占住了桥头,那桥颇为狭窄,仅容一人可过,偏偏有人占住了身位,将桥堵死了,叫别人过不了桥。 乾大道:“上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苗春花点了点头,与乾大一同走上前去。苗春花放眼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站住了桥头,那妇人约莫四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相貌极美。身穿着一件绿色长衫。 在那妇人身前还站着一名男子,像是被妇人拦在桥头,在桥的中间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低着头,脸上挂着泪珠,但看不清楚她的面貌。从位置上来看,妇人正好站在那男子和女子的中间。萧爻与公孙翼他们却被迫站在那男子身后,一时过不去。 只听那男子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小两口吵吵架,很快就能好的。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跟我爱人说话?” 那妇人还没说话,桥中间的女子抬起头来叫道:“你放屁,你这王八蛋,谁跟你是小两口了?” 萧爻忽然叫道:“林姑娘,怎么是你啊?”当那女子抬起头来时,萧爻晃眼看清了她的面貌,认出那女子就是林佩蓉。而刚刚说话的那名男子却是秋暝居的花添骄。 林佩蓉听到萧爻的声音,失声尖叫道:“萧大哥,你是啊。快来救我,花添骄……这恶贼……他……要非礼我。你快帮我杀了他!” 花添骄转头看了看,才发觉身后之人是萧爻,萧爻向花添骄瞪了一眼。道:“正要去秋暝居找你,想不到冤家路窄,倒叫我少去了一番跋涉。” 花添骄见到萧爻,心中害怕起来,他勉强让镇定下来。叫道:“不关你的事啊,你少管闲事,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第三百七十七章 怪异的妇人 萧爻见到花添骄,不由得想起了数日之前,花添骄与武钏去送请帖,路过李药香家。李药香好心收留二人宿歇,反而差点着了二人的道。才有李药香与药罐子同来秋暝居问罪一事。 萧爻喝道:“你这好色无厌、卑鄙无耻之徒,还不束手就擒?” 花添骄笑了笑。道:“你这么说我可不对。你我都是男人,你骂我是好色无厌、卑鄙无耻之徒,难道你就不是了吗?男人没有不好色的。” 萧爻心中一呆,似乎这话很难辩驳。林佩蓉却道:“萧大哥,他想糊弄你。你千万别听他的,直接撕了他就是了。” 花添骄忙道:“你身为男子,却听妇人之言,要跟我作对,真是枉作男人。” 萧爻仔细想了想。在醉香楼的时候,花添骄就对林佩蓉怀了不轨之想,这次不知为何竟遇上了林佩蓉。多半便是花添骄见林佩蓉落了单,因此起了邪念。不知何以弄成现在这个局面,那桥头上站着的中年妇人面色沉着,呼吸均匀悠长,像是身怀上乘武艺。又不知她站在那里干什么? 萧爻观看眼前局势,这次当可擒住花添骄,以等候李药香上来报上次的仇。此人作恶多端,原有此报,不必跟他多说,也不怕他跑了。 转头看着林佩蓉道:“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又向那妇人抱了抱拳。道:“前辈可否让让路,让那位林姑娘过来。” 那妇人向萧爻瞥了一眼。质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萧爻道:“对面那位林姑娘,是在下的朋友。” 那妇人又道:“是什么样的朋友?你帮她有何目地?” 萧爻听她问得稀奇,不禁暗觉奇怪。心道:“我与林姑娘是好朋友,能有什么目地呢?” 那妇人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对她到底有何目地?你这样帮她,贪图她的什么好处?” 萧爻听他说得没有道理,不禁暗暗有气。朗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习武之人份所当为之事。我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小人。” 那妇人冷冷地问道:“那么你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否认为你能算是好人?” 萧爻呆了一呆。那妇人所问之事,竟是生平从来没碰到过的怪事。当真扪心自问,自己长这么大,可没做过坏事,没做过坏事的人自然不是坏人,可不是坏人的人就能算是好人了吗?似乎很正确,但要承认自己是实打实的好人,又有点儿不够理直气壮。 林佩蓉道:“前辈,这位萧大哥心眼很好,人很善良。他是我的好朋友,不会对我起歹念的。” 那妇人道:“小丫头,你懂什么?这世上男人的话绝不可信,他们惯爱用花言巧语骗你上当,等你反应过来时,才知一切都晚了,可就追悔莫及。” 林佩蓉道:“不是的,萧大哥从来没用花言巧语骗过我,他老实得很。” 那妇人喝道:“住嘴!你怎么知道他老实得很,你又不是他,焉知他的老实不是装出来的?再说他现在没用花言巧语骗你,难保以后就不会。这世上男人最善变,最靠不住。他今天不会骗你,说不定明天就骗你了。他今天跟你好,明天就又跟别人好了。” 林佩蓉听了这话,先时有点急躁。心中一个声音说道:“萧大哥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可是很快这个念头便开始动摇了。又想:“是啊。他今天没有骗我,难道明天也不会吗?说不定他明天就会了。就算明天不会,可后天呢?再往后呢?” 龙一刀忽然问道:“我说那漂亮老女人啊。照你说来,这世上就没一个男人是好人了吗?” 那妇人喝道:“好男人都死绝了。” 龙一刀呆了一呆,双手抱着头。用力扯着头发,口中喃喃念道:“好男人真的都死绝了吗?那些还活着的,都不是好男人了?不对,不对。还没有死绝,说不定是你没有碰到呢。” 那妇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道:“先是好的,早晚也会变坏。” 翁剥皮却接道:“我就从来没变坏过,反而越变越好,只是你不知道。你怎么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呢?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大家认识认识也好啊。” 那妇人听了这话,脸上微微红了红。随即双眼盯着翁剥皮,眼神中瞒着怒火。道:“我叫什么名字,你还不配问。” 龙一刀见翁剥皮被那妇人顶得哑口无言,心下大快,忽然哈哈一笑。 翁剥皮老脸一红,他被那妇人顶得无言以对,心下就有了三分火气,又听龙一刀从旁嘲笑,怒火交攻,暴跳如雷。忽然扯出长剑,向那妇人砍去。 刘笔惕使出判官笔,挥笔一格,将翁剥皮的长剑挑开。道:“翁老弟,恼羞成怒,未免有失身份。”又向他眨眨眼。低声道:“此人来得十分突兀,先摸摸她的底再作计较。” 翁剥皮才缓缓放下了长剑。道:“摸她的底?刘兄,那我受的气就白受了吗?” 刘笔惕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何必跟一介女流一般见识。”翁剥皮将剑收回剑鞘。朗然道:“不错,大丈夫何必跟妇人一般见识。”他这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像是生怕那中年妇人听不到似的。 那妇人却什么也没说,脸上一副惆然不快之态。 林佩蓉走向那妇人身后。轻声问道:“前辈,请你让让路,让我过去好吗?” 那妇人回过神来。道:“你为什么要过去,你想过去跟他说话吗?”说到这儿,向萧爻指了指。 林佩蓉只得点头承认。那妇人又道:“你站在这儿就不能跟他说话了吗?” 林佩蓉要在平时,早已动怒了。她与萧爻在醉香楼的八角亭里话别之后,早上与她的三名师姐一起离开了醉香楼。到了中途,她忽然想到曾答应过萧爻,要与萧爻同去秋暝居吃寿酒。 只要一想到萧爻,她的心事便随之而来了。她心中老是纠结着。虽然与她的三位师姐同行,可心思却时时想的是答应过萧爻的事。她心中想:“我说过要与萧大哥同去秋暝居的,但是现在却要食言而肥了。萧大哥得罪过于通海、屠大郎。而于通海和屠大郎又跟秋暝居有同门之谊。他一个人去秋暝居,等同于送羊肉入虎口。我答应过他,就该和他一起去的。就算我的武功很差劲,帮不到他什么忙。但我去了之后,我会从旁提醒他,叫他小心。倘若被秋暝居的人围攻,他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就提早撤走,好汉不吃眼前亏。萧大哥肯定会听我的,他见事不对,提早撤退,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林佩蓉一路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事,想着能在萧爻身旁提醒他,叫他保全性命。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再也不能阻止了。她假借解手为名,悄悄避开了三位师姐,就回头往醉香楼走去,去与萧爻汇合。 到了中途,却遇到了花添骄。明天是慕容扫北六十岁寿诞正期,慕容扫北这次遍请江湖豪杰,凡江湖中小有名望的人物都送了请帖,如此计算下来,受邀人数着实不少。他担心来人太多,酒不够喝。秋暝居近年来风头日盛,这次办六十岁寿宴,更须办得风光体面,轰动武林,好叫秋暝居在武林中大大出彩。要是因为酒水少了,令前来祝寿的江湖豪杰没喝痛快还算小事,倘若因此被别人背后说长道短,说‘秋暝居表面上架子很大,风光无限,但慕容扫北为人却极是吝啬,竟然连酒也舍不得让朋友们喝好’。只消被人说上这么一句,秋暝居数年来积攒的声威必定要大大受损。 慕容扫北为人极是精明,凡是别人想不周到的,他都提前想到。于是派遣花添骄去集市上添购酒水,以备不时之需。事有不巧,花添骄却碰到了林佩蓉。 在醉香楼中,花添骄搭讪林佩蓉,那次没得林佩蓉的好脸色。明知林佩蓉对自己并无好感,可花添骄这人心思绵长,尤其在对女子的事上,极具耐心。一次不成,那就再而三、三而四,总之只要心思想到了那一步,不怕迂回缠绕,必须要做到那一步才算甘心。他以前用这法子施加到别的女子身上,成功过,也尝到了甜头。这次遇到林佩蓉,自然而然的故技重施。 但林佩蓉心中所想的是萧爻,偏偏对花添骄极为反感。花添骄在街市上遇着林佩蓉,便馋着脸皮上前搭讪,林佩蓉这次仍然没什么好脸色。对花添骄态度冷漠,几乎不予理踩。 花添骄见林佩蓉落了单,机会不容错过,便要强来。他以前也曾这么做过,而且成功了,因此他十分有把握。 林佩蓉抽出长剑,与花添骄斗了起来。那时她隔醉香楼隔得很远,根本不能跑去找萧爻救助。况且落了单之后,她心中害怕,使出的剑招往往有气无力,剑招中的威力发挥不出来,斗了十多招,被花添骄一剑刺来,差点了划断了手臂。幸好花添骄并无伤她之意,故意使剑尖刺偏。只是想吓怕她,好迫使她就范。 越是这样,林佩蓉越是胆战心惊。她眼见斗不过,只得逃跑。慌不择路,在南京城中乱窜。花添骄心中料定中吃定她了,只要跟定她,等她跑到没了力气时,那机会就来了,因此只是一路尾追,并不急迫得手。 两人在南京城中兜圈子,这游戏就像猫捉老鼠,猫捉到老鼠后,一般不会一口吃掉。总是先将老鼠抓伤,令其行动不便,却要放老鼠逃跑,等老鼠跑出不远,又毫不费力地将它捉回来。再折磨一顿,直到老鼠精疲力尽,再无逃跑之力,猫才会吃掉老鼠。 林佩蓉心慌意乱,越跑越怕。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要桥上,她已精疲力尽。站住桥头,举剑横着花添骄。好在桥面狭窄,占了点地利,花添骄生怕林佩蓉心急之下跳河游水逃脱,并不敢攻得太急,只在旁边不断挑衅。 两人僵持了不大一会儿,那妇人却要过河。见到林佩蓉后,出手帮了林佩蓉。就抢到桥头,将花添骄隔离开来。说成隔离那是客气话,中间不可避免地与花添骄动了手。 恰在这时,龙一刀和翁剥皮比试轻功,赶到了那座木桥边。见桥头被那妇人占住了身位,过不了桥。正要出声叫那妇人让路,萧爻等人随后赶来。 林佩蓉看着那妇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崇仰之感,想起她刚才打退花添骄,使自己得以保全。虽被她无礼喝问,却一点也不着恼,反而心底涌现出被那妇人保护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竟是以前从未领略过的。只有在师傅吴秀英那里才偶尔感觉到,然而那妇人给自己的感觉却与师傅吴秀英相差甚远。面对那妇人时,竟比面对师傅吴秀英更觉可亲。 林佩蓉感觉到那妇人对自己意在保护,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却问道:“你为何要拦着我,不让我过去呢?” 那妇人反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过去呢?站在那里不好吗?” 林佩蓉道:“就是不好,我才要过去的。” 那妇人道:“我就要你站在那里,不好也得好。” 林佩蓉小嘴一噘。道:“你这人蛮不讲理,我讨厌你。” 那妇人又道:“讨厌我,也得听我的。” 林佩蓉道:“你干么要我听你的,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也不嫌管得太宽了?” 那妇人顿了一顿。道:“我管你那是为你好。” 林佩蓉道:“哼!我才不信呢。你要真是为我好,就让我过去,别霸占道路。还有跟我说话时,要客气点儿,强凶霸道的,我可不喜欢。” 那妇人听到这话,忽然双眼一亮。激动地说道:“你说我对你客气点儿?你就会喜欢我?” 林佩蓉被她激动的神色吓住了,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了?” 那妇人满脸慈爱之色,看着林佩蓉。道:“我没事,我好得很。” 林佩蓉见她面色慈祥,自从遇到她以来,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虽然那妇人身上处处透着怪异,但她对自己总是很好的,微微笑了笑。 那妇人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佩蓉道:“我叫林佩蓉。” 妇人喃喃念道:“林……林……佩蓉。佩……佩蓉……佩蓉……。”她脸上悠然神往,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众人很难从她脸上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林佩蓉心中好奇,心想:“她问了我的名字,出于礼貌,我也问问她叫什么名字?”问道:“前辈,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妇人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我叫唐雨溪。” 唐雨溪看着林佩蓉,时而满脸慈爱,时而又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 林佩蓉念道:“雨溪,你的名字很好听嘛。”忽然想到她是前辈,直接呼唤她的名字,似乎不大礼貌,好在她并没见怪。 那妇人又道:“你今年多大了?” 林佩蓉道:“我今年二十二岁?” 那妇人脸色一变。又道:“你哪月哪天的生日?” 林佩蓉道:“这个我不知道。” 那妇人道:“为什么不知道?” 林佩蓉道:“师傅没说。” 那妇人神色激动,急切地问道:“你师傅是谁?她为什么没给你说你的生日。” 林佩蓉见她总忍不住心情激动,不知她为何如此喜怒无常。道:“我师傅名叫吴秀英。其实她也不太清楚我具体的生日。”忽然叫道:“姓花的,你别跑!”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万花楼之行三 正当林佩蓉与唐雨溪闲谈之际,萧爻等人却全都注目这二人。花添骄慢慢挨到河边,想趁着众人不来注意时,悄悄溜走。林佩蓉正好瞧见,就叫了出来。 萧爻随即反应过来,转头看见了花添骄,猛喝一声,提气急跃,跨到花添骄左侧。左手一招擒拿手‘罗汉擒龙’,刷的一下,抓向花添骄的左肩。 花添骄喝道:“你少管闲事!”反手出剑,斜削萧爻手腕。 萧爻错步向旁边一让,见花添骄胸前出了漏洞。跟着使一招老梅报春,花添骄一剑刚刚劈落,没想萧爻变招竟来得如此快捷,脸上一惊,向后急退。唰的一声,举剑当胸横扫。以防萧爻连续袭击,应付不来。虽然没被萧爻的拳头击中,但已感受到萧爻拳上的呼呼风声。 萧爻攻了两拳,被花添骄避过。心中暗想:“爷爷传我梅花拳时,曾说过梅花拳乃是我神州大地最为古老的拳法之一,流传至今已不下三千年,创制这路拳法的祖师名叫东方离。自东方老祖以后,凡是学了这门拳法的才智之士,都对拳法加以修缮过。世世代代修缮下来,梅花拳法实已达到刚柔并济的境界。” “武学当中所说的刚柔并济,可万万小看不得。那是说武功招数亦刚亦柔,可刚可柔。《易经》中所谓刚者,实则阳也,柔者,与同阴也,一阴一阳之谓道。倘若按此理来解,刚柔并济的意思就是说,兼顾到了阴阳两极,动静相宜而又变化万端。‘刚柔并济’四字,实是学武之人毕生渴求到达的境界。” “梅花拳法形态优美,出招当如腊梅迎雪绽放,世人只知梅花傲寒,却如何能想到梅花绽放时,其间隐含的动静相宜的玄妙。收招则如雪花飘落,想那雪花飘落之姿,必是曼妙无方的。出招收招,一动一静,干脆利落,威猛大气。可我为何一直使不出这种招式呢?” 萧爻暗暗沉思了一下,花添骄与萧爻过了两招,见他侧头深思,犯了比武的大忌。 花添骄心中也甚是明白,以自己的武学修为,就是两个花添骄联合夹击也敌不过萧爻。萧爻与他对打,他明知不敌,不过不愿束手就擒,是在作困兽之斗。 困兽之斗虽然狼狈,好歹斗志尚在。就算最后逃不过一个死字,也死得光荣。束手就擒,那是伸出手等对方来绑,换句话说,就是伸出脖子等对方砍,毫无反抗意志。困兽犹斗比之束手就擒,可要光荣高大得多。 花添骄斗了两招,浑没想到萧爻会在中途停顿。两人对打便如两军交战,生死系于一线之间,只要稍微慢了一分,便即人头不保,实是片刻也耽搁不得。萧爻发了两招就停手不攻,这明摆着是给花添骄致胜之机。 见取胜之机就在眼前,花添骄如何肯放过,当即使出一招毒龙出洞。剑刃瑟瑟而鸣,猛地刺向萧爻的胸前。这一招是花添骄绝学之一,他以前使这招毒龙出洞攻击敌手时,往往十拿九稳。眼看即将用这招打败萧爻,花添骄心中的高兴实在难以言表,脸上已露出了狞笑。 眼看剑尖即将刺进萧爻的胸前,而萧爻浑若不觉,仍然在低头沉思。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这里众人当中,藏边四友是萧爻的故人。这四人的武功早在二十年前就是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他们眼看萧爻低着头,花添骄那一剑要在萧爻的身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可四人最初想的是让萧爻独自打败花添骄,他们四人年纪老迈,是不会出手以老欺少的,隔得很远。武功虽高,这时却根本来不及出手解救。 情势紧急,藏边四友同声大喊:“快快出手!”同时,四人都已摸出一枚铜钱,分别射向花添骄的双肩和两手的手腕。其用意也十分明显,那是要打落花添骄手中的剑。 林佩蓉焦急地叫道:“萧大哥小心!”她原先站在桥面中间,这时已走到桥头,就站在唐雨溪身后,满脸焦急关切之态。 唐雨溪却冷冷地说道:“他死他的,有什么大不了,你何必关心他?” 林佩蓉听到一个‘死’字,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勉强镇定。道:“你太无情了,最好是你去死。”林佩蓉心下焦急,却听唐雨溪冷言冷语的讥讽,对唐雨溪也就不再客套。她又怕又怒,眼圈发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雨溪却道:“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咒我去死?”虽在质问,但神色伤感,很是伤心。 林佩蓉见状,心中过意不去。道:“萧大哥不是不相干的人,是你先咒萧大哥死的。你不咒他,我不咒你。” 唐雨溪顿了一顿,怔怔地瞧着林佩蓉,忽然温柔地一笑。道:“好,我……听你的。” 林佩蓉见到她那温柔的微笑,心底涌起了一阵温暖。道:“这就对了。”忙又转头看去。 忽见萧爻慢慢地半转身子。花添骄手中长剑自萧爻身前刺过,离萧爻的衣服已不过一分。只要慢得半刻,花添骄的剑必定当胸穿过。这一下十分凶险,可又妙到毫巅。 萧爻心中暗想:“我要是不动,岂不是被他刺死了?动静相宜,总归是不能枉动,也不能一直不动的。” 花添骄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变为惊骇。眼看萧爻一直低头沉思,根本没抬眼看过。怎么能在死生之际忽然转身让开了呢?难道他的头上有眼睛? 嗤嗤嗤嗤的四声急响,藏边四友所发的四枚铜钱没击中花添骄,却从花添骄身边飞过。四人发射铜钱时,都运足了劲,钱币破风之声甚是响亮。 藏边四友这次虽然失手,但见萧爻巧妙避开,都禁不住高声喝彩。 刘笔惕道:“好功夫!” 乾大却道:“我要是与萧爻易地而处,不见得能想出如此妙绝的招式。” 苗春花道:“你也不必惭愧,所谓运用之妙在乎一心。萧爻刚才虽然是低着头的,但他心思却是在思索着如何才能取胜。心思不为外物所动,集中思索,这才想出了奇招。你要是能像他一样沉心思索,说不定也能想出奇妙招数。” 乾大道:“不错,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我一心一意想着要与你重修旧好,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如愿以偿。” 苗春花啐道:“跟你说武功,你七扯八拉,说到哪儿去了?”却觉得乾大所言实在很合实情。 那边,萧爻顺势打落花添骄的剑,扣下花添骄的命门。花添骄还想再挣扎,但长剑脱手,命门被扣,已无法再蹦跶。 花添骄怒道:“姓萧的。老子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我?” 萧爻封住花添骄身上要穴。林佩蓉从唐雨溪身后溜过去。道:“萧大哥,刚才差点儿吓死我了。” 萧爻道:“我以前一直没领会到梅花拳的精要所在。刚才临阵思索,所以延误了。” 见林佩蓉满脸关切之态,心中一动,握住林佩蓉的手,感到林佩蓉手心里在发着热。道:“林姑娘,害你操心,是我不好。你的手心为何这样烫呢?” 林佩蓉脸上有些羞涩,抽出手来。道:“我没事。萧大哥,你说你临阵思索?你领会到什么了?” 萧爻道:“功夫要决,在于动静相宜。” 林佩蓉道:“动静相宜?师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当林佩蓉走过桥头时,唐雨溪也就跟到了林佩蓉的身后。却问道:“你师傅还说过什么?她当真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吗?” 林佩蓉心下有些奇怪,已是第二次听她询问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待自己温柔胜过师傅。除了她有时表现得十分无情,因此恼怒之外,对她很有好感。道:“师傅没说过,我也没问过。生辰八字很重要的,前辈,等我回仙霞山,一定找师傅仔细问问,然后我再告诉你。” 唐雨溪道:“仙霞山,你师傅是在仙霞山吗?” 林佩蓉道:“是啊,我师傅一直在仙霞山,她很少出山的。不光是她,我也一直待在山上,这次有事才得出来。” 唐雨溪顿了顿。道:“那你回仙霞山时,让我陪你去吧,我很想去拜会你的师傅。” 林佩蓉沉吟道:“你要去也行。师傅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应该谈得来的。不过师傅喜欢清静,不爱跟人争执。你去的话,千万不能像对我一样对师傅。” 唐雨溪问道:“我对你怎么啦?” 林佩蓉道:“你高兴了,就对我温柔,不高兴了,就朝我生气,还会跟我争吵。师傅心性禅定,不喜欢争吵的,她要是觉得你喜怒无常,就不会跟你说话了,说不好撵你下山也是可能的,那你岂不尴尬?” 唐雨溪顿了一顿,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我听你吩咐,总不会也能惹恼你师傅吧?” 林佩蓉朝唐雨溪看了看。发觉唐雨溪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鬓边已有几屡白发,少说也有五十岁了。自从遇到以来,感觉她对自己整体很好,时时都在关心着自己,甚至到了以自己为中心的地步。林佩蓉少女心思,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奇特的经历,让她心中一时感到骄傲,一时又有些愁绪。 林佩蓉心下想道:“我也能经常惹恼师傅,你要是处处都听我的,说不好更容易惹恼师傅。”但想第一次有人肯如此信任,这些缺陷还是先不告诉她为妙,免得让她失望。道:“我最讨师傅喜欢了,你要是都听我吩咐,师傅自然会喜欢你。” 唐雨溪点了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仙霞山吧。” 林佩蓉一听这话,顿时大为愁苦。道:“我才刚刚下山,玩得正开心,干嘛要回山呢?” 转头向萧爻道:“我明天还要与萧大哥去秋暝居吃寿酒呢。现在叫我回山,实在比杀了我还难过。” 萧爻道:“林姑娘,我来的路上遇到你的三位师姐了,她们都在找你,担心得很。” 林佩蓉脸色微微一变。道:“那她们人呢?” 萧爻道:“她们和我一起来找你的,我先行一步,她们在后面,很快就要赶上来了。” 林佩蓉道:“你怎么不早说?” 萧爻心道:“不是现在才有机会与你说话吗?” 林佩蓉又道:“不能让她们知道我在这里。”她这话像对自己说的。 但萧爻与唐雨溪都同时问道:“为什么?” 林佩蓉也不管是谁问的。答道:“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又道:“她们要赶上来了,我得先避开她们。” 唐雨溪和萧爻又同时问道:“她们是你师姐,对你可好了,你为何要对她们避而不见呢?” 林佩蓉心下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萧爻与唐雨溪问自己的话都一模一样呢?她担心被三位师姐找到,惊惶地向大路上看了看,生怕那三人忽然出现。见大路上没人追来时,才放心下来。道:“她们找到我,就要我跟她们去崆峒山,我不想现在就去。再说她们管我管得紧,跟她们上路不好玩。哎哟!我得先避一避。” 萧爻问道:“你去哪里避呢?” 林佩蓉向四面看了看,四周一眼望尽,没什么可以遮掩之物。道:“萧大哥,你打算去哪里?” 萧爻道:“先去万花楼,明天再去秋暝居。” 林佩蓉道:“那我去万花楼等你。我的三位师姐赶上来时,你告诉她们,就说没碰到我,然后叫她们先去崆峒山,不用找我了。” 萧爻道:“你叫我撒谎啊?那不是把我带坏了。” 林佩蓉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心知萧爻心地正直,多半不愿帮怎么圆谎。道:“也不是撒谎,你是转述我的话,这就不是撒谎了,她们不会怪你的。萧大哥,你千万记住我说的。” 萧爻见林佩蓉一脸认真之态。若不答应,必要惹恼了她。道:“你放心,我一字不差地转告她们。” 林佩蓉见萧爻依从自己,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 她说要去万花楼,是因为听萧爻也说要去万花楼,才要去的。但她不熟地形,哪条路是去万花也不知道。嘴上虽说要走,但到底该往哪里走,心中没底。看着四周,甚是茫然。 唐雨溪似乎瞧破了林佩蓉的心思。温柔地道:“我认得去万花楼的路,你跟我走,我带你去那儿。” 林佩蓉正感到没主张,听她肯带路,正合心意。道:“你肯和我同去,那真是谢谢你了。” 唐雨溪道:“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感到见外得很。” 林佩蓉点了点头。道:“你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也觉得跟你客气起来,比较见外。虽然我们今天才相识的,但就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似的。” 唐雨溪道:“我们就应该直接点儿,太客气反而不好。” 林佩蓉嘻嘻一笑。道:“你这话很合我意。想不到你虽然比我老许多,但我和你也说得来,有时我觉得你比师傅还更关心我,真是奇怪。” 唐雨溪眼圈红了红,林佩蓉的话像是令她深受触动一般。 林佩蓉问道:“前辈,你怎么了?我说你老你不高兴吗?” 唐雨溪满脸慈爱地望着林陪蓉。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关心你,再不让你孤苦伶仃了。” 林佩蓉心下甚是怪异。怎么她知道我自小就孤苦伶仃呢?自从师傅收养了我,她一直待我很好,又有师姐们陪着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孤苦伶仃的。 两人说话之际,已过了那座独木桥。 萧爻眼望二人离去,见二人有时说话很投机,有时又显得特别陌生,也觉得有些奇怪。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万花楼之行四 刘笔惕问道:“萧爻,此人如何处理?”说完,向花添骄看了看。 萧爻扣下了花添骄,但花添骄确实并没得罪过自己。要如何处置,却甚感踌躇。道:“他得罪了李药香姑娘,让李姑娘来处理吧。” 刘笔惕问道:“那你要在此地等候李姑娘吗?” 萧爻道:“我正是这样想的。等李姑娘她们赶来,把此人交给了李姑娘后,我们再去万花楼。” 龙一刀问道:“不知那李姑娘轻功如何?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萧爻道:“李药香姑娘轻功如何,我不是太了解,不过她的医术是很高明的。” 龙一刀问道:“那么,你对她怎样呢?” 翁剥皮接道:“是啊,龙老弟是问你对那李姑娘有意思没有?他想给你做媒。” 龙一刀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给萧爻做媒呢?” 翁剥皮接道:“你问萧爻对李姑娘如何?那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只要萧爻有意思,你会不给他做媒?” 翁剥皮向乾大和苗春花看了看。又道:“这老的你都能搓成,年轻的更是不在话下了。说到做媒,你可是很最在行的。我很少夸人,今天夸奖你,那是你的荣幸了。” 原来苗春花和乾大这次暮年相恋,两人彼此有意倒是不假。但龙一刀和翁剥皮在旁鼓舞撮合,功劳也很是不小。 龙一刀道:“哼哼!我看是你想做媒吧?别忘了,我们比试轻功还没分出胜负。” 翁剥皮道:“还用比吗?大家都知道你轻功不如我,再比下去还是你输的,你何不早些认输?” 龙一刀道:“到底谁的轻功更高,要比过了才知道,光是嘴说了不算。不过你要是不敢比,我也不会勉强,你趁早认输是可以的。” 翁剥皮急道:“我会输给你?” 龙一刀冷笑不语。萧爻摇了摇头,但觉得这两人与泰岳四侠竟有些相似。 花添骄被萧爻封住了穴位后,心里一直在筹划着如何逃脱。他暗中运了几次力,想要冲破穴位,可都徒劳无功。他怒视着萧爻,心中想起了许多事。 花添骄暗想:“慕容师伯叫我出来添购酒水,可我都出来很久了,他们没见我回去,不知会怎么想?嗯,明天就是慕容师伯寿诞正期,我没赶回去,他必定很着急。不过慕容师伯应该会很愤怒,慕容师伯只会怪我耽搁了正事。最着急的人应该是慕容钥小师妹和师傅,他们多半会出来寻找我。” “慕容钥小师妹其实也生得十分漂亮,论姿容与那林佩蓉不相伯仲。但我对林佩蓉却充满了好奇,也许是因为太熟了,我对师妹反而没什么感觉。这次碰到林佩蓉,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哎,却被萧爻这小子破坏了。上次在李药香家,我与花师兄就要得手了,也是被萧爻这小子突然找上门去。这王八蛋一次次坏我好事,实在该杀。” “可他武功很高,内力很强,我又打不过他。跟他过招,我是没胜算的。哎!”花添骄怒视着萧爻,一时也无计可施。 他心中又想:“一会儿李药香那小姑娘就会上来,她会把我怎么样呢?那天在她家里,我把迷魂丹放进她碗里,她的外号叫作‘不死不救’,医术通神,可也没察觉到。她记着仇恨,这次来找我,多半不会有好事。要是把我折磨一顿,她消消气,倒没什么。可要是她将这事宣扬出去,我花添骄从此名声扫地。慕容师伯向来极爱名誉,他必定看不起我,师妹跟他父亲一样的脾气,也会看不起我,我在秋暝成也就呆不下去了。” “不过,那种事也关系到李药香的名声。她是女子,她敢当面说出我非礼她的事来吗?她比我更在乎清誉令名,相信她多半不敢说的。希望她只是将我折磨一顿,然后就放了我。” 花添骄虽然好色,但因想自身依靠秋暝居过多,又有师傅吴向高和师伯慕容扫北常常管制,尚存顾忌。这时左思右想,也没个主张。但他心中以为最好的,就是没遇到过萧爻,李药香爱上了自己,林佩蓉也爱上了自己,幸福绵绵。那可比现在成为阶下囚不知要好上几百倍。 萧爻向花添骄看了看,见他虽然被擒住,但丝毫不显慌张,也佩服他能做到淡定自若。 过得一会儿,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跟着李翠微、朱大成、李药香等人纷纷赶来。 萧爻与众人纷纷见过了礼。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呢?” 萧爻道:“我在这里遇到了这人,知道他与李神医有些事故,便把他扣下了。李神医,我把此人交给你了,全凭你处置。” 李药香刚上来,就看到了花添骄。她恼怒不已,扯出长剑。道:“恶贼,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杀了你!” 花添骄原只以为李药香只会对自己痛加折磨,没想到她竟一来就要杀死自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眼看李药香长剑刺到,他忽然矮下身子,跪到了地上,神色十分狼狈。 李药得一剑刺空,举剑又砍。花添骄手上脚上的穴位被封住,不能动弹。眼看李药香杀气腾腾,这一剑势必会要了自己的命,只得向李药香磕头求饶。道:“李姑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李药香手中长剑停了停。道:“你死有余辜,受死吧!”唰的一响,长剑砍向花添骄的脖子。 花添骄手脚不能动弹,眼看无法躲避,忽然向地下滚去,李药香一剑又刺了空。 花添骄趁机说道:“李药香小姐,那天我多喝了几杯,又见你生得国色天香,美若天仙。才一时起了非分之想,我是有错,但我最终并没有伤害到你,我罪不至死。你以行医救人济世,心地是很善良的。你要是这样杀了我,做了杀人刽子手,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内疚的。” 李药香呆了一呆,手上竟然有些软了。那一剑并没有再刺下去,旁观众人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静地瞧着李药香,这给李药得造成极大的压力。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恶贼对你做了那种坏事,你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了吗?你要是饶过了他,你的清白名誉也就完了。”想到一身清白差点毁在花添骄手上,她感到痛恨无比。 李药香狠狠地道:“恶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股恨意袭上心头,使她充满了力量。她举起长剑,猛地向花添骄的胸口上刺去。花添骄趟在地上,遍地打滚。总算他曾经练过地躺刀法,左躲右闪,避开了好几招杀招。 李药香攻得几招,没能伤到花添骄,她越打越来劲,手中长剑舞得如风车急转,一剑剑刺向花添骄的致命之处。 花添骄躺在地上打滚,李药香许多剑都刺空了。花添骄渐渐发觉李药香剑法粗糙,要是自己没被封住穴位,持剑与她相斗,不出二十招就可打败她。在地上滚来滚去,虽然十分狼狈,但没被李药香击中,一时侥幸至极。 李药香医术一流,当世无人可及,但武功甚是粗浅,只会些防身用的简单剑法。她所学剑法既是防身之用,攻击力度也就十分薄弱。加之她以行医为本业,又不喜欢与人打斗。长这么大,接触得最多的是病人,那些病人仰慕她神医之名,来求她医治,对她自是敬若天神。就算武功胜她十倍,也不敢挑战她,李药香因此绝少与人过招。 花添骄自小得名师传授武功,他所学的剑法又是当今武林中最上乘的剑术。花添骄又得以常常与人过招比武,打斗经验相当丰富。虽然手脚上的穴位已被封住,仍能躲开李药香攻击的剑招。 李药香攻了三十多招后,有些疲累,呼呼喘气,腮边香汗细细溢出,如一粒粒珍珠美玉似的。 花添骄躲避之际,一双眼睛从来没离开过李药香迷人的脸蛋。又道:“李姑娘,你要我为你死我也愿意。可是你太漂亮了,太让我着迷,我舍不得就这样死去,因为死了之后,我就看不到你了,你真的叫我好为难。” 李药香攻了三十多招,也没奏效。听花添骄仍然在胡说八道,急得不得了。她心中急躁,剑法立时乱了。将手中长剑乱砍乱刺,完全不成章法。 花添骄眼见李药香剑法凌乱,心知自己话影像了她的心情。又立即说道:“李姑娘,我告诉你,不光是我,任何男人见了你这绝世的容颜,都忍不住想要跟你好的。虽然我不该对你起非分之想,但那也是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啊。我那天也许冲动了一点,但要不是你的魅力迷住了我,我又怎会对你冲动呢?” 李药香一股恨意梗在心间,才要击杀花添骄。久攻不下,心绪焦躁,更加没什么主意了。她本来就心思单纯,不常说话。花添骄口才很好,一路花言巧语,极力争辩。李药香既反感花添骄,又且不善言辞,这时却答不上话。 萧爻道:“李姑娘,这恶贼甚是狡猾,你先停一停,让我来收拾他。如何?” 李药香所学的剑法本就十分有限,攻到这时,一路防身用的剑法已使完了,都是在重复使用同一路剑法。 花添骄是使剑行家,早已瞧出她剑法中的破绽。只是穴位被封,不能出手,否则李药香早已吃亏。 李药香自也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杀不死花添骄。再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心中早有停手之意。只是倘若一停手,不再击杀花添骄的话,又怕被人说自己有意放过花添骄,于名节有亏。因此就算杀不死花添骄,还是一直在杀着。听到萧爻出声提示,她只恨这提示来得晚了。 李花香道:“他该死至极,我不会放过他的。” 萧爻道:“我来帮你……帮帮你。”萧爻本来想说‘我来帮你杀他。’可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帮一人去杀另外一人,这事不算英雄好汉的行径,因此改口了。 李药香道:“你怎么帮我?” 萧爻道:“我再封住他几个穴位,你就能杀死他了。” 李药香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不早点封住他的穴位?害我白费了这许多力气,真是的。” 萧爻心道:“我封住花添骄手上脚上的穴位,让他无法动弹,以为你能杀死他了,哪想到你的武功竟会如此不济。这倒好,反而怪上我了。” 刘笔惕道:“萧爻,此人为何该杀?” 刘笔惕、龙一刀、翁剥皮等人在旁边看李药香举剑击杀花添骄,他们不知事情缘由。本想等李药香杀死了花添骄之后,再问她有什么仇怨,偏偏李药香一直杀不了花添骄,等不了就提前问。 龙一刀道:“是啊。这人做了什么事?” 萧爻道:“他……他。哎哟!这个不好说。” 龙一刀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花添骄道:“前辈,这事说起来确实很难。就连我也不好意思说,可是大丈夫敢作敢当也敢认。我既然都做了,那我就不怕向大家坦白。千错万错,是我对不起李姑娘。” 李药香听花添骄要将事情抖出来,忽然急了。她心中想:“这种事情怎么能公之于众呢?要我以后怎么见人?”喝道:“你不能说!” 花添骄道:“李姑娘,我要说的。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怎么能隐瞒我的罪恶呢?我一定要向你请罪,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花添骄再也不会躲了,就让你杀了我。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哎!人生在世,谁能躲过一死呢?但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上,也就不枉活了一场。” 李药香道:“不许你说!” 龙一刀问道:“他是怎么得罪你的,我们都想知道啊,你为什么不许他说呢?” 花添骄道:“前辈,请你不要再问李姑娘了。她心地善良,虽然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也不会让我说的,那是为了我好,可我对她太过着迷。” 龙一刀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李药香道:“不许你说!你住嘴!”她心中焦急万状,生怕花添骄一开口就说出有损名节的话来,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李药香心中砰砰乱跳,倘若花添骄将那天在李宅发生的事透露出来,便立即横剑自刎。 却听花添骄大声道:“我偷了李神医的药。” 李药香听到这话,脑袋里嗡的一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急弯,差点儿便要晕过去。但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稍稍舒了口气。 龙一刀问道:“你偷的是什么药,干嘛要偷她的药。” 花添骄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是李姑娘精心配制的续命金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本来李姑娘准备用那续命金丹去救治一位大善人的,可我不知道。我听李姑娘说那续命金丹能治百病,一时起了贪恋,就偷来吃了。李姑娘只配制出一粒来,被我吃了,那位大善人的病就一直拖延着。李姑娘给人治病,不管是哪种疑难杂症,总能手到病除,不出三天就把人治好了,才有神医之称。那位大善人却拖了两个多月没见好转,李姑娘因此恨我坏了她神医的名头,说要杀了我。” 花添骄一边诉说,一边看着李药香的脸色。李药香并没打岔,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花添骄分明是在撒谎。”她很想说花添骄撒谎。可若是那样做的话,就是在逼迫花添骄说出实情来,说出实情那就会损坏自己的名声。李药香心中挣扎着,到底是不是要当面揭穿这个事实。 龙一刀等人本来就不知道其间的事故,听了花添骄的话后,也就信以为真了。龙一刀道:“你这王八蛋,三观不正,居心不良,实在该杀。” 花添骄道:“我知道是我坏了李姑娘神医的名头,李姑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就放了我吧。我回到秋暝居以后,立即送五千两黄金到府上,作为赔偿,你用那点黄金,购买人参和药引子,重新配制续命金丹。你看这样行吗?” 李药香与花添骄的事,只有李药香、花添骄、药罐子和萧爻清楚。实情会损及到李药香的名声,李药香心中甚是委决不下。她心中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可又不愿如此便宜了花添骄。 李药香道:“我不知道。” 花添骄向萧爻说道:“这位兄台,李姑娘已答应让我走了,你还不解了我的穴?” 萧爻向李药香看了看。问道:“李姑娘,你要放过他吗?” 李药香心中烦乱已极。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花添骄又道:“萧少侠,你武功高强,以侠义为怀,是江湖上最出类拔萃的英雄豪杰,我很佩服的。但你要是仗着武艺高强就扣着我不放的话,就算不上英雄豪侠了。” 第三百八十章 万花楼之行五 萧爻虽十分聪明,可他生性不羁,不擅于处置这种事务。一时有些迷茫,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事。 花添骄又道:“我最敬佩的大英雄,你快放了我吧。” 萧爻向李药香看了看,见李药香没有任何表示。是不是要放了花添骄,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花添骄又道:“你这样扣着我,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萧爻,你妄称英雄,不是好汉。” 李药香忽然说道:“放他走吧,太烦人了。” 萧爻听花添骄喋喋不休,心中也感到几分不快。就说道:“好。”在花添骄身上点了几指,解了花添骄身上被封住的穴位。 李药香道:“你滚吧,今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花添骄道:“多谢神医,我花某人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各位,告辞。” 虽然都没人搭理花添骄,但花添骄仍然朝众拱了拱手,抱了个四方拳后,取道回秋暝居。 龙一刀说道:“嗡老弟,你要接着跟我比轻功吗?” 嗡剥皮道:“只要你不怕输,我当然也不怕赢。” 龙一刀眉头一皱。道:“我会怕输?” 嗡剥皮哈哈大笑。道:“我就最佩服你这不怕输的勇气。” 龙一刀呆了一呆,发觉上了当。道:“我会输给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嗡剥皮道:“太阳这样干,你有什么办法?”两人说话之时,都在观察对方。这时不约而同的朝大路上奔去。过了那座独木桥,便放开脚步,飞奔而前。 这次,刘笔惕、乾大、苗春花、公孙翼也都加入了比试的团队。几条黑影疏忽间去得很远。 给花添骄这么一耽搁,此时已是下午了。萧爻道:“各位,我赶去万花楼,你们要去哪里呢?” 这里众人当中,朱大成与李翠微以及仙霞派的本人都要去万花楼。萧爻这话是在问李药香和药罐子。 李药香这次出门,意在去秋暝居找花添骄问罪。但没想到途中就遇到了花添骄。待将花添骄降服了以后,没能杀了他。她心中感到有些失落,不知这种失落感因何而起。 药罐子道:“追问花添骄这事也过去了,哎!我们哪里也去不了,只有回李宅了。” 萧爻道:“前辈,你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不去江湖上闯荡闯荡吗?” 药罐子道:“我们以行医治病为业,这是万万丢不得的。江湖上也没什么新鲜,再说我们女流之辈,在江湖上闯荡多有不便。” 萧爻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见李药香垂首低眉,神色郁郁。问道:“李姑娘,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李药香心中一梗,这话当真说中了她的心事。她心中起伏不定,可又说不出这是为了什么,李药香怔了怔。道:“我……我很好。” 萧爻问道:“你回去医治病人时,可得小心些才好,别要又碰到花添骄这样的人。” 李药香点了点头,怔怔地瞧着萧爻,眼神中显得六神无主。 萧爻感到很奇怪。心道:“李姑娘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呢?”又道:“李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我们是好朋友,你尽管说。倘若我能帮到的,一定尽力帮你办到。” 李药香点了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道:“我……我没事,我很好。”她的眼神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悲哀的光芒。生怕被萧爻看到,忙又转过了头。 李药香转得极快,但萧爻的眼光何等锐利,已经察觉到了。萧爻走上向前去,转到李药香的身前,见李药香双手捂着头脸,举止怪异。 萧爻心中一沉。问道:“李小姐,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李药香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不让萧爻见到自己的面容。 萧爻大感诧异,心道:“李小姐的举动当真怪得很啊。从来没见她有过这样人举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萧爻茫然不解。站在当上,要想说些安慰李药香的话,可李药香又说‘很好’。既然‘很好’,那就不需要安慰。萧爻见到李药香这副情状,大为困惑。就这样离去的话,感觉不对。要说些什么又没话可说,就这样站在当地守着。 李翠微、朱大成一行却已缓缓走过独木桥,渐渐去得远了。药罐子却站在木桥边,看着河水慢慢地流淌。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过得有好一会儿,李药香忽然伸开手。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萧爻道:“你刚才举止有异,我担心你出事,不放心就这样走开。” 李药香‘哦’的回了一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她向四面看了看。见其他人都已走开了。问道:“他们都走了吗?” 萧爻道:“是啊,他们都走了。”萧爻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道:“李姑娘,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了吗?就算我帮不到你,但你说出来,总会痛快些的。”他心中想到,李药香心中准是有事。可如此直接过问一个女子的心事,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萧爻看李药香时,眼神中充满了几分迷惑,可又深情无限。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李药香道:“都说了,我没事。你干嘛老是问这个?” 萧爻怔了一怔。心道:“我实在找不到可以问的了。”忽然一惊。又想:“为什么我找不到可以问的事了呢?哎!李姑娘这样一个大好姑娘,医术又十分高明,她能有什么事呢?那我站在这里,岂不是很多余?” 李药香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萧爻心中又想:“我能有什么事呢?”道:“李姑娘,我没有帮你击杀花添骄,你怪不怪我?” 李药香沉吟了一刻。道:“不怪。当我第一眼见到花添骄的时候,真的很想杀了他。我举剑刺他,被他躲开了。我一连刺了他三十多招,都没刺中。那时候我心中在想,我真是没用,连一个被封住手脚的花添骄我都杀不了。” 萧爻道:“你专攻医术,学的是治病救人良方。杀人放火那是莽夫贼盗的所为,你一个千娇百媚的黄花姑娘,要是成了杀人狂魔,那才不正常呢。” 李药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一双柔美的眼睛里也闪出喜悦的光芒。道:“我才不是千娇百媚呢,你少拍马屁。” 萧爻道:“我才不是拍马屁呢。第一次在你家看到你的时候,我心中就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温柔俏丽的美人呢?多半是天下的哪位仙姑下凡吧。” 李药香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当我看到花添骄在地上垂死挣扎,又发觉自己武功很差,杀不了花添骄的时候,我其实已不想杀他了。” 萧爻道:“你简直是活菩萨,大善人。” 李药香向萧爻投了个温柔的眼神。道:“再后来,我觉得没能杀了花添骄,也不算坏事。哎!我现在再想,当真杀死花添骄的话,可能我真的会一辈子心里不安的。” 萧爻符合道:“那就对了。你心地善良,纵然偶尔会起杀念。但到最后,你还是恢复了善良的本色。” 李药香点头道:“你这话我倒是承认的。我见过许多病人,当他们生病的时候,生命垂危,大概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不停地痛苦地哀叫。可当他们完全康复的时候,就会产生很多的念头,踌躇满志却又无从下手。我想我们活在这世上,也会产生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那些念头有对我们好的,也有会害了我们的,当时却无法分辨,或者没有仔细分辨。只有经历过了,才会开始慢慢地总结,然后甄别出哪些是善念,哪些是恶念。” 萧爻应了一声。道:“你最后选择放过花添骄,这就是善念了。” 李药香却道:“萧公子,你当真以为我那样做是善举吗?” 萧爻道:“我认定是的,毫无疑问。” 李药香摇了摇头,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萧爻微觉奇怪。心道:“她为何要否定自己的善良?” 却听李药香说道:“在我们看来,我那样做是善良的。可是在旁人看来,却不一定了。我放过了花添骄,旁人会以为我没有底线,竟然放过一个曾经意图坑害自己的人。” 萧爻道:“旁人怎么看,又何必去在意呢?” 李药香又摇了摇头。道:“我们就活在别人的眼里,怎么能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萧爻道:“我们本来就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更无须在意旁人的评判的。” 李药香道:“你那样想可就不对了。只要是别人对我们有了评判,不管好不好的,丝丝缕缕都关系着我们,不能不去在意。” 萧爻怔了怔。心想:“太过在意别人的评判,那会变成什么样呢?”道:“那也太麻烦了。” 李药香道:“人活着就是一场麻烦。要么是你麻烦别人,或者就是被麻烦。” 萧爻挠了挠头。道:“李姑娘,你今天说的话好深奥。” 李药香道:“人活着不是应该有点内涵吗?” 萧爻道:“照你这样说,我的内涵就很少了。” 李药香笑了笑。道:“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也该上路了。” 萧爻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李药香道:“我的事办完了,我也不适合闯荡江湖。萧公子,前程珍重。” 萧爻心中有些不舍,但已无可奈何。道:“你也保重。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去府上拜望。” 李药香敛衽行了一礼,就此拜别。 萧爻眼看着李药香与药罐子越走越远,两道身影终于在天幕之下消失不见。这才寻路追赶众人,他一路上回思着与李药香相处的经过。一会儿赞叹李药香医术高明,乃是医术名家的传人,一会儿觉得李药香貌美如花,在自己所熟识的女子当中,不比任何一人差。但总觉得李药香仿佛是因为隐居避世的缘故,偏安于镇江边上,对江湖世事所知不多。个性清高,不可接近。 萧爻在路上行了一段。穿过了几条大街,过了一会儿,便赶上了藏边四友。遥遥望见前方横列着一条大河。此时正当黄昏,只见大河两岸泊着数十只乌篷船。岸边游人如织,大河里船只往来穿梭。嬉戏欢悦之声时时可闻,打闹逗趣之人随处可见。公子王孙卖笑,粉头歌姬堆欢。 见到这等奢靡无比的景象,竟连龙一刀和翁剥皮都停止了斗嘴。沿着河岸边上走着,一路上人流如注,比肩接背。萧爻心中想:“哪里才是万花楼呢?” 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寻找万花楼的所在。却听刘笔惕忽然说道:“这里便是秦淮河,白天时候并不如何热闹。每当入夜,游人们便全都聚在这儿。游戏取笑,推杯换盏。二十多年前我曾来过此地,今日故地重游,这风气与当年无异。秦淮河还是那条秦淮河,只是啊,两岸风物,所见之人,早已不是旧是相识了。真是江山依旧,人事已非。” 乾大说道:“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沧海桑田,早已物换星移。岁月如流,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刘兄啊,你也不必太多感慨,咱们找只清静点的小船,痛饮一番。” 刘笔惕道:“人世间物换星移,沧海横流。可叹,可叹!想当年我科考不中,流落此地。郁闷不得志,有家不能回,报国无门。我在河中雇了一艘船,一连住了两个多月,身上的盘缠用尽了,衣服破了,裤子烂了,鞋也没了。那时真想跳进这秦淮河中,了此一生。” 萧爻问道:“前辈,那你是怎样转运的呢?” 刘笔惕道:“转什么运,我这一生运道不佳。当年没有跳河自尽,全是因为遇到了一位女子。” 萧爻问道:“是你的恋人吗?” 刘笔惕叹了口气。道:“哎!人生何处知相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我跟她有缘无分,就如飞鸿和雪。虽然路过留痕,终究红尘清浅,那叫无可奈何。今天来到此地,忽然想起了她,真是感慨万千。” 萧爻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刘笔惕道:“故人已随流水去,何必追根问到底。总之有那么一位女子,在我最低落的时候,给我饭吃,让我活了下来,鼓舞我,让我放弃了轻生之想。红颜薄命,虽然她已去世,我永生忘不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万花楼之行六 萧爻心道:“刘前辈不想说出那女子的名字,定是把对她的思念永远珍藏在心中了,可见他用情至深。” 这时候,却有一身穿酒红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手里抱着一把琵琶,走路时姿态翩跹,分外妖娆。问道:“公子何以闷闷不乐,愿听小曲解闷吗?” 萧爻抬着一看,见那女子面若春桃,眉毛轻佻,酥胸半露,玉臂招风。腰如流纨束,口如含朱丹,双眼中放出勾人魂魄的电光。 萧爻生平从未见过此等风骚的女子。见那女子粉面含春,嬉笑盈盈,天然一段妩媚尽在眉梢,和她对望一眼,禁不住脸上一热,径从那女子身旁走过。 刚走出两步,那女子又追了上来,拦在萧爻身前。萧爻走得急了,竟差点与她撞个满怀。萧爻暗叫糟糕,不想那女子将身子径往萧爻身上挨过来,萧爻忙向后退让。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窜入萧爻鼻中,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公子如此急行,是惦念家中娇妻美眷吗?” 萧爻支吾道:“不……不是。” 那女子又道:“那公子听支小曲再走吧。” 萧爻道:“不听。” 那女子道:“公子长得英俊潇洒,这俊俏的模样可真招人喜欢,偏偏如此脸薄。公子,就赏脸听一支,你还会害羞吗?” 萧爻道:“也不是。” 人潮涌动,萧爻与那女子说了这么几句话,其他人却已走得远了,李翠微从人群中走过来。见那女子无故缠着萧爻。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向李翠微瞄了一眼,见李翠微面色不善,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啧啧赞道:“好标致的美人。”又向萧爻说道:“公子来秦淮河,还带着尊夫人一起来吗?这也太离谱了吧。” 豁的一声,李翠微已抽出长剑,双眉倒竖,剑尖指着那女子。道:“你再乱嚼舌根,我就割掉你舌头。”那女子尖叫了一声,被吓得不轻。 萧爻忙道:“李姑娘,别生气,都是误会。” 萧爻抓着李翠微剑柄,慢慢地帮她收回了长剑。 萧爻又向那女子说道:“这位李姑娘冰清玉洁,可不是我的夫人,你别乱说。” 那女子见有萧爻为她挡着,顿时来了胆气。却道:“哦。原来不是你的夫人,那她凭什么管着你,不让你听曲?” 李翠微刚刚收起了长剑,听到这话,立即又抽了出来。唰的一剑,直刺那女子的脸颊。那女子没想到李翠微出手如此迅捷,说刺就刺。她吓慌之下,竟不知退避。待那剑尖将要刺到脸上时,才反应过来。她双手乱挠,要去抓李翠微手中的剑,但幸好她手中抱着一把琵琶。双手挥出时,正好将那琵琶挡住了李翠微的长剑。 若不是她手中有那把琵琶,这么举手迎来,只怕那双手顿时就被李翠微削平。 只听得铮铮铮铮的响了一阵。琴弦断裂,一把琵琶顿时断为两截,李翠微举剑又刺。 从那女子刚才举琵琶格挡的那一下中,萧爻瞧出她不会武功。李翠微以利剑刺击,只怕要将那女子劈为两半。 萧爻忙出手,两指一夹,运劲一吸。李翠微手中长剑偏离了方位。被萧爻夹在两指中。 李翠微用力扯剑,但萧爻的手就像一只铁钳,根本别想移动分毫。李翠微心中想:“你竟然帮着她来对付我,这也太气人了。”李翠微气得脸色发白。却将手中长剑放开。冷冷地道:“你想要我的剑,那你尽管拿去好了。你拿着我的剑,帮她杀我。”将手一放,转头便走。 萧爻忙道:“李姑娘,你怎么啦?”暗想:“奇怪,我怎么得罪她了?”萧爻转过剑柄,正要追上去,找李翠微解释清楚。那红衣女子却一把抓住萧爻。哭道:“你还我的琵琶来。你们合伙弄断我的琵琶,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要你照价赔偿。”她一面说,一面流着眼泪。 萧爻只感到头都大了。才得罪了李翠微,又被那身穿红衣的女子缠上。当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萧爻道:“你先放开我。” 那女子道:“我不放,我一放开你就溜了。你弄坏了我的琵琶,我岂能放你走?快赔我钱。你不赔钱,我就一直抓着你不放。” 萧爻道:“你这是跟我耍赖啊?” 那女子冷笑道:“哼!你说耍赖就耍赖,死活要你赔钱。” 萧爻顿了顿,雅不愿多所纠缠。道:“好,你要多少?我赔你。”忽然只觉得手指间一松,手中长剑已被人夺去。 萧爻转头一看,见李翠微又回来了。李翠微举起长剑对着那女子的手,作势从空中砍落。冷冷地道:“你再不放开,我就砍断你的手。我数一二三就砍,你自己说,要钱还是要命?一。” 那女子见到李翠微,知道李翠微不像萧爻这样好骗,心中有些虚了。但嘴上仍不肯改口,装得很强硬。道:“没有王法了,没有天理了。你行凶作恶,来杀我吧,我是个苦命人。你来杀死我,你来解脱我。我今天死在你手里,到了阎罗殿前,我才好将我的冤屈向阎罗王诉一诉。” 那女子越说越激烈,竟将自己的脖子向那利剑上送去。李翠微本来只想吓她一吓,那女子却要自己找死。 李翠微本来没想过要杀她,见她自动将脖子迎上前来,倒被吓了一跳,慌忙把剑收回。 那女子见李翠微回收了剑,作了退让,越发泼辣起来。萧爻从未碰到过这等场面,无可如何。凭他的武功修为,倘若要走,那女子根本拦不住。萧爻挠了挠后脑勺。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那女子吵吵嚷嚷,不依不饶。 三人正没理会时,龙一刀已走了过来。龙一刀先时已走开了的,见萧爻没跟上,他就倒回河岸边来。龙一刀喝问道:“萧爻,这是怎么回事?” 萧爻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龙一刀静静聆听着,并不插话。这边一耽搁,刘笔惕、翁剥皮等人全都走过来了。也有不少旁观之人留下来观看的。那些人见那女子揪住萧爻不放,又哭又闹,都当作寻常情侣吵架,又都微笑着走开了。 萧爻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却道:“你们逞凶作恶,快陪我的琵琶来。我从小吃苦,长大后好几次差点儿饿死街头。占得幼年时曾学过几首曲子,全靠这把琵琶弹揍曲子,得点赏钱勉强度日。你们打烂我的琵琶,就如踹了我的饭碗。快赔钱,快赔钱。” 刘笔惕叹了口气。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显出一股警惕的神色。道:“你想打探我的根底吗?没门。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你们今天要是不赔我琵琶。我一定告到官府,将你们统统抓去蹲监狱。到那时大刑伺候,不叫你们皮开肉绽才怪。” 刘笔惕道:“你放心,我们等均是江湖义士,既然弄坏了你的琵琶,一定照价赔偿。”刘笔惕自身边摸出一把散碎银两,约有二十两。又道:“我身边没多带银两,哪位兄弟再补一点。” 萧爻摸出些碎银,乾大也拿一些,总共凑了将近五十两银子,递给那女子。 那女子双眼转了转,打量着众人,像是不敢接。 刘笔惕道:“姑娘莫怕。这些银子是我们赔偿你的,你就收下吧。要是不够,我们再凑凑。” 那女子问道:“你们当真会那样好心?真是赔偿我的?” 刘笔惕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女子道:“我不是大丈夫,也不懂什么叫作驷马难追。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又长得老实。我问你,你们当真不会将银子收回去?” 刘笔惕头一回听到别人说自己长得老实。先是一怔,随即也就坦然了。点头道:“绝不会收回来的,你放心收下吧。你拿着这些银子,就回家去吧。回去做点小生意,糊口度日,将来找个可靠的人家,别再来人前卖唱,以有用之身,行此无益之事。” 那女子道:“你这人说话好像很有道理,这些话都是我以前没听到过的,不过你说得太假了。” 刘笔惕道:“怎么就说得假了?” 那女子道:“拿你赔的这点钱做生意,怎么做啊?糊口都难,更别说能发财了。” 刘笔惕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想发财吗?” 那女子眨了眨眼。道:“谁不想发财啊?” 刘笔惕怔了怔。问道:“那你想怎样发财呢?” 那女子脸上又显出一副谨慎的神色。道:“你想套出我的发财之道,我能上你的当吗?老人家,发财这种好事,是不可对人言的。你看从古至今,哪个发了财的人肯将他的发财之道告诉别人。要是发财的人将他的发财之道都告诉了别人,那岂不是人人都可发财?倘若每个人都跟着那个发了大财的人做同样的事,那就是说人人都能发大财,那这世上还有谁肯做穷人呢?不可能的。” 刘笔惕道:“我们也不想发财,只是好奇就问一问。” 那女子道:“不管你是真的好奇,还是想套路我,我是绝对不能够跟你们说的。” 刘笔惕叹了口气。道:“那你为何要来秦淮河唱曲呢?难道你以为唱曲能发财吗?” 那女子道:“首先,你要明白,我来秦淮河唱曲是迫于无奈。然后,我就只唱曲。至于能不能发财,那得看运气。” 龙一刀忍不住插嘴道:“发财要看运气吗?” 那女子说道:“当然要看运气,能发财的运气叫作财运。” 翁剥皮问道:“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那女子这时已接过银子。她将银子掂了掂,份量沉重,颇为满意。道:“本来我是没必要告诉你们这些的。但看在你们赔偿我的银子还算够数的份上,多跟你们透露点也无妨。我十四岁来秦淮河,到今年已经来了十年了。” 龙一刀惊讶地问道:“你来这里十年了?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那女子向龙一刀白了一眼,好像是在说,龙一刀问的话很白痴。但她仍然解释道:“起初的时候,我在万花楼做长工。” 萧爻听到万花楼三字,全身一震。问道:“你在万花楼做工?你是说真的?” 那女子没想到萧爻反应这么大,见萧爻两眼鼓得圆圆的,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嗫喏道:“我在万花楼做工怎么了?” 萧爻道:“没什么,那你一定知道万花楼的所在了?” 那女子道:“我当然知道啊。”她见萧爻的反应不再过于激烈,暗暗嘘了口气。道:“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人。” 萧爻慢慢回过神来。道:“不好意思,刚才没吓着你吧。” 那女子轻轻捶了捶胸口,缓一缓惊讶激动的心情。又道:“我赛金花好歹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难道是白混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能轻易被你吓到。亏你长得一表人才,问的问题却这么傻。” 萧爻耐心听她说出万花楼的位置,也不理会她的自卖自夸。问道:“那你一定知道万花楼在哪里了。” 赛金花道:“秦淮河岸边的东西,还有我不知道的吗?都说了,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你不相信?” 萧爻只得耐心说道:“相信。你快说说万花楼在哪里?” 赛金花道:“要说万花楼,我想没有谁比我更熟悉的了。我在万花楼住了七年,三年前刚从那儿搬出来。不是我吹虚,现在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万花楼。你们信不信?要是不信,我敢跟你打赌。” 萧爻急着去万花楼,因为那里是萧爻的父亲萧中泰遇害的地方,从那里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没想到赛金花废话太多,跟她说了好半天,硬是没说到重点。但赛金花是一名女子,再说自己问路,虽然对她废话较多很是不满,也不便发作。 赛金花道:“我们来打赌,我要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万花楼,你们输我多少银子。” 朱大成忍不住说道:“跟你问个路,你还想打赌赚钱,你想钱想疯了吧。” 赛金花白了朱大成一眼。道:“我靠指路赚钱,没偷没抢,有什么不对吗?你要是怕输,可以不赌啊。” 朱大成被她呛了一顿,狠狠地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赛金花见众人都不接话,自己一个说下去,也觉得无聊。这才向西边指了批。说道:“喏,看到没有。离此三里半,有一座碉楼,那就是了。”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了三里外搭建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楼层高耸,灯火辉煌,整个秦淮河就算那碉楼最为惹眼。 萧爻等人沿着河岸往那座阁楼走去,要是早些知道万花楼如此明显,又能这样轻易找到,又何须问赛金花,跟她纠缠这么半天,众人都觉得上了个大当。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万花楼的老板 一行人沿着秦淮河岸边走。此时人筹众广,来秦淮河游玩的人越来越多。东一簇,西一堆。通常四五个男子伴着两三名姑娘。或在柳树下,或聚在船只里,有的饮酒听曲,有的喁喁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一路上香味熏人欲醉,仿佛空气中也全是胭脂水粉。一行从人群里穿过,走了约近三里地时,来到赛金花所指的那座阁楼之前。 萧爻放眼望去,见那碉楼背负青山,面向秦淮河,楼下河中泊着各种船只。楼高三层,十分壮大,四周早已被人挤得满满的,几乎不留一点空隙。 刘笔惕道:“此地鱼龙混杂,各色人物都有,大家多加留意,一会儿进去后,就都挨在一处,不要走分散了。”众人点头称是。 李翠微与仙霞派三名女子向来清静闲适,来到万花楼这样吵杂的地方,便觉多有不适,四人商议留在外面等候,苗春花也同意留在外面。朱大成心恋李翠微,也不想进去。六人行到大楼旁边的一座亭子里。苗春花道:“不要走远了,就在这里等他们吧。”都亭子里坐了下来。 仙霞派的三名女子本来是来寻找林佩蓉的,但这时人群太多,她们自重身份,也就没去万花楼里了。 萧爻与藏边四友、公孙翼六人慢慢挤到万花楼大门前,早有一位身材妖娆的中年妇女迎上前来,满脸堆笑。问道:“六位客官远来辛苦,请进,请进。” 那妇人见这一伙人数众多,当作是肥鱼,以为可以大宰一笔。因此专门招呼六人,别的单身客人就交给其他人招呼。 萧爻皱了皱眉。心想:“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万花楼早已换了片天地。我来这里只怕也打探不了什么讯息。”眼见游人众多,又都来自三山五岳,不由得小心起来。萧爻暗觉得自己对万花楼中的老板根本不认识,来也白来了。但既然都来了,好歹进去瞧个究竟。 萧爻颇觉愁闷,眼见在万花楼进出的人大多醉态翩翩,看上去不太正经。心想:“这万花楼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万花楼那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心下一亮。暗叫:“喔唷!万花楼万花楼。万是多的意思,鲜花通常指代美人。那万花楼的意思就是众多美人聚集之地了。那她们聚在这儿做些什么呢?” 六人顺着那中年妇人的指引走进万花楼一楼的大厅中。刚一进屋,西边一排长座上便有五六名年轻美貌的女子迎过来。一个个穿着暴露,粉面含春,打扮得十分妖冶。 中年妇人指着那六名年轻姑娘。说道:“这是我们万花楼最出色的姐姐,她们每个人不但温柔乖觉,更能体贴入情。各位大哥远来辛苦,就让这六位姐姐陪一陪。” 刘笔惕道:“先来两角酒尝尝。有什么拿手菜,也弄个七八盘来。”乾大便摸出一锭黄金,扔给那中年妇人,找个偏角坐入座。 那中年妇人见到黄金,双眼直发亮。更加确信今天是钓着肥鱼、撞上财神爷了。她接过黄金,笑道:“闻琴、和棋、观书、入画、占诗、带月。你们好好服侍这六位大老爷。”说完向那六名年轻女子眨了眨眼。 刘笔惕听了那六名女子的名字分别有‘琴、棋、书、画、诗、月’。顿觉愕然,感到不解的是,她们的名字里为何要带上如此风雅的字眼。但随即一想,顿时了然。来这种地方,最好不要用真名。那什么闻琴、带月等等,都是她们杜撰出来的假名。 那六名年轻女子随着六人来到桌前,不住嘘寒问暖。名叫闻琴的女子斟了一杯酒,轻轻递到龙一刀的嘴巴前。笑语盈盈地道:“老爷,请喝酒。”身子便如软了一般,也就靠在了龙一刀的身上。 龙一刀颇感烦闷,抢过酒杯,将闻琴一掀。闻琴瘦骨伶仃,哪里搁得住龙一刀用力一掀,顿时摔到角落里去,哭叫起来。 龙一刀朝另外五名女子喝道:“都滚到一边去,不要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 那五名女子见有闻琴之事,哪里还敢惹他,慌忙跳回西首边角落里。嘴里不住说道:“这都是什么人?来万花楼不让陪酒,真是一群蠢货。”有的也道:“不是男人。”“不让陪就不陪,省了多少事。” 龙一刀高声道:“他娘的,这鬼地方就是女人多,叽叽喳喳,烦得要死,这回可安心喝杯酒了。”说完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龙一刀咂咂嘴,吐了口酒气。又道:“这酒味道不错,再来一杯。各位兄弟,你们也喝啊。都愁眉苦脸的作什么?” 萧爻自从来到万花楼以后,便觉心事繁多,也无心喝酒。他暗暗绸缪:“这万花楼的老板是谁呢?当日在丁家村听李月红阿姨说过,万花楼的老板为人极好,收留了李月红,李月红阿姨与这里的老板关系必然很好。那么,这里的老板也许能知道当年的事。” 萧爻想了想,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先前迎接他们六人的那位中年妇人这时笑着迎来。一看闻琴等六位年轻女子被冷落到一边,忙问是何缘由。她将闻琴等人责备了一顿,随即走过来陪罪。 萧爻问道:“请问你们老板在哪里?我要找老板。” 那中年妇人向萧爻瞧了瞧,像看怪物似的瞧了好半晌。萧爻道:“万花楼没有老板吗?” 那中年妇人说道:“公子啊,你才多大啊。你竟然要找我们老板,我是怕你吃不起那亏。” 萧爻道:“吃什么亏?” 那中年妇人说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萧爻道:“我装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你年纪轻轻,生得仪表堂堂,天下间年轻美貌的姑娘多得是,你为何要找我们老板,这味口也忒重了点。” 萧爻皱着眉头,心想:“她胡说什么,我又何必跟她纠缠啰嗦。”道:“不管怎样,你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我有话跟他说。” 那中年妇人又道:“哎!我们老板都那样老了,你又如此年轻。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她?又有什么好话说的。” 萧爻道:“我找他有事。” 乾大喝了几杯,走上前来,从身上摸出一锭黄金,交给寻中年妇人。道:“麻烦你带路,我们去找你老板。” 那中年妇人假意逊谢了一番,说什么不好意思的话,但黄金却是收下了的。这才说道:“我们老板早年的时候,也做生意的。但十多年前就已收手不干了,也不知她肯不肯,我去帮你们问问。” 萧爻还不知做生意那是什么暗语。但乾大忙说道:“我们不做生意,就是有一件事,要请问你们老板。你叫她来,或者我们去找她也行。” 那中年妇人眉头一皱。奇怪地问道:“你们不做生意,又怎么会来万花楼?” 乾大道:“你不用多问,总之你叫你们老板来,我们自有事情询问,其他事你问了也白问。” 那中年妇人终归是接了乾大的黄金,不好拒绝他的请求。道:“那我跑一趟。能不能请下老板来,我可不敢保证。” 乾大道:“你把话带到,不能请来你们老板,我们也不怪你。”中年妇人得了这话,转身向里间走去。 乾大向萧爻招招手。低声道:“这人不可信,咱们悄悄跟上去。” 萧爻道:“我正有此意。”疏忽一闪,萧爻跟着那中年妇人走进里间。藏边四友、公孙翼就跟在萧爻身后。一起朝大厅中间的一道屏风里穿过去。 萧爻刚穿过屏风,来到一座花园里。就见那中年妇人不停地抚摸着手听黄金。甚至还听到她嘻嘻哈哈的笑声,十分得意。又听她说:“几个蛮子像是外地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白白送了我这么多黄金。哎!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幸好来了这六个蛮子,不趁机敲敲竹杠,发点小财,老天也看不下去。” 那中年妇人又道:“让我去给老板报信,我要不要真去报信呢?不成,我若是就这样去给他们报了信,那的就没了利用价值了,这不是自断财路吗?傻瓜才会这么做。” 那中年妇人忽然转身看来,要看看身后有人追上来没。萧爻双眼盯着她,见她身子一动,立刻警觉。倏然一闪,闪到一座假山后面,躲了起来。那妇人没能发现萧爻,这才又放心走去。 萧爻心道:“原来她故意拖延,要想多捞黄金。幸好乾大前辈识破了她的心思,料得她不会好心传信。叫我们跟了上来,我若是不跟上来,又怎知她居心如此可恨呢。哎!这人没多大的武功,原本做不了什么坏事,但她假意传信,却是趁机敲竹杠敛财。此人心机深重,倒也不一般。” 当下也不揭破,悄悄跟在那中年妇人的身后。再转过一块花园,见前面有一扇大铁门。 那中年妇人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找出一把特别长的,插入铜锁,用力一搅,大门扎扎地开了。 萧爻放眼望去,只见那大门里舒舒落落地散布着十数间房屋。均小巧别致,古朴而不失典雅。此地风景清幽,静怡雅致。与万花楼四周的喧嚣热闹,人潮涌动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萧爻心道:“万花楼的老板真会享受,他开了一家喧哗无比的店铺,自己却住在这样幽静养生的好地方。”但又隐隐觉得这老板心地不正。叫别人在万花楼挥霍吵闹,他赚了钱,却躲在安静的地方享清福。这等用心,实在说不上仁义。 那中年妇人刚打开铁门,向左行了数步。萧爻侧身望去,只见左边一间雅阁里亮着油灯。中年妇人在那雅阁之前停了下来。只听雅阁里一个声音说道:“吴丛芳,你来干什么?”声音略显苍老,但却是个女人的声音。萧爻一呆:“万花楼的老板竟是女人吗?”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不信。 萧爻嘘了口气,望着那中年妇人的背。心道:“原来她的名字叫作吴丛芳,这必是真名了。绝不会是闻琴、和棋那些用来糊弄人的假名字。” 只听吴丛芳说道:“回老板,我来给老板报告一件事。” 吴丛芳没听到老板的说话声,又接着说道:“今天碰到六个从外地来的蛮子。他们像是江湖中的,有人拿刀,有人拿剑。出手阔绰,但就是不要人陪。我先前叫闻琴她们六人陪那六个蛮子喝酒,以便趁机下点儿迷魂药。可那六个蛮子不知是格外警觉,还是真不寂寞,竟然将闻琴她们推开了。” 萧爻心道:“原来这人真是不怀好意,幸亏我们没喝她的酒。哎哟,龙前辈喝过一杯,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有没有被迷倒?”但眼下询问老板要紧,只得将这事记在心头,待会儿再找吴丛芳算账。 屋子里老板沉沉地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说道:“这几年万花楼的生意我都是交给你们做的。我选择退隐,也实在是不想做了。这一清静下来,我总会想起以前的事。” 吴丛芳道:“老板青春正盛,至少还能再做十年。现在收山,确实早了点。老板是那种激进之人,清闲不得。” 那老板说道:“什么青春正盛,哎!我这么数来数去,发觉青春真的少得可怜。如花如梦的岁月也就那么几年,转眼间就老了。这些年来,我们也赚了不少。以前遇到肥鱼,就想痛宰一顿。那些来我们万花楼消遣过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不管是官家老爷,还是江洋大盗。他们的钱来得十分容易,也就不会珍惜。我们赚那种人的钱,没觉得有丝毫的内疚,良心上也过得去。但要是碰着一般的秀才,穷困的书生,最好别动他的。还有一种江湖侠士,他们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这种人最难见到,他们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与你素不相识,但只要得知你有难,他们就会仗义援助。倘若你遇到这种人时,也不要碰他们的。” 吴丛芳唯唯诺诺地道:“老板,你心热天下义士好汉,这脾气许多年来没变过,那六个蛮子的事,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去请他们来,与你见一见,也许他们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萧爻听了万花楼的老板的话后,隐隐觉得万花楼的老板虽是女子,却有一股英豪气概,当即跃到中庭。朗然道:“老板若肯赏脸赐见,那真是求之不得了。我们不请自来,冒昧之处尚请见谅。”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万花楼的老板二 吴丛芳听到萧爻的说话声,吃了一惊,满脸讶异之色,看着萧爻。道:“你……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萧爻心想既已找到万花楼的老板,跟踪吴丛芳之事也就不必隐瞒,淡淡地一笑。道:“要不是有你带路,我只怕不会这么快找到老板。” 吴丛芳恍然若失,答应过乾大来找老板传信,但并没有真正应约。本想借此机会宰一笔,如此一来,发财之想算是泡汤了。吴丛芳厉声道:“你跟踪我?” 萧爻道:“我就随便溜达溜达,哪知运气这样好,竟然就找到老板这里来了。此地风景清幽,很适合修身养性,老板真会挑地方。” 到这时候,吴丛芳只好认栽了。她忽然感到十分不安。因为她想到了她在路上说的那些话,萧爻既然跟踪自己来到这里,那在路上说的话不是全被他听到了。吴丛芳的脸上变得全无血色,她惊恐地望着萧爻。这少年表面上有几分傻气,但他内心中却精明无比。而他跟踪自己又且不被发觉,那么他武功必定极高的,他要是在路上向自己下手,岂非早就死在他手上了。 魔由心生,心魔即魔,心佛即佛。吴丛芳如此一想之后,心中害怕已极,她看着萧爻,如同看着一个魔鬼。 却听得屋子里老板的声音说道:“调皮,好个调皮的少年。你既然都跟踪丛芳来了,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萧爻心知跟踪吴丛芳之事已被屋子里的老板知悉。但她足不出户,竟能想通这些事,却也佩服她智计过人。萧爻拱手抱拳,行了一礼。恭然说道:“晚生萧爻,因有一件重要事情询问老板,特请吴阿姨来请老板一叙。担心吴阿姨人老健忘,把晚生的事遗漏掉,因此跟在吴阿姨身后来了。适才听了老板之言,才知老板与吴阿姨虽为女流,却均识得大体,是晚生多虑,在此先行谢罪。” 那老板说道:“是萧公子啊。好说,好说。老身姓杜,双名丽娥。数十年前,因机缘巧合,有幸当了万花楼的掌柜,我对江湖世事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我猜公子所问之事必然十分重要。敢问萧公子是哪门哪派的,所问何事?” 这时候,藏边四友与公孙翼也都来了。他们是陪同萧爻一起来的,也就没插话。 萧爻道:“在下并无门派。敢问杜阿姨,二十五年前,你可否在万花楼见过一位扶桑国的浪人,那个浪人当时还带着一位娇美的女子,是他的原配正室。” 杜丽娥喃喃念道:“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 突听她叫了一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一个扶桑浪人来过万花楼。”杜丽娥颇为兴奋。 众人听她似乎正在回思,都闭上了嘴,屏气凝神地听着。院落里变得鸦雀无声,就是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得一会儿,杜丽娥又道:“我不记得那是春天还是夏天了。当天深夜,我正要打烊关门,忽然一对身穿怪异服装的男女来万花楼投宿。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身上穿的那种衣服,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不是中原汉人的服饰,而是扶桑国的和服。在那以前,我从来没过扶桑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扶桑人。那男的右手搭在女子的肩上,手中拿着一柄十分锋利的刀。他伤痕累累,许多伤口还在流着血。他当时神智昏乱,看上去离死都不远了,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斗志。” “那名女子脸色乌黑,眼角有许多条泪痕,想必她哭过很多次,把脸也哭花了。当我见到那扶桑女子为他的男人流泪的时候,我顿时起了恻隐之心。从他们生死不弃的神情来看,他们必是十分恩爱的年轻夫妇。我心中想‘假如那男子当天就死去,那女子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虽然我也看出他们不是中原汉人,但我接收他们了。并且暗下决定,要尽我所能,帮他们渡过难关。那扶桑女子见我答应收留,她泪水莹莹地望着我,向我投来十分感激的眼神,她用她发抖的手握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朝我下拜。我把她扶起来,告诉她‘你放心吧,你丈夫会没事的。’” 萧爻、藏边四友心中都在想:“柳生十二郎来挑战中原各大门派,关天赐听说后前去阻止。两人交战了一场,柳生十二郎是给关天赐击伤的。” 杜丽娥又道:“我才将他们招呼到万花楼中,就有两名中原汉人找上门来。两人形貌威武,手中拿着长剑,其中年纪较大的一个身上布满了血污,我猜是他打伤了那扶桑浪人,他身上的血渍就是那扶桑人的。他们问我有没有瞧见两名扶桑人,一个男的,受了重伤,另一个是个年轻漂亮的扶桑女子。那二人告诉我,说那扶桑男子做了很多坏事,要杀他泄恨,倘若我遇到时,千万不可隐瞒。” 杜丽娥叹了口气。又道:“他们是中原汉人,要杀那扶桑人。本来我应该帮那两个中原汉人,或者我就算不帮他们,只消说出我见过那两名扶桑人,并带着他们去将那两名扶桑人杀了。可是当我想到那扶桑女子的时候,我的心就软了。我坚定地告诉那两个中原汉人,说没见到扶桑人。那两人在万花楼找了一遍,没发现扶桑人的踪迹,这才悻悻地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两名汉人都是中原最厉害的剑术名家。年纪较大的那个名叫关天赐,他有一个绰号叫作‘神州一剑’,是说他的剑术已独步武林,整个中原就数他剑法最高。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名叫凤鸣秋,是关天赐的大弟子。” 萧爻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事,与关天赐所说的全然一致,那就不会是假的了。 萧爻心中更是在想:“要是当时杜老板拒绝接收柳生夫妇,或者当关前辈找上门来时,将二人暴露出去。让关前辈杀了柳生十二郎,父亲萧中泰也就不会遭了柳生十二郎的毒手。偏偏事有不巧,一切就像是冥冥中安排已定的一般,无可避免。” 只听吴丛芳沉沉地叹了口气。杜丽娥问道:“丛芳,你还是觉得我当年做得不对吗?” 吴丛芳道:“当年我就给老板说过,那两人是异域外邦来的,与我们中原汉人不是一家人。古人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万收留不得,可老板慈悲心肠,硬是不听我的劝告,将那两人收留下来,还帮他们隐藏,保护他们。” 杜丽娥道:“丛芳,这些年来,我也曾反复想过这件事。不错,他们不是中原汉人,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因为对我感激而改变对中原汉人的敌对态度。可我救他们时,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那是一对可怜的夫妇,不管将来的事如何,我都不会后悔救了他们。” 吴丛芳道:“老板,我知道了。那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还是会坚持初衷的。” 杜丽娥默然,算是回答了吴丛芳。 萧爻问道:“杜老板,柳生十二郎与他的夫人留在万花楼以后,又发生什么事了?” 杜丽娥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扶桑浪人的名字叫作柳生十二郎?” 萧爻道:“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杜丽娥沉默了一阵子。又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只听呀的一声,房门开了,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身穿绸子长衫,年纪虽老,却仍在一段摄人心魄的魅力。在那妇人的身边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吴丛芳赶忙迎上前去问好。 众人的目光都齐向那两人看去,不难看出,那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便是万花楼的老板杜丽娥,在她身边的漂亮女子想必是她的侍从。 杜丽娥见到萧爻,‘啊’的叫了一声。萧爻道:“杜阿姨,我的样子吓着你了吗?” 杜丽娥双眼在萧爻的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我想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哎!你们长得特别像,我也差点儿看错了。” 杜丽娥又道:“你的父亲名叫萧中泰,是不是?” 萧爻含泪答道:“正是!请杜阿姨不必隐瞒。将这一切都告诉我。” 杜丽娥缓缓说道:“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又何必还揪着不放呢?” 萧爻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萧爻意志坚定,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已快半年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吐露出来,心中舒畅多了。 杜丽娥回思了一阵子,接着说道:“当年,萧中泰常来万花楼游逛,我收了一名义女,叫作李月红。萧中泰来万花楼遇到了李月红,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他们二人很快就好上了。柳生夫妇来到万花楼时,月红已身怀六甲。萧中泰经常来看望她,两人经常要谈到深更半夜,一对情人,我猜他们商议的多半便是未来的事。那时柳生十二郎的夫人伊藤嘉美因要照料柳生十二郎,也在万花楼住了下来。” “萧中泰既是万花楼的常客,没过几天就遇到伊藤嘉美了。哎!萧公子,你还想再听下去吗?你先人已经作古,我怕接下来的话会损及你先父的名声。” 萧爻也想到了这一层,随即又想,来万花楼是为了查明真相,又岂能半途而废。就算这事会损及萧中泰的名声,但大丈夫襟怀坦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什么好值得避讳的。朗然道:“阿姨请明言,也不必隐瞒。” 杜丽娥道:“好。你如此坦诚,世间少有。男儿汉大丈夫就该这样,身前光明磊落,身后清清白白。” “据我看来,萧中泰为人还是十分好色的。他在遇到李月红以前,家里已娶了老婆。是浙江新河人氏,姓纪名叫筱君。萧公子,那就是你的生母了。” 萧爻含泪点头。道:“我从未没见过她。” 杜丽娥道:“萧中泰来万花楼与李月红好上了,遇到伊藤嘉美后,又把持不住。那时伊藤嘉美正当青春年少,妩媚多娇,而柳生十二郎重病在床。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眉来眼去没多久,两人又好上了。哎!真是冤孽。” 龙一刀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原属常事,那又有什么冤不冤的。” 杜丽娥与吴丛芳同时哼的一声,对龙一刀之语十分不服,但两人都没争辩。 杜丽娥又道:“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相好的事,我们万花楼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瞧在眼里,但都没说出来。他们常常在柴房里幽会,或是租下小船,在小船里密约。这些事只瞒着柳生十二郎,如何能逃得过我们的眼睛,只是没有说出来。” “过了不久,柳生十二郎便恢复了。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的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有一次,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约在燕子楼相会,柳生十二郎暗中跟去。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过了没几天,我们就听说燕子楼死人的事。我听到这事后,心中发毛,因为萧中泰已经好几天没来万花楼了。我就去燕子楼查看,在那里见到了一具尸骸,身上被刺了无数刀,划得面目全非,根本不能辨认。但我认得他穿的衣服。萧中泰每次来万花楼看望李月红时,都穿着猩红长袍,想来他对那种衣服很是钟爱。我虽然已经看不清那尸骸的面貌,但我认得他的衣服。不错,他就是萧中泰。” “燕子楼怕事情闹大,被官府稽查。正想将尸骸下葬时,纪筱君找来了。她背着尸骸,一言不发,就往江边赶去。这一去,也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我听人说,当天在江边,有渔夫见到一名中原女子与扶桑国浪人比剑。中原女子大败亏输,被扶桑人用刀刺破喉咙而死。” 杜丽娥停了停。道:“萧公子,我所了解的就是这些。但我想,你的母亲当年背着你父亲的尸骸是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不幸遭了柳生十二郎的毒手。” 萧爻脸色惨白,他一直忍着悲痛将事情听完。不知何时,天边已挂上一钩新月。月光朦胧,人影模糊。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传进来。跟着奔进一名女子,正是先前大厅里被龙一刀推开的闻琴。 闻琴见到杜老板的院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本来就神色惊慌的她更加慌张了。 吴丛芳问道:“这么急跑来,有什么事吗?” 闻琴道:“有一个很奇怪的老者,说要见老板。我们说老板不见外客。他就不肯走,还将和棋他们都打伤了。有客人看不过眼,与那人过招,也全被他打伤了。整个万花楼的客人都全走光了。我看那人来者不善,多半是我们万花楼近年来生意太好,树大招风,老板,你还是出去看看。” 杜丽娥道:“什么人敢如此大胆?”说完,与吴丛芳等人先出了门。 刘笔惕道:“我们也出去瞧瞧。”一行人跟着走出。 萧爻落在最后,心思沉沉。 第三百八十四章 奇怪的老者 萧爻只觉得心事繁重,来万花楼之前,他曾想过在万花楼定能打探到消息。此时,打探到消息了,也证实了关天赐说的话全是真的。要报仇第一步是要找到柳生十二郎。然而,柳生十二郎在哪里呢?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由于柳生十二郎是扶桑浪人,萧爻对扶桑知之甚少,加上事情相隔了二十多年。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江湖上早已人非物换。又给报仇这事增加的难度。 萧爻叹了口气。暗道:“什么不好得罪,偏偏要得罪扶桑人,报仇也难了。”但随即又想:“二十年前柳生十二郎胆敢携带妻子前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二十年后,我萧爻难道不敢只身前去扶桑挑战东瀛刀法。”这想法在他脑海里倏忽地闪现了一下。 萧爻激动不已。喃喃念道:“前去扶桑寻找柳生十二郎,顺势挑战东瀛刀法。将扶桑所有门派的掌门打得满地找牙,屁滚尿流,让他们知道我中原武术的威武。不但报了大仇,也同时壮大我中原的威风,堪称两全其美。哈哈,壮哉,壮哉。” “要真是那样的话,江湖中人再提到我萧爻的大名时,必定人人都竖起大拇哥,夸赞道‘萧少侠年轻有为,竟然只身挑战扶桑刀法,这次大获全胜,可谓扬眉吐气,将我们中原国术的威风扬于海外,可是千古以来的第一人。佩服,佩服!’” 萧爻越想越是得意,禁不住哈哈哈的大笑。但忽然又想:“扶桑国是在天南还是在海北,我可半点也摸不清楚啊。连路都找不到,去挑战扶桑刀法只怕是一厢情愿了。”想到此处,心下略有些失望。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不是我不愿意去挑战扶桑刀法,实在天时地利都不在我这边,那就不能怪我。只要有谁敢来中原闹事,我将那人打发了也一样是挑战。那么,不去扶桑国似乎影响不大。中原武术博大精深,弘扬中华武术,让更多人见识到中华武术的风采当然是件美事。不过,不去弘扬中华武术,中华武术也绝不会因为了解它的人少而黯然失色,同样是博大精深的。哈哈,又有什么影响?” 他由此即彼,由个人仇怨想到宣扬国术上去,虽然还未实现,还只是个又空又大的幻想。但如此想象,一加比较之后,反倒觉得杀柳生十二郎报仇这事远不及弘扬国术意义重大。叫人一听之后,顿觉得精神焕发。 他随之又想:“是啊,为什么要那样在乎个人的仇怨,学了武术后就用来报仇。中华武术流传千年,其中有许许多多精微奥妙之处未被前人发现。放着中原武功的许多精妙不去探究,不想着用中原武功中所蕴含的经世济人之道,去做些更大的事。只会打打杀杀,不是与武术的真正意义背道而驰了吗?” 他这时就像着了魔,什么报仇都不重要了,只觉得‘弘扬中华武术’这六个字实是具备着十分深远的魔力,比什么都重要。除此之外的任何事跟这六个字相比,那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萧爻正想得入迷时。忽然只听一个清丽的声音叫道:“萧大哥,你在这儿笑什么?” 萧爻独自一人在院落里妄想,由于所想之事太过美妙,令他心神具醉,忘乎所以,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听得那人叫唤后,忽然想到自己的狂态被人发现了,不由得脸上一红。 萧爻转过头去,见到一张秀丽脱俗的脸蛋,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看来更增添了几分仙气。 萧爻心起了笑容。道:“这个……是佩蓉妹子啊。你怎么在这里呢?” 那女子正是林佩蓉,林佩蓉疑惑地看着萧爻。道:“我跟你约好的,在这里等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秋暝居,你怎么把这事也忘了?”林佩蓉说到这儿,似乎有些生气。 萧爻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没忘。佩蓉妹子与我的约定,我时时放在心上的,更加不会遗忘。” 林佩蓉道:“你当真把我给你的说的事时时放在心上吗?” 萧爻道:“我不仅把你说过的事放在心上,还把你也时时放在心上,挂在嘴边。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去梦里找你,因为你已经住进我的梦里了。” 林佩蓉道:“又说大话骗我。”嘴上虽不承认,她心中却是欢慰的。萧爻见她脸露喜色,便知她不再记仇。道:“佩蓉妹子,和你一起的那位唐雨溪前辈呢?” 林佩蓉道:“你关心她作什么?” 萧爻眨眨眼。道:“因为关心你才会关心她嘛,这就叫爱屋及乌。因为喜欢房屋,连带喜欢了栖息在房屋前的乌鸦,你懂的。” 林佩蓉嗤的一笑。道:“我不想懂。我们下午就到万花楼了,吃了点东西,就在二楼的雅阁里休息。刚才她说要上茅厕,叫我一步也不要离开她。她盯我盯得很紧,也管得很宽,我感觉她好烦。就趁机溜出来,我也不太识路,听到你的笑声,我就过来了?” 林佩蓉又道:“萧大哥,你刚才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这话她已问过,但在有情人之间,是永远不会嫌话多。 萧爻道:“刚才我看到猫和老鼠打架,所以就笑了。” 林佩蓉满脸好奇地问道:“猫和老鼠会打架吗?” 萧爻道:“所以才好笑嘛,你懂的。” 林佩蓉略觉失望。道:“我不懂。”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一阵子。林佩蓉忽然问道:“萧大哥,其他人呢?” 萧爻道:“他们和我一起来的,刚刚去前厅了。” 林佩蓉问道:“他们去前厅干什么?” 萧爻道:“刚才有一个小姑娘来报信,说有一位奇怪的老者来万花楼,还打伤了人。来者不善,杜老板出去处理了,其他人也跟着去了,我们也去瞧瞧。” 林佩蓉道:“哎哟,不去了。” 萧爻问道:“为什么不去了?” 林佩蓉道:“我怕撞见唐雨溪,好不容易才从她那儿逃脱,要是碰到她,她又来管我了。” 萧爻道:“没理由啊,她与你非亲非故,干嘛管你的事呢?” 林佩蓉脸上露出一副冤屈不已的神色。道:“悲剧就在这里了,我师傅都没这么管过我。” 萧爻道:“不要紧,要是再遇着她,你跟她说清楚,她能理解你的。” 林佩蓉这才点头答应,忽然一呆。暗叫道:“要是她能理解我,早就理解我了。”她心中害怕遇到唐雨溪,但想有萧爻在,他总会帮自己的,害怕之感才有所减弱。 两人一道径往前厅走去。万花楼的人都已聚到大厅里,一路上并没碰到一个人。转过两座小小的庭院,来到那屏风之前。便听到一个声音叫道:“龙兄弟,快快攻他下盘。”“哎哟!慢了一步,可惜了。” 林佩蓉道:“你听,有人打架。” 萧爻点头道:“龙前辈跟人打起来了。跟什么人打呢?”与林佩蓉一道大步迈进前厅。 萧爻放眼一望,顿时被眼前所见的光景惊得呆了。只见大厅里两道人影往来飞驰,一个是龙一刀,另一人却是位陌生的老者。 大厅中点着油灯,照得十分明亮。龙一刀使出大砍刀,刀风呼呼而响,直将围观众人的衣袖也给吹得飘扬摇摆。那老者身穿黄袍,身材矮小,向精神矍铄,神情凶悍。从形貌看来,约有六十来岁。老者赤手空拳应对龙一刀,一双肉掌往来翻腾,龙一刀攻得很急,那老者守得很严。 大厅左边首位上站的是万花楼的老板杜丽娥,其下跟着是一名侍从,吴丛芳。藏边四友中的其他三人、公孙翼全都神色专注地瞧着大厅里两人比斗。苗春花、李翠微、朱大成、仙霞派的三名女子这六人先时在万花楼外面的亭子里。听到大厅里的打斗声后,六人也就不再顾忌,全都冲进来了。站在左排最末尾是邵环山和萧茹芸。 萧茹芸不会轻功,落在最后,邵环山因为等她,就跟她一起来,但两人都已赶到。 最让萧爻感到吃惊的,是站在右边的那群人。大厅右首边一把梨花椅上坐着一位身着华贵的中年妇人。那人约五十岁年纪,但相貌清秀,仍然风韵犹存。在那妇人身旁站着一名扶桑男子,正是柳生石雄。柳生石雄之下站着的却是纪诗嫣。 萧爻看着纪诗嫣,只觉得全身血脉喷张。自从在快活林中与纪诗嫣分别以来,已有许久没她的消息了。许久不见面,只见纪诗嫣愈发的光彩照人。若不是眼前有这许多人,萧爻只怕立刻就会冲到纪诗嫣之前,问她别来可好。 萧爻虽然站着没动,但心思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想:“那些日子,她都去了哪里?她今天来这里做什么?还有她的姑姑,那位纪前辈怎么没跟她在一块?”纪诗嫣的双眼却一直瞧着大厅里的打斗,没发现萧爻。 萧爻转头又向林佩蓉看来,那林佩蓉却借着萧爻的身子挡住仙霞派三保女子的目光,以免被她们发觉。 萧爻的目光落到林佩蓉脸上时,林佩蓉也正好看到了她,冲她笑了一笑。萧爻皱起了眉头,纪诗嫣与林佩蓉长得极像。这有什么古怪吗?但想这世间有人长相相似,这事也常见,就不再感到纠结。 萧茹芸见到萧爻后,走到萧爻身旁。低声问道:“哥,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萧爻一听便知她问的是来万花楼打探仇人柳生十二郎的事。道:“是柳生十二郎杀害了咱们的爹爹。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恶贼,给咱们的爹爹报仇。” 萧茹芸点了点头。林佩蓉却问道:“萧大哥,她是谁呢?” 萧爻道:“这是我妹妹萧茹芸。”又给萧茹芸介绍道:“茹芸,这位是仙霞派的林女侠,小名佩蓉。” 林佩蓉与萧茹芸行过了见面礼,互相问好。虽是头一次见面,却有一种亲近之感。 林佩蓉道:“茹芸姐姐,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萧茹芸道:“我才刚到,进屋的时候,就开始动手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 林佩蓉哦的回了一声。又道:“你们说,谁会赢呢?” 萧茹芸对武功很是生疏,这话却回答不上来。却听一个声音说道:“我看那使刀的老者会输。” 林佩蓉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啊地轻叫了一声。转头看时,那人正是唐雨溪。 林佩蓉道:“你……你怎么以来了?” 唐雨溪道:“我说过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孤苦伶仃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直到见过你师傅为止。” 林佩蓉道:“我和你非亲非故,你管我这么紧干什么?” 唐雨溪道:“你管我为什么管你。” 林佩蓉气极而笑。道:“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跟我过不去。”她把眼光看向大厅里,暗暗谋划着怎样从唐雨溪身边溜掉。 萧爻双眼观注着大厅的打斗。龙一刀此时将大刀舞得极快,将那老者笼罩在层层刀光之下。他如此急攻,是到分胜负的时候了。 那老者脸色阴沉,丝毫不乱,他左躲右闪,身法十分轻快。又很是怪异,旁观之人都从没见过那老者的武功。龙一刀虽攻得很急,但刀锋从未沾到那老者的衣袖。 萧爻忍不住咦的叫了一声,老者的身法看上去很是眼熟,像是哪里见到过。 龙一刀步步紧追,将那老者怎厅心逼到偏角。听龙一刀大喝一声,使出一招‘紫燕穿林’,正是戚家刀法,向那老者当头劈落。 那老者忽然怎腰间摸出一根铁笛,长约两尺,迎向龙一刀的刀锋。众人见他以小挡大,都不禁觉得他太过托大。但随即想到他此时身入绝境,别说他摸到的是一根笛子,就是木棍折扇,也会用来格挡龙一刀。但一根小小的笛子如何挡得住龙一刀势大力沉的一刀。 眼看那老者即将落败,藏边四友中的刘笔惕、乾大都面露微笑。老友战胜对方,他们也倍感殊荣。翁剥皮却道:“龙一刀,你早就该用戚家刀法了,现在才用,虽然能奏效,但你前面使的那些招数都成了无用之招,不是白费力了吗?” 他这话仿佛是在说,某人吃了第七个包子后肚子饱了。吃了前六个不能饱,那为何不直接吃第七个包子。 只听当一声。大刀斩向那根小巧的笛子上,火花四下飞溅。却见龙一刀的身子向后急倒。老者手上的笛子仿佛是一盘弹力极强的弹簧,将龙一刀的大刀弹开了。 龙一刀身子失控,中路露出了破绽,那老者左掌横切,斩向龙一刀的胸口。 谁人都没想到,那老者竟还有这样一手。见到这起变故,众人都惊讶不已。乾大刘笔惕叫道:“龙兄,小心中路!”但为时已晚。龙一刀胸中口掌,‘啊’的长叫一声,向后急倒。 刘笔惕、乾大与龙一刀是多年好友,见他惨败敌手,双双抢上前去扶住。翁剥皮扯出长剑,从旁边向那老者递出一剑。他一剑只不侧攻,意在逼退那老者,以防止那老者趁机下狠手杀死龙一刀。 那老者哼哼冷笑。道:“你们就会以多为胜吗?来吧!老夫何惧?” 江湖中人以单打独斗为荣,单打独斗,胜出者胜得光荣,输招者输得甘心。以多欺少,向为江湖中人所不齿。藏边四友义气深重,见龙一刀遇险,三人抢上前去救护,就算背上以多欺少的臭名,那也在所不惜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万花楼比武 那老者使铁笛拨开翁剥皮的长剑。问道:“你也要跟老夫过两招?” 翁剥皮厉声道:“不错。我一直说龙一刀的武功远不如我。他现在输了给你,我正好打败你来证明我的武功高过龙一刀。” 翁剥皮与龙一刀相交数十年,对彼此的武功路数十分了解。原本两人的武功相差不大,但一直没分出胜负,以前交手时,也只是点到为止,两人心中也就以为自己的武功始终比对方要略高一筹。在龙一刀看来,每次以六合四门刀法与翁剥皮交手时,因顾忌着友谊,都没有发挥出最强的杀招。那么,只要使出六合四门刀法中最厉害的招数,翁剥皮定然不是对手。 翁剥皮也是同样的想法。以为以前每次与龙一刀交手时,自己都有所保留。如果将剥皮挑筋剑法的精要全部施展出来,龙一刀必败无疑。两人心中都以为自己比对方更胜一筹,当着众人的面时也没有说出来。一来是考虑到要给对方台阶,二来把这点优势藏在心里,比说破更有意思,因此谁也不曾真正佩服过对方。 翁剥皮眼见龙一刀败在那怪异老者手下,要是自己与那老者过招,打败那两者,也就可以证实了自己比龙一刀更高一筹。但他却没有想过,那怪异的老者先与龙一刀比过一场,损耗了许多元气。就算此时打败了那老者,那也不能证明就比龙一刀更厉害。 龙一刀气呼呼地道:“翁剥皮,你休要胡说,我的武功会不如你?我以前都是让着你的,你不知道吗?我要是不让着你一点,你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翁剥皮道:“龙兄,你又知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一直让着你打。咱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打败你,那都是为了保全你这张老脸。” 龙一刀道:“你胡说八道,明明是我让你,你怎能正话反说?” 翁剥皮道:“我骗你干嘛?正话反说的人是你啊。” 龙一刀满脸不信。但心中却在想:“我每次与他较量时,想着是朋友之间切磋,都没使出绝招。他莫非与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时,只见柳生石雄走到那老者的身旁。道:“父亲,你老人家年纪老迈,这一场不如让孩儿来代替。” 萧爻心中吃了一惊:“那老者是柳生石雄的父亲吗?那他又是什么来历。”他静静地审视着那老者。 那老者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这二人是中原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武功确实很强,但跟我比还差了一大截,他们伤不了我。扶桑太刀中还有许多精妙的变化,是你未曾领略过的,你在旁边好生瞧着。” 柳生石雄道:“父亲,他们的武功远不及你老人家的,若是单打独斗,那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他们现在想以车轮战让你上当。我担心你年纪老迈,有所闪失,咱们还有许多大计等着你谋划呢。”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等小儿把戏,我难道还看不出。在宋朝时,中原有一位大词人写过一首词,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这首词豪脱大气,苍苍暮年,仍有一股不服老的斗志。他们中原有如此了不起的英雄,难道我们扶桑就不能有吗?” 柳生石雄顿了顿。道:“父亲老当益壮,是为儿的楷模。” 大厅中却有一人哈哈哈的狂笑不止。那人笑声太高,笑声中又蕴含着十分霸道的真气。声势沉重,余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众人只觉得耳膜受震,再笑下去,非被他的狂笑声震聋了不可,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那老者爆喝一声,两人的声音在大厅里交攻回荡。过得一会儿,才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转头看时,才发现适才狂笑之人正是刘笔惕。 那老者冷冷地道:“你笑什么?” 刘笔惕刚才以笑声与那老者较量了一场,两人暗中以内力相搏,不分胜败。但刘笔惕的笑声却是被那老者阻断了。 刘笔惕脸上仍是笑吟吟地。道:“我不笑别的,专门笑你萤烛之火,也想与日月争辉。小苏学士因有密州出猎一事,写下了那首‘江城子’。该词大气磅礴,雄视百代。你是什么东西?番邦倭寇,蛮夷鞑子,也敢与小苏学士相提并论。” 那老者适才所念词句,正是出自《江城子.密州出猎》。不想却被刘笔惕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趁机大大地讥嘲了一顿。 柳生石雄道:“能写几句诗词,有什么了不起。英雄好汉该以武功高低决胜负,有种的就下场来,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叫你见识见识扶桑国的刀法。” 那老者虽被刘笔惕讥嘲,但脸上仍不动声色。柳生石雄血气方刚,受不了这场气。 刘笔惕道:“‘英雄好汉’这四个字何等高贵,你这番邦倭寇,海上的贼盗,根本不配说‘英雄好汉’这四个字。” 柳生石雄大怒,唰的一声,已扯出太刀。正要上前相攻时,却被那老者拦住。柳生石雄疑惑地瞧着那老者。道:“父亲大人。我要杀了他,你为何阻拦?” 那老者淡淡地道:“他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作‘小不忍则乱大谋’。恼怒成羞,是干大事者必须克制的。” 在场众人心中都十分奇怪。‘恼怒成羞’?那是什么意思。 刘笔惕哈哈笑道:“番邦倭寇,异域蛮夷,果然不识我国中之宝。恼羞成怒是说你这贼盗脾气极坏,器量狭窄,被我讥嘲几句,你恼怒羞愧,动怒了。” 乾大、龙一刀公孙翼等也都跟着嘲笑起来。 那老者喝道:“这些文字上的小巧玩意,只要下点功夫琢磨,也难不倒人。老夫一时记错了恼羞成怒的次序,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刘笔惕道:“你又懂什么?我中华的成语,是历代先哲琢磨了又琢磨,改造了再改造,几经周折,反复提炼,才挨个挨个形成的。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大放厥词,妄加非议。” 乾大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恼羞成怒了。你刚才说的恼怒成羞,其实也说得过去,但很难做到恼怒成羞。你现在恼怒是恼怒了,可没见到你有丝毫的愧疚。可见要你恼怒容易,但你不服汉化,要你后悔惭愧,却是很难的。” 那老者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像是很能忍,只冷冷向众人扫了一眼,至于被乾大刘笔惕讥嘲这事,他像是没放在心上。龙一刀中那老者一掌,到这时还没缓过气来,他与翁剥皮斗了几句嘴,就坐到一边,运气疗伤。萧爻将龙一刀扶在墙角里,问道:“前辈,你感觉怎样?” 龙一刀呼吸沉重。道:“有些……抽不上气来。” 萧爻道:“刚刚中了一掌,可能是气息受阻。我助你理顺气息如何?” 龙一刀道:“好的。”萧爻伸出左掌抵在龙一刀的背上,自丹田内缓缓地提起一口气,沿着任脉上行,再经手心推出,将气息注入龙一刀的督脉。龙一刀得萧爻一助,顿时吐了一口气,似乎顺畅了许多。 翁剥皮见萧爻助龙一刀疗伤,放下心来。但想要打败那老者来证明自己比龙一刀武功高强。又道:“不要扯闲谈了。来吧,接我两招如何?” 那老者将手中笛子一摆。道:“老夫有何惧哉?” 翁剥皮举剑向那老者的头部砍落,那老者挥舞铁笛,迎战翁剥皮。两人在大厅里交手。两人均是修习数十年的耆宿,这一动手,当真非同小可,只见大厅里剑光纵横,翁剥皮将一套看家本领剥皮挑筋剑法尽数施展。 那老者沉着应对,一根小巧的铁笛甚是灵活。游走于翁剥皮的剑锋之间,游刃有余。翁剥皮的宝剑比那老者的铁笛子要长两倍多,本来一寸长一寸强,这是江湖老话了。是说武器越长,攻击力度能及更远,但有它的缺陷,因武器长了,使出时难免不会出现偏差。本来要打敌人的肩头,稍微一偏,却打在了敌人的下巴,长大的武器适用于马上交战。如吕布使的方天画戟,关羽使的青龙偃月刀,都属于长大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是说武器越短,使动时如同近身肉搏,击打部位十分精准,往往能一招致命。如判官笔,斧头钩,短刀,匕首之类。然而,最为关键的还是看使用的人。 使用者武功越高,用长的兵器有助威之效,更能增强杀伤力。使用短兵器则灵动自如,一招击毙敌人。更有一种人,武功练到出神入化,用不用兵器都不影响发挥,反而赤手空拳更加顺便。当然,这种人是极少数。大多数武人对兵器的依靠还是很大的,没了兵器仿佛不会打架一般。 此时,翁剥皮与那老者一对一的单打,翁剥皮使长剑,那老者使的是短笛,正是一长一短的较量。旁观众人当中,有不少使剑的,都盼着翁剥皮如何以长剑战胜对方。也有些使短兵器的,则看着那老者如何以短兵器应对长剑。旁观众人静静地看着,想从这场对打中获取些有益的经验。 萧爻缓缓导气而行,过得一会儿,龙一刀气息已畅。他道:“好了,我恢复了。” 萧爻这才缓缓收回元气。 龙一刀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内力竟已如此深厚。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萧老英雄的传人,真是不一般呐。” 萧爻道:“前辈过奖了。” 龙一刀道:“好样的,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中华武术源远流长,理应薪尽火传,不能断代了。后一辈当中,你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境地,算是难得了。” 萧爻道:“爷爷和周大爷指点之德,我要不是得他两位老人家悉心指教,只怕你手指头一点,就把我点倒了。” 龙一刀哈哈一笑。道:“好,年轻人能做到虚怀若谷,你比老夫想象得更高一层了。” 萧爻也是淡淡地一笑。 龙一刀又道:“你爷爷萧万立与我打过,我知道他的内功属于阳刚一派。你刚刚给我输送真气时,我察觉你的内力当中蕴含着绵柔之力。但奇怪的是,这阳刚之力与绵柔之力又能相互协调,互为补益。为什么会这样呢?” 萧爻道:“哎!龙前辈,其实我的内力驳杂得很。爷爷传我的寒冰烈火掌是阳刚的路子。周大爷传我的龙象心法是崆峒派的内功,刚柔并济。除了这两种武功之外,还有四位江湖异人,分别传了我一套武功。或是掌法,或是拳脚。我想是多门功夫综合之后导致的。” 龙一刀双眼一亮。道:“不错!你爷爷传你的武功属于阳刚之力,其他人传你的武功当中有了阴柔之力。阳刚与阴柔不但没有相互排挤,反而相互补益,让你的内力达到了水火相济的境地。” 龙一刀又道:“《易经》中水火为既济,济的意思是说万水会齐,天下大济也。难得,难得。你这学武的遭际太过完美,实是许多人想有而不能的。” 萧爻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自己的武功,令他激动不已。问道:“前辈,照你这么说,他们都是来帮我的?” 龙一刀道:“说成是来帮你的,一点也不过份。不知那四个异人叫什么名字。” 萧爻想到了泰岳四侠,嘴角边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道:“那四位前辈虽然说话有些颠倒,有时候如同四个孩童,十分滑稽,但他们的心地是很善良的,他们就是泰岳四侠。” 萧爻想到泰岳四侠,一时又想:“不知那四位前辈去哪里了?” 龙一刀道:“他们叫作泰岳四侠,与我们藏边四友倒有一比啊。那四人既然如此有趣,有机会,你给我们引见引见。” 萧爻道:“一定,前辈,你们与他们年纪相仿,一定划得来的。只是那四人向来行踪飘忽,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万花楼比武二 大厅中翁剥皮和那位扶桑老者激斗正酣。翁剥皮所使的剥皮挑筋剑法,是他从少林寺的武功当中演化得来。翁剥皮早年时候曾得一位少林高僧指点过武艺。那位少林高僧见翁剥皮行为怪癖,性格激烈,容易暴怒。当时传了他一路伏魔剑法,一路伏魔杖法,让他演习这两门武功,以化去身上的暴戾之气。 后来,翁剥皮自己修炼,学会了伏魔剑法和伏魔杖法后,他的戾气消磨殆尽。他异想天开,将伏魔剑法和伏魔杖法融汇合一,取其精要,去掉繁琐没用的招数,化为已用,练得一路剑法,取名为‘剥皮挑筋剑法’。剑法的名称并不好听,但翁剥皮却很喜欢这个称谓,因此一直沿用。 萧爻助龙一刀理顺了气息,起身观看大厅中的比斗。见翁剥皮跳上窜下,将一柄长剑舞动得如风驰电掣一般。此时大厅中剑气纵横,剑光霍霍,如一团团的霓虹不住闪烁。 那老者手上只一把铁笛,没有丝毫怪异之处。看上去在武器上他很吃亏,但他十分冷静,将一根一尺来长的笛子转动得十分轻便快捷,撩、拨、削、捺、击等等招式都有体现。那根小小的笛子在他手上,一会儿成了短棒,一会儿成了匕首,一会儿又是判官笔,认穴打穴。他以小斗大,婉转灵便,显得十分沉着,如同是成竹在胸。 两人翻翻滚滚,来来去去,不一会儿,就斗了两百多招。翁剥皮心知这路剥皮挑筋剑法招数将尽,但没能击败那老者。心中暗想:“这老者果然不是一般货色,我要是不能取胜,一会儿定要被龙一刀嘲笑。该出绝招了!” 翁剥皮大喝一声。剑法忽变,只见他向左边划了两下,跟着向右划了两下。唰唰唰唰,连砍四剑。那老者被他急攻,还手不得,向后连退四步。‘砰’的一声响,那老者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顿将屋顶的灰尘震得簌簌而落。 以那老者的武功修为,理应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算蒙着眼睛,也能察觉出身子四周的小物体,不致会碰到。何况他碰到的还是一堵巨大的墙面。这也是翁剥皮攻得太急,那老者纵使知道退急了会撞上墙壁,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向后倒退。因为撞到墙壁并无损伤,要是退得慢了一步,非给翁剥皮的长剑砍伤。因此上他宁愿背撞墙壁,也绝不肯中剑受伤。 翁剥皮眼见那老者被逼到了死角,取胜之机就在眼前。顿发神威,将长剑舞得如疾风暴雨一般,霎时间,那老者已陷入翁剥皮层层剑光的笼罩之下,看上去,再难逃脱。 就在众人都以为那老者即将中剑受伤时,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老者不知使了什么身法,竟然从墙角里硬挤出来,转到了翁剥皮的侧面。 旁观众人吃惊非小,双眼瞪得极大,嘴巴张着,半晌合不拢来。 那老者从翁剥皮布下的剑圈之中走脱,随即使笛子向翁剥皮的肩头点出。龙一刀大叫道:“翁老,小心!”他这声呼救几乎与翁剥皮的惨叫声同时发出。 翁剥皮以为将那扶桑老者逼到死角后,已是胜券在握。只要再砍出一剑,立即就可胜出。哪想到那老者竟会忽然转到他的侧面,翁剥皮发现那老者走脱时,吃了一惊,在恶斗中,他反应很快。反应前和反应后,中间只差了那么一丝丝,他便没能躲过老者的笛子。 翁剥皮惨呼一声,向旁倒去。龙一刀忙向前去搀扶。刘笔惕、乾大扯出兵刃,分左右两边,抢攻那老者。 那扶桑老者虽背对着刘乾二人,但他听声辨位,察觉到二人攻了过来,立马向旁闪避。刘乾二人更进一步,再攻一招。 那老者来不及躲避,挥出笛子格挡。当当两声,铁笛子与乾大的铁棍和刘笔惕的判官笔分别撞了一下。三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都觉得虎口剧震。 那老者边败二人,又与刘笔惕和乾大较量了一次,也已损耗不小。他靠着一棵木柱,呼呼喘气。 柳生石雄、纪诗嫣忙抢上去扶住。柳生石雄道:“父亲,你觉得怎么样?” 纪诗嫣道:“师傅,你没事吧?” 扶桑老者并不答话,正在运气调息。他连斗二人后,累得脸上冒出了冷汗,一口气没能缓过来。柳生石雄、纪诗嫣护在那老者身旁。 刘笔惕和乾大都停了手,与龙一刀一起将翁剥皮扶过来休息。 翁剥皮顿觉得肩头痛楚难当,伤得不轻。好在只是皮外伤,又且他内力深湛,神智却十分清醒。 龙一刀眼见翁剥皮也伤在那老者的手下,就连受伤也有人作伴。心底涌起一股欢畅无比的喜悦感。龙一刀哈哈笑道:“翁老弟,恭喜你成了伤员。咱们是好兄弟,不过是难兄难弟。” 翁剥皮道:“我二人行走江湖数十年,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败在同一人手中过。大败亏输,面目无光,亏你还有脸高兴。” 龙一刀道:“一时的输赢能值几何?打输了,那得怪自己武功没练到家。脸上有没有光彩跟输赢扯不上关系。你看我,就算输了,脸上仍然在发着亮光。” 翁剥皮本想骂几句出气,他冷冷地瞥着龙一刀,眼里放出冷漠的神色,忽然哈哈一笑。道:“你这老王八蛋,倒很会给自己找理由。” 龙一刀沉着脸。道:“你刚才骂了脏话,你破例了!” 翁剥皮一听这话,脸色一变。道:“我骂脏话了吗?没有啊。” 龙一刀道:“你狡辩不了的。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是怎样答应萧老英雄的吗?” 翁剥皮道:“我怎么会忘记,我们当初答应萧老英雄,一生不得说一句脏话。若是说了一句,就要被罚喝十桶油。但我没骂脏话啊,你听错了。” 龙一刀道:“我没听错,你明明就骂了脏话。” 翁剥皮道:“我骂了什么脏话?” 龙一刀道:“你刚刚骂老子是老王八蛋,你奶奶的,你龟儿子才是老王八蛋。” 翁剥皮哈哈笑道:“哎呀!你也骂了脏话。大哥别说二哥,我看不如大家扯直得了。” 龙一刀呆了一呆,才发觉上了当。 龙一刀和翁剥皮二人斗嘴解气,虽然被那扶桑老者打败了,但比那老者更快恢复了真气。 萧爻静静地望着纪诗嫣。但纪诗嫣护在那老者身旁,眼光从来不看萧爻,萧爻不知她有没有发现自己。柳生石雄扶着那扶桑老者,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萧爻走到纪诗嫣身旁。问道:“纪姑娘,好久不见,一切遂顺吗?” 纪诗嫣转头看到萧爻,脸上微微一惊。却问道:“萧公子怎么有雅兴来这种地方呢?” 萧爻道:“姑娘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 纪诗嫣怔了一怔。道:“这里没你的事,你赶快走。” 萧爻道:“我为何要走?万花楼富丽堂皇,堪称天上人间。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种地方,不享享清福,那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纪诗嫣道:“你走不走,随你的便,但你别来烦我。” 萧爻接连被她冷言相拒,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性格随便,也没太在意。只是在责怪自己,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以致于纪诗嫣冷漠相对。 萧爻正感到无所措置时,忽见林佩蓉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萧爻心中悻悻然,慢慢走到林佩蓉身旁。 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你说的那个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就是她吗?”说完,向纪诗嫣指了指。 萧爻道:“是的,就是她。” 林佩蓉问道:“她为什么跟那些扶桑人待在一起呢?她是扶桑人吗?” 萧爻怔了怔,关于纪诗嫣的身份来历,在萧爻心中还是一个迷。他很想知道,但又一直没机会去了解。萧爻道:“我也不知道。” 林佩蓉问道:“那她的名字,你总该知道吧?” 萧爻道:“好叫纪诗嫣。” 林佩蓉哦的回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她瞧着纪诗嫣。心中暗想:“她叫纪诗嫣,这是汉人的名字啊。好分明是个汉人,为什么要跟扶桑人待在一起呢?又为什么与我长得那么像?” 林佩蓉正感到疑惑时,却听到身旁一个声音说道:“她为什么会跟扶桑人待在一起呢?她都经历了什么?她到底是不是……?” 萧爻听到那说话之人正是唐雨溪,转头看去。见唐雨溪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怔怔地瞧着纪诗嫣,对她说的话摸不着头脑,萧爻暗觉奇怪。 却听林佩蓉问道:“去问问她不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扶桑人待在一起了?” 唐雨溪呆了一呆。道:“是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她慢慢地走向纪诗嫣,在纪诗嫣向前三步之地站定。问道:“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待在一起?” 纪诗嫣将太刀抽出一半,以防唐雨溪向她出手。道:“你是谁?看你不像跟他们一伙的,赶快走开。不然别怪我刀下无情。” 唐雨溪道:“我不是跟你比刀的,我也不会伤害你。我是来问问,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待在一起,可能我问得突兀了,你还不太明白。” 纪诗嫣道:“这是我师傅,这是我师兄,我当然要和他们在一起啊。你这疯婆子,我不认识你,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唐雨溪的脸上一点动气的意思都没有。她说道:“不错,我是个疯婆子。自从二十二年前我的女儿被人偷去了后,我就已经疯了。这二十二年来,我看到的年轻的姑娘都像是我的女儿。” 纪诗嫣冷冷地道:“你赶快走开,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你再啰嗦,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佩蓉眼看着唐雨溪受到纪诗嫣的气,忽然间想起唐雨溪对自己的好处来,心里顿时觉得气不过。冲了过去。道:“前辈,我们走。问这种人做什么?” 纪诗嫣见到林佩蓉后,不由得咦地叫了一声。道:“你是谁?” 林佩蓉心里记着纪诗嫣给唐雨溪气受这事,趁机要找回来。道:“你管我是谁?凭什么告诉你。”林佩蓉明知这样做并不能给纪诗嫣一点打击,但至少梗她一梗,叫她心中添堵,也是好的。 纪诗嫣道:“了不起吗?别以为我想知道。” 林佩蓉乐道:“了不起就了不起,你不想知道,干嘛要问。” 嗤地一声响,纪诗嫣抽出了太刀。道:“敢来惹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佩蓉也抽出长剑,摆出架势。道:“我会怕你吗?” 这时,林佩蓉的三位师姐已看到她了。那三人眼见林佩蓉又要闯祸,忙走过去。大师姐邓佩如道:“小师妹,你又想给仙霞派闯祸吗?” 二师姐秦慧中道:“小师妹,你怎么就惹到她了?要打架,咱们一起啊。”说完,也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要与林佩蓉共同进退。 林佩蓉道:“还是二师姐仗义。” 邓佩如却道:“二师妹住嘴,好的不说,小师妹都是被你教坏了。” 秦慧中收回长剑。道:“又怪我,好像就我是坏人,你们都是好人。” 吴佩微却问道:“小师妹,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我们好找。” 林佩蓉被她三位师姐一个说一句,接不上话来。但想有三位师姐在,那纪诗嫣武功再高,也必定不能就杀了自己。 纪诗嫣却道:“你还有帮手?” 林佩蓉道:“三位师姐,请你们让开,让我来收拾她。” 唐雨溪却道:“你们不要动手。”她拉过林佩蓉。道:“别跟她动手,我们让着她一点。” 林佩蓉道:“为什么要让她。前辈,她很没礼貌,你却要让着她,那样会助长她的气焰。” 唐雨溪叹了口气。道:“你听我的,我们让着她一点,她消消气就会好的。” 林佩蓉道:“你真奇怪,不过随你了。” 纪诗嫣心中也很是奇怪。她怔怔地看着唐雨溪。心道:“她是谁?她问我那些有何目地?她想打听我的来历,以后遇到她时,倒要小心提防着。” 第三百八十七章 生死大仇 唐雨溪又问道:“纪姑娘,你的名字叫作诗嫣,这名字真好,是谁给你起的?” 纪诗嫣冷笑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她顿了顿。又道:“你这人真麻烦,老是打听我的事,揣的什么目地?” 唐雨溪着急不已,忙解释道:“我对你没有一点恶意,我就想问问,这些年来,你过得辛苦吗?你长这样大,有没有人陪着你。” 纪诗嫣本来厌烦唐雨溪啰嗦,见到唐雨溪呆呆傻傻的模样,忍不住气得好笑。道:“照你这样说,倒像是没有人陪着我,我就长不大了?” 唐雨溪道:“我……我这些年没能好好照料你,也没能陪着你,我……我很内疚。” 唐雨溪神情激动,脸色微微发红,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仿佛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由于心情激荡,就像被卡住了。众人都不解地看着她,不知这人为何这样奇怪。 纪诗嫣道:“我跟你一点干系也没,凭什么要你照顾,要你陪?我看你是烧坏了脑子,疯得这样厉害。” 唐雨溪巴巴的望着纪诗嫣,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可是她好像一句话也不能说。 纪诗嫣心中想:“这人为何这样关心我?莫非对我有什么企图?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却没有半点恶意。难道是我误会她了?”又想:“师傅常说中原汉人最是奸诈狡猾,鬼蜮伎俩层出不穷。说不定她装得可怜我,对我却有不良意图,我可不能被她骗了。” 纪诗嫣道:“你满嘴胡话,一定是病得不轻,赶快去找位大夫看看是正经,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纪诗嫣虽然对唐雨溪的啰嗦极是反感,对唐雨溪的种种表现大加防范。可当看到唐雨溪慈爱的神色时,总算心有所感,不再嘲笑她,而劝她去看郎中。 唐雨溪心道:“她叫我去看大夫,她这么说,会关心我了。”她心中喜悦非常。道:“我好得很,不需要看大夫。我们唐门中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使毒功夫,每一项都厉害无比,你想不想学,我马上就传你。” 纪诗嫣道:“你是蜀中唐门的?” 唐雨溪道:“是啊,我就是。” 纪诗嫣脸色一变。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雨溪道:“我叫唐雨溪。” 纪诗嫣大声道:“你叫唐雨溪?” 唐雨溪疑惑地问道:“我就是唐雨溪,怎么了?” 纪诗嫣道:“你这恶贼,把我姑姑害得那样惨。我今天就杀了你,为我姑姑报仇。” 刷的一声,纪诗嫣抽出太刀,向唐雨溪的头砍了过去。唐雨溪呆呆地望着纪诗嫣。她嘴中喃喃念道:“我害了你的姑姑?你的姑姑是谁?我怎么害了她?”唐雨溪心中发愣,竟忘了躲避。 眼看纪诗嫣手中的刀即将砍中唐雨溪。萧爻道:“纪姑娘,不得滥杀无辜,快住手!”向纪诗嫣的刀上拍出一掌,噗的一响,纪诗嫣手中太刀偏到了一边。 林佩蓉道:“岂有此理?”却抽出长剑,向纪诗嫣刺了过去。萧爻一掌击在纪诗嫣的刀上,那一掌虽没伤她之意,却将她连刀带人击歪了。 纪诗嫣一时没能缓过气来,林佩蓉这一剑眼看正要刺到她的胸前。萧爻脸上一惊。道:“林姑娘,不要冲动。”出手向林佩蓉的剑上抓去,不偏不倚,抓个正着。林佩蓉的长剑使到中途就顿住了。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竟然帮她?” 萧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纪诗嫣却道:“你敢偷袭我,今天不叫你放点血,你倒以为我是好惹的。”举刀向林佩蓉砍来。 林佩蓉的长剑被萧爻抓得紧了,无法出剑还击,眼看纪诗嫣的太刀即将划破林佩蓉的喉咙。 萧爻又是一惊。心道:“不能让她砍中。”另一手又一抓,抓住了纪诗嫣的刀背。这样一来,萧爻一只手抓着林佩蓉的长剑,另一只手抓着纪诗嫣的太刀。 林佩蓉和纪诗嫣相距不超过三尺,本来出手就可击打对方。但中间隔了萧爻,又将她两人的兵刃抓住,使那两人动不了手。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快放手。” 纪诗嫣道:“姓萧的,你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两人运劲拉扯各自的兵刃。但都强不过萧爻的手劲,虽都用尽全力,仍然没能挣脱。 萧爻道:“大家都不要动粗,有事慢慢……啊哟……。”萧爻本来想说‘有事慢慢商量’但还没来得及说完,胸口上中了一拳,气息一阻,那‘商量’二字硬是没能说出。 纪诗嫣眼见夺不过太刀,索性放开手。她恼怒萧爻从中多事,先给了萧爻一拳。 纪诗嫣刚打了萧爻一拳,拳头刚触碰到萧爻胸前时,竟传来一股酸麻感,纪诗嫣颇觉疑惑。 原来萧爻体内蕴含着十分深厚的内力。不管是谁打他,他体内的内力都会自行反击。好在纪诗嫣出手时,念在与他有些情义的份上,没出全力,因此反弹之力小得多了,也就没受损伤。 林佩蓉也放下了长剑,一招双龙取珠,直插纪诗嫣的双眼。她出招又快又急。纪诗嫣拳头发麻,心中迟疑着,已来不及躲避。 萧爻将肩膀一歪,撞开了林佩蓉的手。道:“大家有事慢慢商量,范不着互相伤害。”这次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三人在大厅这一闹,旁观之人都瞧得明明白白。龙一刀、翁剥皮、刘笔惕和乾大见萧爻被夹在二女之间,左右为难。这事他们帮不上忙,四人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柳生石雄走了过来。冲着萧爻道:“你敢惹我师妹,我杀了你。” 出手一刀,砍向萧爻的肩膀。萧爻将从纪诗嫣手上夺来的刀格挡。当的一响,萧爻手中的刀被砍成了两截。柳生石雄的刀却完好无损。 柳生石雄第二招又已攻到。萧爻眼见柳生石雄攻得猛恶,也没什么好心情与他废话。心道:“这恶贼手中的刀好生坚硬,是柄宝刀。”将林佩蓉的长剑也掷在地下,向旁一闪,随即使出一招‘金猴戏月’,直探柳生石雄的左肋。 柳生石雄脸色微微一变。回刀横切,斩向萧爻的双手。 萧爻先是一让,随即使一招玉莽缠身,双手沿着柳生石雄的刀锋直上,抓拿柳生石雄的手腕。柳生石雄又是一惊,浑没想到萧爻应变如此神速,忙向后退。 萧爻前跨一步,另一手直拍柳生石雄的前胸。柳生石雄大叫一声,这一掌无论如何躲不开。忽然,只听砰的一响。萧爻打向柳生石雄前胸的掌力碰到一只铁块也似的手掌,却是那扶桑老者出手为柳生石雄解围。 那扶桑老者正是柳生石雄的父亲,他眼见柳生石雄将被萧爻击中,从旁出手,接下萧爻的一掌。 两股劲力撞了一下,两人同时弹开。这边,刘笔惕和乾大抢到萧爻身旁。向那老者喝道:“想来个以多欺少吗?” 那老者呵呵地干笑了一声。道:“老夫今天携妻儿与爱徒来万花楼小聚,不想机缘甚佳,碰到这许多高手。今日一番较量,叫老夫大开眼界,中原大地果然卧虎藏龙,武功高强之辈大有人在。咱们较量了一场,算是不分胜败。” 他以一根铁笛子先后击败了龙一刀和翁剥皮,萧爻刚才与柳生石雄过了几招,胜算极大。但就算萧爻胜了,三战当中,这边也输了两阵,理应是扶桑武士胜出。但那老者却说不分胜败。他这么说自然是为了保全龙一刀和翁剥皮的面子。 龙一刀却道:“输就输,赢就赢。我龙一刀输得起,今日败在你手上,是我武功没练到家。我认就是,也不需要你保全我的脸面。” 翁剥皮道:“今天输了给你,说明我的武功还不如你的,我自会勤加苦练,取长补短,练好武功,下次赢回来。” 那扶桑老者将大拇指一竖。道:“两位先生这傲岸不屈的风骨叫人好生敬佩,既然两位都存心要赢我一次,以洗去今天失败的耻辱。我暂时不回扶桑,也深切盼望与两位能有再见之缘,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就此别过,来日再战。” 说完,领着柳生石雄、纪诗嫣与右边太师椅上的中年妇人便要离去。 刘笔惕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请!”说完将手一抬,请那老者一行先走。 那老者拱了拱手,走到杜丽娥之前,停了下来。道:“杜老板,今日多有打扰,改日定当赔罪。” 杜丽娥道:“多年不见,你夫妇二人都上了年纪了。哎!时光片羽,不曾饶过谁。” 那扶桑妇人向杜丽娥行了一礼。道:“难得大姐容颜不改,美貌犹胜昔日。今日相见,又叫我想起许多往事。本想与大姐好好叙一叙,怎奈贱躯乃是奔波劳苦之命,不得省心安乐,今日告辞,改天再来拜问。” 杜丽娥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颇有忧色。道:“什么拜问,那都不必了,你们既已离开中原这么多年了,又何必再来呢?” 那扶桑老者却道:“杜老板当年全心相助我夫妇二人,大恩未报,我们一直心里难安。既知杜老板尚在万花楼,不怕下次找不到了。容我等回去整理整理,再来酬谢杜老板。”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心中都已明白。那扶桑老者与扶桑妇人是一对夫妇。好像在许多年以前,杜丽娥曾热情帮助过他们。他们一直念着旧恩,此番来中原是为报恩来了。但今天是来万花楼打探,探知杜丽娥还在不在万花楼。听他们口气,以后还会再来。却不知杜丽娥因何对他们有恩。 萧爻看着那对扶桑夫妇,脑海里想起了许多事:“杜老板曾经说过,二十多年前,柳生十二郎携带妻子伊藤嘉美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柳生十二郎被关天赐打败后,逃到万花楼。杜丽娥将他们藏了起来,不致被关天赐找到,才逃得性命。” “眼前这对扶桑夫妇也说杜丽娥是他们的大恩人。莫非事情真的有这样巧。眼前这扶桑老者就是我的大对头——柳生十二郎吗?” “柳生石雄一直叫他父亲,柳生石雄复姓柳生,柳生石雄的父亲也姓柳生。这老者当真会是柳生十二郎?” 忽然间,萧爻只觉得脑洞大开,心里面突突突突地跳。 却见那对扶桑夫妇、柳生石雄和纪诗嫣正缓缓走出大门。萧爻向前一闪,闪到那老者之前。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怎样称呼?” 萧爻双眼盯着那老者,心里突突急跳,只要听他说出姓名。 那老者向萧爻扫了一眼,心情激荡,神色大变。道:“我看你很像一个人。” 萧爻道:“你看我像谁?” 那老者沉声说道:“萧中泰是你什么人?” 萧爻强自安奈住内心的激动。道:“你可是叫柳生十二郎?”这几个字,萧爻说得极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 在场之人全都屏气凝神地听着,都围了过来。他们都知道萧爻这次来万花楼就是为了寻找仇人柳生十二郎。莫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事情真有如此巧法,来万花楼竟然遇到了仇人? 每个人的双眼都盯着那扶桑老者。那老者道:“我就是柳生十二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忽然之间,萧爻心中那为父母报仇的志念汹涌澎湃而来。这个大仇人害死了他的爹爹妈妈,阴阳永隔,害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父母的样子,一生中从来没得到过父母的爱抚。虽然他性格恬淡,心地善良,生就一副与世无争的襟怀,无论受到多大的折磨与耻辱,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也从不会怨天尤人,记恨着谁。对于世人所热衷追逐的功名利禄,富贵权势,在他心中更是半点影子也没。正是因为这样,他也从没执著于追求谋种事业,因为没有那份执著,也就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但报仇这事,是他长大以来,唯一一次执著不放,苦苦追寻的。 萧爻看着柳生十二郎,双眼中冒出复仇的怒火,目眦欲裂。他凄然说道:“爹爹,妈妈,孩儿今天为你们报仇。” 第三百八十八章 生死大仇二 萧爻猛地拍出一掌,正是寒冰烈火掌中的‘烈焰冲天’。寒冰烈火掌是萧万立传授萧爻的绝技,萧万立年轻时候以这路掌法打遍天下,几无敌手。但萧万立自认为寒冰烈火掌犹有缺陷。 习武之人执着于武学,如同雕刻大师对待自己的作品,名画家修改自己的画作一样。从来不怕麻烦,总要反复锤炼,多番修缮。要将自己的作品修改得臻于至善至美,方肯罢休。到得面世时,才能引得万众瞩目,广受好评。然而其间所下苦功,非常人所能领受。 若是草草而成,取一时之便,或能敷衍世人一时,博取片刻的欢喜,但经不起推敲,不久就将淡出大众视线。这也是许多年以来,流行快的东西极易消失的原因。 萧万立自从携带萧爻归隐深山之后,除了抚养孙儿成长,大多时间便琢磨武学。这路寒冰烈火掌经他二十多年不断修改过后,此时已臻完善,就连那最细微的瑕疵也已统统除掉。 萧爻新学不久,便能领会到其中的精要神髓,那都是萧万立将寒冰烈火掌打磨了无数遍的结果。但萧爻使用得极少,好在他早已练得纯熟。又加上萧爻性格随和,胸中空空,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梗塞脑海里。因此他不仅一学就会,而且能同时兼修各种不同的武学。他所学过的武功有很多种,在他学会的多门武功当中,没有纲目,也没有主次之分。这恰恰符合了他随意随心的性格。看似驳杂凌乱,使出时却方便已极,不管哪一门武学,都能使得随心所欲,而且威力极强。 萧爻从来没见过自己父母的面。直到慢慢懂事之后,才晓得父母为扶桑人害死之事。他此次下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寻找仇人报仇。然而这样一件看似极其容易的事,却也经过了许多曲折。他下山时,没有一点仇人的线索,连仇人的名姓也不知道,只凭一些传闻和心中猜想,就开始各处找寻。初时毫无头绪,十分困难,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这注定是要多遭曲折的,好在他耐心极好,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也都能化难为易。明知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也就不急于求成,时时寻找着,从来没因事情困难而产生畏难退避之想,对艰难曲折视若等闲,在江湖上流浪了几个月。直到此时,他方才找到仇人。 萧爻乍见仇人,报仇心切,直是想一掌毙了柳生十二郎。使出那招烈焰冲天时,运足了十层劲力。刚猛的掌力如怒潮狂奔,如海啸发作,汹涌澎湃地击将出去。 柳生十二郎在与萧爻说话时,认出萧爻与萧中泰长相相似,已怀疑萧爻与萧中泰关系非浅,察觉到萧爻胸中的怒火,对此早有防范。他料到萧爻会动手击杀自己,但见萧爻年轻,不过二十几岁,就算从小开始习武,也没多大的气候。直到萧爻发掌后,才猛然感觉到萧爻掌力的强劲。 柳生十二郎将妻子儿子掀开,自己则退了五步。中间隔了五步的距离后,萧爻强劲的掌力有所衰竭。柳生十二郎双掌齐发,与萧爻对一掌。 只听啵的一声巨响,两股掌力在空中一撞。将大厅中的桌椅板凳、木柱掀翻了无数,闹得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众人早已避得远远的,都生怕被他二人掌风的余力袭伤。 柳生十二郎接了萧爻一掌,顿觉得一双手掌火辣辣地痛。衣袖焦糊,化作零零碎碎的布片簌簌而落。 萧爻所使的寒冰烈火掌兼具冰与火的特质。其实一路掌法是两路掌法综合而成。一为寒冰掌,一为烈火掌。若使寒冰掌,则如冰雪急下。若使烈火掌,则如烈火焚烧,一路掌法同时具备阴寒和火热之力。 萧爻使的烈焰冲天,是烈火掌法。内力越高,掌风中所夹带的热流越加滚烫。萧万立曾经徒手点火,将一堆干柴点着,用的就是烈火掌。可见其掌风中的热度,实是惊世骇俗。 柳生十二郎的衣袖如何禁得住那灼热掌风的冲击,只接了一掌,两只衣袖就已纷纷碎裂。 柳生十二郎双目注视着萧爻。暗道:“此人内力极深,不在我之下。二十年前我来中原时,曾经打败过中原的无数高手。我以为中原武术都是被吹虚夸大了的,实则不过尔尔。与关天赐比了一场剑法,我才知道中原的剑术竟能达到传说中出神入化的境地。一直以来,我坚定地以为中原最强的也就关天赐一人而已。二十年后重屡中土,浑没想到,中原又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是我低估了中原的武学,还是中原的武学原本就凶残无比?又或者是那些被我打败的恰好都是末进后学?” “这少年刚才击我的一掌中,夹带着热辣辣的火风。寻常的掌法哪能含有火力,他打我的这门武功当真神奇。我听说中原有一门十分博大精深的学问,叫作五行八卦。五行中有金木水火土,与五方东西南北中、五色黑白赤黄青相互对应。这五行与方位怎么能联系到一块?真是不可思议。” “哎!我连这些事都没弄明白,看来我所了解到的还只是整个中原的冰山一角。我在扶桑时,常在门下弟子面前夸口,说中原武术是浪得虚名,我已窥得中原武术的秘钥。但从今天这事来看,我在扶桑对徒弟们说的话似乎有点王婆卖瓜之嫌了。” 柳生十二郎与萧爻对了一掌后,发觉萧爻的掌力非同小可。心下暗自嘀咕着,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萧爻,丝毫不敢大意。 萧爻虽然并没有亲眼得见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惨死在柳生十二郎之手的,但他从李月红、杜丽娥的叙说中,已隐隐约约地想出了大致过程。他此时心中所想的,是父母为柳生十二郎杀害的惨烈经过。令他十分悲痛,报仇的欲望也就越加强烈。 萧爻随即向前,猛地向柳生十二郎击出一掌,这次使的是上清罗天功。柳生十二郎接了萧爻一掌后,衣袖碎裂,光着两条臂膀与萧爻过招。众人都看到他的臂膀之上有许多道殷红如血的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剑伤。大大小小只怕不下二三十条,横七竖八,醒目吓人。 乾大、刘笔惕等人江湖阅历深厚,轻易不会大惊小怪,但看到柳生十二郎双臂上的留下的那二三十条疤痕,都不禁抽了口凉气。见那些疤痕大多已愈合,定是早年时候留下的。也就看出柳生十二郎年轻时候常常与人决斗,都佩服他那不怕死的武士道精神。 柳生十二郎皱了皱眉,刚刚接了萧爻一掌后,发觉萧爻内力雄浑,再这么打下去,成了硬对硬的比拼掌力。柳生十二郎心道:“这少年内力修为极高,与我不相上下。可他正当壮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绝不怕跟他硬拼。此时却有些……” 萧爻掌力袭来,柳生十二郎虽不愿意,但还是硬接了一掌,两人各退五步。 萧爻呐一声喊,第三掌随即送出,却使上了八卦神仙掌。他脚踏着八卦方步,如同踏进了一座八卦阵图里。 柳生十二郎脸上变色,又接了一掌。 萧爻越战越勇,体内蕴含的真气渐渐催发。他内力深厚,武功门路繁多,一招一招地使出来,像是无穷无尽。 柳生十二郎则小心应付,不敢急于出招,此时萧爻占据着主动。每一掌都使得势大力沉。柳生十二郎小心防守,处于被动,不但不敢抢先,也无法抢先发招击杀萧爻。两人在大厅里翻翻滚滚地斗着。在两人身边三丈开外,真气流荡,强劲的掌风在大厅中奔流不息,如一波波滔天巨浪,旁观众人根本不敢靠近。 两人在大厅里硬拼了三十多掌,靠近他们的桌椅木柱受到内力的冲击,都已碎成无数细小的木屑。好在大厅宽敞,万花楼建构得十分稳固,才不致垮塌,但四面墙壁已被掌力毁坏。 万花楼的老板杜丽娥嘴中不住祈祷,只听她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故,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 其他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柳生石雄眼见萧爻势如疯虎,他每一掌打出,都把柳生十二郎打得多退一步。从他二人倒退的步数来看,显然这场比拼是柳生十二郎处于下风。柳生石雄焦急不已,他心中暗想:“父亲虽然神勇,但年纪老迈,后续乏力,再打下去,他体力衰竭,那可如何是好?”“那少年像是疯了,他攻了这么多招,仍不显丝毫疲累之相。我得想个法子阻止他,或者帮父亲接一两招,让他缓缓也行。” 柳生石雄叫道:“姓萧的少年,你我年纪相当,该由我来和你一决生死。你年轻力壮,却与一位老人家纠缠不休,传出去,只怕会叫人笑话。” 萧爻与柳生十二郎在战圈之内激烈地斗着,两人都不敢分神,于战圈外的人事置若罔闻。 柳生石雄虽叫得很大声,萧爻听到了,也不敢出声应答。 柳生石雄没听到萧爻的回话,运足内力,护在身子四周,冲向战圈。只听啵的一声巨响,柳生石雄受到掌风的冲击,被弹了回来。重重地滚倒在地,哇的一声,他吐了一口血。 萧爻和柳生石雄此时以内力拼斗,两人的内力在大厅四周回旋着,原本两人内力相当,成了平衡之态。如同两股巨浪相撞,相消相减。柳生石雄撞向两人以真气形成的圈子,就像一叶小舟撞向两股巨浪,不可避免地要被吞没。 纪诗嫣叫道:“师兄,你怎么样?”忙抢上前去看护。 柳生石雄脸色惨白,半晌没回过神。纪诗嫣脸上大惊失色,在他胸前推拿了数下,终于使他气息畅通。 柳生石雄道:“师妹,那姓萧的一直对你不错,像是有些迷恋你,你的话他一定会听从。请你劝劝他,爹爹不能再跟他打了。” 纪诗嫣自小在扶桑长大,受东瀛武士道精神感染极深,她心中所敬佩的是那种敢打敢拼命的人,有骨气有血性的人。不成英雄,死也光荣。已是她心中根深蒂固的执念。她与柳生石雄自小一起成长,拜同一个师傅习武,接受同样的理念。在柳生家族里,已将他二人当作既定的夫妇。由于她没有父母,感情方面的事她都是咨询她的姑姑纪筱君。纪筱君对此事态度暧昧,因此她也没有决定,只知柳生石雄对自己的一片情谊,在她心目当中,也默默认可这段感情。可她并不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是个弱者,希望柳生石雄能成为她最敬佩的英雄。这个念头一直牢牢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换言之,能叫她真心喜爱之人只有一种,那就是能让她由衷敬佩的人。偏偏柳生石雄武功一般,虽然与她相处甚厚,可她觉得他的表现总有些差强人意。 柳生石雄的请求一点也不过分,尤其在情侣之间,这几乎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纪诗嫣心中忽然想起了许多事。她暗中想:“他竟然要我劝萧爻不要杀他父亲?我今天帮他劝阻萧爻。那将来有一天,他遇到更强更厉害的对手,要取他性命,他一定会叫我劝别人别杀他。甚至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命,还会将我……”忽然之间,她感到十分失望,也感到无比的害怕,一朵阴云隐隐出现在她的额头上。 这也许是她一时的直觉,可是这直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真切。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柳生石雄保护她的能力,她相信柳生石雄对她是真爱。可这一刹那,她心中的直觉给了她巨大的冲击。她慢慢地相信,继而坚信,倘若类似的事再发生,柳生石雄仍会一如既往地‘请求’自己,甚至会做出比这‘请求’更为可耻的事。 纪诗嫣的脸色变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道:“萧爻,你今天要是杀了我师傅,我就跟你拼命。我若杀不死你,我就死在你手上。”说完,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萧爻惊讶不已,转头一看,见纪诗嫣泪光点点,眼神中却柔情无限。自从认识她以来,觉得此刻的她最为温柔可爱,心中一阵狂喜。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万花楼品酒论英雄 萧爻正要发掌击向柳生十二郎,听到纪诗嫣的说话声,转头看来,那一掌没能发出。 柳生十二郎与萧爻对了四十多掌,正感到内力即将耗竭,转眼见到萧爻停住。柳生十二郎立即蓄积内力,猛地向萧爻的胸前拍出,这一掌发得又急又准。纪诗嫣脸上变色,大叫道:“萧爻!” 萧爻反应过来时,胸前已中了一掌重掌,萧爻被击得连连后退。只见他身前的衣服全被柳生十二郎的掌力催得残破,衣襟碎落,身子**。当的一声,自萧爻胸前掉落一柄太刀。 那刀却是纪诗嫣的,上次在快活林中,纪诗嫣落下了一柄太刀。萧爻拾到后,一直带在身上。那柄太刀乃是精钢所铸,质地十分坚固。 不知萧爻何时将刀藏于胸前,柳生十二郎刚才重击萧爻一掌,正好打在那柄太刀上。掌中所夹带的大部份力道便由那柄太刀承受了,有那太刀挡了一挡,真正袭到萧爻身上的力道被消减了大半。若不是有那太刀的遮挡,柳生十二郎这一掌便能毙了萧爻。 旁观之人见柳生十二郎趁机偷袭,都不禁大感愤慨。龙一刀、翁剥皮抢上前去看护萧爻。乾大破口大骂,刘笔惕喝道:“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柳生不要脸,老子跟你过几招。”刘笔惕双掌一措,要向前击杀柳生十二郎。 忽然间,只听一阵风声呼呼呼地响着。跟着众人眼前一黑,大厅里所有的油灯一时之间全部熄灭。 这起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喧闹之声充斥在整个大厅里。 跟着一个声音叫道:“都别慌,坚守原位别动!以防敌人暗中偷袭。”说话之人正是刘笔惕。灯光一熄,变故一起,他立即警觉,就怕敌人趁黑下毒手。黑暗之中,根本别想辨别人物,却能依凭每个人发出的声音辨识出那人所的位置。不出声,敌人就无法探知自己所在的位置,纵使敌方趁黑以暗器偷袭,准星也要大打折扣,击不中要害部位,就算受点伤,但命是保住了。 刘笔惕运足内劲,呼声高昂,压过了所有的吵闹。他这一声高呼,立即起到振聋发聩之效。 大厅中人眼前一黑之时,便乱成了一锅粥。听到那句‘以防敌人暗中偷袭’之后,人人警觉,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弄出半点声响。万花楼的大厅中变得万籁俱寂,只有几只蚊子在窗边嗡嗡地叫着,也有突突突突的心跳声在四周回响着。 突然,只听龙一刀高声骂道:“哪个王八蛋打灭了灯火?害老子白白做了一回睁眼瞎。” 跟着一个声音沉沉说道:“哼哼!黑灯瞎火的,你不是睁眼瞎还能是什么?” 听这声音是翁剥皮的。 龙一刀哈哈哈的大笑道:“你算说对了。你要是能把灯点燃,我才真正佩服你。” 翁剥皮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万花楼的老板,以前又没来过万花楼,怎么能知道万花楼的灯放在哪里?” 龙一刀道:“你要是以前来万花楼多来几次,不就熟悉了?看来你运气不好。我本来想佩服你一次,你都把握不了这机会。哈哈,运气啊运气。” 翁剥皮道:“我是运气不好,你倒是一直走好运,光彩得很啊。” 林佩蓉的声音却道:“两位……两位老前辈,你们别吵了,快想想法子把灯点亮。要不这乌漆麻黑的,我……我有点怕。” 龙一刀嘿嘿笑道:“有什么怕的?黑灯了好。黑了灯,就是有什么缺陷也看不见。” 唐雨溪却道:“你别怕,我就在你旁边,我会保护你。” 林佩蓉沉默了片刻。道:“萧大哥呢?萧大哥你在哪里?” 龙一刀道:“对啊,萧爻刚才被柳生不要脸击了一掌,只怕……只怕……哎哟,悬得很啊。”说完,龙一刀重重地叹了口气,从那叹息声中,听得出他很不乐观。 林佩蓉急道:“悬得很?那是什么意思。你……你别胡说八道,萧大哥吉人天相,有什么悬的。”她心中惴惴不安。黑灯之前,亲眼见到柳生十二郎击了萧爻一掌。毕竟半天没听到萧爻说话的声音,说他有点悬,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龙一刀道:“说有点悬,也没别的意思。萧爻半天没反应,确实有点悬。” 林佩蓉叫道:“萧大哥,萧大哥。”她毕竟关心情切,尤其灯火已熄,更增焦虑。 叫了数声,没人应答。林佩蓉道:“快把灯点亮了。” 龙一刀道:“不知道灯在哪里,你叫我们怎么点?” 忽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大厅里亮起了一盏油灯。这才看清大厅里各人的状况。只见每个人手中都拿了兵刃,护在身前,严守门户,有的则贴墙而立。想是刚才在混乱之中,为了防止敌人偷袭,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先护住身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骇之色,待见得全是熟识的面孔后,都‘哦哦、嘘嘘’地舒了口气。 只见杜丽娥手中拿着一根火折子,把大厅里的灯挨个挨个地点亮了,她是老板,也只有她熟知油灯放置的位置。不一会儿,整个大厅又变得辉煌明亮起来。 林佩蓉比较担心萧爻,眼光向四面一扫,却见萧爻光着上身,盘着双膝,端坐在墙角里,两只手摆放在膝盖之上,正在调息。他面色发紫,双目紧闭。 林佩蓉奔过去。叫道:“萧大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萧爻哪里还能开口。 龙一刀道:“刚才柳生不要脸趁着萧爻分神之际,击了萧爻一掌。萧爻受了内伤,他在运功调息。” 林佩蓉道:“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啊?哎哟!你看他满脸冒汗,只怕伤得不轻。” 龙一刀道:“是啊,这情状有点吓人,我给他搭脉,看看内脏受伤没有。”龙一刀伸出食指,往萧爻的手腕上搭去。刚碰到萧爻的手腕上,便觉得十分火热。跟着有一股十分强劲的内力逆流而来,嗤的一声,将龙一刀的手指弹开了。 龙一刀脸色一变。道:“他这是怎么啦?” 翁剥皮道:“我早说过你功夫没练到家。自救都难,还想拯治别人?还是让我教教你吧。”说完,伸出食指和中指,运足内劲,往萧爻的手腕上搭去。他见龙一刀用一根手指,被弹开了。从中看出了点端倪,料得萧爻的内力有反弹之力。有龙一刀为前车之鉴,再给萧爻搭脉时,他就用了两根手指。 翁剥皮的手指见搭上萧爻的手腕,突然一道热流自萧爻的手腕上传来,翁剥皮只觉得双手滚烫,跟着一股弹力撞将过来,也将翁剥皮的手弹了开去。 翁剥皮道:“奇怪?他这是怎么啦?” 龙一刀道:“刚才是谁说要教我的?现在如何了?” 翁剥皮道:“他内力太强,只要一搭上手,就会自行反击,任谁都无法搭上他的脉。” 龙一刀道:“别找借口,我想这件事教会了你一个道理。以后别把话说得太满,不然你收不了口的。” 翁剥皮点点头,道:“承教承教。”龙一刀终于在嘴皮子上赢了翁剥皮一次,不禁感到十分自豪。 刘笔惕道:“萧爻运功调息,我们就守在这儿,防止有人打搅。”刘笔惕在众人当中,最富智计。他的话一出口,其他人都十分信服,均点头称是。 林佩蓉看着萧爻,满脸关切之色。道:“萧大哥本来就快杀了那柳生不要脸了。都怪那个叫纪诗嫣的扶桑妖女,是她叫萧大哥停手,萧大哥也真听她话,果然就停了手。哼,柳生不要脸才有机会打伤萧大哥。那扶桑妖女没安好心,我下次见到她就一定要杀了她。” 萧茹芸道:“你说的对,都是纪诗嫣误了我哥。要不是因为她,柳生十二郎早被杀了。哼!柳生十二郎杀害了我爹,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对付敌仇就不应该有丝毫手软。纪诗嫣是柳生十郎的徒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纪诗嫣也不是好人。可我哥还跟她眉来眼去,真是不像话。” 这话很对林佩蓉的胃口。林佩蓉随即补充道:“萧姐姐,你就该管管萧大哥。纪诗嫣好歹是扶桑人,你也听到了,柳生石雄说过,萧大哥迷恋纪诗嫣迷恋得很老火呢。红颜祸水,要不管管他,早晚毁在纪诗嫣手上,这次就是个现成教训。” 萧茹芸道:“哎!可惜我是女子,我要是你萧大哥的兄长。肯定要叫他扭转乾坤,忘了纪诗嫣。佩蓉妹妹,我哥跟纪诗嫣的事,以后得靠你多管管。” 林佩蓉脸上一红。嘀咕道:“以后我多管管?那是什么意思?” 龙一刀接过话头。道:“你们都说得对,要不是纪诗嫣对萧爻瞎嚷嚷,令萧爻分了神,刚才那一战,萧爻定然能够杀了柳生十二郎。哎!这傻小子,平时聪明伶俐,可也英雄难过美人关。” 林佩蓉瞧着萧爻,满目柔情。心道:“萧大哥经过这次的教训,必定痛恨纪诗嫣,以后相信他也不会再理睬纪诗嫣了。” 众人谈论了一会儿,各自发了几句感叹。就搬过桌椅,在大厅里坐了下来。 万花楼的老板杜丽娥吩咐厨子做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端给众人当作夜宵。众人吃了酒菜,女客们便陆陆续续地睡了。大厅里,只有藏边四友、公孙翼、邵环山守着。六人把酒言欢,诉说江湖上的种种逸闻趣事。或是某年某月,某人与某某人在某地决斗,或是某人在何处发现了什么武功秘籍。除了谈论江湖大事,也谈及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 龙一刀认为项羽有杠鼎之力,所向无敌,是古往今来最勇猛的英雄。翁剥皮却说项羽有勇无谋,空自有一身好本领,但不听范增之言,不用范增之计,更加目中无人,气走韩信。导致最后兵围垓下,乌江自刎。凭项羽为作为,只能算作一位名将,要说是英雄好汉,可就差着老远。 龙一刀对翁剥皮的反驳很不服气,但又不能说服对方,气得胡子也立了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坛酒。就说项羽不算英雄,那也罢了。吕布应该是了吧,毕竟老话说‘人中吕布’,关羽、张飞和刘备,三英斗吕布还只打了个平手。又有辕门射戟一事,足可见得吕布骁勇善战,有百步穿杨之能。 可翁剥皮又说吕布也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不能自立,各处投靠干爹,先投丁原,后投董卓。然而,丁原和董卓都是被他杀了的。可见吕布不但无谋,更兼无情无义。自古以来,能称作英雄的,哪一位不是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哪一位不是忠孝仁义的好男儿,哪一位不是把天下百姓的祸福安危放在心上。要是吕布品德败坏,虽有勇力,然不能自立。终究只是一勇之夫,万万算不得英雄好汉。 一番话又把龙一刀兑得够呛。 龙一刀赌气喝了几坛酒。就问道:“照你这么说,就没英雄了吗?” 翁剥皮道:“谁说没英雄了。” 龙一刀道:“那你说说,在你心中能算作英雄豪杰的都有哪些?” 翁剥皮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道:“要说英雄豪杰,我泱泱中华自古就是英雄辈出之地,龙盘虎踞,人杰地灵。依我看来,像秦时蒙鹜,汉时卫青、霍去病、唐朝李靖、宋朝岳飞,我大明朝的戚继光等辈。他们为了中原的平安和千万百姓的幸福,戎马一生。战征一起,便挺枪跃马,身先士卒抗击外辱。安平年代守卫边关,不避风霜之苦,不怕离家之思。正是有了他们守护边庭,中原大地才得以长享太平。如果这样的人不称英雄,更有哪一种人有资格称英雄呢?” 龙一刀喝了一大碗酒,长长地吐了口气。道:“认识你这么些年,就刚才这番话说得最有道理,我服了你啦。来,喝酒,喝酒。” 众人举起酒杯,都满满地喝了一大碗。 公孙翼道:“前辈这番见解,叫人听后,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我大明朝的戚继光将军清除倭患,天下从此靖宁,他的确是大英雄。我浪荡江湖多年,也听说过一些人的名号,我想说出来,请众位参详参详。” 龙一刀‘哦’的一声,接过话头。道:“公孙兄弟听说的有哪些好汉,也说出来咱们品评品评。” 刘笔惕的兴头也被挑动了。道:“慢慢长夜,品酒论英雄,正是人生一大美事。咱们这份豪兴只怕不输‘青梅煮酒’。” 第三百九十章 万花楼中论英雄二 龙一刀问道:“公孙兄弟,你要说的到底是哪些人物?别磨时间了,索性干干脆脆地说了吧。” 其他四人都望着公孙翼,盼着他说出他认为的那些大英雄。 公孙翼喝了口酒,方才慢慢地说道:“我要说的那几人,武功不高,甚至还不是我的对手。要说文学造诣,更是半点也没。” 刘笔惕道:“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那你要说的是平常百姓,还是市井走卒?” 公孙翼道:“都算是吧。那五个人都很平凡,可他们的故事打动了我,他们的骨气感染了我。世间之人都爱自我吹捧,或者互相吹捧。你说我是英雄,我说你是大侠,你夸我英俊,我赞你风流。哎!这样夸来夸去,成了好朋友。我要说那五人却一直默默无闻,没人夸赞他们,甚至对他们的义勇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又道:“各位前辈。你们的武功见识均在我之上,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众人都默然不语。心想:“他要说的那是什么人呢?何必要先说这些无用的,莫非他要说的是女人?他觉得这此公众场合不好开口评议女子,所以先绕几个弯?” 却听公孙翼道:“自古以来的写文的,粉饰太平者居多,而肯直言不讳者寥寥无几。更有一种专写风月笔墨的,误人子弟,实为不堪。可惜我才疏学浅,提不了笔。若不然,我定要为那五人写一遍传记,专门记下他们的高风亮节。” 公孙翼说完,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仿佛有许多话欲待一吐为快。龙一刀皱眉问道:“公孙兄弟,你就别绕圈子了。你到底要说的是什么人?他们因何事感染你了,你一股脑地说了吧。你再绕圈圈不说,我可要睡觉去了。” 公孙翼沉沉地叹了口气。道:“这事发生在前年,要说这事的起因,可还得从一个人身上说起。” 公孙翼说到此处,警惕地朝门外看去。就像生怕有人在门外偷听一般。此时已是深夜,四周根本没人。见他如此小心谨慎,众人都觉得他的担心有点太过多余。 岂不料,公孙翼竟然起身,走向门边,在四周查看了许久,确认了屋外没人偷听之后,他才走回酒桌旁边,坐了下来。 众人见他如此谨慎,无形中受他感染,心下也有了几分戒备。同时又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注地听着。 公孙翼道:“各位,我今天说的,有些是我自个儿想出来的。不可太过较真。众位听了之后,权当作酒后茶余的闲话罢。不要记着,也不要对别人讲。各位若是答应我这要求,就请满饮一杯。我才能接着说,要是众位听了之后,到处宣扬,惹火烧身,那咱们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众人越听越是迷糊,原本以为公孙翼要说的只是个一般平民的故事,哪知他如此慎重,但又不好不依。藏边四友对看了一眼,眼神中都在说,那就依他的。刘笔惕道:“我们不拿去四处宣扬就是,你尽可放心大胆地说。” 公孙翼道:“大家都知道,我朝自太祖皇帝元璋公凤阳起兵,率领着徐达、常遇春、朱英、刘伯温等东征西讨,先后共历时十三年,剿除陈友谅,驱逐蒙古鞑子,方才在应天府称帝即位。” 刘笔惕道:“不错,是这样。” 公孙翼又道:“自太祖皇帝以来,代代相续,中间经过许多朝皇帝的整治,大明朝一时繁盛,曾经有那么些年,可谓远迈汉唐了。到了这天启皇帝手上时,却已大不如前。” “我今天要说的这五个人就在前年被锦衣卫害死了的。这事要从天启皇帝身上说起了。这位天启皇帝自小爱做木匠,说他心灵手巧,独具匠心,当真是半点也不过分,众位请看。” 只见公孙翼从怀中摸出一只小木马。那木马十分小巧,脚头尾巴是用不同的木块镶嵌而成,但做工十分精良。 众人都不知道那只小木马是怎么得来的。公孙翼翻过木马的马腹,众人就灯光下一看,却见那马腹上印着一块红泥。红泥还很新,像是新印不久。上面写着天启五年四个正楷小字。旁边以有三个小字,赫然便是‘朱由校’,正是当今天子的名号。 看到这七个字之后,都不禁‘哦’地一声,吐了口长气。龙一刀更是问道:“皇帝赐给你的?还是你伪造的?” 翁剥皮说道:“不管是皇帝亲赐,还是伪造,你这小子都不简单。” 众人见到马腹下的那七个字以后,对公孙翼立即刮目相看。如果那红泥是伪造的,那他就犯了欺君之罪。如果那红泥是真的天启皇帝的印章,那公孙翼与天启皇帝必定有莫大的关系。 公孙翼道:“在下早年时候,曾拜在白猿仙翁的门下,学了一身武艺。学武有成之后,便开始游历江湖。三年前,我去了京师,恰巧皇帝骑马出猎,全城人民伏于道路两边,恭迎圣驾。我当时也在场,只得好跪在道边上。说来也怪,皇上骑的那马从我身边经过时。忽然烈性发作,四只蹄子上下翻腾,要将皇帝颠簸下来。” “随皇上一起出游的文武百官都束手无策,在旁边很着急。我一看,那可不得了。仗着一时胆气,我挺身而出,揪住那马的缰绳,将马笼头用力拉紧,那马吃痛,停止翻腾。皇上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我趁势一抓,将皇上稳稳抓住,慢慢地扶他下马。” “皇帝避过了这场凶险,就说出师不利,取消出猎之举。起驾回宫,也将我带去了宫中。因有那事,我得皇帝赏赐了五百两黄金,又知我武功不错,命我作个亲随。这只木马,是皇上亲手制作,送给我的。就用来纪念那次烈马翻腾之事。” 众人听了这段,不仅大为艳羡。真是碰到狗屎运了,竟然能碰到皇帝出猎,还帮了皇帝的大忙。 龙一刀道:“照你这么说,这真是皇帝亲手雕刻出来送给你的?” 公孙翼道:“半点也不假。” 龙一刀又道:“那可奇怪了啊。你既然能得赏识,干嘛不在皇帝身边享福,不是比你在江湖上奔波流浪强上千百倍吗?” 公孙翼道:“皇帝派我出来的,至于派我出来做什么,这事咱们一会儿再说。先说说那五个人的事吧。” 翁剥皮道:“你小子的故事还挺丰富的,我都越听越感兴趣了,就一件一件的来。” 公孙翼又转头朝门边看了看,脸上依然很是谨慎。但见大门边并无动静后,才算放松了警惕。公孙翼道:“天启皇上登基时还只有十五岁,在他登基之前,一直由魏忠贤陪伴着成长。哎!这魏忠贤不安好心,从小就唆使皇上学坏了。长大后当了皇帝,就不务正业,只把心思都放在做木匠上面了。天启皇帝登基后,对魏忠贤很是倚重,大加提拔。不出几年魏忠贤就升为东厂提督,掌管宫中外庭大权。” “起初,杨涟先生在世时,还能管制着魏忠贤,魏忠贤尚有几分忌惮,不敢太过招摇。但他因此十分记恨杨涟,天启五年时,他联合贼党,诬告杨涟,将其打入北镇抚司的监牢中。连同左光斗、魏大中等一班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良臣都受到陷害,在狱中受尽各种折磨,最后含冤而死。魏忠贤打压了杨涟等六人后,还嫌不够,又派出爪牙,去捕周蓼洲先生。周蓼洲也是一名贤臣,他要东林党人士,因此受到魏忠贤的摧残。” “当天,一般锦衣卫武士押着周蓼洲先生经过苏州城。乡民们念着周先生为官清廉,为民造福,就替他伸张正义,募集钱财送他起程,哭声震天动地。锦衣卫武士大为恼火,其中有一位是苏州城的大中丞,正是阉党一派的。他妄图打压良民绅士。激起了民愤,人人喊打。那位中丞大人藏到茅厕里才得逃脱。” “过后不久,那位中丞大人以苏州发动暴动的罪名向朝廷请示,追究这件事。事情追究下来,人人都怕担责,就在大家都人人自危的时候,却有五个人坦然承认。他们的名字叫作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这五人是真男子,是世间烈士。我敬他们!” 公孙翼说到此处,神色激烈。斟了一杯酒,对着北面倒了。又举手向北方行了一礼。 龙一刀与翁剥皮对望了一眼。翁剥皮叫道:“不错,舍己为人,果然是真男子!就可惜我老翁从来没遇到过他们,不然一定要跟他们交个朋友。” 公孙翼眼角边露出了几丝泪痕。他昂起脖子,喝了一口烈酒,吐了口酒气。又道:“最为难得,也最让人敬佩的,是这五个人都生于民间。他们从来没受过诗书的教诲,却深明大义,能被大义所激。” “如今天下有多少高官显贵,富贵之流,一旦犯罪受罚,有的脱身逃走,不能被远近各地所容纳;也有的剪发毁容、闭门不出,或假装疯狂不知逃到何处的,他们那可耻的人格,卑贱的行为,比起这五个人的死来,轻重的差别到底怎么样呢?话说回来,假使让这五个人保全性命在家中一直生活到老,尽享天年,人人都能够像奴仆一样使唤他们,又怎么能让豪杰们屈身下拜,在墓道上扼腕惋惜,抒发他们有志之士的悲叹呢?” 刘笔惕沉吟着道:“虽非英雄,确是世间烈士。” 龙一刀问道:“公孙兄弟。你要说的五个都说完了,那么,皇帝派你出宫来,所为何事呢?” 公孙翼舒缓了一会儿心情。道:“皇帝派我出宫,实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就叫作柳生十二郎,你们都见过的。” 听到柳生十二郎的名字,众人愤然叹惋。龙一刀骂道:“要那王八蛋吗?他又干了什么坏事,竟边皇帝也知道他的名字了?” 翁剥皮道:“岂有此理,先前就应该联手杀了他。我们都大意了,让他伤了萧爻,还轻松逃脱,我们真是没用。” 刘笔惕道:“公孙兄弟,到底是什么事?皇上为什么会知道柳生十二郎的名字呢?莫非柳生十二郎进宫行刺过皇上?” 公孙翼道:“柳生十二郎深谋远虑,心机甚深,他的志向远远不止于做一名刺客。” 公孙翼一掌拍在桌上。又道:“此人是我见过最阴狠毒辣,心机最深之人,比魏忠贤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到公孙翼的这翻评论,想到柳生十二郎阴狠的面貌,无不是寒毛倒立。唯一可庆贺的,是柳生十二郎武功有弱点,并非天下无敌。至少萧爻能击败他。但很不幸的是,萧爻却受了伤。众人心中斟酌了一翻,都觉得对付柳生十二郎,有一半的把握,同时也十分凶险。因为就在刚才,柳生十二郎从众人眼皮底下逃走了。 刘笔惕问道:“公孙兄弟,依你看来,那柳生十二郎来中原,所谋何事?” 公孙翼道:“众位请想想,柳生十二郎在扶桑时,武功刀法已经没了对手,他是扶桑国的第一高手。一生荣誉等身,名位对他来说,已是微不足道的了。他在扶桑国是太刀刀法的掌门人,门下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的徒弟们除了跟他学武,也是他的手下。分管着扶桑各处码头,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多个。这此码头每年能给他带来十分可观的收入。说到钱财,柳生十二郎自然也不会放在眼皮底下。” 龙一刀忽然哈哈哈的笑道:“我知道了。柳生十二郎来中原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万花楼的美貌老板娘。哈哈哈,哈哈哈。怪道他刚来万花楼时,就指名道姓要见杜老板呢。” 龙一刀哈哈哈的干笑了数声,但其他人都没笑。龙一刀的脸上才显出几分尴尬之色。却问道:“怎么,难得我猜得不对吗?” 刘笔惕道:“龙兄,杜老板对咱们不错,别说人家短话。” 龙一刀道:“我是猜的,当然有对有不对。” 公孙翼道:“我刚才就曾经说过,柳生十二郎志向极大,他来中原绝非为了杜老板。像他这样的人,美色对他也是没有诱惑的。” 龙一刀问道:“那他要谋夺什么?” 只见公孙翼慢慢地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信件 只见公孙翼慢慢地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来。 众人的眼光随之落到公孙翼手中的信封上。就灯光下一看,见那信封封头已破,显然早已被打开过。浅黄色的封皮上竖排写着一行小字,字迹颇为潦草,笔画间却一股英武有力,像是出自武人的手笔。 龙一刀轻声念道:“‘谨呈大金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神威无敌努尔哈赤大将军台启’” 众人都是‘哦’的嘘了一声。 刘笔惕皱眉道:“这信是写给努尔哈赤的。” 龙一刀问道:“努尔哈赤是何许人也?” 刘笔惕缓缓站起身来,捻了捻胡须。沉吟着道:“努尔哈赤自辽东起兵,转战数载,扰我大明边靖。此人自立为帝,定都镐京,建国号为后金,实为大明的反贼。朝廷屡次出兵征讨,那些将士与努尔哈赤的军队作战过后,要不是战死,就是无攻而返。” 公孙翼道:“努尔哈赤熟读兵法,极善用兵。满洲鞑子又生来勇悍,努尔哈赤率领满人搅得大明不得安宁。不过去年秋九月,这一代枭雄命归了黄土。” 刘笔惕惊问道:“努尔哈赤当真死了吗?”他眼神中又惊又喜。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多年,所率兵马未尝一败,威名远扬,搅得四方震荡。刘笔惕也知道努尔哈赤的大名,只道他一生战功赫赫,将来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盛大的事业来。乍闻死讯,不由得十分惊讶。就像昨天还听说某位大人物做了十分了不得的大事,过了一个晚上,就传来了他的死讯。这如何不叫人惊讶呢? 乾大道:“人谁不死呢?努尔哈赤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公孙翼。 公孙翼顿了顿。道:“去年夏天,努尔哈赤领兵出战,兵出辽东,直抵锦宁关。朝廷任命袁崇焕为冀辽督师,领兵抗击。这袁督师却是位有勇有谋的帅才。深知满人骁勇非常,弓马娴熟,硬碰当然是不成的。于是向洋人购买了两门红咦大炮。嗨!你们别说,那两个大家伙还真管用。只要点着了火,炸弹就飞出去,砰的一声,无论你武功多么高明,铠甲穿得有多厚,只要被击中的,立即叫你粉身碎骨。” 龙一刀问道:“那红咦大炮当真有此等威力?” 公孙翼道:“嗨!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我跟你们说,那大炮弹一飞出去,一炸一个大坑,霎时间尘土飞扬,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力。” 龙一刀听了后,惊讶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 邵环山揍趣地问道:“有了那两门大炮,一定够他们喝一壶了?” 公孙翼接道:“谁说不是呢?那努尔哈赤眼见士兵一个个倒下,冲锋七八次,都被击退了。他就亲自披挂上阵,领兵来攻。袁督师举旗一挥,大炮炮口对准努尔哈赤,砰的一声,努尔哈赤所骑军马的前方炸出一个大坑,他从马背上摔跌下地,手下的将士们立即把他抢回去。金兵败北,我军大获全胜。” 乾大道:“这事我倒有所耳闻,自从与努尔哈赤对阵以来,我大明军队从未胜过,被打得灰头土脸。锦宁大捷提振士气,袁督师真了不起。我听说他还很年轻啊,好像不到四十岁。” 翁剥皮问道:“那努尔哈赤就这样死了吗?” 公孙翼道:“你们先前不是问过我,皇上派我出宫所为何事吗?我见各位均是忠于大明的义士,现在就告诉各位。皇上去年派我出关,安插在袁督师军队内,担任行营密使。一是便于随时查看两军交战的胜败情况,上报朝廷。对为国捐躯者,有功于国之人,无论官职大小,都要查明详情,一概优加抚恤。若是发现了通敌卖国的汉奸走狗,命我就地处决。其二是要我扶持袁督师,因为袁督师年轻,就怕调派不动军中那等自恃功劳,不听指挥的蛮子。皇上给了我上方宝剑,若军中有胆敢违命不听者,袁督师使唤不得的,我来收拾。” 翁剥皮道:“皇帝的亲信,无论待遇还是权势,你都与众不同。” 公孙翼逊让了一番,向北抱拳道:“多蒙皇上看重,恩德浩荡,将此项使命委任给我。我深知责任重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所幸此行一切顺遂。至于什么特权待遇,那都是次要的。” 公孙翼又道:“去年秋天努尔哈赤被红咦大炮击伤,一连数十天不敢出门镭战。为了打探敌方军情,袁督师与我商议,决定以下战书为由,派使者到敌营查看。可督师身边并无勇夫,战书写了,没人敢送。那种时候,我当然要挺身而出。于是我拿着战书,前去敌营打探实情。事有不巧,我在满人的军营里遇到了柳生十二郎,那王八蛋写下了一封书信,但没能得到努尔哈赤的召见,他托人捎给努尔哈赤,我将送信之人截下,连书信也给夺了回来,就是这封了。” 公孙翼将书信展开,只见一张白色的签纸上写满了小字,信中字迹与信封的字迹完全一致,是同一人所写,必非伪造。 龙一刀拿过信。念道:“近闻大将军阁下威名赫赫,自起兵南伐以来,攻则必克,战则必胜。将军英勇神武,自古及今,鲜有匹敌。以我观之,即便孙武复生,乐毅再世,与将军决一死战,一争雄长,胜负之数,尚未可知也。” 刘笔惕听到这话,重重地一拳拍在桌子上,把满桌的酒杯碗筷颠得叮咚直响。 龙一刀念信念得投入,刘笔惕大力拍桌,把龙一刀吓了一跳。龙一刀皱眉道:“老刘,你这是干什么?打断我念信了。” 刘笔惕愤然说道:“这柳生十二郎如何夸耀努尔哈赤的领军之能,我不管他。可他拿一反贼与孙武乐毅相比,不是令我中原蒙羞吗?” 众人这才明白,刘笔惕是为这个事动怒。但他们都不知道孙武乐毅是何许人,有何战功,也就没去深究为何不能将努尔哈赤与此二人对比。 乾大道:“不管他,再看看那王八蛋又说了什么?” 龙一刀接着念道:“将军威名垂于百代,战功著于青史。量柳生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写信与将军,不也太过妄自尊大了吗?然将军兵扣山海关,累攻不下。以我观之,非将军之不能为,非将士不勇。实为汉人奸诈,固守关隘险要,令将军进不得一步。此将军之所以常胜而不能灭明之症结也。” 龙一刀念得抑扬顿挫。道:“柳生十二郎一个外邦武夫,竟然能熟悉运用我们中原的汉字,不简单。” 刘笔惕道:“是啊,更难得的是这封书信遣词造句都很文雅。柳生十二郎对我大明的地形也很熟悉,山海关号称为天下第一雄关,是北拒金兵的险要所在,亦是我大明的最后一道屏障,从山海关一进来,一路平担,并无一山一关可以抵挡。哎呀!你们想过没有,如果金兵攻克了山海关,领兵长驱直下,那么中原危殆,神州动荡。”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忧思之色。其他人听了后,也担忧不已。邵环山忽道:“现在还没打进来,我们不要先杞人忧天了。不过柳生十二郎所说切中要害,此人危险至极。” 众人均想,柳生十二郎只是在书信中这样讲到,但还没真正打进来,心头那份焦急也就能先放下了。乾大道:“嗯。他潜伏中原多年,危害极大,必须将他除掉!” 邵环山等人异口同声地道:“不错,一定要将他除掉!” 刘笔惕道:“龙老弟,你接着读,看看那王八蛋还写了什么?” 龙一刀哦的一声。又接着读道:“柳生蛰居中原数载,观汉人之行止,对其脾性略晓一二,其优劣长短亦颇为熟知。汉人当中,自私为已、趋名逐利者居多,而肯舍身为人之尊长厚道者极少。在明之一朝,尤为显烈。玩弄权术之辈早登高位,如魏忠贤一党,大多靠此安身。慷慨正直之人屈居人下,如杨涟等君子被害得枉死地狱。大明朝野上下,怨声载道,恨世道不公之声时有耳闻,骂奸臣当道者此起彼落。君臣失合,朝政废弛,此将军成就大业之良机也。柳生不才,忝为扶桑太刀刀法掌门。数代累积,家境颇殷实,门徒也有不少。若得将军垂青,启用柳生,则愿麾门下千余弟子效力于鞍前,愿尽数代之积以助将军成此千古伟业。” 公孙翼道:“你们听到了吧,我早说过柳生十二郎志向极高,不可等闲视之。” 刘笔惕道:“不错,他的意思,是想与努尔哈赤联手,共同对付大明。” 乾大道:“这想法的确是想巅峰我大明。再看看他还写了什么?” 龙一刀读道:“大明朝政衰落,军事颓败。若得与将军联合共攻大明,将军自北而南征伐。柳生微趋小利,于朝廷之上安插一二心腹,扰乱大明内政,复率领门下弟子自南而北进攻。南北交攻,大明败亡翘首可待。届时,将军治北方,柳生南安一隅即可。柳生披肝沥胆之心,天日可表,谨诚顿首再拜。” 第三百九十二章 口角 翁剥皮听完后,怒不可遏,叉开手指,从龙一刀手中抢过信件。 龙一刀问道:“你干什么?”翁剥皮不答,正要撕扯信件。 公孙翼脸色一变,出手夹夺,一指点向翁剥皮的手背。 翁剥皮只感到一股劲风击向手背,眉头一皱,急忙缩手。公孙翼就势抢过信件,向后退开三步。两人出手都十分快捷,这两招只在片刻之间。 翁剥皮凝视着公孙翼。道:“这是反贼写的,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它撕了?” 公孙翼将信件折好,收在口袋里。道:“前辈,这是柳生十二郎写给努尔哈赤的密信,信件上写得十分明白,柳生十二郎意图勾结努尔哈赤,对大明行不轨之举。那换句话说,这封信就是柳生十二郎意图颠覆大明的罪证,留着它,将来有大用,岂能轻易毁掉?”公孙翼说得掷地有声,口气十分坚决。 刘笔惕道:“不错,这封信是最有力的证据,一定要留着,绝不能毁掉。老翁,你就别不服气啦。” 翁剥皮顿了顿,道:“哦!我懂了。哎呀,早说嘛。我又不是非要扯掉信件才开心。”说完,翁剥皮自己笑了起来,想是明白了中间的利害。他是那种莽撞冲动的人,只要认为是对的,那就会去做,很少有人劝得住。但只要道理讲得让他明白了,他也就不会纠结。 公孙翼道:“如今我们大家都看过信了,也都知道了柳生十二郎的阴谋,他要坑害大明,与努尔哈赤联合来个南北夹击。各位前辈,虽然努尔哈赤已死,柳生十二郎联合之想再也不能实现,但请你们想想,柳生十二郎难道会这样善罢甘休吗?” 众人均默不作声,显是默认了公孙翼的揣测。脸上仿佛在说‘这个事,柳生十二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次来中原兴风作浪就暴露了他的野心。’但也无法猜知柳生十二郎有何图谋。 公孙翼的眼光在各人的面上扫了一遍。见其他人都是一脸沉思之态。于是接着道:“据我估计,柳生十二郎虽未能与努尔哈赤联手,但他与后金鞑子狼狈为奸之心是不会变的。努尔哈赤去年死了后,传位给第八子皇太极,这个事你们想必知道吧?” 众人的鼻子里都是‘嗯’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真清楚那事,还是不清楚而又不想问。 公孙翼又道:“柳生十二郎不得与努尔哈赤联手,必定要与皇太极结盟。你们想想,他能写信给努尔哈赤,就会写信给皇太极。” 众人口中都不由嘘了一声。 刘笔惕道:“皇太极可不好对付,我听人说此人的领军作战之能不输努尔哈赤,倒是个劲敌啊。” 龙一刀问道:“皇太极当真有那样厉害?会不会是吹嘘的?” 刘笔惕神色凝重,道:“这不是吹嘘。我还听说,皇太极正在秣马厉兵,准备南征。” 龙一刀道:“那倒好啊,好好和他干一架,看谁更厉害。” 刘笔惕摇了摇头。道:“领兵打仗,不比江湖武斗。江湖武斗拼的只是个人的性命,我跟你拼斗,要么我被你杀死,要么你被我打死。但那只是我跟你的私人恩怨,与旁人并无干涉。两国交兵,关乎国民的盛衰成败。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千万别把打仗这种事看得太轻。” 乾大道:“所以啊,孔老夫子说过‘既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公孙翼道:“三位前辈所言都十分在理,那打仗的事,说到底是将军战士干的。当真将军战士不行了,我们就去投军,一起保家卫国,大不了将这条命送在边关。但我看眼下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咱们首先是考虑如何阻止柳生十二郎与皇太极结盟。” 龙一刀急道:“这个……绝不能让他们……狼狈为奸,一定要阻止他们……狼狈为奸。” 龙一刀心情急切,说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翁剥皮忽然冷冷一笑,沉声说道:“你急什么?就算他们狼狈为奸了,可他们要对付的是大明,是皇帝和他的丞相高官们,与你我不相干。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咱们只管远远看着,拍拍手,喝喝彩,要我给皇帝操心却是不必的。” 公孙翼听到这话,脸色一变。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前辈怎可说出这种没志气的话事。” 翁剥皮道:“你说我没志气吗?我先跟你斗一斗,看看谁没志气。” 公孙翼森然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翁剥皮更不打话,唰的一声,就扯出了长剑。公孙翼向后退了一步,手上已扣了三枚铁钉。只要翁剥皮敢出手,手上的铁钉必定要击出去。 正在这时,刘笔惕使判官笔照着翁剥皮的手击了过去。刘笔惕这一下击得十分突兀,翁剥皮全副精神又集中在对付公孙翼上,根本没想过刘笔惕会忽然向自己出手,那一下硬是扎扎实实地击中了,竟没能躲开。 翁剥皮喝道:“老刘,你这是干什么?” 刘笔惕盯着翁剥皮喝道:“你又要干什么?” 翁剥皮顿了顿,两眼圆鼓。道:“你给我让开!” 刘笔惕道:“你给我让开!” 翁剥皮心下更加不服气,他先与公孙翼斗嘴,较真了,直到要动手过招。刘笔惕从中劝解,原也不错。但在翁剥皮看来,刘笔惕不是在劝架,而是在帮着公孙翼对付自己。他与刘笔惕可是数十年的交情,怎么也想不明白,刘笔惕竟会帮着公孙翼跟自己过不去。 乾大劝住刘笔惕。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还没对付敌人,咱们自己人倒先窝里斗起来,岂不是要让人家笑话咱们?” 龙一刀也拉住翁剥皮。道:“老刘向来足智多谋,咱们以前都听他安排,从来没出过差错,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好斗的?咱们藏边四友,谁跟谁啊?那都是几十年过命的交情,还能因为这点口角打起来不成?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都把武器放下,消了这口气,天大的难事,咱们也要商量到一条路上来,群策群力,一致对外,那才像话。” 龙一刀半劝半推,将翁剥皮的长剑给还入剑鞘。 翁剥皮道:“我当然知道姓刘的足智多谋,小脑袋多。可他非要跟我急,我难道不还手,白挨打吗?” 乾大也将刘笔惕的判官笔按下了。刘笔惕听了这话,朝翁剥皮喝道:“你还讲不讲理了?到底谁先跟谁急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恶人先告状,也教教我。” 翁剥皮道:“哼哼!我恶人先告状?你也太会冤枉人了?有眼睛的都已看到,你用判官笔先打了我一记,还说我恶人先告状?你还要脸不要?” 乾大喝道:“好啦!眼下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咱们几十岁的人了,就该有个几十岁的模样风范。做事哪还能本末颠倒,轻重不分?” 翁剥皮道:“乾老大,那你说眼下该是干什么的时候?我们怎么就是本末倒置,轻重不分了?你会分轻重,你倒是分给我瞧瞧。哪头是轻,哪头是重?” 乾大皱眉道:“你是在讥讽我分不清轻重?还是觉得你跟老刘吵得不够,想再跟我吵?” 刘笔惕道:“他今天有点不对劲,逮谁咬谁,你也别跟他计较。” 翁剥皮道:“乾大,我想跟你吵?我看是你想跟我吵?” 众人正闹得没法开交时,忽听到几声轻微的咳嗽自墙角里传出。邵环山眼看着藏边四友夹七夹八,这一旦争吵起来,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听到墙角的咳嗽声,他立刻警觉。冲口而出:“萧爻醒了。” 他这话说得也不重,但大厅里的人全都听到了。 邵环山跨到墙角,喊道:“萧爻,你的伤都痊愈了吗?” 随着邵环山奔到墙角里去,藏边四友一时间全都停下了争吵。四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向坐在墙角的萧爻看过去。 萧爻缓缓睁开眼来,他此刻嘴唇干裂,醒了后仍是咳嗽不止。但脸上的紫色已消失不见,脸色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之色。 萧爻止住咳嗽。缓缓道:“你们……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这话说得有气无力,想是咳嗽得太多,颇显乏力,但已缓缓站起身来。 藏边四友、公孙翼都围了过去。龙一刀抢先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你刚才给自己疗伤,我们怕被人搅扰,就守在这里,为你保驾护航。” 萧爻抱了个四方拳。道:“四位前辈,公孙兄,邵兄。感激不尽,在下行事鲁莽,考虑不周,连累各位了。” 翁剥皮道:“你也不鲁莽,你那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人为美人而放下仇敌,足见情义深重,前途无量。” 萧爻怔了怔,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受伤之前,与柳生十二郎拼掌力,正正到了紧急关头,便听到纪诗嫣的叫唤,由此分神,又见纪诗嫣泪光闪闪,心神顿时走叉,被柳生十二郎击了一掌。跟着自己坐在墙角运功疗伤,在疗伤期间,全副心思只用来运转龙象心法,发生了什么,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萧爻道:“我不该放走柳生十二郎,我找了他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找着,本以为这次能报得大仇。我真没用,以后要找到他,可就难上加难了。就算再遇到,他也会有所防备,能杀他报仇的希望真是渺茫得很,都怪我没用。” 萧爻想着前事,心下惭愧,这话听来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他性格直热真诚,发觉自己做得不对的,就自我检讨,从不会狡辩夸饰。 翁剥皮道:“也不能完全怪你呀。那个扶桑女子美貌娇俏,你为了她中了柳生十二郎一掌,那也好得很啊。” 萧爻眨眨眼皮。心道:“诗嫣会是扶桑人吗?倘若我被柳生十二郎打死了,她会不会为我感到伤心,为我流泪呢?”想到此处,他内心中隐隐有一种死的冲动,仅仅是为了想知道纪诗嫣会不会为自己流泪。痴心发作,竟有些扭转不过来。 他随机又想:“我要是死了,诗嫣会哭吗?可就算她会为我哭,我也看不到啊。我如果不死,她就连为我哭的可能也没了。这事可真难办,我要是能先死一次,亲眼见证诗嫣会不会为我哭,然后我再活转来,那就好了。可是我一旦死了后,又能活转来吗?好像不能。那就不死吧,死了也没什么好处。” 萧爻低着头,沉思了好一阵子,众人都发觉他神思恍惚。但都以为他受伤初愈,精神不大好。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短暂的瞬间,他已在生死之间徘徊了几个来回。最后说服自己,那死的念头才渐渐淡出,对纪诗嫣的想念也就搁置一旁了。 刘笔惕道:“萧爻,你受伤初愈,得多休息才是。劳神费心的事就放下吧。” 萧爻道:“劳神费心也不见得,我自从踏足江湖以来,一直在寻找着柳生十二郎,也没遇到过别的可操心的事。我其实不太擅于操心,就拿寻找柳生十二郎来说吧,那都是身体力行的体力活。奔波是不可避免的,但都不算什么。” 只听到楼道间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萧大哥,你醒了吗?你的伤都好了吗?” 声音中充满了欢欣。 萧爻不用抬头看,便已听出呼唤自己的人是林佩蓉。萧爻见她满面喜色,还不知她是看到自己醒转过后,才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却问道:“林姑娘,什么事这样开心呢?” 林佩蓉噘了噘嘴,似乎觉得萧爻的话太也不解风情了。她心中不由得想:“除了见你伤势好转之外,还有什么事能令我开心的呢?”她越想越急,难道自己的一片心意,萧爻竟故作不知道吗?可一看萧爻一脸茫然,那倒不像是故意假装啊。林佩蓉也就明白,萧爻压根没懂自己的心意。她急道:“你真笨,我不跟你说了。” 萧爻大惑不解。道:“我很笨吗?不见得啊。” 林佩蓉嗤的一笑。道:“能发现自己笨的人本来就不多,你恰好是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去向 萧爻挠了挠后脑,问道:“我确实没发现自己哪里笨,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笨?” 林佩蓉脱口而出,道:“没有……。”话刚出口,她便发觉自己上了个大当,跺了跺脚。道:“我根本不笨。” 萧爻道:“怎么……?”刚说了两个字,发觉林佩蓉瞪着双眼,脸上充满了惊异之色。 林佩蓉板着脸问道:“你想问什么?”说完,很认真地看着萧爻,又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急于要听到萧爻将会说出的话。一看便知,她很在意萧爻说的话。这种在意,是当一个女子面对心仪之人时才会有的,而且在意对方常常超过了在意自己。 萧爻与林佩蓉四目交接之时,发觉了林佩蓉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与别人的不同。像是在很久之前,林佩蓉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只是都没加注意。 萧爻不禁心头一震,暗自思忖:“我本来想问林姑娘怎么证明自己不笨?林姑娘看来很在意,我要是真的这样问她,她必定会跟我急了。” 又想:“我所遇到的人当中,从来没谁如此观注过我,以前在山上,爷爷传我武功时,也曾盯过我,但他那是检视我学武学得对不对,那是严师挑剔的目光。李翠微姑娘看我的时候,也曾流露过调皮的眼神,但她心中想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张耀龙,她看我的眼神也没林姑娘这样认真,这样纯洁。诗嫣呢?她昨天离去的时候,一直注目着我,她看我眼神与林姑娘的有几分像。” “可是每次见到诗嫣,我都会倒霉。偏偏每次遇到林姑娘时,我就交上了好运。这是为什么呢?” 萧爻默默地沉思着。诸多思绪就像乱麻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想了半晌,也总理不出个头绪,更也无法想通那是什么原因。但他心中却隐隐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既然遇到林姑娘能交上好运,想要多交好运,非得常常遇到林姑娘不可了。”他心思单纯,想的也就不够深切。这个念头虽然来得虚无缥缈,只怕也经不起推敲,初时像天际的流星划了一下,渐渐牢牢地植入他的心间。 她又将遇到纪诗嫣以来的事迹,如银幕似的回想了一遍。暗暗地较准过后,遇到纪诗嫣就倒霉的念头就变得更加明朗可观了。当他去想林佩蓉的好时,对纪诗嫣的想念之情也就淡得多了。 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你又在想她吗?”在萧爻沉思的时候,林佩蓉已从二楼走了下来。 萧爻从沉思中清醒,眨了眨眼。问道:“我想谁呢?” 林佩蓉先是一惊。道:“哎哟!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谁,我又怎么能知道呢?”她脸上漾起了一丝喜色。 萧爻心下奇怪:“她高兴什么呢?” 正想去了解,却见一众女客陆陆续续地走来了。眼见来人已多,萧爻就没加过问。 众人见到萧爻已醒来,都来问好。便在万花楼的大厅里坐了下来,男客坐了一桌,女客坐了一桌。要了早点,吃着早餐,一边商议下一步的去向。 公孙翼想着已将柳生十二郎的信件拿给藏边四友看过,便提议去找柳生十二郎。这个提议立即得到藏边四友等人的赞同,都表示愿意去找柳生十二郎。 乾大答应去了,苗春花也跟着同意。 苗春花向坐在身旁的李翠微看了看,见李翠微神色郁郁,对寻找柳生十二郎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苗春花心道:“我和翠微一起从黔中出来,本是为了寻找她的未婚夫耀龙的,没找到耀龙,却叫我遇上了乾大。如今宿愿得偿,今生已无憾。” 又想:“翠微年纪轻轻,就受到这样重大的苦难。哎!” 苗春花问道:“翠微,我们将会去寻找柳生十二郎,你愿意一起去吗?” 李翠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我不知道。我的心思乱得很,师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翠微又道:“众位,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她说完话,就站起身来,独自走出了万花楼的大厅。 苗春花看着她独孤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命苦。” 朱大成道:“师傅,李师姐独自出去,怕不会有什么事哦,我想去看看她。” 苗春花道:“也好,她是你的同门师姐,现在又出了这样不幸的事,你要多关心她。” 朱大成听到这话,倍受鼓舞。忙道:“不消师傅叮嘱,弟子一定会的。”他心中想:“自从与李师姐一起出来,我对师姐的关心从来没有少过。”朱大成就起身追了出去。 萧爻也留意到李翠微,他见李翠微出门的时候,面色有些沮丧。不由得感到纳闷。心道:“李姑娘为什么事不开心呢?”又见朱大成跟着走出,便也猜到朱大成是去找李翠微。 萧爻向众人道了声失陪,也跟着出去。 李翠微一路低着头走,出了万花楼大门,来到秦淮河边。天已拂晓,但见河水悠悠,两岸边绿柳叠翠,清风扑面,精神为之一爽。 又听得几声叽叽喳喳的鸣叫,格外清脆动人。李翠微抬头一看,见有一对鸳鸯自绿柳丛中飞出,毛羽斑斓,十分漂亮。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立成双,叽叽喳喳,叫得很是欢畅。 李翠微看着那对鸳鸯,浮想联翩,似乎其中一只是自己,另外一只便是张耀龙。在张耀龙失踪以前,自己与张耀龙不正像那对鸳鸯吗?出双入对,患难相扶。 可造物弄人,美妙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稍纵即逝。谁也没有想到,张耀龙竟会在新婚前夕无故失踪。为了找到爱侣,李翠微从老家出来,一路跋山涉水,颠沛流离。她不辞辛劳,也从不抱怨。找到张耀龙成了她唯一的目标,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之源。 然而,几个月了,非但没有找到张耀龙的半点影子,更加杳无信息。但她始终没有放弃过,她始终坚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再找下去,说不定这份诚意便能感动上天,张耀龙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坚持着找下去,哪怕希望很渺茫,也许所谓的希望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但她都没有动摇。 当她听到众人在大厅里议论着要去找柳生十二郎,就连自己的师叔苗春花也要跟着去,她不禁想到自己的事来。才忽然意识到,寻找张耀龙这事,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同时也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孤单。她没心思吃饭,也根本无法下咽,因为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流下泪来。 李翠微走出万花楼的大门之后,她心中才得到片刻的沉静。她的心思也不再乱了,避开了纷乱,三观也就清晰了。她咬了咬牙,仍然打定主意,要去寻找张耀龙。 这时,朱大成走到李翠微的身边。问道:“师姐,你怎么不吃饭呢?” 李翠微看了朱大成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涌上心间。她暗中想:“爱情都没了,吃饭又有什么味道?”李翠微道:“我觉得还是饿着比较实在些。至少还有饿的感觉,不然我连感觉也没了。” 朱大成暗中吃了一惊。他暗中想:“哎哟!李师姐的话可叫人越来越难听懂了。” 朱大成道:“师姐,你想待在外面,那我就陪你待在外面。师傅刚才说了,咱们是同门,叫我好好关心你。我回师傅说,不消她老人家叮嘱,其实我从来就没遗落过要好好关心你。我不太会说话,但我能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 李翠微道:“朱师弟,你也挺好的。虽说咱们是同门,比外人当然要更亲厚一些,但我仍然要感谢你的关心。等我找到耀龙之后,我和他都会好好感激你的。” 朱大成听到这话,心思顿时往下沉去。他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几乎已没有可能能找到张耀龙。他也知道找到张耀龙对李翠微的有多么重要,一旦说出无望的话来,只怕李翠微当场崩溃。因此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来回盘旋,始终不敢对李翠微明言。这时,这个念头又涌上了心间。 朱大成低着头,双手用力搓着,手皮都快磨破了。他憋了好一会儿,脸也涨得红了。忽然高声说道:“师姐,张师兄肯定是被人害死了,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他。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找下去,自欺欺人呢?” 李翠微淡淡地道:“谁看到耀龙被害死了?只要我没见到他的尸身,就证明他还活着,我就要找下去,谁也改变不了我。谁要想叫我改变主意,谁就是我的敌人。对付敌人,我是不会手软的。” 她这几句话虽说得十分平淡,却有一股十分坚韧的力量,叫人无可反驳。 朱大成出来之前,早想好了一肚子劝李翠微放弃寻找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出,就先碰了个钉子,这时候也有些急了。 朱大成道:“难道你一辈子没见到张师兄的尸体,你就要找他一辈子吗?” 李翠微怔了一怔。随即肯定地说道:“那是必然的。朱大哥,我生是耀龙的人,死是张家的鬼。你要是不想看到我这样,那你就走吧。” 朱大成暴跳如雷。道:“你也太绝情了,你知不知道?除了张师兄外,还有一个人,能做到比他更爱你。” 李翠微向朱大成看了一眼。见他满脸通红,眼神却十分坚定。李翠微试探着问道:“朱师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吗?” 朱大成向前跨了两步。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道:“师姐,从道义上来讲,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可我无法用道义来约束自己喜欢你的心意,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你。师兄很优秀,我一辈子也比不上他。但我对你的感情苍天可鉴,绝不会比师兄淡薄。” 李翠微见朱大成脸色大变,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心里只能爱一个人,多一个也容不下。我会乱的,也会让我发疯的。我们是同门,有这份友谊就已足够。” 朱大成听到这话,也清醒了一些。道:“师姐,我知道你很痴情,你忘不了师哥。但你是时候醒一醒了,你心底也该知道,你这一生是见不到师哥的。你希望能找到他,但这希望早已破碎了。你还这样年轻,为了一个没了希望的盼头将自己封闭起来,你真的就愿意吗?你觉得那样做值得吗?” 李翠微心头一震,她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了,朱大成的话她早已想过。每当夜深人静,在她失眠的夜晚,她翻来覆去不知想过了几百遍。这时候,那些念想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万一张耀龙真的被害死了,自己这样找下去也注定不会有结果。那么,颠沛流离地追求一个没有盼头的希望,真的值得吗?明知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事,还仍然坚持,又是不是太傻了?” 想到这些,就产生放弃的想法。是啊,既然这事是不会有结果的,那还找什么?但她回心一想,假如不去寻找张耀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她也曾想过另作选择,只要放弃寻找张耀龙,甚至放弃与张耀龙的这段感情,她的人生就又会换上新的页面。可是她早已将人生最美好的期许都写下了,那就是与张耀龙白头偕老。要重新换个页面,说起来十分容易,可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无从下手,更加不敢保证,换了新的页面后,还能不能写出幸福的篇章? 她向来十分谨慎,把爱情和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一直回拒着朱大成,就是因为在朱大成那里捕捉不到想要的幸福的影子。可是如何才能获得想要的幸福,却又是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的重大疑难。她坚定地拒绝不想要的,却不知如何获得想要的,悲剧就在这里。 李翠微面色悠悠,好比秦淮河的水清澈明晰。但是水往低处流,方向是不会错乱的,她看上去,像是不大清楚该当何去何从。 第三百九十四章 拜寿之人 萧爻眼见朱大成和李翠微说得僵住了,便慢慢地挨过去。萧爻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也心事重重,烦恼不堪。 李翠微正感心思凌乱,六神无主。尤其是朱大成的言语惹动了她的心绪。满怀忧思正不知如何倾诉,听到萧爻沉重的叹息,她不由得向萧爻看了一眼,见萧爻脸色愁苦,恰恰与自己此时的心境吻合。顿时感到好奇。暗想:“他也有许多心事吗?像他这种人,也会有心事?这可奇怪了。”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吃饭了吗?你怎么也出来了?” 萧爻道:“我觉得还是饿着比较实在些,至少还有饿的感觉,不然我连感觉也没了。” 这句话正是方才李翠微对朱大成说过的,萧爻耳力极强,却是听到了。这时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只差声音不如李翠微的娇柔婉转。李翠微先是心中一呆,她正感心绪低落,诸多负面的思绪便涌上心头。她忽然想:“以前这种时候,张耀龙只要发现自己脸色不对,便会低声下气前来呵哄。再发一会儿牢骚,心情就调整过来了。” 然而,自从张耀龙失踪以后,不管自己过得是快乐还是忧伤,就没人再过问了。无形中,就像给心情上了一道锁,将内心世界与外在世界隔离开来,尤显孤独。但没人生来就喜欢孤独,世间许多以孤独自诩之人都是迫不得已,也都有说不出的苦衷。 李翠微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前后一加对比,才忽然发觉浮白了一大块。 呜的一声,李翠微哭了出来。她抽抽噎噎地道:“我……我一直当你……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呜呜……,谁知你……你也……呜呜……欺负我……呜呜。” 萧爻的脸色变得又是窘迫又是惶愧。他暗暗责备自己:“李姑娘心情低落,我……就应该好好陪陪她,让她心情宽敞。但我无缘无故学她说话,不但没有令她宽解,反而适得其反,还惹她伤心之上更加伤心,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萧爻心地纯厚,为人正直,听到李翠微的责备,就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却没有想过,李翠微心情不好,自有她的原因,可以远远避着她,免得触霉头。本来他是热心肠,要来宽解李翠微,偏偏又弄巧成拙,搞得自己也浑身不自在了。 天刚刚亮,大街上并无人,也没任何声息,只有李翠微轻轻细细的哭声。仿佛三月的细雨,绵绵不断。 朱大成这时候守在李翠微左边,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萧爻顿了顿。赔小心地道:“李……姑娘,干脆……咱们不哭了吧?” 李翠微心悲自己糟糕的命运,正哭到燃情处,哭得很起劲,是止不住的。 萧爻又道:“你想想,咱们都二十好几在头上了,哭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了不好看吧。” 李翠微摇了摇头。道:“我……我都哭成这样了,还怕被人瞧见?” 萧爻道:“再说哭也于事无补啊,是不是?” 李翠微点了点头,哭声不止。断断续续地道:“我……知道啊,我……长这么大,从来……从来没这样哭过,我……也不想哭,但是……但是没有办法。呜呜,我……我没办法不哭啊。” 李翠微一边说话,一边流泪,眼睛哭红肿了。 萧爻劝了几次,没有效果。见李翠微哭得伤必,哭得那样动情。受她感染,禁不住心中一阵悲凉,就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来。 萧爻心中想:“我自小就没了父母,从来没见过他们,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我是孤儿,天下这样大,我却是个飘零的浮萍,没有着落之地。我无忧无虑,但也只是无忧无虑罢了,又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李姑娘感叹命运不济,纵然无法更改,至少她懂得哭。我的命运比她更加不幸,我哭过了吗?我为什么不哭一哭?” 萧爻忽然感到心中悲凉,啊的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又是伤心,又是流泪。 朱大成眼见二人都哭,忽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悲哀之事。他暗自琢磨:“自从遇到李师姐以来,我就对她情深一往。以前她与张师兄还不是恋人,我就趁机对她好。在黔中苗岭,但凡遇有凶险,我挺身而出,挡在她的前面。因此我中过毒箭,被毒蛇咬过,差点儿把命也弄掉了。我对李师姐的情义不可谓不深,我对她的相思不可谓不深入骨髓。可为什么……?啊!我生来老实诚肯,从来没有歪心邪念。难道上天对我也如此不公吗,叫我喜欢一个并不喜欢我的人?李师姐追求一个没有盼头的目标而苦了大半年,我跟着她也苦了大半年。她没有结果,我也不会有结果。她会绝望,但我比她更加绝望,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这一生竟如此倒霉……?” 只听啊的一声,朱大成竟也大哭起来。 李翠微哭声轻细,听来有些压抑之感。萧爻的哭声雄厚浑沉,哭得忘乎所以。朱大成心中悲哀,哭得比谁都伤心。 大街上过路的见三人各自痛哭,都不敢看,远远地绕道而行。 三人正哭得忘我,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三个,不吃饭,不喝水,悄无声音的就走了。正在四处找你们不到,哈哈哈,你们却跑来这里哭泣比赛。哎呀!精彩啊精彩,厉害啊厉害。简直太超乎我的想象啦。你们接着哭,我来当评委,看看谁能赢下第一,我给他发奖。” 那女子正是林佩蓉。在万花楼的大厅中,她见到萧爻无声无息地出来了,心中挂记,也想出来瞧瞧。没想到却在河边遇到三人痛哭,她先是被吓得怔住了,觉得自己不能劝三人止哭,也没什么好的主张,就先等了一会儿,但见三人都哭不多的时候,才走过来。她并不知道三人为何哭泣,也就无法劝解。但见三人同时嚎哭,竟如比赛一般,难分高下,这种现象非但从所未遇,只怕从此以后更是无法再遇。她看着看着,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欢喜快慰之情。 她随即想到,这样幸灾乐祸,对那三人不避有些不敬。却无论如何如何压制不了那欣喜之情。以觉得下面劝说无效,灵机一动,倒不如激他们一激。 三从哭了这些时候,都哭得痛快淋漓。泪也干了,声音沙哑,眼睛红肿。被林佩蓉一加嘲讽,都红了脸,慢慢止住了哭泣。 萧爻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佩蓉嘻嘻一笑。道:“萧大哥,你们是约好了一起哭泣吗?要真是这样,那也太巧了。” 萧爻看了看李翠微,又看了看朱大成。发现两人眼睛红红的,看到那二人,自然想到自己也就是那个样子。道:“怎么可能约在一起哭呢,你别取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佩蓉扔过一个馒头,道:“知道你没吃饭,我给你带了个馒头,赶快吃了就上路吧。” 萧爻接过了馒头。一看只有一个,心道:“李姑娘只怕比我更饿。”将馒头递给李翠微。道:“李姑娘,你吃点吧。” 李翠微哭得最久,确实饿了。见只有一个馒头。却说道:“我不饿,你吃吧,再说这是林姑娘给你的,我也不能要。” 林佩蓉带了馒头给萧爻,眼见萧爻随手就又转给了李翠微,心下微微不悦。 萧爻问道:“林姑娘,你不会只带一个吧?” 林佩蓉道:“当然还有咯,但我是用来喂狗的。” 萧爻道:“你怎么骂人呢,谁惹到你了?” 林佩蓉道:“我只骂狗,没骂人。” 萧爻一头雾水,只感到林佩蓉在生气,正不知是何缘故。 李翠微却向林佩蓉招了招手,把林佩蓉叫到了一边,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却见林佩蓉满脸喜色。声音太低,萧爻没听到说的是什么。但见林佩蓉面露喜色,那多半便是不生气了。 萧爻心中想:“李姑娘刚才还哭得跟什么似的,转眼却像变了个人,不但不再悲伤,还能逗乐林姑娘了。那林姑娘也是,刚才还气呼呼的,转眼就有说有笑了。哎!都说姑娘善变,这话果然不假。” 这时候却见藏边四友、邵环山、萧茹芸等全都从万花楼出来了。萧爻想着自己双目红肿,怕被别人瞧见,问这问那的,要是问出自己哭过,既麻烦,又觉得不好意思。就转过了头,不让别人瞧见自己的双眼。 萧茹芸道:“大哥,我们正四处找你呢,现在可好了。你也跟我们走吧。” 萧爻道:“你们打算去哪儿呢?” 萧茹芸道:“去找柳生十二郎,给咱们爹爹报仇。刚才我们都商量好了,这次大家一起上路,不要分散了,要是遇到了柳生十二郎,也好有个照应。” 萧爻嗯的应了一声,萧茹芸又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你看大家都这么热心,要帮我们寻找仇人,人心如此齐整,可真难得啊。” 萧爻又嗯的应了一声。 萧茹芸道:“所以呢,你更该表现得勇敢一些,拿出你男儿汉的气概来,别叫大伙失望。” 萧爻道:“哟!听你这口气,像是你是兄长,我成小弟了?你这是越俎代庖,训斥我来啦。” 萧茹芸道:“嘿,你不来训斥我,我就烧高香了,我哪里敢训斥你啊,只是提醒而已。哎!我这么操心,也是没有办法啊,谁叫你心里只爱想姑娘,这会儿是林姑娘,过会儿又是什么纪姑娘,真正的大事你却不会放在心上。” 萧爻道:“我是你哥,你怎么胡言乱语,没点儿长幼尊卑,跟我开起这种无聊玩笑来了?” 萧茹芸啧啧说道:“哟哟!对着那什么什么姑娘时,你就温柔体贴,爱得跟心肝肉儿似的。人家一哭一闹,你就一惊一乍,对我你倒很会摆架子。说不上三句话,就以兄长的身份来压我,真是的。” 萧爻也分不清她这些话是说笑还是讲真,只好不再理论,也许她就忘了。问道:“那你们筹划好去哪儿找了吗?” 萧茹芸道:“没有啊,沿路打探,哪儿碰到就哪儿动手,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哪还用得着筹划。” 萧爻沉吟着道:“不先筹划好,只怕很难找到。” 萧茹芸道:“很难找也得找,哥,你可不许在这当口首先打退堂鼓,那样会让大家寒心的。” 萧爻眼看众人已陆陆续续向前走去,乍一看但觉得人多势众,可没个纲目,这样瞎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碰到柳生十二郎。若要叫回众人,却已来不及,萧爻摇了摇头。心想:“刘前辈、乾前辈他们久历江湖,也该清楚这样找下去是很难碰到柳生十二郎的,怎么也不事先筹谋筹谋。” 虽知这样效果不佳,但已无法更改,只得与萧茹芸一道,随众人向前走去。 萧爻却见到李翠微也在人众之中,朱大成就走在李翠微的身边。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离李翠微总不会太远。 萧爻心中赞道:“朱兄弟无论被李姑娘撵过多少回,他始终对李姑娘不离不弃,永远守在她三尺之内,这份执着叫人不得不佩服。” 忽然间心下一呆,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我若对诗嫣也这样下力守护,不知她会把我怎样?” 随即又想:“纪诗嫣是柳生十二郎的弟子,只要找到了柳生十二郎,便可见到纪诗嫣了。” 想到此处,不禁一喜一忧。虽然纪诗嫣对自己不好,而且心中也认定碰到纪诗嫣就会倒霉,但能碰到她的话总还是欢喜的。所忧的是假若她仍像上次那样,在关键时刻,帮她师傅,却不好下手了。 一行人沿着秦淮河往西边走去,大街上人迹稀少,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走了不一会儿,却见一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横冲直撞而来。 那人高声叫道‘驾驾!’,瞧见众人之后。他生怕马儿撞到人群。改口叫道:“快让道!快让道!”。黑马跑得太快,眨眼间就冲到人群之前,眼看着即将撞上人群。那人一提马缰,马嘶嘶一叫,作人字立了起来,在快速奔跑之时忽然停下,使得那马颠簸得十分剧烈。眼看要将那人颠下马背。那人神色慌乱,啊啊大叫。 这时候,乾大向前一冲,身子一闪,闪到马后,顺势将那人救下。 那人拍了拍胸口,脸上冒出一冷汗,显是所受惊吓不小。乾大道:“兄弟没事吧。” 萧爻放眼看去,见那人身穿青色道袍,腰间悬一柄铁剑,相貌一般,嘴角上却有一颗大痣,年纪在三十五六左右。 那人不耐烦地说道:“没听到我叫你们快让道吗?要不是我急时勒马,还不踩死你们。” 乾大心想着他刚刚没有放马撞来,这份为众人着想的心意倒不能不领情。笑道:“就算你不及时勒马,也不见得就会踩死我们。” 翁剥皮抢着说道:“是啊。你只骑一匹马,我们这么多人,你一次最多踩死一人,怎能把我们全踩死?要想踩死我们,至少也得十三四次。” 龙一刀道:“再说,我们也不会站着让你踩,见你骑马跑来,自然会躲开。所以你的马根本不能踩死我们。不信,你可以再试试。” 一翻话,反倒把那中年道人挤兑得无话可说了。那道人脸色不太自在,翻身上马,对众人也不再理睬。 刘笔惕向那道人打量了一遍。道:“道兄何事如此匆忙?” 那道人神色不大自然,正好借着说话遮掩过去。没好气地说道:“秋瞑居的寿宴马上就开席了,我赶去赴宴,跟你们没得说的。” 萧爻心中微微一惊:“哟!今天恰好是四月初八,慕容扫北六十大寿正期,这人是去拜寿的了。” 刘笔惕微微一笑,脸上一团和气。道:“道兄是武当派的吗?” 那道人在马背上扬了扬眉毛,神气有些嘚瑟。道:“你可算慧眼识巨,能认出我是武当派的,很不错。哎!这也难怪啊,我们武当派的武学一向占据着武林翘楚的位置。只要武当弟子出动,哪里能不被人认出来?我们一直想低调,不想这么招摇,但还是没办法,树大招风啊。哎!没办法咯,没办法。” 众人听他自吹自擂,自顾自的臭美,都忍不住心中嘿嘿然。刘笔惕笑道:“在下刘老实,久慕武当武学盛名,这几天,正琢磨着哪天去找铁琴道人讨教几招,也好长点本事。敢问兄台万儿(姓名,江湖行话),我上武当时,可否为我引荐?” 那人呵呵一笑,抱拳道:“在下姓张名叫武正。武是武功的武,正是正义的正。取武正为名,没别的意思,是要以武功维护武林正道。至于为你引荐嘛,等你上山再说。告辞!” 张武正说完,打马而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六十大寿 张武正走了以后,众人就讨论起来。刘笔惕道:“武当派的武功当真已是武林翘楚,无人能及了吗?你们觉得张武正有没有吹虚?” 翁剥皮道:“嘿,那不是吹虚是什么?武功派成立至今已有数百年,靠着这几百年来的积淀,他们在武学上别开生面,自成一家,那是不错的。但凭什么他武当派的武功是武林翘楚,我的武功就不是武林翘楚了?” 龙一刀道:“嗯,到底谁才是武林翘楚,还是要打过了才知道。光凭嘴巴说说,是说不准的。” 乾大道:“刘兄,你刚刚说要上武当找铁琴道人讨教几招,这是说着玩的,还是真的要去?” 刘笔惕道:“武当派的武学确实有独到之处,但就如翁兄说的,凭什么他们是武林翘楚。若不真正较量一场,分个高下,谁也不能算是武林翘楚。” 邵环山道:“听张武正说,他去秋瞑居给慕容扫北拜寿。各位前辈,你们看看,这大街上空荡荡的,人都去哪儿了呢?莫非都去了秋瞑居吗?” 刘笔惕道:“慕容扫北在南京城向有侠名,这确是不争的事实。但若说全城的人都去给他拜寿,哈哈,这未免太高看了他。起码我们就没有买他的账。他过他的大寿,我们逛我们的大街。” 大街上确实很空旷,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全城的人都是去了秋瞑居。虽然刘笔惕称自己不买账,但也说明了除了这里的人之外,其他的人还是买秋瞑居的账的。 萧爻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默然不语。林佩蓉走到萧爻身旁。问道:“萧大哥,你还记得花添骄吗?” 萧爻道:“记得呢,你是不是想提醒我,我跟花添骄约好了今天去秋瞑居的。” 林佩蓉道:“你真聪明,一点就通。你也知道的,花添骄邀你今天去秋瞑居本就没安好心。可是你这个人呢,向来骄傲自满,明知人家安下陷阱等你跳,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跳进去。哎!要改变一个人真的好难。” 萧爻侧目向林佩蓉瞧去,见她娇美的脸颊上略显忧色。心想:“她莫非想改变我?那是为了什么?但是听她口气,知道无法改变我,转而放弃了。” 萧爻微微一笑。道:“难道你觉得我不够优秀,还须再加雕琢,你才会喜欢?” 林佩蓉怪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腔滑调,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萧爻道:“你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天生丽质,娇美无瑕。我若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怕与你在一起不合衬。人家看到就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其实说我是牛粪也不要紧,但我担心把你这朵鲜花熏坏了。” 林佩蓉还没听完,便已格格地笑了起来,心中欢悦甜美。道:“跟着你,我没被熏坏,反倒学得了你不少的坏毛病。” 萧爻嘿嘿然道:“名师高徒,你要是学不会我的坏毛病,学费可算白交了。” 两人悄声说话,走得慢,落在众人后面。在两人的心目当中,只要看到对方欢喜愉悦,自己也高兴欣喜,无论时光过得是快是慢,都已微不足道。 从方向上来看,他们走的路恰是去往秋瞑居的方向。走了约五里路时,却见前面一条岔道上人群涌动。 龙一刀问道:“前面好多人哦,那是干什么呢?咱们去看看如何?” 翁剥皮道:“好啊,看看为什么这样热闹?” 两人率先而行,萧爻等也跟在后头走了过去。此时恰是正午时候,骄阳朗照,不冷不热。 萧爻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大宅院门前挤满了人,正在那地方排队进门。那座大宅院修造得十分阔大,构筑精巧,气象宏伟,院子四周种了一圈青松怪柏,林木森森,更为那所庄园增添了几分秀色。又见那个名叫张武正的武当弟子也在人群之中。 萧爻心道:“料来这座大院便是秋瞑居了,果然气象恢弘,不同寻常。” 萧爻慢慢靠近,却见大门口摆了一张大长方桌,方桌后的墙上贴了张帖子,帖子上写了三个字‘收礼处’。另有三个人在大长方桌旁边,一个是位年约六旬的老者,那老者身穿青黄锦袍,衣着光鲜华贵。他两道眉毛深而浓,鼻子大而凹,一张盘子脸,刮洗得干净整洁,双目炯炯生威,鬓发已显斑白。两边太阳穴高凸,一看便知是位外家拳高手。 那老者正是秋瞑居的主人,享誉江南武林数十载的慕容扫北。他脸上却推满了笑容,正在与来人作礼赔笑。 却见人群中一个年约五旬、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向慕容扫北抱拳贺道:“崆峒派王师道奉师兄谕旨,前来给慕容大侠拜寿。恭祝慕容大侠青山不老,福寿双全。” 慕容扫北抱拳含笑答道:“平凉崆峒远在西北,害你们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辛苦奔波,是我造次啦。” 王师道掏出一只锦盒来,递给慕容扫北。道:“慕容大侠多年来除恶扬善,造福江南百姓,实为我辈习武之人的典范。别说崆峒离此只一千多里,就是比这更远,也要来道贺的。些许薄礼,聊表敬意。” 慕容扫北道:“老朽不过是为江南百姓出点绵薄之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王兄如此美誉,我慕容扫北受之有愧啊。你们不嫌我老人家唠叨多嘴,来陪我坐坐,我就高兴得很呐,何必带来这么大份礼。室内略备薄酒一杯,王兄请!” 他接过锦盒,递给他身旁的一名青年,那青年人正是武钏。武钏就当众打开锦盒,只见盒内装着一支人参,那人参长约半尺,根须繁密,肉质饱满。若是内行之人,一眼便可看知那是上等货色。武钏道:“崆峒派送上千年人参一支。”在武钏身旁有一名记账的青年人就翻开账本,勾勾画画,把账目记下。 王师道纳了贺礼,向大门里走进去。 跟着便有一位身穿圆花绸子长衫,衣着华贵的老者走向前去。只听那老者道:“浙东威龙镖局周重威见过慕容大侠,在下久慕侠名,今日得睹清颜,实乃三生见幸。” 慕容扫北亦抱拳答道:“惊动周老亲自到来,我慕容扫北胆大妄为啦。周老弟有请!” 周重威从衣袖内掏出一对玉马来。道:“三年前,威龙镖局接到生意,保一支钱镖从浙江进四川,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我记得当时绿林道中许多朋友都想打这支镖银的主意,多亏慕容大侠从中周全,威龙镖局才得以顺利过关。慕容大侠这份大人情,我周重威时刻不敢或忘。今日恰逢慕容老兄花甲华诞,在下慕名而来,恭祝慕容老兄长春不老,寿比南山。千里鹅毛之意,还望雅纳。” 慕容扫北道:“周老弟何须如此多礼。老弟远来,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快请进!”接过了玉马,递给武钏。武钏道:“威龙镖局送上翡翠玉马一对。” 来宾们一一纳贺礼,接着便是少林派的老实和尚,武当派的张武正等人。纳过了贺礼,便由慕容扫北指导,逐一走进了秋瞑居的大门。 前来拜寿的宾客当中,有接到请帖,专程赶来的,也有的没接到请帖,却受过秋瞑居的恩泽,慕名而来。有名门大派的掌门、帮主,也有些小帮小派的舵主等等。 慕容扫北是以武起家的,武功造诣高深,打拼了几十年,阅人无数,他向来心思缜密。他以自己的江湖阅历判断,人心难齐,今日前来祝寿的宾客当中,有豪迈大气的江湖豪客,自然免不了也有小肚鸡肠的人。说不定少笑一笑,忘了打声招呼,就此得罪了那人,由此引来杀身之祸,可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因此,不管来人身份如何,他全都一视同仁,一团和气,含笑作礼。 萧爻与众人站在岔道外面瞧了一会儿,心中便想:“今日前来拜寿的若非名门大派的前辈高人,便是什么镖局的镖头、武师,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天我得罪了花天骄,他要我来秋瞑居吃寿酒,我一直猜想他定然会联合前来拜寿的武林好汉来对付我。但既然这些人都是江湖上大有名望之辈,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听信花天骄的挑唆呢?” 萧爻正这样想着时,却听翁剥皮说道:“我说,你们要去拜寿吗?” 龙一刀道:“慕容扫北并没有邀请咱们,以咱们的身份慕名前去,就大失颜面了,所以我不赞同去。” 翁剥皮又道:“而且我看去祝寿的都带了贵重的寿礼,不是人参,就是玉马。咱们全都两手空空的,要是去的话,仓促之间,又从哪里弄那些玩意来?” 乾大道:“还是依照先前的决定,他过他的大寿,我逛我的大街。哈哈。” 乾大所言虽是玩笑,但众人均觉在理,正要往回走。 排在他们前面的宾客已络绎走进了秋瞑居,倘若他们是来拜寿的,该当迎头上前,而非临阵退缩。 一群人正要离去时,忽听慕容扫北朗声说道:“前方的朋友,请留步。” 众人无意间来到秋瞑居,既非受邀之人,也就不想撞到这场热闹,因此并不想多所逗留。你过你的生辰,我走我的,大家两不相干,那就完了。慕容扫北忽然叫留步,众人均感到十分意外。 十多人都在原地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龙一刀和翁剥皮对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心中都在猜想:“慕容扫北叫我们留步,敢情是想强邀我们去吃他的寿酒吗?”、“天下可没强邀吃酒之理,他如果相强,那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跟他干一场。” 也有的猜想慕容扫北定是看到自己两手空空,礼物也不曾备上一份,短了礼节。他叫自己停住,多半是要前来羞辱。各人怀揣不同的心思,都默然不语。 慕容扫北缓步来到众人之前,抱拳说道:“慕容扫北见过各位朋友,今日是我六十岁生辰,也是秋瞑居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日。老朽早年曾得名师指点,不但授我武艺,更教我行侠仗义,以为持身立人之本。三十年来,不敢或忘先师祖训,打着秋瞑居的名义,帮过一些朋友,说成除恶扬善,那还达不到。承蒙江湖朋友抬爱,肯前来捧捧场,老朽已是受宠若惊。我看各位也是走江湖的,倘若不嫌寒酸,请进屋内喝上几杯,也好洗去一路风尘。未知各位应允与否?” 慕容扫北既非强邀吃酒,也没出羞辱之言。众人更没有想到,慕容扫北竟会如此谦逊有礼。连翁剥皮和龙一刀这两个十分挑剔的,都觉得慕容扫北礼数周到,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位谦谦君子,尊厚长者’。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原先的疑忌都已一举消除。但到底该不该答应,谁都不好决定。 刘笔惕道:“哎呀!难怪我说我们走过的这条大街怎会万人空巷,酒馆饭馆都不做生意了。哪里想得到,他们是来给慕容大侠拜寿呢。” 刘笔惕说些场面话应付着,心中却暗自筹谋:“慕容扫北亲自相邀,可不好拒却,去是要去的。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更加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太没面子了。” 慕容扫北道:“他们都是左邻右舍,平常与老朽相处甚厚,这次的事,多亏他们帮忙。” 刘笔惕道:“以慕容大侠的名声和威望,江湖上那是人人敬仰。我等要是早些知道今日是慕容大侠的寿诞,定会早作准备。也就不会事到临头,才空手而来。” 翁剥皮道:“是啊。我们要是早些知道,就不会空着手来了。要是空着手呢,那就不会去的。所以,慕容大侠的好意,我们怕是不能奉承了。” 慕容扫北向翁剥皮等人打量了一遍。道:“我以前听人说,二十年前,西藏大雪中出了一名妖僧,此妖僧名叫朱全玉,先是西域少林密宗一门的弟子,因持身不正,犯了色戒,被西域少林逐出门墙。但他贼性不改,此后藏在大雪山中,抢劫良家妇女,奸淫掳掠,害死了不少人,实为当地一大祸患。” 藏边四友均含笑不语。慕容扫北又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便想去大雪山除掉这个祸患。但过不不久,就传来朱全玉死去的消息,大雪山中恢复了太平。我追问那报信之人,问他朱全玉是怎么死的,那人告诉我,说大雪山中来了四位侠士,他们合力击杀了妖僧朱全玉。我心中暗暗赞叹‘做得好,是那四位侠士出手,还是我出手都一个样。’我又问那报信之人,可否知道四位侠士的大名。当年报信之人对我说‘只知他们叫作藏边四友,具体谁是谁,我可就分不清了。’” 剿除妖僧朱全玉这事。但四人一向以为,是四个人合力才杀死朱全玉一人,以四对一,有失公平,胜之不武,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光彩。藏边四友一般心思,虽然这事做得痛快淋漓,却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二十年过去了,对这事也已十分淡漠。不想今天竟会被慕容扫北亲口说出来,四人心中都有些惊喜,也感到很意外。 却听慕容扫北道:“我从那次听过藏边四友的大名,一直有心结交这样的好汉子,真豪杰。可事务缠身,无法分身前去藏边拜问,想那四位英豪也像我这般。” 藏边四友当面听慕容扫北倾说自己昔年的光辉事迹,早就激动不已,慕容扫北话音刚落。翁剥皮就接道:“慕容大侠,我们藏边四友全都在这里啊。”说完,指着刘笔惕、乾大和龙一刀分别给慕容扫北作了介绍。 刘笔惕道:“那朱全玉是西域少林密宗高手,我们四个一对一的跟他打,都不是他的对手,还受了伤。但想到那妖僧坑害了许多人,绝不可轻易放饶他。我们也就不再讲什么江湖规矩,就四人联手才将他杀了。我们四人不成气候,慕容大侠还将这事放在心上,我等均汗颜无地。” 慕容扫北呵呵笑道:“大丈夫处事,切不可拘泥不化,该当从权时还得从权。诛除匪类,又何须讲江湖道义。我与四位神交已久,今日相逢,竟差点当面错过。来,来,来。快随我进去喝几杯。” 第三百九十六章 以武会客 慕容扫北一面说话,一面邀着藏边四友。翁剥皮道:“素问慕容大侠慷慨豪迈,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但我们没带贺礼,倘若就这样去的话,那就太尴尬了。” 翁剥皮性格直热,他说自己尴尬,那就是真的尴尬,绝非虚言。果然,他才说完尴尬二字,老脸上不由得红了一红。 慕容扫北哈哈笑道:“翁兄快别这么说。我与四位神交已久,难道四位屈尊下驾,更有这许多俊男靓女,都来秋瞑居捧场,秋瞑居上下无不感到蓬荜增辉,大家快随我进屋吧。宾客差不多到齐了,估计已经开席,待会儿酒菜凉了可不好吃。众位,请随老朽来。” 在此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慕容扫北这个被江湖中人称作大侠的人,竟会如此谦逊客套。既然被称作大侠,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萧爻等年轻人更是猜想,既是了不起的人物,架子就会越大。但慕容扫北却没半点架子,当真就像一位尊厚亲和的长者。 藏边四友受邀不过,跟随慕容扫北走向秋瞑居,一众年轻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萧爻正低头行走时,却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衣袖,转头一看,那人正是林佩蓉。 林佩蓉低声说道:“萧大哥,慕容大侠与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萧爻道:“可能人家原本就是这样,好妹子,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呢?” 林佩蓉听她叫自己好妹子,心中甜甜地。道:“我也说不清楚,走着看吧。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可得当心点,小心花添骄。萧大哥,你也知道的,慕容大侠虽然豪迈过人,但花添骄不是慕容大侠。” 萧爻道:“林姑娘冰雪聪明,处处想在前头,真是女中诸葛。好妹子,咱俩永不分开,有你出谋划策,就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了。” 林佩蓉脸上微微一红。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萧爻笑道:“天下第一正经之事,莫过于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怎样才能永远不分开,那才是正事中的正事。” 林佩蓉道:“天下第一正经之事,是吃喝拉撒,柴米油盐。” 萧爻道:“既然是第一正经的事,那就只能是一件事。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共有八件事。嘿嘿,八件事怎么能排第一呢?” 林佩蓉明知自己说的并不合理,嘴上仍然强辨道:“八件事并列第一不就好了吗?萧大哥,你看看我多聪明,用一个‘并列’就让问题迎刃而解。我这么聪明,真是想不佩服自己都难。” 萧爻眼见林佩蓉神色骄傲,心中忽然一惊:“哎哟!她现在已骄傲成这个样子了,以后骄傲到逆了天,那可怎么办呢?”随即又想:“山高自有行人路,水深自有渡船人,逆了苍天自然也有办法。现在光阴正佳,就为那些个遥远的事犯起愁来,只怕有点太早了。” 如此一想之后,泛起的忧愁也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行人随着慕容扫北进了大门,穿过一座花厅,便来到秋瞑居的正院内。 萧爻放眼望去,见那大院十分空阔,四面古木参天,又有粉墙围圆,于古旧之中不脱富贵之气。大院北面是一栋高阔的房屋,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气势很是雄壮,正是演武厅。 萧爻晃眼看去,只见演武厅北壁正中间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位青衣持剑老者,一部白须飘洒于胸前,虽在画上,但也画得他风神迥异,大有一股剑术宗师的气概,从面貌上来看,依稀便是关天赐。萧爻见画上之人生得不凡。不禁心道:“慕容扫北不供奉‘天地君亲师’,却将关老前辈的画相挂在正中间,足见他虽已自立门户,仍不忘师门旧恩。” 又放眼望去,见演武厅左边一排长凳上,坐的是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和莫不信。右边一排长凳上坐的是于通海、屠大郎、慕容钊、慕容钥、花添骄、武钏、龚镖并四个弟子。 慕容钥穿着花衣,打扮精致,尽显喜庆的气派。比前些日子在长寿楼时,更加的明艳秀美。而其他几个青年都穿着便服,腰间还挂着长剑,与六十大寿的喜庆气氛有些违和。 萧爻向大院四周看了看,只见大院东、西、南三面都搭着草棚。一众宾客坐在草棚下面纳凉。东面的草棚下,坐着两名黄袍僧人,看样子似是少林弟子,另有数十名江湖豪客。 西面的草棚下,坐着两名青衣道人,似是武当派的,张武正也在其内。另有数十名宾客,一个个佩剑带刀,都作江湖武人的打扮。 南面的草棚下,坐的是游天河、沙忠定、张霸、童威,另有数十名江湖武人。 慕容扫北名动两淮,黑道白道上他都有熟人。这次过六十大寿,所请的宾客,也都参差不齐,鱼龙混杂。 大院中间是一块十分宽敞的平地,平地四面摆放着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等十八般武器。正中间的位置上筑有一个二十见方的高台,俨然是一个小校场。 大院十分宽敞,虽聚着这两三百人,也不过只占去一小部分,丝毫不显挤迫。 过得一会儿,又从外面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青年。那刚进来的十几个青年人,都作了一番精心的打扮,一个个锦帽貂裘,看样子若非南京城左近一带的武师们的弟子、儿子,就是附近豪富大家的公子。一干青年进来之后,面色肃然,不嬉不闹,分坐各处。 慕容扫北缓步走到大院中间的高台上,向四面宾客拱了拱手。立即有不少人起身回礼。 慕容扫北开口说道:“我慕容扫北何德何能,得众位朋友如此垂爱,来给老朽庆贺,实是受宠若惊!” 一片沉寂之后,只听那边张武正声音说道:“慕容大侠慷慨豪迈,名动江湖。我等应邀前来,正得拜识尊颜。慕容大侠何须客套?” 慕容扫北点了点头,以示答复,不缺礼数。才朗声说道:“三十多年以前,机缘巧合,老朽有幸拜在师傅关天赐的门下学剑。蒙师傅传我剑术,教我做人的道理。隆恩浩荡,虽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至今思之,师傅当年的叮嘱教导油然在耳。” 慕容扫北缓了口气。又道:“老朽以武起家,三十年前创下了秋暝居,授徒传艺。各位江湖同道可能不太清楚,老朽这么做,是借着传授武艺,不致让所学剑道荒疏抛费了。我们中华武学何等博大精深,虽然老朽所知甚少,但弘扬上邦武学,乃是我辈不可推卸的责任。”草棚四面顿时有不少人喝彩。 慕容扫北等喝彩声歇了下去。道:“我想列位同为江湖豪客,平日里也都在打打杀杀中过来。咱们做江湖武人的,没有一天离开过这个‘武’字。就像农夫手里不离镰刀锄头,读书士人手里不离四书五经六典。” 这两三百位来宾,见张武正接了慕容扫北的话,慕容扫北不但不动气,反而大是高兴清和。这些人大多崇拜慕容扫北,有的更是想借着此次拜寿的机会,来巴结慕容扫北。见慕容扫北说出话来,都想趁机随声附和。便争先恐后的说道:“大侠此话不错。我天天都与人打架,多年来早已成习。嘿嘿,要是哪一天没架打了,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众人哄堂大笑。立即便有一个声音说道:“我每天都要去打人,要是哪一天少打了人,反倒落得一肚子牢骚。” 每天都与人打架和每天都去打人,其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能说打人的,一定是自己胜利。但说打架的,就不一定是打人,也有可能是被人打。 只听慕容扫北道:“承列位前来庆贺,实为万千之喜。奈憋处空寒,无以为乐。老朽思得一个乐子,想来个以武会客,不知列位钧意如何啊?”他声音洪亮,这一开口说话,顿时将众人的议论声压了过去。语气却谦和,像是在与众人商议。 但仍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好一个以武会客,趁此机缘,大家都来露上两手,以庆生辰。”、“我们是客,慕容大侠是主,客随主便。慕容大侠既说要以武会客,我们都乐意顺遂主人的意愿。” 争论之声此起彼落,一时间好不热闹。 有一人高声说道:“难得慕容大侠有此豪兴,年满花甲之日,来个以武会客,足见大侠宝刀未老。我们恭祝大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群豪顿时涌起了闹哄哄的赞叹之声,欢声雷动,场面十分热闹喜庆。 慕容扫北手捻白须,面带微笑,脸色大是和蔼。道:“多谢啦,多谢众位朋友如此抬爱!” 人群闹动之中。只听张武正的声音说道:“慕容大侠以武会客原是好事。但咱们今天来到秋瞑居,是为庆贺花甲大寿,喜庆良宵,咱们开席吃酒,轮流给慕容大侠敬酒,也是一大乐子。以区区看来,倘若大家动起了手,就得兵戎相见,说不好一时疏了轻重,就要有人伤损了。” 张武正是武当正宗弟子,内力淳厚,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将内力注入语音之中,声音洪亮,传得很开。又将众人的争论声压住了。有的人不由心想:“武当派能与少林并驾齐驱,果然不是吹出来的。武当派的内功果然有独到之处。” 有的人心中对‘以武会客’这提议念念不忘,听张武正出言反对,都向他投来愤怒的目光。更有的则直接说道:“学了武功,就要活学活用。倘若学武只是学武,那还有个屁用。姓张的要是不敢参加,大可作壁上观,在一旁看好戏就是,何必当头泼冷水?” 慕容扫北听到张武正的话,捻了捻胡须。道:“张老兄言之在理。大家远来看望老朽,都是老朽的嘉宾,倘若有人伤损,老朽罪莫大焉。” 但慕容扫北对这以武会客的提议却很坚持。又道:“这么着吧,老朽就大胆作主一回了。以武会客,旨在切磋较艺,弘扬我中国武学。大家比武之时,心中须念江湖同道的义气,点到即止。胜得一招半式,见了高下,便即停手,以免造成误伤,失了和气。众位朋友觉得如何?” 一时又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赞同附和。 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既是要动武功,若不真砍真杀,又如何能过瘾?倘若点到即止,等同于隔靴挠痒,又有什么意味。慕容大侠,不是小弟泼你冷水,还请另出机杼。” 他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反对,都觉得他这么说,那是当面泼慕容扫北的冷水。但也有不少好武好斗的十分赞成,一致扬言要真刀真枪的干。 只听慕容扫北道:“老兄要我另出机杼,可难倒我了。今天来给老朽庆贺的,都是武林好友。不来个以武会客,难不成要我们作诗连对?” 有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这些武人平日里打杀惯了的,谁都不耐烦去作诗连对。慕容扫北以武会客,才合他们的心意。 有人说道:“作诗连对,是文人雅士的调调儿。他们拿的是笔杆子,泼墨挥毫正是他们的所长。我们拿的刀把子,金戈铁马,纵横江湖,方显大丈夫的本色。” 一众宾客听了这话,一个个兴奋不已。有的兴奋过度,更是脸上发红。 慕容扫北道:“老朽授徒传艺以来,先后收了八名徒弟。他们一向少在江湖上走动,少了血雨腥风的雕琢,终究难成大器。今天大家是客,我为东道主。这以武会客,是请列位来教教我的那几个徒弟。老朽已备下薄礼,众位朋友,要是肯不吝赐教,一来教教我那几个徒弟;二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待比试完了后,薄礼自当奉赠。” 演武厅的大门旁边,慕容扫北早备有八只精致的盒子。算上慕容钊,他共有八名弟子,所备下的礼物,也有八份。有的是长白山的人参,有的是前朝名贵书画,礼物丰厚,各各不一。 众人议论道:“原来是和他的徒弟打架,赢他徒弟,可容易得很了。”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武功这么好,也去赢点彩礼回来。” 萧爻道:“这才叫难。” 林佩蓉问道:“怎么难了?慕容扫北的徒弟全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赢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爻道:“人家是主人,要是打败了慕容大侠的徒弟,岂不令他难堪。要是输给了他的徒弟,自己又折了面子?所以才难呢。” 林佩蓉道:“嗯,这分寸确实难以拿捏。” 却听高台上慕容扫北说道:“我看列位有反对的,有赞成的,大家意见不一,不如来投票决定。若是赞成的人居多,那咱们就以武会客;要是反对的人占了多数,那就取消此议。赞成以武会客之议的朋友,就请站起来。” 顿时有一大半人站起身来。另外一些本不太愿意的,但见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心中便想:“今天是慕容大侠六十岁寿辰,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反对他,岂不是不给他面子?”、“以武会客是与他的徒弟们过招,也许惹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何况那么多人都赞成,孤立于众人之外,反为不美。”立刻也就站起身来。 萧爻等一干人见众人都站起身来。倘若坐着不动,就会引人注目。也都站起身来。 慕容扫北向四面一看,见众人都站起来表示赞成以武会客之议,脸色愈发的宽和。抱拳道:“列位就请入座。” 众人纷纷坐回原位。慕容扫北朗声道:“既是大家都赞成,那咱们就以武会客。” 大院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吵闹。忽然,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以武……会客!”他一喊出口,便有十来人跟着他呼喊‘以武会客’,跟着又有几十人参与呼喊,再后来,两三百人都在呼喊:“以武……会客!以武会客!”。 人多嘴杂,喊声东零西落,不够齐整。喊了几遍之后,彼此来了默契,先出声的减慢了语速,出声迟的加快了语速,终于语调一致。几百人齐刷刷地高声呼喊:“以武会客!以武会客……!”更有不少人手舞足蹈,举刀挥剑以壮声威,霎时间声震屋宇,气冲斗牛,豪壮已极,如同千军万马呼喊作战一般。 待众人呼喊过后,慕容扫北朗声说道:“以武会客,开始!”他就下了高台,转回演武厅去。 一时安静下来,但众人脸上都兴奋难言,心中均起伏不定。虽然都想当着众多豪客的面,显露自家的本事。无奈与之对敌的是慕容扫北的弟子,赢了不好,输了更遭。 只见演武厅中,坐在最边上的一个身着青色便服的徒弟向慕容扫北抱拳行礼。慕容扫北点了点头,那人就走出演武厅来。那人走到大院的平地上,纵身一跃跃上了高台。那高台离地一丈多高,四面都砌有石梯供人走上去。但他却不走石梯,这么一跃跃了上去,也是有意要在众人面前露上一手。 人群中有人喝起彩来:“好身手!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有的则说:“名师出高徒,慕容大侠的弟子果然非同凡响。”有人认得他的,便说了出来:“他是慕容大侠的第八个徒弟,叫做展翅金刚徐冲,真是英雄少年。” 徐冲向四面深深一躬,道了个万福,当胸一抱拳。开口说道:“在下徐冲,今日得见各路英豪,实是三生之幸。在下蒙师傅收录门墙,已历五载。师傅精心教导,奈在下资质愚鲁,所学有限,五年来,只学会了些防身的粗浅剑法。”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哪一位朋友肯赏脸,上来指教一二的,小弟敬谢不敏。” 他这番话说得很谦和,显然是上台之前,慕容扫北吩咐过的。不然,他二十多岁年龄,正当血气方刚,怎肯在言语中自谦如此? 听徐冲自报姓名,得知他是慕容扫北的关门弟子,宾客当中有年纪长的,自然思索得极为周密,赢了徐冲,显不出自己厉害;输给他,更加的没有面子,是以都不想跟他过招。一时之间,无人肯上前,来打这头一阵。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只见西面的草棚下,一个锦衣华服的英俊青年缓缓走出。那青年走到高台旁边,也不走石梯,只一跃,吆喝一声,就跃上了高台。动作干脆利落,他也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 不少人喝道:“好功夫!”只是喝彩评论之声比之徐冲的小了很多,以示客不压主之意。 徐冲见来了对手,抱拳道:“兄台肯来赐教,小弟深以为荣。高姓大名,还望示知。” 那青年向四面抱了抱拳。他一眼看到端坐演武厅中的慕容钥,真如阆苑仙葩,娇美难言,又正在看着自己。青年人心道:“平日里只听说慕容小姐是南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才知所闻非虚,眼见为实,慕容小姐实在比传闻中的更要美上三分。何不趁此机会,在她面前露一露,看她心意如何。”青年暗自琢磨了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在下神鹤门掌门人丁鹤。” 不少人起了哄:“神鹤门掌门人丁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你胆敢假冒他的大名?”有与丁鹤深交的更骂了出来:“王八蛋,竟敢冒充丁兄?” 那青年竟不动气,又道:“老先生座下第二弟子杨昭辉。”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六十大寿二 众人喧闹扰攘,但听了杨昭辉后面一句话后,才想明白,他把一句话隔成两段说。本来是一句‘在下神鹤门掌门人丁鹤老先生座下第二弟子杨昭辉。’被他隔成‘在下神鹤门掌门人丁鹤’。才说‘老先生座下第二弟子杨昭辉’,令人听来生了歧义。 慕容钥在演武厅上见他如此惫濑,噗的一笑。低声说道:“大哥,这人差点要做自己的师傅。”慕容钊道:“小妹,别乱说。” 慕容钥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吗?以他这种说法。倘若是猪八戒出门化斋,给人通报姓名时。先说‘贫僧东土大唐唐三藏’,隔了一段,再说‘大法师座下第二徒弟猪悟能是也’。呵呵,只听他前面一句,都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师傅,而不是猪八戒了。” 慕容钊微微笑了笑。道:“且看他与八师弟对打,谁能胜出。” 徐冲抱拳道:“杨兄,请了!”杨昭辉又道:“哎,别忙。我还有话说。”徐冲道:“杨兄有话请讲。” 杨昭辉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演武厅上的慕容钥。慕容钥与慕容钊那番话,他是听到了的。见慕容钥将自己与猪八戒相比,不但不生气,反而因博得佳人一笑,心头喜悦。 杨昭辉时常听人说慕容钥是南京城内第一美人。再一打听,慕容钥还没嫁人。自己也没有娶妻,心头便有了做慕容家女婿的想法。这想法初时只是一股细流,本来起不了什么波澜,但时间一久,这股细流竟然汇集成溪、成河、成江。不停地在他心中涌动,成了汹涌澎湃的波涛,竟难以自已。似乎非得娶到慕容钥,那股牵引自己感情所向的波浪,才能平息。 本来慕容扫北请的是丁鹤,但杨昭辉既有了娶慕容钥的想法。正好趁着慕容扫北过六十大寿,前来秋暝居。一来看看慕容钥是否如听到的那般美艳;二来也正好试探试探,自己与慕容钥有没有情分。倘若有情分,就趁机下说辞,算是做自己的媒人,好早日娶到慕容钥。免得夜长梦多,恐被他人抢先。 他跟师傅丁鹤求了好几天,嘴皮子都快磨出血来,才得丁鹤答允,容他代师赴宴。杨昭辉跟着吴向高来到大院里,就在西面的草棚下坐了下来。听慕容扫北提出以武会客,得众宾客赞成。见最先出手的徐冲是慕容扫北的第八个徒弟,料想胜这人是最容易的,就跃到高台上。 杨昭辉就把自己心中筹划已定的想法说了出来。杨昭辉道:“慕容大侠,小侄有话禀告。” 慕容扫北向他看了看,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白齿红,正是一英俊少年。听了他自报师门后,才知他是神鹤门丁鹤的二徒弟,想他当是奉了师长之差前来。慕容扫北见他措辞得体,心头颇喜,当即走出演武厅,立在高台之上。道:“杨少侠有话,但说无妨。” 杨昭辉抱拳行礼。道:“慕容大侠以武会客,致小侄能有机缘与徐兄切磋,实是小侄之福。”又道:“适才听慕容大侠说过,只要肯前来切磋的。都有礼物相赠,但若是小侄武艺不济,输给了徐兄,敢问大侠,是否还能获赠。” 慕容扫北呵呵一笑。说道:“那是老朽说漏了。众位朋友都是在下的佳客,只要肯不吝赐教,上台来比试的,无论输赢,都有礼物奉上。” 众人的又都放下了心来,很多人又想出了敷衍的法子来:“只要上那台上跟他的徒弟过过招,敷衍敷衍,显露显露。不管输赢,都能获得礼物。” 只听杨昭辉道:“慕容大侠豪气干云,小侄深感敬佩。”他顿了顿。躬身说道:“慕容大侠,小侄倘若侥幸,赢了徐兄一招半式。小侄不要你老的礼物。” 慕容扫北还没说话,众人又议论起来:“这人真是狂妄无礼。慕容大侠答应以厚礼相赠,他竟然不要,那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扫了慕容大侠的面子吗?” 徐冲听了这话,仿佛他赢定了自己一般,听来大为刺耳。却道:“你能赢我?哼!还是先打过再说。” 慕容扫北也有些惊讶,却不来动气。问道:“杨少侠为何不肯要老夫的礼物?” 杨昭辉道:“回禀慕容大侠,小侄并非不识抬举之辈。小侄听闻慕容小姐艳若桃李,美若天仙,又且武功卓越。更是江湖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巾帼英烈。” 慕容钥听他如此夸赞自己,心头有些喜悦。 慕容扫北道:“少侠这话,将小女说得太高了。” 杨昭辉道:“小侄斗胆,倘若在招数上胜了徐兄一招半式,便请慕容大侠允可小侄与小姐一叙。因此不敢再索要大侠所赠厚礼。”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心意:“原来他不要厚礼,是想要做个交换。换得与慕容小姐一叙,嘿嘿,嘿嘿。这不等同于当面提亲了吗?” 立时又有不少青年人喧闹起来:“这是慕容大侠做花甲大寿,以武会客。不是慕容小姐比武招亲,你这混蛋是听不懂吗?” 有的说道:“慕容大侠给你礼物,是大侠一片心意,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赶快比完,就滚下来。可不要啰里啰嗦,耽搁大家看好戏。” 又有人说道:“你神鹤门有什么了不起?慕容小姐身份何等尊贵,凭什么要与你一叙?” 又有人说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要得慕容小姐青眼相加,打轮子也轮不到你。”一时之间,议论滔滔。 来给慕容扫北拜寿的,大多是他的往日旧交,也有不少是慕名而来的。但这些青年人来到秋暝居,所仰慕并不是慕容扫北的大名,而是冲着慕容钥这南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来的。杨昭辉打了头阵,提出要与慕容钥一叙,另外二十多名青年人,大多是他这个想法——赢了慕容扫北的徒弟,不要礼物,只求与慕容钥一叙。自己能打败慕容扫北的徒弟,不就说明自己武艺高超,是个好汉。或许与慕容钥一叙之后,她见自己英雄了得,便喜欢上自己了。做慕容家的女婿,盼头更大了些。那二十多个青年人都抱着这个想法,只是被杨昭辉抢了先。都生怕万一被这小子这么乱七八糟的一闹,侥幸娶了慕容钥,那自己这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吗?自然要百般阻挠。 慕容钥听到众人的议论,俏脸红了红。怒道:“大哥,这人当真无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我去杀了他。”正要从大厅上走出来。 慕容钊阻拦道:“小妹,他远来是客,不可失去了礼数,父亲会处置。倘若他再无礼取闹,我定不饶他。”慕容钥才又坐了下来。 慕容扫北听了杨昭辉的话,也明白了他的心意。杨昭辉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这等大胆的要求。虽然很不合理,但也是一片诚意。慕容扫北过六十大寿,心情很好,并不来气。 慕容扫北微微一笑。只听他说道:“杨少侠代丁老师来给老朽庆贺,老朽感激不尽。但咱们有言在先,以武会客,不论输赢,老朽都要奉赠一份薄礼。这是规矩,可不能乱了。要不然,先例一破,这众多的朋友,都不要礼物,而出另外的难题来为难老朽,可就不好办了。” 有人厉声说道:“这里是秋暝居,慕容大侠说了算。不是你神鹤门,由不得你来这里胡说八道,大放狗屁!” 有人说道:“对,慕容大侠言之是理,不能被你这小子乱了规矩。”更有的人说道:“你小子痴心妄想,慕容大侠没把你赶出去,对你已经是很客气的了。你再啰嗦,老子就先杀了你。” 杨昭辉并没有想到,一句话就触犯了这么多对头。他向台下看了看,只见那一大堆青年人当中,有不少人仍在嘲讽自己,甚至是挖苦,诋毁,侮辱。 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跟我一般的心思,我这番话,他们也想对慕容小姐说。因被我抢了先,怕我捷足先登。他们怨我,那是在嫉妒我了,这些王八蛋。” 他心中恼恨。突然大声喝道:“哪个王八蛋说要杀我,有种的上台来!咱们比个高低。” 萧爻见他受众人讥嘲、排斥,不由得大为同情。心道:“这人多半喜欢慕容钥,他去台上,便当面说出来。今天是慕容扫北的六十大寿寿辰,本来是该以武会客,上台就去比试的。他提出这种要求,有欠考虑。但又正正当当,光明磊落。比那些只会在台下唱反调的人更为可佩。” 却听秦慧中笑道:“这人与邵桓山有一比。”经他一语提醒,众人想起在船舱中,邵桓山下跪求亲的事,都不禁笑了笑。 忽然,杨昭辉啊的一声,后脑已着一块石头打中。他大怒道:“哪个王八蛋,只会背后暗算人,有种的上来!” 一时之间,台下议论之声,如同炸开了锅。吵吵嚷嚷,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慕容扫北过六十大寿,本想来个以武会客,也好见识见识江湖豪客们的手段。并预先准备厚礼,比试完了后,就送礼给人。 他原是一番好意,没想到这杨昭辉上台来这么一闹,顿时搞得宣宣嚷嚷。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本来他心情很好,但给众人这么一闹,那不是来砸自己场子吗?顿时大怒。 慕容扫北大喝一声。犹如猛虎发威,众人只觉得耳鼓微微发麻,内力浅的,给他一声虎吼,更是震得心里发慌,手心冒汗。终于把所有的嘈杂都压了下去。一时谁都没再开口。 慕容扫北肃然而立,神威凛凛。朗声说道:“今天是我慕容扫北的大寿,各位朋友看得起老朽,肯赏脸前来,老朽感激不尽。但要是有人要来故意捣乱,给我难堪的。我慕容扫北就算武功低微,也要跟他拼个死活。” 见主人动怒,一时谁都没再开口。 慕容扫北缓缓说道:“杨少侠,你代师前来,老朽很承你的情。但这以武会客之议,早已有了规定,任谁也休想改动分毫。你要是肯露上几手,令众位朋友开开眼界,那好得很。但你若别图他想,这就请了。”他须发戟张,语音越来越严厉,显然已经怒极,却是在极力控制。 慕容扫北缓了缓。又说道:“令师蛇鹤双修丁鹤,与老朽素来是至交。今日之事,倘若老朽有不是之处,他日定当去神鹤门登门造访,负荆请罪。” 不少青年人见他下了逐客令,要将杨昭辉逐走,无不大感快慰。瞅着杨昭辉,偷偷耻笑。 杨昭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怔在当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中不停的想:“我来拜寿,没有丝毫越礼之举。我提出要与慕容小姐一叙,就算此节不合情理,你不答应,不允许,我不去见你的千金就是。为何要当众逐我,令我难堪。” 忽然间又想:“你与我的师傅交情深厚,可那是你跟我师傅的事。我只不过是师傅手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徒弟。你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我却是籍籍无名。你自然就轻视我,不把我瞧在眼里。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逐走我,就算得罪了我,你只要去跟师傅说一声,我的师傅仍将你当做朋友。” 他满腹屈辱。脑海中不停的想着一件事:“我被他驱逐,是为了他地位比我高贵,身名比我显赫,我不如他,他瞧我不起。” 杨昭辉神情狼狈,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只听台下一人说道:“杨兄弟,听闻你神鹤门虎鹤双形的武功独步武林,机会难得,你何不露两手来瞧瞧?谁敢瞧不起你,你就用你的武功,打得他心服口服。” 这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但字音清晰,语调明朗,显然是他以一股极为清朗的内力发出的。在场的两三百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昭辉受众人轻视,受慕容扫北轻贱,正感彷徨无措之际。听到这话,才猛然惊醒。暗想:“我应该正正经经的比武,不该痴心妄想,见色起意。” 望台下一看,只见一个灰衣青年站在台下的枪架旁边。那青年人衣服虽有些泛黄,看起来很旧。他身形瘦削,但神貌却傲岸不羁。穿着虽然古旧,却掩饰不住他那股睥睨万物的豪俊气概。 杨昭辉却认不得他。但在自己遭受众人诋毁之时,却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圆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那人正是萧爻,萧爻本来是坐着的。初时也是想见见神鹤门的武功,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听慕容扫北下了逐客令时。他就失望起来:“慕容扫北向有大侠之名,那杨昭辉明明是想在他面前显露武艺,以求博得慕容钥的芳心。他下说辞,也只说要与慕容钥叙一叙,不失君子之礼。况且这婚姻嫁娶本是好事。慕容扫北既称大侠,该当胸怀四海,有过人的气度。就算不答应,劝他几句,也就是了。下逐客令把人逐走,令人难堪。心胸也太狭窄了些,又算得什么大侠?”他越想越觉得不服气。一股豪侠气概涌上心头,便走出来,声援杨昭辉。 萧爻在高台下一站,演武厅上,认得他的,都不禁惊异起来。慕容钥惊呼道:“是他!”凤鸣秋等人却道:“这少年怎么来了?”武钏、龚镖心道:“那天在吴县,被这小子打伤的事,还没找他算账。他今天又来捣乱,好得很,新仇旧恨一并跟他清算。” 花添骄心下甚喜:“好啊,这小子果然应邀前来。我正愁想不到法子来收拾他,这下有他好看了。” 于通海、屠大郎却想:“这小子当真不知死活。花师弟那天在长寿楼邀他来吃寿酒,本就是要对付他。他竟然胆敢前来,这下不死也要叫他脱层皮。” 花添骄与于通海等人换了个眼神,提醒彼此,留意对付萧爻。 杨昭辉向萧爻抱了抱拳。道:“多谢兄台。” 说完,又一转身,向徐冲道:“请!” 慕容扫北道:“这才像话。杨世侄,你若正正当当的比武,那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你明白吗?” 杨昭辉道:“在下明白,刚才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慕容扫点了点头。又吩咐徐冲道:“记住为师之言,今日来到秋瞑居的都是好朋友,点到即止,切不可出手太重。” 徐冲道:“徒儿谨记。”徐冲正要出手,忽然,只听一个沉浑的声音破空而来。那声音说道:“后金鞑子正秣马厉兵,意图进犯中原,边关告急,朝廷用命,此正是男儿汉报效祖国之际。嘿嘿,慕容大侠素有为国为民之心,如今事态紧急,却将国家大事抛之脑后,而躲在自己家中庆贺生辰。天下兴亡,匹夫尚能为国效命,英勇参军,慕容大侠却只顾贪图安逸快活,不是连匹夫也有所不如了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公孙羽现身 那人侃侃而谈,听起来像是与慕容扫北很熟。众宾客都躁动起来。有的嚷道:“来者何人?为什么避着大家,躲在暗中放屁?” 众人凝神细听,想听那人接话,可那人没了声息。 校场上一阵静默,没人说话,但众人心中都在猜疑。那会是什么人?他撩下一句话在这儿,干嘛不出来接着话头说完呢?做这种有头没尾的事,也太没意思了。 有的则想:“难道他是来破坏这次六十大寿的,要叫大家都不能安心庆贺生辰,那也太无聊了。哼!倘若他真是来破坏众人的美好心情的,定要揪他出来,给他点颜色瞧瞧。” 有的猜想:“这里有无数的英雄好汉,就凭他一人之力,也想来搞破坏吗?他能吗?” 也有的想:“就算此人胆子大,为人狂妄,还不至于如此不识时务,以鸡蛋碰石头吧。” 更有的猜想:“他说什么北边战事吃紧,莫非他是从北边来的。那更要揪他出来,问一问,后金鞑子为何侵犯大明疆土,后金兵走到哪里了?有没有攻破山海关?” 那人一来搅和之后,把众人的心思都带歪了。各种猜测都有,也有的低声议论着。反倒把高台上杨昭辉和徐冲比武的事冷落下来,都无心观战了。 萧爻听了那人的话之后,皱眉寻思:“这人说话的声音好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林佩蓉走到萧爻身旁。道:“萧大哥,你说来人是谁呢?” 萧爻道:“他既然来了,迟早会现身的。咱们等着,等他现身与众人相见时,便可看到他的面貌,若是熟人,就能认出来了。” 林佩蓉道:“肯定啊,见了面之后,还有认不出来的吗?我的意思是,见过面后,就不新奇了。要是能在没见面之前就从猜出人家的名字和身份,那才神奇。” 萧爻道:“认别的人,我或许认不出。可若是认你,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能认出来。” 林佩蓉道:“你很熟悉我的声音吗?” 萧爻道:“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我也能识别出你的声音,记得你的样子。” 林佩蓉向萧爻看了一眼,眼波流荡,妙目含情。暗暗地道:“我也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我也记得你的样子,认得出你的声音。”忽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爻问道:“叹什么气呢?你古灵精怪的,又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林佩蓉道:“我在想,我要是再活一千年,一万年,估计活成老妖婆了。别说是一千年,就是再过个七八十年,我都老得很了。” 她缓了口气。又道:“我那时准是又老又丑。那该怎么办呢?”说到这儿,脸上隐现出一股忧色。 萧爻怔了怔,也颇为忧愁,忽然叫道:“有法子了,你难道忘了。你修炼过‘长春不老升仙同化功’,这门神功有驻颜长寿之效,可助你长葆青春,美颜永在,你不必发愁了。” 林佩蓉恍然说道:“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哎呀!你瞧我还这样年轻,就如此健忘,将来老了,那还得了?” 萧爻道:“你这么俏皮可爱,只会越活越年轻,就不怕记性变坏了。” 林佩蓉笑了笑。道:“哪能越活越年轻,该老的终归会老。”心中却想:“倘若真是越活越年轻,那才好呢。真正要老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随天意吧。” 忽听慕容扫北说道:“门外是哪位朋友?还请现身相见。” 只听得一笑长啸破空而来,跟着粉墙上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说出现就出现,只因他的身法实在太快,没人看清他是从哪里移动到粉墙上的,倒像是他是从粉墙里长出来的。 萧爻凝目一瞧。认了出来。叫道:“是他?” 林佩蓉便问道:“萧大哥,你认出他了吗?是你的朋友还是对头?” 萧爻道:“应该算是朋友吧。他从北边来的,咱们瞧瞧,他来做什么?” 两人的目光都向那粉墙上的人看了过去。见那人身形极瘦,脸上瘦得没二两肉,鼻子挺直,下巴尖细,双目炯炯有神。 又见公孙翼迎上前去。叫道:“大哥,你来了?” 那人正是公孙羽。公孙羽见到公孙翼,心下微微一惊。暗想:“兄弟怎么到这儿来了?且先不管。”道:“二弟别来可好?” 公孙翼道:“我很好。大哥,你奉旨到民间查访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的下落。这事办成了吗?” 公孙羽心中暗暗责备弟弟问出这事来。向四面一看,见众人都惊愕地瞧着自己,从这些人的表情来判断,多半没人知道自己奉皇帝圣旨,到民间查访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的事。 公孙羽先自放下心来,一看看到了萧爻。脸上不由得又是一惊:“那小子怎么到这儿来了?”忙转过了头,不和萧爻照面。 萧爻粉墙边走了过来。抱拳道:“公孙公子,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在下吗?”说罢微微一笑。 公孙羽心想:“还是被他认出来了,这小子记性真好。”道:“哎呀!是萧兄弟。托兄弟的福,老哥一切安好。” 公孙翼问道:“大哥,萧兄,你们原来早就认识了?” 公孙羽点了点头。又道:“萧兄弟,上次许家镇之事,老哥有任务在身,无奈得很。冒犯之处,还请别放在心上。” 萧爻道:“小事一桩,公孙公子。那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你都上交了吗?” 公孙羽一听这话,生怕萧爻索要那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忙道:“是啊,当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沧海月明珠,就跟着你。接着我们在镇上一起看猴戏,看完猴戏,发现珠子不见了。我们分头寻找,我遇到了唐门中的一帮蠢货,跟他们干了一架,这些事你都是亲自参与的。” 萧爻回想起那次在许家镇上的事来,向一旁的李翠微和朱大成瞧了瞧。道:“我在牧野之上遇到了他们二位,也遇到大山和小山兄弟。才知道是小山和大山兄弟偷走了珠子。我们在牧野上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差点儿就进了鬼门关。后来,我爷爷和周大爷来了,大山也死了,小山很可怜,我们将小山带回山上,往事不堪回首。公孙公孙,你怎么知道后金进犯大明的事呢?” 萧爻最后的这个疑问,正是场上几百人都想问的。他一问出口,有不少跟着问道:“对啊,你快说说,北边战事如何?后金军队是不是攻破山海关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兄弟同台 场上人数众多,七嘴八舌地问,顿时吵杂无比。 慕容扫北心中想道:“这个名叫公孙羽的年轻人,为何知道老夫的名姓?”忽然一呆,又想:“这定然是老夫近年来树下了威名,大江南北,不认识老夫的,也都听过老夫的名字,那就不足不怪了。可他怎么知道今天是老夫的生辰?他专程赶来秋瞑居,非为庆生而来。他说后金军秣马厉兵,正蠢蠢欲动,到底是真是假呢?” 慕容扫北想到了这些,觉得公孙羽所言,兹事体大,实在不容小觑。 徐冲向慕容扫北请示道:“师傅,此人来得无礼,要不要弟子将他打发走?” 慕容扫北摇了摇手。道:“今天来秋瞑居的,都是江湖上大有名望的人。咱们还没问清公孙羽的来路,就将人家撵走,那失礼的不是人家,倒是我们秋瞑居的不是了。这里众多豪杰看着,要是见我们秋瞑居处事如此轻率,岂不被人看白了?这是其一。其二,公孙羽刚才报说北边战事,说后金军与大明军队要开战。这等国家战事,关系着千万百姓的生死安危,我们更要将这事问个清楚透彻。其三,先有国而后有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永远比个人的私事更为重要。公孙羽是为国家大事到访秋瞑居,我们更应以礼相待,这种时候,就算他礼仪不周,也已无足轻重了。” 徐冲点头道:“多谢师傅指点,徒儿谨领教益。” 慕容扫北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大丈夫见机明理,权衡轻重缓急,是很必要的。你看那萧兄弟,与公孙羽是老熟人了。他只叙叙旧,便问到北边开战这事。果见在他心目当中,是以国家大事为重,青年人能有这般襟怀,这可十分难得,很合老夫的脾性。” 徐冲向萧爻看了一眼,半晌无语。 慕容扫北站在高台上,朗声说道:“各位请稍安勿躁,都坐回原位。” 慕容扫北一发话,众宾客各归原位。 慕容扫北又道:“这位公孙兄弟既然熟知北边战事,咱们就安心听他讲解。我看今天到秋瞑居的,都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大有作为的豪杰,更是聪明机智之人。咱们就静下来,耐心听公孙公子讲完,到那里应该如何,大家群策群力,拟定好办法,赶走后金鞑子,保家卫国。” 慕容扫北语调高昂,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在场的几百名江湖好汉听了后,果然束手而坐,都不再开言。静静地看着公孙羽,要听他说出详情。 公孙羽自上次在许家镇上遇到萧爻,拿了二十八颗沧海月明珠上交朝廷,得天启皇帝器重。便派遣他出关,让他与弟弟公孙翼接头,共同监察辽东军情。 公孙翼早先夺到柳生十二郎的秘密信件,被柳生十二郎的人追杀,他一路南逃,遇到了萧爻,在万花楼中将信件拿给众人看过。他本想待这事一过,就返回京城,将信件上报朝廷,早些收拾柳生十二郎。没想到,却在秋瞑居遇上了自己的亲哥哥。 公孙羽奉旨赶到山海关外时,公孙翼已逃下江南。公孙羽念着弟弟的安危,沿途查访。前些日子,在路上听说秋瞑居庆祝六十大寿的事。 庆祝生辰,本来十分常见,不算什么大事。但闹得如此轰动,那就不可等闲视之了。公孙羽一打听,才知是慕容扫北过六十大寿,邀请江湖豪杰于四月初八到秋瞑居吃酒。 有人过六十大寿,也十分稀松平常。但这人在江湖上名望极高,就又不可等闲视之了。 慕容扫北出道极早,公孙羽虽未见过慕容扫北的面,却是早就听说过慕容大侠的名头。一来出于好奇,二来也想趁着人多,打听公孙翼的下落,他悄悄跟来秋瞑居。决定先不露声色,在大门外面观看。 却听到慕容扫北提出什么以武会客的提议来。得众多宾客随声附和,齐声赞同,这六十大寿弄得十分喜庆。 公孙羽奉旨去辽东,亲眼见过辽东一带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眼见这许许多多的英豪聚在秋瞑居里热闹欢腾,不以国家大事为念,忍不住出声讥讽,由此引得众人争议。直到慕容扫北发话,众人才安静下来。 慕容扫北又道:“公孙兄弟,请上高台说话。” 公孙羽到了这种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听得召唤,纵身一跃,跃上了高台,动作敏捷,姿态翩跹。他显露了这一手轻功,人群当中,不少人出场赞叹‘好俊俏的身法!’ 人群的赞叹声还未止息,公孙翼随后轻轻一跃,跃了上去。人群中又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公孙羽与公孙翼同是白猿仙翁的传人,早先时候,兄弟二人在白猿仙翁门下学艺,学了十五年,内外兼修,轻功造诣更是非同寻常。两人艺成之后,下山找活路。也是机缘造化,两人运气甚好,先后入宫,得皇帝赏识。在场之人虽有不少在轻功上有独到造诣的,见了他兄弟二人的轻功之后,却看不出出于何门何派,也就随大众喝彩。至于另外一些门外汉,见着二人身法灵活,飞跃高台时,有如神助,赞叹之外,更多了一层艳羡之情。 公孙羽问道:“二弟,你也上来吗?” 公孙翼道:“大哥,我们兄弟拜同一个师傅习武,从来就是福祸同当,不分先后。” 公孙羽点了点头。 慕容扫北向公孙兄弟打量了一遍,微微一笑。抱拳道:“二位轻功非凡,让老夫大开眼界了。” 公孙兄弟见慕容扫北为人谦和,忙抱拳还礼。道:“搅扰大侠的寿宴,我兄弟二人多有不是。” 公孙翼道:“我们刚出山时,还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在轻功上赢得我们。我上次与萧少侠比了一场,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判断世事不可太绝对了。” 公孙羽惊问道:“二弟,你刚才说萧……和你比轻功,是他赢了?这是真的吗?” 公孙翼道:“大哥,以我看来,萧兄弟的轻功,只怕不在师傅之下。” 公孙羽点了点头,脸色黯然。暗想:“上次在许家镇上,萧兄弟还不会武功,几个月不见,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正意想不到。” 慕容扫北道:“那位萧兄弟也是从北边来的吗?” 公孙羽道:“那倒不是。” 公孙翼道:“但他武功高强,我们商议的事,不能少了他。” 慕容扫北顿时明白了公孙翼的意思。向台下招呼道:“萧爻小友,还请上台一叙。” 萧爻听慕容扫北忽然叫唤,有些意外。心想:“我去高台上干什么呢?” 公孙翼忙道:“萧兄弟,你也请上来吧。” 萧爻心中想:“上去瞧瞧也行。”道:“这就来。”转向林佩蓉道:“他们叫我上去呢。” 林佩蓉道:“我听到的,你快去吧。” 萧爻道:“我可就上去了。” 林佩蓉道:“我在台上看着你,你也就如同在我身旁一样。” 萧爻心中喜悦,握了握林佩蓉的手。才展开身法,向高台上跃去。只见他轻轻一蹬,便如鸢飞鱼跃,飘飘渺渺地上了高台。 人群中又忍不住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公孙羽心中方才开始相信公孙翼的话。暗想:“二弟说他轻功不在师傅白猿仙翁之下,看来倒非虚言。” 杨昭逃与徐冲本来要在高台上比武,但如此一来,比武不成,两人惺惺地走下了高台。众人的目光全都注视着高台上的萧爻与公孙兄弟,那两人是怎样下台的,也没来在意。 第四百章 辽东战事一 慕容扫北说道:“公孙公子,到底北边战事如何,还请你向大家伙详细说明。我敢向你保证,今日来秋瞑居的江湖同道,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热血汉子,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向大家说的。”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公孙羽抱拳道:“上个月,皇上派我去辽东接应二弟。” 公孙羽的弟弟自然就是公孙翼。公孙翼接道:“这里要向大家说明一下,去年秋天,皇上派我到辽东去,这是事实。” 慕容扫北问道:“公孙翼兄弟去辽东干什么呢?” 慕容扫北所问,正是众人都想知道的。台下数百人的目光都瞧着公孙翼。 公孙翼朗然道:“去年秋天,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率领后金军队侵略大明。朝廷任命袁崇焕将军为冀辽督师,领兵抗击。并任命在下为行营密使,随军监察。” 人群中传来一阵嘘声,有不少人抓耳挠腮,似乎对行营密使不甚了然。来秋瞑居的好汉,全是江湖中人,并没有一人与朝廷有钩挂。他们熟知江湖,也热爱江湖,对朝廷之事却知之甚少。仿佛是在发问‘行营密使,那是干什么的?’ 公孙翼在万花楼中曾向藏边四友等人说过自己的身份,对他这行营密使的职位,没人仔细问过。这次来到秋瞑居,算是旧话重提,却抵不过众人询问,只得从头说起。 公孙翼道:“我要向大家言明,我这行营密使,并非锦衣卫。” 众人一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立刻警觉。在明朝,锦衣卫是由皇帝亲自调派的一个秘密机构。虽无实权,但由于直属皇帝,上到政务大臣,下到黎民百姓,他们都可调查。很多时候,这个机构以奉行皇命为幌子,公报私仇也是有的。说到锦衣卫,人人害怕,同时无人不痛恨。 公孙翼说明自己虽是皇帝亲信,却不是锦衣卫。由此一来,大家心里便有底了。 公孙翼道:“我去辽东是为了监察军情,协助袁崇焕将军。这么跟大家说吧,因为袁督师年轻,他还不到四十岁。” 来秋瞑居的众多好汉当中,有偏听偏信的人,任别人说什么都信,但也有不少是老江湖。这类人不但武功造诣非凡,江湖阅历亦且十分广博。更有一点,他们的脑袋里装了很多弯弯绕绕。在文字方面,特别考究,只要说错了一句话,被他们抓着,便有许多十分刁钻的疑难接踵而至。 只听武当派的张武正高声说道:“这袁崇焕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听说他是一名进士,是文官,你说朝廷派他为冀辽督师,那是去打仗,让文官去打仗?这根本说不通,不过姑且信你。但他是不是真的还不满四十岁,这个……嘿嘿,你何以如此肯定?” 张武正如此一问,人群中顿时有人附和他。又有一个粗声粗气地说道:“姓公孙的,你说袁崇焕不满四十。我来问你,这袁崇焕生于哪年哪月?” 假如得知别人的出生日期,一经推算,便能算出那人的年龄,这实在容易不过。 公孙翼道:“我倒是没问过他,不过他那样年轻,看起来不像超过四十岁的人。” 张武正接着说道:“看起来不像?你敢保证你没看错?我告诉你,世上有人未老先衰。明明还只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看起来却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也有的人善于保养,虽已五六十岁,看起来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你无法确知对方年龄的情况下,你就说不知道,那也无可厚非。你只是看了一看,就说那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已有八十了,说那五六十岁的人不到二十岁。你这不是信口开河,滑天下之大稽吗?” 公孙翼怔住了,他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被张武正如此盘问,竟有些答不上来。 张武正却仍然不依不饶。又道:“你用一句‘看起来不像’,那就表示你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万一这是错的,我们偏听偏信,不去详细查证,也跟着你错下去。哪一天被人证实了,人家不会怪你说错,只会骂我们无能。” 公孙翼先时愤怒,听了这话,不由得背心发凉。 只听张武正又说道:“你再想一想,这里几百号人物,有崆峒派的王道长,有点仓派的掌门,有海沙帮的帮主。这些人物,若非掌门,便是帮主。都是江湖上名望极高的大人物,却因偏信了你的一句话,被别人骂作无能之辈,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锅谁来背?你背得动吗?” 众人都没有想到,张武正会拿一句‘看起来不像’来强行发挥,大作文章。 公孙翼正要分辨。张武正又接着说道:“你宣传虚假信息,害得我们偏听偏信,吃了大亏,英名尽毁。这锅你背不动,但也甩不脱,说不定那时你早已逃之夭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甚至你又去别的地方谎传虚假信息,再害他人。我们拿不到你,只好认栽。但决不会不去追根究底,到时我们将你的臭名声公布于天下,你在江湖上可就大大出名啦。整天有人找你,你又害怕被人找到。只好东躲西藏,偷鸡摸狗过日子。你仔细算算,到头来是你害了我们,还是害了你?” 公孙翼越听越感到背脊发凉,心底发虚。听到最后几句,才豁然开朗。他心中想:“张武正的话近乎胡扯,可他毕竟是指出我的不是之处。看来他并非故意刁难,反倒是在帮我成长了。” 慕容扫北心道:“由张武正说下去,大家想了解的事别想了解了。”道:“张老弟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不愧是名门出身的。刚才你们因袁督师的真实年龄而引发争论。咱们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件事与袁督师的真实年龄关系大不大呢?” 众人心中都在想:“是啊,北边战事与袁督师的年龄可没什么干系,干嘛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捡了芝麻丢西瓜,可不是明智之举。” 慕容扫北道:“既然这事与袁督师的年龄关系很微妙,这样吧,咱们先不讨论。还是让公孙翼兄弟说说北边的战况,也好防微杜渐,早作打算。” 第四0一章 辽东战事二 张武正心中暗想:“慕容扫北是秋瞑居的主人,他既然发话护着公孙翼,就先让公孙翼说说话。等他落下了话柄,我再趁机讽刺。”只见张武正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没再开口,双眼盯着公孙翼,留神注意听公孙翼的话,只要有机会,就会加以讥嘲。 公孙翼被张武正教训了一顿,无形中碰到了这颗钉子,只好自认倒霉。同时暗示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些。 公孙翼道:“皇上派我去辽东,担任行营密室官,是要我协助袁督师统率军队。我在辽东待了三个多月,亲眼见证了宁锦大捷。” 公孙翼说到这儿,停下来向台下众人瞧了瞧,尤其关注张武正。公孙翼心道:“武当派的张武正词锋犀利,不太好惹,为了不被他当面挖苦。说话之前,我还是多斟酌斟酌,再讲出来,他逮不到我的话柄,自然没机会挖苦我了,这叫从源头上治理。” 公孙翼鉴貌辨色,没听到有人出声抬杠,见众人神色专注,注意倾听。他被张武正呛了一顿后,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重蹈覆辙,越发小心起来,字斟句酌,反复思量。 台下众宾客等他说话,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人群中又散发出嗡嗡嗡嗡的议论之声,有人直接问道:“宁锦大捷之后,又发生什么事啦?” 公孙翼心道:“我如果只讲述宁锦大战的真实场景,这些人都没有亲眼见到过,只怕还会刁难我。实话实说本来是一种美德,但破绽太多,会被他们抓到把柄。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我不如虚虚实实地讲,或许能忽悠得过。” 公孙翼思量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大明军士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不畏艰难险阻,英勇奋战。你们没见到,也想不到,在前方冲锋陷阵的士兵有多么勇敢。当时炮火连天、箭如雨下的场面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哪怕都过去有几个月了,我今天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还是心惊肉跳的。等我缓口气,压压惊。” 公孙翼说到此处,拍了拍胸膛,作出压惊的动作。 众人见他当面比划,说得栩栩如生,才算找不到可刁难的地方。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观望着。 公孙翼心道:“看来这招还蛮灵的,不防再试试。”又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果然不会过时。后金鞑子向来勇悍超群,但见到我大明的士兵不要命的冲,顿时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么着,在宁锦大战中我大明军队重创努尔哈赤。胜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众宾客听得是大明军队英勇取胜,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人人深受鼓舞,同享胜利的殊荣。 天河帮帮主游天河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明知敌人勇悍,要想取胜,就得比敌人更狠,更不要命。咱们汉人从来不怕恶战,以前匈奴的铁骑常常越过边界,来关中强取豪夺。他们以为我们汉人怕他们,其实恰恰相反,我们并没有怯懦。到了汉朝,中原出了卫青、李广等一批敢打敢拼的英雄豪杰,击败了匈奴,一雪前耻。” 游天河的话得到多数人的称赞,众人议论了一会儿。 慕容扫北问道:“努尔哈赤遭受重击之后,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翼只得把在万花楼说过的事重头再捋一遍。又道:“努尔哈赤一连数十天没有声息,也不来挑战。我觉得很是奇怪啊,努尔哈赤如此好战,岂有偃旗息鼓的理?他不来挑战,多半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呢?光靠猜测是猜不准的,得亲自去敌营打探。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事关重大,袁督师把这项使命就交了给我。” 台下的游天河饶有兴味地问道:“你去敌营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没?” 公孙翼道:“托大家的洪福。那天我离开军营,穿上后金鞑子的服装,伴作后金守营的士兵,悄悄溜进敌营。” 海沙帮帮沙忠定问道:“你溜进敌营时,没有被发觉吗?” 公孙翼心中想:“这人问得真笨,我要是被敌军发觉了,焉能活到今天?” 公孙翼道:“众位有所不知,家师白猿仙翁昔年传给在下一套轻功。学成那路轻功,使我身轻如燕。不是在下夸口,当今世上能在轻功上胜得在下的恐怕不多。后金鞑子虽然勇悍,拳脚功夫却十分肤浅,只要我不想被他们发觉,他们就发现不了我的行踪。” 公孙翼这番话说得自信十足,见没人再来打断。又说道:“那天晚上,我在后金的军营里遇到了一个扶桑人。那人写了封信,要转交给努尔哈赤。我见事情蹊跷,将送信之人截下,夺回信件,就是这封了。” 公孙翼自怀中摸出柳生十二郎写给努尔哈赤的信。道:“请慕容大侠过目。” 慕容扫北接过信件。问道:“这信里的内容,你可曾看过。” 公孙翼点了点头。道:“夺回信件之后,我便打开看过。从信上的内容来看,可以断定,这是扶桑人柳生十二郎意图勾结努尔哈赤,颠覆大明的罪状。信件内容关系重大,我看过之后,不敢擅作主张,一直藏在身边。” 公孙翼又道:“慕容大侠,我大明如今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中原有倒悬之危。此正是男儿报国之时,何不趁今天江湖豪杰全都到场,咱们议定个对策出来,扶大厦于将倾,纵然粉身碎骨,亦死而无憾。” 慕容扫北手捋胡须,沉吟不语。他暗自琢磨:“今天是老夫的花甲寿诞,承蒙各路英豪前来捧场,秋瞑居蓬荜增辉。这本该是个喜庆祥和的好日子,大家喝点儿酒,讲论武艺,纵谈江湖往事,再好也没有了。” “这寿酒还没喝过,以武会客还没开始,倘若就停下来,转而谈论辽东的战争,又会不会扫了众宾客的兴?” “然而,公孙翼今天所说的事,关乎整个中原的安危气运。意义重大,不容忽视。” “罢了,大丈夫先国家之急而后私利。” 慕容扫北沉思片刻,慨然道:“各位朋友,请大家举起酒杯,喝了杯中之酒,老夫有事相商。” 第四0二章 说辽东战事 当众人谈论之时,秋瞑居已安排侍者摆好了酒席。众宾客来秋瞑居多时,还不曾吃过一点东西,来得早的,早就饿得肚子叫了。但来者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很顾及面子,没见开席,就忍饥挨饿。到这时,酒席摆好了,众宾客都不客气,端起酒杯,有的连尽四五碗,有的便拿起了筷子,风卷残云般吃起了酒菜。 在众人吃酒期间,公孙翼向慕容扫北说道:“慕容大侠,上次在万花楼,我们遇到了柳生十二郎。” 慕容扫北问道:“此人暗结满人,是个祸害,你们是怎么对付他的?” 公孙翼道:“谁都想不到,这柳生十二郎竟是萧爻兄弟的杀父仇人。” 慕容扫北微微一惊,看着萧爻。 萧爻道:“二十五年前,柳生十二郎携带他的妻子伊藤嘉美渡东海来中原,他想挑战中原的武术。在太湖边上连败数名高手,杀了不少人。那些被他杀害的前辈当中,有几人是关天赐老前辈的知交好友。关前辈听闻柳生十二郎的恶迹,心头震怒,来寻柳生十二郎,要杀他报仇。” 慕容扫北听了这话,双目炯炯,盯着萧爻。沉声问道:“家师退出江湖之时,只怕你还没有出世,你如何得知家师的名讳?” 萧爻怔了一怔,心道:“关老前辈正是慕容大侠的恩师,难怪慕容大侠如此激动。” 萧爻道:“两个月以前,我在东海边的一座孤岛上遇到过关老前辈。” 慕容扫北神色激动。又问道:“你遇到了师傅?你等一等。” 他立刻叫出演武厅中的凤鸣秋、黄天荡等人。一起倾听萧爻遇到关天赐的事。 萧爻一五一十,将遇到关天赐的前后经过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慕容扫北等认真聆听,只要与关天赐有关的事,当真一个字也绝不漏去。 萧爻口齿利索,说得绘声绘色,说了好一会,才将事情经过说完。慕容扫北追问道:“这么说,你也不知师傅去了哪儿?” 萧爻点了点头。道:“关老前辈身法太快,晚辈并没看清他老人家是怎么离去的。到底是去哪里,更加无从说起。” 慕容扫北听后,用力地搓了搓手,在高台上来回走动。嘴中徐徐说道:“师傅他年事虽高,武功却已登峰造极。自从三十年前他无声无息离去后,我们纵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遍寻不见。” 慕容扫北等师兄弟长吁短叹,神色郁闷。 凤鸣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各位师弟,依我来看。师傅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多半是厌恶喧闹的江湖了,想找个清静世界安享晚年。他老人家既然不想被我们找到,我们也就不用再找了。从今以后,咱们早晚上三炷香,为师傅祈福,以答谢他老人家多年来的教导栽培之恩。” 慕容扫北等深以为然,都齐声称是。觉得还是凤鸣秋这个做大师哥的主意最高。凤鸣秋等问过关天赐的事后,又退回到演武厅中。 慕容扫北问道:“萧少侠,你上次在万花楼遇到柳生十二郎,你杀了他没有?” 萧爻回想起在万花楼与柳生十二郎交手的事,摇了摇头。那次在万花楼,本来有机会杀了柳生十二郎,可到最后关头,还是让他逃了。 萧爻心道:“那次若是没有纪姑娘在场,我只怕已杀了柳生十二郎。柳生十二郎是我的杀父仇人,却是纪姑娘的师傅,是她的恩人,我该不该杀了她的恩人。” 想着纪诗嫣与柳生十二郎是师徒,有这份香火之情,要不要击杀柳生十二郎,颇感迟疑。 慕容扫北沉吟道:“柳生十二郎竟然逃跑了。”他又问道:“公孙兄弟,依你来看,柳生十二郎是否已返回扶桑去了。” 公孙翼道:“我看不会,柳生十二郎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他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上次他被萧兄弟打败,定是逃去哪个鸟窝狗洞里躲起来养伤,待他伤势好转,定然会再来江湖上兴风作浪。” 公孙羽道:“咱们只想到了一层,还有一层。柳生十二郎既然能在去年冬天串通努尔哈赤,他极有可能再与皇太极联合。咱们要先下手为强,制止此二人颠覆大明。” 慕容扫北点了点头。心中暗赞:“公孙氏兄弟二人均思虑周详,难得难得。” 公孙翼道:“我是这样想的。今天来秋瞑居的都是江湖大有名望的豪杰。咱们为慕容大侠庆贺华诞,就可与大家一道,结成讨伐柳生十二郎的联盟,到那时八方呼应。合众人之力,除掉柳生十二郎。” 公孙翼接道:“慕容大侠,我知道这样做有亏道义。但柳生十二郎罪大恶极,此人不除,危害的不只是个人,而是我们整个中原武林,对付他不必在乎得太多。” 慕容扫北沉思了一阵子。道:“好,中原武林的安危,关涉重大,牵连极广,不能将这种大事与江湖道义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来衡量。等宾客们喝足了酒,咱们就将这事公之于众。群策群力,联合讨伐。” 公孙翼与慕容扫北商议妥当了,达成了一致意见,心下感到十分快慰。他晃眼一看,见萧爻站在一旁不吭气。问道:“萧兄,咱们联合众豪杰讨伐柳生十二郎,杀了他,就算给令尊大人报了仇,也就了结了你的心愿,你何以闷闷不乐?” 萧爻道:“是啊,好得很。” 公孙翼道:“你担心柳生十二郎死在他人手上,你不能手刃仇人,所以不高兴吗?你放心,咱们找到了柳生十二郎后,一定将他交给你。来,喝酒。” 公孙翼递了只酒杯给萧爻。萧爻接在手里,与公孙翼碰了个杯,便昂起脖子,一饮而尽。 公孙翼看着他把酒喝完。道:“这就对了。”便干了一杯。他兴致高昂,酒也下得极快,喝了一杯又一杯。 萧爻只喝了几杯,向慕容扫北庆祝过后,便走下了高台。 正好碰到了林佩蓉。林佩蓉问道:“萧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萧爻道:“他们要联合击杀柳生十二郎。” 林佩蓉道:“柳生十二郎是你的杀父仇人,现在有这么多的英雄豪杰帮你杀他,你的大仇很快就会得报了。你还有什么值得忧愁的?” 萧爻吐了口气。道:“她是柳生十二郎的徒弟,我们杀她师傅,不知她会怎么想?” 林佩蓉一听便知萧爻口中的‘她’是指纪诗嫣。 林佩蓉道:“她会怎么想是她的事,我们杀她师傅,她要是气不过,就来杀我们给师傅报仇,又不是不可以。” 萧爻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杀来杀去,多不好啊。” 林佩蓉道:“没法的,这本来就是个冤冤相报、循环往复的世界。” 萧爻啧啧称道:“林姑娘,你快成哲学家了。” 林佩蓉见萧爻虽在说笑,但神色怏怏不乐,料想他心中还存有纠结。道:“那还用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大哥,你只要肯拜我为师,包叫你早晚成大家。” 萧爻道:“就怕我这个弟子太不成器,你跟着我成了近墨者黑。做师傅的没教到徒弟,反倒被徒弟带坏了。” 林佩蓉叹了口气。道:“我林女侠虽然一身正气,跟着你久了,迟早学坏。” 萧爻道:“那也是你学坏的潜质太优异,我稍加引导,你很快就得心应手了。将来咱们永远也别分开,我成什么你也成什么。” 林佩蓉笑了一笑,见萧爻不再纠结,就不再说话。 忽然,只听秋瞑居的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跟着走进一队人马来。 第四百0三章 不速之客 萧爻听得马蹄声响起,不经意间向大门那边看去,却见到两人骑着两匹黑白缓缓而来。其中一名女子身穿水蓝色长衫,乌发盘结,打扮得体。月眉如画,脸露冷笑,透着一股杀气。 萧爻见到那女子之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暗暗叫道:“竟是她?”那女子正是纪诗嫣。 纪诗嫣的眼光在萧爻身上冷冷地扫了一眼,又落到萧爻身旁的林佩蓉身上。便即转开了头,在大院中心勒马立定。 萧爻心道:“她来做什么?” 在纪诗嫣的身旁,另有一人,正是柳生石雄。 萧爻心中又想:“柳生石雄也来了,柳生十二郎会不会来呢?好得很,真是天助我也。这柳生石雄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待我将他擒为人质,迫使柳生十二郎来救他,我就趁机杀了柳生十二郎,从此报了大仇。” 萧爻暗暗思忖着,觉得这想法实在妙极。 纪诗嫣到来之后,众宾客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她瞧去。年纪较轻的,瞻仰到纪诗嫣的风华之后,除了仰慕,还有别的想法。年纪稍大的,虽已不再有仰慕之想,却也为纪诗嫣的美貌所吸引。宾客们都像是忘记了吃饭喝酒,一齐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纪诗嫣。 纪诗嫣转向柳生石雄说道:“师哥,这里真够热闹的,这么大的场面,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柳生石雄道:“秋瞑居的面子真不小,竟然能请来这么多客人,在中原也算得上首屈一指了。” 纪诗嫣道:“我看这局势,中原有名望的人物起码来了七八成,难得聚得如此整齐,我们正好一网打尽。好得很,省得四处奔波。”柳生石雄咧嘴一笑。道:“这日期十分特殊,我得好好记着。咱们师兄妹今天挑了秋瞑居,大败中原高手,这事必定能传为江湖美谈。”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论着,众宾客就在他们身旁,他们却视若无睹。说这种大话,当真是有恃无恐。 萧爻心道:“他们是来惹事的?这里英雄好汉众多,他们难道不怕?” 这时候,却见花添骄与一班年轻弟子走到二人身前。花添骄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不经允许,擅自骑马闯进秋瞑居?” 纪诗嫣道:“这里热闹,地方也宽敞,我骑马来逛逛。本以为会很好玩,哪知竟沉闷得很,叫人大倒胃口。” 听她话中之意,竟是将秋瞑居当作牧马放牛的场所。花添骄等一干年轻人听她出言不敬,都勃然而怒。眼见二人的马北上微微鼓起,那必是兵刃藏放之处。花添骄等人虽不认识纪诗嫣,却也瞧出此二人是行走江湖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来寿宴上捣乱。 花添骄喝道:“放肆!秋瞑居岂是乱闯得的?快快下马,不然有你好看。” 纪诗嫣道:“笑话,我去紫禁城的皇宫内院也骑马去的。皇宫里那么多大内高手见到我也不敢高声呼喝。秋瞑居不过是私宅一座,难道比禁宫还森严?” 不待花添骄接话,她又说道:“我看你也像是能作主的,快去叫慕容扫北前来。” 听她直呼慕容扫北的大名,花添骄等人不由得有几分惊愕。纷纷想道:“此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来秋瞑居捣乱?吃熊心豹子胆吗?” 慕容钥喝道:“我看你也不像脑筋失常,难道没听过秋瞑居这三个字?今天天下英雄齐聚秋瞑居,给我爹爹祝寿。你也不打听打听,就来胡乱瞎搅,我岂能容你!” 唰的一声响,慕容钥抽也佩剑,向纪诗嫣刺了过去。 纪诗嫣道:“听说慕容小姐有南京第一美人的雅号。今天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慕容小姐既然要比,那我接战就是。”说话之时,她拨转马头,扬起马鞭,嗖地一声,向慕容钥的脸颊上劈下去。 慕容钥侧身让过,见她仍然骑着马,不肯下马接战,如此托大,实在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道:“少废话,今天叫你偿偿我的利害。”纪诗嫣道:“能和南京城第一美人交手,不管是输是赢,我都已深感荣幸。” 慕容钥又刺出一剑。道:“你也是女子,怎么跟我说这等不三不四的话?” 纪诗嫣让过了一剑,却叹道:“是啊。就可惜我是女子,才会那么多愁善感,这里放不下,那里舍不得。我要是个男子,又像萧少侠那样英俊潇洒,就可以花天酒地,任意胡为了。萧少侠,你说是吗?”说到此处,向萧爻瞟了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萧爻听她竟扯上了自己,感到很是意外,看不懂她眼神中透出的含义,偏偏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萧爻道:“你几时见我花天酒地,任意胡为过?” 纪诗嫣骑马转着,在场地上与慕容钥游斗,一得空隙。便回道:“萧少侠你英俊风流,现在虽然没有,但不久的将来还怕会没有吗?” 萧爻听她信口开河,很想辩解。见纪诗嫣脸露坏笑,不由得心头一怔。心想:“她为什么要胡说八道,这样损我呢?她要损就让她损,脚正不怕鞋歪,我又何必跟她争论?”言念及此,默然无语,也不作争辩。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一旁的林佩蓉忽然问道:“萧大哥,你人是挺好的,但人都是会变的。你会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将来有一天,也变得糟糕起来。” 萧爻见林佩蓉脸露忧色,她本来是玉质般的容颜,肤如凝脂,长相也十分甜美。脸上泛起忧色后,显得愁眉苦脸,减色不少。萧爻心头一动,直想保护她一生一世。暗道:“爱一个人就该让她幸福快乐,我绝不让林姑娘为了我增加忧愁和苦闷。”道:“林姑娘,要说别人,或许你放心不下。但说到我,你不必担心,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还是我,爱你之心决无更改。” 林佩蓉听了这番话,心下畅美,甜甜一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粲然夺目。 第四0四章 群情激愤 纪诗嫣与慕容钥游斗之际,眼睛却也时刻留意着场地上的人,见到萧爻与林佩蓉相谈甚恰,两人有说有笑。忽然间只感到心头一阵刺痛。 纪诗嫣转过马头,扬起马鞭,唰的一声,向林佩蓉的脸颊扫去,她转攻林佩蓉。 萧爻伸手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抓着纪诗嫣的马鞭。道:“纪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纪诗嫣见萧爻又帮林佩蓉挡鞭子,恼怒斗增。喝道:“我自要跟她玩玩,干你什么事?” 萧爻道:“你讲点理好不好?” 纪诗嫣往回拉扯,手中的马鞭根本别想移动。她道:“你放开我的鞭子!你是不是铁定要帮她?” 萧爻道:“纪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林姑娘哪里招惹到你了,你干嘛要跟她过不去?” 纪诗嫣冷冷地道:“这里的人通通都得死。” 萧爻道:“谁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有这样大的仇怨?” 纪诗嫣道:“你错了,不是我跟他们有仇怨,是他们都该死。” 萧爻心中想:“纪姑娘显然是很清醒的,但她为什么要这样胡说八道呢?”道:“你才错了,没有谁是该死之人。你从扶桑来的,快回扶桑去吧。这里是中原,中原是讲道义的地方,是安宁祥和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人来胡作妄为。” 当纪诗嫣与慕容钥交手之后,顿时引得所有人过来围观。他们听到纪诗嫣妄说‘这里的人都该死’时,有不少人早已动怒。都暗暗拔出腰间的刀剑,要上前去刺杀纪诗嫣。但见萧爻抓着纪诗嫣的马鞭,与她争辩,中间多了萧爻这道障碍,才又停住不上前动手。 萧爻的话顿时引得众人的赞同。有不少随声附和道:“不错,任何人想来中原胡作妄为的,有一个我们杀一个。” 有的道:“姓纪的,你想来中原挑事,我看你还嫩了点儿。” 有的说道:“萧少侠,这姓纪的扶桑女子蛮不讲理,你放她过来,让她来跟我较量较量,我姓刘的要是武功不如人,甘愿死在她的手上。” 这时候,整个练武场上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汹涌,只要一失控, 在场的这些武林豪杰必定冲上前去,将纪诗嫣乱刀分尸。 萧爻意识到了这一层,便拦在纪诗嫣的马前。道:“各位好汉,请稍安勿躁。我相信纪姑娘并无与大家争强斗狠之意,只是一时说话不慎,开罪了大家。待在下劝劝她,自然没事的。” 群情激愤,并非人人都愿听从萧爻的话。武当派的张武正说道:“你跟姓纪的是什么关系?凭什么你劝劝她就会没事?她会听你的吗?” 萧爻心头一怔。心想:“是啊,我跟纪姑娘是什么关系呢?难道我跟她非得有什么关系才能劝她吗?在我心中,是不愿看到纪姑娘与大家性命相搏,既不愿看到纪姑娘被杀,也不愿中原豪杰为纪姑娘所杀。” 萧爻道:“我跟纪姑娘没什么关系,请大家各退一步,咱们有事可以慢慢商量,不必动刀动剑的。” 海沙派的沙忠定说道:“萧少侠,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宅心仁厚的侠士。但今天这事与你无关,是这姓纪的女子说要杀我们,你放开她,让到一边休息,让她来杀我们。” 沙忠定说话之时,嘴里喷着酒气,萧爻闻到那酒气十分浓烈。心想:“他们怕是喝高了,一会儿酒性发作,还有什么事作不出来。纪姑娘已惹怒众人,得趁早让纪姑娘离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天河帮帮主游天河道:“萧兄弟,你是中原汉人,应该跟我们站在一条线上。这位扶桑女子扬言要杀中原汉人,就算她与你关系匪浅,你也不该护着她。何况她与你并无干系,纵然英雄有爱美之心,你也应该懂得忍痛割爱。” 纪诗嫣怒道:“姓萧的,你让开,谁要你来讨好。今天要么是我杀死他们,要么就是我死,但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在中间冒充什么好人,谁也不会领你的情。” 萧爻心中闪过一丝灰凉之意。暗想:“我劝他们两边不要动手,是不愿看到两边的人杀得血流成河。难道我是为了讨谁的好,我是为了有人领我的情才会这样做?绝不是的。在我的心目当中,没有谁是该杀之人,也没有谁是该死之人,只要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那就不要动刀剑。” 这样一想之后,萧爻的念头又更加坚定起来。萧爻朗声道:“只要有我在,绝不让你们动手。” 张武正听到这话,鼻子里气向外冲。喝道:“姓萧的,你算老几啊?给你三分薄面,那是看在大家是武林同道的份上。别高估自己,把自己当作武林至尊了。” 萧爻笑道:“承蒙张道人抬举,给了在下三分薄面,感激不尽。不错,我不是武林至尊,没那资格向大家发号施令。我今天拦着各位,是不想看到各位杀得头破血流,我的想法一向特别简单。也许这个简单的想法与大家是相悖逆的,但我还是要坚持到底。我再一次奉劝各位,请各退一步,有什么事慢慢商量。” 张武正喝道:“商量个屁。有人拿刀要来杀我,这事是能商量的吗?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是我。你赶快让开,今天若不除掉姓纪的女子,留下这后顾之忧,我一定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 众人跟着嚷道:“养虎遗患,那是自己害自己。这姓纪的女子决不可留。姓萧的,你赶快知趣地让开。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刀剑不长眼,你要是再护着她,误伤了你,那就是你咎由自取,不要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 萧爻道:“只要有我在,我决不会让你们相互厮杀的。” 张武正冷冷一笑。道:“姓萧的小子一定喝醉了。我倒要看看,他以一人之力,如何挡得住我们?” 花添骄道:“螳臂当车,只能自取灭亡。萧爻,你我往日恩怨一笔购销,看这情势,你是挡不住的,我劝你快让开。” 萧爻笑道:“一笔购销就一笔勾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却见张武正慢慢靠近纪诗嫣的马,忽然递出一剑,刺向马腹。他使出武当的太极剑法。这一剑看起来十分绵柔,但杀伤甚是厉害。 萧爻道:“张道人,当真要动手吗?武当剑法神妙无双,还请手下留情。”说话之际,已跃了过去。两手五指齐张,一手抓拿张武正的剑,一手抓向张武正的肩,正是太虚遮天手中的一招双龙取水。 第四0五章 缠斗 张武正的剑还没够着纪诗嫣的马,便听到耳后拳风之声呼呼大作。侧头一看,见萧爻双手齐舞,正抓拿过来。微一沉吟,只得先行躲过萧爻。 张武正哼的一声,缓缓收剑,向左迈出一步。避过了萧爻,避过后并不加理会,持剑向纪诗嫣的马腹下砍去。 萧爻心道:“既然要劝他们,那就劝到底。”跟着踏上一步,斜刺里崩出一拳,从侧面挥扫张武正的肩头。 张武正虽使长剑去砍纪诗嫣的马,却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双眼睛仍是盯着萧爻,注意着他的动向。见萧爻又上前纠缠,不由得眉头一皱。喝道:“你再啰嗦,别怪我手下无情。” 萧爻笑道:“情面还是留三分的好。张道长,武当剑法驰名江湖这么多年了,你又练得这么纯熟,还请让着点儿,好不好?你要是一次把我打怕了,下回我可不敢再跟你过招,那多没趣啊。” 张武正哼地一声。喝道:“你要强作好人,帮那姓纪的女子挡剑,我就要叫你吃些苦头。要我让你?哼!作你的清秋大梦的去吧。” 张武正这次竟然不刺纪诗嫣的马腹,改攻萧爻。搜地一声,剑刃瑟瑟而抖。剑光罩住萧爻身前八处大穴。这一剑十分凌厉,张武正已使上了武当的上乘剑术。 萧爻凝神对战,脸上虽嬉皮笑脸,却也不敢大意。道:“张道长,你可真会冤枉人啊。”说话之际,已看出张武正这招武功的破绽。双足轻轻一点,向左一侧,让出半边身来,身子微微前屈,伸指点向张武正的腋下。 张武正心头一怔,他刚刚使出的一武当派太极剑法的妙招孔雀开屏,他曾经以这招击败过无数的江湖好汉。自己在这招剑法上浸润了不下十年,自以为这招剑法已经毫无破绽,无懈可击。不想萧爻竟能在对战之时找出缺漏,守御的同时还能再行攻击。 张武正见萧爻随手一招,便化解了自己苦心孤诣叁悟出的剑招,疑虑斗增。道:“你学过太极剑法?” 萧爻道:“我连武当山在哪里都不知道,哪有那样的好福分。什么太极剑法,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学了。” 张武正一听这话不错。武当武学向不外传,自己是武当正宗弟子,也是先在武当山学十五年的粗浅剑法,作为基础,才得师傅铁琴道人传授这路太极剑。萧爻并非武当弟子,又如此年轻,如何能有那福缘学到武当派的神妙剑法。 张武正心中暗自诧异:“他既没学过这路剑法,又为何能在刹那之间瞧出剑招的破绽呢?” 张武正更不回话,剑尖自下向上挑出,使出一招一衣带水。剑光霍霍,绵密而至。这一招一衣带水虽是剑法,却融汇了棒法中的‘缠字决’。一剑使出,有横打之势,或是直削,又或是曲折回绕。蛮不讲理,纠缠不清。 萧爻眼见对方这招来得十分怪异。急切之中瞧不出破绽在哪里,左足向后退了一步。 张武正举剑斜挑,去削萧爻的下巴。 萧爻脸上微微一惊。眼见剑尖将及咽喉,忽然情急智生,微一侧头,让过这一剑。见张武正中门大开,正要抢攻一招。忽觉剑光闪闪,横削而来。 张武正那招一衣带水果然不同凡响,直挑之势未尽,手腕一抖,改为横削。 萧爻忙向左面退避,唰地一声响,剑尖自萧爻的脸颊旁划过。好在他见机快,反应敏捷,才不致被张武正削中。若不然,那一剑只怕要将他的脑袋削掉半边。 萧爻刚才险些被击中,心下吃了一惊,再不敢大意。他心中暗增戒备:“武当剑法造诣独到,果然不是一般寻常剑法可比拟的。”脸上却仍是一副嬉笑之态。道:“张道长,武当派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剑法有这样狠辣卑鄙的吗?” 张武正刚才那一剑被萧爻让过。他心下虽恼怪萧爻多事,但与他交手两个回合后,却也不得不佩服萧爻机化迅速。 张武正脸上不露声色。道:“你要是害怕,就给我让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既然想来逞能,那就亮出你的真实本领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 萧爻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刚刚刺我的那一剑十分阴险狠辣。也是武当派的武功吗?” 张武正不耐烦辩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可没那闲功夫跟你磨叽,接招!” 唰的一剑,剑尖斜斜刺向萧爻的左肩,却是一剑卢沟晓月。 萧爻眼见张武正使出的这一招与刚才又不相同,知他变换了剑招。道:“牛鼻子会的剑法还挺多啊。” 张武正鼻子里哼哼一声,脸上露出一股得意之色。他专心使剑,一心要击倒萧爻,让萧爻吃些苦头。当真心无旁骛,哪里还顾得上讲话。 萧爻眼见对方奇招叠出,对方所使的剑招,均是自己从未得见过的。少年人的心性,加上他对武学有一种不解之缘,使他对新奇的剑法很感兴趣。胜负都不在意,一心要探个究竟,到底有什么玄妙在里面。 萧爻一面化解对方剑招。问道:“你这招剑法叫什么名堂?挺新颖的,怎么我从来没看过。” 张武正本来一心只在收拾萧爻,听到这话,禁不住诱惑。接道:“你不必大惊小怪,这世上你没见识过的东西还多着呢。如果这也算新奇,那世间新奇的东西也就太多了。”见萧爻把自己随手使出的一招剑法说得十分新颖独到,张武正脸上虽不露声色,自心底泛起一股优越感来。 自认为平平无奇的东西,猛然间得到别人的赞扬与钦羡。这种事落到谁的头上,都忍不住会产生优越感的。 忽然,只听林佩蓉道:“萧大哥,你少说些话,专心点儿。” 萧爻听得林佩蓉的出场提示,转头看去。却见林佩蓉一双妙目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脸上却有些几分闺怒。 萧爻心道:“怎么她也觉得我的话多了吗?可我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不得不不说的呀。” 只听嗖的一声,张武正举剑当头劈落。 第四0六章 缠斗二 萧爻眼见张武正出剑气势汹汹,忙向旁一闪,避过了这一剑。道:“张道长,我与你无冤无仇,下手何必这样狠呢?” 张武正心知只要接上萧爻的话头,后面便会源源不断,不争个是非对错,难以休止。为避免与萧爻争辩,浪费时光,只好不与他答话。鼻子里哼的一声,长剑斜斜刺出。 此时,来秋瞑居的几百名宾客全都围在四周,观看二人比斗。那些隔得远的,不知二人因何动起手来,但他们只求热闹,不管敌对双方都是些什么人,只要有架看,那真是求之不得,斗得越激烈便觉得越过瘾。 也有的问旁人‘他们怎么打起来的?’见所问的人也与自己一样,一头雾水,也就不再问了。 张武正剑剑争先,出剑越来越快。 萧爻展开龙象心法,四处游走,只要看到张武正的剑尖刺过来。便使出鸢飞鱼跃的绝妙轻功,轻轻巧巧地避过,并不与他交接。 一个攻得很急,一个却似闲庭信步,满不在乎。 旁观众人看到这样的打斗之后,都觉得十分古怪。江湖中人若真的交上了手,只会越打越起劲,下手也就越狠。何况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在这种场合交手,比普通比拼又不一样。不只是一时的输赢,往大了说,更关系着个人的声誉和名望。 江湖中大多数人豪迈过人,花销起来,大手大脚,并不在乎一生能攒下多少钱财,对名誉却格外看重。因此上,钱财瞧得轻了,却都想把武功练到最高,再凭武功把天下第一的头衔抢在手里。成了天下第一,无论走到哪里,引得别人的惊羡与仰慕,那就是学武之人至高无上的名誉了。 每一场打斗都会有输赢,而又每个人都只想做胜利者。因此江湖中人十分看重武艺,不但重视自身所学,更关心旁人的武功家数。他们心中十分明白,要想当天下第一,就要打败无数高手。这不但要练好自身的武功,更要懂得别人的所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有的人关心别人的武艺甚至胜过关心自己的武艺。 每个人天赋有限,有的人穷尽一生苦练不缀,然天资所限,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达到那个地步。要想再上一层楼,千难万难。他们得知自身武功已达上限,无法再跃进一步。要想打败对手,做天下第一,而自己的武功又已无法提升,最好的法子就是研究对手。把对手琢磨得透了,找准了对方的命脉,做到心里有底,先已立于不败之地。与之对战时,避其所长,攻其所短,往往事半功倍。 这里几百位宾客心里隐隐有这种想法,因此不论这场打斗激烈与否,他们也满怀热情,照看不误。 众人眼见萧爻窜上跳下,神态翩翩而姿势俊雅。对他的轻功叹服不已。然而,美中不足者,便在于萧爻一味躲逃,不与张武正正面对攻,看不出两人的真实武功。 游天河叫道:“萧少侠,你别老是躲啊。你这样躲躲闪闪,打到明年也分不出胜负。” 这几句话,在场有一大半人都想说,却因与萧爻不熟,不便轻易说出口来。 有的接过话头。说道:“是啊,姓萧的少年看上去身手敏捷,武功肯定不俗,可他打得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武钏却道:“各位还看不出来吗?姓萧的少年是怕了武当派的高手,才躲躲藏藏,不敢接招。依我看来,这场比武胜负已分,不用再打了。” 在几个月以前,武钏曾到过萧爻隐居的地方,言语不和,与萧爻交过手,却是他吃了些亏。虽然这事早已过去,只要萧爻不提,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但武钏心中却过不了这坎,总以为那次被萧爻占了便宜,耿耿于怀。他明知武功与萧爻相差过大,这辈子是别想再能赢萧爻一次的。但若有机会,便在嘴皮子上讨些便宜回来,也算是为那次的受辱出口气。 沙忠定道:“我倒是觉得这场比武才刚开始呢。萧少侠显然还没有用力,现在就说分出的胜负,只怕为时过早。” 武钏道:“萧爻只会躲,那肯定是怕了,这还用说吗?” 刘笔惕却道:“你又不是萧爻,怎知萧爻一味躲避就是怕了?说不准他是用智不用力。他先以轻功与对方游斗,是要等那武当弟子筋疲力尽时,他才出手,那时一击即中,一招得手。唔,这法子犹如晋文公退避三舍,后发制人,当真妙不可言。” 武钏读书甚少,并不知道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故事,听了也只当过耳之言,但‘后发制人’他是想得到的。 武钏听得刘笔惕为萧爻辩解,心下来气。本来他学武多年,也常听说过‘后发制人’是极厉害的杀招。这句话倘若是从朋友、师长嘴里说出来,他必点头称是。但从敌方嘴里说出来的,再有道理,听了都觉得特别刺耳,狗屁不通。 武钏道:“比武争胜,讲究先下手为强。谁抢得机先,谁能胜出。后发制人说来好听,但先就慢人一步,起跑线上你就输了,越打越没劲,还能指望后程赶超?姓萧的输定了。” 刘笔惕听武钏这话是在针对自己,转头看去。武钏也正好在看刘笔惕。 刘笔惕并不清楚武钏与萧爻之间曾有过一段故事,却也听出他巴不得萧爻打输,当场出丑。心想:“此人用心不良。” 刘笔惕道:“我想跟你打赌,我赌萧爻能赢。若是输了,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若是萧爻赢了,你跪下给我磕一个就够。怎样?敢不敢赌?” 武钏听到这话,心中又打起了主意,犹豫起来。远远望去,见张武正将剑使得十分快捷,但无论他攻得多急,萧爻总能抢先一步避开。张武正的剑始终沾不到萧爻的衣角。 武钏心下寻思:“这两人斗到这时,还是不显山,不露水。武当派的剑法向为武林一绝,张道长理应能战胜萧爻。然则他若能战胜萧爻,也早该分出胜负了。” 武钏又想:“萧爻的轻功的确很好,张武正虽攻得猛恶,却仍奈何不了他。到底最后谁人胜出,这可难说得很了。要是跟他打赌输了,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磕头,岂不是太丢人了?” 武钏暗自盘算着,嘴上虽说萧爻必败,却又不敢与刘笔惕打赌。 第四0七章 缠斗三 张武正攻出了三十多招,萧爻避了三十多次。 萧爻眼见张武正闷声不响,攻得很快。微觉不爽,早想开口说话,奉劝张武正:“张道长,咱们是比武呢还是结仇厮杀?我哪里得罪你了,你竟如此痛恨,出手这样狠辣,当真非将我杀之而后快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为人稍差,处事欠妥,得罪了你,还得看得罪得是轻了还是重了。我这种平淡无争的人,可不愿多树强敌。就算你看我不顺眼,那也只是不顺眼,说出来不就完了吗?我跟你又非不死不解的冤家对头,你用这等狠辣杀招对付我,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无奈张武正一丝不苟,攻得很急,不容萧爻有说话机会。萧爻憋了一番话,却没空倾诉。见张武正的剑招越来越凶险,招招要命,剑剑诛心,只得专心应对。 张武正气势正高,他双目炯炯,神色专注。不但一句话不讲,更连吆喝呼战之声也没,只听到剑刃挥舞时发出的嚯嚯声和张武正的呼吸之声。 萧爻被张武正急攻,不得空说话,便也闷声不响,凝神防卫。两人斗到这时,均已不再出声,成了闷打。 堪堪张武正又攻了二十多招,均是武当派的上乘剑术。然而,二十多招过去了,似乎没有丝毫的改观。除了自己喘息的声音变得急促,更加响亮之外,竟然没起到一点效果,萧爻仍然在自己剑尖一尺开外。 张武正暗皱眉头,心想:“量这小子练过几年功夫了?竟然能躲开这么多招,真真奇怪。” 他急砍三剑,眼睛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向旁观之人瞥了瞥。见人群当中,有脸色十分惊奇的,也有十分羡慕的,更有一些充满了鄙夷之色。 张武正心道:“我今天要是攻他不下,旁观的定然有人会说‘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都胜不了。啊!武当剑法原来也稀松平常得很,没什么了不起,与传说中的相距甚远。’” 张武正暗暗心焦,眉头越皱越紧,剑法越使越快,将手中长剑挥舞得如同雷鸣电闪,流星赶月。 萧爻运使龙象心法,满场游走。对这次比武,他本就无心接战。初时还想与张武正理论理论,心中存了这个念头,分了心神,真气也是岔开的,虽然能避过张武正的长剑,却也几次三番遇险。 见张武正一言不发,剑招使得越加凌厉狠辣,根本不会听从奉告。那与张武正理论的念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萧爻将心一横:“他越是着急想打败我,我就越加不要跟他过招,看他能凶到什么时候?” 萧爻心中没了与张武正理论这个念头,他此时意念守一,专心致志地运转龙象心法,对张武正更是一眼也不瞧。顾虑一除,效果立现。萧爻此时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发,飞奔纵跃,比刚才更快了几分。 张武正先时与萧爻隔了不到一尺,这次没过几招,与萧爻隔了三尺多。他奋力急追,出剑如电,但始终无法挨近,与萧爻的距离越拉越远。更可气的是,萧爻竟对自己看也不看,理也不理。照这样打下去,无论自己的剑法如何精妙,却永远也别想刺到萧爻。 眼见萧爻如此无视自己的存在,张武正怒喝道:“你站住,跟我打!”张武正刚才一顿急攻,损耗颇大。到这时呼吸沉重,说了这句话,便双手叉腰,嘴里喷着白气。 萧爻听到张武正的吆喝,停住回头一看,眼见距离张武正已超过五尺,却也惊讶不已。他心中还记着张武正的长剑就在自己身后三尺左右,没想到落后得更加远了。 萧爻心中想到,天下间的奇事怪事本来不少,但强令别人站住了来打架这种事又更奇得离谱。从来没遇到过,也根本没有想过会碰到这种事。 萧爻不禁笑道:“站是站住了,就是不愿跟你打。” 张武正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他不愿跟我打,难道是怕输?”随即又想起萧爻轻功卓绝,武艺必定很高,按理说是不会怕输的。但话说回来,轻功高强并不一定武艺也很高强。有的人一生只学过轻功,却从未窥见过拳经剑谱,拳脚功夫就大大的不行了。无独有偶,说不准萧爻正是这种人。 张武正有些游移不定,吃不准萧爻是不是轻功高强而武艺低微。半信半疑地道:“你是怕输吗?” 萧爻不愿意与张武正动手过招,觉得这实在没多大意思,却并非怕输,瞥见张武正脸上露出一股鄙夷的神态,这事不得不辩。道:“第一,我跟你无冤无仇。第二,既然以前无冤无仇,以后也不想结下梁子。因此,我不想跟你打,并非怕输。” 张武正冷笑道:“我跟你是没有仇怨,为何以前没有仇怨,以后也不想结下梁子呢?” 萧爻道:“我要是答应你,跟你过招。你输了,定然怀恨在心,不是没仇的也添仇了。”萧爻这话说得十分肯定。 张武正哼地一声。道:“岂有此理,还没打过,你怎敢枉下定论,说是我输?” 江湖中人十分好胜争强,最怕‘输、败’这种字眼。然而与人动手,胜负本该由武功高低来定。但动手之前,谁都想讨个吉利,说自己赢定了。萧爻没动手,却说张武正输定了。张武正听后,不由得感到十分晦气。 萧爻一来不想打,二来也不信这种吉言能带来什么帮助。道:“凡事先有个预判,依据预判作出选择,就可趋吉避凶了。我提前预料到跟你打,你会输,为了不让你输,我选择不打。”萧爻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只要当真动手,张武正就一定会输。 张武正听到这话,脸都气黄了。他怒喝道:“我会输给你?那是你的想象!” 旁观众人看到这时,无不失笑,有的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萧爻先预判对方一定会输,还把预判当了真,竟而选择不斗。 第四0八章 情义之间 却听纪诗嫣道:“萧少侠武功高强,想不到却是个胆小鬼。”当萧爻站出来与张武正过招时,纪诗嫣已牵马走到一棵槐树之下。 萧爻抬头望去,见纪诗嫣笑嘻嘻地。纪诗嫣本来生得极美,却老是板着脸孔,让人一看之下,觉得她十分冷酷。这时她满脸嬉笑之色,当真有倾国之姿。 萧爻心中一动。原本是张武正要对付纪诗嫣,自己搅和进来劝解。本来是旁观者的,现在却成了当事人,而纪诗嫣反倒成了旁观之客。 萧爻也不动气。问道:“纪姑娘,你来秋瞑居做什么?” 纪诗嫣顿时收敛起笑容。道:“这个你管不着。”说完这话,又板起了脸孔,变得不苟言笑。 萧爻吃了瘪,见纪诗嫣不肯说,也就不再问。 但旁观之人却都感到十分诧异。先前张武正扬言要收拾纪诗嫣,萧爻不顾自身安危,抢来为纪诗嫣挡剑。如此大献殷勤,众人都以为萧爻与纪诗嫣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见纪诗嫣对萧爻态度冷漠,勉强回答他,显然也只是出于礼貌。这就说不上关系非凡了。 也有的猜想纪诗嫣毕竟是女子,脸皮薄,与萧爻就算关系十分要好,却羞于当着众人的面向萧爻示好。免得露出破绽,被人取笑。她假装显得对萧爻爱搭不理,就是要引歪别人,叫旁人猜不准她的心思。 却听慕容扫北的声音说道:“萧少侠远来是客,纪姑娘说他管不着,也说得过去。这秋瞑居是老朽一手创建的,老朽应该算得上是秋瞑居的主人。那么,我来问问,姑娘是哪门哪派?来秋瞑居,到底所为何来?” 慕容扫北见纪诗嫣来得突兀,又觉得她十分陌生,他见到纪诗嫣以后,心里便盘算着。这次过六十大寿,所邀请的宾客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想不起哪门哪派有纪诗嫣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似乎纪诗嫣并不在邀请之列。那她骑马闯来秋瞑居,多半用意不善。 慕容扫北又想,自己近年来名声太响,虽说自己一生光明磊落,行事为人又处处小心谨慎,多年来并未树有强敌,江湖中人对秋瞑居也是尊敬者居多而反对者极少。但所谓树大招风,人心难齐,说不准便有那么一两人门派或是一两个人对秋瞑居看不过眼,存着敌意,纪诗嫣极有可能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纪诗嫣向慕容扫北打量了一遍。道:“你就是秋瞑居的主人,你叫慕容扫北。我在来的路上,听人们常把‘慕容大侠’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我以为既然敢称大侠,必是位年轻俊美的英雄,想不到却是个老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花添骄听她语带讥嘲,出言不善,便要发作。喝道:“哪里来的野蛮女子,你睁大眼睛好好认清楚。这里是秋瞑居,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纪诗嫣却道:“哟!好大的火气。做师傅的还没说话,做徒弟的倒想逞英雄了,秋瞑居的规矩可不太好。” 花添骄道:“秋瞑居的规矩好不好,也轮不到你来瞎三话四。” 慕容扫北缓缓说道:“骄儿住嘴。”慕容扫北似乎涵养很好,毫不动气,却见他微微一笑。道:“你来到秋瞑居,看到所谓的慕容大侠是个遭老头子,必定很失望吧。” 慕容扫北这话是对纪诗嫣讲的,他是接着纪诗嫣的话头继续说。 纪诗嫣道:“谈不上失望,因为我本来就不曾抱有希望。只是有些好奇罢。” 慕容扫北也未在意。道:“敢问姑娘好奇什么?” 纪诗嫣道:“我好奇秋瞑居举办六十大寿,到底有什么热闹好瞧,所以就来了。我以为今天到这里来的都是些英雄人物,但是看了之后,才知预估错误。酒囊饭袋确有一大帮,英雄好汉却是一个也没。” 纪诗嫣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也说得并不如何响亮,但在场的人都在专注地看着她,听她讲话。哪怕比这更小声,旁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也不会听漏。 到秋瞑居来的,不管属于哪门哪派。对‘英雄好汉’这四个字都十分喜爱,而加倍重视。纵然武功并不怎么样,也常暗中自诩为‘英雄好汉’。私下里常以这四个字来彼此称谓,以此称呼对方,不但能得到别人的喜爱,更为交朋结友搭了个桥。 在江湖中行走的,两人原本互不相识,见面之时,若有了这么一句‘久慕某某英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亲眼得见,果然风神迥异,确是三生有幸了。’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多半便由此而成了好朋友。 纪诗嫣不以‘英雄好汉’来称呼众宾客,因她年轻,不懂江湖规矩,也还可以原谅。但直骂人家是酒囊饭袋,这话顿时将在场的几百名宾客得罪了个遍。 这里的宾客,来自三山五岳。他们常走江湖,多年来,在这个染缸里面一路熏陶沾染。江湖是个什么样,就把他们染成什么样,或者说他们是什么样,就把江湖染成了什么样。大多数人性子急躁,眼里又容不得半粒沙子。他们最喜爱的做法便是以暴制暴,以牙还牙,只求快意恩仇。 听到纪诗嫣当面折辱,有一大半急性子的当场发作,还以颜色。纷纷对骂起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大爷们在此喝酒庆生,正感痛快舒畅,却要来瞎三话四,败人兴味,把她轰出秋瞑居。” 也有的扯出了武器,扬言道‘敢来秋瞑居撒野,又不将众英雄放在眼里,我看是活腻了。’ ‘这小姑娘细皮白肉的,杀死她我可下不了手。不如咱们大家一人一泡口水,将她淹死算了。’ 场地上本来围着萧爻的人又改而围在纪诗嫣四周。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情况甚是不妙。 萧爻听到纪诗嫣的说话之后,心中便暗叫一声糟糕。见到众宾客将她围了起来,又不禁为她担心。虽然萧爻认为一遇纪诗嫣就倒霉,经过快活林的事后,萧爻对纪诗嫣的态度已有了转变,但见她身陷重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感到担心,也激起了一股侠义之情。萧爻暗道:“她只是说了句不该的话得罪了他们,并非真正起心加害,就遭来杀身之祸。这么多人围攻她一个,她孤立无援,处境凶险,也怪可怜的。见死不救岂是英雄所为?好歹要护她平安离开,再劝她以后别来中原惹麻烦。希望她听得进去,平平安安回到扶桑,未来多获福报,少结怨仇。” 第四0九章 大敌来临 场地上每个人都在针对纪诗嫣,说要杀死她。萧爻暗暗担心,审视眼前局势。他暗下决定,待会儿若众豪杰动手击杀纪诗嫣,就算拼着与中原豪杰为敌,也要救她出去。至于这事将来如何善后,却也管不着了。 忽听得一阵马蹄之声得得得地响了起来。马声嘶嘶长鸣,此起彼落,马匹就在秋瞑居的左近。那马蹄之声先时零碎,但过不多一会儿,马蹄磕在地板上的响声越来越洪亮,越来越靠近,似有大队人马正往秋瞑居飞奔而来。 听到那马蹄之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怪异,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那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萧爻放眼望去,却见纪诗嫣的脸上扬过一丝冷酷的笑容。萧爻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寒意。绝不敢相信,那冷酷的笑容会出现在纪诗嫣的脸上。过了一阵子,萧爻强自镇定下来,随即恢复了理智。暗想:“纪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她的笑容令人胆寒?” 听到那马蹄声之后,场地上的豪杰们有些慌张。不知应该先出门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还是先击杀纪诗嫣。拿着刀剑在手的,有些往外面张望,显得拿不定主意。 却听张武正高声喝道:“大家伙保持镇定,先截杀这姓纪的女子。” 众人听到这话,总算在混乱之中抓住了一丝头绪。不少人心中暗暗赞同,这姓纪的女子太过放肆,是该先将她截杀了。就算不杀死她,也要将她打败,好好羞辱一顿,让她知道中原豪杰不是好惹的。 尽管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手中的刀剑都已握得紧紧的,只待上前动手,将纪诗嫣当众折辱一场。然而,却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点顾忌,这姓纪的女子虽然可恨至极,却不知她武艺是高是低。倘若她武功绝顶,贸然出手,只怕立刻败下阵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丢脸可就丢得大了。也有的存着侥幸心理,只盼别人先行动手,自己在旁观看,便可瞧出纪诗嫣的武功路数,也可看出她的武功是高是低。到那时再行出手,游刃有余,顺顺利利击败纪诗嫣,为众豪杰出口恶气,那可风光无限,同时兼获荣耀与名誉。也有的击杀纪诗嫣的信念不是太坚定,虽然纪诗嫣辱骂众人,但同时受骂的不仅只有自己,其他人也同时受骂,一人分担一些,也就算不得什么。定会有人忍不住,抢先出手的,自己却不必抢触霉头。 众豪杰虽然虎视眈眈,却没一个先上前打头阵的。 张武正催道:“上啊,上啊,杀了姓纪的女子。”他连催几遍,但众人各怀心思,却都没动。张武正怒了。又道:“你们忘了她刚刚骂我们是什么了吗?快上啊,杀了她!” 海沙帮帮主沙忠定哼哼一声。道:“谁都听到她骂我们了,你急你上啊。你武当剑法不是很了不起吗?正好大显身手,大放异彩,让大家伙都开开眼界。” 游天河道:“不错,武当派享誉武林数百年,众望所归。诛杀扶桑妖女,还须武当派带头。张道人,你剑法高强,超凡入圣,何不就给大家作个模范?” 就在游沙二人相劝之际,人群中却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张道人如此谦让,难道是怕输吗?” 萧爻向身旁的林佩蓉看了看,却见她的脸上一股滑稽之态。刚才那句话正是她尖着嗓子说的。而这句话又恰好是张武正用来刺激过萧爻的。 林佩蓉道:“萧大哥,姓张的牛鼻子道人刚才刁难你,我也刁难他一回。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林佩蓉与纪诗嫣也是敌对着的,她讥嘲张武正,等同于帮了纪诗嫣。 张武正受到刺激,急得脸也涨红了,似乎脖子也粗了不少。他高声喝道:“谁说我怕输?” 沙忠定嘿嘿道:“张道人武艺高超,怎会输呢?那人胡说八道,张道人莫要信他。” 游天河道:“我们深信张道人的武艺。张道人,你理应当仁不让,亮出高招,将这姓纪的女子打败了,才好封住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的嘴巴。” 张武正心想这话不错,打败纪诗嫣,正好为武当派树下威名。道:“就让你们开开眼,可好好瞧清楚了。” 张武正跨前一步,扯出长剑,正要动手。忽然一个高昂的声音自秋瞑居的大门外面传了进来:“柳生十二郎携妻小给慕容大侠拜寿!” 声音高昂,余音回饶,在场三百多人的耳鼓都响起了嗡嗡嗡嗡的回音。显然那人以极浑厚的内力注入语音之中,才使得声音变得如此洪阔,若非如此,常人的声音绝不会有这般响亮。 慕容扫北微微皱起了眉头,适才与萧爻提及柳生十二郎之名。知他是萧爻的杀父仇人,才说过没多大会儿,柳生十二郎竟然就找上秋瞑居来了,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得太快。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柳生十二郎气焰如此嚣张,显是要来秋瞑居立威。慕容扫北身为秋瞑居的正主,他涵养虽好,这事却不能再容忍。 当下慕容扫北朗声说道:“贵客降尊远来,老朽有失迎迓,幸毋见罪。请进,请进!”慕容扫北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也在语音之中灌足了内劲,将声音轰然传送出去,便算与柳生十二郎较量了一阵。虽不是明刀明枪的较量,却先压压对方的气焰,占住气场。江湖中人拼斗,武学修为固然十分重要,气势上也决不能示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两人武功持平,在半斤八两之间。若其中一人能在气势上威慑住对方,打斗之前,便已抢得了致胜先机,往往能取胜。 慕容扫北的声音与柳生十二郎的声音在空中相互碰撞,互相消磨,但听得空中滋滋滋滋的响声不绝传来。真气鼓荡,向四面扩散。两人的内力在空中这么一激荡,只见秋瞑居围墙边上的数十株大柏树跟着摇曳起来,花枝乱颤,树叶飘零。那堵一尺来宽的围墙眼看着裂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旧墙上的泥粉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在场之人有的捂住了耳朵,有的潜动内力相抗,生怕被内劲袭伤。 过得片刻,两人的回音才消磨殆尽,慕容扫北的额角冒出了一阵热汗。 慕容钥掏出手巾,帮他擦去汗渍。问道:“爹爹,你怎么样?” 慕容扫北嘘了口气,眉头深皱。显然通过适才隔空较量,慕容扫北也已领教了柳生十二郎的内力,知他内力精湛,武艺高强,是个劲敌。 萧爻曾经听过柳生十二郎说话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又听他自报姓名。确知刚才那人是柳生十二郎无疑。上次在万花楼给他逃了去,还担心此后再也找不到,没想到大敌竟会自动送上门来。萧爻向来为人十分平静,到这时也禁不住血脉喷张。 萧爻上前拱手道:“慕容大侠,柳生十二郎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亲自操办他!请你应允。” 慕容钥惊诧地道:“我爹爹尚且不能完胜那人,就凭你?” 林佩蓉道:“萧大哥在万花楼就打败过柳生十二郎一次了,可惜你没看到。” 慕容钥道:“我是担心他瘦瘦弱弱的,大风一卷,都能把他卷去十万八千里。万一他被人家杀死了,你这么在意他,岂不是要肝肠寸断?哎哟,想想都觉得悲惨。” 林佩蓉道:“你乌鸦嘴,净会乱说。” 萧爻朗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丈夫为所当为,义不容辞,生死荣辱,又何须在意。” 林佩蓉深情地看了萧爻一眼,在她心目当中,萧爻是能活到永久。 公孙翼道:“萧兄弟,柳生十二郎意欲颠覆大明,实为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这事,不只是你个人的事。” 萧爻慨然道:“不行,柳生十二郎一定要由我来杀,任何人都不得跟我抢。谁敢插手,我弄谁!” 萧爻十分坚决,往场地正中间一站,凛然生威。 慕容扫北向萧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大敌来临之际,见他神色从容,面色坚定,卓然可见大丈夫本色。心中嘉赞,脸上微微一笑。他转头看了看慕容钥、慕容钊,双眼中充满了慈爱。他暗暗叹了口气:“放到二十年前,老夫却也是这般鬼神不惧的脾性。哎!年纪大了,牵挂颇多,顾虑得多了,反不如从前那么果决。” 只听得哒哒哒的马蹄之声从大门外响起,跟着走进一支人马来。 第四百一十章 有备而来 来者共是一十三骑。当先一人身穿紫色罩袍,须发皆白,神貌勇悍,正是柳生十二郎。他腰间微微鼓起,当是刀剑藏放之所。 柳生十二郎身后跟着十二个人,分为左右两列,一列六人。那一十二人均着黑色长袍,身边亦皆带有大刀。从面貌上看去,其中有六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有六个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形貌与中原汉人相差无多,身材短小。若仔细观看,却可发现那一十二人的眼神十分冷酷,十二张不同的脸颊上都隐隐冒出一股愤恨之意。 十三人骑马走进来时,道路两旁的人自都让出路来。在场的豪杰们全都瞧着那一十三名扶桑浪人。待那十三人刚勒马立定,众豪杰便心有灵犀似的将一十三人团团围住。有的手按剑柄,有的扣了五六枚暗器,虎视眈眈。 众豪杰占得人多,三百多人围殴十三人,必然稳操胜券。却深知扶桑浪人凶狠残忍,下手绝不容情。从眼前局势来看,待会儿定然有一场拼斗,拼到最后肯定是中原豪杰人多为胜,但最先上的那数十人只怕难逃毒手,必然要死在敌方的刀下。众豪杰都已作好搏击的准备,却不敢轻举妄动。 柳生十二郎环视四周,似已瞧出局势不利,但他只微微冷笑。眼光最后落到慕容扫北的脸上,盯着慕容扫北。森然道:“二十六年前,我来过中原,也曾向中原有名的武师讨教过武艺。那时候还不曾听过慕容扫北的名号。好些年没来中原走走,不想时过境迁,当年毫不出名的人,今日却成了响当当的大侠。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很操蛋?” 慕容扫北微微一笑。道:“二十六年前二月十五的那天,秋瞑居最后一棵柏树才得入土栽种。那时,我四处奔波,忙于寻找人品端庄的青年才俊,收作门徒,要将我所学剑法传给他们。在江湖上,既无建树,又有什么名声可言?但我却早已听过阁下的名头。” 柳生十二郎得意地道:“看来一个人名声太大也不见得会是好事,别人会牢牢惦记着。你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倒也没什么。若作出出格的事体,那些惦记着你的人,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不断纠缠,叫人好生苦恼。” 慕容扫北道:“名声权财乃是身外之物,此刻是你的,或许转眼就成别人的。对此等游弋不定的东西,何必久恋?” 柳生十二郎怔了一怔。 慕容扫北接道:“我听过你的名声,也了解你的故事。当年太湖帮、巨鲸帮一夜之间满门被屠,这两桩惨案是你亲手酿造的?” 柳生十二郎道:“我来中原只为切磋较艺,谁想太湖帮帮主赵保正心窄气短,当年我找上太湖帮,约好与他比武。他输了给我,生怕输招这事传出去,折损了他的面子,叫他抬不起头来。于是竟在船下埋伏好手,暗中加害。我若非事事谨慎,时时防备。二十六年前,我已被扔进太湖里喂了鱼。这事岂能怪我?” 当柳生十二郎走进秋瞑居以后,萧爻便一直盯着柳生十二郎。但柳生十二郎只与慕容扫北说话,竟没看到萧爻。两人说的萧爻从来没听过。萧爻心道:“瞧在慕容大侠的面上,姑且让他多说几句话。待会儿再取他性命,却也不晚。” 慕容扫北沉吟着道:“赵保正所为诚然可恨,他要害死你,你将他杀死那没什么。可你将太湖帮上下杀得鸡犬不留。下手如此绝情,天理难容。” 慕容扫北又道:“咱们学武的,有了一技之长,更要时刻牢记着道义,所作所为须对得起‘道义’这两个字。扶危济困、除恶扬善那是江湖武人应有之义。假如学了武功,不用到正途,却用来恃强凌弱,仗着武艺高过别人而肆意屠戮,残杀无辜。此等作为,与畜生何异?” 柳生十二郎却不动气,冷笑一声。道:“你的话我只认同一半。学得功夫在身,就该让所学有所用。比武较艺,相互切磋,旨在取长补短,学了别人之长,弥补自身之短,武艺才有所增长。倘若学而不用,又何必花费精力去学呢?我的刀下,从来没有无辜之人,当年太湖帮那事,是他们自找的。” 慕容扫北的脸颊微微鼓了起来,哼地一声。 柳生十二郎又道:“慕容扫北,事到如今,你还想欺骗世人吗?世间根本不需要道义,成王败寇,才是至理。只有武功高强,才能帮你赢得一切。二十六年前,尊师关天赐追杀我,我若是武功稍微差了一点,也已死在他的剑下。他追杀我的时候,他讲道义了吗?” 慕容扫北道:“杀死害群之马,是为拯救更多无辜之人。你欠了太湖帮一百多条人命,二十六年前,被你躲过一次。天道轮回,今日你休想逃脱!” 中原群号听到慕容扫北这话,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了。但都害怕柳生十二郎武艺高强,没人敢打头阵。 柳生十二郎环视四周,见自己处在众人环绕之境,十分不利,他只是微微冷笑。道:“二十六年前,中原没人是我对手,二十六年后还是如此。” 萧爻朗声道:“柳生十二郎,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今天就叫你血债血偿。” 柳生十二郎转头一看,瞥见萧爻,脸色微微一变。喝道:“是你?” 萧爻心中想着父母残死于此人手上,尸骨无存,连个葬身之地也没。阴阳相隔,想祭拜也是不能,是他害得自己成了无父无母之人,孤苦伶仃。想到此处,复仇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柳生十二郎哈哈笑道:“你一样报不了仇。”柳生十二郎拍了三下,只听外面‘当’地一声,铜锣响起,跟着围墙上冒出一群黑衣武士。弯弓搭箭,瞄着场地上的人,已然将秋瞑居包围了。 众豪杰眼见四面被围,不禁躁动起来。 慕容扫北喝道:“你竟然是有备而来?” 柳生十二郎哈哈笑道:“明知秋瞑居举办六十大寿,聚满了英雄豪杰,我怎会不做好准备就贸然前来呢?墙头上的五百名武士,是我来中原时,从扶桑挑选出的弓箭手。他们武功不是很高,却有百步穿杨之能。慕容大侠,你想试试吗?” 慕容扫北很快镇定下来。柳生十二郎虽叫人包围了秋瞑居,暂时看不出有动手之意。慕容扫略一沉吟,暗自思忖:“他这么大费周折地带人来包围秋瞑居,倘若是冲着我来的,那他应该先来杀我。何必跟说这么多废话?”喝道:“你带人包围了秋瞑居,想怎么样?” 柳生十二郎道:“果然是个明白人,我没有看错你。”柳生十二郎从腰间扯出一面令旗来。旗帜以金色丝线织成,一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金’字。 柳生十二郎道:“慕容扫北,你叫他们都放下武器,跟我合作。我就撤走外面的武士,保证不动秋瞑居一块砖头。” 慕容扫北道:“你这是何意?” 第四百一十一章 敌友不分 柳生十二郎审视着众人。却道:“慕容大侠,各位江湖同道,我来这里是想给大家送一场天大的富贵。只要你们肯与我合作,金银美眷唾手可得,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将来封妻荫子,福禄无穷。” 听得柳生十二郎突然更改话锋,众人都是一阵惊愕。柳生十二郎又道:“我们学了武功,却不免四处奔波,常年劳碌。若遇饥荒,还弄个食不果腹。空有一身本事,一腔热血,却没个施展的机会。你们说,冤不冤呐?” 这里的豪杰们,来自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是练家子,武功是有的。但平常多受帮规的限制,有不少人郁郁不得志,也有不少仍属光棍。听到这话,有些果然已经心动。在场地上议论起来:“当真唾手便可获得金银美眷?我单身了这么多年,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有这种便宜事吗?那可是千载难逢啊。” 也有的道:“荣华富贵是怎么个富贵法?当真有金山银海,一辈子也花销不完吗?” 更有的眼里冒烟,脑袋里已经想到房子那么大的一坨银子摆在自己面前,该怎样花销?买什么? 也有的说道:“一个外邦浪人的混话,何足为信?大家别中了他的圈套。什么荣华富贵,那都是狗屎。” 一时之间,有半数以上的人松开了手中的刀剑。柳生十二郎曾经在中原犯下了滔天罪恶,原是死有余辜的。但若柳生十二郎真能给自己带来一场富贵,不防先将那荣华富贵弄到手,再杀他了账也不迟。 慕容扫北道:“你信口开河,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 柳生十二郎道:“你们这里三百多号人物将我团团围住,就算我在外面布下五百名武士,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要你们群起而攻,我哪里还能活?我的命就在你们手上,我又何苦要骗你们?”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疑忌又消去了一大半。不少人心中在想:“富贵在哪里呢?要怎样做才能得到?” 只听人群中一人问道:“柳生十二郎,你说的荣华富贵可是真的?怎样取得?” 又有人说道:“此人罪大恶极,该当一剑杀了。何必跟他多费唇舌?” 又有人说道:“虽然他造下不少罪孽,他的话也未必可信,但让他说出来听听却也无防。” 又有人说道:“等他说出来,只怕你就被他唬弄得晕头转向的,下不去手了。白白放过他,可没这么便宜。依我之见,应当机立断,就此杀了他,免留后顾之忧。” 柳生十二郎道:“我的命就在你们手上,你们何时想取,上前来将我一刀杀了就是。但由此一来,那场富贵可就再也寻不到了。白白错过一场大富贵,你们就甘心吗?若有人实在不想发财的,也不应该挡别人的财路啊。” 不少为富贵心动之人听到这话,顿时便住了嘴。那唾手可得的财富实在诱惑太大。 慕容扫北喝道:“柳生十二郎摇唇鼓舌,都是在唬弄大家,大家千万别信他。” 不知是他这话说得晚了,还是大家对富贵太过着迷,这次竟没人听从。 只听天河帮的帮主游天河问道:“柳生十二郎,那笔富贵当真很多吗?够不够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一份红利?” 柳生十二郎道:“我跟你透个底吧,这场天大的富贵,是不能以数计量的。” 游天河‘哦’的一声,惊讶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隐隐约约地冒出四个字来——富可敌国。 沙忠定与游天河同为帮主,又都是在长江边做生意。眼见这位老近邻、老同行对富贵大起兴趣,万一富贵之说是真的,到时候这位老伙计发了大财,岂能不在自己身前炫耀?沙忠定心中便想:“有财要一起发,不能让天河老鬼捷足先登。” 沙忠定便问道:“你说的那场富贵如何获取啊?我海沙大王虽然没什么名头,但怎么说在江湖上提刀吃饭也二十几年了。本事说大不大,凭着这二十几年的闯荡,却也知道轻易得之便轻易失之。倘若那场富贵唾手可得,得到之后,是否能保得长久?会不会不翼而飞?” 顿时引得不少人同发此问,这时候却在询问那笔财富能不能长久拥有。 慕容扫北眼见众人为财富所迷,将柳生十二郎当成了谈生意的朋友,竟然就忘了柳生在中原造下的种种罪孽,不由得大失所望。这些豪杰们,平常时候人人义字当先,风闻有大笔财富可取,恁地没骨头,竟然视敌为友。 众人却在议论着,有的担心财富数量有限,只怕分不到太多。有的担心飞来的横财,只怕无福消受,已祸患及身。有的担心获取不易,但大多数是很愿意冒险一试的。 慕容扫北怒道:“此人在中原造下种种罪孽,杀死中原无数的前辈英烈,你们都忘了吗?前嫌未释,怎能与之结交?你们这样做,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那些前辈英烈?” 众人默然了一阵子。忽然沙忠定道:“慕容大侠你坐拥秋瞑居这样大的家业,近年来更是混得风生水起。你家大业大,名利双收,自然有资格视钱财如粪草。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晓得我们的苦衷,我们也不怪你,可你不该挡大家的财路。” 沙忠定一番话,却让慕容扫北脸都气白了。他虎着两只眼睛,盯着沙忠定。 游天河道:“慕容大侠的为人,我等素所敬仰。若慕容大侠有什么疑难之事,只消透个信,让我姓游的知道。上刀山下油锅,我姓游的若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好汉。但今天这事,牵连众广,断然否决必然有失公允,理当从长计议。” 慕容扫北急得跺脚。喃喃念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嗨!” 慕容钥悄声说道:“爹爹,众人心志如此,咱们不用管了。他们爱信谁信谁,由得他们去。” 慕容扫北看了看慕容钥。他深知人心难齐,众口难调,有异议那是不可避免的。可最不能接受的却是这些前来给自己拜寿的江湖好汉,竟然变脸变得这么快。 慕容钥又道:“爹爹,你想叫他们别上当,活得有气节一些。可人家偏爱财富,又怎么好强求。你再劝他们,只会将他们得罪,他们会视你为敌的。费力不讨好,不如省省吧。” 见慕容扫北不为所动,慕容钥噘了噘嘴。道:“爹,你答应传我一套朝阳剑法,还没兑现呢。”慕容钥想着慕容扫北年事已高,实在不愿见他在寿诞之日与人急执。便想以传剑为由,引开慕容扫北。 慕容扫北心中一怔,在进退之间犹疑了一下。却道:“为父心念着民族大义,不管多大的引诱,民族气节绝不可丢。钥儿,你要懂得为父的难处。只要所作所为有益于民族,有益于国家,不管出现多大的困难,也都不要畏惧。” 慕容钥长长地吸了口气,终于为大义所感,委屈地点了点头,两滴热泪夺眶而出。 萧爻听到慕容扫北的话,深受震动。心中暗暗回了一句:“正当如此,所见略同。” 却听柳生十二郎高声说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大家有此等诚意,我便将富贵之路与大家分说明白。” 柳生十二郎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以使声音清亮,好叫人人都能听清楚。又道:“当今之势,我想大家与我一样,都能想得到。大明气数将尽,又人心尽失。此乃天意使然,非人力所能挽救。大家只要弃暗投明,与后金结盟。咱们这就去打开山海关,与后金军队联手,来个里应外合,放他们攻入中原,一举消灭朱明王朝。立下这天大的奇功,人人都成了后金的开国功臣,事成之后割地封王,作一方霸主。那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荣华富贵这些还用说吗?” 这番话关系重大,引得人人议论,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赞成的,反对的也不在少数。 慕容扫北沉声道:“你休想!”慕容扫北挥着长剑,正要刺出,一道灰影闪电般从身旁绕过。那影子没声没息,实在太快。慕容扫北眼睛一花,那人已抢在前头。仔细一看,却是萧爻。 萧爻在旁观看多时,也已隐忍多时。他心中也曾猜想:倘若柳生十二郎真有一场大富贵送给众人,不防让他送了。可越听越感到愤怒,听到后来,那柳生十二郎竟是蓄意煽动众人,颠覆大明。众豪杰有的相信,有的不愿。时间一久,必会说得不愿意的也会跟着同意。再任他煽风点火下去,必令大明朝陷于万劫不复之境。 萧爻使出龙象心法,在慕容扫北之后出手,却能抢先一步。 萧爻几个起落,已站到柳生十二郎三尺之前。道:“我来问你。大明朝气数如何,民心向背怎样,岂是你说得准的?你又是什么身份?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来中原拨弄是非?妄加非议?” 柳生十二郎见到萧爻,心想这少年武功极高,很难对付,怎生才能将他除去?他心中是这样想的,自然对萧爻的发问来不及理会。 萧爻又道:“你个老混蛋,凭你的智计,想必也回答不了我的这些高超疑问。姑且先不理论,退一万步来讲,后金鞑子不过是一帮匪盗,乌合之众,能成多大气候?只要派出一两个得力干将,将士齐心协力,何愁不能将他们赶回老家去?你想做开国功臣,想当大官。这样的想法是很有前途的。在扶桑你或许能得逞,但这里是中原,中原有中原规矩,你懂得多少?” 见柳生十二郎一时回答不上,萧爻忽然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对了,忘了你是老混蛋,回答不出这样的高超问题。你智量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 柳生十二郎喝道:“放肆!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所向披靡,天下间谁敢跟老夫这样说话?” 萧爻嗤地一笑。道:“不就是我吗?还用问?我看你应该气糊涂了,是时候让你醒一醒。” 醒字刚出口,萧爻左手成叉,探出两指直戳柳生十二郎的双眼。 柳生十二郎挥掌劈出,他气恼之下,力使得很猛,却是势大力沉的一掌。 萧爻将手缩回一半,避过掌锋。已换作点穴手法,戳向柳生十二郎肩井穴。 柳生十二郎白须飘动,回掌封过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寒冰烈火 萧爻回指下点,点向柳生十二郎的左肋。柳生十二郎皱了皱眉,使一招如封似闭的招法,运使层层真气,回护于身前。 萧爻暗忖:“柳生十二郎封住自己身前的穴道,意在使我攻之不进。我若使点穴手法,手指必会触及他蓄积着的力道,只怕还没点中他的穴位,手指已折断。点穴手法无效,不妨换寒冰烈火掌跟他拼拼掌力。” 萧爻缩回双手,深吸了口气,将丹田内的真气牵引出来。左手使一招‘冰天雪地’,右手使一招‘烈焰腾空’。如此一冷一热,双掌齐发。 柳生十二郎只觉得左边寒风呼啸,冷风袭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随即想起,常人修炼武功,原能达到这种境界,能将所使掌力变冷变热,这才宽心。 柳生十二郎寻思:“我苦练扶桑忍术已四十多年,内力已达化境。在扶桑,还没人敢跟我对掌。二十六年前来中原时,也曾与数名中原高手对过掌力,将那些所谓的高手活活累死。萧爻武功高明,变招神速,我正愁没法应对。这小子不以奇招致胜,却要跟我对掌。量他学过几年功夫了,竟敢跟我比拼掌力。我如法炮制,一会儿粘住他的内力,将他活活累死,正好洗雪万花楼折败之耻。” 习武之人都知道,武功分为招数和内力。招数用于搏击,又可称为搏击之技,学招数时,只消师傅传授了口决,再点拨运使技巧,资质一般的学上三年五载,天资聪颖者则学个一年半载,便能学会。招数容易练成。而内力修为却十分艰难。修习内功时须得吐故纳新,常下苦功,在道家有坐忘这术,在佛家称为坐禅。习练之人吸纳天地自然之灵气化为已有,将所得内力一点一点蓄积到体内的经络里,再转移到每个穴位上。人体的穴位是分散的,而又相互独立,要想以真气将那三百多个穴位串在一起,十分艰难。若无妙方,修习一生也是没法办到的。然而,只要勤练不缀,练的时间越久,内力便越加深厚。 柳生十二郎伸左手接萧爻的寒冰掌,吃定萧爻年轻,内力修为有限,比拼内力自己大占上风。他左掌掌力刚一触及萧爻的掌力,受到冷气之侵,不由得全身巨震。 柳生十二郎催动掌力,稳了下来,右掌挥出。突然,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热气猛烈袭来,身子右边如被烈火烤炙。柳生十二郎心中大惊,当此之际,不敢开口。心里却想到:“这小子使的是什么功夫?怎么会一边冷一边热?大违常理。” 习武之人都知道,内力与人体周身的经络相联。对掌拼内力,实是最凶险的比试。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动手。在江湖中,动手过招是最常见不过的,但都只愿在刀剑拳脚上比划高低,争个输赢。身上挨些拳脚,背几道伤口,只须敷点药膏,静养一段时间便得愈可。若是比拼掌力,十有八九会损及肺腑,危及性命。因此,江湖中人都把比拼内力视为拼命。还有什么能比性命更为重要?既然比拼掌力危及性命,关系如此重大,对掌之时,那都是全神灌注,丝毫不敢走岔。 柳生十二郎觉着萧爻掌内奇特,生平从所未遇,心中既奇怪,又惊讶,一时竟忘了正在与萧爻拼内力。而运使内力,全凭意念集中。他神思分散,意念只这么一岔。丹田内顿时空虚,打出去的掌力瞬间消失得了无踪迹。 萧爻的内力遇着柳生十二郎的内力,如遇到坚厚的闸门,无法冲破。他连催内力,层层叠叠奔涌而出,正在相互拼撞之际,忽觉对方内力虚空,闸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口子。 萧爻几次催出的内力霎时间如山洪爆发,飞涌奔流,势不可挡。柳生十二郎脸色大变。总算他闯荡多年,大小已数百战,临敌对战经验十分丰富,应变奇速。虽觉惊讶,心神并未慌乱。忙使出东瀛忍术,众人双眼一花之际,柳生十二郎已向后退开三丈多远。 常人虽能以内力伤人,却难及远。能将内力送到三丈之外,已属难能。然越隔得远,力道越弱。 柳生十二郎拉出距离,以使萧爻打出的力道大大减弱。果然袭击自己的冷风和火气顿时弱了许多。虽已避出三丈,掌风余力犹在。 柳生十二郎随即补上一掌,化去萧爻的力道。他虽然避过,捡回一命,仍是心有余悸。 旁观之人瞧见之后,都忍不住喝了声彩。有的赞扬萧爻年纪轻轻,内力却如此深湛,实属难得。有的夸赞柳生十二郎应变神速,只消后退时慢了半拍,只怕已毙命。 只听嗤嗤嗤一响,一股焦臭味窜入众人的鼻中。仔细一瞧,原来柳生十二郎的右手衣袖上发出屡屡青烟,半条袖子卷了起来,如受大火烘烤,已然焦糊。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讶之声。柳生十二郎接了一掌,衣袖就给弄得焦糊了,太奇怪了,当如何解释呢? 张武正低声道:“柳生十二郎内力太高深,出掌时掌力发热,把自己衣袖烤焦了。看来萧爻这小子是活够了,不出几掌,柳生十二郎就会把他打死。” 乾大笑道:“张道长看来是巴不得萧爻死去。呵呵,真看不出来,张道长居心竟如此歹毒,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妄自你修道一场吗?” 张武正满脸通红,瞪着乾大。 刘笔惕道:“我倒是担心柳生十二郎衣物不够。他打了一掌,便摧毁了右手袖子,接着是左手袖子,再是裤管……。再过几招,柳生十二郎全身衣物粉碎,乖乖,非光了不可。” 刘笔惕的话还没说完,果然见到柳生十二郎两条膀子都已光溜溜地。又见他手臂上刀疤累累,历历可数。 翁剥皮道:“嘿嘿,果然不出刘兄所料。只可惜柳生十二郎是个老混蛋,光了也没什么可瞧。嘿嘿,换作是个娇美少女,咱们可就有眼福了。” 龙一刀却道:“萧爻这小子平时规矩正派,凭心而论,他算是个很不错的小伙。不知他从哪里学来这一身坏功夫,与人过招,他不伤人筋骨,却扒光人家衣物,暗中使坏。” 张武正眼见这四人一个鼻孔出气,又见四人形貌彪悍,太阳穴鼓出,猜想四人武功不弱。自忖自己并非敌手,寻个空隙,悄悄溜去一边。 第四百一十三章 忍术与忍者 萧爻在与柳生十二郎对掌之时,听到张武正以及藏边四友等人的对话。心道:“张武正看我不顺眼,出言诅咒。哼!这种小人,我理他做什么?当他是放屁好了。他是武当弟子,武当派是名门正派,我以前一直以为,名门正派有着优良的传统,调教出来的弟子就一定全都是心怀侠义、行为高尚的侠士。今天方才知道,名门正派当中,也有居心险恶之辈。” 萧爻此时换用梅花拳,与柳生十二郎拆招,拆了几招之后,却向四面扫了一眼,没见到张武正的人影。不知张武正溜到哪里去了。萧爻心道:“此人用心不良,看着我就来气,走了最好。”他一面动着心思,手上脚下却也丝毫不慢。 萧爻与柳生十二郎都没用兵刃,这一场打斗纯然是赤手空拳的搏击。没有兵器相助,拼的是真本事,硬功夫,没半点虚假。 萧爻使一招‘腊梅报春’,左拳横打,右拳上扫。柳生十二郎运劲于臂,见招拆招,不知他使的是什么功夫,但拆解梅花拳时,却也十分奏效。 又攻得几招,均被柳生十二郎一一化解。萧爻顿了顿,暗自思忖:“用梅花拳占不到优势,我用别的功夫试试。”接着使一招蝴蝶穿花,拳头从柳生十二郎的手臂之间穿过。与柳生十二郎手臂间的劲力一碰,拳头向外一弹。 萧爻收住势,向后跨出两步。凝视着柳生十二郎,凝招未发。心道:“我先前用寒冰烈火掌打他,只用了两招,便摧毁了他的两只衣袖,看来寒冰烈火掌正是他的克星,最占优势。此人残害了我的父母,又在中原犯下滔天罪恶,实是万死难辞其咎。我何必跟他慢慢磨,就用寒冰烈火掌将他打死算了。” 萧爻深吸了口气,使一招万里雪飘。一股十分强劲的掌力向柳生十二郎击将出去。 柳生十二郎得知萧爻掌力奇特之后,学了个乖,不敢与萧爻近身搏击,比拼掌力。眼见萧爻发掌劈来,念动咒语,使出忍术,向后一蹦,已避到三丈开外。 萧爻一掌劈空,接着又是一掌。 柳生十二郎却拉得很远,一边躲闪,一边趁空进击。往往三招之中,有两招是在躲避。 场地上拉出一个很阔大的圈子,旁观之人远远避着。只见二人纵横飞舞,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紧盯着对方的手掌,全神投入激战之中。掌风呼呼而鸣,两人都没发出半句吆喝呐喊之声。 萧爻脚踏八卦方步,使的是崆峒派轻功--龙象心法。或快或慢,或东转,或西折,随心所欲。他手上或是掌法,或是拳法。变幻自如,与脚步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姿势灵动飘逸。他游历江湖将近半年,半年时光虽然短暂,却也经历过数十战,逐渐领略到武学的精要神髓。与在山上初学武功时相比,判若两人。 柳生十二郎使的是扶桑忍术,这门武功在东瀛流传了数百年,与中原武术、佛家的东密宗流派渊源极深。据说忍术传自久米仙人,经猿飞佐助和雾隐才藏发扬光大。被东瀛武林视为东瀛的最高武学。 忍术只在忍者家族里秘传,修炼十分不易,修习忍术之人是从忍者家族中指定的。刚一出生,便被定为忍者,忍者从幼年开始习练忍术。一生得坚守七大戒律及忍者五道,非常人所能忍受。如若犯戒,则走火入魔。忍者得到功夫有成,往往被指派去执行十分危险的任务,多是九死一生。 忍者为了完成家族交办的使命,得独自面对黑暗、死亡、病患等等常人难以忍受之苦。也正因如此,忍者有着超乎常人的精神力量,武士道精神来源于忍者精神。 柳生十二郎是一名忍者,不知接了什么任务,来到中原。这是第二次与萧爻交手,此时施展忍术,却打了个旗鼓相当。 柳生十二郎暗想:“老夫早年学会了忍术,恃之纵横江湖数十年,鲜有敌手。二十六年前企盼以一身无上神功称霸中原,大业只开始了一半,却给关天赐的剑术破了。那时,关天赐已是垂暮之年。这番重履中土,没再听闻关天赐的下息,那姓关的必定已故去。他一走,中原便已没人是我对手。哪知现在出了这位少年,口称我杀害了他的父母,横加阻拦。此人武功高强,不在当年关天赐之下。被他缠上,那称霸中原的宏愿更是无法施展。关天赐比我年老,我能等到他死去,再来中原。这少年却朝气蓬勃,叫我无计可施。难道老夫竟如此命薄,注定要撞到两个克星?” 柳生十二郎一边暗自嘀咕,一面计算着萧爻已发了多少掌。又想:“这小子发了三十多掌,仍然不显丝毫疲态,内力之深,实在太过吓人。” 萧爻凝神于激斗之中,将萧万立、周元嘉、泰岳四侠、关天赐等人传授的武功有条不紊地挥发出来,萧万立传授的有阳关三叠、寒冰烈火掌、梅花拳、千里相闻密语传音功,周元嘉传授的龙象心法,泰岳四侠传授的有上清罗天功、八卦神仙掌、世外逍遥拳、太虚遮天手,关天赐曾传给他一门玄月剑法,指点过行功炼气的法门。 这些武功类别不同,各有千秋,各具特色。然总体来讲,除了龙象心法外,其他武功都属于阳刚类的功夫。因此,各类功夫虽然不相纺属,却也不会凌乱。萧爻学会之后,并未整理归类,每到要用之时,随意使出。但从来没哪一次将所有功夫使全的,其中一门神功已能打败无数好手,也就用不着全都使出来。这次用来对付柳生十二郎,逐次施展,越打越是得心应手,顺风顺水。 柳生十二郎所施忍术,又称之为隐术,包含十分广博,其中有一门功夫能将身体短暂隐遁的功法。称为五行遁法,含土遁法、水遁法、木遁法、金遁法、火遁法。有鬼神难测之机,萧爻的掌力虽然强劲,却极少能沾到柳生十二郎,因此久战不下。使用忍术时,对真元损耗巨大。 萧爻眼见对方躲闪避让,十分灵活。不由得暗想:“柳生十二郎以轻功躲闪,轻巧得很。打到明天他也挨得住。我这样打下去,再过得两个时辰,非精疲力尽不可。怎生想个法子,才能迫使他跟我对上几掌。” 到得这时,萧爻也已发觉柳生十二郎用上了忍术,忽而在东,忽而在南,自己发出的掌力往往落空。萧爻一面搜寻柳生十二郎的动向,出手自然比先前慢了许多。 只见柳生十二郎忽然窜到左侧,萧爻逮住机会,使一招一叶遮天,劈头盖脸拍出去。柳生十二郎身子只现出一瞬间,便如消失一般,一掌又给劈空了。空自把秋瞑居的一堵土墙推翻。 旁观之人都没见识过东瀛忍术,有的更是连听也没听到过。见到柳生十二郎竟能短暂消失,无不大为惊讶。 林佩蓉眼见萧爻的额角冒出了汗珠,而对手比泥鳅还猾,看着看着,焦急起来。她心中琢磨着:“上次在万花楼,萧大哥数招之间便制服了这老鬼,怎地这次斗了这么久,柳生十二郎竟还毫发无损。” 她暗暗心焦,转眼一看,见到藏边四友。心想:“这四位前辈与萧大哥有故,都是愿意相助萧大哥的。姜是老的辣,他们江湖阅历广博,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林佩蓉便问道:“乾前辈,柳生老鬼狡猾无比,竟会忽然隐身。萧大哥无法可施,你们四位老人家武功高强,见识超常,肯定有好法子的。” 乾大皱着眉头。道:“柳生老鬼的功夫,我也没见过,实在无能为力。” 刘笔惕也皱着眉头。道:“你夸奖我们武功高强,见识卓绝。这是不错的,可我实在没见过这种武功,爱莫能助啊。” 翁剥皮道:“要是能帮萧爻,我早就出声了。” 龙一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萧爻能不能报得父母大仇,全看他个人的能为了,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林佩蓉跺了跺脚,眼见藏边四友一个个横眉攒眼,都是一脸焦急之态,倒并非有意推脱。难道当真就没法可想了吗? 乾大却道:“萧爻要报父母大仇,还得是他亲自操刀,手刃敌人,那才算得准。若是由别人插手相助,才能杀死柳生老鬼的,就不能算是萧爻报仇了。” 林佩蓉点了点头,心想这话也不错。 刘笔惕道:“姑娘你也别着急,萧爻内功底子深厚,就算伤不到柳生十二郎,柳生十二郎要想伤他,却也艰难。” 林佩蓉听到这话,才算放下心来,心情舒展了些。 翁剥皮又道:“萧爻报了大仇之后,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林佩蓉道:“是啊,萧大哥从来没说过他会做什么?他心中想着要报仇,就只把报仇这事放在心上,其他事都不会想的。” 翁剥皮道:“可见他心思单纯,别无杂念。” 林佩蓉忽然问道:“前辈,那你说心思单纯,是好还是不好?” 翁剥皮怔了怔。道:“心思单纯当然是好事啊。能遇到这样的人,再与他做朋友,可就赚了。他专一嘛,难有歪心邪念。与这类人相处,可就省心多了。” 林佩蓉细细口味着这几句话,久久难以放下。又转头看了看萧爻,忽然心底涌起一股甜蜜之意。 萧爻运劲于掌,凝力未发,只待瞅准柳生十二郎出现之时,才发掌攻击。 柳生十二郎使出隐遁之术,飘忽来去,如同鬼魅。忽然又见柳生十二郎在右侧现身,萧爻一掌击出,柳生十二郎却又隐遁起来。片刻之后,柳生十二郎出现在左侧。萧爻又一掌拍出,始终慢了半拍,没能打中柳生十二郎。 经过数次试探,萧爻慢慢领会到扶桑忍术的奥秘,也并非无懈可击。柳生十二郎隐遁时间短暂,再次现身时,若非在左,便是在右。 萧爻暗暗记着,有了这点规律,总算有法子破解了。他又运劲于掌,果然只过一瞬,柳生十二郎便现出身位,这次却是在左斜侧。萧爻虚劈一记,柳生十二郎见萧爻手掌翻动,警惕地躲开了。 萧爻依循着前几次的规律,料定柳生十二郎定会出现在右斜侧。算着柳生十二郎隐遁时间已到,挥掌向右斜侧劈出。 只听‘啊’的一声,柳生十二郎中掌,吐了口鲜血,受伤非轻。萧爻劈出的一掌不快不慢,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柳生十二郎正好冒出身来,便中了一记重掌。恰如萧爻将掌力送在那里,柳生十二郎自己撞上来一般。 萧爻总算击中对方一记,适才所想的法子果然奏效。须得找准柳生十二郎出现与隐遁的规律,他隐遁时,凝招不发。过得片刻,他会现身在反方向,那时出掌,即可一击即中。 萧爻想通了这一层,觅见了致胜法宝。便依样葫芦,双眼紧盯着场地四周,瞅准柳生十二郎出现之地。只过片刻,柳生十二郎果然又在左前方出现。萧爻凝招不动,柳生十二郎哼地一声,又隐遁起来。 过得一阵子,柳生十二郎并未出现。萧爻微觉诧异,正要发掌打向右前方时,忽然背心一痛,传向一声闷响,竟然中了一掌。 只听得林佩蓉、藏边四友都是一声惊呼,柳生十二郎尖声大笑。 萧爻只觉得眼冒金星,略一沉思,便知就理,柳生十二郎使隐遁之术,跳到自己身后方。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掌也伤得不轻。直把萧爻向前推出两丈多远,方才停住。 萧爻虽中敌人圈套,但想通了是自己反应慢,才中招后,便即坦然。他深吸口气,霎时间丹田内又真气鼓荡,精力充沛。 柳生十二郎一招得手后,这次却没再使隐遁之术。接连发掌,向萧爻猛烈击去。 藏边四友说过这是萧爻报仇之战,须得由他亲手杀死敌人,而不会从旁相助,见他遇险,人人着急,却将牙关紧紧咬,绝不出声助他。 林佩蓉却道:“萧大哥,当心后面!” 萧爻弯着腰,虽未抬头,却已听出柳生十二郎的脚步声。见他不再躲避,正是求之不得。心想:“我假装身受重伤,这老混蛋定会现身进击。等他再靠近些,我再缠住他。叫他的隐遁之术无法施展,才好下手将他杀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同路追敌 见柳生十二郎挥掌劈来,萧爻不闪不避,也不运劲抵抗。霎时间,顿觉掌风扑面,刮得脸上隐隐生疼。萧爻暗暗运起了上清罗天功,等柳生十二郎奔到将近三尺时,掌力已运得十足,猛然拍出。 只听砰的一声,两股掌力在空中相撞,同时将两人弹开。萧爻深吸口气,丹田内真气流荡,前跨两步,又是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掌力猛然击出。 柳生十二郎深吸口气,欲待运劲相迎。不料腹内空空,提不起半分真气来,竟如虚脱了似的。 原来柳生十二郎所使的扶桑忍术,是一门损耗巨大的隐身法。虽然能助他在危急时刻躲过敌人的攻击,却损耗了真气。 世间万法,相生相克,有其利必有其弊。私心为已之人只见其利,而藐视其弊,守旧之人只见其弊而不见其利,均是是非口角的来源,殊非善策。唯有德者能调和利弊,权衡轻重,终使利弊平衡,宠辱两忘。 柳生十二郎无法运劲反击,不由得大惊失色。眼见萧爻掌力袭来,无处躲逃。危急中脑门一闪,伸手往腰间一摸,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太刀来。无暇思索,看也不看,挥刀横切,砍向萧爻的手掌,只盼能消减萧爻的力道。 柳生十二郎这时心忙意乱,不容有思索的余地,他摸到的是太刀也好,是菜刀也罢,哪怕就是一根木棍,一张面巾,也必会挥出迎敌。 萧爻双掌平平推出,指望柳生十二郎出掌相迎,没料到柳生十二郎不拼掌力,竟然用刀来接。若是再向前推出,两只手掌必会撞上刀锋,给太刀削掉,从此作废。若在此时收掌,保住了双手,却伤不到柳生十二郎。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为难。 略一沉吟,萧爻收回了掌,掌力自也缩回了一大半。萧爻喝道:“亏你自称是扶桑国第一高手,一代宗匠,却如此卑鄙下作。” 柳生十二郎举刀切过,身子向旁一闪,避过萧爻的掌力。 这时,旁观之人也已纷纷叫骂。说柳生十二郎卑鄙无耻,打不过对方,就拼命,依靠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吓退对手。柳生十二郎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德不配位,武学宗匠这种尊贵无比的宝号,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面对情势汹汹的喝骂,柳生十二郎脸色铁青,难看之极,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向四面一扫,见到围墙边上伏着的五百多名弓箭手,顿时有了新的打算:“韩信受胯下之辱,不得志时常寄食四方,忍辱负重,而后成了汉初三杰。我受这点折辱又算得什么?我今天暂且忍耐,让他一让。过后再来将这些人的脑袋统统割下来,还有谁知道我折败之事。” 柳生十二郎想定之后,撮唇作哨,嘘嘘嘘一吹。伏在墙边的扶桑武士早已搭箭在弦,听到哨音,立即放箭。只听嗖嗖嗖的一阵箭响,场地上多人中箭,叫喊起来,有的破口大骂,场面大乱。 柳生十二郎冷笑一声,身子连闪,窜入乱人堆中。 萧爻叫道:“不好!柳生十二郎想逃!”跃向人堆中找寻。 聚在秋瞑居的三百多名好汉突然受弓箭袭击,全都慌了神,一面大骂,一面抽出刀剑拨打弓箭,防卫自身,根本无暇关心别的动静。 柳生十二郎东一躲,西一窜,只往人多的地方挤。萧爻追上他,想要出手截住,却怕误伤旁人,牵累无辜。又要防着墙头上射来的弓箭,缚手缚脚,错失了截住柳生十二郎的机会。 柳生十二郎得意洋洋,几个起落,已跃到院外。萧爻奋力急追,追出院外,只见柳生十二郎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向东边的大街上疾驰而去。 五百多名弓箭手也在陆续撤退,那些扶桑武士,每个人都佩良马一匹,见柳生十二郎已脱险,便骑上马至后追赶。 中原好汉们受此伏击,岂能甘休?有的跃出大院,叫骂着截杀扶桑武士。秋瞑居里外已成战场,喊杀声四起,刀来剑往,血肉横飞。 萧爻心想:“这里众豪杰武功高强,他们不会有危险。如若今番放跑了柳生十二郎,他日必会卷土重来。我得追上柳生十二郎,杀了他,便没人敢来中原闹事。一劳永逸,以后中原大地一片净土,祥和安宁。” 心中想定,向一名正在奔逃的扶桑浪人冲过去。那人骑上马,向前奔跃。 萧爻一把拉住马尾,那马正放蹄狂奔,被萧爻用力往后一拉,马尾断了。那马惨叫一声,乱了方向,收势不住,奔向一堵土墙,撞了上去。砰的一声,土墙倒塌,扬起无数灰尘,人仰马翻,连人带马同时倒毙。 萧爻怔了一怔,又见一名扶桑武士扬马开路,向东面疾驰而去。吃一堑长一智,萧爻头次抓马不成,这次换了法子。使出龙象心法,侧面奔去,没等那马放开蹄子,便一把蒿住缰绳。 马上之人挥刀砍来,萧爻飞起一脚,正中那人的手腕,踢飞那人的刀。那人挥拳击出,萧爻不理会,用力一拉嚼口,马吃痛,作人字立了起来。马上之人的拳头送出一半,还没沾到萧爻,便从马背摔跌下地,却是头先着地,撞在青石板上。口中喷血,一时昏迷不起,不知死活。 萧爻夺得马匹,翻身骑上,正要打马开路。隐隐约约听到一人的呼喝之声,声音娇嫩,十分急促。萧爻心中一梗,回头一望,却见西边的墙角里,三名扶桑武士正围着林佩蓉急攻。 林佩蓉使仙霞剑法御敌,却已左支右绌,情势危急。萧爻掉转马头,拍马奔近。喝道:“萧爻在此,林姑娘莫怕!” 马还没到,萧爻已跃下马背,奔将过去。危急之际,也没想用什么功夫。一把抓向中间一名扶桑武士,那人攻林佩蓉正攻得急,哪想到身后来了高手。萧爻一抓得手,用力摔出。只听咔的一声,那人撞断了大柏树的一棵枝桠,直直落地,已然毙命。 萧爻如法施为,剩下的两名扶桑武士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萧爻抓起扔出,毙命当场。 萧爻道:“林姑娘,我要去追柳生十二郎,你好好保重!” 林佩蓉受三人围攻,适才凶险万状,所受惊吓不小。虽得萧爻解救,兀自心中突突跳着,余悸未尽。道:“萧……大哥,柳生十二郎诡计多端,你去追他,十分危险,让我和你一起去。” 萧爻道:“你别去了,我独自前往,若遇凶险,还能放开手脚,自救是没问题的。你与我同去的话,我要分心照料你,不便杀敌。” 林佩蓉气岔岔地道:“好啊!你怕我连累你,误你大事是不是?我敢瞧不起我,我们就分开走,看谁先捉到柳生十二郎。” 萧爻眼见柳生十二郎手下护卫众多,料知此行十分凶险。委实不愿让林佩蓉冒这种险,她却生定要去。萧爻心道:“她如此柔弱,却不惜甘冒奇险,要与我同去。情义深重,那是没得说了。今后我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萧爻道:“我哪敢小瞧你呢,有林女侠相助,此行定能逢凶化吉,得胜凯旋,咱们一起走。” 林佩蓉嫣然一笑。道:“快去再夺匹马来,再迟误可追不上。” 萧爻将马僵放到她手里,翻身往扶桑武士中撞去。扶桑武士陆陆续续往东撤退,留在当地的已只几个人了。眨眼间,萧爻打翻一名武士,夺回一匹黑色骏马。 林佩蓉骑着黄骠马,在路口处等着。萧爻骑马奔近,两人往各自的马背上一戳,两匹马放开蹄子,奋力疾奔。两人并辔,驰马往东边追出。霎时间,隐没在大街里。 第四百一十五章 缓兵之计 萧爻与林佩蓉骑马追出不远,便见暮色四合,天只怕是要黑了。萧爻放眼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大街,却没半个人影。难道柳生十二郎走的不是这条路?自己追错了方向? 正自疑惑,忽听箭弦声响,一支雕翎羽箭迎面射来。萧爻听声辩位,侧头让过。跟着又有一箭射到,萧爻又侧头让过,顺手抓住箭尾。仔细看去,看不到人影,不知那人躲在何处,放暗箭伤人。萧爻躲了两次,胯下之马却未停顿。 萧爻料想暗处放箭之人必是扶桑武士,勒住马脚。喝道:“是英雄好汉的,出来跟大爷明刀明枪斗一场。暗箭伤人的,那是乌龟儿子。” 乌黑之中,听那人冷笑一声,并未答话。萧爻竖耳听着,从冷笑声中听出那人所在方位。奔得几步,将箭掷出。只听啊的一声,想是那人被箭击中,喊出声来。 萧爻射杀了暗中放箭之人,催马前行。 林佩蓉见敌人暗中放箭,己方在明处,被当作活靶。如此冒着羽箭前行,实是生平从来没遇到过的凶险。 眼见天色将黑,林佩蓉心中暗暗着急。她思前想后,心情起伏不定。在这雾蒙蒙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充满了杀机。危险之中,她想起了以前在仙霞山上与师傅师姐们在一起的温馨情景。心中嘀咕着:“以前在仙霞山上与同门师姐们练剑,动手拆招时,师傅总会在一旁好生守着。就怕我们出手不对,误伤对方。确实师傅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现在想想,挥舞长剑晃来晃去,着实很危险。临阵对敌时,也是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磕着碰着都是伤。可不管是练剑还是与人对战,都是明刀明枪的斗,一招一式,瞧得清清楚楚。纵然有受伤的危险,却不会有性命之忧。今儿个敌暗我明,成了活靶,稍微疏神,便身首异处。和这比起来,以前那些危险都不算什么了。” 林佩蓉向萧爻瞄去,见萧爻面无惧色,勇往直前。无形中受了些鼓舞,心里才算平静了许多。不禁想道:“早知会这样叫人担惊受怕,我当时还逞什么能?非要来受这份罪。师傅常说,固执之人必有灾殃。我眼前正受遭殃,哼!好的事情她料不到,灾祸苦难她一料一个准。难怪江湖中人戏称她为‘煞门星’。” 萧爻在前,林佩蓉在后,默默行了一段,一时风平浪静。林佩蓉心神稍宁,又接着想道:“师傅被人戏称为‘煞门星’。依她脾气来看,真是名副其实,再适合她不过了。幸好我聪明,拜她为师以来,只学她的功夫,没学她的脾气。不然,哼哼!人家叫她‘老煞门星’,叫我‘小煞门星’,那就老火了。” 萧爻一马当先,明知处境凶险,不知什么地方埋伏了圈套。越是看不见的危险,越叫人防不胜防。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行了一段路,渐渐觉得林佩蓉落在了后头。 萧爻凝神听去,没听到林佩蓉的马蹄之声,他嘘了口气。暗忖:“林姑娘怕是没来了。她机警聪明,但愿她已退回去,跟她师姐们汇合,就安全多了。” 沿着街道,约摸行了三里路时。忽听嗖嗖声响,一支羽箭又从黑暗之中射出。 萧爻心道:“来得正好。他们要是暗中布下陷阱,我这么莽撞前行,定会落入圈套。他想放箭伤我,却先暴露了藏身之地。” 羽箭来得很急,嗖地一声,从萧爻耳旁飞过。从羽箭飞出的势头来看,这次放箭之人的劲力比刚才那人更强。 萧爻依然催马向前。为要躲避暗箭,行得比较缓慢。眼光注视着四面,忽见东边的矮墙下,一道人影倏地闪过。 萧爻全神留意敌方动向,慢慢摸出一枚铜币,扣在手上。一支羽箭忽从左边射来,萧爻侧头避让。跟着,又一支羽箭从右面射来,萧爻忙向左面避让。来不及喘口气,又一支羽箭从正面射来,敌人发的竟是连珠箭。 萧爻往左面躲,那箭便从左面射来,往右面躲,羽箭就从右面射来,那箭就像长了眼睛,一箭接着一箭的射来。 萧爻左躲右闪,时时调转着马头,弯弯绕绕地向前走着。虽然没被伤到,也忙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肯定又是柳生十二郎派遣此人截杀我。此人箭术高明,非同寻常。幸好他一心要伤我,没对我的马下手。他要是出箭将马射伤,我没了代步,就吃力多了。他虽然箭术超群,也是百密一疏。” 萧爻骑马躲闪之际,竟已超在那人的前头。羽箭先时从正面射来,这时却是从后方射来。 忽听后方有人说道:“前面还有一百个箭术比我高明的人埋伏着。你如果不尽早回头,再往前去,他们会将你射成筛子。” 那人说的是汉语,但语音不够清正,想是来中原的时间短,没学到多少汉话。 萧爻勒马立定,调转马头,犹豫了一下。寻思:“此人箭术高明,我刚才差点儿伤在他手上。如果前面真有一百个箭术比他高超的弓箭手,我再贸然前往,必然凶多吉少。” 只听那人又道:“你还年轻,多想想今后的前程才是王道。赶快回去吧,我放你走。” 萧爻笑道:“这么说,你对我倒是一片好心。哈哈,你私自放我,不怕柳生十二郎怪罪你吗?” 那人又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将军自然不会怪不了我。” 萧爻心想:“将军?他说的是柳生十二郎了?柳生十二郎竟然是扶桑的将军,那我更加不能让他溜走。”道:“你家将军是从这条路走的吗?” 那人道:“这个我不能说。我看你身手不错,我自出道以来,还没遇到过躲开我的连珠箭术的人,你是第一个。我们交个朋友吧,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叫作不打不相识吗?我们交个朋友,是可以的。” 萧爻心中却在想:“柳生十二郎若不是从这条路走的,何必在路上埋伏人手拦截我?他从秋瞑居逃走之时,心神惶急,哪能布下这许多周密的陷阱。看来,这人说的前面有大部队人手等着我,定是胡哄我的。不过听他口气,对我倒还算客气。” 那人又道:“我们大和民族一直是很友善的,也乐于结交好朋友。我愿意拿出所有的诚意,来和你交个朋友,你接受我吧。为了朋友,我们可以不要命。如果你往前去送死了,我会切腹陪你,算下来,你一死就害了你的命和我的命。所以,你何不放下仇恨,拥抱友谊呢?” 萧爻觉得几乎快要被他说动了。只听得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街道另一头走过来。萧爻抬眼看去,却见林佩蓉来了。 萧爻心中一呆:“她终究还是来的。”林佩蓉却道:“萧大哥,你是在等我吗?我刚才心神不专,落在后头了,还以为你往前去了。幸好你没走远。” 萧爻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却听那人插嘴说道:“这位姑娘有情有义,她必定不忍心让你去冒险的。所以,我的朋友,你别往前走了,赶快和这位姑娘回家吧。” 那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时而从东面传出,又像是在南面。 林佩蓉奇道:“萧大哥,他是谁?声音很难听。” 萧爻道:“他应该是扶桑人。我也不知他是谁。” 林佩蓉道:“啊!扶桑人?那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在秋瞑居我差点儿死在扶桑浪人的手上。” 这几句话,当真如同晴天霹雳。萧爻的脑海里浮现出秋瞑居外面,三名扶桑武士围攻林佩蓉的场面。扶桑浪人向来出手狠辣,怎会无缘无故地对我客套呢?实在太过异常。 林佩蓉朝着街道两边嚷道:“扶桑贼子,有种的出来!本姑娘杀了你。”她叫了几遍,却没再听到有人回应。 林佩蓉道:“萧大哥,那扶桑贼子定是溜了。” 萧爻顿了顿,大叫一声。道:“我中计了!”脸上一片茫然若失之态。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中什么计了?” 萧爻道:“这定是柳生十二郎设下的缓兵之计。他知道我不会放过他,他在前面逃,我会在后面追。所以他在路上安排了弓箭手狙击我。是要我一路耽搁,免得被我追上。” 萧爻甚是懊恼。林佩蓉道:“萧大哥,你也不必难过。依我看来,柳生十二郎那是心虚。” 萧爻道:“老贼工于心计,我防不胜防,他怕我做什么?” 林佩蓉道:“你想想,柳生十二郎若不是怕了你,又怎么会使缓兵之计,拖延你呢?纵观中原,也只有你能战胜他,你就是他的克星。” 萧爻的心思似乎开了窍。道:“好像是这样的。可我接连中计,被人愚弄,也没用得很。” 林佩蓉先时心思繁杂,落在后头默想了一阵子,也就想开了。她本来不擅于开导别人,见萧爻面色忧愁,只得搜肠挖肚,将所能想到的宽人心的话一股脑地说出。又道:“江湖中人心狡诈,啊哟!步步是陷阱,时时出骗局。所以才要活到老学到老。咱们小心谨慎,遇事多思量,定能逢凶化吉,旗开得胜。” 萧爻默默点了点头。但觉得就算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最多是没赶上柳生十二郎,也没太多的损失,很快也就释然了。 萧爻道:“柳生十二郎在路上肯定还布有埋伏,咱们慢慢赶去,终归要杀了他。” 第四百一十六章 出城 萧爻不再发催马前行,慢了下来,与林佩蓉一道,慢慢地在大街上走着。行了一阵,没碰到一个扶桑浪子。 行出约一里地时,只听后方马蹄声急响,一匹马正急速奔近。萧爻多次受到戏弄后,变得十分警惕。向林佩蓉递了个眼神,林佩蓉点头回应,两人拉着马,窜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之下。伏下身子,窥着大路,查看来的是什么人? 不多会儿,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骑马走近。从吆喝声中,听出是一名女子。 萧爻心道:“不是扶桑人,会是谁呢?”朦胧月光的照射下,看清那妇人正是唐雨溪。萧爻咦的一声,林佩蓉啊的一叫,两人均感到十分惊奇。唐雨溪怎么来了?这是扶桑浪人逃跑的路线,莫非唐雨溪跟扶桑人有仇? 唐雨溪却没发现他们,一溜烟从大街上过去了。 林佩蓉道:“萧大哥,我总觉得唐前辈有些古怪。” 萧爻道:“是啊,不知她跟扶桑浪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林佩蓉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哎!自从遇到她,她就一直守着我。” 萧爻道:“这世间多个关心你的人,还不好吗?我都没你这样好运。” 林佩蓉微微一笑。道:“不是这样说的,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怪怪的,我印象太深。” 萧爻问道:“我看你的眼神,你觉得如何呢?复不复杂,奇不奇怪?” 林佩蓉笑道:“这个我倒是没在意。” 萧爻道:“我那么喜欢你,你都没看出来?” 林佩蓉忙牵马走上大街。轻轻地道:“你别胡说。” 萧爻心道:“我怎么会是胡说呢?”骑马追上,与她并排,侧头瞧去。只见林佩蓉似笑非笑,朦胧月色斜照下来,端丽脱俗,秀美难言。 却听林佩蓉道:“萧大哥,咱们快追上去。唐前辈孤身一人,若是遇到扶桑浪人,她应付不来,会倒大霉的。” 萧爻只得收敛心神。正色道:“你怎知她会遇到扶桑浪人,假如她跟那群扶桑人没有仇怨,就是遇到,也不会打的。” 林佩蓉道:“我猜她是为我而来的。” 萧爻道:“就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很复杂?” 林佩蓉道:“我预感是这样。” 萧爻道:“那她对你可不止是关心了。” 林佩蓉道:“那天在木桥边遇到她时,她看我的眼神就很复杂,这些天,她一直跟着我,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我都没法回答她。” 林佩蓉催马急行,只想立刻追上唐雨溪。她与唐雨溪相识不过几天,这几天,唐雨溪一直守护着她,可说寸步不离。刚开始,她觉得唐雨溪脾气不好,如此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就像军官监管犯人,她觉得很碍眼,也十分反感,老是想着怎样摆脱唐雨溪。 过了没几天,便发觉唐雨溪的眼睛有时是红肿的。她猜想唐雨溪定然独自哭过,而又不愿被自己知道。她觉得很奇怪,很想知道为什么唐雨溪会哭,唐雨溪来自何门何派,有什么亲友。这样一来,她对唐雨的好奇便大过了反感。有几次问起唐雨溪属何门何派,但唐雨溪若不是默默走开,就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她问过几次,吃了瘪,也就不敢多问。 秋瞑居混战一起,唐雨溪受多名扶桑人围攻,才没闲暇来关照。林佩蓉与萧爻一同来追赶扶桑人,终于与唐雨溪离得远了,她也以摆脱唐雨溪为乐。可当看到唐雨溪不避风险,追上来时。她不禁替唐雨溪感到担忧。同时,对唐雨溪的好奇也越发重了。担心加上好奇,促使她很想立刻就见到唐雨溪,问明白关于唐雨溪的所有故事。 萧爻骑马跟上。问道:“唐前辈问过你什么事呢?” 林佩蓉道:“她问我的事,太多了。比如问我,我的爹爹妈妈是什么人?我可曾见过他们?又问我,为什么会流落到仙霞派?这些年来,除了修炼武功之外,有没有学过别的什么手艺?在仙霞山上,生活得怎样?有没有饿着?师傅和师姐们对我怎样?可曾受过委屈?闲暇之余,会不会想念父母?” 林佩蓉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望着萧爻。 萧爻道:“她问的可真多。” 林佩蓉道:“我只是粗略举这些重要的,其他的还有很多。比如问我,以前有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除了师傅师姐们之外,还见过什么人?在江湖上,有什么朋友?她还问我,平时最爱吃什么菜?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今后有什么打算?又跟我说,假如能见到我的父母,问我想不想见他们?” 萧爻还没等听完,便已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佩蓉道:“要是细细数来,她问过我的事,只怕有几百件了。萧大哥,我要耐心跟她说,一件一件地回答她,非得说上几天,才能说得完。可我那么贪玩,又哪有耐心跟她娓娓长谈呢?” 萧爻一怔。道:“看来,你不仅聪明,还很了解自己。” 林佩蓉笑了笑。道:“她问的很多事,我都是没法回答的。如此看来,再聪明的人,也有回答不了的事。” 萧爻道:“聪明不等于万能嘛。” 林佩蓉道:“其实,我就是回答不了关于我父母的事,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 说到此处,林佩蓉声音低沉。萧爻侧头瞧去,见她低眉垂首,脸上略有几分伤感。 萧爻道:“林姑娘,假如真能再见到你的父母,你一定要拜见他们。也许他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担心你。” 林佩蓉微微点头。道:“唐前辈问过这些事,她一定有法子的,我们赶快追上前去。” 萧爻道:“不错,我们去当面请求唐前辈,问清楚。” 两人打马奔行,此时已入夜。那马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又且街面宽敞,虽在夜间,却也奔行如风。 沿着大街向东行了一段路程后,街道改而向北。两人沿着北边街道急行,不一会儿,来到南京城北城大门前。却听前面人声喧哗,不知什么人为着什么事争吵起来了。 萧爻道:“现在是夜间,城门早已关闭,我们只怕出不了城了。” 林佩蓉咦地一声。道:“萧大哥,你看,唐前辈正在那儿呢,她要出城了。”随即大喊道:“唐前辈,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林佩蓉催马向前奔去。又道:“萧大哥,你快跟上。” 萧爻凝神看去,只见城墙角下,两位把门军士正托起门叉,拉动铁链,城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线。唐雨溪骑着马,正缓缓出城,听到林佩蓉的呼喊,却回头向这边看来。 萧爻催马迎上前去。抱拳道:“晚辈见过唐……。”唐前辈连使眼色,萧爻心下诧异,下面的话便没再说出。 只听唐雨溪沉沉说道:“林捕头,萧捕头。秋瞑居命案一事,巡抚大人已责令,让我们锦衣卫去彻查清楚。我为查探案情,不得不深夜出城。你们也想出城吗?那又是为了什么?” 唐雨溪说话之时,眼波流动,闪闪烁烁。 萧爻心念电转:“秋瞑居一战,只怕杀伤不少。这件事也惊动官府了吗?唐前辈何时成了锦衣卫的泥腿子?我怎么又成捕头了?啊!这都是唐前辈编造的。” 林佩蓉听唐雨溪话锋不对,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住口不说话。 这时,一名把门军士走了过来。冲萧爻喝道:“我不管你是捕头还是捕尾。深夜出城,必须例行检查。” 萧爻笑道:“大哥真会说笑,巡捕房的捉贼都是揪贼子的脑袋,谁会去抓他尾巴?滑不溜湫的,捉不稳,那贼可就逃了。” 把门军士道:“谁有闲心跟你说笑。你深夜出城,是公干还是私事?若是公干,亮出巡捕房的搜捕令。若是私事,哼哼!那得请你回去。” 萧爻心中一怔:“我哪有什么搜捕令?唐前辈说我是捕快,立马现形了。为何不说我是锦衣卫的,就和她一起出去了。”这里一闹动,顿时惊动了守城将士。墙头上数十名武士都聚到城楼下,严密守护着城门。 萧爻心道:“若是硬冲出去,料这些武士也拦不了我。可我须得打伤他们,他们深夜在此守卫,本就不易。如此严查,正说明他们都是尽职尽责好士兵。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向他们出手。” 却听唐雨溪说道:“我看两位是搜捕令没带来吗?” 萧爻默然,林佩蓉也没说话。 那为头的军士却道:“连搜捕令也没带上,你还当什么捕快?” 唐雨溪又道:“两位捕头均是巡捕房的得力干将,大名鼎鼎,做事怎么就不把细?” 萧爻道:“事出仓促,怕贼人逃跑了,因此没来得及带上搜捕令。” 唐雨溪叹了口气。道:“守门大哥,看在他俩年轻上进,一心为国立功的份上,让他们跟我出城吧。我身边正好缺个帮手。” 把门军士道:“这能行吗?千户大人。” 唐雨溪道:“我说行就行,田尔耕是我表哥。谁要是得罪了我,我表哥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其时,田尔耕为锦衣卫都统指挥使,是锦衣卫最高官。锦衣卫武士行事凶悍,就连朝廷大臣也惧怕。因此‘锦衣卫’这三个字闻名天下。田尔耕既为锦衣卫最高官,也是天下知名的。谁得罪了锦衣卫,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提心吊胆过日子,等哪天锦衣卫的找上门来,锦衣卫武士就帮他把另一只脚抬进棺材,两眼一闭,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当然一切也就结束了。 把门军士被唐雨溪一哄,有些害怕。 唐雨溪又道:“萧捕头,林捕头,咱们可先说好了。你们跟我出城,那是为我卖力,给我办事。捉到贼子,功劳算在我头上。你们可不许跟我争功。” 萧爻与林佩蓉唯唯连声。道:“为国杀贼,是我等份内之事,不敢贪功。” 萧爻与林佩蓉催马向前,从那把门军士的身边走了过去。那把门军士似乎没看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出城二 三人出得城来,萧多在左,唐雨溪在中,林佩蓉在右。三人在路上行了一段。萧爻回思适才情景,兀自不敢相信。道:“唐前辈,你怎么想到假冒锦衣卫呢?” 唐雨溪听到‘假冒’二字,便知这件事在二人面前是瞒不住的。道:“这可太容易了,不说也罢。” 萧爻道:“我觉得不容易啊。把门军士作威作福的,我就唬弄不来。” 唐雨溪笑道:“你太老实,别人不来唬弄你,算你行大运了。” 萧爻不知唐雨溪是在褒奖还是在讥嘲,转念想了想,确乎如此。又觉得唬弄别人似乎很费脑筋,安安分分的活着多好,何必自己找罪受呢。 唐雨溪又道:“瞒墙嫁鬼,虚与委蛇。这是行走江湖不吃亏的一大法宝。你的师傅没教过你吗?那可太次了。” 萧爻心道:“我的师傅很次吗?”想到萧万立和周元嘉,心底一股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萧爻昂然道:“在下这一身功夫是跟爷爷、周大爷学来的。虽然没行过拜师之礼,但他们就是我的师傅。两位老人家壮年时候曾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大江南北,无人不知。如今归隐山林,便是年高德劭的老人家。他们传我武艺时,教我光明正大地做人。至于那等虚伪狡诈的手段,他们不会,我也不屑一学。” 唐雨溪双眼一亮。道:“你爷爷和你的周大爷是什么人呢?我行走江湖也许多年了,当今江湖上,凡是成名人物,纵然没见过,也略有耳闻。怎么没听过江湖上有这样两个风云人物?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萧爻道:“他们不爱争名,前辈没听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却是在下十分敬重的老人家。” 唐雨溪连连叹气,似乎觉得萧爻敬重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又道:“你因为对他们心存敬重,便一叶障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他们的缺点被你忽漏了,所以你觉得他们了不得。也有可能,他们十分擅于伪装,在你面前只表现出好的一面来,却把阴暗的一面瞒着你。你心中敬重他们,这个想法先入为主。自然就不能公正地评判他们了。” 萧爻听得心中发凉,暗自觉得唐雨溪的话十分在理。可萧万立与周元嘉的事,心中清清楚楚。无论如何,都坚信他们决不是人前一面,背后一面的人,也决不会伪装来欺骗自己。 唐雨溪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心里装些没用的成见,还当作箴言宝训,牢牢不放,而对新鲜事物却讳莫如深。这就是世上的人之所以愚昧的根源所在了。” 唐雨溪越说越得意忘怀。又道:“倘若只是个人愚昧,那还不算坏事。如果一人愚昧,又拉着他周围的人也跟着变得愚昧。哈哈,那这世界岂不要变成了蠢货制造地?” 萧爻道:“前辈,没这么严重吧?” 唐雨溪不予理会。却郑重地道:“我看世上之人除我之外,全是蠢材。哈哈哈……。” 唐雨溪说得眉飞色舞,心下十分畅快。她骑在马上,兀自回思着自己的新奇妙论,好几次哈哈哈的大笑。直到笑弯了腰,笑岔了气,方才略作收敛。 萧爻朝林佩蓉望了一眼。林佩蓉一脸无奈。仿佛是在说:“你看,我说唐前辈脾气古怪,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萧爻心道:“唐前辈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 借着月亮发出的微光,三人在往北的官道上彻夜前行,并不停歇。没过多久,天边现出了曙光。 自从昨天夜间在南京城内遇到过两拨沿途设伏的扶桑浪人后,直到这时,一路走来,不曾遇到过阻截之敌。萧爻暗自琢磨着,好长时间没到扶桑人了,莫非走岔了吗? 萧爻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树林,此时方当鸡鸣报晓,四下并无一人。若是真走错了,却又从哪条路上追去? 萧爻侧目瞧去,正想与那两人商议一下。却见唐雨溪脸上喜形于色,她多半还沉浸在她的奇言妙论里,与她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再看林佩蓉时,却见林佩蓉脸上微露倦容。萧爻心中暗道:“她多半没吃过这种连夜奔波之苦,能熬到现在,已属难能。过了前方树林,等到了市镇上,得找家客栈吃点东西,让她歇歇脚。” 林佩蓉无意间回头看来,见萧爻垂着头,正在沉思。问道:“萧大哥,你说柳生十二郎会不会没走这条路呢?”说完,打了个哈欠。 萧爻抬起头,不禁也打了个哈欠。道:“我也正在猜想。先不管了,咱们过了树林再说。到前面若有大市镇,我们吃点东西,再想法子。” 林佩蓉脸上虽有倦色,一双眼睛却仍清撤莹洁,她眨眨眼。道:“干嘛要吃了东西,再想法子呢?饿着也能想出办法的。” 萧爻听她无意间透露出她饿了。微微笑道:“是我考略不周,让你挨饿了,昨天上路之前,应该带上干粮的。” 林佩蓉神秘地一笑。道:“萧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爻问道:“什么秘密?” 林佩蓉道:“越是饿的时候,脑瓜比平时越灵活。” 萧爻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呢?” 林佩蓉道:“因为肚子一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东西吃。而且想的都是山珍海味。像什么八宝肉圆啦,珍珠丸子啦。这么东想想,西想想,脑瓜就变灵活了。” 萧爻嘿然说道:“照你这样说,那心思灵巧的人岂不是常常挨饿?” 却见林佩蓉煞有介事地道:“你还别不信,我看多半是这样。就说姜子牙吧,他常年在渭水垂钓,用的是直钩,那肯定是钓不到鱼的。钓不到鱼,他没吃的,他经常没吃饱,但他是八百年周朝的开国宰相,若不是心思灵敏,如何能做到呢?” 萧爻点了点。道:“经你这样一说,还真有点道理。” 林佩蓉道:“还有屈原,他遭楚怀王贬谪,去国离乡,到了蛮荒之地。他肯定也没能吃饱饭,饥饿之中,恰恰是他才思泉涌之时。《离骚》、《九问》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萧爻但觉得她这话有些以偏概全,想要反驳一下,略一想,就想到了。道:“可是李白却没挨饿啊,《饮中八仙》里写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李白都是酒后才动笔写诗,写完了诗,便在酒馆入睡,是吃饱饭的。” 林佩蓉却辩道:“那也不一定啊。《饮中八仙》里还写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李白写诗之前,喝酒是必须的。但只说他喝酒,没说他吃饭啊。足以见得,李白也是在饥饿之中泼墨挥毫,才写出那些绚丽辉煌的金句。” 这番话虽是诡辩,萧爻却无法辩驳。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反驳不倒我。你可知道我的脑瓜这时候为什么比你灵活。” 萧爻怔了一怔。忽道:“因为你比我饿。” 林佩蓉道:“你也快跟我一样饿了。”说话之际,三人已走进林中。不妨坐下之马齐声长嘶,禁足不前 第四百一十八章 要报仇 往前走 萧爻勒住马,凝目瞧去。却见大路中间整整齐齐地砌着一堆石块,足足高过一人,正好将路拦住。马匹因没路可走而不肯向前。 林佩蓉道:“是谁这样无聊呢?” 没人能回答,正如没人知道谁是无聊之人。 萧爻心中亦有些奇怪,什么人闲着没事干,竟搬来石头把路给拦了。他很快想到,这会不会又是柳生十二郎叫人干的。目的就是要阻拦自己。假如这真是柳生十二郎叫人干的,那恰好说明柳生十二郎走的就是这条路,并没追错方向。 萧爻从马背上跃下,伸手搬动石块。林佩蓉、唐雨溪亦下马帮忙,不大会儿,便将石头挪得所剩无几,只路旁一棵大树下还有一块十分笨重的。萧爻伸出手掌,运劲一推,那大石块向旁边滚开了。萧爻眼光一扫之际,却见被大石块遮挡住的部位露出一块图案。被人剥去树皮,刻画在树上的。恰是一把太刀的形状,刀口直指正前方。又见图案下方刻着一行小字,萧爻仔细一看,认出那是几个汉字,写着‘要报仇,往前走’。 林佩蓉也看到那块图案。问道:“咦!这是谁刻的?” 萧爻道:“这大概是引路人刻的?” 林佩蓉问道:“引路人?” 萧爻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那人先在这大树上刻下太刀图案和这几个字。但他又想,假如我没留意,就算从这儿经过,也难以发现。所以他又搬来石块,把路堵了。我见道路被堵,心中迟疑。他算定我终究还是会搬开石块的,一旦搬开石块,便会发现这几字。” 林佩蓉听后,脸上不由得显出一股十分敬佩的神色。道:“这人的心思当真机敏,想得如此周到。” 唐雨溪却道:“依我看来,这人着实太笨。” 萧爻和林佩蓉了解唐雨溪,知她自视甚高,自己便是世间最了不起的人,决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下。别人越是敬佩的人,她越觉得那人狗屁不通,不值一提。 林佩蓉却道:“前辈,我不得不说,人家在把这路中间安排得这样周密,着实一点也不笨。” 唐雨溪哈哈一笑。道:“他若真聪明,就不会只搬来些烂石头。他要是真聪明,就该在石缝之间排下些毒箭毒针,你们刚才伸手搬动石头,便会碰到毒针,这样一来,你们两个的小命就没了。” 萧爻和林佩蓉听后,回思适才搬动石块之时,确实没想到有人会在石缝之间下毒。此时听唐雨溪说来,隐隐感到后怕。 林佩蓉却道:“那人刻下小字,指引方向,便不是敌人,他就不会下毒了。” 萧爻听后心中一片茫然,是谁如此好心,暗中在帮助自己呢?他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这人会是谁。又看了看那六个汉字‘要报仇,往前走’,细细一想,这个暗中相助的人必定就在前面,往前走去,多半能够碰到。 唐雨溪却道:“江湖险恶,你懂什么?人家刻下一行小字,指引你,你就当是朋友了?怎么不想想,那是敌人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要将你们引入陷阱,再慢慢折磨?” 林佩蓉白了唐雨溪一眼,暗想:“任何人在你眼里,都成了坏蛋,我还有什么好说。”虽然觉得唐雨溪不该把世界之人尽往坏处想,但又暗暗觉得唐雨溪所说不无道理。 萧爻想想也对,当下寻思,宁信直中直,须防仁上仁。不明对方是敌是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三人骑马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大市镇上。却见当街有一家客栈十分惹眼,上下三层,十分壮大。又是位于三岔路口,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能一眼看到。 这做生意也十分讲究地理位置,常言道得好‘若是不得地,等于活受气’。开店铺若不得好地势,乏人光顾,早晚亏得血本无归。 隔得老远,便见到那客栈后屋炊烟袅袅,锅铲炒菜的打击声、跑堂招呼客人的吆喝声、各路客商的吃喝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一阵阵从那客栈里闹哄哄地传了出来,酒肉香味早已扑鼻而至。 唐雨溪道:“就去这家。” 三人来到客栈门前,早有伙计跑出来招呼。一面招呼进店,一面接过马缰,自领去马嘈喂食。 唐雨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萧爻与林佩蓉也跟着坐了下来。 萧爻刚一入座,便见身旁一棵木柱上,也刻下了一个太刀图样,刀口指向北方。 萧爻朝林唐二人招手示意。 林佩蓉看到图案后。道:“那人也是在这儿吃饭的,他先我们一步。” 萧爻点了点头,他心中谨慎。不由得问道:“唐前辈,你说那人会不会毒害我们呢?” 唐雨溪哼哼一声。道:“说到使毒功夫,我是这行的祖宗。谁敢放毒害我,那是自寻死路。” 萧爻和林佩蓉听她如此夸大,忍俊不禁。过得一会儿,吃得饱了,付过了账。三人依照那太刀刀口的指示,跨马向北行。 这一路上,萧爻细加琢磨,那暗中相助的,会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敌是友。他为何要刻下太刀图案,指引自己。倘若他是敌人,那么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引自己上当,可一路赶来,并未遇到什么凶险。他要是朋友,自当表白身份,不必如此藏头露尾。萧爻思来想去,一点头绪也没。唯一之计,便是全力追上那人,就会真相大白。 在此后的数十天中,萧爻与林唐二人一路追赶,每到分岔的路口,便会看到太刀图样。他们也曾放开马匹,奋力直追,但始终没追上那个暗中刻下太刀图样的人。也并没见过一个扶桑人,更不消说碰到大仇柳生十二郎。 自柳生十二郎从秋瞑居逃脱以后,便再没见过他。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若不是一直有那太刀图案作为指引,萧爻只怕早就改道。 一路上,唐雨溪除了说说狂话,夸赞自己最了不起之外,大多时候也没什么异样。萧爻暗自觉得,这事与唐雨溪本无太大关系,但这位奇怪的老前辈居然不辞劳苦,跟着一路奔波,不由得暗生感激。更难得林佩蓉也没说什么劳苦之类的话,一路得她作伴,心中自也欢快了许多。 三人从四月中旬一路追赶,到得这时,已是六月间。直追了一个半月。 在这一个半月之中,萧爻想的最多的便是那个刻下太刀图案的人。每次与林佩蓉、唐雨溪谈论起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爻也多番猜测,但无论哪一种猜测,都经不起推敲,全都立不住脚。萧爻猜测的心思也没了,只望早点追上那人,问明一切。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