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风应有语》 第一章 千里求援 暮春将过,塞北依旧笼在料峭寒风之中,孤零零的树丫上还见不着半点绿意,戈壁沙滩只有一望无际的昏黄,若非岩间偶然嘶鸣几声的杂雀,真的会让人忘了四季曾在此交替。这片荒旷大地终日被斜阳懒懒的看顾着,早已陷入沉沉的孤寂,直到阳光在砂砾中映照出一排足迹后,才算有了少许生机。 留下这片足迹的正是云台剑派大弟子萧让,他于月前领命去给天山派掌门吴快哉送祝寿贺礼,如今事情办妥正返程归去。萧让虽成功完成了师命,但回想起在天山送礼时被吴快哉孤高奚落之景,他心里便怎么也痛快不起来。毕竟行前师父李沧浪曾交代过两派本有渊源,而他与吴快哉亦私交不浅。 “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简直是把好心当驴肝肺。”萧让气不过的忿道。 但萧让能成为云台剑派的大弟子自是有过人之处的,当他发了牢骚后便又醒悟过来:当日前去贺寿的其他掌门、代表不都是一样被吴快哉数落一通的吗?自己是年轻人,折了面子就折了面子,却也总好过师父他老人家去受此冷落吧。 萧让这才明白师父是早已预见到贺仪上可能出现的尴尬,这才于半途中临时更改主意让他独上天山。但萧让不知道的是,李沧浪不上天山是因为少林本然方丈出关在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拜会一下这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李沧浪这般舍近求远的绕道边塞再去少林寺,确是无奈之举。因为八方城主导的天下剑盟正在江湖中野蛮扩张,但凡以剑术为纲的门派皆被要求加入剑盟,否者便就是不支持武林正道义举。细算来,江湖中稍有名气的剑派十之七八都已被囊括其中,而余下少数几个迟迟不肯加入天下剑盟的门派自然要被他们当做重点关照的对象了,这其中就包括了云台剑派。 去岁年关,八方城城主——同时也是天下剑盟盟主的武中圣遣人来函,一是向李沧浪许诺加入天下剑盟的种种好处,二是于信中讲明不加入天下剑盟的利害关系,是非得失跃然纸上。李沧浪知道这是天下剑盟的最后通牒,如果不遂了武中圣的意愿,只怕云台剑派将会步了疾风堂破堂灭门的惨烈下场。 可惜云台剑派偏偏又不能加入天下剑盟,因为这是已故掌门——独臂道人甘清的遗命。李沧浪知道岳父独臂道人抱憾而死全是拜天下剑盟东坛紫阳观所赐,此乃新仇;而与云台剑派渊源颇深的拜剑山庄更是被八方城所破,可谓旧恨。只是甘清在世的年代天下剑盟才刚刚起步,尚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遮天行事;而那时候的云台剑派亦卓然江湖一方豪强,是以八方城才不敢咄咄逼人。 李沧浪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愧疚非常,倘若云台剑派未有没落,倘若他武功造诣再精进几层,今日又何至于这般处处被动?可惜发生了的事情就不能再去假设,而身为一流高手的他想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也是难上加难。既然自己没办法单独破局,那就只有去寻求援助了,不甘人下的天山派和公认为武林泰斗的少林寺自然是不能错失的伙伴。 身为弟子层级的萧让自然不太知晓这些事情,他心中所想仅仅是回去向师门汇报此行结果,但天山与云台山相去千里,而萧让来时所骑的马匹却因受不住异域苦寒病倒,若全凭双脚去走,真不知要走到何时才能回得去。 萧让知道自己急需一匹马儿,但西域不比中原,能在这荒芜之地碰见个活人都已是稀奇事情,就更莫说什么集市了。就在萧让一筹莫展之时,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起这荒漠边陲中各式门派的事情来。不错,有门派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各种物资。而对萧让来说,由中土迁来的神拳帮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神拳帮堂址所在西连大漠黄沙,东接河套草地,看似贫瘠之所,实则紧扼各国商贾贸易往来必经之路。萧让于是跟住一路东去的商旅,不数日便可遥见绿绿的河套草地了。 只是这神拳帮却并不像李沧浪先前交代的那般上得台面,萧让和商贾们才一踏入神拳帮地盘,便见着有十数打着神拳旗号的江湖人士在要道上筑起拒马枪,却是按着人头数明码标价的盘剥过往。商贾们常年游走四方,早已深谙这“入庙拜神”的规矩,便轻车熟路的打点一番。神拳帮的人逐个盘收银两,但见交钱不爽快或辎重多者,他们便又从中强取钱财银两。商贾们不想生事,只得忍气吞声的过关去,不多久这一大队人马就只剩得萧让一人了。 萧让心里是不服气的,一来大家的钱财都不是唾手可得,凭什么神拳帮说给就要给了?二来这神拳帮乃江湖门派,他们就算要收过路钱也须对江湖中人格外破例,否则破财事小,折了山门面子事大。 神拳帮众见萧让站在拒马枪前并无什么表示,便二话不说的合起关卡来。 “我乃云台派弟子萧让,奉家师之命前去向天山吴掌门贺寿……” 但萧让才一开口,神拳帮的人便个个面生怒色起来,其中一个手戴银亮拳套的青年人更是直直打断道:“你去哪里我不管,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 萧让忍着心中怒气,只继续道:“按江湖规矩……” 同样不待他讲完,那戴银色拳套的青年人便直截了当道:“在这里就得按我的规矩行事。” 萧让只道对方欺人太甚,却不知其中还有缘由,那就是这神拳帮曾与吴快哉结仇,若萧让不说自己是去天山派的或许还能过得去,如今一讲,对方便无论如何也要刁难与他了。这不,银拳套话才出口,其余神拳帮弟子便纷纷起哄挑衅起来。 既然不能再讲道理,那就只能在刀剑上分个高下吧。萧让于是单手一扬,腰间长剑便已握在手心了。神拳帮众却是巴不得教训一下眼前这个与吴快哉有交情的人,便见他们双拳高举过头,然后左右齐齐敲打一二,场上当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来。 萧让不知对方此举何意,便荡剑直冲过去,着是剑路迅猛非常;神拳帮的人不甘示弱,亦挥着铁拳疾步而来。双方只一交手,场上便溅出许多火花,稍许又传来无数“铛铛”声响,正是萧让长剑与对方铁拳碰撞所发。不数回合,萧让便将合围而上的神拳帮弟子一一击倒在侧。 手戴银色拳套的青年人见来者剑法不俗,便也只好领着其他手下一并攻来。萧让亦不惧,照旧以《云台剑法》相迎,却是与之酣畅淋漓的交锋起来。若单以武功章法看,身为云台派大弟子的萧让自是要胜出一筹,但神拳帮得铁拳套相助,先天有不怵刀枪之能,再加上银拳套青年拳法生威,却也不输多少。 萧让见对方总算有个能打的,便更加放开手脚的进攻起来。在萧让的一番强攻之下,神拳帮一干喽啰悉数败阵,仅剩得那青年人继续以银拳套招架,若再缠斗下去,只怕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第二章 恃强凌弱 就在此时,道口忽然驰来一队人马,银手套青年见状当即精神一振,便更加决绝的与萧让周旋起来。神拳帮其余倒地之人见援兵来助,皆是就地爬起合围而来,顷刻间,萧让就被四五十神拳帮的人马团团围住了。原来,方才神拳帮发招前以铁拳相击不仅是震慑敌手措施,还是给附近同门发去的战斗信号,一旦他们听闻铁拳碰撞之声,就会如狼群般闻讯赶来。 赶来的神拳帮人马中,有一辫发垂肩的绒衣大汉上来便以马鞭抽打受伤的弟子,然后又对着银拳套青年骂道:“一群人都打不过他一人,真是没出息了。” 一众神拳帮弟子皆不敢做声,银拳套青年亦只恭恭敬敬的向他拜道:“二爷教训的是。” 原来这绒衣大汉乃是神拳帮的二当家袁横泰,与大当家霍东莱并称塞北双拳,而那银拳套的则是他下一辈的得意弟子白尺。 袁横泰收拾完一众弟子后,这才执鞭上前打量起萧让道:“就是你小子打伤我十数神拳帮弟子?” 萧让收起长剑道:“他们不让我过路,才有这场误会。” “你可交了买路钱?”袁恒泰又问道。 萧让摇摇头。 “哈哈,你不按规矩办事,他们不放你过去却也正常。”袁恒泰盯着萧让说道。 萧让见这神拳帮二当家似讲些道理,遂正色道:“我乃云台派弟子萧让,奉师命去天山派……” “够了,够了。如果随便一个人都上来冒充个什么名门正派,那我这些兄弟还有什么活路?”袁恒泰不耐烦的说道。 萧让只默叹一息,便直直说道:“罢了,你若不信我是云台派弟子,也不必费这些口舌了。” 袁恒泰却忽的震怒道:“就算是云台派弟子,也不容你在此撒野。今日我若不收拾你,却不知日后江湖朋友会怎么看我?” 话音一落,袁恒泰便一个箭步飞身过来,其迅捷如雷处真有猛虎下山之势。萧让知来者武功不凡,便提剑后撤几步,待避开他锋芒后才回身相刺过来。袁恒泰识得此乃云台派的“回头望月”剑招,便抡起双拳格挡起来。但袁恒泰所使的《百裂神拳》乃是一门攻防俱佳的拳法,他此番虽是格挡,却又不全然是防守,反而每每于铁拳交互间有夹持长剑之意。萧让知道对方力道不浅,一旦长剑被他拳套拿住,那自己就施展不开来了。如此一来,萧让唯有急剧的将剑招变换到极致,却是逼的袁恒泰只有防备之力,再无拿剑念想了。 神拳帮弟子见二当家出手尚且占不得上风,便也纷纷焦急起来。袁恒泰本以为区区一个云台派弟子应该十分好对付,但想不到来者竟有这般身手。一番缠斗下来,他也是毫无取胜办法,便唯有继续以强蛮力道来抵消对手剑招上的轻灵。 只是袁恒泰以力道求胜,虽抗衡住萧让的《云台剑法》,但却失《百裂神拳》之变,长久相持,实则大耗。萧让看出其中门道,便想自己只需继续以剑招变化与之纠缠,最后终要胜出一筹。 但萧让却还是太年轻,袁恒泰此番以力道相抗,既是为了避其锋芒,同时也是为了全面观察他《云台剑法》的路数。数十回合过后,萧让的剑法已经被对方粗略知悉,待他再次使出时,袁恒泰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应付了。 但见袁恒泰于拳法中五指忽开,萧让的长剑便架在了他的手背上,待他再手腕一转,那长剑便已夹在他二指之间了。萧让暗觉不妙,遂连连改刺为劈,这才堪堪化去长剑被拿之危。袁恒泰见自己策略果然奏效,便愈加发力的主攻上来。萧让内力本不及对方深厚,今番剑招又被对手洞悉,着实是落入被动境地了。 神拳帮弟子见袁恒泰占得上风,便个个欢欣鼓舞的击打起手中铁拳来。其中发出的剧烈声响对袁恒泰来说自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助威,但于萧让而言却是一种难受的嘈杂干扰。 袁恒泰见萧让似有分神,遂在以铁拳袈住对方长剑后突发一拳。萧让大呼不妙,唯有收剑于胸前相格,但袁恒泰一拳虚作,尾随而至的长拳才是实招。萧让避开他虚招,却如何再躲过这纷至沓来的实招? 在这危急之际,萧让忽然左掌翻接而出,却正好拿住了袁恒泰的拳腕。袁恒泰大为诧异,不待他变出招来,萧让已驱着长剑直刺过去。袁恒泰眉头一皱,当即双臂一震,那被对手拿住的铜色拳套便如一枚铜锤般朝着萧让飞射过去。这正是《百裂神拳》中“隔空飞打”的招数了。 萧让避犹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个饱。神拳帮弟子见袁恒泰以拳法胜出,便欢呼雀跃起来,而袁恒泰亦冷眼相视,却是希望萧让能再发招过来。 萧让受这铁拳突袭后,已然是受了内伤,但他不想输给眼前这群乌合之众,便又朝着袁恒泰强行发出剑招。袁恒泰见萧让口有血迹,剑路亦不如先前稳,遂也放马冲杀过去。只七八回合,萧让便又多挨了两拳,他口中原本的血丝也变成血迹来。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形,神拳帮的人却再也呼喊不出声音来。 但萧让却高兴的笑了起来,为何?因为袁恒泰右手的拳套先前已经射飞出去,方才他是以血肉之拳来抵挡萧让剑锋的。如今再看,袁恒泰的一只手早已被削的血肉淋漓了。 袁恒泰这才意识到手中疼痛,便当即缩回阵中,却是一边忍痛包裹,一边又骂骂咧咧的叫弟子生擒了萧让。 萧让本来消耗就大,现在又有伤在身,却如何抵得过在场这四五十人?但萧让生来就不是怕死之人,既然一战难免,便就是死也绝不屈服。如此,萧让又陷入了困兽之斗中了。 却此时,路头忽有一位头戴白色纱巾的女子飘盈而至,山风间旋即弥漫出淡淡的幽香来。神拳帮弟子闻得此香后皆不由自主的朝那头望去,正好给了阵中疲惫不堪的萧让片刻喘息之机。袁恒泰见弟子纷纷停手,便又欲再骂,但顺着弟子目光所向,他也发现了这位迎面走来的曼妙女子。 可这名女子却仿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径直而过,全然不把周遭数十双望着她的眼睛当做一回事。袁恒泰知她是要过关,便横在拒马枪前笑道:“留下五两纹银,便放你过去。” “为何?”女子低声问道。 “这是规矩。”袁恒泰信心十足的答道。 白纱女子略略扫了他一眼,稍许才细声说道:“你不配谈规矩。” 如此气人话语由她口中软语讲出,竟不会使人发火,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袁恒泰再三打量这名女子,却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端倪来,便心下一横道:“要么乖乖给钱,要么乖乖回去。” 白纱女子低头掰着手指数了一下,然后才对袁恒泰说道:“你还有一炷香的活命。” 或是对方语言太过温柔所致,如此危言耸听的话语竟然一点也不让袁恒泰觉得警醒,他只得意的说道:“在我神拳帮的地盘,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 不待袁恒泰说出最后一个“死”字来,他便忽觉口中翻涌不止,片刻便口吐白沫的在地打滚起来。其余神拳帮弟子见状皆上前围住白纱女子,直是要她给出解药来。 但白纱女子只环视一周,众人便纷纷怯步后退,生怕自己也会被她暗中下毒了。萧让见状连忙仗剑大喊道:“啊,我的头好痛,好晕……”喊着喊着便踉跄着栽倒下去。 白尺等人见状皆心下骇然,便拖着不省人事的袁恒泰急急撤退。 第三章 朱衣天王 白纱女子对此全然不顾,只向前越过拒马枪后继续赶路。却见萧让忽的就地爬起来,然后便牵来神拳帮留下的马匹追了上去。 “姑娘留步。”萧让在后喊道。 白纱女子果然停下脚步来问道:“小子还有何事?” 萧让头一回听见一位年轻女子如此称呼自己,便不痛快道:“你刚才毒杀了神拳帮的二当家,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这里有一匹快马,你且骑着它赶紧离开此地吧。” 白纱女子却看也不看的低声道:“不要。” 萧让又欲再劝,但白纱女子却冷道:“再啰嗦一句试试。” 萧让知她生气了,但一想到自己好心却吃闭门羹,他也只得无趣说道:“好不容易碰到一匹马儿,你不要,我要。”说罢,萧让便跨上马鞍飞驰而去了。 但没过多久,萧让便又掉头回来,却再也见不着那白纱女子身影了。 萧让只道她是被神拳帮的人捉了去,便心下焦急道:“神拳帮上下足有数百人,她一个弱女子怎对付的了?” 如此一念,萧让便二话不说的策马直奔神拳帮总堂而去。说也奇怪,这神拳帮的总堂里空空荡荡的无一人把守,萧让遂入堂查探一番,却始终不见任何人影。 就在萧让迟疑之时,后堂隐约传来一阵笑声,虽只略略一听,便也知得此人内力深厚非凡。 “糟糕,定是霍东莱他们发现那女子行踪了。”萧让心底一紧,连忙潜身后堂去了。 或是依山而建之故,神拳帮的后堂是一片疏落的杨树林。萧让疾步林间,便能越发清晰的听到其中的喧嚣来。 萧让于是纵身跃上枝头,这才发现林间密密麻麻的站着两队人马,粗看之下,却是对峙之势。 萧让仔细查看,却不见白衣女子身影,如此便就稍稍放心下来。但萧让又好奇这树林间发生的争执,便又跃到更近的枝头旁观起来。 只见林间两边人马中各有一人于阵前对话,人数多的一边自是神拳帮了,而能够代表他们出来说话的也只有帮主霍东莱。只是神拳帮虽然人多势众,但似乎处于被动境地;反观那人少的一边,为首的红衣男子却全程咄咄逼人。 “我愿将神拳帮所有财宝悉数赠出,还请朱衣天王网开一面。”霍东莱恳求道。 红衣男子却眉头都不眨一下的答了句:“不行。” 霍东莱脸色一惊,又改口道:“我愿率领全体帮众拜入神遂宫门下,从此为天王效犬马之劳,可否?” 枝头的萧让曾听师父提起过神遂宫的事情,只是对于这个让武林闻之色变的神秘组织,萧让却是好奇多过畏惧的。 听完霍东莱的话语后,朱衣天王便不屑的说道:“我神遂宫在塞上已有分支,多你一家不多,少你一家也不少。” 霍东莱听罢面如土色,便绝望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是的。”朱衣天王确切的答道。 “我神拳帮与你神遂宫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苦苦相逼?”霍东莱悲愤道。 “为何?你帮派名字带了个神字,犯了我神遂宫忌讳。”朱衣天王冷道。 “此事好办,此事好办。我即刻修改帮名,再不敢用神字。”霍东莱激动道。 见此状况,萧让忍不住默笑了一声。 “我一早就发现你了,树上之人还不快快现身?”朱衣天王怒道。 萧让大吃一惊,便跃下枝头去。但在树林彼端,却有一个白色影子先于萧让现身出来,正是先前毒杀袁恒泰的白纱女子了。只是此时神拳帮大难临头,所以根本就没人去理会与她。 朱衣天王见树上又落下来一个年轻剑客,便不无开心的抚掌笑道:“多来一个是死,多来两个也是死。” 萧让知道这红衣男子杀心已起,又想那神拳帮与白纱女子有血仇,便只盼早点助她脱身出去。如此,萧让便忽的急向白纱女子奔过去说道:“大姐,我终于找到你了,走,咱们先回家去吧。” 白纱女子愣了愣,便当即扬手一挥,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打在了萧让脸上。众人皆是投来诧异目光,尤其是那朱衣天王,更是细细审视起这位白纱女子来。 萧让顾不得脸上疼痛,只继续央求道:“大姐消消气,先回家去吧,爹妈……” 但萧让话未说完,便又觉得右边脸颊火辣疼痛起来,不需多说,他自是又挨了那白纱女子一记耳光了。 萧让心里窝火,但若想救人他也只能继续装下去,如此,萧让便又无辜道:“我知你气我,有什么气回去再发不迟。” “你还有一炷香的活命。别蹦跶了。”白纱女子默默说道。 萧让心头一凉,那神拳帮二当家袁恒泰不就是在她讲出这个话后一命呜呼的吗?朱衣天王已经看出其中端倪,便抚掌笑道:“小子也是眼瞎,认了这么一个狠毒的姐姐。” 萧让一时心如死灰,只狠道:“不要你管。”罢了,他又转向白纱女子道:“我记你在关口解我被围之恩,才来此助你脱困,可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白纱女子却如没听到一般直对着朱衣天王默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在树上的?” “阁下轻功了得,你若要藏,当然可以瞒天过海。不过这树林里尽是些莽汉,断然不会有什么海沉香之香气,如有,那就是林间别有藏身之人了。”朱衣天王得意说道。 白纱女子挽起罗袖默默闻了一下,便有些失望道:“原是如此。” “我看你身法离奇、用毒诡诈,不似中原武林路数,说吧,你到底是什么门派的?来此居心何在?”朱衣天王质问道。 “这些都与你无关。”白纱女子直直答道。 江湖中可没有几人敢这般与神遂宫的说话,朱衣天王听罢自是面生不悦,其身后的一干部众亦是愤怒难遏,倒是神拳帮中有人对这白纱女子暗地赞佩起来。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把我们神遂宫放在眼里了。”朱衣天王怒道。 话音未毕,朱衣天王便大手一挥,一段明晃晃的勾链便悬横在他身前了。只此一个简单的亮兵动作,就足见这朱衣天王的功底修为。霍东莱等人自是惊惧不已,萧让亦暗叹不如,唯独那白纱女子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只等对手发招攻来。 霍东莱知道场上二人必有一战,便希望这白纱女子能杀了朱衣天王,但他又不敢留下任何与神遂宫作对的证据,遂转念暗下交代白尺趁乱逃跑。但所有这一切念想,都在朱衣天王射来的一个眼神中悉数破灭。神拳帮上上下下百余号人竟安分的从旁观战起来。 却见朱衣天王探手一挥,便已拖着勾链近过身来。当众人发现场上似有一面银色镜子来回驰舞时,他们才意识到这朱衣天王勾链之术的精妙。随着连串轰塌声响,场上早已尘土飞扬,而待尘埃落定时,这满地被勾链砸出的坑洼才尽数呈现出来。白纱女子暗叹来者武功非凡,便当即施展出飘忽如风的身法,却也能在对手密不透风的攻势中觅得周全。萧让见形势如此,这才放下心来专心等死。 朱衣天王急攻一番,却发觉对方犹如一条泥鳅般难以捉摸,如此他只好一改勾链绞杀路数,转而以双手执链施展出独家擒拿术来。朱衣天王这一变招不仅大大压缩了白纱女子游走的空间,还直接迫使对方要以硬招相接,此法果然出奇奏效。 白纱女子退无可退,唯有从袖间取出一段白绫和对方缠斗起来。一番见招拆招后,朱衣天王仍是降服她不得,便索性将勾链盘在臂间,再改以流云掌相击。只见朱衣天王双掌排闼而出,掌力绵延处竟将周遭尘土残叶席卷一番,果是一门威力不容小觑的精妙武功。 白纱女子仍以白绫相敌,虽几番险要得手,奈何朱衣天王掌法多变,每每教她无功而返。朱衣天王见白纱女子似以他先前策略来对付自己,遂故意将双掌陷入对手的白绫阵中。白纱女子见得势在即,便一回招的用白绫缚住朱衣天王双掌,其中手法之妙确是匪夷所思。 见此情景,霍东莱及神拳帮弟子皆是眉宇顿开。 但朱衣天王却于双手被束的瞬间突发一段掌力,白纱女子猝不及防,当即硬受了他这一掌,待众人再望去时,她已被震退至丈余开外了。 朱衣天王一招胜出,自是得意非常;霍东莱等人知道白纱女子落败,只愁云惨淡起来;唯有萧让见她白纱中沁出鲜红而上前相助。 白纱女子并不领情,反而上前对着朱衣天王问道:“我和你交手时已经对你用毒,为何不见你倒下?” 神遂宫中当即有一个书生站出来夸道:“朱衣天王法力无边,尔等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但书生才一讲完,便觉得头顶眩晕非常,稍许就口吐白沫的一头栽了过去。在场众人无不错愕万分,唯有朱衣天王指着白纱女子破口骂道:“妖女,竟敢当着我的面伤我部下,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岂有颜面再位列神遂尊王?” 此等威胁话语对白纱女子而言说了等于白说,她所好奇的仍然是为何朱衣天王不受她施毒之害。 “哼,便就让你死的明白些。”朱衣天王说道,然后又将自己百毒不侵的事情讲来。原来朱衣天王自幼被神遂宫囚浸于养丹堂二十余载,对他而言只要是药,不管是毒是补,皆不起作用了。 第四章 强行出头 “那我就放心了。”白纱女子默然说道。 朱衣天王于是再追问她放心何事,白纱女子却不再答复,只架招相迎出来。一旁的萧让却思索出其中门道,便对他说道:“她说的是你已无药可救了。” 众人听罢皆憋着不敢笑出声来,而朱衣天王则指着萧让骂道:“小子,你也是活腻了。” 白纱女子见萧让明白自己意思,便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也算是相识一场后的认可了。 “反正我还剩一炷香……半柱香的活命,我便为中原武林除去你这邪魔歪道。”萧让怒道。 “小子,你没有半柱香的活命了。”白纱女子说道。 萧让一愕,片刻又豁达道:“以这个红衣男子的身手,只怕不需半柱香就打死我了……还管这些干嘛?” “你不该死。”白纱女子说罢,便捏开萧让嘴巴,然后将一颗药丸塞了进去。 萧让只觉得此药又苦又辣,直咳嗽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 朱衣天王见不得磨蹭之人,便复以勾链相攻过来。白纱女子先前受了重伤,独自应付已然吃力,若非萧让仗剑援助,只怕她也撑不了几个回合。但萧让亦有伤在身,加之本身武功又远逊于朱衣天王,就更莫说还要对付蜂拥而上的神遂宫部众了。三五回合过后,萧让已疲于支撑,再交战数个回合,他已和白纱女子被重重包围住了。 “原来你的武功这么差。”白纱女子惊道。 萧让脸色一红,只说道:“这不影响我除魔卫道的决心。” 白纱女子只叹了口气,便对朱衣天王说道:“我和你谈个交易。” 朱衣天王却不屑的回绝道:“我杀死你们就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有。”白纱女子直直说道。 语罢,四周神遂宫部众皆摇摇晃晃的摔倒下去,显然又是中了她暗下施放的毒药了。朱衣天王勃然大怒,但如果今日所率部众皆死于此,凭他一人之力不仅难以制服对方,稍后铲除神拳帮也会变成一个麻烦事。当然,全军覆没的头领回到神遂宫肯定没有好下场。 “你且说说看。”朱衣天王隐忍着说道。 “放这小子离开。”白纱女子简单明了的答道。 一人之命换手下数十部众之命,朱衣天王觉得划算,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但萧让却觉得大为不妥,毕竟白纱女子身受重伤,她若不与自己一同离开,岂不是要在此坐以待毙? 白纱女子却终于笑了笑道:“我宫门中人从未被人如此欺过,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萧让只道白纱女子这是逞强,便又急切的劝说起来,但这白纱女子就是不为所动。朱衣天王看的腻了,亦表态道:“此妖女先毒杀我账下书生子,又毒我朱衣部众,她死是理所当然,不可谈。” 霍东莱见白纱女子竟能胁迫神遂宫的尊王,便纷纷央求她也帮忙救救神拳帮。但朱衣天王射出一个锋锐眼神,神拳帮便就鸦雀无声起来。如此甘于待宰的羔羊,付出任何一点点同情都属浪费。 萧让见白纱女子不走,自己亦不肯走。 “随便你。”白纱女子冷漠说道。 说罢,她便又对着朱衣天王道:“我以白纱巾裹目,你一定很想看看我的真容吧?” “我对女色并无多少兴趣。”朱衣天王却鄙夷道。 “如果揭下我面纱,会令你死于万劫不复,那你可敢试一试?”白纱女子又追问道。 朱衣天王自谓胆大如斗,又是神遂宫的尊王级的头领,却有何不敢的?只见他双掌一推,那白纱女子脸上包裹着的白纱便自个从中裂开,旋即便有一副清丽脱俗的可人面容呈现了出来。众人见得如此美色皆是大为称奇,就连朱衣天王也暗下叹道:“原来和我交手之人竟有这等牡丹姿色。” 白纱女子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丢出解药厉声说道:“三月之内,你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罢,白纱女子夺来一柄长剑当场自刎了。 萧让骇然万分,但一切都已来不及。却是朱衣天王望着白纱女子尸首冷道:“我且看你死了还能怎么找我算账。” 萧让心中悲愤难当,又气愤朱衣天王这番话语,便当即仗剑攻去。朱衣天王自然不屑再和他交手,便一两招之间就将萧让击翻在地。萧让又起身再来,结局依然是徒增伤痕。 “够了,你要还有口气,就留着给她收尸去。再胡搅蛮缠,我就翻脸不认账了。”朱衣天王骂道。 萧让知道自己杀他不得,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窝着一股气,就想一剑杀了这不可一世的朱衣天王。萧让于是再度仗剑起身,但却再无力气去发出剑招了。朱衣天王见萧让连剑都挥不动,这才轻蔑的转身过去。 “等等。”萧让忽然叫道。 朱衣天王转过身来望着萧让,却并不说话。 “如果三个月内你没死,我一定来杀你。”萧让坚决的说道。 “你没这个本事。”朱衣天王冷道。 “这和本事没关。”萧让接着说道。 “和本事没关?”朱衣天王疑惑道。 “这是我朋友临死的心愿,她不能达成,那我就去帮她达成。三个月后我一定来。”萧让激动的说道。这的确是萧让此刻的心境,虽然他连这白纱女子何门何派、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朱衣天王却狂笑一阵,末了才说道:“我看你剑法路数应该是云台派的,两个月后我便率众去你云台山,保证灭你一门,却看你三个月后还能不能找我报仇。” 萧让只气的说不出话来。 朱衣天王处理完这头事情,便叫未中毒的下属给中毒之人喂下解药,片刻之后,朱衣部众就规整齐全了。霍东莱见朱衣天王朝着自己走来,便将先前改名的提议再度说出,但朱衣天王却根本不予考虑。在他看来,犯了神遂宫忌讳之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霍东莱被逼的毫无办法,便只得以死相逼道:“天王非要逼我走绝路,那我今日只有率众一搏了。” 说罢,霍东莱便号召弟子齐心对抗强敌。的确,在场的神拳帮弟子人数过百,而朱衣部众不过数十人,若要硬拼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但朱衣天王却对着神拳帮弟子说道:“神拳帮犯神遂宫忌讳,错在帮主霍东莱一人。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朱衣天王的话果然动摇了神拳帮的军心,除了白尺等亲近的弟子外,其余帮众皆退避三舍起来。霍东莱见状一边驳斥朱衣天王的离间举动,一边又责骂弟子忘恩负义。可无论他怎么说,那些退在一旁的人都再无反应了。 “自己动手还能留个全尸,若我出手,身首异处。”朱衣天王冷道。 霍东莱又急又愤,便扬起铁拳套骂道:“我霍东莱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岂能受你这般折辱?” 说罢,他便挥拳朝朱衣天王攻去。 但不待霍东莱多迈出一步,他便额头渗出血来。霍东莱扭头过去,却见白尺正高举着他那对银色拳套,等他再次砸下来时,这位神拳帮帮主就一命呜呼了。 白尺杀了霍东莱后,连忙上前向朱衣天王谢罪。 “我最恨不忠不孝之人。”说罢,朱衣天王便以勾链将其诛杀。 神拳帮弟子被眼前一幕彻底震慑住了,大家面面相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有一人向朱衣天王跪下后,在场百余人皆跟着拜了下去。众人一边求饶一边又向朱衣天王表忠心,乞求能被收入神遂宫中。 萧让见不得软骨头,便转去安葬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了。 朱衣天王见神拳帮弟子如此反应,于是又顾虑道:“先前霍东莱反我,你们当中若潜伏了他的亲信,我怎敢接收?”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人便纷纷起来相互指责,更有甚者甚至大打出手。其中但有看出端倪想要逃跑的,无一不备朱衣部众射杀。一番火拼下来,场上只剩得数十名筋疲力尽的神拳帮部众了,他们高举着手中带血的铁拳向朱衣天王再度表态,却希望能以此取信于他。 朱衣天王于是向部属交代一番,这才放心的叫神拳帮残余弟子两两一组的各自跟随一位朱衣部众。神拳帮残余弟子见终得加入神遂宫,便无不长舒出一口气来。 但朱衣部众领到两名神拳帮弟子后,便四散而开,然后再由朱衣部众问其中一人问题:“你们原来的帮派叫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这些人在神拳帮少则一两年,多则七八年,哪一个会不记得原先帮会的名字?但只要一人答出,朱衣部众就以此人犯了神遂宫忌讳为由,要求另一名神拳帮弟子将其诛杀以表忠心。如此一来,场上竟然只剩下不到二十名神拳帮弟子了。 朱衣天王这才当众说道:“你们武功差、人品差,根本不配为我效力。杀了,一个都不要留。” 便在怨声、愤怒声、求饶哭声中,这最后不到二十名神拳帮残存弟子皆被诛杀殆尽,盘踞边塞的神拳帮亦就此全军覆没了。 第五章 我误丹青 萧让知道朱衣天王说得出做得到,便回到神拳帮总堂牵来一匹好马,然后头也不回的往云台山方向赶去。一连数日马不停蹄的奔波后,萧让已经离开边塞境地,转而进入蜀汉交界地段。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影村落,萧让这才暗暗放松下来。 只是此地阴晴不定的天气,却着实要让独行之人吃不消。萧让且走且停,依旧被淋得一身湿,为防天山掌门的信札被这雨水弄毁,萧让唯有就近找个落脚地暂避一下。说来也巧,在这云深雾绕之处,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隐约山间,无需多说,那儿就是萧让此刻最好的去处了。 萧让于雨中扬鞭策马,过不了多久便抵达这庙宇前了,只是眼前残垣瓦砾、枯木杂藤模样太不应景,全然不似他先前想象的模样。萧让进入院中再看,却见得堂前歪歪斜斜的挂着“碧霄殿”牌匾,而堂内所供奉神佛亦与寻常寺庙大不相同。 萧让自幼受李沧浪教诲,遇庙拜神总是必不可少的。只是这碧霄殿供奉了太多的神仙,萧让逐一参拜下来,竟觉得腰腿酸痛,头昏眼花了。 “你有敬神之心,可见并非歹人。”堂前忽然传来一阵低沉话语。 萧让忍不住大吃一惊,待抬头望去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所跪拜的其实是一个须发邋遢、双目流血的中年男子。 萧让连忙仗剑后退数步问道:“阁下是人是鬼?” 这中年男子却只默然的摇摇头道:“我当然是人,但不久怕是也要变成鬼了。” 萧让听他说话气息偏弱,显是中气不足,便这才收起长剑。中年男子听得长剑入鞘之声,亦是稍稍放松下来。 “听你说话声音,可是一位江湖少侠?”中年男子迟疑道。 萧让审视再三,便将自己门派身份说了出来。可惜这中年男子似乎鲜涉江湖,对于萧让所报家门,他竟是一脸茫然起来。但未免失了礼数,他仍旧恭谦的赞了句:“原来是云台派的萧少侠,失敬失敬。” 只是话语才罢,这中年男子便又咳嗽数声,却是咳出不少血渍来。萧让凭直觉便知他是伤病缠身,再加上那对流血的残目,实在叫人同情。悲悯之心乃本善根源,萧让一同情这中年男子处境,便将心下防备卸了下来。 “先生可是受了什么伤病?你说出来,我帮你寻药去。”萧让急切问道。 中年男子摇摇头,只坚持说自己未曾染上伤病。萧让觉得他不想说,便又转而追问他为何双目失明。中年男子却忽然欢快的笑了起来,笑罢才告诉萧让他的双眼是自己抠掉的。 萧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之人哪有自己抠废自己双目的?但事实就是中年男子自己将双目挖出的,而个中原因亦让人更觉离奇。 “我见着了人间最美的事物,从此再看其他东西,都觉得低俗损眼。反正时日无多,不如在心底永远留存住这最美丽的画面。”中年男子神采奕奕的说道。 萧让听不大明白,只暗想究竟是何事能让他决心自残双目。中年男子见萧让似不相信,便左右顾盼一番后才叫他过来说。萧让却也不惧,只凑过去看他能说出什么稀奇古怪事情来。 “我见着碧霄仙子了。”中年男子在萧让耳畔说道。虽是极为低沉的声音,但萧让仍能从中感受出他那份激动羡艳神情。 对于鬼神之说,萧让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的,但为顾及对方情绪,萧让依旧点头“哦”了一声。中年男子却察觉出萧让不以为然之意,便再三强调自己所言不虚。如此一来,却是教萧让觉得有些歉疚了。 或是为了使萧让尽信于他,又或是他确实希望将此美好事物与人分享,这中年男子便将当日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这中年男子乃是皇家御用画师吴丹青,奉命去天池描绘西王母尊像,但行及此处小憩时,却见得一曼妙仙子过步林间。彼时虽山雨霏霏,但那仙子却丝毫不染雨露,依是照旧缥缈烟雾之中。吴丹青大为震撼,遂雨中相逐,奈何仙子不涉尘世,便于惊扰中飞天而去,徒留得一抹惊世回眸。吴丹青既得雨中山水境界,又识出尘仙子凌波,灵感大发之际,乃于此破庙中执笔书画,遂成“碧霄仙子出尘图”。只是此画一成,吴丹青便觉得画中仙子似有寄语,而待他再寻遍山中每一寸草木时,却再觅不得任何踪迹。吴丹青惆怅万分,心中亦恍惚不可自拔,然每睹一次画作,便觉得这碧霄仙子似从画中走来。失意与得意交相侵扰,彷徨情愫明灭交替,终于折磨的他不堪忍负,而世间万物亦再入不得他法眼。吴丹青不想再有尘世低俗景色染了那仙子出尘的画面,便执拗着自挖双眼,从此在他脑海中就只留存住最美的际遇。 萧让听他动容说罢,便彻底信了下来,只是等他扭头往外时,院外的朦胧细雨早已笼罩了山间的一切。 “昔年我为食禄而画,此乃我误丹青;今番作画不得超脱,可算丹青误我?”吴丹青怅然道。 萧让听不大懂,亦答不上来,但吴丹青心中的那份沉重的惋伤,他却是感受的到的。 “吴先生莫忧,你若有什么心事,我定为你全力达成。”萧让恳切道。 吴丹青虽看不见了,但听得萧让这番话语后,他仍旧觉得心里感激。 “萧少侠,我此番乃负皇命而出,若就此亡于山野,恐要累及家人。我与浔阳赵老将军相熟,你若肯相助,且帮我将此画交与他,相信他会将此画转呈圣上的。”吴丹青殷切道。 萧让悉数答应下来,如此吴丹青便胸中畅快了些。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金银交给萧让道:“此去路途遥远,少侠拿去做些盘缠吧。” 萧让自然不肯领下,但吴丹青却执意道:“我将不久于人世,留着这些钱财何用?” 萧让仍旧不愿收下,吴丹青只无奈叹道:“我们作画之人最讲一个缘字,你我能于此杳无人烟的破庙相遇,这便是缘。可惜,你却并非懂我之人。” 吴丹青说罢,便这才从身后取出一卷画来交给萧让,末了还再三叮嘱道:“此画能动摇人心,令人神魂颠倒,萧少侠血气方刚,切切不可私自取出来看。” 萧让当即答应下来,如此,吴丹青才算彻底放心了。但萧让却并不放心,因为吴丹青双目失明,又有伤病在身,若不救治只怕熬不了多久。对此,吴丹青却摇摇手道:“萧少侠可懂丹青之道?” 若说武功剑术,萧让或许能说上个一二,但这丹青作画之道,他就实在一窍不通了。 吴丹青却也不强求,只继续说道:“我们作画之人有一灭境之说,就是一旦画家抵达此境,不仅能作出平生最好的画,亦成就出最妙的丹青境界。” 萧让似懂非懂,只频频点头。 “但这亦是尽头,画家既入灭境,情思才学将同生命一起湮灭。其中妙处几如人死之回光返照,天数,天数啊。”吴丹青惆怅道。 萧让隐隐听出吴丹青话语意思,但他年少气盛,自然信不得那么多天命之说,便劝慰道:“吴先生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带你下山去找大夫医治,相信一切都能好转过来。” 吴丹青却不答话,只默默沉思片刻,稍许又恍然道:“我名唤吴丹青,吴丹青,误丹青。我误丹青,我误丹青啊……” 吴丹青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仰天而泣起来。萧让不忍他这般悲痛,但无论他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每个人的经历和故事都不尽相同,或许他哭出来,那些积压于心的种种感悟才能彻底的归于平静。吴丹青的哭声越来越弱,等他平复下来之时,萧让再也叫不醒他了。 死亡,原来真的是天数。 虽与吴丹青只是浅浅相交,但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因画而纯粹、执着的人,萧让心里却是敬重有加的。吴丹青此番于悲伤中死去,萧让心中就更加觉着难受了。 “我虽不懂画,但吴先生为画之道而死,死得纯粹无暇。”萧让说罢,便对着吴丹青恭敬一拜。 罢了,萧让又以长剑在堂中左右劈砍,便活生生的拆下半座庙宇来。待他再收剑而立时,一个高耸的土木堆就呈现在眼前了。这是吴丹青的墓,他既然是怀着碧霄仙子的梦而死,如今葬在碧霄殿里,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到画中的碧霄仙子。 想到这里,萧让便以油布收好画作,然后驾着马匹下山去了。 第六章 仗义驰援 萧让一路心情沉重,既是因吴丹青之死,也是因为时间之故。他既然答应了吴丹青要将画作送往浔阳,自然不会食言;但前番朱衣天王说过两个月后会去挑战云台派,又逼得他必须尽早回去。可是云台山与浔阳并不顺路,他只能选择先去浔阳然后再返回山门。 萧让反复计算行程,最后决定南下越过巴山,然后沿水路去浔阳。打定主意后,萧让便星夜兼程,不数日就已抵达巫山属地了。 若说巴山山高路远,那这巫山就更加奇绝了。萧让骑着马儿小心翼翼的前行,却是生怕两壁崖上之石会滚落下来。但相比于此地险峻,却还有一事更需防范,那便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血衣社就盘踞在此处。可惜萧让初出江湖,对此并不知晓,仍旧沿路策马直奔过去。 果不其然,前方隘口处忽然现出一位身披暗红血色长袍的男子横刀而立,正好挡住了萧让的去路。萧让却也不惧,只一边盯着他一边缓缓策马靠近。待走的足够近了,萧让发觉这里是有两人一前一后贴身而站,只是他们身形举止及着装样貌太过一致,才会被误当做是同一人。 “留财不留命。”其中一人高声喝道。 话音未毕,另一人又接道:“留命不留财。” “识趣的留下坐骑钱财。” “否则爷教你横尸荒野。” 这般双簧口才与集市说书匠相比亦是不遑多让。 萧让最恨阻道拦截的匪徒,岂会就此屈服?更何况这匹马是他远赴浔阳及云台山的依靠,他若丢了却怎生按时回去?不需多费口舌,萧让便直接取出剑来。拦路之人见来者亮出兵器,也不打算再招呼什么,便扬起手中斩马刀分路杀来。萧让见状亦飞身下马迎了过去,便和两位血衣社的刀客缠斗起来。 这刀客的刀法的确狠辣,虽才一交手,二人就已绕着萧让左右连劈数刀,却是刀刀致命直取要害。萧让剑法却也精纯,只见他使出一式“长江叠浪”剑招,遂破去二人夹击之势。而待刀客再要发招砍来时,萧让又回以一式“松风拂岗”之招,便反客为主的抢攻过来。 血衣社刀客见萧让剑锋反转,唯有换招相御,但萧让却荡剑一跃,乃于悬空之际突然回剑而击,恰正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非二人退得快,只怕非要陈尸当场不可。饶是如此,这两名血衣社刀客仍旧臂上开裂,显是各自负了伤。 萧让并不想下杀手,便只叫他们走。血衣社刀客自知不敌于萧让,便提刀渐退,但当他们逃至半途时,却忽的向一旁驻足的马儿猛砍一刀。彼时萧让离的远,就算再急也无济于事了。 此地距离浔阳何止千里?若无好马助力,萧让凭一双腿真不知何时才能到得了。如此,他直恨刚才对这二人手下留情。 萧让无可奈何,只得拾起画卷徒步而去。但此地乃血衣社地头,他们的弟子在此吃了亏,又怎会轻易的放过萧让?果不多时,一队身着红黑长袍之人便沿路急追而来,待萧让警觉过来时,他们已经将之团团围住了。 萧让见来者人多势众,唯有紧握长剑严阵以待。 人群中忽有一位面戴白色眼罩的青年人现身出来,却正是血衣社的头领冷冰了。冷冰只略略的望了萧让一眼,一对尖锐无比的蝙蝠刺便已神不知鬼不觉的亮在手中。萧让从他冷峻的目光中看出了杀气,便也二话不说的抽出长剑来。 冷冰不屑的翘了下嘴角,只虚步一提之间,他已驱着手中尖刺侵袭过来。萧让见他身法迅捷非常,亦是不敢轻敌,便当即以长剑御敌于三尺之外。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叮当”声响,包围圈中的二人已经剧烈的交起手来了。 只见冷冰一对蝙蝠刺于对阵的方寸间凌厉游走,时而刺划时而劈挑,却是招招狠辣至极。萧让从未遇到出手如此快捷之人,虽遣尽云台剑法招式,却也倍觉招架吃力。血衣社弟子见冷冰占得上风,皆是当众喝彩吹捧,直是在这原本平静的山谷震出呼啸来。 冷冰既得险快之要克制住对手,如今又占气势之优,便愈加迅猛的挥舞起手中蝙蝠刺来。萧让应接不暇,几度险些失守。 却此时,道路那头忽有一乌衣道人迎面而来,见此地有人以众凌寡,他便当即喝止一通。血衣社弟子见有人要掺和进来,自然不会叫他好过。但冷冰识得来者是蜀山派的名宿古闻道,便喝住欲要上前挑战的门人。 “我血衣社的事你最好少管。”冷冰冷冷的说道。 古闻道却径直向萧让问道:“我观这位少侠所使乃云台派武功,敢问可是李掌门的弟子?” 萧让只抱拳答道:“晚辈萧让,确实云台派弟子,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冷冰一听,便又审视了萧让一番。 “哈哈,原来是云台派的大弟子萧少侠。贫道乃蜀山剑派古闻道,与李掌门乃旧识,看来今日之事也非闲事了。”古闻道得意说罢,便上前将萧让拉回在身后了。 血衣社的成员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主,如今见有外人要插手,便个个穷凶极恶起来。冷冰见古闻道执意要掺和此事,遂大手一挥,一众红黑长袍弟子便又重新将古闻道和萧让团团包围起来。 “既然你执意要去黄泉,我就遂了你愿。”冷冰冷漠的说道。 “那贫道就要看看你有无这个本事了。”古闻道则不屑道。 话语未落,冷冰已舞着蝙蝠刺转向古闻道急攻过来,在场弟子见状亦当即分作两部,一部尾随首领合围古闻道,另一部则追杀萧让而去。表面上看血衣社虽是人多势众之方,但冷冰这番举动却实则犯了一个大错,那就喽啰终究是喽啰,单论武功他们绝非是萧让对手,而自己一方又不能稳压住眼前这个蜀山剑派的老道。只十数回合下来,冷冰反而被古闻道的剑招压制住了,若非他手上留力,血衣社再多来些人也不够他砍的。 冷冰见古闻道手上剑招密不透风,全然找不着任何进退之机,便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耗下去。而那一头萧让已将来犯之众悉数击败,亦转而驰援古闻道来了。 萧让的加入让本就处于下风的血衣社人马速速溃败下来,但冷冰不肯服输,依旧死缠烂打负隅顽抗。古闻道不想杀人,便只好继续在招式上压制对方。 或是有人回去报信之故,山道上忽然有更多血衣社成员赶来,略略观之,足有过百之众。冷冰见援军来驰,便号召所有门人围攻萧、古二人。 如果说之前萧让和古闻道各自对付七八人还能得心应手,那现在要面对上百人的合击,他们就实在难说从容了。 萧让见形势险恶,便急急喝住众人,这才转而向古闻道拜谢道:“得道长仗义相助,萧让感激不尽。但今日之事乃我一人之事,是生是死亦当由我一人承担。还请古道长先行离开。” 古闻道却呵呵一笑道:“你既然称我是仗义相助,现在又叫我半途离开,这岂非是要我舍义行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道长前番出手已彰显义举,若因我而送了性命,那才是陷我于不义。”萧让急切道。 古闻道不以为然,但冷冰却直言道:“今日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就休要再啰嗦。” 冷冰说罢,又领着部属围杀过来,却是根本不给萧让任何说话的机会了。血衣社以人多势众的优势轮番攻杀,虽无法彻底难住二人,但却也极大的消耗着他们。而林间仍有许多身披红黑袍者陆续赶来,便又将对手置于困兽斗之中。长此以往,萧、古二人非要被拖至力竭而亡地步不可。 就在萧让和古闻道疲于应付之际,山谷间忽然传来一句悠扬喊话:“莫要伤我师弟。”此番话语气道十足,犹如从天而降,但有闻音者无不扭头张望。古闻道当即眉宇大开,便一把拉住萧让跃出包围圈来。 第七章 得道多助 不多时,山隘口已有两个青袍道人踏尘而至,其间所使的上乘轻功步法直教在场之人暗下称绝。来者正是蜀山派掌门慎吾先生和周泊年了,古闻道见二位师兄赶到,便当即拉着萧让上前招呼。 萧让得知来者身份后,亦恭敬拜见这两位剑派前辈。见此情形,正于一旁持刀相向的血衣社弟子却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个古闻道已经足够让冷冰头疼,如今再加上他的两个师兄,只怕更不好对付。如此,冷冰便收起蝙蝠刺上前向慎吾先生问道:“蜀山剑派与我血衣社同属蜀地门派,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就此结怨吧?” 古闻道见这血衣社头领似要服软,便不屑的“哼”了一声。 慎吾先生却支开这位师弟,然后才客气的笑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同在江湖,当要以和为贵。” 古闻道知道掌门师兄就是这样一副弱脾气,便就是再看不下去也只有干瞪眼的份。萧让虽觉得慎吾先生对这批恶徒是恭谦有余,但又想他既做得一派掌门,自不会一味的隐忍示弱,便不动声色的继续旁听下去。 冷冰见慎吾先生似无甚心气的迂腐之人,便收起脸色告示道:“好,古道长若就此而去,我血衣社亦权当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古闻道自是不服气,当即要站出来驳斥与他。周泊年知道这位师弟急公好义,只好拉住他说道:“还是让掌门师兄先来说吧。” 冷冰是血衣社头领,也算得一门之主,自然觉得与蜀山剑派掌门慎吾先生对话才算身份对等。如此,他便又冷冷的看着慎吾先生道:“时传慎吾先生处事慎之又慎,还望能以蜀山派利益为要。” 古闻道一听便心头来气,但慎吾先生却连连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众人见慎吾先生要表态,便都期待着他的意见来。 见师弟平定下来后,慎吾先生这才上前向冷冰恭敬一辑道:“让冷头领见笑了。贫道既然掌教蜀山派,自然要为本门利益考虑。” 此言一出,冷冰及四立的血衣社弟子皆得意而笑。古闻道显是不乐意,只向周泊年忿忿道:“掌门师兄还和这帮贼人讲什么理?” “慎吾先生既要为自己门派着想,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出蜀的关口树个死对头吧?”冷冰自得的追问道。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你我两派近邻,大家和平相处才是武林之福。”慎吾先生和气的说道。 可是慎吾先生越是讲的和气,血衣社的人就越觉得这老道好欺负,古闻道见一般的血衣社弟子都敢在掌门面前趾高气扬,便也是气的没话说。萧让虽不认为慎吾先生所说有误,但却也总觉得他堂堂一派掌门似乎太无血气了。 “难得慎吾先生识时务,稍后我解决仇家,希望你们蜀山派不要再来插手。”冷冰果断的说道。 古闻道再忍不住了,便冷笑道:“分明是你血衣社要拦路劫财,怎么变成是报仇了?堂堂一门头领竟然这般猥琐心思,真是可耻可恨。” 古闻道此语一出,冷冰自是怒上心头,一众血衣社弟子亦拔刀相向,若非慎吾先生从中相劝,只怕双方又要大打出手来。 “我最后说一次,只要你们不干涉我杀了这个臭小子,先前种种我也既往不咎。否则你们蜀山派就是我血衣社的死对头。”冷冰愤然道。 古闻道又欲驳斥,却被慎吾先生挡了下来。 “冷头领与萧少侠的恩怨乃你们两派之间的私事,我蜀山派自是不宜参与进来的。”慎吾先生细细说道。 “难得慎吾先生识时务,却不像有些好管闲事之人那么讨厌。”冷冰得意说罢,便就要向萧让动手。 古闻道只气得跺脚,但慎吾先生却忽然喊住了冷冰。 冷冰不知慎吾先生又欲何为,便质问起来。 “我刚好有一事要问萧少侠,少倾即可,问罢你们再私了不迟。”慎吾先生说道。 冷冰只想速速杀了萧让,自是难以从命,但周泊年却上前说道:“冷头领若是连我掌门师兄提的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怕不是要欺我蜀山派吧?” 冷冰不想节外生枝,只得负气道:“老道可莫要出尔反尔。” “不会,不会。我只问他云台派的一些事情。”慎吾先生急切道。 见众人似乎默认许可,慎吾先生才拉着萧让后退几步说起话来。慎吾先生所问重点无非是云台派是否参加七月初七天下剑盟举办的扩盟大会。萧让虽为云台派大弟子,但对此事他却一无所知。慎吾先生未得准确答复,却频频点头又连连夸赞起李沧浪来,如此却又看的萧让不知所然了。 就在萧让迟疑时候,慎吾先生又忽的感叹了句:“松风过岗,蛟龙潜渊;弄玉吹箫,有凤来仪。” 萧让虽听不懂其中意思,但他又转念一想,这慎吾先生所念不正是他云台剑法中的四种招式吗?只是慎吾先生所说的顺序是全然打乱了的,却是与萧让平日所练大有出入。萧让欲要再问,慎吾先生却拉住他低语一句:“第十招后照此使用。” 血衣社的人见慎吾先生问完,便急要动手。慎吾先生却拦住众人道:“我虽答应不插手你们两派私事,但江湖自有规矩,如果你们是上百人联手围殴于他,不仅血衣社要威名扫地,就连贫道等人也会被武林同道所耻笑。不如这样,冷头领在门派中选出一位得力干将和萧少侠决斗,是生是死全看造化,如何?” 冷冰就算不愿,也没办法,毕竟现场可是有人见证的,如果自己执意以众凌寡,不仅会损了血衣社的名声,还有可能教这帮蜀山派的老道干预进来。冷冰先前与萧让交手过,对于这位云台派大弟子的修为他也算知道了底细,便当即答应道:“我便一人与之决斗,不相关人等切莫进来。” 说罢,冷冰便握着蝙蝠刺急攻而去。萧让的武功本就弱于冷冰,而前番两场打斗又损耗不少,却哪里能够从容应付到十招?古闻道见冷冰出手快如闪电,又见萧让剑法飘零脱节,便忍不住心里捏了把汗。 只三五招后,萧让已然落入下风,再交手数招,萧让已经频陷险境了。古闻道料想萧让不能久支,便默默按住手中长剑。 萧让为了撑住这十招,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十招下来后,他却也觉得慎吾先生交待的招式恰好能克制冷冰双刺中的破绽。如此,萧让便剑锋一改,转而按照慎吾先生教授的四句招式口诀施展起来。 冷冰占得上风后自是想速战速决,但萧让剑法一变,手中长剑却兀的凭空朝冷冰腕上划去,直逼得他不得不改刺为架。萧让一式“松风过岗”阻退敌招,下一式“蛟龙潜渊”又接踵而至,却是斜着由下而上直刺对手腋下软肋。 冷冰猝不及防,唯有收招腾空而起,这才叫萧让刺了个空。但萧让见自己剑招果然能克制住冷冰,便又接连将后续招式挥洒出来。冷冰本欲趁避招之机发动反击,但萧让随剑而来的两式“弄玉吹箫”“有凤来仪”正好前后互补的锁住了冷冰的进攻路线,却是叫他攻也不是,守也不成。 萧让见冷冰被自己剑锋困住,当即施展一式“长虹汲水”,遂迫得冷冰几度犯险,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匆匆撤出阵来。 萧让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手中之剑,又再看了看踟蹰不前的冷冰,这才暗叹道:“原来我这云台剑法竟还有此等妙用。” 冷冰自是不甘心,但亲自领教过对手剑招后他又不敢贸然再进。只是冷冰好奇这云台派大弟子前番交手分明是不及自己的,缘何转眼之间就有了如此大的提升? 冷冰于是提着双刺忿忿的盯住慎吾先生骂道:“无耻老道,竟然背后指点。你若要打,自己来便是。” 慎吾先生当即上前解释道:“你们打斗之时,贫道只从旁观看,可是半句没说。” “哼,定是你前番问他事情时从旁指点,否则他怎么可能胜出?”血衣社中有人指责道。 冷冰亦赞同此种观点,血衣社的人于是悉数围住蜀山派的三位道长,却是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慎吾先生自是再三辩解,大致是他只问了天下剑盟的事情,绝无指点之事。周泊年见众人不信,便大笑道:“萧少侠所用皆是他云台剑法,并无一招我蜀山派功夫,怎能说是受我掌门师兄指点?何况我掌门师兄与他交谈不过片刻之间,又能指点出什么名堂来?” 冷冰和血衣社弟子无言以对,古闻道见状便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看分明是某些人技不如人,又不敢当面承认,才在此找些下台的理由,真是好笑。” 古闻道话中满是鄙夷嘲讽,冷冰等人怎能听得进去?血衣社弟子于是纷纷扬刀攻向慎吾先生等人,萧让不想他们有事,便一个箭步横在冷冰面前道:“你的双刺固然迅猛凌厉,但快则快矣,却并无太多高明变招,多交手几次总能觅出其中破绽。” 冷冰以双刺杀人无数,怎肯被人这般小觑?但不待他发怒,周泊年已经点头称赞道:“萧少侠是云台派大弟子,武功自然是除李掌门外的第一人,你输给他并不算丢人,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就十分的无趣了。” 冷冰本已怒火中烧,又觉得此番颜面无存,便嘶吼着叫门徒杀尽在场之人。血衣社弟子得令旋即如潮水蜂拥而上,山谷间旋即喊杀震天起来。却此时,周泊年长剑一挥一荡,四周合围之人顿觉凉风生面,待定睛一看之时,他们发觉自己所披的红黑长袍皆是从中开裂,却是一个个的露出圆滚的肚皮来。很显然,这是周泊年前番挥剑所致,但如果他劈的再深一些,处于阵中最内圈的十数名血衣社弟子岂不是要血溅当场? 凉风透过长袍裂口侵灌进来,众人觉得又冷又痒,只好悉数捂住长袍,便再也不敢打些主意了。冷冰见属下怯战,旋即骂咧起来。 古闻道于是仗剑上前说道:“我的武功在我师兄弟中最弱,尚能与你百人之众一战,若是我两位师兄果真出手,你不再多叫个三五百人来可是不够看的。我掌门师兄脾气好,不见得就会一直受你之气。” “冷头领是聪明人,今日之事见好就收吧。”周泊年收起剑说道。 倒是慎吾先生见状连忙出来劝道:“和气为上,和气为上。” 冷冰见识过古闻道和周泊年的厉害,便越发猜不透眼前这位性情柔弱的蜀山掌门了,如此他便也只得忍住心下怒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事我姑且记下了。” 说罢,冷冰又率众向萧让而去。萧让只恨这帮人一根筋,便也怒道:“我过道此地,不曾与你有仇,但你们前番拦道劫财在先,聚众困我在后,实是烦人。来吧,萧某杀得你一人是一人,杀得你一双是一双。” 萧让当即长剑出鞘,便欲和血衣社拼个你死我活。这不正合冷冰心意? 慎吾先生叹了一口气,只虚步一抬,他便已绕着冷冰和萧让疾走数圈。在此期间,二人就算再想发招却也动弹不得,就更莫说外围想要插手进来的人群了。 末了,慎吾先生又提起萧让纵身一跃,二人便站在数丈开外的地方了。 “妖道,你究竟对我用了什么邪术?识趣的就立马解开。”动弹不得的冷冰直骂道。 “冷头领莫慌,贫道不过是以《蜀山九灵诀》的玄力点了你几处**,半个时辰即可自行解开,断无任何致命后果。”慎吾先生仍旧不忘仔细交代道。 说罢,慎吾先生便叫萧让速速离去,待见他走远了,这才又回身向立得像根木头似的冷冰躬身作辑一番,最后便和两位师弟一同下山而去。 血衣社弟子见冷冰动弹不得,又不敢去追,只得在场守住冷冰。冷冰气之不过,除了破口大骂外,又唤来一二弟子,却是要他们去搬救兵。 只是这个救兵才一说出来,在场弟子便都个个面露骇色了。原来他要去请的便是八十里外饮血岗的赤目郎君,一个传闻中专门生啖人肉、生饮人血的魔头。 第八章 赤目郎君 三位老道似不太放心萧让一人独往,便结伴与之同行。一路上慎吾先生都在试问这位云台派大弟子对当今武林的看法,可惜萧让初出江湖不久,而师父往昔又鲜少和他提及外面的事情,便怎么也给不出个全面的答案来。 慎吾先生知道萧让于此涉略甚少,便再问他云台派是在云台山好,还是在京师好。萧让却是考都不用考虑的直直回答:“自是云台山好。” “如果京师有人出百亩良田和一座大宅院供给你派,你也不心动?”慎吾先生笑道。 萧让摇摇头,只说道:“我云台立派乃为匡扶正义,怎能贪心财富?何况寄人篱下是做不好自己门派的。” 萧让一番朴实言辞让古闻道听后频频点头,但慎吾先生和周泊年却依旧不动声色。 慎吾先生师兄弟三人陪着萧让再走了二十几里地,确认他是出了血衣社地盘后才转身朝着蜀山方向归去。或是一路上碍于有外人在的缘故,古闻道一直未将心里话说出,如今萧让既去,他便似妇人般抱怨起来。 两位师兄知道这位师弟是个直肠子,便也见怪不怪,只是对于古闻道提出的蜀山掌门在对外人时要愈加强势说法,慎吾先生却一笑置之了。 “师弟可曾想过门派在武林中的生存之法?”慎吾先生默默说道。 “自是不偏不倚,刚正不阿了。”古闻道脱口说道。 慎吾先生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设使途中有猛虎挡道,而你又需经过此地,试问师弟是要避虎而行,还是直接上前杀了这猛虎?” 古闻道亦非愚蠢之人,既然有猛虎挡道,能够避开自是最上策了。 “江湖愈盛则愈乱,各大门派皆有自己算盘主张,他们若狠起心来只会比老虎还可怕百倍。这种事情能避就避,切不可强争一时之长短。”慎吾先生叹道。 古闻道却不以为然,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味忍让,只怕会怂恿他人步步相逼。周泊年却一语点破其中机关道:“故而掌门师兄只是示人以善,却不示人以弱。涉及原则事由,掌门师兄虽好言相劝,却从未退步。又何来一味忍让之说?” 古闻道细细一想,亦算如此。但他又始终觉得人分善恶,与善人示善自是君子同谊;但若是与恶人示善,终究还是要被人欺负。 “恶人能不能欺负上来,一则要看自己是否占理,二则要看自己是否有抗拒之能。区区言语上的强弱,是无法去决定全局的。”慎吾先生语重心长道。 见古闻道仍旧不能彻底释怀,慎吾先生便试着向两位师弟提出各借一百两银子。周泊年只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但古闻道却惊讶着质疑掌门师兄怎会如此不切实际的大开狮子口。 “你与泊年师弟的答复看似大不相同,但结果都是一样借不出。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为何不选一个于人于己皆最为有利的方法呢?”慎吾先生笑道。 “江湖大争在即,我蜀山派唯有克复忍己,方能于争乱中求得生存。任何意气用事之举,都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周泊年严肃道。 古闻道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慎吾先生对外人的客客气气,乃是一种不得已的自保举措。而这种不与人争的风格,又化解了许多不必要的纠葛,是以蜀山派虽大派,在江湖中也鲜有敌人。 萧让失去马匹后,行进速度自然大大减缓,而自己此行时间又紧迫,他便暗暗焦急起来。只是此地荒郊野岭,却到哪里再去弄一匹快马来? 就在萧让踌躇之际,路旁忽有一个红影子闪烁而过,凭据直觉,萧让知道是有一位厉害的角色来造访自己了。但此刻天色渐晚,而这个红影子的轻功步法又十分高明,萧让几度凝神察看,却也没找出他的藏身所在来。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萧让警惕着喊到。 但四野依旧不见任何异动,萧让觉得此乃是非之地,便欲掉头离开,但当他转身过去时候,却分明见着一位身着红艳霓裳的魁梧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但见这男子一头卷曲乱发垂垂而下,时有晚风轻轻搅动发丝,便又在他枯槁面容上略略掩映出一对火红的双目来。不错,此人便是饮血岗的赤目郎君了。 萧让从未见过如此魑魅之人,便心下当即大吃一惊,待他仗剑相向时,赤目郎君已经攸然近过身来。萧让大骇,急忙以长剑相击,奈何这赤目郎君步法离奇,纵使萧让再怎么发招,他的身形都如这林间晚风一般绕剑左右。 萧让忽然想起慎吾先生指点的功法路数来,但那些招式拿来克制冷冰一味求快的双刺才有用,今番用来敌对身法飘忽不定的赤目郎君,却反倒愈显笨拙了。 赤目郎君在移形换位间迟疑的望了萧让一眼,终于还是对他发招出来了。只见赤目郎君五指弯曲着来回交错一二,便将萧让刺来的长剑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萧让再三变招,亦是逃脱不得,如此他便不由的焦虑起来。 赤目郎君见萧让意图强攻求解,遂指尖发力一把捏住了长剑,萧让虽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便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另一只指甲如刃的魔掌迎面探来。萧让倒吸一口凉气,唯有架起左掌相御,但赤目郎君于半途中一变手上招式,却是出其不意的拿住了萧让左腕。 萧让忽然觉得左手酥麻绵软,但更糟糕的是赤目郎君的另一只手已划着剑身侵袭而至,转瞬亦掐住了萧让右手虎口。萧让只觉右掌刺痛一番,手中的长剑便不自觉的掉落在地了。 萧让双手被拿,就算有力也使不出来。而赤目郎君显然不满足于拿住萧让,只见他凌空翻腾一圈,人便侵到萧让身后去了。此时放眼再看,萧让已被他缚在身前动弹不得了。 一股混杂着腥味的浓香旋即扑鼻而至,直瘆得萧让汗毛倒竖起来。 “你要做什么?”萧让惊道。 赤目郎君于是停住靠向前去的嘴巴,便稍稍转向萧让耳畔低语道:“我能感觉出你体内翻涌的气血,好极了。” “那又怎么样?”萧让强打着嗓门问道。 “尝一尝啊。”赤目郎君满怀期待的说道。 萧让听罢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虽也心里发毛,但他却想自己堂堂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弟子,岂可死的如此窝囊?如此,萧让便又壮着胆子骂道:“要杀要剐正面着来,在背后杀人算不得本事。” 赤目郎君顿了顿,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道:“正门背面打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正门背面下手我都是要喝一口你的鲜血的。” 萧让自知遭遇到魔头了,便只好死心着破口大骂起来。 “你尽管生气的骂,骂的越凶了,待会儿你的血就越是滚烫。”赤目郎君得意道。 恰此时,山那边忽有一位绿衣妇人盈盈赶来,虽只遥遥相望便开始“郎君”“郎君”的娇声呼唤。不错,这来者正是赤目郎君的老情人——空幽谷的碧珠娘子了。 赤目郎君知是碧珠娘子到来,却不大痛快的怨道:“一有好事你就来。” 碧珠娘子长于顺风耳之能,百十丈内任何异动声响都逃不过她的双耳,方才赤目郎君虽只低声抱怨一句,但字字皆已传入了她的耳中。待碧珠娘子走近来时,却是耷拉着一副苦愁脸问道:“我便如此不受郎君待见了么?” 赤目郎君顿觉拘谨,当即向她解释起来,其中温婉话语,则全然不似一个嗜血恶魔所能讲出。 萧让听着虽觉恶心,但赤目郎君因这番说话却放松了手上力道,如此也算让他好受了一些。 碧珠娘子仍旧生着闷气,便无论赤目郎君如何解释她都不肯释怀,直到见了反手被缚的萧让后,她才两眼放光起来。碧珠娘子于是细细打量了萧让一番,罢了才满意的说道:“却也是个俊俏后生。” “他俊俏与否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赤目郎君不爽道。 赤目郎君一生气,手上力道便急加几成,那锋锐的指甲旋即插入萧让皮肉之中。碧珠娘子见萧让腕上滴血,遂又心疼道:“郎君下手轻些,莫要弄疼了这后生。” 碧珠娘子不说也好,一说,赤目郎君便怒道:“你为何一直护他?你再向着他,我这就吸干他的血,再剥了他的皮去喂野狗。” “要杀就杀,何必再整这些啰嗦事情。”萧让忍痛喊道。 赤目郎君正欲反骂于他,但碧珠娘子却乐呵呵的笑了出来道:“你是吃这后生的醋了。” 赤目郎君听罢两耳不自觉的通红起来,不知所措之下,他只好又加大力道的死死掐住萧让吼道:“我这就喝光了他血,却看到底酸是不酸。” 眼见赤目郎君就要朝萧让脖子下口,碧珠娘子便也气着拦阻道:“郎君有好东西就只顾独食,真是越来越自私了。” “你分明是对这小子有私心,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和他有接触。”赤目郎君莫名的怒道。 只是赤目郎君能发火,碧珠娘子也绝不会有好脾气。不由分说之下,碧珠娘子竟然朝着赤目郎君发招攻来。这二人武功看似相当,下手又十分狠辣,着实是叫萧让吃够了苦头。 待二人把气打消了时,萧让早已被揍得昏死过去。赤目郎君可不想喝死人的鲜血,如此他便与碧珠娘子合计把萧让带回饮血岗去救治一番,待他苏醒了二人再分食不迟。 第九章 易悲难诉 或是伤口受到刺激所致,在被一番冰冷盐水泼洒后,萧让终于摇晃着苏醒过来。但见着四下散落的白花花的骸骨,以及案前血肉模糊的残尸,萧让直以为自己是到阴曹地府来了。 见萧让醒来,赤目郎君便取来两个银壶分置桌前,末了又将五花大绑的萧让扛到案台上,最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副银色筷子分与碧珠娘子。碧珠娘子捏着一根银色筷子端倪片刻,这才发现手中所拿并非筷子,而是一根中空的银质管子。 如此,碧珠娘子便好奇道:“郎君这般吃法岂不太慢?” 赤目郎君却殷情道:“我平日自斟当然是狼吞虎咽,但今日与娘子共饮,万万少不得精致。” 碧珠娘子见赤目郎君如此在乎自己,便当即跃入他怀中缠绵起来,全然不管眼前还有外人在侧。赤目郎君却不急于此,只见他稍稍敷衍一二后便叫碧珠娘子安坐一旁,自己则开始在萧让身上找寻放血的口子。 萧让自知在劫难逃,便就再无力也要拼死挣扎。在这番剧动之下,萧让背负着的画卷便不自觉的滚落于案前。赤目郎君见状当即拾起打开一看,便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了。 碧珠娘子原本不在意,但见着赤目郎君神情阴晴不定的急剧变化,她便也要凑过去看。却不待碧珠娘子靠近,这画卷便从赤目郎君手中跌下来,却正好又落在了萧让的面前。萧让于迷糊中似见得有一凌波仙子正向着自己徐步而来,但不知为何她却总也走不近;萧让又觉得似有天仙在耳畔以天籁叮咛,虽遣尽心思却怎么也听不清。反倒是赤目郎君失魂落魄的默念了三句“不可能”,让他听了反而更觉实在。 碧珠娘子只瞥了画卷一眼便深觉自渐形秽,如此她又转向赤目郎君发起牢骚来。但不待碧珠娘子开口,赤目郎君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示意她不能再说话。 碧珠娘子心中的赤目郎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他有现下这般紧张严峻神情,却是碧珠娘子从未见过的。只是碧珠娘子总喜欢以情观事,见得赤目郎君因画卷中有位天仙般的女子而失常后,她自然会认为其中“定有隐情”了。 碧珠娘子于是质疑赤目郎君是与画中女子有染,但得到的结果却是赤目郎君六亲不认的一记耳光。想到老情人竟向自己下此狠手,碧珠娘子自是心底气愤难平,但当她欲要出手回击之刻,赤目郎君却一把吼住了她。此时再望去,那赤目郎君分明处在一种极其严肃而又慌恐的状态,却哪儿还有半点往日茹毛饮血的魔头作派? 碧珠娘子见心上人这般模样,竟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碧珠娘子质问道。 赤目郎君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决绝道:“你不要问,也不能问。” “为何?到底是什么事情连我也要隐瞒?”碧珠娘子不解道。 赤目郎君只得无奈的背身过去,而他那一脸的无奈与绝望便悉数被萧让所目睹。碧珠娘子却是见不到这些的,她只会猜疑赤目郎君是心里有鬼作祟,便更紧切的追问起来。赤目郎君不厌其烦,遂与碧珠娘子反目大闹一场,于此情形下,便无论碧珠娘子猜测什么他都索性亲口承认一番。这样一来,原本如胶似漆的一对老情人便当场翻脸成仇,最后竟然大打出手起来。 此等情形,却是看的萧让大为困惑。 赤目郎君与碧珠娘子此番打斗绝非情人间的打情骂俏,而是各自使出看家本领的殊死拼搏。只是二人武功修为俱深,又彼此知根知底,便难以在短时间内分出长短来。或是嫌屋内狭窄之故,赤目郎君与碧珠娘子再周旋一二后,便脱身向外而去。怒火中烧的碧珠娘子自不肯就此罢休,亦紧紧追了出去。 此刻室中只剩下萧让一人,却不正是他脱困的好机会?萧让听得打斗声音越来越远,便想尽各种办法挣脱绳索束缚。可惜赤目郎君做事谨慎,不仅将萧让绑的严实,而且用的还是经药水浸泡的不腐古藤,萧让就算再费蛮力,也是奈何不得。 就在萧让暗自遗憾之时,那副在地上舒展开来的画卷却又映入他的眼帘。望着其中美轮美奂的仙子似要跃出纸面,萧让竟觉得耳根开始发烫起来,便什么惊恐焦虑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吴丹青说画中乃是碧霄仙子,我怎可有亵渎之心,真是造孽。”萧让愧疚着念道。 萧让又想起吴丹青交代他不可私自观画的要求,如今虽是赤目郎君打开的画卷,但毕竟还是有悖誓言,如此萧让就更觉得心下负罪了。萧让于是扭过头去,但吴丹青画的太过传神,那卷中的碧霄仙子形象虽隔着石桌亦能爬上萧让心头。一时间羞愧与激动此起彼伏,遗憾和期待交替生长,萧让竟完全不能自控,最后只剩得他在案台上兀自面红耳赤了。 赤目郎君奔的足够远了才停下脚步来,面对紧追上来突袭的碧珠娘子,他竟不躲不闪的硬挨了对方一刀。这一击或许并不致命,但碧珠娘子下手够狠,手起刀落间便从赤目郎君肩头扎出一个偌大的口子来。赤目郎君本以嗜血为生,在挨了这一刀后,自己伤口却有血柱如喷泉般的迸射出来。 赤目郎君被鲜血溅出一脸猩红,而日落西山的残照又将他另一侧的脸映红。或是察出当下的几分落魄,他竟微微翘起嘴角冷冷一笑,全然不将受伤当做一回事。只是脸颊上的血滴随着他嘴角缓缓流落,受不住血腥味的赤目郎君竟伸出舌头舔舐一番,末了便有满足的神情浮现出来。 碧珠娘子稍觉同情,但一想到赤目郎君方才承认了自己的各种猜疑,她又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只是碧珠娘子再出手时,赤目郎君却一把喝住了她。 “娘子虽非神教中人,但与神教也算渊源不浅,可知我教为何中道崩殂?”赤目郎君问道。 碧珠娘子一听赤目郎君说及光明神教,便当即警觉起来,却是什么仇恨也都搁置一旁了。四顾一圈后,她才答道:“当年右护法贾抱朴挑拨教主二子相争发动谋反,最后篡了教主的位置。经此一变,你教元气大伤,可惜贾抱朴却偏偏又惹来九指头陀,最终致使神教倾覆。” 赤目郎君回忆起过往种种,竟然忽的万分悲凉起来。 “你只说对了一半。”赤目郎君惆怅说道。 碧珠娘子遂好奇追问,而赤目郎君亦如实相答。 “神教自中唐创立以来,数百年间大小征战无数,亦不乏野心谋位之人,却为何从不见任何亏损,反而教众横贯三江五湖?”赤目郎君越说便就越有神采。 “贾抱朴心机高人一等,又潜心挑拨教主与两位少主,手段自非常人能比?”碧珠娘子解释道。 赤目郎君却摇摇头道:“倾瑶仙后若是肯干预,就是一百个贾抱朴也成不了事。” 碧珠娘子第一次听说倾瑶仙后这名号,自是觉得一头雾水,但赤目郎君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明白过来。原来光明神教起初是由一异域女子传来,在中原流传开来后她便自封为倾瑶仙后,从此隐居一隅,任何新任教主登位之时皆要单独前去参拜禀报。如果说一教之主是明面上的王者,那么这倾瑶仙后就是光明神教幕后的绝对控制者了。 “传闻倾瑶仙后已是神仙姿态,教法、武功俱在九天之上,凡夫俗子焉能奈何的了她?”赤目郎君满怀尊崇道。 碧珠娘子却不以为然道:“纵然这倾瑶仙后本领通天,但中唐以降,少说也有三四百年,常人怎么可以活的过这么久?” 赤目郎君却急急打断道:“倾瑶仙后是神仙,不是凡人,她有长生不老的本事。” 碧珠娘子越听越觉得离奇不可信,最终还是不屑道:“那为何神教遭遇灭顶之灾了也不见她出手阻止?我看这倾瑶仙后之说不过是教主操控人心的手段罢了。” 碧珠娘子话未说毕,赤目郎君的大巴掌又高高的举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却忍住了再没扇出去。碧珠娘子见赤目郎君如此火急,便又惊又气的辩道:“我说的也不假,倘若真有倾瑶仙后,试问她人在何处?” “刚才那画中之人便是。”赤目郎君头皮发麻的说道。 碧珠娘子回头一想,却也觉得此画有些鬼魅,但转念一想她又摇头道:“画中之人比我还年轻许多,怎可能是你说的几百岁的倾瑶仙后?” “她左手手背戴着一串风铃石,正是光明神教的创教圣物。假不了,假不了!”赤目郎君斩钉截铁的说道。 碧珠娘子只得将信将疑,但赤目郎君的脸色却由坚定变作难安,不久又彻底化为惊悚起来。碧珠娘子能从中感受出赤目郎君内心的恐惧与绝望,便灵机一动的说道:“如果倾瑶仙后现身,光明神教就可恢复,而你又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元老,如此岂不大事可期……” 赤目郎君只急的想打人,碧珠娘子看出他发火,便也不敢再多做念想。 “我等护教不力,她自不会饶过。而我们今朝又偷窥倾瑶仙后神圣尊容,必定要死无葬身之地。”赤目郎君绝望道。 “我们只是无意看了画像而已,当不至此吧?”碧珠娘子不免胆寒道。 “倾瑶仙后画像流出,定是受她默许,我们窥看本就是死罪。如今又刁难了那带画之人,只怕你我都会万劫不复。”赤目郎君亦惶恐道。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远走天涯去躲起来。”碧珠娘子急切道。 赤目郎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如果倾瑶仙后要找来,天地间根本就没有能让他们容身的地方。 “我受你一刀,是为了还刚才打你的一巴掌。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从此恩断义绝。只要你不再提起我们关系,他们应该就注意不到你。”赤目郎君默道。 碧珠娘子这才明白他的用心,但赤目郎君越是这般为她考虑,她便越是不肯听从。赤目郎君见碧珠娘子这般纠缠,就更加放心不下来。 “不行,江湖上还有人认得你,就会知道你我的关系;而你又不肯死心,到头来只会枉死一遭。”赤目郎君念念叨叨道。 碧珠娘子情绪一上来,便要洒泪。但赤目郎君却忽的点住了她的穴道,沉思半晌后才豁然道:“你一副丽容易教人倾心留意,我这就亲手毁去,到时候人人皆要厌你、远你,你自可保得余生无恙。” 说罢,赤目郎君便十指一张,那尖长锋锐指甲就如刀刃一般倒竖起来。只听得一阵阵发狂的嘶吼,赤目郎君已将碧珠娘子的脸颊划得面目全非。罢了,赤目郎君又一把捏碎她项上挂着的那颗墨绿色的珠子,人间从此就再无碧珠娘子了。 碧珠娘子被点了穴道而发不出声音来,便只得全程忍痛目睹着心上人活生生的撕烂自己的容颜,如此岂能不恨?但她又知道赤目郎君必定也会以死谢罪,如此她又岂能不悲? “一个时辰后你的穴道会自行解开,然后你就只往南方一路走到头去,再不要回中原来。”赤目郎君凄厉的吼道。 碧珠娘子说不出话,亦动惮不得,便就唯有忍着脸上痛与心头恨默立于斜阳下。赤目郎君确定自己安排无失,便头也不回的往山寨赶去。 第十章 婉言相拒 萧让见赤目郎君满脸血色的冲回屋来,心里顿时暗叫不妙。而赤目郎君亦装腔作势的骂道:“贱人百般辱我,真是死不足惜。” 萧让望着赤目郎君沾满血迹的十指,大概也能将事情猜出几分来,只是他觉得碧珠娘子就算再误解责怪赤目郎君,也总归是罪不至死的。如此,萧让又不怀好气的讥道:“看你们前一刻还亲密无间,想不到转眼就栽在对方手里,你也真够狠毒的。” 赤目郎君听罢只默默拍了一下石桌,却始终吐不出半个字来。萧让认为赤目郎君这是在积蓄心中怒火,便想反正难逃一死,何不在死前痛骂这无情无义的魔头一顿? 萧让于是躺在案台上大骂一通,直是将对方种种恶行数落一遍,细细听来,便就是赤目郎君本人也要觉得自己是个罪该万死之徒了。 赤目郎君本想去拾起画卷,但见自己满手鲜血,却终于还是收回手来。赤目郎君于是默然的在案台前坐了下来,然后又默默的沉思片刻。萧让只道他是在思量如何用最歹毒的办法对付自己,便索性做出一副从容等死的姿态来。 赤目郎君虽然忌惮倾瑶仙后,但虑及身后事,他也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杀死萧让。只是思虑再三,他还是怕此举会额外激怒了倾瑶仙后,到头来又给碧珠娘子惹来杀身之祸。 但赤目郎君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心思,便故意问道:“你背负的画作是从何而来?” 萧让本不想搭理,但赤目郎君问及是否从碧霄殿获取后,他亦心下好奇了。但萧让不想这魔头知道吴丹青的经历,也不想他玷污了画中神仙,遂将当日碧霄殿际遇胡编乱造一通,原本吴丹青赠画的经历遂被说成是殿内神像授谕,而目的地亦从浔阳赵将军府改成临安皇城。 或许萧让并不知道,光明神教在传位不顺遂时,曾由倾瑶仙后授谕指定继任人选,照此看来,他岂不就是倾瑶仙后的特使了?而更巧的是,临安城正是光明神教曾经的总坛所在,那今番倾瑶仙后让特使送画到故地去,就更显真实、重要了。 赤目郎君心中设想终于得到印证,但他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知情的样子,如此他便假惺惺的说道:“想我家乡也是拜碧霄殿的,你既背负此神像,杀不得,杀不得。” 萧让却觉得好笑,一个生饮人血的魔头竟然还心念神佛,倘若果真神明有灵,却不知又要如何看待赤目郎君这样的信徒了。赤目郎君却也不在乎萧让怎么看,只解开他身上藤条后说道:“带着画卷离开此地。” 萧让想不到前面还想着要喝自己鲜血的魔头现在竟主动放自己走。赤目郎君却也不管他意外与否,只假装肩头伤口疼痛,然后以手抚摸。可是他一摸,就“啊”的惨叫起来,接着又破口骂道:“贱人竟然在刀上喂毒。”其实萧让哪里知道这是赤目郎君故意往自己伤口上抹了奇毒,因为在赤目郎君看来自己唯有一死,整件事情才可以一了百了。 说罢,赤目郎君又抬手一看,却见整个右掌都被暗红血渍所覆盖,如此他又悲从中来道:“看来她真的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反正要死,何不尝尝自己血液的味道?” 说罢,赤目郎君便扭过头去吸吮自己的肩膀,而那发黑的血液亦染满他的双唇,此时再看,着实是十分的恐怖。萧让见着他这般残害自己,竟忍不住想要上去劝阻,但不待他出手,食了毒血的赤目郎君便口吐白沫的抽搐过去,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萧让于是急急收起画卷,然后急匆匆的奔出屋外,这等阴森邪祟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庆幸的是,山寨院外正好拴着一匹枣红的骏马,萧让心中一喜,便跃上马背扬尘而去了。 却说李沧浪在边塞和萧让分开后,便一路策马东进,七八天后就已抵达少室山下了。但见此处古木森森、塔楼庄严;又时时闻得山间钟吕悠远,实在称得一方圣地。 再三确认无人尾随后,李沧浪才匆匆赶上山去了。 把持寺门的小僧见有访客风尘仆仆而来,便当即上前相问。 “我乃云台剑派李沧浪,与菩提院本难法师是故交,今番云游到此,特来拜会。”李沧浪朗朗说道。 小僧却再细细打量了李沧浪一番,显是还信不太过他的话语。李沧浪只得再三解释,这个小和尚才磨磨蹭蹭的回去禀报。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被一个小沙弥所轻待,便就任谁也不会觉得心里舒坦。 少倾,便见一个神采奕奕的黑须老僧阔步而来,一见得李沧浪后便上前合十相迎道:“李掌门大驾光临,蔽寺蓬荜生辉。” 先前把持山门的小僧听得菩提院首座如此尊称对方,便当即双手合十的向着李沧浪恭敬一拜,便算是回礼了。 李沧浪亦抱拳向二僧分行礼数,便兴致高昂的说道:“大师言重了。李某云游至此,特来拜会大师,顺便也来讨杯茶喝。” 本难法师宽心一笑,便迎着李沧浪进入寺内叙旧去了。席间二人不时追忆起双方相交相识的场景,二十余年的交情便如陈年老酒般淳泽人心。只是旧日之谊终要说完,而此番到访的目的却又不大好直接说出口,如此,李沧浪便稍稍的品起茶来。 本难法师慧眼慧心,一眼就洞穿了其中端倪,便忽的话锋一转道:“李掌门千里迢迢来我少林,应是有事而来吧?” 李沧浪默默的盯住本难法师,然后又环视一周,却迟迟不肯开口说出话来。 本难法师会心一笑道:“看来李掌门确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 及此,李沧浪放下手中茶杯,便眉宇一沉的说道:“我是有事要找本然方丈商议的,事关重大,烦请大师代为通传一声。” 本难法师听罢只双手合十颂道:“阿弥陀佛,李掌门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请方丈师兄来。” 不多时,一位须眉花白的红袍老僧便徐步跨入堂来,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数位身着褐色袈裟的高僧。 一番客套寒暄后,本然方丈开门见山的询问起李沧浪的来由。但李沧浪见在场僧侣众多,却欲言又止起来。 “这几位乃是老衲的师兄弟,亦是我少林各院堂首座,李掌门有话但可直说无妨。”本然方丈郑重道。 李沧浪于是再向这几位褐袍高僧抱拳致歉,这才说道:“少林寺千百年来俱属武林泰山北斗,一直以匡扶武林道义为本分。可是如今武林中却有人大行党同伐异之事,真是活生生的要将别人逼上绝路。” 言及此,本然方丈和一众高僧便明白了李沧浪的意思。这些年天下剑盟大肆兼并武林剑派门人,不仅闹得江湖鸡犬不宁,更是造出许多惨剧来,少林寺又岂能不知? “听弟子来报,说月前巨剑门因不肯加入剑盟而被八方城所破,掌门王孙孝陈尸于大门前,实在罪过。”戒律院首座本因法师沉重道。 李沧浪亦悲叹道:“王掌门乃忠厚之辈,想不到也遭此毒手。如再算上去岁被灭门的疾风堂、两仪派和梅岭山庄,他武中圣造的孽就太多了。” “阿弥陀佛,八方城主行一己私利而欲称霸江湖,实非武林之福。”本难法师悲恻道。 一众高僧皆频频点头,示意赞同本难法师的话语,而作为少林方丈的本然大师却一直默不作声,着实叫李沧浪捉摸不透了。 “可叹武林多事之秋,若不及时制止,只怕还要生出更多杀孽来。”李沧浪焦虑道。 本然方丈忽的望住李沧浪问道:“李掌门的云台剑派也收到八方城的入盟书函了?” 李沧浪见本然方丈终于说到此事,便当即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却是听得在场之人无不气愤难平。 “阿弥陀佛,武城主在江湖中倚强凌弱,多造杀戮,实在罪过。”本然方丈默道。 “还请方丈为武林同道主持正义,制止八方城胡作非为之举。”李沧浪急道。 众僧皆被李沧浪话语所激励振奋,但本然方丈却眉宇沉压下来。本难法师知道师兄定是有什么难处,便直接问了出来。 “阿弥陀佛,八方城此番所为固然有背武林公道,但这始终是剑派之间的分合之事,我少林并非剑派中人,直接干涉进去实在欠些妥当。”本然方丈为难道。 众僧听此一说,便知其中忌讳:武林中的门派之见本就根深蒂固,相同派别之见的争斗往往是不允许其他派别来干涉的。少林如果执意干涉,天下剑盟势必以此攻讦,如此少林寺反而要落人口舌。这个道理李沧浪也明白,但如今情况如果少林不站出来,就再无人能拦得住八方城了。 李沧浪只得再以武林大义相劝,奈何本然方丈始终不肯改口。 “阿弥陀佛,我少林虽不便直接插手,但亦不会坐视八方城凌弱其他剑门而不理。方才李掌门提到武城主要你云台派在六月之前入盟,此事老衲定会向武城主表明少林的态度,他若执意强取,我少林绝不袖手旁观。”本然方丈庄严说道。 李沧浪却暗下苦笑起来,少林寺不帮还好,它若以此法相助,却不是摆明着向天下剑盟说明自己求助少林与之对抗的事实吗?以八方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只怕等不到少林寺出手,云台剑派就被踏平了。 李沧浪只得大方的夸赞起少林不畏强权的作风来。待表达完钦佩之情后,李沧浪便又正色说道:“今番我云游至此,本是来拜访故交本难大师,不想竟有缘窥得本然方丈等高僧尊容,真是幸甚之事。” 本然方丈听出李沧浪话中意思,便从容说道:“阿弥陀佛,少林僧俗弟子众多,欲知天下事亦非难事。李掌门今日造访蔽寺所讲内容,定不会为外人所知。” 听少林方丈如此表态,李沧浪这才放心下来。既然得不到想要的援助,多留此地也是徒劳,他只得再三谢过本然方丈及一众高僧,然后心思沉重的下山去了。 第十一章 貌合神离 少林寺之行虽然令人失望,但李沧浪却不会表露出半点异样来。因为他知道八方城耳目众多,一旦露底只怕又要横生枝节;另一方面,作为一派掌门的他见多了风风浪浪,泰然处之已成一种习惯。 冷静的好处就是身处险境时候能够更客观的看清事情,哪怕这种冷静只是强行装出来的,却也比手忙脚乱做些病急乱投医的蠢事要好的多。李沧浪一遍遍的暗想:少林寺既然不肯直接与天下剑盟敌对,那却还有谁可以求援? 答案很多,但却未必合适:比如号称江湖第一大帮派的丐帮,其因坐拥十数万丐帮弟子而强极一时,它若横起来,任何门派都拿他们没办法。但丐帮也要面临少林一样的顾虑,尤其是丐帮还不具备少林寺在江湖中的尊崇地位。又比如在江湖中讳莫如深的神遂宫,只是天下剑盟的诞生本来就是要正面抗争神遂宫的,若选择与神遂宫为伍,岂不更让天下剑派所仇视? 思来想去,李沧浪都觉得不妥,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前路忽有三位负剑的道人飘摇而来。这三人俱是白发白袍着装,又手执花白拂尘,如今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真要让人误以为是神仙降临了。 李沧浪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他们来:“原来是长生道教的人。” 只是长生道教一直隐于伏牛山炼丹修道,并不多参与世事,如今三位教中仙宿齐下山来,实不多见。 “敢问道长可是长生道教欧阳掌教?”李沧浪连连下马上前问道。 为首那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当即恭谦道:“贫道正是欧阳丹丘,请问阁下是?” 李沧浪稍稍一顿,便也恭谦答道:“在下云台派李沧浪。” “原来是云台派的李掌门,失敬失敬。”欧阳丹丘赞道。 见掌教师兄在前方与人相谈甚欢,后面两位老道便凑了过来。欧阳丹丘于是分别向李沧浪介绍起自己的两位师弟,其中大鼻子的是严道明,耳垂及肩的是徐长庚。但相比于结识这些武林名宿来头,李沧浪更好奇这些人一起下山的缘由。 却不待李沧浪细问,严道明却发起牢骚来,徐长庚见状连连拉了下他,才算不至于在人前失礼。欧阳丹丘不想李沧浪误会,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原来当今皇帝信奉玄道之说,每三年都要在别苑举办一场玄门辩论,长生道教向来被推为道家宗源,不仅是这论道的常客,还多受朝廷封赏。可是在今年的论道场上,蓬瀛紫阳观却自称道法正宗,并当众向长生道教发起论道比试。 对于这个蓬瀛紫阳观李沧浪是早有耳闻的,不仅因为它是道家茅山宗的嫡系传承,还因为它是天下剑盟排第二把交椅的东坛坛主。李沧浪知道天下剑盟在总坛八方城的引领下,成事无所不用其极,长生道教在辩论中会输给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 果与李沧浪猜想的一样,紫阳观在论道中扬长避短,其以道家思想治理国家为要阐述道法应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建议朝廷应当从天地循环的大道中寻求规律,来合乎天地道理的治国齐家。相比于消极出世的炼丹学说,紫阳观的道家思想显然更合那些要治理天下的文武大臣的胃口。 但信仰终归是信仰,皇帝需要的道教就是修身养性的,至于治国之术,大把有才之士在排着队献计献策,帝王家独不缺此。 只是朝廷也需要平衡,皇帝总不能凡事凭借一己好恶专断决定,对于大臣们的不同意见,他也只能尽量做出公正决断的样子来。紫阳观知道论道不足以分出高下,便以道家传承的剑法比试决出胜负。稍稍了解道家的人都听过玄门以剑术闻名的说法,长生道教与紫阳观各以祖传绝技比试,自然最公平直接。 “那玉蝉子的《太乙剑法》也算武林一绝,更莫论他精研数十年的《紫阳玄功》了。”李沧浪神情凝肃道。 欧阳丹丘正欲接话,却不料严道明已直直插上话来道:“那玉蝉子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他们胜取,纯粹是使诈得来。” “输了了就是输了,师弟逞一时口舌之快就能赢回来不成?”徐长庚反问道。 严道明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不服气之情仍旧溢于言表。李沧浪忽然对当时比试的经过越加有兴趣了,细问之下,他才恍然过来。原来紫阳观以玉蝉子师兄弟四人之力与长生道教分别对垒,但欧阳丹丘方面只有三人能上场,无论怎么对阵,长生道教都会有一人要多参加一轮。而双方俱是本门最顶尖的高手,任何一人多战一场都将有巨大消耗,待到已出战的欧阳丹丘再战白虹道人时候,便再难与之平分秋色了。 李沧浪听罢细细一想,这紫阳观不仅占了人数优势,还在排兵布阵上面占得先机:武功最强的玉蝉真人头阵对敌欧阳丹丘,平手后由武功最弱的平章道人对抗徐长庚,平章道人失手后,再以海翁道人对抗严道明,三局下来双方各是一胜一平一负局面。而决胜场便交由白虹道人对战内力大为消耗的欧阳丹丘,久战之下紫阳观终以多赢一局胜出。 “胜败乃兵家常事,希望道长在下一回论道中夺回道法正宗的名号。”李沧浪劝慰道。 欧阳丹丘却呵呵一笑道:“以武功的高低来论道法是否正宗,这样的名头不要也罢。” 徐长庚听罢频频点头赞许,严道明亦连称:“就是,就是。” 就在三位道人打算告辞而去之时,李沧浪忽然叫住欧阳丹丘道:“我有一事想请教欧阳掌教,不知可否借步相谈?” 欧阳丹丘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与李沧浪复步至路旁的河畔。徐长庚和严道明不明就里,只好就地坐等起来。 李沧浪看了眼脚下的淙淙溪流,便相信此处谈话不会为外人听取,这才神色凝重的说起天下剑盟强拉门派入盟的事情。长生道教虽然隐于深山,但有不少教众都是武林剑派中人,李沧浪所要讲到的事情欧阳丹丘自然也是知晓一些的。 “李某听人说月前巨剑门被灭了门,掌门王孙孝也惨死当场。”李沧浪悲怆道。 此事发生尚不太久,刚刚参加完朝廷论道的欧阳丹丘还未听闻,经李沧浪这么一说,他便也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贫道曾耳闻巨剑门王掌门乃敦厚之人,一向与人结善,怎的会落入此等惨烈下场?”欧阳丹丘疑惑道。 李沧浪望了望欧阳丹丘,便迟疑问道:“欧阳掌教果真不知其中由来?” 欧阳丹丘果断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确不知其中隐情。 李沧浪随即产叹一息,便将去岁秋冬发生的另外两件事情也联系一并说与对方听。两仪门乃长生道教弟子所创,而疾风堂早年亦曾来伏牛山挑战过,关于这二派的遭遇欧阳丹丘自然是知道的。 “八方城为了对抗神遂宫而发起天下剑盟,却不知这剑盟在兼并过程中给江湖各派造成的伤害比神遂宫还多,真乃本末倒置。”欧阳丹丘叹道。 “这天下剑盟说是为了联合各派一起对付神遂宫,但实际上却是八方城一家操控的舞台,顺他意思的就拉伙进来,不顺他意的就斩尽杀绝。长此以往,只怕我们也会摊上这等晦事。”李沧浪忧愤道。 欧阳丹丘似乎明白了李沧浪的意思,便刚正说道:“我长生道教流传千年,却不受八方城这等摆布。” 李沧浪见欧阳丹丘如此表态,便又追问起八方城是否给长生道教下入盟书函的事情,在他看来,长生道教不仅是玄门正宗,更是剑派中的数一数二的豪强,天下剑盟是肯定不会漏了它的。 欧阳丹丘听罢便笑道:“长生道教归隐深山,他们定是畏惧此中山高水远,便在京师候着。” 说罢,欧阳丹丘便从怀中掏出一封落款为“天下剑盟”的信笺来,正与云台派收到的一般模样。李沧浪却是说不出该高兴还是难过,便也将本门收到入盟信函的事情讲了出来。 “不知欧阳掌教要如何应对?”李沧浪试着问道。 欧阳丹丘并不直接回答,却反问李沧浪有何打算。李沧浪不敢贸然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义愤填膺道:“天下剑盟这般咄咄逼人,真是不给人活路了。我云台派虽然式微,但要想强压屈服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欧阳丹丘于是夸赞李沧浪刚正不阿本色。但李沧浪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再多的赞誉都抵挡不住天下剑盟的兼并步伐,如果不能联合起更多的力量,他日剑盟一旦席卷而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沧浪于是再问欧阳丹丘的对策,欧阳丹丘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前番已经说过了,长生道教千年传承,不受外人摆布,贫道不接受这入盟书函的邀约便是。” 李沧浪却连连摇头急道:“欧阳掌教有仁厚之心,但八方城却绝无仁义之举,只要不归顺天下剑盟的,无不落得凄凉下场。比如欧阳掌教刚才说的这一次论道,明显就有天下剑盟刻意操纵的痕迹,他们不达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欧阳丹丘这才想起论道前紫阳观曾与诸多大臣往来,便难怪后来那些大臣会同意两派以剑法试真章的荒唐提议了。可惜当时他只笑玉蝉真人阿谀奉承,却并未作过多联想,如今被李沧浪再度提起,欧阳丹丘便也隐隐愤慨起来。 李沧浪见欧阳丹丘似有不满,便接着说道:“紫阳观以卑劣手段夺了长生道教道法正宗的名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来伏牛山纠缠道长,欧阳掌教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欧阳丹丘怔了怔,稍许便又豁朗笑出声来道:“我知李掌门此乃为长生道教着想,但我长生道教世受圣上册封,又有诸位先皇御赐金牌,就算朝廷人马来了也要让我三分颜色。八方城只是一个江湖门派,谅他也不敢在伏牛山上造次。” 李沧浪相信长生道教存有御赐金牌的事情,也相信欧阳丹丘关于八方城不敢贸然行事的论断,但好不容易碰到个可以团结的大派却最终合不上调,他便也忍不住心头微微一凉起来。 “长生道教资历深厚,当能免此风波,如此李某就宽心了。”李沧浪羡艳道。 “那贫道就谢过李掌门的关心了。”欧阳丹丘谢道。 二人再相互一拜,便就此别过。 第十二章 出手解围 这连番遇到的不顺遂让李沧浪倍觉受挫,但所有这些失望感受却又于时局无益,若不想就此被天下剑盟掌控,那么他就必须继续联络其他志同道合之人。于逆境中抗争的人,是连半刻宣泄情绪的机会都没有的。 中原武林虽浩浩荡荡,但在除去这些不合适或者不愿意的门派后,李沧浪已无多少对象可选了。细算来,实力能够称强的不过天山、崆峒和蜀山三派而已,至于其他无甚规模的小门派,便就来了也不过是徒增心气罢了。 李沧浪只叹当初选了上少林寺而没有去拜会崆峒和蜀山派,兴许他们的处境看法会和自己一样。李沧浪又忽然想起萧让独上天山的事情,此时便也急切想知道天山派掌门吴快哉的想法。掐指算来,萧让也应该完成了使命回到云台派,李沧浪于是策马往自家门派赶去。 但令李沧浪意外的是萧让并没有回到云台派,反倒是自己这段时间的离开还给门派带来了不少麻烦。李沧浪才刚刚抵达云台山脚下,就发现其间聚集了一群草寇,看情形似乎正要对云台派开展攻势。而山门下的那一头,一干云台弟子亦在隘口严阵以待,却是谁也不敢有半丝懈怠。 李沧浪暗觉不妙,遂当即一个箭步飞身而过,转瞬间便稳稳的立在对峙阵中了。 草寇们见得来者身手不凡,便都暗下疑惑;而云台派上下见掌门从天而降,却是各个欢欣鼓舞起来。 “在下云台派李沧浪,不知各位绿林朋友来此有何贵干?”李沧浪收起剑问道。 “原来你就是云台派掌门李沧浪,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找你呢。”草寇中一个面相凶煞之人恶狠狠的说道。 云台派弟子见不得有人以此等口气和掌门说话,皆挺剑而出。李沧浪此刻只想弄清事情原委,便抬手止住了门下弟子。 “我云台派与各位绿林朋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缘何今日却找上门来?”李沧浪不急不缓的问道。 “哈哈,堂堂一派掌门装起糊涂来竟和真的一样。”草寇中有人笑道。 此语一出,草寇们便更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来,更有甚者还讥讽云台掌门乃虚伪小人。如此情景云台派弟子哪里还看得过去?若非李沧浪喝退门人,只怕双方非要大打出手不可。 “昔闻绿林好汉多是直来直去的痛快人,何不也同样直来直去的把话说个清楚?”李沧浪耐着性子说道。 草寇中旋即有个头戴戒箍的胖子喝住部下,然后又大摇大摆的上前瞪住李沧浪道:“你云台派大弟子萧让杀死了饮血岗的赤目郎君,识相的就乖乖把他交出来,否则我阴风寨必叫你们血溅云台。” 李沧浪自是见不得这莽匪的粗蛮风气,但若照那胖子所讲,他又觉得此事蹊跷非常,原因无外如是:其一、萧让往天山送完礼后直归云台山即可,怎会冒冒失失的去往巫山饮血岗生事?其二、赤目郎君在江湖中久有狠名恶名,靠的除了他生饮人血外,就是那一手诡异奇绝的“幽冥爪”功夫了,萧让虽在江湖后辈中颇有成色,但仍旧是敌不过赤目郎君的。 只是不待李沧浪一一问出,阴风寨的草寇们早已无耐心来听了。李沧浪知道饮血岗和阴风寨都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恶人帮,未免多生枝节,也为了彻底弄清真相,他便转而询问起身后的弟子来。可是李沧浪不问还好,一问,这萧让自上次去天山后就再没回到云台派。李沧浪暗下焦急道:“莫非萧让出事了?” 阴风寨的人见李沧浪迟疑,便下通牒要求李沧浪即刻交人。 “萧让此刻并不在山中,待他回来,我定问清缘由,是非曲直李某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李沧浪不亢不卑的说道。 阴风寨的人岂肯就此离去?那领头的胖子于是向着李沧浪再喝问一句:“交不交人?” “事情我已讲的很清楚了,阁下也莫要欺人太甚。”李沧浪愤道。 李沧浪话语未毕,那戴着戒箍的胖子便提刀砍来,着实是蛮劲十足。便见李沧浪只虚步一闪一撤,就把这危险局面化解的干干净净,待胖子再欲追砍时,李沧浪已经长剑出鞘的相迎过来了。 场上二人才一交手,阴风寨和云台派的人马便也冲杀过来,眼见这巴掌大的空地就要变成一个混斗场了。却此时,李沧浪长剑左右一挥,旋即便各有一道剑气朝两边削飞过去,剑气所过,遂在草地上生生翻凿出一条寸余宽的沟槽,直将两派人马分隔开来。 阴风寨的人哪里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剑上功夫,便都惊讶着面面相觑起来。云台派的弟子知道李沧浪剑气划地的意思,也只得站在这沟槽前仗剑而立。场上于是又回归到李沧浪与胖子单打独斗的局面中来。 但胖子的刀法徒有蛮力,却始终近不得李沧浪之身,一番抡舞下来,不仅没有伤到对手分毫,自己还累得气喘吁吁了。却还多亏李沧浪手下留情,否则这胖子又岂能在李沧浪手下走上这七八回合? 所谓旁观者清,阴风寨的人见胖子头领直落下风,便都个个暗叫不妙。但所谓当局者迷,胖子头领不想人前丢了脸面,虽明知不敌却仍要继续强攻。 却此时,李沧浪却忽然喝住胖子道:“阁下若再无理取闹,就休怪李某剑下无情了。” 当着一帮部众的面,胖子怎甘示弱?但胖子才迈出一步,他便觉得胸口、背上皆清爽无比,待低头去看时,他才发现自己所穿的衣物早已篓烂成片絮之状了。就在胖子惊讶之时,他又忽觉额头宽松,翻眼望去,却发现自己头上所戴的紫金戒箍正裂成两半的缓缓滑落下来。原来刚才李沧浪是以无形剑气在胖子身上挥洒了一番,若非他手下留情,这胖子头领只怕早被刺成个筛子了。 胖子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沧浪,却最终还是默默的退回阵中去。而一干阴风寨的人见头领这般狼狈,便谁也不敢再吱声。 “李掌门剑法高超,我海大胖佩服万分。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萧让有种就一辈子守在云台山别出江湖。”胖子头领又急又气的说道。 李沧浪知道这些绿林人士最记仇恨,便朗声说道:“如果萧让果真无辜杀了赤目郎君,我自会带他去饮血岗交代。但如果萧让没有做这些事,那李某就只能亲自去阴风寨讨个说法了。” 海大胖自知今日敌他不过,便只得不大服气的赞同下来道:“但愿李掌门公道办事,不要包庇门徒的好。” 说罢,海大胖便领着数十部众撤下山去。 李沧浪这一番出手不仅震慑了对手,更是极大的鼓舞了在场弟子的士气,便见门下弟子纷纷夸赞起掌门超绝的功法来。李沧浪心里还想着萧让杀死赤目郎君的事情,根本无暇去理会这些。 却此时,隘口忽然奔来一位着素衣的妙龄少女,虽远远相隔却连连喊着“爹爹”来。这声音清纯甜美,犹似天籁,直是沁人心脾。李沧浪听罢当即愁眉舒展,脸上亦浮现出少有的笑容来。 这位素衣少女正是李沧浪的独生女儿李苓思了。二八芳龄的她生得身姿娇婉面若芙蓉,活脱是个水灵清秀的美人儿,云台派的弟子们虽与她时常照面,但每次见都不免心下忐忑起来。而说到最被李苓思所惊艳的人,自然是随在她身后的那个玉面少年楚鸣乔了。萧让以降,就属他在一众弟子中成就最好,亦是云台派当仁不让的二师兄。 只见李苓思一上来便拉着李沧浪手臂嘘寒问暖起来,仿佛她父亲在外出的这一两月是吃了多大苦头似的。李沧浪自是深感慰藉,便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为父这一路上都还顺利,苓思勿用担心。” “对了,大师兄怎没有和爹爹一起回来?”李苓思忽然急切的问道。 她不问还好,一问,李沧浪便火气上来了,起码这前来找岔的阴风寨草寇就是由萧让招惹来的。李沧浪于是当场追问萧让下落,众人知道掌门是要发火,便都只摇头着不语,唯有楚鸣乔上前恭敬作答道:“自上次随师父下山后,大师兄就再没有回到云台山。” 李沧浪本就急于向萧让问清天山派的立场,又需要他说明饮血岗赤目郎君的死因,如今竟然找不着人,却如何能不着急? “大师兄不是和师父一起办事去的吗?……”人群中有人支支吾吾的说道。 但李沧浪脸色一黑,他便什么要说的话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苓思见李沧浪对萧让大为不满,又似要责骂答话的弟子,便拽着李沧浪的手臂委屈道:“爹爹走了那么久,一回来就要朝女儿生气……”说着说着,李苓思的眼眶便红润起来。 李沧浪最是心疼自己女儿,哪里见得她哭泣,便当即和声安慰一番。待李苓思破涕为笑时,他才唤弟子们上山去。 第十三章 伤心之人 云台派此番倾巢出动与山下草寇对峙,派中便就只留了一位年纪最小的弟子把守,见到师父领着一众师兄弟们归来,他便放下肩头擎着的苍鹭,然后才默默问道:“山下的贼寇都被驱走了吗?” 这位弟子名唤乐天,虽然年纪最小,但却因为入门早的缘故,他已在云台派弟子中排行第四,仅次于萧让、楚鸣乔和李苓思。乐天这一问,众弟子便将先前李沧浪在山门下速退强敌之景绘色说出,罢了又纷纷夸赞起掌门的卓绝武功来。崇敬的话语虽从自己人口中说出,但却也听得李沧浪心中舒坦许多。 “赤目郎君不是大师兄杀的。”乐天对着李沧浪默默说道。 李沧浪望着这位稚气未消的弟子,便也奇道:“你如何断定?” “是甘师叔告诉我的。”乐天不假思索的答道。 李沧浪一听便脸色迟疑起来,而一众弟子亦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原来乐天所讲的这位甘师叔正是云台派已故掌门甘清之子甘棠,亦是李沧浪的小舅子。只是这甘棠生性孤僻,平素不与任何人往来,虽同在云台山上,却偏偏独居在后山的小孤峰,期间但有不请自来者,无不受他扫帚伺候,可谓十足的怪人。 李沧浪知道甘棠原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只是记恨其父当年未传位与他而故意消沉,他能找乐天说话,就说明困扰他七八年的心结可以打开了。甘棠若能与自己尽释前嫌,那云台派便就多了一个一等一的好手,怎么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李沧浪于是眉头舒展的追问起甘棠的看法来,乐天只似懂非懂的答了句:“甘师叔说如果赤目郎君真的是大师兄杀的,那么来的就不应该是阴风寨的人。” 李沧浪听罢当即豁然开朗道:“不错,饮血岗赤目郎君如果死了,第一个找上山来的就该是空幽谷碧珠娘子了。” 云台派弟子大多缺少些江湖阅历,自然不明白李沧浪此话的来由。但对于年纪更长的李沧浪和甘棠来说,他们则对其中瓜葛了解许多。想那饮血岗赤目郎君与空幽谷碧珠娘子乃是一对爱恨相生的老情人,他们彼此就是对方恩怨情仇的全部,若然赤目郎君枉死,碧珠娘子岂会善罢甘休?而阴风寨虽与饮血岗在江湖中臭味相投,但交情却还不至于要替赤目郎君来犯险复仇。 李沧浪想到这里,便隐隐觉得阴风寨的人前来滋事乃刻意为之,但自己离开门派已有一两个月,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离奇皆一无所知。如此,他便将武林最近发生的事情询问起楚鸣乔等人来。可惜江湖近来还算太平,除去巨剑门被灭门外,并无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李沧浪再凝神一想,便大概猜到其中一二。只是此事既然甘棠参与了调查,又何不前去看看他有何进一步的发现?当然,对于李沧浪来说,这也是一个修补二人关系的好机会。李沧浪于是让弟子们退下,却只独独唤上乐天。楚鸣乔知道师父是要去找甘棠,但一想起那位怪师叔他就心里发毛,便只好跟着李苓思退下堂去。 李沧浪和乐天边走边聊,却是难得的惬意轻松起来,既是因为他从乐天口中得知甘棠一直心系云台派,同时也是因为乐天稚嫩单纯的说话方式。一个人的年纪越长,便就越容易与稚子亲近,归根结底仅是人少心善,不含什么花花肠子。 约莫一炷香后,师徒俩已经行至小孤峰前了。小孤峰只是山谷里突兀而起的一坐小山丘,若不走近前看,它便决计要淹没在四周郁郁苍苍的翠竹古木之中了。甘棠就喜欢在这各不怎么起眼的僻静处栖身,虽常年一个人独处,但院内院外的花草却被打理的错落有致。 李沧浪站在篱笆墙外思索起来,他记得上一次来此还是去年过年时来此送酒,怎奈甘棠每次都闭门谢客,总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师父怎不进去?”乐天问道。 李沧浪正欲作答,但屋内却传来一声讥笑道:“他好意思进来吗?” 李沧浪当即一愕,乐天便更加困惑的望起师父来了。 “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在恨姐夫。”李沧浪悲怆道。 屋内却忽然连笑数声,罢了又传来一阵痛骂道:“当年你助掌门老爹阻拦我和幽兰成亲,害我负她一生,我能不恨?后来你从掌门老爹手中骗取掌门位置,我能不恨?我姐因你而死,我能不恨?” 甘棠字字说的怒气腾腾,便是听得乐天眉头紧皱了起来。但一个人怒气正盛,说明他的心还是活的,最怕就是,人一旦世事看淡,便连恨的意念都死去了。心还活着,心结才能打的开。 李沧浪听罢连连悲叹道:“甘棠你误会我了。当年掌门师父反对你和幽兰姑娘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爹是光明神教的人,你若与她成亲,不仅你要成为武林公敌,咱们云台派也要会变成众矢之的。我当时拦你下山误你终身大事,固是有错,但师命难违,却也不得不从。若换作是你,你又当如何?” 整件事情的经过甘棠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心中怨念太深,便任凭李沧浪怎么说他都不肯原谅。 李沧浪知道甘棠积怨久远,便也不打算他能一下就体谅过来,如此,他又接着说道:“当年师父原本是要将掌门位置传授给你的,而你那时候确实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我是自认不如的。但当年你与幽兰姑娘的情谊让武林疏远敌视云台派,彼时神遂宫亦大有拉拢我派之心,所以师父思虑再三便将掌门位置传给了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若肯接受,我立刻将云台派的掌门令牌交给你。” “就是这个掌门令牌害我遗恨终生,我要他何用?”甘棠骂道。 李沧浪只得默然叹息摇头,末了才说道:“其实我一直愧疚与你的,便是你姐之死……” 李沧浪说的不假,遥想当年前任掌门新逝,武林正邪两道都开始向云台派施压,初掌云台的他强练剑气武功,遂走火入魔血气尽散。危在旦夕之际,其妻甘樱果断施以割腕过血之术救治,结果是李沧浪捡回来一条命,但甘樱却失去了一条命。也正是这个缘故,风采照人的李沧浪从此不近女色,孑然一身恰是他对亡妻的一种追思怀念。 甘棠却听不进李沧浪的解释,反而连连骂他薄情寡义,李沧浪心中内疚,便无论小舅子怎么骂,他都无言以对了。乐天听不大懂这些大人间的事情,但他第一次见得师父如此愧疚难当之色,便也感受得出其中的酸楚来。 “甘师叔,咱们云台派前有剑盟咄咄逼人,后有山贼草寇闹事,掌门是专程前来与您商议的。云台派只有你们资历最深,还是先谈正事吧。”乐天一脸委屈的哀求道。 “混账,早知你是他的说客,我一早就该把你轰出小孤峰去。”甘棠又气又恨的骂道。 乐天自是一脸无辜,但又不知如何解释,便只急的暗暗哭了出来。乐天一哭,他肩头上的苍鹭便不安分的叫唤起来,哭声于是和着苍鹭惨叫一起回荡山谷,实在令人心中难受。 李沧浪不想乐天被冤枉,更不愿甘棠觉得自己是如此卑怯之人,便正色说道:“我这些年又不是没有一个人来找过你,何须什么说客?可你这样说乐天,实在有负他这般信任你。” 确如李沧浪所讲,这些年来他每逢佳节都会亲自给甘棠送上酒菜礼物,虽时常吃得闭门羹,但却也不至于畏惧。而门派中其他弟子也都视这位孤高自闭的师叔如怪人,唯独乐天生性纯真天籁,一直愿意与甘棠接触,虽也不少被骂,但起码也算是甘棠在门派中仅有的能说话之人。 屋内随即陷入沉寂之中,便再无话语传来。 李沧浪于是对着乐天懊恼道:“看来你甘师叔不仅恨着我,也恨上了你,师父真不该带你来的。” 乐天听罢只鼻子又是一酸,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淘淘大哭起来。李沧浪摸着乐天脑袋长叹道:“云台派多事之秋,看来你这甘师叔是指望不上的了,咱们还是想其他法子去保全师门吧。” 甘棠见不得乐天哭泣,更听不得李沧浪这番轻视自己的话语,便当即破门而出的怒道:“你说谁指望不上了?有本事就和我比个百十回合,看看孰强孰弱。” 李沧浪隔着篱笆望着甘棠披肩散发之状,全然不见他当年英姿勃发气质,便再忍不住心里悲伤起来。甘棠见李沧浪无动于衷,遂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李沧浪于是推开柴门进去了。 第十四章 浪子回头 甘棠见李沧浪走进院子来,便二话不说的挺剑相刺,使出的却是李沧浪从未见过的高明剑法。李沧浪见甘棠剑锋如电,又觉得其中似有变招裹挟,遂急急以剑鞘相格。但甘棠一刺未毕,剑锋又忽的凭空回走,却正好袭向李沧浪执鞘之手。李沧浪大出意外,唯有连连缩手相避,才算免去断臂之危。只是李沧浪才一松手,甘棠又半途横荡长剑,便结结实实的把悬空的剑鞘打飞出去。李沧浪一直剑未出鞘,此番失了剑鞘便就等同失去了招架的武器,两手空空的他却如何再应对甘棠凌厉奇绝的剑招? 乐天见状急的大呼“住手”,但阵中二人一个缠斗不休一个应接不暇,却是谁都没工夫搭理于他。 或是心中极恨之故,又或是对李沧浪轻视话语不满所致,甘棠一招占得先机,随后便有无数杀招倾泻而出,大有要李沧浪毙命当场之势。李沧浪见甘棠章法诡异招招致命,便再也不敢大意处之了。 只见李沧浪于疾退中探掌一引,那先前被甘棠打飞插入土中的长剑便兀的破鞘而出,转瞬间就被李沧浪握在手心了。得长剑在手,李沧浪这才真刀真枪的和甘棠拆起剑招来。 甘棠见李沧浪所使乃是本门极为高深的探云手之功,便也知道其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只是这样一来甘棠就越加愤怒了,因为李沧浪先前狼狈之相完全是他未遣全力,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轻视! 甘棠于是腕上再加把劲,其手中的寒芒剑亦化作一道道冷光闪烁于空,顷刻间便将李沧浪严严实实的困在他剑锋之中了。饶是李沧浪剑术造诣非凡,也难以从容应付。 甘棠见李沧浪似疲于应对,便于强攻中突发一二变招,那寒芒剑便带着火花在绕过李沧浪耳畔后斜削下来。李沧浪始料不及,心里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便唯有急忙一翻手上青锋剑,却是硬生生的使出一式“剑刃冲天”来。 但甘棠这一斜劈乃是虚招,李沧浪果真抽招来挡,便是正中了他小舅子的下怀。只见甘棠突步旋空而起,他手中的寒芒剑亦随之绕着青锋剑移转半圈,不仅巧妙的化去了李沧浪格挡之势,还将他的正身彻底暴露于自己的剑刃下。甘棠此刻只需向前再刺出一寸,那回剑不及的李沧浪必定难有活路。如此危险形势岂不是要将一旁的乐天吓死? 李沧浪大呼不妙,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奋力一震,遂有一道强劲的剑气脱刃而出,恰正好将刺向心来的寒芒剑震偏在侧。甘棠想不到李沧浪剑气修为竟如此精纯,但他一招既失,便让李沧浪从险境中脱开身来,待甘棠再欲发招之时,李沧浪已经稳稳的退到丈余之外了。 “且慢!”李沧浪忽然喝住甘棠道。 激战正酣的甘棠自不会听他多废话,仍旧以寒芒剑夺路攻来。李沧浪见识过甘棠剑术,亦知他乃难缠对手,便唯有以剑气相逼道:“你的剑法固然离奇非常,但我若以本门《破穹剑法》相抗,只怕你也胜我不得。” 这《破穹剑法》是云台派最为精深的武功,乃前任掌门甘清化二页《东游剑谱》而得,非掌门不能修。其中所能,不仅剑招傲然卓绝,更有无形剑气伴生,实是一门顶尖的精妙武功。甘棠作为云台中人,对此自然知晓甚深,但李沧浪此番照实说来,却被甘棠认为他是在显摆身份,如此他便又怒不可遏的再度攻来。 李沧浪拿眼前这个一根筋的小舅子真是毫无办法,便唯有虚步探剑而出,当即便有三五阴阴剑气破空而来。《破穹剑法》所打出来的剑气本质上是一种奇特内力,只是经过独特的修炼法门后能附着出剑刃的锋芒,可谓是亦虚亦实的上乘功法。甘棠剑法虽然精绝,但终是有形之招,比之这无相无形的剑气始终是要吃亏许多的。 便见甘棠于进击中不时来回躲闪,虽避开李沧浪的各路剑气,但自己的攻势亦再难一气呵成,而李沧浪便抓住这短暂的间隙侵近过来,却是逼得甘棠由攻转守的渐落下风了。 李沧浪见甘棠剑法渐成断断续续之状,便退身长剑一荡,旋即就有一道苍劲剑气从甘棠面前划过,若非他及时撤步,定有的是苦头吃了。 甘棠稍稍一愣,便再欲强行攻来,但院墙边的一株矮柳却发出“咿呀”声响,等甘棠和乐天扭头去看时,才发现那柳树已经齐腰截断,只剩得光秃秃的半截树干在那儿了。很明显这是李沧浪发出的剑气所为。只是矮柳距此尚有二丈之遥,其剑气竟还能劲道不减的折损了它,便足见《破穹剑法》之威力了。 甘棠顿了顿,只得仗剑踟蹰了起来。李沧浪便放下手中青锋剑,这才无奈叹道:“甘棠,咱们云台派大难临头,我们却要在此斗个你死我活,实在叫人伤心。” 甘棠正欲撇清自己与李沧浪的关系,但乐天却上前说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师叔与掌门之间的各种误会始终是个人的事情,但对那些想要害云台派的坏人来说,你们就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如今门派有难,大家更应该团结对付敌人才是。” “好!好一个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你若还认老掌门是你的爹爹,你若还认自己是云台派的人,还认自己是乐天口中的甘师叔,那就请你拿出云台门人的态度来。假使贼人来犯,你当如何?”李沧浪义正言辞的问道。 甘棠沉寂的太久了,忽然被李沧浪这般振聋发聩的一问,他竟呆住了不知如何作答。李沧浪和乐天都期待的望住他,但甘棠终究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良久之后,甘棠收起寒芒剑便转身将自己锁在屋内了。乐天见此情景只暗下担心起来,但李沧浪却长舒一口气,便叫上乐天转身离去。 稍许,小孤峰忽然传来一句:“等等。” 李沧浪和乐天听罢皆是眉头舒展,待二人转身望去时候,柴门前站着的已经是一个楷好发髻的甘棠了。 “甘棠吾弟……”李沧浪难掩激动的喊道。 甘棠却探手直直打住他的话语道:“云台有难,我自有责,但你亏欠我的始终是你亏欠了的,往后还是直呼我名字的好。” 此话虽然让人听了添堵,但一个颓废许久的人能够重新站出来担当,尤其还是一个身手不凡之辈,李沧浪心里总是高兴多过失意的,如此,他便只好点头应允。却倒是乐天从小见惯了这位甘师叔披头散发邋遢之状,如今再看得他束好妆容后的英气逼人神态,便情不自禁的喊道:“原来甘师叔也和楚师兄一般生的俊。” 甘棠好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夸赞自己英俊了,被乐天一说后,他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今日我们只谈门派之事。”甘棠没好气的说道。 “好!”李沧浪兴奋的答道。 三人于是在柴门外交谈起来,李沧浪于是把八方城送来入盟文书的事情说与甘棠听,然后又将近来江湖上发生的种种事情相互联系,最后再将自己四处求援的举措一一讲出,却是越说越觉得事态严峻。 甘棠虽独居后山,却思绪清晰心明如镜,但凡李沧浪讲完一点,他便能敏锐的洞穿这背后的关联,什么阴谋心思无不在甘棠的剖析下原形渐露。乐天早已被甘棠这般才能所折服,遂连连鼓掌称赞;李沧浪亦钦佩于甘棠的心思缜密,便对他的各种论断频频点头。 “饮血岗的赤目郎君乃是光明神教遗孤,神遂宫又是由光明神教演化而来,赤目郎君如果是被萧让所杀,那要来云台山寻仇的可就不仅仅是空幽谷的碧珠娘子了。但这两派的人都毫无动静,却只有不大相干的阴风寨前来找事,岂不奇怪?”甘棠凝神说道。 李沧浪点点头,接话说道:“阴风寨的人在江湖中虽有恶名,但赤目郎君与之并无什么过硬关系,他却为何要来我云台山滋事?难道他们不知道无故树敌是江湖大忌么?” 甘棠瞥了李沧浪一眼,便不爽快道:“你既来找我商议此事,而此地也无外人,何必把心里话藏着掖着?” 李沧浪脸色一怔,便解释道:“非我见外,只是我心中猜疑所涉关系重大,且又未得到印证,实在不可以贸贸然说出来。” 甘棠却“哼”了一句道:“你只不过是不希望心中所惧事情成真罢了,但贼人倘若果要吃定云台派,却也由不得你怎么想。” 的确和甘棠说的一样,李沧浪其实也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意图给云台派制造出麻烦来,按此算去,也就只有那一心想要云台派加入天下剑盟的八方城了。但此时八方城势力强大,由其主导的天下剑盟更是大有武林独尊之意,李沧浪却也不想祸从口出。可惜江湖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若越示弱,对方就会越要吃你,所谓的谨小慎微只不过是让对手减少了一点惦记的次数而已。 “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八方城所为,他们叫这些江湖恶人来滋扰云台派,无非就是要我们不好过。”李沧浪忿道。 甘棠却没什么好脾气了,便骂道:“如果你只看到这一层,那你根本就不配当云台派的掌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遮遮掩掩,就再别来小孤峰了。” 乐天愣了愣,却根本不知甘棠为何如此火光。李沧浪眉头暗暗一皱,便极不情愿的再说了起来。 第十五章 论道武林 “此事的疑点在于天下剑盟既与神遂宫水火不容,若是八方城教阴风寨的人来替饮血岗出头,实在不像武中圣的行事风格。”李沧浪谨慎的说道。 甘棠听到这里才稍稍消下气来道:“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李沧浪于是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大概意思是当今武林能够指使阴风寨这类恶人的豪强无非天下剑盟、神遂宫两派,而尤以天下剑盟为甚。理由不仅是武中圣有意强推云台派入盟,还因为八方城对江湖黑道的诸多控制。而武中圣行此异举无非是要让云台派知道自己得罪了神遂宫,进而再迫使云台派主动归附天下剑盟。 乐天却不大理解了,既然天下剑盟与魔教势不两立,那么武中圣指使阴风寨替饮血岗寻仇的举动就不仅会遭致剑盟中人的不满,还会被视为干涉神遂宫事务而落人口实。若神遂宫以此为由选择开战,那对八方城来说可就是因小失大的事情了。 这也是李沧浪心里想不明白的地方,武中圣能耐通天,手段又多,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冒险的法子。难道武中圣和独孤尘在这背后是有什么交易?但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就被李沧浪否决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应是谁都明白的。 甘棠却忽然话锋一转的对乐天说道:“近日小孤峰来了只小猴子,你去捉来给我豢养。” 乐天最喜与山中鸟兽为伍,听得甘棠说小孤峰有猴子出没,便当即兴高采烈的张望起来。李沧浪虽黑脸相向,却也压不住他的兴致了。 只见乐天对着肩头苍鹭“咿呀”而语,那苍鹭似听懂他话语一般拍拍翅膀就翱翔于山林,稍许又在半空中发出苍沉的嘶叫声来。很明显,这是苍鹭发现了目标的信号。 “还不快去把它捉来?”甘棠催促道。 乐天点点头,只“嗯”了一声后便逐着苍鹭指示的方位去了。 李沧浪觉得乐天这是不务正业,便没什么好眼色,但他又好奇甘棠为何要支开乐天来,莫非他是有什么秘密的发现只能说与自己听吗? 面对李沧浪的疑问,甘棠只默默说了句:“乐天性情纯真天籁,实在不愿他听了江湖中的种种诡诈心思。” 李沧浪听罢便难免有些失望了。好在甘棠也不想浪费时间,便马上又转回正题说道:“乐天到底还是以孩童单纯心思考虑问题。这些年天下剑盟和神遂宫一直大力发展势力,堪算得各占了武林半壁江山,两派决斗只是早与迟的问题。武中圣此举除了要讹诈云台派以外,还是想试探一下神遂宫的反应。至于剑盟中人的看法,武中圣能只手遮天就不会担心这些,说不定他还巴不得有些剑盟中人蹦跶起来呢。” 李沧浪觉得甘棠的话十分的有见地,便说道:“此举真是一箭三雕之策,不仅可以进一步压迫我云台派入盟,还顺势试探神遂宫的反应,同时又清理剑盟中的异己之辈。武中圣果然是个厉害的主。” “看来你倒是很佩服武中圣的。”甘棠鄙夷道。 李沧浪只得无奈叹气。 甘棠冷冷的审视李沧浪一番,末了,才说道:“武中圣的最后一个用意你说错了。” 李沧浪惊讶的望了望甘棠,便追问他有何高见。甘棠的看法果然与常人大不相同,武中圣希望剑盟中有人以此非议或反对他,其实是为了重组天下剑盟,而这一点又要从十多年前八方城发起天下剑派同盟之约说起。当年八方城发出盟约后,江湖中鲜有呼应门派,若非与八方城交好的紫阳观和青城派相投,只怕这剑盟会变成一个空架子。这两派加入后又分别拉拢劲苍派和泰阿派入伙,至此天下剑盟才算有了与神遂宫正面相争的资本。但成也萧何败萧何,天下剑盟规定武林大事需由东南西北四坛坛主与总坛主一起商议决策,非坐这五坛位置的门派就算有再好提议也无法直接发挥出来。但劲苍、泰阿在剑派中并不算太突出,青城派与紫阳观也只堪堪算得第一流,这四派稳坐天下剑盟四坛坛主之位,其实就堵死了其他更大门派加入剑盟的路子。比如天山、崆峒两派是肯定不甘屈居劲苍、泰阿两派之下的,而长生道教也不愿青城派和紫阳观骑在自己头上。 天下剑盟这些年难以笼络到最顶尖的那一批剑派,原因便就在此。武中圣知道天下剑盟当前的座次排位不改,定难再进一步。但他又不大敢无故贸然改变座次,否则内部一旦起了争执,这天下剑盟就有分崩离析之危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犯下原则性错误,其他与之关系密切的坛主、门派不好插手,他才能按着自己设想逐个去收拾。 “武中圣若做到了这一点,天下剑盟就能再做大一圈,到时与神遂宫平分秋色也非不可能。”甘棠分析道。 李沧浪听罢大为赞同,但旋即又后悔道:“我云台派有你这样的人才却不能用,实在是莫大的损失。” 甘棠却丝毫不在意,只默默问道:“你对当今武林有何看法?” 李沧浪一愣,便思索起来,片刻才答道:“当今武林有三派,一是少林为首的传统门派,二是以八方城为首的天下剑盟,三是神遂宫。三派鼎足而立,犹似曹、刘、孙局面。” “你说对了一半,却又说错了一半。”甘棠低沉道。 李沧浪一惊,连连追问自己说错的一半在哪里。 “当今武林自分三派,神遂宫由光明神教分化而来,不仅高手如云而去还有教众无数,实力首屈一指;以八方城为首的天下剑盟囊括了江湖大大小小八十一个剑派,且还不断扩张,其实力可算第二;而传统门派虽有诸多如少林、丐帮之类豪强,但各有算盘各自为政,实力其实最弱。”甘棠说道。 李沧浪虽也赞同,却并不觉得自己把这三派排错位置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甘棠自然也不会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只继续说道:“三派既然实力不均,而神遂宫与天下剑盟又加速在武林中的扩张,三足之势定然要变成他们两强争霸局面。曹、刘、孙可以纵横联合,但这三派却不存在这种可能。” 李沧浪隐隐感觉出甘棠话中深意,便默然沉思起来,良久他才问道:“那依你之见,我们云台派要如何在这纷争之世保全下来呢?” “你现在是掌门,这是你要去想通的问题。”甘棠直截了当的答道。 李沧浪听罢又愁上眉来,云台派式微后只算得二流门派了,既无能力回绝天下剑盟维持中立,又无实力联合少林等门派求得自保,往后一旦武林出现争霸局面,云台派亦无独善其身之可能。真是进又不得腿又不能。 甘棠只静静等候李沧浪的答复,便再不多说半句话来。 李沧浪看了看甘棠,又思虑再三,终于开口道:“方才与你一谈,才知我云台派不仅有近忧还有远虑。但凡是总有个先后次序,天下剑盟入盟约书之期还剩一个多月,此事若弄不好我们肯定难逃疾风堂、巨剑门的悲凉下场。” 李沧浪见甘棠仍旧不语,便悲愤道:“天下剑盟的实力虽远远胜于我们,但我云台派也是有骨气的,到时他若强压,我唯有与之拼个玉石俱焚。” “然后呢?”甘棠冷道。 “纵然我云台派不幸也遭灭门,但其中不屈气节定与世长存。”李沧浪慷慨陈词道。 甘棠随即冷笑不止,笑着笑着便又狂纵起来,最后才问道:“你觉得云台派掌门的职责是什么?” “自是勤苦钻研、除魔卫道,将云台派发扬光大。”李沧浪斩钉截铁答道。 “门派都没了,又如何实现你所说的勤苦钻研、除魔卫道、发扬光大?”甘棠质问道。 李沧浪虽一再以道义相争,但甘棠却连连摇头,末了才问道:“你可读过几本史书?” 李沧浪愣住了,他自入了云台派后,先是一门心思放在学艺上,待做了掌门后又事务繁多,哪有闲工夫去看些与门派无益的书籍。但甘棠就不同,他当年消沉后,终日在小孤峰酒剑度日,甘清不想他就此颓废,便遣人找来许多史书典籍供他打发时间。七八年下来,甘棠早将那些典籍看遍,无论眼界还是格局都大为开阔,更莫论从中悟出的道理了。 “天下是由人构成的,而史书载册的莫不是人心事情。大天下而小江湖,亦是相同道理。”甘棠说道。 李沧浪默默点头,便试探着问道:“说到人心,便是如何逐利;而说到逐利,便是如何取舍。这样说可对?” 甘棠总算难得一次的赞同起来。李沧浪于是顺着话题继续说道:“少林、丐帮乃家大业大的门派,故无人敢轻易打他们主意,所以他们容易保存现状。但我们云台派式微已久,想在这人人贪争的世道存活下来却比他们艰难的多,若无屈伸之道,必定要面对各种强敌,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甘棠知道李沧浪还有话说,便又再赞同道:“屈伸之道本来也是江湖生存之道,可惜一些人却守着面子过活,最后只能落得满盘皆输局面。” 李沧浪被这话大为鼓舞,便说将开来道:“其实云台派本可避免今日困境的,但有师门遗命在,我们却也只得遵照着硬撑下去。” “如果不受遗命限制,你又会做出何种高明的屈伸来挽救云台派呢?”甘棠试着问道。 第十六章 达成共识 “如无遗命在,我将答应加入天下剑盟。”李沧浪正色道。 甘棠却并不显意外,因为他知道这才是云台派当前唯一能够自保的办法。李沧浪见甘棠对此似乎并不抵触,便又接着说道:“加入天下剑盟实乃无奈之举,但也绝非长久之策,否则日后它与神遂宫决斗时,我云台派必受无妄牵连。” 甘棠觉得能说出如是观点的李沧浪才像有远见有作为的一派掌门。只是武中圣把持的天下剑盟限制颇多,云台派一旦加入,就再无什么自主自由可言,又如何去实现李沧浪所想的暂时过渡的想法呢? “前番说到武中圣一箭三雕之计时,你不是说我把最后一点说错了吗?”李沧浪机警的问道。 甘棠瞬间恍然过来,便起身说道:“转机就在于此。” 不需多说,二人的策略算是一致的了。 “不错,天下剑盟如不改制,就无法收纳其他大的剑派;但贸然改制,又会遭致现有坛主的极力反对。我们何不以此提个要求,那就是新入盟的门派需给予一年的观察期,用于各大门派来融合和过渡。期间彼此身份已经是天下剑盟的成员,但却有自主自由处理本门事务的便利。这样既兼顾原有坛主的利益,又实现了武中圣想让天下剑盟扩张的目的。”李沧浪细细说道。 “前面的都好说,但是后面这个自主处理各派事务,恐怕武中圣是不会答应的。”甘棠迟疑道。 “这我倒不担心,因为天下剑盟要笼络剩下的大门派,就不能以过往在小门派上使用的强压办法,一张一弛之道,想他也能谙透。况武中圣一心所想乃是剩余的各大剑派都能加入剑盟,就算有个临时折中,他也会考虑接受的。”李沧浪自信说道。 甘棠细细一想,却始终未下定论。 “只是这个决定要违背师门遗命,恐怕山门中会有人反对……”李沧浪迟疑道。 甘棠知道李沧浪这话其实是担心自己不同意,毕竟全派弟子中就只有他和李沧浪一个辈分了。如此,甘棠便直直表态道:“掌门老爹已死,今日云台之艰,他也管顾不来,说到底还是要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去处理。况此乃解决云台派危急的唯一办法,我倒是十分赞同。” 李沧浪当即心下激动起来,甘棠这一番心声,又何尝不是他几近绝望时的想法?甘棠同意了,那么下一辈的弟子便就无人能阻拦的了李沧浪,唯有如此,加入天下剑盟一事才可实现的了。 “此番加入天下剑盟切莫显得急切,最好是拖到武中圣他们亲上山来再定。”甘棠交代道。 “这是自然,否则我们加入天下剑盟后岂不被人看轻?更何况我们还能以此向武中圣讨价还价,为云台派日后在天下剑盟立足多要些便利来。”李沧浪得意道。 甘棠虽然支持加入天下剑盟之举,但却不喜李沧浪这番表现,如此他便严肃提点道:“加入天下剑盟不过是暂解云台之危,下一步你又该如何打算?” 李沧浪却不急着回答,只自得说:“先走好这一步,后面的事情我自当见机行事,却是万万不会叫云台派吃了亏的。” “可莫聪明反被聪明误。”甘棠警醒说道。 李沧浪见甘棠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初始已大为好转,便从篮子里取出好酒好菜道:“这是给你带的酒菜,你拿去吧。” 甘棠扫了这些酒菜一眼,便冷傲说道:“今日你砍断我种的蕙柳,这酒菜我受之无愧。” 李沧浪不与甘棠呈口舌之快,只转而说道:“你有一身高超剑术,又有过人的才思,何不搬回去为师门施展?” 甘棠戳开酒坛子后猛喝了数口,良久才说道:“我在小孤峰自在惬意,哪都不会去。” 李沧浪知道甘棠的臭脾气,便又转问他能否帮忙传授弟子武功,如此也算是给云台派出了大力了。但甘棠却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我的武功是自己这些年单独悟出来的,和云台派已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就算我肯教,那帮兔崽子们愿意跟我学吗?他们一个个都当我是疯子而已。” 李沧浪知道甘棠所言不虚,便不再作强求。不过既然提起教授武功,甘棠却说出自己的一个要求来,那就是乐天不把他当疯子看,他要乐天每日来小孤峰学习剑法。李沧浪觉得甘棠能教一个算一个,尤其是乐天年纪小,还未学到多少东西,来此深造总比天天养鸟捉猫要出息的多。 李沧浪于是举头望去,便见乐天正兴高采烈的朝此奔来。 “甘师叔,我捉到你说的小猴子了。”乐天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来。 甘棠瞄了一眼后故意放大嗓门说道:“既有烈酒,正好取那猴脑来下酒。” 乐天一听,脸色当即怔住了,便连连摇头道:“不可以,不可以。” 李沧浪遂趁机说道:“你若不想他吃了猴脑,最好就答应他的条件,每天来此向你甘师叔勤学武艺,莫再捣腾些没用的东西。” 乐天点点头,便什么都答应下来了。甘棠却鄙夷着瞪了李沧浪一眼道:“我愿教他,并不是一种交易。” 李沧浪不想再触及甘棠敏感的神经,便连连招手示意不提此事。既然一切都已谈妥,而甘棠也打开心结,那李沧浪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再三交代乐天不能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后,李沧浪便径着小树林畅快的回去了。 李沧浪以一己之力击退来犯之敌,自是让云台派威风大涨,此事虽已过去半日,一众弟子们仍旧沉浸在津津有味的回忆之中。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心里想着此等威风事情,比如李苓思,因为萧让音讯全无而黯然伤神;又比如楚鸣乔,因为见着师妹消愁而黯自萦心。 “你说大师兄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李苓思焦虑问道。 楚鸣乔自然答不上来,虽然心里酸酸的,但他也不希望萧让有事,便宽着眉宇说道:“萧师兄吉人天相,必定平安无事。”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我真的好担心。”李苓思忧伤道。 看到李苓思这般伤神,楚鸣乔心里渐觉失落,但他却也识得大体,便委婉着声音劝道:“师妹放心,萧师兄机敏过人,又最得师父真传,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经他这么一说,李苓思又想起萧让平日能耐无穷的样子,便这才一扫愁云的说道:“楚师兄说的没错,大师兄心思机警,本领又好,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楚鸣乔正要附和,李苓思却忽的一转话语道:“我这就去三清堂乞求天尊保佑大师兄。走,你也跟我一起去。” 楚鸣乔暗地里觉得有些委屈,但他不想辜负了师妹这番心意,只好默默的尾随而去。二人一前一后才过大堂,就碰上从小孤峰归来的李沧浪了。 却也不知为何,李沧浪见到女儿与楚鸣乔单独在一块儿后就面色凝重的责问起来。李苓思只道父亲是在小孤峰碰了壁,自不会作多想,但楚鸣乔却明白师父此举是不悦自己与师妹在一起。在楚鸣乔看来,大师兄萧让才最得师父心意,往后师父不仅要把掌门位置传给他,甚至连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已托付好了。 “萧让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本事,你们在山上干着急能有什么用?”李沧浪责问道。 李苓思不知父亲为何这般火大,也不敢贸然抵触。楚鸣乔明白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便连连点头道:“师父教训的是,我看我们还是去做些对门派更有帮助的事情好。” 李沧浪听得楚鸣乔这番表态,又见他似乎并不缠着李苓思,便这才松口道:“萧让迟迟没有回山,不如这样,你即刻带两人下山打探,无论结果如何,半个月内务必回来禀报。” 李苓思听得父亲要安排人下山去找萧让,便自告奋勇的向李沧浪请缨同去。不待李沧浪答复,楚鸣乔却一口否决道:“此行路途遥远,更兼江湖险恶,师妹当留在山门中为好。” 楚鸣乔的话语正符合李沧浪心思,但他却难言高兴,只默的看了这位二弟子几眼,最后才五味杂陈的嘱托道:“下山后凡事谨小慎微,切莫招惹闲事,七八日后如还无消息,便原路返回。” 楚鸣乔虽憾师父偏心大师兄,但此番悉心叮嘱,却又让他心头一暖,便感念道:“弟子时刻铭记师父教诲。” 说罢,楚鸣乔便转身往前院抽调人手去了。 第十七章 下山寻人 楚鸣乔在一众师弟里选出铁蛋和陈子豪两位精壮一同下山去打探消息。行前,李苓思亦备了糕点相赠,并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找到萧让。铁蛋与陈子豪只记着好吃的点心,便无论何事都一一应允下来。楚鸣乔知道她心里只有萧让,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但念及与大师兄的手足情谊,他又觉得自己不可以私误公。如此,楚鸣乔便豁然答应道:“萧师兄亦是我的手足兄弟,我自当全力以赴。” 李苓思听了直是感激不已,但她越是如此,楚鸣乔就越觉着心里别扭,或许不再诉说才是时下最好的决定。楚鸣乔只好点点头,再道上一句“保重”后,他便带着两位师弟直下山去了。 此行去找萧让,李沧浪并未交代他们要如何做,缺了指导意见后,三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就顿觉无从下手了。关键时刻还得看楚鸣乔,他想起阴风寨提及萧让曾于月前出现在饮血岗的事情,便思索着推算道:“大师兄未按师命直接回云台山,却是一路南下去了荆蜀交界的巫山,你们说为什么?” 铁蛋和陈子豪面面相觑,稍后才答道:“大师兄肯定是碰到特殊的事情要去办,才临时改道的吧?” 这样的答复说了等于没说,楚鸣乔于是继续说道:“巫山三面莽原环绕,殊为难行,但好在南面临水,便无论西进还是东出都十分顺畅了。” “你是说大师兄过道巫山是为了去长江?”陈子豪迟疑道。 铁蛋听得稀里糊涂,只睁大眼睛望住楚鸣乔,却看他有何说法。 “不错,而且他应该是想乘船溯江而下的。”楚鸣乔坚决的说道。 陈子豪一时想不大明白,遂疑惑道:“你如何断定大师兄一定是向东去了呢?” 楚鸣乔只默默一笑,接着又在沙地上画出图比划道:“大师兄既是南下巫山,自不会向北而行;他若要西去蜀地,就应当在蜀汉交界之地入蜀,而不该选择有巴山横阻的巫山;所以他最有可能就是乘船东去。” 陈子豪听罢直点头赞同,只有尚在云里雾里的铁蛋犯愁问道:“等等,楚师兄只说了北面、西面不可能,那南面呢?万一大师兄是要过江去南边呢?” 楚鸣乔顿了顿,便望住陈子豪道:“你来和他解释一下吧。” 陈子豪知道这位铁蛋师兄乃敦厚之人,便尽量用最简单直接的语言告诉他为何萧让不会是渡江南下。可是铁蛋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巫山之南的荒蛮之地,萧让就不会去那里了。 “大师兄能冒着违背师命的风险去办的事情,必定是事关重大的事情。而事关重大的事情,一定不会在荒蛮之地。”楚鸣乔细细的说道。 铁蛋眉头皱了皱,依是不得其解,便又继续追问道:“为什么事关重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蛮荒之地?” 楚鸣乔和陈子豪直气的答不上话来。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咱们照楚师兄吩咐去做就是了。”陈子豪不耐烦道。 铁蛋只好答了一句“哦”了事。 既然确定萧让是东去了,那他又会去哪个地方呢?关于这一点,楚鸣乔也答不上来,只是他相信萧让要选择走水路,就必定是一个不会太近的地方。而另一方面,长江就算绵延千里,也只有水路一条,他们若向沿途以水路为生之人打听,或许就能探出一二来。 说到这以水路为生的人,渡口船家自然算一个,而盘踞在长江上的赤蛟帮更是不可或缺的主。楚鸣乔细细盘算,确认七八日时间能赶到赤蛟帮黄州分舵后,他便向铁蛋和陈子豪部署行动任务了,大致是:铁蛋和陈子豪往荆州去,到达后铁蛋负责向当地丐帮弟子打探,陈子豪则负责向渡口询问,三日后直接原路返回云台派;赤蛟帮乃水上匪徒出生,自非善茬,去黄州分舵的事情就落在楚鸣乔身上了。 三人合计好后便分头行事。 说来也巧,萧让因为所骑马匹跑动后要浑身溢血之故,不得不改乘船去浔阳。只是他又舍不得丢下马匹,便索性带着一并上了船。这却不正是一个明显的目标吗? 铁蛋和陈子豪去往荆州后只需将萧让画像一展示,船家便遮遮掩掩的不以理会了。而丐帮弟子亦避让再三,显是不愿搭理他们。陈子豪意识到他们是见过萧让的,奈何对方不配合,他们也没办法。 相比于两位师弟的经历,楚鸣乔则不那么幸运了。首先是赤蛟帮的弟子个个蛮横高傲,任何妄图向他们问路打听的人都会被趁机勒索一番;其次,他们似乎对萧让甚有偏见,楚鸣乔才一展示画卷,他人就被十几号赤蛟帮弟子团团围住了。见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楚鸣乔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赤蛟帮中有一个名叫鳌仲的大汉指着萧让画像急问道:“这画中之人到底是谁?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楚鸣乔从对方语气中嗅出了恶意,便不去回答,只反问一声道:“这么说你见过他?” 鳌仲顿时情绪激动起来,但他又似乎在刻意隐忍,只骂骂咧咧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楚鸣乔意识到其中定有曲折,遂灵机一动说道:“此人借了我五十两银子,一直没有归还,我来找他索债的。” 鳌仲上下打量了楚鸣乔一眼,最后才疑惑道:“那他姓甚名谁呀?” 楚鸣乔心想师兄行事磊落,他若与赤蛟帮有过节,必定也会报上家门。如此,他便把萧让的名字报上去。 “果然是他。”鳌仲恶狠狠的骂道。 “这么说你们是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楚鸣乔急切问道。 鳌仲却点了点头,在承认见过萧让后又下令部众擒住楚鸣乔。楚鸣乔大为意外,唯有抽剑相抗,但他一出手,鳌仲就看出了端倪。 “那小子拿的剑和你一般,武功也是一个路子,看来你们是一伙的。”鳌仲得意道。 楚鸣乔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早已看穿自己身份,便只好强行和众人缠斗一圈,却看能否突出重围去。鳌仲见楚鸣乔剑术颇有章法,虽七八名赤蛟帮弟子联手亦不能完全制住,如此他便回身取来一捆绳索,待场上战的不可开交时,鳌仲再大手一挥,那捆绳索旋即当空漫散开来,却不正是一张硕大的渔网吗? 阵中的赤蛟帮弟子见状纷纷滚地而走,依是站立着的楚鸣乔转眼就被这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缠住了。楚鸣乔大呼不妙,但他越挣扎就被这渔网缠得越紧。赤蛟帮弟子却也不急,只待渔网中的楚鸣乔再无力挣扎时,他们才各自收网起来。 此时,鳌仲便上前瞪住楚鸣乔笑道:“看你一身粗麻衣服,也是能借出五十两银子的人?把大爷当三岁小孩戏弄可没有好下场。” 楚鸣乔只恨自己先前没有想得周全,便只好无奈道:“既落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鳌仲一听便来气,遂二话不说的上前施以一顿拳脚。楚鸣乔束缚在网中动弹不得,便结结实实的挨了顿饱揍。 不过楚鸣乔却也是有心气之人,虽挨了痛打却仍旧毫不屈服。 鳌仲打的累了,又见他是有些骨气之人,便收手问道:“你和萧让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会儿楚鸣乔倒学得机灵了,他只故作好奇道:“却不知那萧让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恨。” 楚鸣乔不问也罢,一问,鳌仲等人皆火冒三丈起来。原来赤蛟帮弟子误将萧让所带的马匹当成了汗血宝马,便意欲抢夺。但萧让奋力抵抗,不仅伤了多名赤蛟帮弟子,还叫江上来往船舶看见,着实是叫赤蛟帮丢了面子。 楚鸣乔听到这里只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鸣乔话音未落,便又有一顿拳脚相加过来。 “哼!我们就是吃江上这碗饭的,所有行事皆光明正大,怎能和偷鸡牵扯上了?”鳌仲不服气的骂道。 楚鸣乔知道对方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便不再说这些绕口的话,只接着说道:“不就是挨了萧让一顿打的事吗?你们既要混迹江湖,怎么连这点小挫折都受不起?” “呸!他若只是推我几名弟子下水,我还不至于满天下的找他。”鳌仲骂道。 楚鸣乔于是追问缘由,鳌仲却也不避讳,只把原委直直说了出来。原来赤蛟帮弟子在江上吃了亏后急搬救兵,闻讯而来的赤蛟帮帮主程不时一眼认出萧让所牵马匹乃是饮血岗赤目郎君的坐骑。想那赤目郎君食人无数,几十年来仅就赤蛟帮便有十数人亡于他口,如此他们岂能不恨?只是赤目郎君武功高强,饮血岗下又有他干儿子冷冰派血衣社相助,赤蛟帮就算想报仇也难以遂愿。 既然说到赤目郎君,程不时和鳌仲皆认定萧让是饮血岗的人,如此,他们要把新仇旧恨一起算在萧让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楚鸣乔听罢只“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才说道:“萧师兄乃我云台派大弟子,怎会是你所说的赤目郎君徒弟?” 鳌仲心头一稟,便问道:“你说萧让是云台派弟子,那他怎么骑了赤目郎君的坐骑?” 楚鸣乔答不上来,只好反问对方为何认定萧让所骑是赤目郎君的马儿。鳌仲于是把原因告诉了他,却是听得楚鸣乔咋舌不已。原来赤目郎君以饮血为生,不管是人血兽血,但有所余他便拿去喂马,时间一久,这马儿溢出的汗便也是鲜红的血了。 “若非极为亲近之人,怎能骑得到赤目郎君的马?我看萧让和赤目郎君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鳌仲严词道。 “呸!我萧师兄乃名门正派出身,为人急公好义,怎会是你所说的那样?兴许是他夺了赤目郎君的马而已。”楚鸣乔愤然驳斥道。 鳌仲亦“呸”了一声骂道:“赤目郎君在江湖成名已久,武功更是毒辣非常,就凭萧让那三脚猫功夫能夺得了他的坐骑?” 楚鸣乔虽然坚信事出有因,但鳌仲之问他又答不上来,便只得忿忿叹息。 鳌仲见楚鸣乔无言以对,便认定对方这是心虚了,如此他又得意道:“你既然是他师弟,我就拿你当人质,却也不怕他不来。” 第十八章 别样处境 却此时,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领着数人从林间赶来,鳌仲等人一见,便悉数上前参拜。这来者正是赤蛟帮帮主程不时了。 在略略听完鳌仲介绍后,程不时便捻须思索起来,稍许他又走近楚鸣乔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萧让是云台派首席大弟子,赤目郎君是邪教余孽,二人是否勾结关系到整个武林安危。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程某可不敢私自放了你。” 楚鸣乔本打算和这个赤蛟帮帮主说明原委的,见他忽的又下令叫人去云台山传李沧浪亲来黄州解释此事,便索性作罢。 鳌仲一直不解为何程不时不以楚鸣乔为质捉拿萧让,反而要大老远的去找云台派掌门,万一这李沧浪护短了,他们不等于白费功夫吗?程不时却不和他解释,只悠然自得的挥手而去。 “那这厮怎的处置?”鳌仲追上去问道。 程不时却瞪了鳌仲一眼道:“云台派的大弟子打伤我多名弟兄,你该不会好吃好喝伺候着吧?” 鳌仲这会儿却不笨了,便当下心领神会道:“云台派的人打伤我们赤蛟帮兄弟,我今日就为兄弟们一雪前仇。” 程不时看了鳌仲一眼道:“这是你捉的人,怎么安排你自个看着办。” 鳌仲点点头即可答应下来。只见鳌仲回身向众人比了个动作,尚束缚在网中的楚鸣乔就被赤蛟帮弟子七手八脚的扛到江边去了。楚鸣乔见着这阵势,只道对方是要将自己投入江中淹死,便黯然道:“师妹,师兄先去了。” 鳌仲见他神情黯淡,便讥讽道:“怎么?你也怕死了?” 楚鸣乔却不管这些,又改口默道:“师妹只记着大师兄……大师兄要照顾好师妹。” 鳌仲听罢只嘲笑道:“想不到你这厮小小年纪还挺风流,那大爷我就成全你。” 楚鸣乔却急道:“师妹选谁她自有主张,可没你什么事。” 鳌仲却摇摇头道:“你以为我会去给你说媒呀?我打算把你丢到江里喂鱼,等鱼儿吃饱了再捞上一条肥的送到云台山去,这样你就可以和你的师妹团聚了。” 鳌仲说罢,一众赤蛟帮弟子皆是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楚鸣乔只觉得此举恶心非常,便连连摇头骂道:“好歹毒的人,我就是死也要死的远远的,绝不让你得逞。” “那可由不得你。”鳌仲不以为然道。 说罢,他便命人按住楚鸣乔,然后再用粗麻绳将他手脚分别捆住,最后才叫人搬来一个大竹笼。楚鸣乔见此情形,心知再无能为力,便只得再三祈祷道:“待会儿最好是遇到一条能够一口吞下我的大鱼,这样他们就送不去云台山了。” 鳌仲一声令下,楚鸣乔就被锁在竹笼里了,而待众人扛起竹笼丢入江中时,楚鸣乔便双眼一闭,再不作半分挣扎了。只听得“噗通”一声响,江边随即荡出阵阵浪花来,而待鳌仲双手一拉绳索,困着楚鸣乔的竹笼便又在水花四溅中被悬吊出江面来。如此反复折腾,楚鸣乔自是被呛得连连咳嗦,但赤蛟帮弟子却个个看得捧腹大笑起来。 楚鸣乔知道对方这是在折磨玩弄自己,便愤恨道:“他日我若不死,定也叫你们尝尝这好滋味。” 鳌仲见楚鸣乔嘴硬,便再来几十个回合,罢了又叫弟子们再如是折腾一番,直到楚鸣乔被江水灌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才罢手。鳌仲见楚鸣乔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得意的将绳索捆在岸边的一颗小树上。 饶是如此,楚鸣乔却也难言好过,因为鳌仲是算好了水深的,他只教竹笼里的楚鸣乔仅能于水面露出个脑袋呼吸。但有风浪过来,楚鸣乔还得吸进一口江水去,而这还没算接下来江水浸泡的疲乏之苦了。 萧让并不知道师弟因他而在黄州受难,彼时的他已经到达浔阳,并照着吴丹青的交代找到了赵将军府上。但这赵老将军乃是昔年采石矶抗金的功臣,身份地位尊贵,萧让区区一介平民自难入府。萧让进不得将军府大门,又不放心将画卷让仆从代为转交,苦恼之际他也只得铤而走险搏上一搏了。 是日晌午,炎炎的烈日晒得众人疲乏难当,萧让于是趁着府卫分神之际爬上了后墙的一颗古松,待察得内廷巡侍走散后,他又似雁落平沙般的跃下院墙来。只是这将军府端的是大,又有前庭后院之分,萧让不知这赵老将军居于何室,便只好一间间的找了起来。 但萧让只找了两三间屋便放弃,因为他觉得自己此行是来帮吴丹青送画的,根本犯不着这般鬼祟行事。如此一念,萧让索性退回到院落中央,然后找着一块石凳坐下后才放开嗓门高喊起这赵老将军的名号来。 府院内听得有外人喊叫,上上下下十数号廷卫便悉数涌向后院,只片刻之间,他们就把萧让团团围住了。 管家闻讯后也急急赶来,弗一见面他就连珠炮般的当场质问起来,除去来者姓甚名谁外,其人如何潜入将军府,以及善恶居心皆分毫不漏的包含在问话之中,直似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让不想节外生枝,只单说自己是替吴丹青给赵老将军送画的,至于姓名、来路,他便直接隐去了。但将军府的人在没有确认来者身份时,却是半句也不肯信他。如此管家遂不客气的把前番问话重复一遍,萧让若不一一交代清楚,他必定要下令捉人了。 可是萧让偏偏却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管家和侍卫越是做出一副要凶狠模样,他便越是懒得搭理。 “赵将军乃朝廷三品大员,你擅闯将军府,依律可诛。”管家骂道。 话音未落,十数侍卫便照着他指令围攻过来。萧让却也不惧,在他看来这动静闹得越大,或许那老将军才越是听得到。萧让于是一边使出本门剑法与众缠斗,一边又御起轻功步法在院内疾走一通,却是每每叫合围之众扑个空。如此一来,喊打喊杀之声、兵器相击之声以及步履奔跑之声皆混杂在一起,这原本安静的后院也顿时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就在众人乐此不彼的追逐打斗时,内廷忽然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叫骂声。管家和侍卫闻之皆是就地打住,萧让亦是难得从容的长出了一口气。 少倾,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便在侍女的左右搀扶下走出内廷拱门来。萧让前番听他骂声中气十足,如今又见他精神矍铄,便没个好气道:“堂堂三品将军,竟然叫两个小姑娘来扶,真不害臊。” 这赵老将军听罢直是气不过,便一把喝开左右侍女,然后摆出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来。但管家却面色一急,连连向他冲了过去。管家到底是管家,他知道这老将军双足患疾,稍是站立久了就会麻木不支。却也幸亏管家及时赶到,赵老将军才不至于当众跌到。 “老堂主何必与这毛头小子较真?”管家一边扶起一脸狰狞的老将军,一边又劝慰道。 赵老将军却并不领情,若非是双脚实在站不稳,他恐怕连管家也要一并推开出去。 萧让听管家称之为“老堂主”,便向他询问赵老将军何在?管家心里本就有气,便骂骂咧咧道:“你擅闯将军府在先,气倒老将军在后,可谓罪加一等。” 却不待萧让答话,赵老将军却大手一挥的打断道:“哼!就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气得倒我?这条不算。” 管家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闯入我府上想干嘛?”赵老将军扶着院墙质问道。 萧让还不敢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就是吴丹青所讲的赵老将军,如此他便直直问道:“你可认得吴丹青?” “认得。”赵老将军直截了当的答道。 萧让又追问道:“那这吴丹青是做什么的?” 赵老将军听罢却来气了,稍许便见他火急的骂道:“你在我府上闹腾这么久,合着就是来问个人的?你找错地方了。” 萧让虽也觉着此问别扭,但此画乃吴丹青临终所托,又牵系他一家老小性命,实在马虎不得。如此,萧让便执拗的说道:“你既然说认得吴丹青,却为何讲不出他是做什么的?你都七老八十三了,如果还骗人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赵老将军气的直跺脚,但一跺他原本麻木的双腿就更不好受了。众人见赵老将军脸色难看,便个个挺剑而出,却是非要替他出口气不可。 但赵老将军却急急喝住众人,罢了又向萧让说道:“你小子说的也有道理,那老夫就告诉你,这吴丹青是画画的,还是给皇宫画画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萧让心里当即一宽,便将吴丹青托付送画之事说了出来。赵老将军却是机警之人,不等萧让说毕,他便打断道:“你是吴丹青的朋友,便是我满某的朋友。高管家,带他先到后堂喝茶去,我稍后就来。” 萧让听罢却满是困惑,但因与府中众人有不快在先,他便也不好去问。 第十九章 不负所托 萧让随着高管家来到后堂,才弗一进门,他便觉得眼前有强烈的白光灼目。高管家见他以手遮目,便得意的说道:“老堂主眼睛不大好使,需借这玉璧反光才能看清楚东西。” 经此一说,萧让才放下手细细打量起来。确如高管家所言,这后堂四壁皆由晶莹剔透的上等冰玉包裹,堂内但有一根蜡烛发出光亮,都会被这些冰玉墙相互反射,最后放大成耀眼之辉。 萧让虽暗叹这玉璧富丽堂皇,但心下却又转念道:“这些珍贵之物却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不多时,赵老将军便在两名侍卫搀扶下来到内堂。萧让怨恨他是个贪官,便招呼也不打的说道:“吴丹青于月前在蜀中去世,他临终前交代我将此画交给你,然后再托你转交给朝廷,以免他家人受累。” 萧让说罢,便将画卷取下递了上去。但赵老将军却不接画,只怒目圆睁的瞪住萧让久久说不出话来。萧让不想他误会,便又将吴丹青死因简洁明了的交代清楚,但赵老将军依旧盯着他不吭声。 “来人呐!”赵老将军忽的大吼一声,内堂左右两道门旋即涌进数十侍卫来。 不待萧让反应过来,赵老将军又下令众人捉拿于他。萧让大为意外,但此地狭小,却不比后院好闪避。只见众人一拥而上,萧让就被七手八脚的按住了。 “为何抓我?”萧让质问道。 其实这样的疑问也在高管家心里打转,但赵老将军脾气上来了就谁也不认,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去问。 “你这个害人精竟然还活着,我这就将你乱棍打死。”赵老将军怒不可遏的吼道。 赵老将军话就是命令,他才一说出,便有三五手执小臂粗木棍的府卫赶进屋来。萧让被一群人按着动弹不得,只得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打。萧让虽忍得住背脊骨肉之痛,但若无端端的被这帮子人乱棍打死,可就太冤枉了。 萧让于是忍痛骂道:“我萧让行的正,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萧让这般一骂,府卫就打得更狠,但赵老将军却迟疑着问道:“你说你姓萧?” 幸亏有他这一问,否则府卫们非得要把萧让活活打死不可。萧让见动私刑的府卫都住手了,便强顶着傲气喊道:“我姓萧名让,云台派萧让是也。” 赵老将军稍作迟疑,接着又凑到萧让面前去细看一番,最后才震惊着自语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萧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索性凝神提气抵挡身上疼痛。赵老将军于是复又问道:“你果真不姓赵?” 萧让却气愤答道:“我萧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何要跟你姓赵?” 赵老将军哑然无语,但稍许他又豁然道:“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如此就不应是他了。” 赵老将军醒悟过来后连忙遣散内堂众人,然后又唤来大夫为萧让诊治伤势。这番无辜被打然后再找人来医,便是任谁也不会痛快了。但这所有的误会都源于赵老将军口中所讲的那个害人精,萧让气不过,自然要将之问个清楚了。 可惜赵老将军在确认自己认错人后,就对此事三缄其口,萧让再追问下去,他也只说此人早已死去。萧让见他不愿重提旧事,便只好将话题转回到代吴丹青送画的事情来。 “吴丹青乃纯粹之人,他托付之事,我定当代为办妥。”赵老将军坚决道。 萧让得到赵老将军这番承诺后,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画卷呈上。赵老将军展开画卷一看,霎时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艳、羡慕及赞美之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久而久之,他竟又怅然着悲叹起来。只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惬意,全无半点亵渎猥琐之思,纵是萧让见了,也能体察出其中的真挚来。 “吴丹青字画工于传情,虽寥寥方寸,却能动摇人心。”赵老将军叹道。 但他才感慨完毕,却要拿蜡烛烧掉这幅画。萧让大呼不可,当即忍痛抢过画卷道:“吴丹青一家人还指望这幅画救命,你却为何要烧了它?” 赵老将军行动不便,自是抢不赢萧让,如此他便又叹道:“此画隐隐能摄人心魂,若真上达天听,只怕圣上也要被蛊惑。此非社稷之福,不如烧掉了事。” “可这是吴丹青的绝迹,如果被毁掉了,那他的家人怎么办?”萧让急道。 “一家之妻儿老小岂能与苍生社稷相提并论?”赵老将军气道。 萧让虽知此乃大义,但他又觉得此话并不完全在理,毕竟吴丹青这一家妻儿老小皆是无辜的,若因此受罪,岂不冤枉的很?赵老将军不想就此与之辩驳,他只默然道:“有些东西要你经历过才会明白。” 萧让却不关心这些,他在乎的是如果赵老将军不肯将此画送去皇宫,那么吴丹青的家人必定要受牵连。而关于这一点,也正是赵老将军心里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 “我当年在虞公麾下立过一点功劳,蒙先皇体惜,赐我丹书一卷,我现在将丹书转赠吴丹青家人,则可免其罪名。”赵老将军说道。 萧让也曾听说过丹书铁券事情,非功勋卓著者不可得,想不到眼前这个有些邋遢、脾气又爆的老头子竟是抗金功臣,如此萧让便肃然起敬了。 “赵老将军肯出手相助,吴丹青当能含笑九泉了。”萧让感激道。 赵老将军却不以为然的摇摇手道:“但如果他的绝迹蒙蔽圣心,那他的罪孽也就大了。” 萧让明白赵老将军还是想毁掉此画,便一千个不情愿的说道:“我必定妥善保管好此画,决不让它流传开来。” 赵老将军知道萧让执意不肯,便只得作罢道:“你今日做既然做出这个选择,以后就必须承受它带来的结果。” 萧让自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又急急将画卷收入行囊中。赵老将军看着萧让这般急切行事,便摇头叹息道:“你就算要拿它作私藏,起码也该先涂去吴丹青的名字吧?” 萧让一愕,这才觉悟过来。原来赵老将军此举是希望此画成为无名之作,万一日后生变,吴丹青家人也可彻底摆脱干系。萧让于是从案台取来笔墨,然后将吴丹青的落款涂成一圈黑色,就算是再出色的金石名家也不可能认出原作是谁了。赵老将军见萧让这般做了,便才同意让他保管画卷。 办妥吴丹青托付之事后,萧让便急要赶回云台派去。赵老将军虽不怎么待见萧让,但行前他还是遣人取来一袋金银相赠。 “赵老将军这是何意?”萧让不解的问道。 “这是拿给你买药补养身体的。方才我叫人错打了你一顿,这就算是赔了你医药费了。”赵老将军有些不耐烦道。 “哈哈,就为这个?我自幼随师父在云台山学艺,这点皮外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萧让不屑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伤得并不紧要,就拿去当做盘缠吧,江湖中人手头紧可是常有的事。”赵老将军又说道。 可是萧让听罢却觉着心里不痛快了,如此他便冷笑一声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吴丹青临终之托,既然老将军首肯答应帮他,那我就先行告辞。” 说罢,萧让便抱起画卷头也不回的走出将军府去了。 赵老将军见萧让这般傲气,全然不似心中旧人那样滑头,便对他好感多过厌恶来。得到别人欢喜总比让他厌烦的好,因为人始终是感性的种儿,任何一点选择或判断都会被情绪所沾染甚至左右。倘若某人恨着另一个人,那么这个被恨之人无论做出什么好事,他的反应也总是抵触或不愿承认的,反之亦然。人心之私,私在一己好恶而已。 萧让前脚才出将军府,后脚便有赤蛟帮浔阳舵主孙迁赶来面见赵老将军。他此番前来禀报的,正是萧让前些日子在黄州水域打伤赤蛟帮弟子之事。但赵老将军此番与萧让接触后,深觉他是一个守信重义之人,由此看来他在黄州的所作所为必定也是事出有因的。 赵老将军于是询问是否黄州弟子胡作非为在先,孙迁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相告。赵老将军听罢只火急的骂道:“你们在水上打输了,还有脸来我这儿告状?” “老堂主,咱们黄州的弟兄也是因为看见他骑着赤目郎君的马,才决意找他弄清原委的。赤目郎君和我们的仇您又不是不知道。”孙迁委屈道。 赵老将军却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只不过他不便将萧让受吴丹青所托之事讲出,遂只说道:“我退出江湖很久了,以后江湖中的事情不要再来烦我。” 孙迁等的就是这句话,因为他的线人告诉他萧让到达浔阳后就去了将军府的。只是赵老将军也非等闲之辈,孙迁这点小心思,他也是早早看穿了的。 “萧让在黄州打了赤蛟帮弟子,而方才在府中我亦叫人误打了他一通,就算两两扯平了。”赵老将军不耐烦道。 “萧让打伤我们黄州分舵的人事小,他与赤目郎君勾结事大啊。”孙迁急道。 “放屁,他若与赤目郎君勾结,今日却来府上拜会与我,这不等同是说我与赤目郎君也有瓜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莫要再为难萧让。”赵老将军怒道。 孙迁想不明白老堂主为何执意要庇护萧让,但他既然作了这个主,孙迁还是只得照办。却也幸亏赵老将军有此决断,否则一早埋伏在江上的赤蛟帮弟子非把萧让送去喂了鱼不可。 第二十章 神秘礼物 萧让有此际遇,返程遂得一路畅行无阻。但尚在黄州的楚鸣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自打被赤蛟帮弟子囚于竹笼后,已经在江水中浸泡了几天几夜。如此长久的在水中囚禁,楚鸣乔早已是浑身疲软乏力了。但赤蛟帮的人却并不同情于此,反倒是循着空隙前来吊拉竹笼取乐,楚鸣乔一会儿被吊出水面受烈日暴晒,一会儿又要沉入江底猛呛几大口河水,着是难受。或许只有等到晚上,待那些赤蛟帮的人都睡觉去了,楚鸣乔才会好过一点。 月光泠泠,江河岑寂。浸在江中不分醒睡的楚鸣乔隐隐听得江上似有几许清幽的琴声,而待他打起精神时,江上除了渐浓的雾色外,就只剩下浪花轻轻拍打岸石的声音。 楚鸣乔实在是累了,索性闭上眼睡去,但他一低头,整个脑袋便要埋入水中,却怎能安睡的了?楚鸣乔只得憋一口气默入水中憩息片刻,然后再探出水面换气,如此才算稍稍回得一点精神。 但楚鸣乔潜入水中却有另一个好处:他可以籍着水纹听到那些在水面上被浓雾隔离的动静,比如那依稀悠扬的琴声,比如那像极了步伐的“哒哒”声响。凭着习武之人的本能,楚鸣乔冒出水面一看,却果真见着一位素衣女子正施展出极上乘的“水上漂”功法横渡江心。 楚鸣乔看的出神,全然不记得她已经来到自己跟前了。 借着朦胧月色,楚鸣乔依稀见得一位高冷的绰绰妇人正狐疑的望着自己。楚鸣乔觉得自己此刻乃是赤蛟帮的阶下囚,又觉得对方是站在水面上俯视自己的,岂能不心生自卑?如此楚鸣乔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依旧是吸一口气后将头埋入了水中。 但憋气总有个时限,楚鸣乔就算再不想被人看轻了,最终也还得冒出水面来换气的。只是这一次他潜的太久,便一冒头就气喘吁吁起来。那高冷的绰绰妇人却只如一尊雕像般默默的盯着楚鸣乔,可她越是这么看,楚鸣乔就越不想露出水面来了。 这妇人见楚鸣乔似在躲避自己,便果断上岸将系在竹笼上的绳索一拉,困在笼中的楚鸣乔顿时被悬于水面之上了。妇人于是隔着竹笼仔细的打量起楚鸣乔来;而楚鸣乔心想既然避无可避,却莫失了儿郎胆气,如此他便也正色与之对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妇人忽的问道。 楚鸣乔觉得对方语气似在审问犯人,便不回答。但妇人却并不着急,她只上下扫了对方一眼,便自信的说道:“原来是云台剑派的人。” 楚鸣乔心想自己并不认识她,可她是如何一眼看穿自己门派来历的呢?如此楚鸣乔便将心中困惑直直的问了出来。 但妇人却并不回答,反而又细细的打量起楚鸣乔来,末了才快意道:“云台派中有两位青年才俊弟子萧让与楚鸣乔,萧让豪气,楚鸣乔英气,由此看来,你当是后者吧。” 虽是被人夸奖,但楚鸣乔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全然陌生的来者实在是太有洞察力了。这种未卜先知式的洞察力不仅让她显得的神秘,还衬托出一种潜默的可怕来。 楚鸣乔于是紧问她的来历,未得答复后他又追问对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可惜这妇人似乎管问不管答,楚鸣乔的思绪只能继续困在云山雾里。 “那你找过来究竟有何企图?”楚鸣乔警惕道。 妇人却审视楚鸣乔再三,这才终于说道:“今日遇上我,算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我连你姓甚名谁,是何来路都不晓,却怎知是福是祸?”楚鸣乔却暗道。 妇人却不管这些,只定睛查看楚鸣乔那被江水泡的如馒头般浮肿的手脚,罢了才说道:“看来你还得在此泡一泡。”说罢,妇人又将囚着楚鸣乔的竹笼放归原位。 楚鸣乔搞不清楚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待再欲相问时,这妇人已踏浪乘风而去。没了说话之人,这江上又重归宁寂。楚鸣乔略觉失望,便又埋头潜入水中,只是这一次他却再也听不见琴声了。 于江中一宿昏睡后,楚鸣乔又得挨受赤蛟帮的种种折磨和嘲讽。可惜萧让办完吴丹青托付之事后,直接从浔阳渡江走了陆路,便与在黄州受苦受难的师弟失之交臂了。此事不仅萧让不知,尚在归程的铁蛋、陈子豪亦不知情,如此看来,却不知楚鸣乔还要在这里吃多少苦头。 是夜,江面上隐有一叶轻舟疾驰而来,待逼近岸边时候,舟上便有一人影腾空而起。楚鸣乔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亮,整个人就忽的往水中急沉下去。楚鸣乔大吃一惊,这才明白是那舟上人影砍断了吊住竹笼的绳索,倘是如此,自己岂不只有困在笼中被活活淹死? 就在楚鸣乔呼吸不过来时,那竹笼又忽的被提出水面。楚鸣乔在水下憋的几欲昏厥,这会儿重有呼吸之机,便张着嘴巴大口的猛呼起气来。却此时,先前那砍断绳索的人影又将竹笼一甩,楚鸣乔便就头晕眼花的躺在小舟上了。待一切都办妥后,这一叶轻舟便载着楚鸣乔消失在江雾之中了。 舟上,一胡须大汉把楚鸣乔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又困惑着向船头伫立的妇人问道:“南宫楼主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救这么一个不相关的后生?” 原来这妇人便是号称对江湖事无所不知的拾珠楼楼主南宫绮绝,而那胡须大汉则是号称大力门神的铁胡须。只是南宫绮绝既是如此精明人物,那她又岂会做赔本买卖? 南宫绮绝只冷冷一笑道:“他可不是你讲的不相关的人物,相反他以后还会对我们大有裨益。” 铁胡须听不明白,便希望南宫绮绝能讲的再清楚一些。南宫绮绝四下张望一圈,然后又点住尚是昏迷的楚鸣乔穴道,这才细细说了开来。原来他们是打算把楚鸣乔当做一件礼物,赠送给即将要过圣辰的少宫主。 铁胡须听了南宫绮绝用意后直是摇头道:“但逢圣宫少主圣辰,天下宾客都是挖空心思的送去各式绝世珍宝,而你却打算给她送个半死不活的人,这真是个馊主意。” 南宫绮绝瞪了铁胡须一眼后怒道:“你这铁憨懂什么?” 要是平时拾珠楼主这么说,铁胡须必定服服帖帖的听从,但此次涉及到给少宫主送礼,他便说什么也不敢同意下来。若非考虑到接下来还有许多脏累活要铁胡须去做,恐怕南宫绮绝非得将他踢下船去不可。诚是无奈之下,南宫绮绝只得再将其中关系说出,如此铁胡须才算稍稍豁然了。原来这少宫主十六岁诞辰在即,作为亲近之一的拾珠楼自是要献礼贺寿,但在送什么礼物上面却大有讲究:如果送了少宫主喜欢的东西,那么老宫主圣颜大悦必定多多褒奖,不仅送礼之人地位得增,其所在门派亦与之俱隆;但如果送了少宫主不喜欢的东西,可就是折了礼物本钱又不讨好的事情了。但少宫主自幼于桃源独居,外人根本不知其喜好,便只一味的堆砌名贵珍宝,却不知此举实则适得其反。 南宫绮绝曾被授命为少宫主讲经读史,虽只寥寥月余时间,但她却对少宫主的爱好多有了解,如此才会有去岁只送楠木琴而大受欢宠的奇闻。只是一个人的爱好容易被捉摸,但一个人的渴求却难被猜透。南宫绮绝曾经也是少女过来之人,她猜想这幽居桃源的少宫主既是豆蔻年华,自要情窦初开。但囿于法规,少宫主根本接触不到与之相仿的青年才俊,于是桃源每每奏出惆怅琴音,便就是少宫主渴望奇缘的心声。 铁胡须对这些少女心思全不在行,便就南宫绮绝说什么他都只有点头认同。但铁胡须对待此次送礼终究还是慎之又慎的,南宫绮绝虽将理由说的极其充分,他仍是心存顾虑的。 “可是依宫规规定,宫中男女间是不准有私情的,要是让执法的长老知道了,岂不好心办了坏事?”铁胡须惧道。 南宫绮绝却不以为然道:“可他现在并非宫里人,自不受此约束。” 铁胡须扭头望了仍在昏睡的楚鸣乔一眼,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话是如此,但如果少宫主不喜欢,或者老宫主反感此人,那我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要是怕,就现在走,往后好处也不会有你的份。”南宫绮绝鄙夷道。 铁胡须在太湖称雄一时,自然不愿让武林人士这般小瞧了,尤其这还是一个女流之辈。如此他只得好声好气的与南宫绮绝解释起来。 “并非我不相信南宫楼主。只是这小子能被赤蛟帮的人关在竹笼里戏耍,八成也是个窝囊废,又如何入得少宫主法眼?”铁胡须为难道。 南宫绮绝却冷笑着瞥了他一眼,良久才问道:“当今武林之青年才俊你知道多少?” 铁胡须一顿,竟是答不上来。其实他答不上来就对了,因为这青年才俊不仅代表年轻有为,还意味着必须长的俊,而历数江湖少侠,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但这却难不倒拾珠楼主,毕竟她就是以精通武林事务成名,由她指定的人选,想必也大差不差。 “他能敢独闯赤蛟帮,已然是有胆色之人;虽以寡敌众被擒,但丝毫不见他有半点屈服畏惧之色,可见其人颇有骨气。再看他剑眉星眼、面如冠玉,实是俊美的紧。”南宫绮绝越说越是激动难抑,仿佛她自己也回溯到了二八芳龄时的思春情绪。 铁胡须知道拾珠楼主是心高气傲之人,要她亲去赞誉一个人,可见此人确是有过人之处的。如此,铁胡须对南宫绮绝的计划便彻底的相信下来。 第二十一章 医者仁心 南宫绮绝虽然说服铁胡须全盘相信下来,但她心里仍旧有一个顾虑,就是如何让少宫主与这份礼物之间产生情难抑止之效。既然说到这情字,不外乎是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两种,南宫绮绝知道少宫主与楚鸣乔俱算得人中龙凤,一见钟情当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但为保万无一失,南宫绮绝还是决定采用双管齐下之策,以为二人营造出日久生情的机缘来。 南宫绮绝果然是心思机敏的人,她只脑海里略略过一遍自己期待的场景,便立刻就有主意了。 “铁胡须,这江里可有什么会咬人的有毒鱼虫么?”南宫绮绝问道。 铁胡须虽是在太湖称霸,但对长江一带的鱼儿习性也算了如指掌,南宫绮绝问他可算是问对人了。铁胡须于是把自己所知的一一说来,南宫绮绝却只听完第一个答案后就催促他速去找几条来。 只见铁胡须将船重新靠近江岸,然后再用细长的竹竿拼命搅动水面,不多久便有一大张网被他捞上船来。铁胡须只顺着网来回翻看,只要不是他要寻找的鱼儿,便不管大小都统统扔回江中去。一番折腾下来,他总算在网尾里找到了一条背身带刺的怪鱼。 南宫绮绝见这鱼长的甚是凶猛,便当即叫铁胡须拿它去咬楚鸣乔的两只脚心。铁胡须不知她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只得一一照做。果然与南宫绮绝设想一样,楚鸣乔被这毒鱼咬后,原本白花浮肿的双脚便开始红涨起来,一炷香后竟又变成紫黑颜色了。 南宫绮绝细细观看一番,最后才满意的交代铁胡须撑船离去。 过不多久后,待二人驱船拐入一处江畔岔口时,便有幽幽琴声从浦口回荡出来。南宫绮绝和铁胡须举目望去,果有一艘楼船正靠在渡口随波微漾。籍着船上通明灯火,二人一眼就认出船头插着的神遂宫的黑凤旗。没错,这正是神遂宫少宫主独孤凝的行船了。 南宫绮绝与铁胡须遂将身份遥遥相报,待得到应允后,南宫绮绝便先行登上楼船去了。船内一位头戴面纱帽、身着杏色羽衣的女子见是南宫绮绝前来,便当即起身相迎。南宫绮绝受宠若惊,连连抢先参拜下去道:“拾珠楼南宫绮绝拜见少宫主!” 独孤凝连唤她不必多礼,稍许才问她来此所为何事。 南宫绮绝自不敢将送礼之事说出,只慷慨道:“我闻得少宫主云游至此,特来拜会。一看少宫主船上物资是否齐备,二看少宫主是否有其他差遣。” “有劳南宫楼主费心了,我一切都安排妥当。”独孤凝随和道。 却此时,船下忽然传来一阵呻吟,独孤凝听罢遂好奇的望了望南宫绮绝。南宫绮绝顿作焦急的拜道:“请少宫主恕罪。” 独孤凝不解的问她究竟是何情况,南宫绮绝于是将整件事情润色一番后说了出来,却是听得独孤凝大为同情。 “他既然深受重伤,理当先行救治。快把他抬到船上来吧。”独孤凝说道。 南宫绮绝却为难道:“可是此人并非神宫中人,又是男子,怎好让他上船来?” “你都说他命在旦夕了,还讲这些做甚?快点救人为上。”独孤凝说道。 南宫绮绝不敢推辞,只好退下去和铁胡须一起将楚鸣乔扛上楼船来。可是整条船上除去船夫和三五随从外,根本就没有懂得医术之人,独孤凝于是急遣人下船去寻大夫。南宫绮绝见状只捏了一把楚鸣乔的脚心,顿时便有一股钻心之痛涌上心头来。楚鸣乔又是凄惨一叫,铁胡须便指着他脚心急道:“这少侠本已身负重伤,又被三角毒鱼啮咬,若不尽快用药,只怕不死即废。” 独孤凝听了铁胡须所讲,便也是焦急起来。正此时,南宫绮绝却忽的豁然开朗道:“少宫主博学多才,于医书药理多有涉猎,何不学以致用来救治这人?” 独孤凝只迟疑道:“我只不过是闲来翻看过几本医书,并未试过治病救人。” “此人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丢了性命。与其让他就此等死,不如试一试,万一救好了他,也是大功德一件。”南宫绮绝劝道。 铁胡须亦频频点头,示意完全赞同拾珠楼主的说法。 独孤凝知道铁胡须怀抱之人的生死全要看她如何施救,便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独孤凝于是先叫铁胡须将楚鸣乔放在床榻上,接着才仔细查看他的伤情,最后又向二人询问他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铁胡须见独孤凝全程严谨诊断,全然不见她对楚鸣乔多看一眼,便心里有些发虚起来。倒是南宫绮绝对此不觉意外,她深信独孤凝这次出手一定会造就一段非凡的情缘出来。 “此人本有伤在身,再加上被江水浸泡多日,体力早已穷匮,是以昏厥不醒。至于毒鱼所啮,并不致命。”独孤凝望着南宫绮绝说道。 南宫绮绝忍不住背心一冷,却是生怕独孤凝看出其中端倪来。 “如此最好。我见这少侠有一副侠肝义胆,又刚正不屈,此等人才当长命百岁才是。”南宫绮绝故作释然道。 独孤凝听到这里,才回头望了楚鸣乔一眼。南宫绮绝见状便连连称赞独孤凝仁心仁德,罢了又问她是否需要前去取药。 独孤凝正缺些关键药材,如今有人代劳,自是最好不过了。只见她提笔书写了两页纸笺,然后又叫仆从取来一袋银两交给南宫绮绝。南宫绮绝哪里敢收?便想尽了办法要推回去。可是独孤凝却是一个认理之人,她觉得既是自己救人,其中费用花销自然要自己来掏。南宫绮绝拗不过她,只得战战兢兢的接过银两来。 经过独孤凝的悉心救治,楚鸣乔在次日午后便苏醒过来。只是他一醒来便要起身出去,奈何一身浮肿未消,他才一动就滚落在榻下动弹不得了。独孤凝听得阁间有异动,便独自进来查看,待见得楚鸣乔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之状时,她只得默默将之抱回到榻上去。 独孤凝虽戴着面纱帽,但楚鸣乔依稀能够感受到她温婉体息,而其中淡雅幽香,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楚鸣乔不知所措的看了她一眼,竟是脸色兀的红涨起来。 但楚鸣乔毕竟是念着他师妹的,如今被别的女子抱在怀中,他自是觉着羞愧难当。如此,楚鸣乔便当即要挣脱开来,但不知为何他的双手双脚却全不听使唤,等他再惊讶的喊出来时,自己已经被独孤凝安安稳稳的放在榻上了。 楚鸣乔一声喊叫却让独孤凝有些紧张起来,便见她后退一步问道:“还很疼吗?” 独孤凝话音清灵动人,楚鸣乔听罢顿有沁人心脾之快,便错愕着不知如何作答了。好在楚鸣乔也非愚钝之人,他见自己手脚皆被上药包扎,便料想定是眼前这位姑娘施救,如此他便当即要感谢于她。 独孤凝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称道之事,便只叫楚鸣乔在此静养。楚鸣乔却静不下心来,一则赤蛟帮的人还在捉拿萧让,二则自己还需赶回云台山去向师父汇报。如此,楚鸣乔便又急着起身来。 “你很急着要走吗?”独孤凝问道。 楚鸣乔点点头,答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拖不得。” “可是你手脚皆浮肿溃烂,根本行动不得。”独孤凝说道。 楚鸣乔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脚,便不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说罢楚鸣乔又起身站立起来。但当他双脚才一踏地,便有一股钻心之痛从脚底翻涌上来。楚鸣乔眉头一皱,只得故作无事的坐回到床沿去。独孤凝见他额头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又见他足上缠裹着的白纱布沁出鲜红,便静静的说道:“你不仅有伤在身,还被毒鱼咬了双脚,不调养七八日是难以复原的。” 楚鸣乔一听这七八日的时间就心急如焚了,便见他忧心忡忡道:“不行,再有七八日,只怕赤蛟帮的人就要抓到师兄了。而我久不回去,师父也会寻到黄州来找他们讨说法。若然如此,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楚鸣乔越说越着急,便忍着脚底剧痛站起来一步步的向外走。 独孤凝似乎对这些江湖纠葛并不上心,她只默默看着楚鸣乔忍痛离去,而待见得楚鸣乔双脚皆被通红包裹之后,她只得默然叹息一声。 楚鸣乔走的异常艰难,仿佛每一步都是踩在锋利的刀口之上,但念及萧让可能要遭遇毒手,以及云台派与赤蛟帮横生仇恨,他便再痛都得忍住。可是楚鸣乔毕竟血肉之躯,他再要硬扛,也顶不住毒发攻心之憾。待蹒跚行至门口时,他却扶靠在门沿处顿住了。 独孤凝依旧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依稀能见着此刻楚鸣乔满面挣扎的痛苦。楚鸣乔再欲抬腿往外迈,但一双脚却痛的再也发不上力了。楚鸣乔强行驱使脚步,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是连起身站立都做不到。 楚鸣乔只恨自己没用,便双目通红的坐在门前无奈叹息。 第二十二章 细致入微 独孤凝知道楚鸣乔这是有心无力,便上前劝道:“你需先能自顾,才能顾及的了别人。” 独孤凝所讲俱是事实,楚鸣乔纵是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便只好改口向她婉求道:“姑娘能否叫人代我寄个口信到云台派去?” 独孤凝却直直答道:“我不想掺和其他门派的事情。” 楚鸣乔只得尴尬一笑,然后再礼貌的谢过于她。虽不能如愿,但楚鸣乔却也并不因此生气,因为江湖自有它的法则,独孤凝选择独善其身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其实独孤凝并非不愿意帮他,而是她明白自己的特色身份,一旦介入其中,势必会给两派带来更多的麻烦。 独孤凝见楚鸣乔颇是失落,便又上前一把抱起楚鸣乔来。楚鸣乔大为惊慌,连挣带扎的喊着:“不可以。” 独孤凝面色一红,便将他抱回榻上放好,这才严苛道:“你再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我便不再救你了。” 楚鸣乔听出对方似是生气了,又想这姑娘好心救人,自己却扭捏蛮撞,实是以小人之心度之了。 “姑娘教训的是,我从此定当加倍爱惜自己身体,断不会再胡来了。”楚鸣乔诚服道。 独孤凝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径直转身上楼去了。楚鸣乔望着独孤凝曼妙的背影,不觉又耳根通红起来。 经此一闹,独孤凝却整日未有现身,所有汤药饮食亦由仆从端来。楚鸣乔只道是对方生自己的气了,便向仆从打听起独孤凝的下落来。可是仆从只管送饭送药,根本就不敢和他说半句话。如此一来,楚鸣乔就认定她是堵气了。 “看来这会儿真的是把救命恩人得罪了,我真是没用。”楚鸣乔懊恼道。 如此,楚鸣乔便格外希望向她致歉,亦格外盼着她能够再现身出来。但独孤凝却一连三日未曾出现,楚鸣乔越想越不对,便趁着伤势渐好爬上楼去找她了。 阁楼位于顶层,一共只有两个房间,居前的是个简朴的小厅,仅有一琴置于案台;小厅后面垂着珠帘,显是进入另一个房间的门。楚鸣乔站在阁楼外轻轻喊了两声,见无人作答,他便难掩失落的退了出来。 “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听得身后忽然传来这番问话,楚鸣乔顿时欢欣鼓舞,连忙转身望了过去,果见独孤凝正提着一个纸包立于廊道那头。 “姑娘无事就好了。”楚鸣乔激动道。 独孤凝却是一脸诧异道:“我会有什么事?” 楚鸣乔顿了顿,当即脸色红涨起来,便支支吾吾的说道:“我见姑娘几日不现身,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 独孤凝这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刻,楚鸣乔仿佛能看到面纱帽下那张如花般绽放的笑靥。独孤凝见楚鸣乔这般出神的望着自己,便略略低下头去说道:“你连自己都顾不了,还想着顾别人?” “姑娘医术高明,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楚鸣乔说着便举手投足的展示一番,但独孤凝却并不看他。 “你的伤势只不过稍有减缓,如果此时剧动,恐要留下终生残疾。”独孤凝黯道。 楚鸣乔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吓得收住手脚,却是再不敢动弹半分了。 独孤凝却也乐见他这般安分守己,便默道:“下楼去养伤吧。” 说罢,独孤凝便提着纸包回屋去了。 经此一吓,楚鸣乔便小心翼翼的扶着栏杆下了楼去,待回到屋里,他又老老实实的静躺下来,却是从头到尾都不敢再多发力了。 傍晚时分,独孤凝端着一碗药汤下到楼来。楚鸣乔感念她救治之恩,便又言谢再三。可是独孤凝却只叫他不要说话,仿佛全然不在乎他的谢意。 楚鸣乔心底有愧,只好照做着接过汤药来。就在此时,楚鸣乔忽然发现她手背上横添了许多刮痕,便连忙放下汤药追问起来。独孤凝只将手缩了回去,然后就不许他再说话了。楚鸣乔却也不笨,他知道这些伤痕定是独孤凝采药时被野草刮伤的,如此他岂不更是惭愧? “原来姑娘这几日是为我采药去了,真是难为你了。”楚鸣乔愧疚道。 独孤凝却不说什么,只默默看着他把汤药喝完了,才转身离去。 夜色渐晚,月迷津渡,楚鸣乔于昏睡中忽然闻得有天籁琴声,细细一听,却正由船上楼阁传来。楚鸣乔一边暗叹这琴音之美,一边又恍惚着想起了那日在水下竹笼里听到的琴声,如今再品味一番,却不正是相同的曲子? 楚鸣乔听得意犹未尽,但楼上琴音却开始凌乱起来,虽经得三五挑拨修正也不见好转。如此,这弹琴之人便索性罢手。 楚鸣乔诧异非常,但他又不敢再上楼去看,便只好埋头睡去。 再过三五日,楚鸣乔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伤势既已好转,楚鸣乔也该去办他心中急切要办的事情了。不知为何,独孤凝这一日却再没下来,楼上亦再听不见任何琴声。楚鸣乔只怕独孤凝又要去替自己采药了,便主动上楼去与她辞别。 阁楼中,独孤凝正凭窗端坐,仿是正在期待着什么。楚鸣乔不敢打扰她,便在门口默默的等待起来。 “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独孤凝安静的说道。 见她开口,楚鸣乔自是欣喜,便当即点头谢道:“承蒙姑娘相救,我已彻底好了,此番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答谢?” 独孤凝于是起身走到门口,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道:“既然痊愈了,那就去办你的事情吧。” 楚鸣乔当然是要去办自己的事情,但此恩未报,甚至连对方姓名都不晓,岂不白白受人恩泽?楚鸣乔于是请问她的姓名,独孤凝却以彼此萍水相逢为由拒绝告知;楚鸣乔于是又追问她有何愿望想要实现,但独孤凝却笑称自己救人并非集市交易。 听了独孤凝这话,楚鸣乔亦觉得自己俗不可耐,但江湖侠士历来讲求有恩必报,楚鸣乔就算再不济也要想个法子报恩的。 楚鸣乔于是恳求独孤凝送个胭脂盒子给他,独孤凝虽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但楚鸣乔请求再三,她也就取来一个红色胭脂盒相送。 “姑娘什么时候启程?”楚鸣乔问道。 独孤凝只隔着门答道:“可能过几日再走,也可能马上就走。” “那我恳请姑娘等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好。”楚鸣乔恳切道。 “还是随缘的好。”独孤凝默然道。 楚鸣乔怕再耽误就要错过了时间,便收好胭脂盒后纵身跃下船去了。独孤凝隔着窗帘默默注视着楚鸣乔的背影,待再也见不着人了,她才下令开船离去。 楚鸣乔这番向独孤凝讨要胭脂盒,并非是要送给哪家姑娘。日前他见独孤凝为自己采草药而挂上玉手,便打算去捉条蛇来取些蛇油为他祛疤,这也是当下他能做的到的报恩举措了。 山水交隔的莽原境地乃是大蛇出没之所,楚鸣乔提剑进入山林之间来回搜索,不多久果见得一条手臂粗的黑白大蛇正伏在草丛觅食。 楚鸣乔慢慢靠近,而那大蛇亦挺立了起来,略略观之,足有半个人形之高。楚鸣乔知道此蛇凶猛,便一手执剑一手执鞘相迎。楚鸣乔不退反进的举动果然激怒了大蛇,便不待他出手,那大蛇已呼啸着撕咬过来。若非楚鸣乔身法纯熟,他非得被这大蛇的迅猛突袭咬中不可。 楚鸣乔以剑相击,早已伤了大蛇;而那大蛇几番攻不得手,便也速速开溜离去。楚鸣乔怎肯就此放弃大好机会?只见他一头扎入藤蔓杂芜之间急急追索,不多久便将这受伤的大蛇擒住了。 楚鸣乔大喜过望,当即剥开蛇皮一滴一滴的挤出蛇油,待胭脂盒已浮现出一层晶莹色泽时候,他才匆匆离去。只是当楚鸣乔再返回渡口时,独孤凝的大船早已不知所踪了。 楚鸣乔此去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料想她也应当走不太远。如此楚鸣乔便就近找来一条小舟,然后箭也似的溯江追去了。 可是如果溯江而下,楚鸣乔必定要被赤蛟帮的人发现,如此岂不是羊入虎口?但楚鸣乔却觉得自己还她人情要紧,赤蛟帮的人若非要纠缠,他也只好来个鱼死网破。却算老天开眼,楚鸣乔才追出岔河不远,便遥遥见得独孤凝的大船正在前方行驶。 楚鸣乔喜出望外,便加紧追赶了上去。不知为何,独孤凝的大船也随之提速起来,楚鸣乔施加一番苦力后却仍是遥不可及。楚鸣乔于是在江上放声大喊,但江阔云低,他的声音弗一喊出就消弭于四野了。 江上两艘船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竞相追逐,过不多时他们就抵达赤蛟帮黄州分舵的水域了。说也奇怪,这黄州分舵并不见有什么人过江来拦截他们,相反的,那岸边水寨皆是偃旗息鼓之状,却根本见不着任何兴风作浪情景。 第二十三章 形势无常 不多久,楚鸣乔忽的看见前方有数十条船正逆江而上,最后又在独孤凝的大船前停了下来。凭着船上旗号,楚鸣乔知道这是赤蛟帮的人来了。只是这赤蛟帮向来横行于长江水域,他们此番结队上来,莫不是要劫船不成? 楚鸣乔担心独孤凝的安危,便使尽全力冲刺过去,途中又连声大喊:“贼寇宵小休得胡来。” 但江上却无人理会于他,当他抵近之时,却见着赤蛟帮帮主程不时正领着大小头目恭敬相迎。楚鸣乔领教过赤蛟帮的狠毒手段,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跃上船去,末了又仗剑立在船头喝道:“贼寇宵小休得胡来。” 程不时和鳌仲等人一眼就认出了楚鸣乔,便当即脸色骇然道:“少侠快快下船来。” 楚鸣乔根本不予理会,只继续说道:“谁敢来犯,我必让他做了剑下亡魂。” 程不时见楚鸣乔像个愣头青,便又气又惧的婉求道:“我等做你剑下亡魂死不足惜,但请你不要扰了船上安宁。” “你们若退回水寨去,我自会下船来。”楚鸣乔坚决道。 程不时拿他没办法,便左右为难起来。却此时,船内有一仆从出来说道:“船下之人勿要挡我们去路。” 程不时面色一紧,遂双手捧着一盘珠玉急道:“在下乃送礼而来,绝无冒犯之意。” 楚鸣乔见一贯跋扈的赤蛟帮众皆臣服在船下,便心里迟疑起来。此刻,又有一仆从出来喝道:“谁再挡道,后果自负。” 船下众人皆作胆战心惊之状,待得程不时急急一喝,这十数条船顿时四散而去。楚鸣乔这才算放下心来,便收起剑欲要上楼去,但左右仆从却于门口拦住了他。 “我是日前在此养伤的楚鸣乔啊,你们不认得我了?”楚鸣乔惊讶道。 但仆从却一脸冰霜之态,却似从未见过他一般。楚鸣乔知道这是楼上姑娘不想见自己,便难掩失望的叹息一番。罢了,他才对着阁楼说道:“姑娘为救我而刮伤玉手,我便亲取了一盒蛇油,盼能治愈你手背伤痕。” 楼上依旧不见任何响动,楚鸣乔又再喊一声,却仍是人去楼控之状。楚鸣乔难掩失落之神,便转向把门的仆从说道:“此乃新采蛇油,于除疤祛痕有奇效,烦请诸位代为转交。” 仆从识得这个胭脂盒,便当即收了下来。楚鸣乔举头默默望了阁楼一眼,便转身跃到先前那条小舟上,然后再奋力的划着小舟过对岸去了。 阁楼上,分明有个人儿正黯然凝望,待到江上再也见不着楚鸣乔的身影了,她才默默叹息。 楚鸣乔上了岸后,当即有百十号赤蛟帮众迎了上来。楚鸣乔只道这些人还要造次,便当即仗剑挺立,却是打算要和他们恶战一场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赤蛟帮帮主程不时遥遥向他作辑再三,而那黄州分舵舵主鳌仲,更是领着十数号人扑通一声的跪在了他面前。楚鸣乔大为惊讶,便连连后退数步。但他每退一步,鳌仲等人就跪着跟进一步,却着实是叫他丈二摸不着北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楚鸣乔警觉的问道。 “我等有眼无珠,误伤了少侠,今番特来赔罪,还请少侠大人大量饶恕我们。”程不时急道。 程不时说罢,鳌仲等人亦纷纷拜着请罪,这般情形却是与之前大相径庭了。楚鸣乔不想与之纠缠,但他不表态,众人就只会求着不肯离去。 “你们若不去为难我萧师兄,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楚鸣乔正色道。 楚鸣乔的话才一说出口,程不时和鳌仲便当即应允下来,末了又当场发一通毒誓,表态从此再不与萧让为敌。 楚鸣乔心下虽还好奇,但他急着要回云台山去,便收起剑掉头就走。程不时见状遂挽留道:“少侠请留步。” “你们还有什么事?”楚鸣乔不耐烦的问道。 “今番误会已消,但程某尚有一事相请,还请少侠帮帮忙。”程不时急道。 “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事情,我帮得了的自然会去做。”楚鸣乔说道。 程不时于是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李沧浪日前曾来此地索人未果,在得知赤蛟帮弟子把楚鸣乔浸在竹笼折磨后,他便再无好脾气,不仅当场打伤赤蛟帮数十号人,还扬言十日内再找不到楚鸣乔,他就要杀了鳌仲偿命。 楚鸣乔听罢却是心头一暖,便暗下激动道:“原来师父是这么的挂念我。” “家师乃气度宽广之人,若非你们无礼在先,他又怎会出手伤你?”楚鸣乔问道。 程不时和鳌仲便连连致歉,直称自己是有眼无珠。 “如今楚少侠并无大碍,还请楚少侠代程某向李掌门澄清误会,我们赤蛟帮绝无冒犯云台派之意。”程不时恳切道。 楚鸣乔觉得此事的确误会一场,且现在双方也都无甚损失,便也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如此,他就当场答应了下来。 只是程不时似乎还有事情相托,楚鸣乔不想在此多耗费时间,便直直问了出来。程不时于是又诚恳托他向船上之人澄清此番误会。楚鸣乔觉得这是云台派与赤蛟帮的事情,却与她这个外人何干?程不时见楚鸣乔似乎并不惧怕那船上之人,便问他可知其间由来。而这些不也正是楚鸣乔希望知道的吗? 二人一番互问,但说到答案时,却是一个装糊涂,一个真糊涂了。楚鸣乔于是稀里糊涂的答应程不时,程不时亦难得糊涂道:“少侠心胸气魄俱是不凡,真好,真好。” 楚鸣乔听不得奉承话,便抱拳告辞而去。但过不多久,又有两名赤蛟帮弟子骑马追来。楚鸣乔不厌其烦,便问对方到底还有何事。只是这一会赤蛟帮弟子却干脆利落的多了,他们跃下马后只叫楚鸣乔骑马回云台山。 这却不正是楚鸣乔所盼望的吗?有了快马,他便三五日就回得云台派了。 云台派见得楚鸣乔安然而归,便个个心宽下来。就算是足不出小孤峰的甘棠,也来看望了他一眼。这一刻,楚鸣乔满心觉着温暖幸福。 李沧浪随即问起他在黄州的遭遇来,楚鸣乔不想两派结怨,遂将自己所受委屈一一略去。但李沧浪是亲自去了黄州寻人的,赤蛟帮怎么折磨楚鸣乔他自是心知肚明。楚鸣乔见师父脸上还有愠气,便又将程不时行前交托转达一番,如此李沧浪才算平复过来。 “对了,说了这么多,却不知萧师兄人在哪里?”楚鸣乔问道。 众人皆低头不语,只有李沧浪拍案骂了起来。的确,萧让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作为师父的李沧浪可没少操心,而经过楚鸣乔此番黄州受难后,他亦更要担心起萧让的安危来。 却此时,山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唤,众人一听,便都个个眉宇大开起来,那却不正是萧让的声音吗?一日之间两名失散弟子平安归来,不得不说这是好事逢双了。师兄弟们纷纷追出山门去,而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对萧让日夜牵肠挂肚的李苓思了。 才一见面,李苓思便情难抑止的扑到萧让怀中,若非他一个转身躲开,只怕又要挨李沧浪的罚了。楚鸣乔见李苓思这般对待萧让,心底忍不住一酸,便怯步在人群中不敢上前去了。 见得大师兄归来,李苓思自是嘘寒问暖又撒娇连连,最后又将这月余以来的担心委屈化作泪水夺目而出。萧让觉着尴尬,便当即灵机一动的念道:“师妹一哭……” 众师兄弟听罢便条件反射一般的齐声答道:“惹急师父。” 这是众人十数年来总结出的一条经验,原因无它,只怪李沧浪自幼心疼女儿,但凡李苓思哭了,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拿其他男弟子责问一通,却是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你们都在嚷嚷什么?不像话!”身后李沧浪一脸怒火的骂道。 众人知道事情行将不妙,遂闻声而散。如此一来,场上便就剩得李沧浪、楚鸣乔和李苓思数人了。 萧让自是先向李沧浪请安,但李沧浪则面如土色的盯着他,却是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关键时刻还需看李苓思救驾,便见她扭着李沧浪衣袖央求道:“大师兄平安归来,乃是大大的好事一件,爹爹就莫要再生气了。” 李沧浪却不依不挠的说道:“他不回来更好。” 萧让知道自己此行对云台派影响甚多,便当即跪下向李沧浪请罚。李苓思不忍萧让受罪,便又哀求道:“你看大师兄神形疲惫,这些日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您又怎忍心再责骂他?” 楚鸣乔最能体恤萧让的辛苦,遂也上前求情一番。李沧浪不想女儿难过,亦不愿弟子认为他是铁石心肠,便只没有好气的对萧让说道:“你先到后堂去候着,我有事要问你。” 说罢,李沧浪又叫上李苓思一起回去。李苓思担心父亲等会儿还要责罚萧让,便一路跟着央求起来。李沧浪知道自己不表个态她是不会罢休的,如此他只好承诺如果萧让无过就不责罚于他。 “多谢师弟为我求情。”萧让起身后向楚鸣乔谢道。 楚鸣乔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然后才说道:“你我情份,何须言谢?” 萧让心里一暖,便拍了拍他臂膀,却也算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楚鸣乔于是问起萧让此行的经历,但其中涉及碧霄仙子画卷,萧让并不愿多说,只以途中受人所托去办了一件重要事情略略带过。楚鸣乔听得出其中另有曲折,便不再就此多问。 可是萧让并不知道自己在黄州与赤蛟帮的冲突让楚鸣乔蒙受了许多折难,如此,他便一路默无声息的和楚鸣乔回到了山门中去。 第二十四章 此消彼长 萧让回到山门后就照着师父指示去后堂等待了。过不多时,李沧浪便一脸严苛的走进堂来,萧让自觉惭愧,便又主动向他请罪一番,末了才将自己延误归期的由来说出。 李沧浪板着脸听他说完,便问天山派掌门吴快哉的意见。萧让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李沧浪拆开看罢却是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萧让记得当时在天山派的寿宴上吴快哉是如何数落客人的,想必这信中所写多半也是傲慢话语,如此他便不快的说道:“这吴掌门好像并不欢迎前去祝寿的人。” 李沧浪瞪了萧让一眼,便问他是如何的不欢迎法。萧让自是将现场所见所闻略略说出,但李沧浪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吴掌门虽快人快语,却也算语语中的。” 萧让心下一想,却也赞同起来,所谓人无利不早起,这些江湖人士远赴天山给吴快哉道贺,为的不过是要巴结他。只是这样一来,那云台派此行却不也目的相似吗? “我原以为吴掌门是刚正不阿的豪杰人物,想不到他还是忌惮武中圣。”李沧浪稍有不满的说道。 萧让这才明白师父去天山派送礼的目的,原来是想联合吴快哉一起阻遏天下剑盟的吞并之心。但时局多变,李沧浪等不及萧让带回消息,便已决定加入其中。在他看来这也是云台派时下能够做出的最优选择。只是这些事情暂时只有李沧浪与甘棠知晓,不到正式入盟之前,他们是对谁也不会吐露半点的。 如此一来,天山派之行就显得不再重要了。李沧浪于是追问起萧让后面的经历,萧让不敢隐瞒,便将代吴丹青送画去浔阳之事说出,顺便也说明了赤目郎君之死、黄州误会等事情的经过原委。李沧浪全程听下来却也不觉得萧让有何明确过失,便再三告诫道:“江湖险恶,以后最好少管些闲事。” 萧让听得出师父是要宽大处理自己,遂连连点头答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李沧浪离开后,守在门口的李苓思便第一个找萧让来了。原本也要进来看望大师兄的楚鸣乔倍觉尴尬,便只好半途折返而去。萧让看得出楚鸣乔颇有些失落之感,便哄好李苓思后出门寻他去了。 “楚师弟,等等我。”萧让追在身后喊道。 楚鸣乔心里虽是五味杂陈,但他一直视萧让为兄长,便再不好受也只能默默忍住。 “大师兄,你找我有事?”楚鸣乔若无其事的问道。 萧让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心里话,待踟蹰片刻后才说道:“听说你因我而在黄州吃了不少苦,做兄弟的真是过意不去。” 楚鸣乔能感受出萧让那份发自肺腑的坦诚,直是心头一热的说道:“既是兄弟,何必讲这些见外话?” 萧让知道楚鸣乔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便更是惭愧的说道:“我宁可自己一人承受,也不愿有人伤我弟兄。” 楚鸣乔听罢遂望着萧让恳切道:“只要大师兄安然无恙,我受点小委屈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言及此,师兄弟二人难掩激动,两双手便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李沧浪不追究萧让延误归期之罪,不仅是萧让未有明显过失,还因他交代清楚了赤目郎君的死因。原来李沧浪去黄州索人时,分明听得鳌仲等人指责萧让与赤目郎君勾结,李沧浪素以正派自居,是以要当场大发雷霆。但李沧浪又明白八方城耳目广布,赤蛟帮能知道的事情,剑盟中人必定也能耳闻。如此,定少不了心胸歹毒之徒以此攻讦,倘若他不能证明清白,不仅萧让要被诛杀,云台派也会被武林同道所不齿。这样的结果只怕比反对加入天下剑盟还要差,绝非李沧浪所愿。 但李沧浪又不想便宜了这些人,掌握事情原委的他遂打定主意,只等那些剑盟中的跳梁小丑现出刁难。 果与李沧浪猜想的那样,当赤蛟帮的人把萧让勾结赤目郎君的事情透露给青城派掌门江城子后,他便联合其他几位坛主向武中圣禀报去了。武中圣本就气愤云台派迟迟不肯入盟,如今能抓住把柄要挟,他自然不会轻易错过。在四位坛主的连番进言下,武中圣便要答应他们发兵讨伐云台派的要求。正此时,一位腰悬四尺长剑的玉面公子却上前相劝起来。 此人正是八方城副城主云舒岫,亦是武中圣同母异父的胞弟,只是他在剑盟中并未担任什么职务,所以平素鲜有露面之机。众人见是八方城的副城主到来,自要给几分面子,便当下询问他有何高见。 云舒岫却也不拐弯抹角,便将自己反对攻打云台派的看法直说了出来。 “魔教早已在几十年前分崩离析,赤目郎君亦只贪图苟安深山,根本没有必要与正派中人勾结。剑盟以此为由强行讨伐云台派,只会招来非议。”云舒岫直直说道。 在场之人对此皆是心知肚明,怎奈武林中有太多不识时务的人,剑盟若不用非常手段,就无法再继续扩充。 “武盟主几番盛意邀请,皆被他云台派所无视,可见他们根本不把天下剑盟当一回事。对于此等异派,云副城主何必讲那么些道义?”东坛坛主玉蝉真人率先站出来说道。 此话一出,海翁道人、白虹道人及平章道人皆纷纷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师兄。泰阿派掌门岳镇元见不得云舒岫处处为云台派着想,便也领着本门的石通天和沐高唐附和一番。 劲苍派掌门柳阳春见大家都不同意云舒岫的说法,当即自负道:“剑盟乃武林剑派的总盟,有号令天下剑派之能。他云台派区区一个小剑门竟敢不从盟主之令,今番便就灭他一门也不为过。” 柳阳春的话让众人大受鼓舞,相比之下云舒岫却显得势弱起来。江城子见大家意见一致,便对武中圣说道:“云台派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若不治服它,其他剑派岂不有样学样?” 武中圣只点点头,却并不急于说话。 云舒岫一眼看透他们心中的小算盘,便忽的问道:“天下剑盟为何而生?” 众人不知云舒岫此问何意,皆纷纷迟疑起来。泰阿派掌门岳镇元却是个直肠子,他见众人犯嘀咕,便当即答道:“自然是对抗魔教余孽神遂宫了。” “那现在剑盟能抗衡的了神遂宫吗?”云舒岫又问道。 “自古邪不压正,剑盟战胜神遂宫是必然之事。”岳镇元决绝道。 云舒岫却冷笑一声,罢了才说道:“神遂宫乃由魔教分裂而来,不仅兵多将广,更是高手如云。相比之下剑盟才成立十数年,江湖中还有不少剑派尚未加入进来,又怎敢说稳压神遂宫一头?” 岳镇元却不服气道:“孰强孰弱需打了才知道。云副城主这么抬举神遂宫,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石通天和沐高唐不约而同的站上前来,却也算是为他们的掌门师兄鼓气了。 云舒岫不屑与之斗气,只平静说道:“神遂宫有双使八尊王,皆乃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尊王以降还有三十六营主,俱是造诣不凡之辈。至于那魔头独孤尘,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就凭剑盟现有人手,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众人第一次了解到神遂宫的强大实力,便都个个默不作声起来。武中圣于此虽早有耳闻,却也依旧觉着针芒在背。 云舒岫见众人都不像先前那般闹腾了,便又接着说道:“正邪不两立,剑盟与神遂宫终有一战。所以剑盟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可能快的囊括其他未入盟的门派,尽可能多的扩充剑派好手。而那李沧浪也算得一派高手,能为剑盟所用不比杀了的好?” “道理我们都懂,可是人家云台派铁了心不入盟,云副城主要是真有办法,何不亲去把李沧浪招来?”岳镇元不快道。 其余三坛坛主亦纷纷附和,却是大有你行你上之意。 云舒岫只默默环视众人一圈,然后一声不吭的出去了。众人只道云舒岫是个耍嘴皮子的人,便纷纷向武中圣抱怨起来。武中圣只顾着安抚各位坛主,却并不见他有何表态,如此,岳镇元便率先发难道:“岳某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话音未落,一旁的江城子却抱怨道:“岳掌门是豪爽之人,怎生也婆婆妈妈了。” 岳镇元遂将心中不满说了出来,大致是天下剑盟决议乃由盟主与四方坛主商议决定,其余人等是不能参与进来的。但刚才云舒岫逾矩阻挠他们做出决定,却是于剑盟规矩不符。 “不错,云副城主毕竟不是剑盟的坛主,实在不宜进来参与决策。”玉蝉真人委婉道。 柳阳春连连点头,江城子则故作忧心忡忡之态,便算是赞同玉蝉真人的说法了。 武中圣明白云舒岫此举确有逾矩之嫌,便向众人解释道:“云副城主的初衷也是为天下剑盟着想。我向大家承诺,此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大家就不要再纠结了。” 盟主既然发话了,众人也只得心悦诚服的接受下来。 第二十五章 计中之计 待众人散去后,武中圣便径直回到内堂,而先前在大厅里力排众议的云舒岫正立于堂前,知是武中圣到来,他便一肚子火气的骂道:“就凭这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事?” 武中圣却心平气和的劝慰道:“这些人就这德性,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叫我去登台提议?这种事情我以后都不会再干了。”云舒岫不快道。 武中圣知道自己这位胞弟的臭脾气,便当面保证再也不会不叫他去办此类事情,如此云舒岫才算稍稍宽释起来。 “这些人心中所想,无非是害怕后来者抢了他们的坛主位置。如此夹带私心,难怪别人不肯来投。”云舒岫鄙夷道。 武中圣却深沉道:“我今天故意叫你站出去说,就是为了要试探他们,果然都是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 云舒岫望了武中圣一眼,心下则暗觉他是变了个人似的。 “这些人在江湖中并非是最有声望之辈,如果他们把持着坛主位置,那来头更显赫的门派就只得屈居人下了。”云舒岫冷道。 这不正是武中圣一直烦恼的事情吗?他深知天下剑盟之兴,兴于眼前这些坛主带头入伙。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却成了阻碍剑盟继续扩张的势力了。 武中圣看了看云舒岫,便问他有何对策。云舒岫却不假思索的答道:“位置是你设的,人也是你拉上去的,你又是盟主,想怎么处理还不是发道号令的事情?” 武中圣听罢直是摇头道:“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些人现在都是剑盟的台柱子,他们要是散了,我岂不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云舒岫觉得武中圣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这般纠结一番,却让云舒岫更坚定他是有了对策的。如此,云舒岫便试探着问道:“这些人都是剑盟的有功之臣,又忠心向你,你要是直接拿掉他们,好像也说不大过去。” 武中圣当即点头赞道:“正是此处恼人。这些人个个算得剑盟起兴的元老,我若拿掉他们,保不准这天下剑盟立刻就解散了。但如果任由他们占着位置,又挡了别人进来的路子。” 云舒岫默默的看了武中圣一眼,接着又说道:“既要照顾到这帮旧人,又不能让后来者觉得座次低微,唯一的办法就就有一个——改变剑盟当前的议事规则,再多增设几个坛主的位置来。” 这却也与武中圣先前设想十分相近,但他却有自己的顾虑:一来增设位置本来就是减损现有坛主权威的举动,恐怕一提出来就要招致集体反对;二来但有更出色的人物进来,也未必愿意与现在这帮子人平起平坐。在武中圣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全盘换掉,只有这样天下剑盟的实力才可能得到更进一步的壮大。 只是这个念头关系重大,牵涉又广,如非时机成熟,他是万万不可显露出来的。如此,武中圣便连连称赞起云舒岫的建议来。 云舒岫却怕武中圣届时又要向众人说这是他出的点子,这等得罪众人的事情他岂肯担下?如此,云舒岫便称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其中许多细节都还需仔细推敲,当不可就此下了定论。 武中圣心里早有决断,只称自己需考虑的周全了才会下决定。云舒岫不想过多参与天下剑盟的事情,便打算就此先行回去,但武中圣却又问他关于云台派的处置方法。 “盟主方才让我向众人说的,难道不是你的意见?”云舒岫疑道。 “那得是李沧浪甘心来投才会这般做,万一他真的铁了心不来,你说我该不该打上他云台山去?”武中圣问道。 云舒岫不知道武中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直直说道:“李沧浪要真是个刚烈之人,就不会东奔西走去谋求援助……” 话说到一半,云舒岫便有些后悔起来,如此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他收了入盟约函,如果期满还不来的话,也只能当是异派拔除了。” 武中圣又欲再问,但云舒岫却不大耐烦了。 “我的重心是要管好八方城,至于天下剑盟的事情,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云舒岫直直说道。 武中圣见云舒岫对于天下剑盟似乎一直不大上心,便只好随他去留。 云舒岫前脚刚刚离开,内堂后侧便有一个黑袍道人现身出来,却不正是紫阳观的玉蝉真人吗?武中圣遂脸色一沉的说道:“他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别有用心。” 玉蝉真人却笑道:“盟主此言差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方才于暗中观看,发现他起码有三处地方在刻意隐藏。若非心中有鬼,怎不坦诚以待?” 武中圣却也觉得云舒岫刚才似在有意回避什么,便追问他到底是哪三处做了隐藏。 “云副城主表面上做出一副生气模样,实则是在虚张声势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此乃第一处隐藏。”玉蝉真人得意说道。 武中圣略略一想,似乎确与玉蝉真人讲的一样,那云舒岫虽然话少,却也不是这般量小之人,今番却从头至尾都在怄气,实在不太寻常。如此,武中圣便问他到底是想掩盖何种心思。 “云副城主故作愤慨,是要让盟主觉得他厌烦剑盟的事情,如此不仅可以避开剑盟接下来的这趟浑水,还能让盟主对他更放心。”玉蝉真人细细说道。 “我不防他,他倒是防起我来了。”武中圣恼道。 “云副城主随口就能说出当前剑盟的破局对策,可见他对剑盟的走向早有思量。但他后面却又极力否定自己的看法,此乃第二处隐藏。”玉蝉真人警觉道。 武中圣听罢却心中释然,毕竟云舒岫提的建议他早已想到,而且他还看出了其中不少行不通的地方。以此推之,武中圣觉得自己的才思远胜与云舒岫,便对这第二点不置可否起来。 “说到对付云台派时,云副城主似乎对李沧浪十分的了解,但他却欲言又止,最后竟敷衍了事。此乃第三处隐藏。”玉蝉真人自得说道。 武中圣对于这第三点感受最深,因为他当时分明觉得云舒岫是有了万全对策的,可是他却中途改辙,到底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玉蝉真人见武中圣若有所思,便又说道:“由此可见,云副城主乃是极其隐忍之人。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 “可怕在哪里?直接说。”武中圣神情严肃道。 “隐忍不发者,多是在等候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他就要呼风唤雨,名动一方。历代枭雄,莫不如此。”玉蝉真人感慨道。 武中圣越听心里越不舒服,便反问道:“就他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云副城主城府极深,他想什么外人概莫能知。盟主切不可掉以轻心。”玉蝉真人急道。 武中圣虽是心中不快,但凝神一想,却也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便问他该如何对付。 “对于胸有大志的人,既要给他足够安逸的生活,又不能尽才使用。就让他一直做个八方城副城主吧,剑盟如果新增坛主位置,切不可让他也加入进来。”玉蝉真人说道。 武中圣记得当年初创天下剑盟时候,玉蝉真人等人就反对过让云舒岫担任副盟主一职,是以十数年来天下剑盟只有一位盟主。如今再说起此事,武中圣便也看懂了玉蝉真人的小算盘。 “道长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心腹,不管接下来天下剑盟怎么发展,只要我武中圣还在,这盟中第二把交椅都是你的。”武中圣凿凿说道。 玉蝉真人惊宠万分,连连拜谢再三,末了又再向武中圣表一番忠心。武中圣却也享受部属对自己的这般敬重,客套一二后,他又将剑盟扩增及讨伐云台派的事情问了出来。 玉蝉真人得到了武中圣关于剑盟第二把交椅许诺,对于剑盟是否扩增席位便不再关心,如此武中圣提的任何意见他都赞成称好。 武中圣于是再问起他对讨伐云台派的看法来。玉蝉真人与云台派曾有过节,但既然武中圣让云舒岫表过态,他也不敢贸然悖逆。 “方才云副城主说李沧浪收到入盟约函后曾私下求援,可见他并不像过往其他门派那样刚烈。但从结果上看,他似乎并没有得到多少支持。贫道相信只要继续施压,他必定会屈从归顺剑盟的。”玉蝉真人信心满满的说道。 武中圣觉得玉蝉真人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便要他亲去云台山督促。 玉蝉真人却并不赞同此举,一来是紫阳观与云台派已故掌门甘清存有过节,由他去云台山恐要适得其反;二来江湖上未入盟的剑派已屈指可数,如由武中圣亲去,不仅显得重视他们,还可当场许诺他们入盟后能得到的位置。如此不仅云台派会来投,其余门派亦乐于效仿。 武中圣思虑再三,遂决定由自己领人亲自走一趟。 第二十六章 大驾光临 次日剑盟总坛议事上,武中圣将自己收服云台派的安排公布于众。玉蝉真人早已知情,自是举手赞成的;泰阿派是由紫阳观拉入剑盟的,岳镇元虽有异议却也不好和玉蝉真人唱反调;青城派的江城子最擅察言观色,他见武中圣这个决定已经得到三位坛主的支持,便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去做些得罪人的事情了。 倒是南坛坛主柳阳春得知武中圣要亲去云台山后,乃颇有些不以为然道:“云台派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剑门,何劳盟主亲自出马?” 武中圣默默的点了点头,却并不表态说话。 柳阳春只道他是赞同自己看法,便又继续说道:“不如此行由我前去督办,李沧浪若然不来,我定叫他做第二个王孙孝。” 柳阳春话语未毕,众人皆是一脸难堪起来,尤是那江城子,早已私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惜柳阳春情绪正值高昂,并未理会其中用意。 武中圣沉默了一阵子,稍许才问道:“柳掌门这是不同意我的决定了?” 柳阳春一愣,便急着解释道:“我这是一心要替武盟主分忧,绝无忤逆武盟主意思。” “既然不想悖逆我意,为何不直接照我的决定去办?我这盟主下的决定是可以商量改变的吗?”武中圣呵斥道。 柳阳春虽还未想明白过来,但见得武中圣勃然大怒,他便当即先服软认错下来。玉蝉真人知道武中圣这是故意做出来给其他坛主看的,因为很快他就要宣布增加坛主位置的决定,若不先树起威严来,指不定到时候众人还会扭捏成什么样。 柳阳春虽连连认错,江城子等人亦帮忙说清,但武中圣却不依不挠道:“是不是大家处的久了,都不记得谁是盟主了?” 玉蝉真人随即拜服在地喊道:“武盟主文治武功,我等莫不尊崇。” 玉蝉真人这般一说,其余三位坛主亦战战兢兢的跟着宣号起来,武中圣见四位坛主皆臣服在地,便这才缓和道:“我知大家是要为我好,但剑盟自有规矩在,我做的决定谁都不能更改。今日之事谁敢再犯,就休怪我这个盟主不讲情面了。” 众人武中圣说完,四人便当即高呼:“谨遵盟主号令。” 武中圣却并不回话,只一脸铁青的出门去了。 四位坛子自追随武中圣以来,却从未见他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如此,众人便又疑又惧的暗下揣摩起来。 玉蝉真人不想其他人合计武中圣的心思,便当即起头责怪柳阳春道:“柳掌门,你说你怎就这般一根筋,非要去撸武盟主的逆毛?要不是几位老大哥替你求情,却不知盟主还要怎么想。” 江城子亦恨这柳阳春不醒目,便也怨道:“我都一直拉你衣袖了,你却还要喋喋不休。柳掌门若再这般鲁莽行事,可不要再拉上其他人。” 柳阳春当即尴尬的满脸通红,便逐个致歉起来。 “所谓尊卑有序,武盟主始终是天下剑盟的盟主,我们作为属下,切不可犯了他的威严,此乃主从之大忌,望诸位切记。”玉蝉真人正色道。 众人回想起自己过往在总坛的举措,便都心中惶恐的应允下来。 武中圣从八方城内抽调出隐雾、青霜两堂堂主同去云台派,不数日便已抵达山门之下了。隐雾堂主本欲直上云台山,却被武中圣制止下来。 “江湖自有规矩,我们拜会他的山门,还是去通传一声为好。”武中圣吩咐道。 隐雾堂主领命后便上去向把守山门的弟子呈报。云台派弟子见来者恭敬有礼,便上山禀报去了。李沧浪听说是天下剑盟盟主到来,当即心下慌乱起来。 “他们到哪里了?来了多少人?”李沧浪急切问道。 但当把守山门的弟子如实相禀时,李沧浪却又迟疑起来。 “你确定他们只有三人造访?那山下林间可有什么异动?”李沧浪追问道。 把守山门的弟子哪能看得如此细,便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李沧浪心下焦急万分,遂直骂这名弟子办事马虎。 却此时,甘棠已经一手执剑一手提着酒壶悠哉而来。李沧浪正欲找他,便喝退了左右,然后才急急说道:“武中圣已经抵达山门脚下了。” “我知道,所以我也就从小孤峰赶了过来。”甘棠却稀疏平常的答道。 “你在小孤峰怎得知他到来?”李沧浪奇道。 “先说正事。”甘棠却不耐烦的答道。 李沧浪只好问他对武中圣此行的看法。甘棠却不似李沧浪这般着急,因为他知道武中圣此行一共三人,且还是遣人先了送口信的,足见他此行并非是要来云台山生事。如此,甘棠便建议他大大方方去山下迎接,至于后续事情,大可在山上好好磋商。 李沧浪虽也是甘棠这般相似看法,但他心里始终担心武中圣此行有诈,便不敢贸然行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是让武中圣等的没有耐心了,只怕福也要变成祸了。”甘棠鄙夷道。 李沧浪心下思虑再三,便只好打算硬着头皮下山去。 “且慢,还是我随你一起去吧。”甘棠忽的说道。 李沧浪此刻乃是如临大敌之状,今番有甘棠作伴,他心里才踏实了许多。李沧浪本想再叫上几名弟子同去,但却被甘棠制止了。 “人去的越多,他就越要认为我们心虚。最好是大家等闲待之,这样也好叫他看看我们云台派的风气。”甘棠正色道。 李沧浪点点头,便叫来萧让和楚鸣乔,待向二人交代一番后,他才和着甘棠下山去了。 山下,武中圣却正入神的欣赏着眼前的云台景色,待到李沧浪遥遥招呼时,他才收回心思来。 “武盟主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李沧浪恭谦说道。 武中圣见李沧浪这般恭敬迎接,便料得此行定能载誉而归,如此他岂能不心里高兴?武中圣遂与李沧浪寒暄一番,罢了又夸赞起这云台山的风景来。 “李掌门住在这人间仙境,难怪不肯出来呀?”武中圣羡慕道。 李沧浪听得出他是话中有话,便笑道:“武盟主一句人间仙境,实在叫我云台山增辉。但我等毕竟是江湖中人,无论人情世故还是吃穿用度,总归还是要出来走一遭的。” 武中圣听罢心中更是惬意,遂打趣道:“李掌门过谦了。我观李掌门仙风道骨样貌,若是山中偶遇,只怕要误当成神仙了。” “李某是凡夫俗子一个,武盟主这般抬举,实在折煞于我。”李沧浪拘谨道。 武中圣豁然一笑,又道:“其他不敢说,但在这眼界上武某还是有自信的。李掌门久沐仙气,岂是常人能比?李掌门如若出山来,自要享受高人一等的对待。” 李沧浪听出武中圣弦外之音,便心下欢喜起来,但他又不能过白的表露,如此他又只好再客套一二。一旁的甘棠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也上前说道:“既是贵客到访,还是先移步山中座谈为是。” 武中圣见李沧浪身旁这位年轻人答话不亢不卑,便好奇问道:“这位可是云台派大弟子萧让?” 李沧浪听罢直是一愣,甘棠却抿了一口酒后笑道:“我并非萧让。” “那阁下是?”武中圣奇道。 李沧浪怕甘棠那副怪脾气得罪了武中圣,便主动介绍道:“让武盟主见笑了,这位是我小舅子甘棠。” 武中圣当即豁然开朗道:“原来是已故甘老掌门的公子,当年也是名动武林的一号人物,失敬了。” 甘棠听得出武中圣这是在说自己当年因与光明神教余部林幽兰交好而得罪武林正道之事,如此他岂能心中畅快? “哈哈,甘某一直自认没啥大本事,想不到也曾惊动过武盟主,快哉!快哉!”甘棠豪饮数口道。 李沧浪察觉出甘棠心中似有不快,便急忙插话道:“糟糕,糟糕。今日武盟主到来,我竟忘了备酒,甘棠,去取几坛你珍藏的佳酿来。” 武中圣却不以为然道:“武某今日造访云台山,乃是重在与李掌门闲叙,聊的畅快了,便就是一碗白水也有滋味。” 甘棠也知他们对话的用意,便颇是自负道:“待客之道,岂可少得了酒?只是我那佳酿十分熊烈,就不知武盟主受不受得了?” 武中圣听罢当即仰天大笑道:“武某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艰苦卓绝滋味没尝过?你且尽数取来,却莫要吝啬了。” 甘棠对武中圣虽稍有反感,但见得他言语豪气万丈,又不忍心下赞佩,便爽快的往小孤峰去了。 第二十七章 义利之辩 李沧浪领着武中圣等人回到了山门里。武中圣见得此处鼎炉幽微、院舍俨然,又见云台派弟子于院内勤勉练剑,遂当即称赞了起来。 一番闲庭信步后,武中圣已随着李沧浪来到了内堂。李沧浪正欲唤人上来沏茶,但武中圣却正色道:“我有话要与李掌门单独交谈,半个时辰内切勿叫人来打扰。” 武中圣的话语中隐约升腾起不容否定的王霸气势,而隐雾、青霜两位堂主得令后当即把守门外。李沧浪知道武中圣接下来要讲什么,便只气定神闲的安坐下来道:“武盟主说来便是。” 武中圣却也不再客套,只表情凝重的盯住李沧浪问道:“我数月前曾差专人发来入盟邀约书函,李掌门可有收到?” 李沧浪早有准备,便从怀中掏出那份信笺道:“武盟主发来的信函我已收到,并一直保随身保留。” “此书函发出已有数月,李掌门既是早已收到,为何迟迟不复?”武中圣质问道。 李沧浪则镇定自若的笑了笑,罢了才又反问道:“武盟主此番恐怕不止给我云台派一家发了信函吧?” 武中圣见李沧浪竟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便气愤道:“武某只问你为何不回个音讯,却与其他家何干?莫不是真要我亲自上云台山来请,你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 李沧浪却摇摇头道:“武盟主此言差矣。我方才所问却正好与你所问密切关联。” 武中圣严谨的审视李沧浪一番,稍许便不耐烦的说道:“天下剑盟此次一共发出九封书函,除你云台剑派外,长生道教、蜀山剑派、崆峒派等俱在其中。我已答你所问,却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李沧浪则苦笑一番后问道:“那这些门派可有人比我云台派先回复武盟主的信?” 武中圣面色一沉,遂又瞪住李沧浪道:“他们回不回是他们的事情,云台派识时务与否是你云台派的事。” “武盟主却也无须动气。这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任何门派加入天下剑盟这样的事情都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门派目前也并未答复与你。”李沧浪徐徐说道。 武中圣知道此事瞒不过他,便索性点头冷道:“武林即将进入大争之势,食古不化之徒却不要回过头来求我。” 李沧浪察觉的出他话语中暗含的那份狠意,当即言归正传道:“凡事皆有因果,这些门派迟迟未能来投,其实是有顾虑的。实不相瞒,我云台派亦是如此。” 对于李沧浪这般说辞,武中圣自能猜出几分意思,如此他便轻蔑道:“这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武某,怕我会把你们全盘吞并了。可我所想,只不过是要剑门积土成山,唯此才能在日后与魔教的决斗中一举得胜。” “每个门派都有不同顾虑,如武盟主所讲情形者,不过十之一二。由此看来,武盟主这番结论就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李沧浪不以为然道。 武中圣觉得李沧浪这是在质疑自己的权威,便追问他有何更高明的见地。李沧浪却也正希望有这么一个先声夺人的机会,遂见他起身走近来说道:“武盟主说说看,这武林大争,争的是什么?” 武中圣心中一顿,便慷慨道:“自是道义之争,正邪之争。” 李沧浪似乎对这个答案还不大满意,又继续问道:“武林门派为何要在道义上相争?武林正道与邪魔歪教为何会势不两立?” 自坐上天下剑盟盟主位置以来,武中圣可还从未被这般咄咄相问过,如此他又岂能耐烦?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正派中人以正义为尊,邪魔歪道则崇尚邪恶,正邪不两立就好比水火之不相容。这是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李掌门却何故还会看不透?”武中圣怒斥道。 李沧浪原本以为武中圣是不想直白相告,毕竟有些事情讲的太露骨了就往往不那么高尚美妙。但从前番两次回答来看,他却更相信武中圣确是还没有想得通透。 “所谓道不同,表面看是双方信念的不同,实则是利益的不同。”李沧浪叹道。 武中圣不置可否,只待他尽数说完。李沧浪于是打了个比方,大致是坚持正道信念的人,其利必也出自公正行事,比如好行侠仗义者,不仅受武林称颂,还可得乡里推举,名利双收;而巧取豪夺之辈,撇开行事是否光面正大外,却是每害一人则得一利的。 武中圣总觉得李沧浪这话是在偷梁换柱,但李沧浪却依是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而接下来他又假设一番,大抵是如果行侠仗义的人好事做尽却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又得不到官府的赞同嘉奖,这样的行为就不会有人去做。相反,如果巧取豪夺之徒持续得利,又不会出现明显损失的话,那么效仿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由此看来,武林之争,争的是能否得利,能否各自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李沧浪攸然说道。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若照你这么讲,但使利益当头,豪侠也甘要做鸡鸣狗盗之徒了, 如此岂不是正邪不分?”武中圣驳斥道。 “武盟主刚才提到的鸡鸣狗盗,说的正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的座下食客。彼时孟尝君为人大义,天下侠士皆争相来投,乃号称有宾客三千。但堂堂侠士却做些偷盗之事,何故?乃利之驱使。”李沧浪坚定说道。 武中圣却也并非全然是一介武夫,对于李沧浪所讲的孟尝君典故,他也是知道的,如此,武中圣只不屑一笑道:“李掌门却也莫要欺我少读书,孟尝君食客夜盗白裘,乃是为救主人,此乃忠心之事,岂可混为一谈?” 李沧浪则笑道:“不问自取就是偷,不管他用意何在,这偷盗性质是更改不了的。况且你也说他是为救人而盗窃,他为何要救孟尝君?” “他食人之禄,当要报恩。”武中圣愤然道。 “如果他不报恩会怎样?”李沧浪又追问道。 武中圣不厌其烦,便要他长话短说,李沧浪却也不急,只坚持说答完这一点就有定论了。如此,武中圣只好耐着性子再听下去。 “他若不报恩,孟尝君或将死于非命,如此他将失去俸禄、庇护;他若不报恩,其余食客必定要唾弃之,如此他必身败名裂;他若不报恩,齐国上下都不会饶过他,如此他又哪儿还有活路?”李沧浪愤慨道。 武中圣从未听人这般剖析此事,虽还接受不了,但却也反驳不得。李沧浪见武中圣若有所思,便这才恭谦自责道:“李某方才一时起兴,实非是要故意唱反调,若是冲撞了武盟主,还请多多包涵。” 武中圣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便当即乐呵一笑,竟转而夸奖起李沧浪的口才来。李沧浪并不沉浸于此,反而又说道:“今番以史为鉴,是要说明人性可变,变在于利。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是这般道理。” “便就如此,那这与李掌门前番说的其他门派的顾虑何干?”武中圣问道。 “大有关系,甚至还是利害关键之所在。”李沧浪急急答道。 “愿闻其详。”武中圣沉着道。 李沧浪于是将事情原委仔细说来:李沧浪认为那些未有加入剑盟的门派都是具有一定实力之人,在未加入剑盟前,他们个个可称雄一方,可谓随心所愿;但如果加入到了剑盟之中,他们却要失去这样的待遇,因为剑盟中早已排好座次,无论他们本事多大,都将位居原有的五位坛主之下,如此,他们又岂会答应? 这些武中圣其实也已看透,只是他还不能表露出来,便故作茅塞顿开之状道:“原是嫌弃进了天下剑盟没有好位置。正所谓武林高位,能者居之,我便将增设坛主位置,重选有能有德之士来担当。” 李沧浪却又摇摇头道:“此举或能再引得一部分门派进来,但仍旧是扬汤止沸之举,无法彻底破解当前局面。” 武中圣便问他原因所在,李沧浪却也不避讳,直言原因有二:其一是有些人自视甚高,坛主位置未必满足的了他们胃口;其二是信任问题,毕竟原有的坛主是跟随着武中圣发迹的,指望武中圣狠心拿下心腹实在是有些不大现实了。 武中圣听罢直赞李沧浪见地深刻,罢了又当场承诺再三,最后才问到云台派加入天下剑盟的事情来。 第二十八章 心满意足 “当今武林之走向确与武盟主分析的那样,不久将要进入大争局面,剑盟若不齐心联合,势必要被魔教逐一瓦解。云台派本早有入伙之意,奈何先师有遗愿在,又怕入盟后人微言轻,成了滥竽充数之辈,故一直斟酌再三。”李沧浪缓缓说道。 武中圣遂问起甘清不肯入盟的遗命缘由来,待听得李沧浪说明原委后,他便畅快笑道:“甘老掌门与紫阳观前任观主韦松涛交恶终究是私人恩怨,且二老俱已亡故,实在没必要拖累到入盟事情上来。你说紫阳观曾诋毁尊师若然属实,我便要玉蝉子代其师韦松涛当面向你云台剑派谢罪。” 李沧浪却略似为难道:“武盟主今日虽愿替云台派主持公道,但玉蝉子是东坛坛主,他若心下不服,李某及一干门徒弟子岂不都要穿他小鞋不成?” 武中圣听罢遂拍案而起的骂道:“我乃天下剑盟盟主,我说的话,他敢说半个不字?待众人归来,我便重新安排十位剑派掌门分任副盟主,叫谁都不可仗势欺人。” 李沧浪心中隐隐一动,便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却也不打算要玉蝉子登门谢罪,只要大家放弃成见,从此相安无事就好。” 武中圣于是追问道:“那李掌门现在意下如何?” 李沧浪当即拜道:“我云台派同意加入天下剑盟,从此奉武盟主为尊。” 武中圣大喜过望,连忙拉起李沧浪道:“李掌门真乃有识之士,又有过人才思,从今往后天下剑盟中定有你的一份高位。来,取些酒来,我要与李掌门痛饮三碗。” 李沧浪却迟疑道:“我虽同意加入天下剑盟,但却还有一事相请,万望盟主答应。” 在武中圣看来,只要云台派同意加入天下剑盟,其他事情就都好商量。如此,李沧浪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云台派在加入天下剑盟后的第一年时间里暂不接受任何封赏。”李沧浪直直说道。 武中圣却是好奇他为何要这般要求,李沧浪也不避讳,便将缘由说了出来:“我既已加入天下剑盟,当需为剑盟之大局考虑。我若被封赏,不仅会叫现有坛主心中不满,还可能堵掉其他门派进来的路子。” 武中圣觉得李沧浪不仅恭谦大度,还思虑周全,便有些为难起来。 “此外,我云台派初入剑盟,派中尚有许多事务得交接处置,亦需要不少时日,这起先的一年,恐怕还要于此多费功夫。但于此期间云台派事务仍需由我自主打理,如贸然有外人插手进来,恐怕门人要逆。”李沧浪急着说道。 武中圣皱了皱眉头,待他正欲辩驳时候,李沧浪却焦虑劝道:“不仅是我云台派,其他所有新加入剑盟的门派,盟主都须这般对待。” “这是为何?”武中圣耐不住问道。 “一派掌门自有掌门之见地,但门徒弟子却未必一时间能转化过来,如不给予充分时间,到头来入盟的也只是掌门一人而已。天下剑盟真要壮大,就必须囊括所有剑门中人。而剩下未入盟的都是大门派,难免人多口杂心思不齐,若不有个周全过渡,只怕难以融合进来。”李沧浪慷慨陈词道。 “可是……” 武中圣话未过半,李沧浪又失落叹道:“各派掌门业已加入天下剑盟,此举亦得公告武林,便就都是剑盟中人,武盟主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武中圣却也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便只称“放心”。李沧浪遂又继续说道:“若少了这一步,一群自视甚高的掌门都聚在一起,不仅剑盟里的旧人容易看不顺眼,便就新晋人物之间也易相轻。要真走到这一步,还不如不聚在一起的好。” 武中圣却是没有考虑到这些的,如今听李沧浪这般一说,便也心下迟疑起来。李沧浪当即又拜道:“我既已答应加入天下剑盟,便就是剑盟的一份子,今番进言俱是为天下剑盟好,还请盟主应允。” 武中圣思来想去,却也不觉得他能玩出什么名堂来,便爽快的答应下来。李沧浪当即拜谢一番,然后再唤人进酒。早已备好美酒菜肴守在屋外的众人便蜂拥而入,着实是叫二人大为意外。 但最让他们意外的却是后来夺门而入的萧让与楚鸣乔了。他们得知结果后,便不约而同的闯进来质问为何要答应云台派加入天下剑盟。虽是扫兴之事,但却应验了李沧浪前般说法,如此李沧浪一边喝退二人,一边又化僵局于幽默的笑道:“武盟主您看看,李某若不花些心思和时日,只怕这群兔崽子们还是转不过脑筋来。” 武中圣见得刚才情形,遂更加相信起李沧浪之前的进言了。 “无妨,无妨。这两个年轻人虽暂未转过脑筋来,但其中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形象,却也依稀有几分侠士气概。李掌门当多费心调教了。”武中圣豁朗笑道。 却此时,甘棠却抱着几坛子烈酒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一看二人脸色便知李沧浪已经按计划谈妥。如此,甘棠便将一坛子酒置于武中圣案前说道:“武盟主豪气冲天,当饮得这一坛子烈酒。” 武中圣知道甘棠这是堵着气要试验自己,如此他又怎会教人看扁了?只见武中圣曲指微微一弹,那封着酒坛口的大塞子就裂作数块四射而开,此等内力修为,实不知高深到了何处。隐雾门主见状欲要先行试喝,却被武中圣斥退下去了。 武中圣睨了甘棠一眼后便提起酒坛子往口中倒灌,不片刻时间就将整坛子烈酒喝的一滴不剩。甘棠见武中圣这般了得,便心下叫绝起来。但李沧浪却要暗自叫苦不迭了,因为武中圣将一整坛烈酒“先干为敬”,那作为主人家的他就不能失了礼数,可李沧浪偏偏就不胜酒力。 甘棠却难得抓住这等出气机会,便先是夸赞武中圣海量,然后又叫李沧浪照例同饮一坛。武中圣酒兴勃发,便也邀他满饮。李沧浪当即向甘棠求助,但甘棠和武中圣皆要李沧浪本人亲饮,却之不得的李沧浪唯有御起真气强行喝下。 武中圣见李沧浪面不改色,却也是连连称赞。但真气毕竟不能消解酒力,半柱香后,李沧浪便于于幽微间仰头一倒,竟是“呼呼”的酣睡了过去。 武中圣这才看出李沧浪方才是以真气强行抵御酒力,便略略一笑道:“今日我们就先聊到此处。待李掌门醒来,烦请甘少侠转告他六月务必来天下剑盟总坛报道。” 说罢,武中圣便领着隐雾、青霜两位门主下山去了。 甘棠见武中圣离去,便叫人把萧让和楚鸣乔叫到内堂来呵斥了一顿。二人以往只道甘棠疯疯癫癫,想不到责怪起人来却毫不含糊,便都不敢招惹于他。甘棠自非糊涂之人,他知道萧让和楚鸣乔莽撞进来其实是代表了大多数弟子的意见。甘棠于是单独向二人解释其中缘由,罢了又敦促二人潜心学艺,好叫云台派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 萧让和楚鸣乔虽还不大懂甘棠所说的屈伸之道,亦想不明白为何云台派非要忍辱负重的寄于剑盟篱下,但此番谆谆教诲却让二人倍觉身负重责。 今番甘棠前来送酒,乐天亦难得空闲的走出小孤峰来。一众师兄弟见乐天肩上扛着一只小猴子,便都纷纷要去戏耍一番。但乐天却一个贴地疾走,便将众人躲的干干净净了。其余师兄弟还在抱怨没能摸一摸那只毛茸茸的小猴子,但萧让却拍手称赞起乐天的功法来。 “想不到我才出去几个月,你的轻功竟练的这般出奇了。”萧让佩服道。 得到大师兄的嘉奖,乐天自是开心的不得了,他一开心了,肩膀上的小猴儿也跟着蹦跶起来。 “这都是师叔教我的。”乐天悄声向萧让说道。 虽是悄悄话,但岂能瞒得过甘棠耳朵?甘棠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再说话就叫你往小孤峰跑上十个来回。” 乐天只得背过身去吐了吐舌头。萧让一早知道自己这位疯癫师叔武功甚好,但因为种种缘故他直到今日才有幸重新认识甘棠。如今由他看来,甘棠分明是心如明镜的。如此,萧让又对他十分的好奇起来。 萧让于是追着甘棠步伐而去,甘棠知道是萧让过来,便没个好气道:“从后山算起,这里是我的地界了,没我允许,你们进来可是要吃扫帚子的。” “甘师叔……”萧让欲言又止道。 甘棠心下当即一暖,这么些年来,萧让可是头一回这般尊称自己。但甘棠却又厌厌的看了萧让一眼道:“别跟我套近乎,我肯教乐天不代表我也会教你们。” 萧让听罢直是觉得好笑,便唯有叹道:“我是觉得甘师叔有故事,而这会儿又刚好有酒,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甘棠一把夺过萧让手中的酒坛子后笑道:“故事是我的,这酒也是我的,我为何还要说与你听?” 萧让只一愣,甘棠已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第二十九章 云台旧事 “大师兄,你想听小舅舅的故事?”忽有一声温婉柔语从萧让耳畔传来。 萧让回头一看,却见着一个秀美的女子立在这头,那不正是他的师妹李苓思吗?李苓思见萧让有些出奇的望着自己,便忍不住双颊红涨起来。萧让正欲上前听他讲讲甘棠的事情,却忽然又见得楚鸣乔出现在山路那边了。 楚鸣乔见李苓思和萧让默立在一起,便心下失落起来,而李苓思见着楚鸣乔寻过来,脸色遂更是红透。但未免尴尬,楚鸣乔便大大方方的说道:“甘师叔的故事,我也想一起听。” 李苓思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甘棠的故事乃是云台山的机密,她也是因为亲戚缘故才知晓的,若非萧让很想知道,她亦不会轻易讲出。见楚鸣乔和李苓思似乎都不像平素那般自在模样,萧让心里总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扭捏,如此他便主动说道:“大家同门师兄弟,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来来,一起听,一起听。” 李苓思却有些为难道:“这个……这个也能扯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当然了,师妹说话声音像黄莺一样好听,听你讲故事当然是一种享福。”萧让说道。 楚鸣乔听罢亦一个劲的点头赞许。 李苓思掩不住心头喜悦,便又羞又怯的低下头去说道:“那也扯不上有难同当吧?” 萧让却得意一笑的说道:“日后万一甘师叔知道了,要责打下来,我们也好叫上楚师弟一起挨罚。” 楚鸣乔仍旧一个劲点头,仿佛心甘情愿的要去领这份打。李苓思见萧让执意要叫上楚鸣乔,便只好答应说给他们两个人听。只是在讲之前,李苓思却信誓旦旦的要两位师兄对天发誓,绝对不可以把此事传扬出去。 萧让和楚鸣乔当即念念有词的起誓一番,如此,李苓思才肯细细道来。 “你们都知道老掌门外公只有小舅舅这么一个儿子,却为何没传位给他?”李苓思上来便发问道。 “也许老掌门是看到师父行事更加老成持重,才如此决定的。”萧让答道。 李苓思摇摇头,楚鸣乔便追着说道:“难不成甘师叔是做过什么让老掌门不欢喜的事情?” 不待李苓思回答,萧让便一拍大腿的赞道:“楚师弟说的不错,甘师叔为人处世都古怪的很,说不定以前真的是开罪过老掌门了。” “大师兄说对了,以前曾听娘说小舅舅年轻时候不受约束,经常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来。他因此可没少挨责罚。”李苓思说道。 萧让得意的望了楚鸣乔一眼,楚鸣乔却嘟嚷着说道:“大师兄是跟我说的。” 李苓思却并不理会,只继续说道:“终于有一回,小舅舅去下山办事时摊上大事情了。” 萧让和楚鸣乔皆竖起耳朵来,却看李苓思要说的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李苓思见二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便有些娇羞的细声道:“他……他看上别家姑娘了。” 萧让和楚鸣乔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天经地义之事,怎么也不像是坏事情啊。但当李苓思把女方来历说出时,二人又都咂舌起来了。因为甘棠心仪之人,乃是光明神教旧部的一位长老之女林幽兰。 “听师父说这魔教倾覆前势力庞大,又一直残害武林正道人士,甘师叔如果看上魔教后人,就难怪老掌门会不高兴了。”楚鸣乔叹道。 萧让却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光明神教倾覆已有三四十载,而甘师叔现在也不过而立年岁,等他们相遇时,早就没有什么光明神教啦。” 李苓思对自己这位小舅舅的遭遇自是同情居多,萧让这般一讲,她便也点头说道:“就是,就是。但当时江湖上有好多人就是看不破,一直抓着这个把柄刁难小舅舅和外公。” 听到这里,萧让和楚鸣乔都猜出来江湖中是有人故意以此刁难过云台派的,而这也是云台派老掌门甘清最后与儿子甘棠彻底反目的导火索。 “人家两情相悦,却关江湖何事?为何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萧让恨道。 萧让这么一说,李苓思和楚鸣乔皆跟着愤慨一番。但更让人愤慨的是,江湖中开始有人捏造云台派勾结魔教意图不轨,一时间那些曾受过魔教残害的武林门派听风是雨,不仅纷纷发断义书来绝交,最后还纠集了十多个门派来云台山要人。 甘清不想武林同道误会了云台派,但来者既已发下断义书,便就不会再听他多讲。甘棠气不过这些门派欺负云台派,又恨他们干涉自己私事,便当场与众人发生冲突,若非甘清救场,只怕他早被杀死在云台山了。但甘棠却不肯认错服罪,亦容不得外人指指点点,甘清虽祭出家法也无济于事。如此一来,云台派又被众人视为护短,眼见就要和武林决裂了。 万难之下,甘棠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便当众与甘清断绝父子关系,然后又宣布自己退出云台派。甘清知道儿子这么做无异于死路一条,便冒着犯众怒之危阻挡。却此时,林幽兰便现身出来了。 在群雄看来,林幽兰是光明神教旧部后人,她的出现就让众人更加坚定云台派与魔教有所勾结。林幽兰知道群雄所恨乃是自己,便欲以一命换一命来解救甘棠。 听到这里,萧让和楚鸣乔除了痛恨群雄蛮横之外,便也对林幽兰这位光明神教后人油然敬佩起来。 “那位林幽兰姑娘后来如何?”萧让和楚鸣乔皆是关切问道。 李苓思眉宇间随之露出哀伤,无需多说,这故事的结局一定不太好。只见李苓思指了一下小孤峰后的断崖说道:“她从那里跳下去了。” 萧让和楚鸣乔自幼在云台山长大,对于李苓思所指的那道断崖自也印象深刻,因为它不仅陡如绝壁,更是深不见底,如果有人从此跌落下去,是断无生还可能的。 “难怪甘师叔要终日隐居于此。”萧让感慨道。 “甘师叔说到底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并非是我们师兄弟说的疯子。看来我们这些年对他的误解是太深了。”楚鸣乔惭愧道。 李苓思亦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道:“娘说小舅舅因林幽兰姑娘之死而万念俱灰,他恨这些名门正派逼死了自己心爱的人,恨外公拦着他没救下对方,最后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恨上了。” 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定然会心性大变,甘棠亦由此变得极度偏激颓废,莫说同门造访,就算是甘清来了,也照样被他拿着大扫帚轰出去。甘清亦由此染上心病,再加上武林门派的一致抵制,云台派被限制十年内不许参与武林世事,如此一来云台派便日渐式微。内外交困之下,甘清最终还是顶不住要撒手人寰了。 甘清临终前仍然寄希望于甘棠能够重新振作,但甘棠就是不肯遂他愿,甚至连他去世了,甘棠也只不过到灵堂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萧让觉得这个故事太过悲情,又太过让人气愤,便问起李苓思当日前来云台山寻事的门派。在萧让看来,这些门派的行为不仅自私而且卑劣,若以后下山了,他必要远离于他们。 李苓思却无奈的说道:“还能有哪些门派呀?你现在能数的上来的,那个时候八成也都来了。” “那天下剑盟也来了吗?”萧让问道。 李苓思却摇摇头道:“此事已过去十五六年了,那个时候可还没有天下剑盟。不过时下不少剑盟中成员却是有份的,比如紫阳观和青城派就一同来了。” 萧让点点头,楚鸣乔又问道:“那江湖谈之色变的神遂宫呢?” “曾听爹爹说神遂宫乃由光明神教分化而来,他们怎么会和正道中人一同上山来逼死同是光明神教出身的林幽兰呢?”李苓思叹息道。 楚鸣乔只觉得自己是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便只得尴尬的脸色微微一红。萧让却颇有感悟的说道:“世传神遂宫手段凶残、无恶不作,但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在此事上的作为,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人皆是黯然一阵,稍许楚鸣乔便好奇道:“既然师妹说在逼死林幽兰姑娘一事上剑盟中的几个成员都有份,那为何甘师叔还要赞同我们云台派加入天下剑盟呢?” 而这也是萧让心底困惑之处。 “这个事情我就不懂了。不过师门的事情是由爹爹决定的,小舅舅不反对,一定是爹爹说通了他。否则要以他的脾气,非得拆了云台派不可。”李苓思悻悻说道。 萧让和楚鸣乔也倒是希望如此,因为这样一来,起码可以证明甘棠已经从消沉中走出来,并愿意与师门中人相互沟通。 “爹爹怎么决定的我不明白,但我先前在后堂听得那剑盟盟主说话甚是强势,看样子只怕也不是善茬。”李苓思迟疑道。 “在得知云台派要委身天下剑盟后,我和萧师弟便第一时间进去问师父。其实我们在云台派好好的,又不曾招惹谁,干嘛非要去加入什么天下剑盟?”楚鸣乔不解说道。 李苓思听罢直是点头赞许,但萧让却沉默不语了。因为他忽然想起神遂宫朱衣天王当时说两个月内会领人来攻打云台山的事情,一前一后推算过来,时间却也过得差不多了。但萧让回来后却忘了将此事禀报李沧浪,如此,他岂能不急? 萧让于是急急起身奔着山门去了。李苓思见萧让忽然就跑了,便二话不说的追了上去,山道上最后只剩下楚鸣乔一人蓦然惆怅。 第三十章 入盟盛会 萧让回到内堂后,却见着李沧浪依是酣睡不醒,便只得候在一旁等待。但李沧浪方才一股脑的灌了一大坛子烈酒,又岂能那么快醒过来?萧让暗叫不妙,只好又掉头回去小孤峰找甘棠。 翻过一片茂竹修林,萧让已经来到小孤峰前了。却不待他开口,一个身法迅捷的身影便已拦在他面前了。不需多说,他自是甘棠了。 “我说过没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到小孤峰来。”甘棠没好气的说道。 萧让长长呼吸一番,这才郑重说道:“我有要事与甘师叔说……” 甘棠却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你该找李沧浪去说。” “可是师父醉酒不省人事,只怕一两日都未必能醒来。”萧让急道。 甘棠却迟疑的看了萧让一眼,这才默道:“一两天都等不上,看来确实是急事。” 得甘棠允许,萧让便将数月前在边塞发生的事情讲出,而待说到朱衣天王扬言要来攻打云台派时,甘棠却默默的思索起来。 “萧让,我和你打个赌。”甘棠忽然笑道。 “甘师叔,我在和你讲正事呢。”萧让无奈道。 甘棠却不理他,只继续说道:“如果你说的那个什么朱衣天王会率众来攻打云台山,我给五坛好酒给你。但如果他不来,你就要给五坛好酒给我了。” 萧让倒不在乎几坛子酒,他关心的是神遂宫的人会不会真打上山来。甘棠见萧让没有反应,遂扭头就走。萧让心里没谱,便一把追上去答应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甘师叔这么确定那朱衣天王不会来?”萧让好奇问道。 “因为他们是神遂宫。”甘棠简洁答道。 萧让听不大明白,便直直望着甘棠,却希望他能如实相告。甘棠也看得出萧让是很想知道原因,便不再卖关子了。 “神遂宫是一个非常严谨的教派组织,他们做任何一件事情要么需合教法,要么需得教主允诺,否则是万万不会私自行动的。”甘棠细细说道。 萧让这下算明白过来了,那日朱衣天王虽然在边陲大开杀戒,但那是他们神遂宫教主一早就授意了的。而后来萧让与纱巾女子出现乃至惹怒朱衣天王,说到底都还属临时事由。所以朱衣天王再气愤,也不能以个人好恶而越了矩。 “甘师叔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萧让赞道。 “你记着还我五坛子好酒就行。”甘棠不屑道。 萧让摸摸口袋,却是尴尬道:“本月银钱所剩无几,怕得下几个月才能筹齐五坛子酒钱。” 甘棠却不置可否的转身回去。 或是看透了江湖曲折之故,甘棠回忆起神遂宫行事风格时,心下便少有的感叹起来:“神遂宫因有此等严苛法度,是以门人办事皆从号令雷厉风行。却不似所谓的武林正道,便就再多人也不过是些凑数的乌合之众。” 萧让虽然得到了甘棠的答复,但一想起当日朱衣天王志在必得的样子,他又有些放心不下来了。如此,萧让回到庄院后便唤来众师兄弟细致安排一番,着是要将上山必经之路把持的严严实实。 但直到六月,当李沧浪领着弟子要去天下剑盟报道时,萧让也不见朱衣天王带人前来云台山。李沧浪见萧让有些焦虑,便问他心中所想。萧让也不敢蒙蔽师父,遂将此事一五一十说出。 李沧浪听罢却并未责怪萧让,相反,他还夸赞萧让道:“你做的不错。所谓正邪不两立,我云台派是正道中人,自不会屈服于邪魔歪道之下。” 萧让却喜忧参半起来,喜的是能得到师父首肯,忧的则是要赔五坛子好酒给甘棠。只是这样一来,萧让就对甘棠更加钦佩了。 李沧浪一行带了二三十名弟子前去天下剑盟报道,对于云台派来说,这可是十数年来空前强大的阵容了。而云台派是武中圣亲自招揽进盟的,对于李沧浪此行,这位天下剑盟盟主可是做足了功夫,不仅将总坛装葺一新,还召齐剑盟的所有门派首领,甚至连少林、丐帮等武林名门也都一并邀约过来。 李沧浪见得如此气势,自是倍觉师门增光。 武中圣见群雄毕至,便登台讲演起来。却莫说这位武林盟主看似五大三粗,当众讲起话来可端的是无可挑剔。 “忆昔天下剑盟初创,便得各路豪杰相匡,至今算来,剑门正道中人,十之七八已在剑盟,可谓同道相投。亦概如此,才守得江湖十数年来之太平。”武中圣意气风发的说道。 场下的剑盟成员门派听罢自是群情鼓舞,皆摩拳擦掌的打算要跟着武中圣干一番大事业来。但少林及丐帮等非剑盟门派的人却面色迟凝起来,很显然他们并不认为江湖这些年的太平都是天下剑盟一家之功劳。 只是武中圣敢这么讲却也有他的道理,毕竟天下剑盟在武林正道中一家独大,今番又是坐镇主场,却问谁会傻到冒头公然去驳斥他? “然则古语有云居安思危,江湖虽表面上太平了十多年,但却一直有人见不得武林相安无事。他们不仅残害忠良,还制造出许多骇人听闻的武林惨案,实乃我等正道人士之心腹大患。”武中圣话锋一转的沉重道。 群雄皆知武中圣所指的乃是自诩“神遂尔愿”的神遂宫了,只是这神遂宫在江湖中又还有“许进不许出,出来无完尸”的恶号,便是任谁也不想与之有半分沾染。如此,众人便只私下交头接耳,便再没人敢公然谴责了。 这却也怪不得群雄畏惧,因为神遂宫前后两种称号原本就是一体的,他们可以答应帮任何一个人了却心愿,但代价就是要彻底加入神遂宫,从此只受“神谕”之命。但神遂宫之“神谕”偏偏又是不允许任何人脱离的:无论此人立过多大功劳,或者他闯下多大祸端,神遂宫都不会网开一面放人离开。在此“神谕”约束之下,任何企图脱离神遂宫管控之人,其下场都只有“死”字一个。 “万幸天下有识之士居多,今朝为匡扶正义,更有诸多门派来投我剑盟。武某身为天下剑盟盟主,便先在此谢过诸位掌门、豪侠。青天朗朗,明日高悬,有尔等豪杰加入,天下剑盟便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对付那些祸害武林的邪魔歪道。”武中圣慷慨陈词道。 说罢,武中圣便首先向众人推荐出云台派和李沧浪来。李沧浪却站在人群中向各路英雄抱拳一拜,末了又只说了句:“匡扶正义,吾辈责无旁贷。” 武中圣知道李沧浪初来乍到,不想太出风头,便只得笑着补充道:“李掌门一语道尽我等心声,倘若人人皆有此等觉悟,何患江湖不能长久太平?” 武中圣说罢,又介绍起其他几个门派来。但相比于云台派,他们的来头和名气皆要小的多,如此,武中圣只寥寥数语带过。即便如此,群雄亦纷纷向他们投来钦佩目光,足是叫这些小门派门楣生辉了。 现场介绍完毕后,武中圣又向夹在人群中的慎吾先生问询起来。只见慎吾先生毕恭毕敬的答谢他一番,接着才委婉的把自己想法说出,个中态度,竟是与李沧浪先前在云台山所讲十分相似。李沧浪见慎吾先生似乎也要入盟,便心里又踏实了一分。倒是萧让因在巫山与之交谈过,便总觉得这慎吾先生的表态有些勉强。 但武中圣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既已向云台派开了口子,却也不惧再向蜀山剑派等最后几个门派格外开恩。武中圣先是将负责联络其他剑派的剑盟成员责怪一番,然后才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与慎吾先生听。蜀山剑派的人听到天下剑盟竟然做出让步给其一年缓冲时间,期间又不干自己门派事务,实在算得是宽厚了。 只是武中圣并未将此事与其他坛主商量,如今当众说出后,这些人皆是面色诧异起来。武中圣却也不管这些,毕竟这武林中就剩下如今四五个大的剑派没有归拢过来,如果能以此策将之尽数收齐,岂不是就能了却夙愿了? 慎吾先生前番讲的种种困难顾虑不过是一时说辞罢了,但武中圣竟然以宽厚之策一一同意,如此一来,慎吾先生便就要深陷被动了。 就在慎吾先生犹豫之际,崆峒派掌门史铜青率众闯入总坛来。天下剑盟成员见状皆是意外,因为这史铜青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他前番几次都回绝了天下剑盟的邀约,如今却肯来列席本次盛会,怎不叫人好奇? 武中圣见状顿时欣喜不已,遂将过往对崆峒派的成见丢弃一边,然后热情的迎接起史铜青来。 但史铜青只面有愧色的向武中圣抱拳一拜,接着又再向群雄拜会一番,最后才有他师弟风如晦上前陈词道:“天下剑派本是一家,结盟乃大势所趋。承蒙武盟主厚爱,几番诚恳相邀,我崆峒派若再不来,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武中圣听罢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史铜青说道:“史掌门深明大义,不远千里来投,实在值得武林称道。” 第三十一章 搅局之人 史铜青只得默默再抱拳一拜,却仍是不作声响。风如晦不想武中圣误会,便急着说道:“掌门师兄与我皆知剑派结盟乃是武林不可逆转的趋势,奈何山高路远,使我等归复来迟,万望武盟主见谅。” 史铜青听罢只低下头去再抱拳一番,却早已是急的咬牙切齿了。武中圣觉察出史铜青似乎还有些不大情愿,但他不想崆峒派反悔,便只装作全然不知模样宽慰二人一番。 却此时,总坛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讥讽嘲笑,众人回头望去,正见着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小老头一脸鄙夷的站在了门口。萧让一眼认出来者身份,便正是天山派掌门吴快哉了。 风如晦见是吴快哉到来,便当即心生慌乱,而史铜青则面色通红着不敢与之相视。场上这一强一弱局面直引得群雄面面相觑起来。 在武中圣眼里,这吴快哉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他不仅拒收入盟约函,还当众辱骂送信的剑盟弟子,实在算得是除神遂宫外最为反对天下剑盟的人。如今他到剑盟总坛来,定是坏事多过好事。 武中圣于是打算前去质问,但吴快哉却对他视若无睹,只径直走到史铜青和风如晦面前斥道:“尔等乃厚颜软骨之辈,不配与我吴快哉结交。我今日在武林群雄面前与你二人绝交,天山派从此与崆峒派绝交。” 吴快哉前番无视盟主武中圣之举已引得天下剑盟中人的愤慨,如今又当众辱骂这即将入盟的崆峒派掌门,如此他们岂能善罢甘休?便见众人纷纷对吴快哉指责起来,但这位天山派掌门却对此嗤之以鼻,仿佛全然不受此众怒约束。 快剑门掌门曲逢高便站出身来当庭喝道:“顽固老儿却莫张狂……” 却不待他说完,吴快哉便大笑道:“吴某刚过五十大寿,怕比你爹还年长几岁吧?你却张口就来,这不是无知小儿还是什么?” 曲逢高一愕,顿时又脸色一红的骂道:“我管你老还是少,总之你要在剑盟总坛撒野,我快剑门就第一个不放过你。” 曲逢高此话一出,四座当即此起彼伏的呼应起来。吴快哉却丝毫不受此影响,反倒向着曲逢高轻蔑道:“就你那不入流的横竖快剑,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武中圣面色一沉,但却不待他做出下一步动作,曲逢高已不堪折辱的提剑杀了过去。群雄见他拔剑出鞘极其迅捷,便当即振奋呐喊壮其声威。但群雄只喊得一两声,曲逢高的长剑就被吴快哉以极其诡异的手法夺了过去。此等变化莫说众人未有看清,就算当场的曲逢高也没弄个明白。 武中圣亲眼目睹了吴快哉的夺剑之术,便也是心下佩服。而远端的李沧浪却忍不住低喊了声:“好妙的手法。” 萧让和楚鸣乔修为尚浅只能默默的望着师父,却盼他能细分说来。但李沧浪终究未与两位徒弟分说,因为曲逢高被夺了剑后,那劲苍派柳阳春已怒气冲冲的奔上阵来。想那曲逢高与这位南坛坛主是故交,且快剑门又是劲苍派引荐入盟的,他今番人前受辱,柳阳春又岂能安坐? “你几番辱我天下剑盟,今日又闯入总坛生事,不杀你实在难消此气。”柳阳春怒道。 吴快哉却斜斜的睨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比那快剑门好的到哪里去,也要学他逞强?” 柳阳春被他言语一激,当即施展《拂柳剑法》向着吴快哉急急攻来。这《拂柳剑法》是劲苍派看家本领,强于迂回缠斗,又精于方寸发力,可谓是力主阴柔一派的上等剑术。便见柳阳春长剑前后游荡一番,人已如风贴近过来,其中悠然之处,却也称得潇洒自如。只是此等阴柔剑法由柳阳春这么一个暴脾气之人使出,难免叫人看罢要觉别扭了。 吴快哉识得他剑招里绵藏杀招,便御出上乘步法游走一二。如此一来,柳阳春便觉得自己剑锋与对手之间似乎永远都差了那么一尺距离,却无论他如何变招突进都无济于事。 场上形势很明显是吴快哉占得上风的,而这还是在他未有出剑的情况下取得的。如果接下来他拔剑出招了,那这取胜之势还会更加的明显。这一点是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了的,当然也包括身临其境的柳阳春。 却此时,泰阿派掌门岳镇元提剑跃入场中骂道:“我一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看招。” 不等话语说毕,岳镇元已挥舞着钨钢重剑向吴快哉奔袭而去。柳阳春见有援军来驰,遂又精神抖擞起来。 吴快哉却并不惧他,依旧是剑不出鞘的高低游走,席间还不忘奚落一番道:“泰阿派向来崇尚刚烈,想不到轮到你这里,却尽是些谄媚之徒。” 岳镇元本是个一点就着的躁人,他听得吴快哉这般讥讽后,自是当场怒吼着要取之性命。只见岳镇元手中大剑横竖猛烈砍刺一番,便使出他泰阿派绝学《东陵剑法》来。四座群雄虽遥遥相望,却也俨然能感受出其中开山裂土之势。 如果说柳阳春剑法趋于阴柔,那么这泰阿派的《东陵剑法》就正好相反过来,却是阳刚狠烈的紧。这一阴一阳两种风格迥异的剑招夹攻过来,竟有相互弥合之妙,不仅增强了二人合招威力,还大大消减了己方攻势中的纰漏。如此一来,吴快哉就难以再凭着身形步法获得场面优势了。 紫阳观玉蝉真人看出吴快哉是要拔剑出真章了,便向一旁正在犹豫观战的江城子说道:“南北两坛坛主在场上苦战,我等岂能作壁上观?” 江城子一听,便只得拔剑加入到对阵中去了。 却说这青城派自坐得西坛坛主后,一直以西边第一门派自居,由此天山派可没少受他的气。吴快哉见江城子也加入过来,自是痛快的骂道:“狐假虎威之辈终于肯出来了?那我就当众验一验你的成色。” 说罢,吴快哉探手一引,一道黑色的光泽便绕着他周身回荡一圈,待众人放眼望去之时,他手中已握着一柄乌黑细长的斜鳞剑了。群雄未曾见过这般卓绝身手,亦不曾识得如此邪祟之剑,便纷纷暗盼着场上能早点呈出精彩对决。 只见江城子、岳镇元和柳阳春先是齐头并进着联手攻来,待得吴快哉一剑分刺拆散了三人合击后,他们又以各自看家本领围攻而至:岳镇元以大开大合的《东陵剑法》正面相击,柳阳春则凭《拂柳剑法》从旁纠缠牵制,而江城子的《玄微剑法》最是诡诈多变,自要用以出其不意的偷袭了。如此一来,这三人的围击比之先前的对阵又要高明出许多。望着场上急剧变幻的剑招对决,望着四人飞腾闪移的身形步法,群雄早已看的如痴如醉,便不分敌我的喝彩赞叹起来。 但萧让却颇是不快道:“以多凌寡,算不得英雄好汉。” 李沧浪却急瞪他一眼喝道:“闭嘴!” 萧让便就不服气,也只得默下声去。李苓思觉得萧让委屈,便向李沧浪说道:“大师兄说的没错……” “你也给我闭嘴。”李沧浪怒道。 李苓思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火急,便也只好低下头不说话了。 但萧让的气愤和担心却显得有些多余了,因为场上江、柳、岳一方虽然人多势众,可他们却总也无法在剑招上讨得半点便宜,相反的,只要吴快哉一发狠招,这三人的联手态势就要被打乱一通。只是每逢此刻,又是江城子要独自讨打的时候了。 只见吴快哉剑锋偏走一圈,不仅将岳镇元迫退至丈外,还逼得柳阳春剑招散乱起来。二人一旦受挫,吴快哉便剑动如雷的朝着江城子突袭而去。 江城子隐约见得眼前有道乌黑光芒一闪而过,便察觉有三五剑气正朝自己眉心刺来。江城子暗叫不妙,虽遣尽《玄微剑法》精妙亦招架不住,若非玉蝉真人及时抽剑来救,他非得被吴快哉这一番快攻伤了不可。 至此,天下剑盟东南西北四坛坛主皆已加入对阵之中,吴快哉以一敌四,却仍旧毫无惧色。但这最后加入的玉蝉真人却着实不简单的,他不仅剑术修为远在其余三人之上,阵前指挥水平亦是高人一筹。如此一来,吴快哉便要真正陷入四面临敌之境,却再难有从容余地了。 双方于是又再战十数回合,场上虽还未分出胜负,但吴快哉却愈要落入下风了。却此时,默立一旁的武中圣忽的大吼一声“住手”,场上激战正酣的五人便当即停手下来。四位坛主眼见胜利在望,自是一脸困惑之色;吴快哉只道这是盟主要亲自出马了,便又提剑向武中圣嘲讽起来。 但武中圣却并不与他纠缠,只一脸不悦道:“你既然不打算加入天下剑盟,那就别留在这里给我添乱。” 武中圣这话着是让四位坛主感到失望,便就是吴快哉听了也觉得有些意外。 第三十二章 教主来袭 吴快哉手提斜鳞剑默默审视了武中圣一番,稍许他便又豁然笑道:“武盟主这般急着赶我走,无非是怕我把有些事情说出来。哈哈,要是这样,那我就偏不走了。” 吴快哉这么一说,群雄又都纷纷诧异的望住武中圣来。但武中圣却一脸不屑道:“你也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都能知道的事情,武某根本就不会在乎。” 吴快哉只道武中圣这是故作镇定,便试探问道:“哈哈,武盟主敢把话说的这么死,我看此事你却并不知情。” 吴快哉说着便又向史铜青和风如晦瞧上一眼,但这崆峒派二人似乎对天山掌门很是忌讳,却怎么也不敢与他直视一番。如此,武中圣便隐隐觉察出些异样来。 武中圣看了看史铜青师兄弟,又再看了看吴快哉,最后却忽然自得的笑道:“所谓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在我天下剑盟偏偏大度行事,对于成员入盟前的作为皆不予追究。你天山派若想通了,亦大可放心入盟来。” 吴快哉虽知这不过是武中圣收买人心之策,但他却也不打算当众说出来,因为这样的举动实在有些损人了。 吴快哉看了看面容惨淡的风如晦,又瞧了瞧一脸无奈的史铜青,便终于扭头过去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过我的独木桥,并不羡慕你的阳关道。” 说罢,吴快哉便大袖一挥的抽身而去。吴快哉这般放肆举措着实惹恼了诸多剑盟弟子,便见他们纷纷紧握住剑柄,却不知何时就要爆发出来。 但吴快哉却走不出几步,前方去路就被一众身披深色长袍的神秘人堵住了。与其说是他们堵住吴快哉去路,倒不如说是这些人围住了天下剑盟的总坛。因为这来者正是神遂宫的人,他们兴师动众的来此显然并不是为了拦截一个吴快哉的。 群雄一眼认出来者身份,便纷纷拔剑对峙起来;武中圣亦对神遂宫来者大为气愤,当即号令手下严加部属,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任何一个到来的神遂宫门人活着出去了。 正此时,院内忽有八个身着不同颜色罗衫的首领从天而降,却是喜怒哀乐各有神态。群雄见这八人皆是样貌独特,又叹其轻功造诣可堪卓绝,便个个心下迟疑起来。而史铜青和风如晦见到这帮人,则早已默得汗如雨注了。 萧让一眼认出其中的红衣男子,便警觉道:“神遂宫的朱衣天王?他来此做什么?” 却不等场上八人站稳,当空又有黑、白两道色泽交错闪过,待群雄定睛望去时,才发觉那八人近前已分别端坐着一黑一白两位老者了。此二人在电光火石之间不仅展现出了极为上乘的轻功步法,同时还施展出最一流的内力——于无声息间搬来院前的大石块当作坐垫。此等修为,天下剑盟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人来。 拒在阵前的武中圣已大约猜出这些首领的身份,便当即仰天笑道:“神遂宫双使八尊王既到,主教独孤尘又何必再藏头露尾?” 武中圣话音未落,当空忽然传来一阵如滚雷般的强烈答复,群雄中内力稍差的后辈,莫不被这声音震得头昏耳痛。而神遂宫双使、八尊王及在场教众闻得此声后,便当即拜颂道:“恭迎圣教主法驾凡尘。” 堂堂剑盟总坛被神遂宫说的如此低微,在场的各派掌门岂能不气?但他们气归气,却又不知如何进行针锋相对的反击,到头来竟然是柳阳春和岳镇元双双拔剑站出来喝道:“邪魔歪教只会装腔作势,有种的光明正大出来大战三百回合。” 但场上依旧不见有新到之人,柳阳春与岳镇元觉得自己这番在人前树威甚是光彩,便更要得势不饶人的数骂下去。 却此时,大殿瓦檐上忽有一片黑压压的大旗漫过,眼看就要将这殿上晴空全数覆蔽了。群雄皆是一阵惊愕,但武中圣已擎着巨剑破空而去,便听得一阵急促的刀剑相击之响,这总坛的天空又重新放亮了起来。 及此过程,也就云舒岫与吴快哉稍稍看出些端倪,至于其他剑盟中人,皆还误以为是武中圣以巨剑劈开了遮天大旗,这总坛才始现光明。其实这黑旗分明就是独孤尘披裹着的大斗篷:他方才驭旗而来,又当空与武中圣闪电般的交手一十一招,待两相持平后独孤尘才罢手下来的。如今云舒岫与吴快哉举目望去,却见须发染霜的独孤尘正一脸傲气的望住武中圣了。 武中圣方才与独孤尘速速交手而占不得先机,并不是因为他的剑招不妙,相反他刚才所使用的乃是《天宗剑法》里面的招式,其中奥妙可称得是当世剑道的无双之作。武中圣这番吃亏,在于他所用的巨剑似乎并不如独孤尘手里的黄金大剑好——当两大绝顶高手全力拼杀时,那横扫八荒的狂霸剑锋、杀气皆由剑身承载和发出,武中圣手中巨剑已露出些许缺口,但独孤尘手里的大剑则安然无恙。 如此,武中圣便盯着独孤尘手里那柄四尺长的金质大剑暗奇了起来。 二人只此沉默片刻后,四周院落却忽的开始传来阵阵爆裂声响。在场群雄凝神看去,遂见得四周院墙之表皆兀自横竖错裂开来,接着便是瓦楞碎落之景,到最后那些高过人头的海棠也自觉着齐齐断去一截了。很显然,这些都是方才武中圣与独孤尘剧斗时用力过猛所致,但二人修为至此,亦可称得独步天下了。 群雄望着满目苍夷的院落,心里早已震撼无比了,便就是先前闹得凶的岳镇元与柳阳春,亦不敢再轻易造次。及此,神遂宫那头般有人出来赞道:“圣教主神功盖世,天下莫敢不服。” 此话固然听得剑盟中人有气,但却没任何人敢再公然出来质疑了。 “你就是神遂宫的独孤尘?”吴快哉半信半疑的问道。 “何人胆敢直呼圣教主大名,却不是活腻了?”左护法司空野渡站出身来呵斥道。 却不等吴快哉自报姓名,那朱衣天王便一眼认出他来。想起这天山派掌门在当日救驾崆峒派时,不仅击败来犯的神遂宫部众,还将朱衣天王好揍了一顿。今番二人在此相遇,着实算得冤家路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老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朱衣天王愤道。 朱衣天王随即又向独孤尘汇报起当日他在崆峒山受到天山派的种种刁难阻挠,最后致使收编崆峒派一事功败垂成。经由他这么一说,神遂宫上上下下皆要视吴快哉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吴快哉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相反他还似笑非笑的讥讽道:“跟自己的主子讲话竟敢有所保留,你这奴才当的可不忠实。” 朱衣天王面色一紧,当即向独孤尘拜下后自证了一番清白。吴快哉见此情形便颇不痛快道:“当日在崆峒山我只带了两名弟子与你对阵,何来我天山派倾巢出动之说?崆峒派的软骨头掌门就在这里,当时情形一问便知。” 独孤尘望了吴快哉一眼后又扫了朱衣天王一眼。但二人却显现出截然不同的神色来,吴快哉依旧摆出一副我行我素模样,朱衣天王则慌的额头涔涔是汗了。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了,群雄才联想起吴快哉与武中圣最后的对白来。武中圣却也不笨,他当即也想通了这崆峒派愿意一反常态加入天下剑盟的原因来。所有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崆峒派不敢与神遂宫正面对抗,便这才到天下剑盟寻找靠山和帮手的。 吴快哉见独孤尘不动声色,便又将自己当日阻止神遂宫进犯崆峒派的经过略略说出,尤是讲到他大败朱衣天王之时,群雄皆是倍感振奋。只是提及此,吴快哉又指着史铜青和风如晦破口大骂起来。 朱衣天王虽在神遂八尊王里位居末流,然自他行走江湖以来从未受过挫折,但此番败绩却被吴快哉当众说出,他怎能不汗颜难当? 萧让听了吴快哉这番话后立刻警醒过来,原来那朱衣天王迟迟未有去云台山找麻烦,乃是因为他在崆峒山上受了伤。如此看来,这云台派得免一难就是全拜吴快哉所赐了。 萧让于是不再反感这个冷傲孤高的小老头子,细细沈思之下,他甚至还觉得吴快哉许多特立独行的言行举动都是暗藏深意的。 独孤尘见朱衣天王面色难堪,便当即说道:“此人武功也堪得独步一时,你输给他并不丢人。” 得独孤尘这般夸奖,群雄皆是又羡又恨的望住吴快哉来,便就是武中圣也从头到脚的再将他打量了一番。倒是吴快哉本人听了这等说辞后忍不住大笑道:“哈哈,独孤教主此说可是在承认吴某是有狂傲的资本?” 群雄只盼吴快哉这目中无人的话语能激怒独孤尘,最终好教二人恶斗起来。但武中圣的想法却与众人不同,无论言语好坏他都不愿二人交谈过多,因为在他看来独孤尘似乎十分赏识这位桀骜不驯的天山派掌门,他是不会轻易与之树立仇恨来的。如此,武中圣便向吴快哉冷道:“阁下刚刚不是说要去过自己独木桥的吗?怎么还赖在我阳关道上?” 吴快哉听罢却也不气,只故作惬意道:“因为阳关道上有热闹看。” 武中圣一愕,便当即要气的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三章 意犹未尽 朱衣天王虽听得独孤尘言语中并无责怪意思,但他又觉得教主似乎对这个小老头颇是赞赏,如此他便恳切道:“属下谨记教主圣谕。然此人几番公然与我教作对,又多次坏我等好事,恳请圣教主为我出头。” 独孤尘却并不立即答话,但吴快哉已亮出斜鳞剑来轻蔑道:“我也正想领教一下独孤教主的高招。” 却此时,右护法向晚舟便现身出来说道:“我神遂宫人才济济,何扰圣教主亲自出马?听闻天山掌门剑术精绝,本座便以十三路极上断水刀法相御,还请赐教。” 向晚舟弗一说罢,人便鬼魅般的闪烁到场地中央来,此等身法,着是让在场群雄看罢惊叹叫绝。吴快哉眉头微微一皱,便上前几步说道:“阁下再不亮兵器,我可要改主意了。” 只见向晚舟双臂一探,袖间顿有两道银色光芒推射而出,待他手腕一转时,两柄修长的倭刀已分别握于左右了。但向晚舟手上之刃又不似寻常倭刀那样刚直,相反的,他所执的双刀却极为柔软灵动,便只于方才出鞘时候稍稍加力,它就如双蛟般一直游动不止。 在场群雄多是用剑高手,于此间自能嗅出非凡杀气来。武中圣造诣更深,便也看出这主动登台的向晚舟实非善茬,只是这一回独孤尘并未阻拦他们,如此,武中圣遂也希望从二人对决中一探神遂宫实力。 向晚舟只默一声“讨教了”,便双臂急速翻转着侵袭过来,但见刀锋所及之处,皆传出阵阵尖锐异响,实是诡异非常。其人出手之快,早已入得无影之状,而双刀灵软更又掩藏章法,若无此声响为据,群雄只怕连他的出招都要分辨不清来。 吴快哉却不为敌手所动,只按部就班的施展出自己的《天山九残诀》来。场上于是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象:向晚舟手中双刃越发迅捷多变,似果真能抽刀断水教之不复东流一般;而吴快哉则仗剑高飞低走,遂于若即若离间尽数化去诸般险情。四座群雄皆叹这场上有“二绝”登临:便正是神遂宫右护法双刀之快绝与天山掌门剑招之奇绝了。 萧让、楚鸣乔等后辈自是看得大呼神奇,一干江湖名宿见状后亦自叹弗如,唯有武中圣与独孤尘仍是默无声息的作壁上观,仿佛并未出奇过望。 其实镇定如初的却还有一人,那就是一直独立于一处角落的云舒岫了,他起初定睛细看二人交手,但数个回合后便寡然的收回神去。而这一切,恰好又被李沧浪所偶然看见。李沧浪自算是剑道高手,亦要对场上二人对决大赞称奇,如今见得云舒岫这般性趣寡淡,他便忍不住诧异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场上二人的比试亦愈趋焦灼:向晚舟每以快如闪电的出手占得先机,但吴快哉却总能出其不意的逆转劣势,如此再战四十余回合,两人仍是难分伯仲。却此时,独孤尘便叫停了向晚舟,然后才对着吴快哉说道:“天山派的剑法果然有些门道。” 吴快哉却不服气的说道:“哼!你若不叫停,我再有三十招便能取胜了。” 向晚舟见吴快哉这般狂妄,便也怒道:“阁下虽有几分能耐,但这张嘴倒是让人讨厌的很。待我与剑盟算清账来,日后必定再与你分个高下。” 吴快哉却不依不饶道:“今日你神遂宫乃倾巢出动,就算是要和天下剑盟算账,也不会差你一个人,又何必啰啰嗦嗦?干脆继续与我大战一番,看我三十回合后能否胜你?” 向晚舟自是求之不得,但独孤尘却一把叫住了他。吴快哉见独孤尘执意不肯让这右护法出来再比试,便又得理不饶人的将之嘲讽一番,终于要把独孤尘惹怒了。 “方才见你与天下剑盟生怨,此番又何必再与我神遂宫结仇?我让你一分,你也却莫不识好歹。”独孤尘怒道。 吴快哉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照你所讲,天下剑盟人多不能得罪;你神遂宫势广亦不能得罪;敢情走江湖的都是要看尔等脸色来行事吗?可我吴快哉偏偏就不,天下剑盟若敢欺我,我必反击;神遂宫如果来犯,我亦相抗。” 吴快哉一番话说得颇是自负,场下不少门派听了都摇头叹息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江湖生存之道应是顺势而为,只一味刚强是极为短视的。 但在场之人却也不全是这般看法,毕竟还是有人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天山派掌门的,至少他这番直抒胸臆之讲,才更像是一个独立门派该有的行事作风。只是这样的人要么藏得深,要么就太过年轻浅显,便就算看罢了也左右不了当下局面。 吴快哉这番话显然是把独孤尘激怒了,而神遂宫上下亦将之视作敌人,便眼见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了。正此时,院外忽有一个头戴纱帘帽的少女走了进来,而在她身后,则尾随着一个高冷的妇人来。独孤尘见状大感意外,便当即唤得左护法司空野渡派人护卫。 见神遂宫上下对这位戴着纱帘帽的少女皆是毕恭毕敬神态,在场群雄无比对她大为好奇起来。楚鸣乔一眼认出来者就是当日在江上救治自己之人,便忍不住上前喊了句:“恩公姑娘。” 群雄见状莫不咂舌,尤是李沧浪听罢,更是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但这少女却丝毫没有反应,看样子却像是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如此一来,神遂宫中人便个个义愤填膺的瞪住楚鸣乔来。 “她是魔教中人,楚师兄怎么会认识她?”李苓思诧异道。 李苓思这一问便引得四座众人皆向他投来质疑目光。楚鸣乔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多少有些困窘起来。萧让不想楚鸣乔被外人欺侮,便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她看都不看你一眼,楚师弟这是认错人了。” 楚鸣乔虽不敢肯定,但心里却又总觉得当日搭救自己的就是此人。此刻,李沧浪又呵斥道:“听见你大师兄的话了吗?别尽是弄些洋相出来。” 但他们越是这么做,场上就越是会有人坚信楚鸣乔与她是有交情的,其中尤以独孤尘为甚。少女见独孤尘额外多看了楚鸣乔一眼,便当即在他耳畔私语一番。独孤尘眉宇一皱,最后还是释然道:“不错,少宫主寿辰在即,自不可多生杀戮。今日吾等来天下剑盟,便就比出个高低就行。” 群雄不知何为“少宫主”,便纷纷猜想这到底是神遂宫中的第几人。但独孤尘不想大开杀戒,却也正合武中圣等人意思。需知天下剑盟中人看过吴快哉与向晚舟比试后,皆叹神遂宫卧虎藏龙,若两派就此血战当场,天下剑盟指不定要吃多少亏。只是他们既然认定神遂宫高手如云将难应付,那双方一旦比试了只怕结果也会差不多。 但对手已经登门叫阵了,身为天下剑盟盟主的武中圣岂愿示弱?何况武中圣还正希望以此一窥神遂宫的真实实力呢。 便见武中圣大剑一展的喝道:“我天下剑盟却也不惧与你,要怎么打法尽管说来,武某定当全力奉陪。” 时至今日,除去天山派与长生道教两派外,武林剑派皆算是入了天下剑盟,独孤尘既要视天下剑盟为对手,自然也想看看对方斤两。如此,他便希望自己座下的双使八尊王皆出来和对方的坛主、首领斗一斗。 “神遂宫有左右护法,其中左护法司空野渡领大梵天尊、帝释天尊、密迹天尊、银垂天尊;右护法向晚舟领自在天王、南瞻天王、朱衣天王、韦陀天王。连我在内共一十一人,特向天下剑盟讨教。”独孤尘洋洋洒洒的说道。 却不待他说完,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本悟禅师已双手合十的站出来责道:“阿弥陀佛,施主肉体凡胎,竟要冒充诸天部,真是罪过。” 司空野渡见是少林高僧出来,便只向武中圣质问道:“今番比试,天下剑盟可是要请些帮手?” 武中圣哪里丢的下这个面子?便见他当即驳斥道:“神遂宫要与天下剑盟比试是我与独孤尘之事,但尔等装神弄鬼开罪了少林却是另一码事情,奉劝阁下莫要混为一谈的好。” 武中圣的话说得很清楚,那就是他天下剑盟不会找少林做帮手,而少林是否出手也与天下剑盟无直接关系。得到武中圣表态后,八尊王便开始刁难本悟禅师了。 本悟禅师只默的将袈裟环扣系紧,然后才说道:“贫僧且暂作怒目金刚,来除魔卫道。” 悟本禅师话语一毕,当即引雄浑真气上下游走一番,其一身袈裟顿作此起彼伏之波澜状。群雄观之,无不赞叹这达摩院首座内力之雄厚,便就是武中圣与独孤尘看了,也忍不住凝眉起来。 朱衣天王性子最急,他见本悟禅师此番炫耀内力,便不甘人下的发招攻去。只见朱衣天王手中的银亮勾链顿时旋成轮扇,然后又极速的从四面向着本悟禅师袭来,个中高妙,果真有密不透风之能。 第三十四章 另有内情 见朱衣天王汹汹来犯,本悟禅师当即双膝微沉,只一吐息间便引得无数真气充盈全身。若此时再看去,那本悟禅师的袈裟法袍早已膨胀成了一团,却是像极了一个行将爆开的气球。群雄自不曾见过如此深厚之内力功法,便无不鼓掌喝彩起来。朱衣天王亦疑心这老僧修为,但他既已登场便回不得头,如此他就只能寄望于手中锋利勾链能够迫退对方了。 朱衣天王于是不断变幻招式,又不断的往腕上暗下加力,却是希望能够出其不意的一举破了这老僧的护体真气。可是他大概还不清楚这达摩院首座所修炼的乃是少林秘传的少阳神功,当这门功法练至三品时,就能刀枪不入;待练至二品时,则可水火不侵。本悟禅师专研此道三十余年,距离那无上极品之第一品的境界也只差了半步之遥而已。本悟禅师于是任由朱衣天王发招,而他自己则自顾从容御气,场上如此一静一动样貌,实在是看得旁人心底焦急。 但朱衣天王勾链舞的再狠再快,始终还是破不了本悟禅师顶起的真气屏障。相反的,他还觉得自己所有的攻击都如同打在棉花团上那般全不讨力。 不需十数招,朱衣天王就束手无策了,而此时的本悟禅师可是连一式攻招都还没发的,倘若他籍此转守为攻,这朱衣天王势必难再招架。神遂宫的诸位尊王见朱衣天王处境不妙,便纷纷要上来帮忙。少林寺其他僧众自要力鼎达摩院首座,行事力求公允的丐帮亦有数位长老站出来增援本悟禅师。照此看去,神遂宫似乎又要与中立门派大干一场了。 但少林等中立门派此行说到底还是受邀而来,作为东家的武中圣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保其周全。只见武中圣仗剑隔在两派中间,便任是谁也逾越不得了。 独孤尘不想神遂宫与少林等中立门派过早树敌,亦不愿他们由此与天下剑盟形成合力,如此他便当即喝住座下门人,一场大战就此戛然而止。 “我神遂宫今日造访天下剑盟,一来是要处理一件本门事务,二来却也看一看这处处喊着要与我势不两立之徒到底有几分能耐。但凡与此不相关的人和事,且都先搁一边去。”独孤尘对着场上众人喊道。 神遂宫上下当即领命,便不再纠缠本悟禅师。本悟禅师及丐帮长老们见状亦各自退让一步,场心上于是就剩得武中圣一人了。 神遂宫此番屡屡做出小觑天下剑盟之言行,早已使得在场的剑盟成员气愤难平。如今独孤尘再这般叫嚣一次,他们就更要忍不住了。 “阁下今日不来天下剑盟,我武中圣不久也会率众亲去你那儿造访。至于你说的比试之事,武某及剑盟中人更是求之不得。”武中圣语壮道。 武中圣的话说的豪迈,剑盟中人听罢无不大受鼓舞,便纷纷主动请缨起来。独孤尘见状遂答复道:“我今日带来双使八尊王,俱非等闲之辈,武城主如果不想输的太难堪,就先去安排出有能耐的人选来。” “我天下剑盟人才辈出,不劳你费心。”武中圣自信道。 “那自是最好。不过于此排兵布阵空隙,神遂宫尚有一件本门要事需在此处理。且先把丑话讲前头,谁敢阻挠我办事,即刻血溅三丈。”独孤尘冷冷说道。 独孤尘话语一出,史铜青与风如晦便胆战心惊起来,而待那位手持一对大铜锤的南瞻天王走向崆峒派时,此二人的脸色便顿时煞白了起来。群雄皆看出这南瞻天王是奔着崆峒派去的,但个中缘由他们却又不甚明白,又岂会让神遂宫在此随意行事? “云舒岫,你去拦住他。”武中圣喊罢便去安排比武人选了。 话音未落,潜在院落一角的云舒岫便徐步上前。南瞻天王既得独孤尘之命,便谁敢阻拦就先杀了谁。如今见有一个玉面侠客上来了,他自是不会给对方好果子吃。 南瞻天王于是奋力一挥双臂,那对大铜锤旋即化作两颗滚地雷,少倾便势如断岳般的朝着云舒岫袭杀过来。这一对大铜锤起码百斤之重,但在这南瞻天王手里却被把玩的轻松非凡,怎不令众人看了叫绝?而这南瞻天王不仅将之挥洒自如,还分明施展出了一套高超的锤击技法,若是修为不足者,非被他一锤子轮成肉酱不可。 云舒岫却不管这些,只待南瞻天王奔得够近了,他才撤步提剑朝前一指。只见得南瞻天王眉头一皱,他右手上的铜锤竟不受控制的跌落在地了。云舒岫此时又提步仗剑翻扬半圈,便又正好袈住了对手另一只猛砸过来的铜锤。南瞻天王一锤子砸下去,却再也轮不起第二锤来,因为他的左右臂膀皆在刚才的突袭中被云舒岫剑锋刺伤,此时早已皮开肉绽鲜血直淌起来了。 只寥寥三两招之间,云舒岫就把南瞻天王的攻势化解的一干二净。此等功法,莫说剑盟中人,就是对面神遂宫的人看罢也要大为震惊了。就在众人四目惊诧之时,独孤尘便难以置信的望住了云舒岫,稍许他才叹道:“朝阳剑法,阁下也是云姓?” 可惜在场并无人听说过这个功夫名号,而云舒岫亦一直以无名剑法相称,如此便就他本人听罢也是心下好奇。但云舒岫此刻不想太张扬,便只收起剑退回到史铜青和风如晦身前,却并不去答复独孤尘任何话语。 独孤尘知道云舒岫绝非寻常之辈,就算遣出双使去了也未必能够如愿。如此,独孤尘便又向着同是惊诧的武中圣说道:“我与武城主再重申一遍,这风如晦等人已加入我神遂宫,如今要再改门庭到你天下剑盟去,我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此话一出,场上所有正派人士皆是大出意外,尤是武中圣,更是难以置信的望住史铜青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史铜青却也说不上来,便只懊恼道:“是他们故意设计诱骗,但我们并没有同意加入神遂宫。” 朱衣天王当即大笑一声道:“风如晦,你为获取高昌故国藏宝遗址,可是对天发誓要加入我神遂宫的。否则我们又岂会费尽周折远赴西域去为你寻出宝藏所在?” 朱衣天王此言一出,风如晦顿时面如土色,便再也抬不起头来。风如晦于是无助的望着史铜青,但此刻的史铜青只有一脸忿恨与愧疚,却再也辩驳不出半句话来。不需多说,情况自然与那朱衣天王所讲一般,此二人八成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加入到神遂宫去了。如此,群雄便纷纷侧目过来,却再无人觉得崆峒派有任何值得同情之处了。 武中圣亦心中迟疑,但他又不肯相信这好不容易才铁心来投的崆峒派会是神遂宫的人,两难之下武中圣便现身出来说道:“史掌门把话说清楚了。但凡这穿红衣服的有半句诬陷你们,我便先叫他人头落地。” 武中圣怒气一喝,腕上遂忍不住勃然使劲,当即便有一道强劲剑锋强击出去。待听得院外有疏梅相折之音时,群雄才知道武中圣的剑气已经击出二三十丈去了。此等修为,早已是高出群雄一大截,俨然入得鬼神之列了。 朱衣天王本不屑这剑盟盟主说些凶狠话,但见识了对方的剑法威力后,他便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了。而待朱衣天王再见得眼前有发丝飘飞时,他便也暗暗心底生凉起来。 原来武中圣刚刚随手劈出的那一招,看似意气用事,实则剑无虚指。此中剑气不仅削去百步外的梅枝,还割断了朱衣天王耳畔之鬓发。 独孤尘亦对武中圣这般强劲剑气暗地佩服,但见朱衣天王被此震住,他便也没好脾气的冷道:“区区无形剑气,却还吓不到我。” 独孤尘话语未落,人便闪入场中,四座只觉眼前泛出一道金光,那四周的院墙皆兀自纷纷剥落下来。虽只寥寥一式,然其中威力与气象却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剑盟里面俱是用剑高手,但能将剑招、剑气用至如此境界者,也就只有八方城主了。 群雄皆是暗地里将本门剑法与之比对一二,在确定差距极大后,他们又在心里将武中圣与独孤尘比对一番。人们对于自己或许容易做出高估误判,但对于旁人,其中长短优劣则能看的分毫不差。武中圣剑法或许不逊于独孤尘,但二人以降,天下剑盟的各个坛主却明显要弱于对手的。如此,他们又都心下难安起来。 却此时,原本从旁观看的吴快哉便忍不住嘲笑道:“原来今日是献宝卖弄的日子,一个个的只会在此摆把式唬人,真是没劲,没劲。” 武中圣与独孤尘听罢皆是心底不快,但大战在即他们又不想再起些枝节,如此,二人便只狠着瞪了吴快哉一眼,却不再去搭理与他了。 第三十五章 真相大白 其实两派一直没有进入比试环节,全然是中间杠着崆峒派一事。而此事的焦点则在于史铜青与风如晦是否加入了神遂宫。武中圣回过神来,便又将此再向这崆峒派师兄弟二人质问一番。 这将是关系到崆峒派生死存亡的一次答复,也是决定二人命数的一次选择,面对武中圣严苛质问,他只得硬着头皮否决道:“我崆峒派从未加入神遂宫。” 风如晦亦当即发誓附和一番,群雄略略听之,这整件事情却又似神遂宫在以强凌弱的吞并崆峒派了。如此,四座便又纷纷向神遂宫一方声讨起来。 武中圣见状亦向独孤尘正色道:“史掌门已经发誓崆峒派并未入你神遂宫门下。你若执意胡来,我今日就和你杠上了。” 武中圣振臂一呼,八方城旧部及四坛部众便率先响应,其余部众见趋势如此,亦纷纷增持,总坛中顿时有数千人要与崆峒派同仇敌忾了。 独孤尘却并不在乎这些,只向着史铜青和风如晦说道:“别以为天下剑盟就能护得住你们,尔等毁信在先,我定不会饶恕。” 独孤尘说罢,左护法司空野渡当即唤来密迹天尊,然后又再他耳畔细语一二。只见密迹天尊频频点头应允,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道灵符,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一番,最后才以指力将之焚化当场。群雄只道这密迹天尊是在装神弄鬼,但对于其化指焚符之能却也佩服非常。 但不多久,风如晦便捂着脑袋惨叫起来,群雄见他痛不欲生的就地打滚,便纷纷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就在风如晦痛苦哀嚎之时,史铜青亦觉着胸口闷绝无气,但他生来就有副硬脾气,便就是再痛,他也绝不会在人前失了颜面。 密迹天尊见状遂低头又将咒语念得更急切些。风如晦只觉得头要破裂,便一边打滚一边哭喊,史铜青虽不肯屈服,但一张面目早已扭曲成狰狞状了。群雄终于看出了门道,只是对于如此邪门妖术,他们终是难免心有余悸的。 武中圣仗剑正欲打断密迹天尊,但独孤尘却已提剑上来招架道:“武城主何不看看接下来的好戏?” 武中圣只一迟疑,那头的风如晦已经招架不住的向密迹天尊跪地求饶,而史铜青亦再顶不住的闷出几口鲜血来。原来这二人为求得高昌故国宝藏秘密,竟真的与密迹天尊达成过交易。而密迹天尊为防他们得手后生变,遂暗中向二人下了蛊毒。密迹天尊刚刚当众烧符念咒,并非装神弄鬼举动,而是在唤醒施藏于二人身上的奇毒。 密迹天尊于是停念咒语,然后才向着史铜青及风如晦得意说道:“此毒又叫催命三把火,中了此毒者,其命数将全部悬于三张灵符之上。我只要每焚烧一张灵符,你们就要于巨痛中折去三分之一的阳寿;待三张灵符都焚尽时,尔等也就随之灰飞烟灭了。” 密迹天尊这般说法,便当即将场上群雄吓得面如土灰起来,尤其是那风如晦,早已作得魂飞魄散之状了。史铜青虽也心里发憷,但他仍旧好奇对方是如何下毒的。关于这一点,就算他不问,密迹天尊也会说出来的,因为这恰恰是崆峒派答应加入神遂宫的有力证据。 “史掌门可还记得当日在崆峒山上誓盟时,你们喝的东西么?”密迹天尊笑着问道。 史铜青和风如晦顿时醒悟过来,便不约而同的惊道:“原是那朱衣天王的血?!” 朱衣天王当即畅天笑道:“本座号称百毒不侵,靠的乃是一身比百毒更毒之毒物,天下九毒,近我者死。你们喝过我的血,焉能幸免?” 群雄皆是听得毛骨悚然,心下顿时又对这神遂宫多了一份胆寒,但他们又好奇这史铜青和风如晦为何要去喝那朱衣天王的血,便有人当场质问起来。只是这样的问题却并不算太困难,场上对神遂宫了解最多的云舒岫三言两语就把它说通了。原来神遂宫一旦答应“神遂尔愿”,便要当场收之入伙,其中誓盟自不可少。为使新来者不反复,这喂毒做法仅仅只是手段之一罢了。 但朱衣天王却似乎并不满意云舒岫这番答复,因为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崆峒派当时的立场。如此,他便向着史、风二人说道:“事到如今,尔等又怎能再隐瞒的下去?究竟当时情景如何,还是由你们自己来说吧。” 但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一说便就等同承认了一切,如此他们又岂敢松口?密迹天尊见二人犹豫不决,便又取出一张灵符焚烧念唱起来,直到史铜青和风如晦皆气血要绝了,他才罢手下来道:“只剩下最后一张灵符了,你二人若再磨蹭,我就让在场各路英雄看一看你们灰飞烟灭的模样。” 密迹天尊说罢,便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的就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灵符来。风如晦当即吓得肝胆俱裂,便连连哀求着将事情如实招来。这一切果与密迹天尊先前讲的一模一样,是风如晦和史铜青为求高昌故国宝藏,而答应崆峒派加入神遂宫的。如此也才有后面朱衣天王歃血与二人分饮之誓盟。 群雄听罢皆调过枪头指着史铜青师兄弟痛骂起来,剑盟四坛坛主更是怒不可遏,纷纷谴责此二人包藏祸心。武中圣虽也震怒,但见着眼前的独孤尘一脸得势模样,他竟是无话可说起来。一时间,不仅场上群雄要与崆峒派反目,天下剑盟亦将之敌视为神遂宫成员。但最想杀之后快的却偏偏又是神遂宫了,因为他们是不允许有人叛教出去的,能入而不能出是神遂宫最基本的法则。 见神遂宫尊王要当着天下剑盟之面来惩罚崆峒派,史铜青与风如晦皆是心下绝望起来,便见风如晦遥向独孤尘哀求一番,大意是只要此次放过崆峒派并饶恕二人罪责,他们就愿意跟着神遂宫走。但独孤尘却以反复小人不足为伍为由一口否决了。 眼见帝释天尊提着阔斧将要过来,这二人若不想死,就必须马上寻得庇护来。此刻唯一能救他们的或许就只有天下剑盟的盟主武中圣了。 风如晦于是当即向武中圣跪求一番,但武中圣却一脸鄙夷的骂道:“你们既是神遂宫中人,我凭什么要救你们?” 风如晦又连连辩解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我们只是答应在他们帮忙找到高昌故国宝藏后以他为尊……但他们给的藏宝图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宝藏,说到底就是在欺骗我们。如此我又何须照他说的去做?” 话说到这里,却也不知是委屈之故,风如晦忽的胆气大增起来,便见他起身向着朱衣天王质问道:“你根本就没有去找高昌故国的宝藏,所谓的藏宝图也不过是骗人的幌子,你说是不是?” 朱衣天王却反问道:“你当时说的是要高昌故国宝藏遗址,我给你的藏宝图难道不是遗址所在?” 风如晦一愣,便不知如何作答了。确与朱衣天王所讲一般,当时风如晦和史铜青只言明要找到高昌故国藏宝地址,并未要求宝藏数量及明细。只要朱衣天王给出的藏宝图所指地点准确,那么他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而朱衣天王给出的藏宝图又确实是真实的,这一点和宝藏遗址里残存的文字、物件悉数吻合。 “为寻此藏宝图,我与朱衣天王一同远去合剌乞塔,不曾少费心思。可你倒好,一番找不到金银财宝就要翻脸,早知如此,当初在崆峒山就该了结了你们。”密迹天尊悔恨道。 但风如晦却不认这些,在他看来,只要宝藏是空的,那么所有一切都是空谈。如此他便忿忿然道:“这些都是你的一己说辞,过程如何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如果只是要一处宝藏空址,又有谁会去找你们呢?你并未遂得我愿,我又何必如你所愿?” 言及此,史铜青亦当众向武中圣求情,如果事情果真与他们所讲一般,那这崆峒派又确实是情有可原的。武中圣细细一想,便觉得可以借此来攻击神遂宫,进而取得化被动为主动之利。但不及武中圣表态,场上群雄已纷纷将此二人弃如敝履,更有甚者竟催促那帝释天尊快快动手。武中圣扭头看去,却见那些叫欢的人中不乏各坛坛主身影,如此作派果真叫人汗颜。 独孤尘见状只走近武中圣耳畔嘲道:“武城主端着一盘散沙,还想做春秋大梦?” 武中圣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独孤尘则趁势继续说道:“此二人既向神遂宫许约,便就是我教中人。武城主若要阻挠我办教务,我就把你这盘散沙连同盘子一起倒掉。” 武中圣却哪里忍得下去?但不待他发出怒火来,帝释天尊已经提着阔斧杀到史铜青及风如晦跟前了。二人自知大限将至,遂急的向一旁的云舒岫求助。可是云舒岫却并不想帮这两个与神遂宫暗通曲款的人,只见他沉默不语的一侧身,就全然是一副视若无睹模样了。 第三十六章 怒其不争 帝释天尊见云舒岫并无拦阻意思,便挺起手中那对巨斧照着二人脑门劈去。却此时,一道黑色光芒急杀过来,只三五剧烈交响过后,帝释天尊就已被逼退到丈余开外之地了。待众人抬头再望去之时,只见一怒目老者仗剑据于史铜青、风如晦跟前,却不正是那天山派掌门吴快哉吗? 众人皆想不通这吴快哉为何又重新杀将回来,难道他是铁了心要与神遂宫作对不成? 帝释天尊此番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吴快哉以奇招速速逼退,实在算不得是一件光彩事情,气愤之下他便重新挥起阔斧要向对手狂劈过去。但吴快哉前般与右护法向晚舟比剑尚能不落下风,如今要对付他手下的帝释天尊,天山派掌门的胜算自然要大的多了。 神遂宫前番已有南瞻天王受伤,如果再有大将折损,那稍后与天下剑盟的比试却还如何进行?独孤尘不想再生枝节,便喝退了帝释天尊,然后又亲自上阵与吴快哉对峙起来。 “阁下一再坏我神遂宫事情,看来是真打算和我作对了。”独孤尘冷道。 吴快哉却白了独孤尘一眼,然后才转向史铜青及风如晦愤道:“老天不度无能者,你二人今日横竖都须死在这里,为何不敢轰轰烈烈的死一回?尔等好歹也算一派掌门,便就算自裁了也比死在这个小头目手上强百倍千倍吧?” 说到这里,群雄才算明白这吴快哉冒着再度与神遂宫结仇的危险来阻断帝释天尊,为的竟然只是要史铜青与风如晦死的更有尊严一些。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萧让便率先向吴快哉抚掌称赞起来。吴快哉只斜斜的睨了萧让一眼,顺便亦审度了李沧浪一番。正欲喝责弟子的李沧浪被他这么一看,竟有些不自在的犹豫起来。 但史铜青和风如晦一直默默的呆立一旁,却迟迟未有表现出那种无畏的精神来,吴快哉见形势如此,早已气的脖子通红了。史铜青和风如晦死到临头也不敢狂妄一回,除了二人知道自己身蛊毒命悬他人之手外,还因为他们害怕神遂宫会一怒之下灭了崆峒派一门。需知他二人的家眷老小可全都是住在崆峒山上的。 朱衣天王最知二人心思,便见他又上前来朝他们说道:“你二人违背神谕在先,可谓死有余辜。但若以此累及崆峒上的数百人性命,那就要造大孽了。” 此话一出,史铜青和风如晦遂万籁俱灭起来。 “哎,我们要是不那么贪心就好了。”史铜青追悔道。 风如晦亦是悲从中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贪图高昌故国宝藏,咱们师兄弟今日又何至于作了他们的砧板鱼肉?” 说到这里,风如晦忽然又向朱衣天王乞求道:“当日是我找着天王并提出寻找高昌故国藏宝图要求的,天王要杀,就杀我一人,可莫要连累了其他无辜。” 朱衣天王听罢直是畅笑不止,但此时,场上又传来两阵大笑之声,三处笑声遂混作一团,却也是奇葩非常。朱衣天王忍不住扭头望去,果见吴快哉正汪洋恣肆的放声大笑,但在他对面,武中圣亦仰天震笑不止。 “如尔等这般虚懦之徒,有多少且就死多少,休要污了侠士眼界。”吴快哉痛快骂道。 史铜青和风如晦却不知如何回复,便只得默着继续低下头去。 吴快哉一腔怒火洒泼的够了,这才转身回来向独孤尘说道:“我刚刚虽然救错了人,但却并未觉着有何不妥。独孤教主若是看不顺眼,大可与我交战就是。” 吴快哉这般说辞,却是叫独孤尘又气又佩起来:他气的自然是吴快哉目中无人之举,而钦佩的则是这天山派掌门敢于同时开罪剑盟与神遂宫的豪勇气概。但于独孤尘而言,这吴快哉到底是越线太过,若再不教训教训他只恐下属们都要坐不住了。 但不待独孤尘发招出来,武中圣却站出来怒道:“你二人这般软弱可欺,怎对得起天下剑盟多番盛情邀约?此地乃我天下剑盟地盘,你们是死是活且都到外边去。” 武中圣这话既是在说史铜青、风如晦等人,亦是在指独孤尘与吴快哉行将开打之争。独孤尘瞥了武中圣一眼,却见他身后已选定了十数比试选手,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态。独孤尘知道眼下自己与吴快哉还打不成那么快,便只向他傲道:“且待我与天下剑盟比试完了,择日再来会一会天山掌门。” 吴快哉听罢直是点头称好,却全然不见任何急惧之色。 虽知双方比试在即,但帝释天尊却仍要当场诛杀史铜青及风如晦。武中圣不想管他二人死活,只呵斥对方回自己地盘后再行生杀事情。 帝释天尊只对着武中圣轻蔑一笑,却仍是一斧子照着风如晦脑门削去。或是求生本能之故,原本甘愿坐以待毙的风如晦却退缩躲闪了起来,帝释天尊一招劈空,便急回另一斧,风如晦避犹不及却又不敢反抗,终于还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他一斧子。 群雄见风如晦被帝释天尊的阔斧开膛破肚,便多少有些后怕起来。这却不正是帝释天尊想要达到的目的吗?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这般轻易震慑的,比如武中圣,他既然告诫过帝释天尊不得在剑盟总坛造下杀戮,如今对方逆反了,身为天下剑盟盟主的他又岂能听之任之? 就在帝释天尊打算了结史铜青性命时,武中圣已长剑似奔雷攻来。帝释天尊忽觉身前有大股剑气扫荡而至,便只得仓促收回斧子相格。众人于顷刻间闻得三五刀剑相击之响后,便见帝释天尊一双手臂早已沁出鲜血来。但事情却还没完,因为这仅仅只是武中圣先发出的剑气,剑气所至其人其招犹自电闪袭来。此般情形,看来武中圣是决意要大开杀戒了。 帝释天尊乃八尊王中的翘楚,于内外功夫皆属一流造诣,但从此番与武中圣交手来看,却也是一击即溃之状。如此一来,神遂宫的人便不再似先前那般小觑天下剑盟了。 只是两派还未正式比试,神遂宫就已经先伤了自在天王,如果帝释天尊又被重创了,那却是大大的不妙。如此,独孤尘便长剑一挺的跃入阵中,只剑刃白光一闪,他便与武中圣急剧的交起手来。 却见此二人不仅剑招超凡绝伦,更合迅疾狂霸要道,便弗一交手就似要将天地杀出个混沌不堪来。此等巅峰对决,场下众人只怕穷极一生也再难觅逢,如此他们岂能不看的痴醉入化? 但不待二人多交战几个回合,拾珠楼楼主南宫绮绝便现身场中叫停道:“两位俱是武林中最为绝顶高手,此等压轴大战当在最后定作胜负之战,怎可一上来就显露了?” 南宫绮绝的话却也正合独孤尘心思,而武中圣虽是一时气愤,但也分得出孰轻孰重,二人遂在南宫绮绝相劝后不约而同的撤出阵来。四座见状皆是暗叹犹未尽兴,拾珠楼主便当即夸赞道:“独孤教主的《离殇剑法》与武盟主《天宗剑法》实在各有千秋,我拾珠楼定要将稍后这场武林最终极的一战详尽收录起来。” 众人原本对这位叫停对战的高冷妇人心生怨气的,但听她自报拾珠楼家门,便个个又心存崇敬起来。原来这拾珠楼是专门为武林作史、排序的地方,概因楼主阅历非凡、学识广博,又处事中允,由她所立传据总能叫人坦然信服。 武中圣和独孤尘虽然停手,但帝释天尊毕竟还是为他所伤,大战在即,这实在是折气之事。如此,密迹天尊又取出一道灵符,便是要以此诛杀史铜青来挫败天下剑盟之锐气。 史铜青自知难逃一死,但他性情却比风如晦要刚烈的多,只见他以极为高超的手法拔剑一挥,那剑锋便垂垂滴血下来了。群雄还未尽数领略到史铜青出手之妙,他便已一抹脖子的自刎而去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便宜的死去。”密迹天尊忿忿说罢,便当即以指力焚化那两道灵符。随着灵符在火焰中焚烧殆尽,史铜青与风如晦二人尸首亦开始冒出青烟来,待群雄闻得阵阵扑鼻焦臭时,此二人的尸身亦随之灰飞烟灭。 群雄皆未见过这等诡异毒术,再三确认史铜青与风如晦尸首被焚化的无影无踪后,他们便纷纷心底骇然起来。独孤尘见天下剑盟中各派首领皆是面露骇色,便当即与武中圣说道:“此二人背叛神遂宫理当受死,如今伏诛也算了却一桩事情,接下来且就试试各自身手,却看尔等有否张狂资本。” 与在场众人而言,稍后天下剑盟与神遂宫之间的比试实在称得上是近年来最为鼎盛的一场武林盛宴,便就算只一饱眼福也是今生有幸之事,如此他们皆是迫不及待的恭候起来。 第三十七章 攻心为上 武中圣亦十分希望此战能让天下剑盟大振声威,从此再不教武林独惧神遂宫了。 “我已在天下剑盟中挑选出十位顶尖好手,再加上武某一共一十一人,正好与阁下及所谓双使八尊王捉对比试。”武中圣正色道。 武中圣话音刚落,他挑选的十位剑道好手便悉数现身出来,除去天下剑盟原有的四位坛主及云舒岫外,还有刚刚加入天下剑盟的云台掌门李沧浪、蜀山派掌门慎吾先生及三清殿竹道人等,却个个都是于剑术有深厚造诣之辈。独孤尘原本以为天下剑盟只能派出四位坛主出战,想不到这些未入盟的剑派掌门也愿意掺和进来,如此他先前的一番盘算岂不要落空? “据我所知,这几位并非是你天下剑盟中人,难道他们也要与我神遂宫来个不打不相识?”独孤尘似笑非笑的问道。 武中圣只得意笑道:“阁下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这几位掌门一早已经加入我天下剑盟,自然有资格代天下剑盟出战与你。” 独孤尘将信将疑,但此事却不好当面求证,如此他便又说道:“你天下剑盟处处与我神遂宫过不去,今番战罢,双方必成对头,我只是提醒无关人等莫要来趟这趟浑水。” 武中圣却大笑着问道:“阁下一直纠结于他们的身份,说到底还是怕了我天下剑盟之卧虎藏龙吧?” 独孤尘听罢只冷笑一声,却不再回话。神遂宫左护法司空野渡见状当即站出来说道:“既然武城主也说了这些人是刚刚加入你天下剑盟的,那我独孤教主核实他们的身份就再正常不过了。” 武中圣自认身份与独孤尘对等,便不屑与这低一级的神遂宫护法理论。司空野渡从对方高傲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但武中圣越是这般傲慢他就越是不想让其得逞。如此,司空野渡又对着武中圣说道:“等等,原来武城主竟要使诈?” 独孤尘和武中圣闻之皆作愕然之色,群雄听罢亦是愣了起来。 “你何出此言?”武中圣又气又奇的问道。 司空野渡见武中圣似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原因,如此他便故意卖弄起关子来。独孤尘见状遂向司空野渡自得说道:“武城主这也算是后知后觉了,司空护法还是直言相告,免得叫他伤了脑筋。” 天下剑盟的人听完皆愤然相向,武中圣更是怒不可遏起来。但独孤尘此刻也学起武中圣先前模样,却是孤高着什么话也不回答。他不说话,自然是要交由低一级的司空野渡来作答,如此却也算给他及神遂宫博回了一个面子。 “你与八方城副城主先后分别伤了我帝释天尊及自在天王,他们本不与你二人对位,可两位却越俎代庖,虽胜之而不武。武城主若再趁机派人来战,他们有伤在身应付不过,如此你岂不就能坐赢了这两场比试?”司空野渡振振有词的说道。 武中圣原本并非是要贪图此等小便宜,待听得司空野渡这般歪曲后,他便轻蔑道:“阁下说来说去就为这个?我且就撤去两名人选,好叫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武中圣此举于比试进程固然最为公允,但要撤去既定人选,却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武中圣此战务求胜出,便只能选择他认为武功稍弱之人。而在这十位门派首领中,南坛坛主柳阳春于剑道成色稍浅,武中圣遂毫不犹豫的叫他先行下台去。 柳阳春被武中圣当众点名退下,当然是极没面子的事情,而这位劲苍派掌门又是一位十分逞强之人,如此他便又一万个不情愿起来。武中圣见柳阳春非但不遵命照做,还继续喋喋不休的要与自己争论,便当即脸色阴沉下来。 就在武中圣怒火将要爆发之际,西坛坛主江城子急急插话道:“今番与强敌高手对战,自是我等为天下剑盟建功立业之大好时机。但今日还有不少同仁新晋剑盟,这等机会也要给他们留着,切不可将功劳都让我们这些老面孔占完了。” 江城子这番话总算让场面缓和下来,只是柳阳春依旧认为自己本事不比旁人差,仍是心里不大痛快。江城子好不容易让武中圣平稳下得台来,又岂能再教柳阳春这个二愣子给添了乱?便见他一把拉住柳阳春说道:“我把今日这个立功机会让出,柳掌门若真与我兄弟同心,那就爽快的和我一起下台去。” 柳阳春拗不过江城子,只得悉数答应下来。但这一切却被神遂宫的人看在了眼里,尤是那独孤尘见得如此场面后,便望着武中圣独自惬意起来。 武中圣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威严削减,便没个好气的喊道:“人都到齐了,还不开打?” 却此时,南宫绮绝便再度登上台来说道:“且慢!” 众人皆嫌她啰嗦,但当她把话讲完时候,群雄却又都觉得在理了。 “今番由武林最顶尖的两大门派对决,可谓百年难得一遇之盛事,何不由我拾珠楼及少林、丐帮共作见证,不仅确保比试过程公允,还能将之完整收录,以供后世江湖敬仰?”南宫绮绝振聋发聩的说道。 群雄听罢皆是点头赞许,便就武中圣与独孤尘也觉得有此必要。如此武中圣又专程叫少林寺本悟禅师、丐帮长老彭林鹤等人与拾珠楼主一道组成裁判团。待这三方稍稍沟通后,便由本悟禅师当众公布比试规则,大抵是谁先下台就是谁输,至于配对则全按双方身份地位来排。 双方既无异议,这场对决便就正式开始了。 众人只见一个满脸恹气的病弱青年缓步登上台来说道:“吾乃光明神殿的韦陀天王,不知何人肯来与我一战?” 群雄见他一脸颓废模样,说话又慢条斯理,实在不像是什么难缠对手。如此,三清殿的竹道人便率先跃出场来说道:“贫道乃龙虎山三清殿竹道人,今以竹剑领教阁下高招。” 话音未毕,竹道人便双手分持两柄柔韧竹剑奔袭过来。韦陀天王见来者攻势颇有些章法,遂也亮出三尺游龙剑发招相敌。只是这韦陀天王一出手,不仅处处迅捷无比,更是时有绝妙变幻,显然是位精研剑道的一流好手。 竹道人虽只与韦陀天王过得七、八来招,便暗觉自己手上一对竹剑皆被他的软锋牢牢罩住,却是无论发招收招皆要受制于人了。群雄见竹道人速速落了下风,便这才对这位病恹恹的韦陀天王刮目相看起来。 二人再战十数回合,竹道人便彻底陷入进不能破解韦陀天王剑招之困,退又不得自由抽身之境了。此等局面,多少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尤其是那些将要登台对垒的人选,便再不敢大意轻敌了。 神遂宫与天下剑盟这番比试的要点在于震慑对方,尤其是在武林群雄面前证明自己实力高出对手一截,那就真是取得攻心奇效了。韦陀天王既取得优势,便想尽办法的迫使竹道人露出破绽来,而一旦对手照做了,他便又毫无顾忌的直取对手破绽要害。如此再三,却是叫竹道人屡屡犯险。 但韦陀天王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手,相反的,他却剑招愈加凌厉的逼迫过来。竹道人一招既失,便节节败退,最终被击退到台下去了。首战失利,竹道人自是灰头土脸,在场的剑派中人亦开始焦虑起来。韦陀天王见状便举起游龙剑望道:“阁下剑法本就稀疏平常,却还选了一双竹剑应战,如此托大,殊为愚昧。” 竹道人一战既败,心气遂失,便只干瞪着眼无言以对了。神遂宫中人见对方气势低沉,自要再跟风嘲笑一番,直是激得竹道人险要以死谢罪。 武中圣虽也气愤,但他知道后面还有七八场比试,区区一场之胜败还不能做数,当务之急乃是要扭转这场面的颓势来。如此,武中圣便上前拉住竹道人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此番还是为武林正道出力,道长根本无需介怀。” 武中圣说罢又向神遂宫那头将要出战的尊王们高声喝道:“却看尔等稍后会有何下场?” 神遂宫中下一位要登台比试的正是朱衣天王,他本就是火爆脾气,再加上今日屡被武中圣强压,如此又怎能忍得住? 四座只见一抹绯红窜上台去,那朱衣天王便手握勾链的与武中圣对峙在一起了。武中圣虽不看他一眼,然那种不怒自威气势却暗自逼人,朱衣天王心下隐隐一颤,便所有气话、怒火都消散无踪了。 “且待小王领略武城主高招……”朱衣天王忽然愤道。 “阁下还不配与我交手。”武中圣略略一语说罢,便负着手转身而去。 这般被人当众小觑,朱衣天王岂能不气急败坏?但见他双臂一展,那银亮的勾链便兀的拉伸成了丈余枪矛,而待他一转腕发力,这银亮的勾链便又被舞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银盘来。 武中圣却照旧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对于身后袭来的朱衣天王依然不管不顾。 第三十八章 碧霄仙子 朱衣天王见武中圣似乎毫无防备,便打算一鼓作气的向他狠下杀手。但不待朱衣天王靠近,场外已有一个身着绿袍之人仗剑而出,只提剑落剑之间就将朱衣天王的去路一一封住。群雄见他剑走玄虚,更兼步法空明,便皆是抚掌叫好起来。 这登场的却不正是云台派掌门李沧浪吗?朱衣天王能从来者登台的功法中窥探出对手成色,而李沧浪刚才这一番稍稍显露的功底,却俨然是内外兼修之一派高人所有,如此,岂不叫朱衣天王心底犯虚? “小王不杀无名之辈,还请自报家门。”朱衣天王自负道。 李沧浪遂收起长剑抱拳道:“我乃云台剑派李沧浪,月前听弟子说阁下要率众杀平云台山,今特来领教阁下手段。” 李沧浪这般一说,群雄便都纷纷猜测起个中来,需知这朱衣天王等人可是沾染了不少门派鲜血的,他们既然说要剿灭云台派,却为何一直未有听闻任何消息?武中圣听罢则对李沧浪刮目相看起来。 却不知为何,李沧浪这话讲出后,朱衣天王便忍不住面色红涨起来,神遂宫左右护法闻之皆是面面相觑,而独孤尘听罢亦颇是诧异的望住了朱衣天王。 原来神遂宫并未授意下属攻打云台派,独孤尘亦不曾下过此等命令,如果李沧浪所说属实,那么就是朱衣天王在外擅自越权办事了。这可是神遂宫行事的一大禁忌。 向晚舟于是当即唤回朱衣天王严苛问询,朱衣天王如临大敌,只得将当日恐吓萧让之事说出,并一再强调自己当时不过是气愤话语,后来并未付诸实施过。独孤尘知大战在即,也不打算当场追他的责,便挥挥手示意朱衣天王前去比试。 朱衣天王猜不透左右护法及独孤尘心思,唯有抱定取胜来将功赎罪的念头再度登场上去了。 李沧浪前番见过朱衣天王出手,亦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便当即御出《破穹剑法》来。但见李沧浪长剑一荡,当空遂有一道剑气照面侵来,果是极尽凌厉本质。朱衣天王知道能御出剑气之人必定会是顶尖的对手,如此他便也施展出高超步法与之周旋起来。 此二人虽只以起招示人,却足以吊住众人胃口。但不待双方迫近交手,这总坛当空便有一声天籁声音传来。在场群雄皆是习武之人,自能从这声音中觅出深厚绝伦的力道来,如此,众人便纷纷举目四望,便就台上比试着的二人也忍不住止步彷徨起来。 顷刻间,总坛上空便有六道色泽相异的彩缎铺盖过来,却极似雨后新虹映照一般。就在众人赞叹其中艳丽时,那彩缎上忽有四位着青、红、皂、白纯色霓裳的绝妙身姿盈盈飘落下,此中高妙,却不正与传说中的天仙下凡一般景致? 在场之人无不感叹非常,但更让他们心旌动摇的是,这四位盈秀女子牵着的彩带上,分明还半坐着一位雪纱伊人。只是这些人皆以本色纱巾裹面,众人便虽知其人曼妙却不得窥探其人尊容了。 就在群雄皆目不转睛的盯住这群下凡天仙时,萧让却隐隐觉得这些人似乎有些熟识,但不待他多想,场上那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便向着李沧浪说道:“你先退下去。” 群雄皆是一愕,李沧浪亦困惑问道:“李某正与他比试,胜负未分怎可退下?” 青衣女子只默默答了句:“他要死。” 这话着实让现场气氛爆炸起来:天下剑盟一方自是不以为然,而神遂宫一方则哄堂大笑,看来根本就无人相信这女子的话语。 朱衣天王笑着笑着却忽然面容僵硬起来,因为那青衣女子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近身来,随着一道银光闪过,朱衣天王便觉得自己似乎与阎王打过了一个照面一般。 青衣女子这一番简简出手,便已呈现出极为上乘的功法修为,一瞥之下,场上众人皆要自愧不如,遂再无人敢取笑她先前的说话了。 青衣女子又欲仗剑攻来,朱衣天王脸色一青,便不知该是进退起来了。右护法向晚舟看出朱衣天王敌她不得,当即御出双刀相迎。群雄除了能看见场上有一青一黑两个身影极速闪动外,就只能遥遥听见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响了,至于二人手上功法,却是连一招半式都没看清楚。 转眼之间,青衣女子便与向晚舟急急交手二十余回合,场上仍是伯仲之间局面。群雄见状无不震惊非常,便就是独孤尘与武中圣看罢也大觉意外。 或是见青衣女子久攻不下之故,那雪纱女子便叫她退下阵来。独孤尘知道局势要变,遂也叫回向晚舟,然后自己仗剑跃上台去了。 雪纱女子起初并不愿搭理独孤尘,但见得他手中那柄金光闪闪的巨剑后,她便迟疑着多看了一眼。独孤尘遂趁机横在当前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一上来就要与我神遂宫作对?” 独孤尘话语一出,雪纱女子身后顿有皂衣女子上前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尊主面前大呼小叫?” 雪纱女子却一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这皂衣女子却也唯命是从,便点点头后默然退下。独孤尘听得那皂衣女子称其为“尊主”,便费尽心思也想不出她到底是何来头,如此,他就只得求助于拾珠楼主南宫绮绝了。 “拾珠楼主号称江湖世事无所不知,你来告诉我,她们究竟是何门何派?”独孤尘气愤道。 这总算是独孤尘做过的最合群雄心意的事情了,因为他们也非常迫切的想要知道这群绝妙女子的名头和来路。但南宫绮绝却以紫扇遮面,然后才羞愧道:“在下疏漏,实不知这来者尊姓大名。” 天下竟然还有拾珠楼不知道的事情,这在群雄看来不也是奇事一桩吗?只是这样一来,众人遂又对她们的真实身份愈加期待起来。 雪纱女子默默看了南宫绮绝一眼,稍许才冷道:“拾人牙慧。”南宫绮绝虽心里气愤,但不知为何她却总不敢爆发出来,这实在是一种诡异的感受。 却此时,场下忽然有人激动喊道:“碧霄仙子,碧霄仙子!”众人回首望去,果见云台派阵中有人正手舞足蹈的高声叫唤,却不正是李沧浪座下大弟子萧让吗?萧让这般欢欣鼓舞的一喊,四下遂皆迟疑起来,若然照他所说,那这雪纱女子岂不就是神仙了? “大师兄,你认得她们?”楚鸣乔望着萧让咂舌问道。 萧让听得楚鸣乔如此一问,便就越加确定自己判断是对的。但李苓思却一脸苦愁的向着萧让说道:“大师兄不是一直说没有鬼神的吗?” 却不待萧让回答,候在场边的李沧浪便速速回来喝住他道:“闭嘴,休得在此胡说添乱。” 萧让不敢忤逆了师父,便只得强行打住心头激奋。 “碧霄仙子?”雪纱女子默念一二,便也觉得称心顺口,如此她就打算受用这个名头了。 “好吧,便就算你是仙子,那你们为何要针对我神遂宫及朱衣天王?”独孤尘不解的问道。 碧霄仙子只盯住朱衣天王说道:“你可还记得三月前有人在漠北和你说过什么吗?” 朱衣天王只略略思虑一二,便当即面色骇然起来,因为照她所指,却不正是那日覆灭神拳帮时,朱衣天王失手杀掉的白衣女子吗?彼时萧让亦在场,如今追忆起来,他亦暗觉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了。 独孤尘和向晚舟见朱衣天王面容惨淡不堪,便当即追问他事情经过。朱衣天王不敢怠慢,便将当日事情一五一十说出,但当时情形是他率众攻打一个弱女子,当众如实说来实在没面子,如此,朱衣天王便只说是对方阻挠神遂宫办事,他才一对一的出手,但那白衣女子武功不济,最后自刎而死。 照朱衣天王这么一说,那白衣女子之死似乎根本就是与人无尤的。所幸当时的目击证人萧让也正在场上,听得朱衣天王如此歪曲事实,他便在台下愤而高呼道:“明明是你先出手伤了那白纱姐姐的,她死去完全是因为你以内力震裂了她的面纱。” 李苓思和一众师兄弟惊诧的望住萧让,李沧浪不想萧让张扬,便一把拉住了他。只是萧让既然说了起来,那青衣女子便过来询问,李沧浪自知得罪不起,也只得给她通行方便。 萧让于是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其中不少细节都是碧霄仙子等人不曾掌握的,如今知晓后,她便当场震怒起来。 只见碧霄仙子探手一挥,朱衣天王左右脸颊上当即传来一阵裂痛,待他叫出声来时,几颗碎牙便和着血渍一起被吐露出来。碧霄仙子这般身手,全场根本无人能及,便就武中圣与独孤尘也要惊叹不如了。 朱衣天王当众挨了她两耳光子,本就是极无颜面之事,倘若那碧霄仙子再出手杀来,那他又还岂能有命?独孤尘于是仗剑据在碧霄仙子阵前道:“阁下既要伤我弟子,就莫怪我出手了。” 第三十九章 来去无踪 独孤尘话音未落,人便化作一道黑色旋风朝着碧霄仙子急杀过来,其身法之奇,剑法之妙,内力之绝俱有独步于天下之姿。 见对手突以大杀招攻来,碧霄仙子却并不慌乱,反而只捏起一对兰花指相迎。如此作为,实在叫当场众人看的皱眉。萧让亦是大呼不妙,便拖着剑欲要上去帮忙。李沧浪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亦不想云台派单方面出头去得罪了神遂宫,如此,他便一把急拖住了萧让。 但见独孤尘才以一招“百木凋零”起手,接着忽又幻作“剑平九洲”,刹那间场上便有十路剑锋淋漓交错,实在是有大杀四方之气势。在场众人见得如此威妙杀招,皆是破口叫绝,便就是武中圣看罢也赞服不已。独孤尘的剑招愈狠愈绝,群雄便就越加要为场上与之对敌的碧霄仙子捏了把汗。萧让亦是心底焦急,不过接下来的情景却又叫他如释重负起来。 只见碧霄仙子不动如山的就地站稳,然后再以快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指法将独孤尘刺来的剑路一一捏住。不错,她就是以指力捏住独孤尘长剑的,只要她一得手,独孤尘刺来这一式剑招便就当场被废弃。 想他独孤尘能够纵横天下二十余年,除去神遂宫流传的《太阴神诀》和二页残本《无相神功》加持外,就数手中这套《离殇剑法》最为精绝了。但今天遇到碧霄仙子,他引以为傲的绝世功法却根本施展不出来。 场上这一变化不仅独孤尘大为惊措,便就四座群雄也骇然不已。此等功法,早已入得鬼神之列,哪是常人能得?况且这雪纱女子怎么看都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若要以她这年岁配得如此绝世神功,恐怕也只有神仙能办。如此,群雄便纷纷开始相信萧让先前所说的她是“碧霄仙子”的说法。 而此等说法一定,场上便又有人开始嘲笑神遂宫道:“邪魔歪道作恶多端,终至人神共愤地步,今有天仙下凡降服尔等,却还不束手就擒?” 这样的说法如果在平时说出,只怕要笑掉对手大牙,但今番见着独孤尘速被压制,神遂宫上下也都难免心慌起来。天下剑盟一方听得如此说法,自知对己有利,便纷纷跟风高喊起来。 独孤尘本就因落下风而心中埋忿,如今又见有人以此攻讦,他岂能有好脾气招待?只见独孤尘于发招中翻转剑锋,旋即便有一道无形剑气横贯当场,眨眼间那起头嘲讽神遂宫之人就被剑气割喉倒地。 众人皆未看清他是如何中招的,自然也都不晓是谁人下此毒手。但场上终究还是有几位擅用剑气之道的高手,比如八方城的两位城主,以及云台派掌门李沧浪,他们皆在独孤尘变招瞬间看出端倪来。不过场上激战正酣,他们就算想插话恐怕也插不进去。 独孤尘前番于顷刻间接连刺出一十六路剑招,但无一例外的皆被碧霄仙子就地拿住,其中高妙,便无论是章法内力,皆要盖过他一头。独孤尘数十年来未逢敌手,想不到今天却碰到个绝世高人了。 场上二人虽只交手十数回合,但孰强孰弱早已见得真章,独孤尘强行再攻,无非是要在群雄面前挣回些面子。但实力使然,他再纠缠不休,那碧霄仙子便就不肯奉陪了。只见碧霄仙子双臂翻转一张一弛,便出其不意的夺过了独孤尘手上大剑。群雄虽还不识其中高妙,但却无不被惊得哑然失色。尤是那独孤尘,仍立于原地作执剑发招架势,只是此刻在他手中,早已空空如是也了。 独孤尘一招受挫,便默在原地不知所措。却此时,那位头戴黑色珠帘帽的少女已急急冲上台来叫道:“爹爹没事吧?” 经此一喊,众人才知道她就是独孤尘的女儿,也是神遂宫的少宫主。楚鸣乔脸色一惊,李沧浪和李苓思皆难以置信的扭头望来。萧让不想群雄聚焦于楚鸣乔身上,便往前跨上一步挡住楚鸣乔后喊道:“碧霄仙子果真天神下凡!” 萧让如此一喊,便又将全场注意力重新聚集到擂台上去了。只是此时,擂台上却出现令人惊讶的一幕:只见碧霄仙子双手握住夺来的长剑,然后使尽浑身力气欲要将之折断,但此剑太过坚韧,碧霄仙子虽遣尽所有内力皆不能办。碧霄仙子折不断这巨剑,便又忽的放声悲泣起来。群雄见这绝尘仙子竟当场落泪,皆是不知所措起来。 望着泠泠幽泣的碧霄仙子,又见她手心分明染红,萧让早已心下焦急起来。萧让于是向李苓思借来一块锦帕,奈何李沧浪洞破他的心思,如此他就算再有心意也送不上去了。 其实就算李沧浪不阻拦,萧让也未必能够如愿。因为这碧霄仙子折不断长剑后,便将它奋力一摔,那四尺余长的剑刃当即就淹没在泥土之中了,而由此飞溅出来的沙石,亦将靠在最近的一圈侠士击伤。碧霄仙子此举不仅惊慑住了众人,更是吓的朱衣天王面色惨淡。 碧霄仙子平复好情绪,这才向着朱衣天王缓缓探出一掌来。朱衣天王大惊失色,连连要欲逃开,但不待他扭动身躯,一股莫大的劲力便已朝他胸口倾泻过来。朱衣天王尚来不及发声,整个人便被震贴在数丈后的墙面上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快到在场群雄无一人看出,快到近在咫尺的独孤尘亦来不及出手相救。 神遂宫双使及众尊王当即上前查看朱衣天王的情况,但眼下的情景却又叫他们都骇然万分起来:只见朱衣天王胸口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贯穿前后,瞬间倾射出来的血液和着血肉一起将整面白墙染成了深褐色。 众人见着朱衣天王惨死之状,皆是又惧又恨的朝碧霄仙子望了过来。独孤尘见状遂默默抬手,示意座下弟子不要妄动。 “他害你弟子死去在先,你来报仇也无可厚非。”独孤尘隐忍道。 碧霄仙子却不愿再搭理他,只领着座下婢女转身而去。 “阁下武功震古烁今,我佩服非常。但你毕竟杀了我神遂宫弟子,烦请报上师门,独孤尘日后必定亲自登门复仇。”独孤尘接着说道。 碧霄仙子却冷冷说道:“碧霄宫碧霄仙子,你来就是。” 独孤尘只迟疑着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便和群雄一起目送那青、红、皂、白四位女子护送着碧霄仙子飘然离去。 群雄犹未从前场对阵中回过神来,萧让亦心心念着碧霄仙子的绰约风姿,若非李沧浪阻拦,他非冲出去不可。李苓思见萧让魂不守舍的望着碧霄仙子遁去的天际,便急的面红耳赤的将要哭出来。楚鸣乔见状一把夺过萧让手中锦帕,然后递给李苓思止泪。而这一切,又恰好看在了台上那位少宫主的眼里。 场上半途杀出个碧霄仙子,虽是出人意料,但却实实在在的帮了武中圣的大忙。因为她的出手不仅击败独孤尘,还杀死了不可一世的朱衣天王,经此一段小小插曲,神遂宫可谓遭遇了巨大打击,不仅损兵折将,士气也大为受损,却还如何与天下剑盟继续比试下去? 独孤尘亦明白这个道理,但此番来到天下剑盟,神遂宫前前后后共有三位尊王或死或伤,若再呆下去,只怕后果堪虞。 独孤尘于是过步台下,然后奋力将长剑拔出地来说道:“碧霄仙子果然武功盖世。” 说罢,独孤尘又走到武中圣面前笑道:“阁下能请来这等旷世高人助阵,我也佩服。” 群雄听罢皆是一愕,武中圣亦愤然道:“她是谁我根本不认得,又何来请他助阵一说?” 独孤尘却忽然指着场下云台派说道:“方才碧霄仙子到来时候,却是他第一个喊出名号来的。这碧霄仙子来路隐秘,就连拾珠楼主也说不出,如果不是相识,你天下剑盟的人又怎能与之相认?” 独孤尘所讲的情形恰恰也是群雄心底所好奇的,他这般一问,武中圣便就觉得答不上来了。 “阁下也不要无妄推测。需知那女子明确说明是你门下弟子杀了她的人,她来此是要找朱衣天王报仇的。”李沧浪站出来驳斥道。 李沧浪所讲俱是刚刚发生的实情,群雄听罢亦觉得有理。但独孤尘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她报仇为何非要等到此刻来呀?难不成她一早就知道我神遂宫今日要来?况且听李掌门说好像此事根本与你弟子无关,那何不叫他出来当面对质?” 但当李沧浪等人转身要萧让站出来说明事情时,他早已不在人群中了。李沧浪四下询问弟子,唯独李苓思幽咽着说萧让是追出门去了。 司空野渡见李沧浪找不出人,便当即站出来说道:“李掌门不会是怕露出马脚,叫弟子先躲起来了吧?此事关系到你天下剑盟脸面,还请武城主帮忙找出人来当场对证为好。” 李沧浪一愣,武中圣则有些为难起来。见情况如此,独孤尘便叫回司空野渡道:“今日本想与武城主及各位掌门一试身手,想不到天下剑盟竟然先后使诈伤我弟子,又暗度陈仓的搬来救兵,实在没趣。今日且就到此为止,下回再见,非生即死。” 武中圣亦心下窝火,便毫不退让的回道:“阁下技不如人又何须赖到我天下剑盟头上?不过此番见识,才知神遂宫所谓使者尊王使者也不过尔尔,他日再战,绝不手下留情。” “阁下若不死于我手,天怒人怨。”独孤尘行前冷冷说道。 武中圣却快意道:“谁生谁死,犹未可知,独孤主教大可在神遂宫等着我到来。” 独孤尘听罢只得甩袖而去。 第四十章 大行封赏 神遂宫的人才一撤去,场上天下剑盟的人便当场欢欣鼓舞起来。武中圣亦连忙下令备酒设宴,以庆贺败退强敌。在场中立门派,如少林、丐帮等亦乐见天下剑盟击退神遂宫,如此他们也答应一同享用盛宴。只是他们不知武中圣此番盛情相约,除了是要分享喜悦之外,还是要他们给天下剑盟做个见证,那就是云台剑派、蜀山剑派、昆仑派和三清殿等十数个大小剑派加入天下剑盟。如此算来,整个武林中的剑派除去长生道教、天山派和崆峒派外,就已全数纳入天下剑盟旗下了。 武中圣备好宴席后,便先与群雄大干三碗,一番言谢后便正式宣布这些新晋门派的到来。只是这些门派中尚有人并未彻底想好,待武中圣宣布时候,他们的内部便有些分歧了。 李沧浪见状一把拉住慎吾先生低语道:“先生最谨世道,还望归来是好。” 慎吾先生本就对局势洞若观火,只是虑及性子直的古闻道,他便也犹豫再三起来。如今听了李沧浪一句劝,慎吾先生终于答应下来。古闻道再欲反对,李沧浪便又一把拉住他说道:“听我徒儿萧让说古道长曾在巫山搭救了他的性命,未及感谢,还请恕罪。今晚我便在酒肆略备小菜一桌,以示感激,还请古道长等人赏光。” 古闻道见李沧浪对自己这般恭谦敬重,便当即答应下来。但他一走神,慎吾先生却又答应加入天下剑盟了。木已成舟,古闻道就是再不情愿也没办法,而又在周泊年与李沧浪相互劝说之下,古闻道最终也只得认命了事。 天下剑盟进一步壮大,在场豪杰皆是欢喜,但武中圣却心有忧虑道:“外人皆道我武中圣建立天下剑盟是有私心,却不知若无天下剑盟,武林会有多少门派丧命于神遂宫毒手。” 武中圣一言说罢,紫阳观观主玉蝉真人便凝重道:“此乃外人误会武盟主,若无盟主在逆境中力挽狂澜,我紫阳观可能当年就被神遂宫踏破了。这些年下来,天下剑盟一直与神遂宫正面对抗,可谓挽救了不少武林正派中人。” 玉蝉真人说罢,江城子又出来将这些年天下剑盟解救的门派及侠士罗列一通,细细听来却是不下于二三十家。如此,在场群雄便纷纷对武中圣报以尊崇敬意。 武中圣草草答谢一番,却是仍旧沉重道:“可惜武某有心,今日却没有解救崆峒派史掌门师兄弟。他崆峒派亦还要受神遂宫蚕食。” 武中圣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之人便纷纷谴责起这对善恶不分又自私贪财的掌门师兄弟来。武中圣摇摇头说道:“他二人贪图富贵而甘愿委身与邪魔歪道,此与虎谋皮作为最终又害了他们,二人之死固是死不足惜。但崆峒派乃流传久远的剑派,门下更有数百弟子,史铜青师兄弟二人今番要改投我天下剑盟门下,岂能被神遂宫所容?依我之见,还是要尽快将崆峒派纳入天下剑盟,如此才能免除邪道之害。” 武中圣这话当即得到四位坛主的拥护,其余盟中门派亦纷纷尾随表态,乍看之下却是众志成城了。但中立门派却觉得此举未免有假公济私之嫌,只是此番来到别人宴会上,他们也只好暂不发声,就算是给主家个面子了。 武中圣见无人反对,便细致安排起来,大抵是由天下剑盟发函崆峒派讲明史铜青与风如晦死因,并拥立崆峒派大弟子秦双燕为掌门,然后要其速速来天下剑盟汇报。而这一重任,稍后竟然落在了蜀山剑派身上。 武中圣把心头牵绊之事交代完后,便与群雄尽情纵酒,其中洒脱豪情确要让各路侠客赞佩再三。籍着酒兴,武中圣忽然叫停众人,然后又当众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天下剑盟要新增坛主重新排座次。 此言一出,南坛北坛两位坛主柳阳春和岳镇元皆是错愕起来,而见得东坛坛主玉蝉真人和西坛江城子果断赞成后,二人又更加愤慨起来。 武中圣却只假装不见,仍是豪兴道:“天下剑盟日渐壮大,自不可抱残守缺。如今有大小一百零八剑派入得盟中,这剑盟议事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我们五六个坛主决定了事。须得增设坛主、旗主位置,大家同心同德,共同匡扶武林正义。” 这样一说,却不是当日云舒岫向武中圣当众进言之词?如此,柳阳春和岳镇元皆对他怒目相视,江城子虽前番表态赞成,但也忍不住要对云舒岫侧目起来。 云舒岫却冷冷的回瞪三人一眼,然后抱着他长剑照旧默然伫立。这一切都分毫不漏的看在了李沧浪眼中,而慎吾先生虽然面堆和善,却也暗地里悉数洞察下来。 武中圣这番决定正合场下诸位门派心意,需知自从他们加入天下剑盟以来,坛主之位一直被现有这四五人牢牢占据。作为天下剑盟一份子,他们就算有天大意见和不满,都绕不过其中的坛主决事。寻常侠士意见被忽略或许还无甚要紧,但一些来头本就不小的门派若也这般被无视了,他们又岂能不心里忿忿不平?如今作为盟主的武中圣亲自提出扩增坛主位置、新增旗主位置,好教更多门派首领参与进来,此议岂能不受众人拥戴欢迎? 柳阳春和岳镇元虽心里抵触,但见场上其他人皆纷纷附和于武中圣,他们也就只得随波逐流了。武中圣知道大势已定,便当即叫玉蝉真人呈上名册,然后又当众宣布起来,大意是天下剑盟增设副盟主一名,由原东坛坛主玉蝉真人担任,紫阳观亦腾出东坛位置。然后以青城派、劲苍派、泰阿派为根基将坛主扩充至十人;坛主以将再分设二十名旗主,旗主以副坛主的身份地位各自归属对应坛主,享入总坛议事决议之能。 “坛主乃剑盟根基,除非犯下重大罪恶,否则将要长久担当。旗主则三年一换,由此推之,十年之内所有门派皆可享此殊荣。”武中圣振奋道。 “那旗主可晋升为坛主么?”场下忽有一位不知名的青年侠客问道。 众人虽面生鄙夷之色,但心里却仍盼武中圣能给出个确切答案来。武中圣自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他除了明确答复可以之外,还将旗主晋升为坛主的要求一一说出,大意就是如何立下头等功绩云云。虽然不甚容易达成,但也总算是为旗主晋升开了道口子。 武中圣的建议让在场侠士振奋非常,大家都按捺住激动心情来等待武中圣宣布最后的名额。在武中圣名额中,原本的东坛坛主由云舒岫担任,他亦是诸坛主之首。云舒岫此番击退神遂宫南瞻天王,早已博得众人喝彩,如今由他出任东坛坛主,自然能服于众。 但云舒岫却似乎并无多少开心或失落,他只照旧默默的上前领下坛主令牌,然后再向群雄作辑一番了事。云舒岫下来的三位坛主都是老面孔,他们亦原封不动的承袭原来位置,面对如此不升不降处境,他们自难有什么兴奋可言。便见三人分别重新领下令牌,然后随意的向周围抱拳一二。 武中圣却对此视若无睹,依旧照着名单念下去,而接下来的坛主却是云台剑派的李沧浪。群雄之中虽有人不服气,但武中圣却站出来为他执言道:“李掌门凭一派之力尚且敢与神遂宫周旋,其中胆识气魄实在高人一等。李掌门剑道卓绝,方才就算碧霄仙子不来,那朱衣天王也必败于李掌门手下。再加上李掌门劝得其他正道同门入盟,可谓功勋卓著,由他坐这个位置谁敢不服?” 天下剑盟的盟主既然把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自然无人敢再去自找没趣。但李沧浪却万般推辞起来,因为他和武中圣说过,云台派入盟的前提是要确保自主行事,他是不愿意在天下剑盟担任任何职位的。 武中圣此刻却端起一碗烈酒闷了下去道:“李掌门武功谋略皆是上上乘人选,由你出任坛主乃众望所归之事。你若再推辞,可是瞧不上这坛主位置?” 李沧浪脸色一白,便欲要将当日二人谈妥的条件说出来。却此时,紫阳观玉蝉真人便插话道:“李掌门确是有勇有谋之人,你若嫌坛主位卑,我便将这副盟主位置让出来给你。” 玉蝉真人这么一讲,其身后的三位师弟海翁道人、白虹道人、平章道人皆纷纷嘲讽李沧浪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李沧浪不想场面尴尬,更不愿早早得罪了众人,便只得一百个不情愿的答应下来道:“承蒙武盟主厚爱,李某且就恭敬不如从命。” 武中圣见李沧浪终于肯就坐坛主位置,便向玉蝉真人等人说道:“李掌门乃谦谦君子,尔等切莫要误会了人家。” 玉蝉真人及众师弟们便服服帖帖的点头赞同。李沧浪于是上前领下坛主令牌,然后再向群雄作辑再三。武中圣接着又指认其他坛主人选,不出意料,蜀山派慎吾先生、昆仑派韩仕诚等大门派皆位居十大坛主之列。但武中圣只列出了九个坛主,还剩下的那一个坛主名额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第四十一章 情之幽发 就在众人将要发问时,武中圣便说道:“崆峒派在武林中源远流长,千百年来皆是江湖中的一方豪强,此坛主位置须当留与崆峒派新掌门秦双燕来领。” 这句话叫其他已定坛主人选听了自是公正合理,但由那些未有入选之人听后,便个个心底失落起来。五个手指不能一样齐,武中圣知道此事无法做到人人心满意足,便索性开始宣布旗主的人选名额。 随着武中圣洋洋洒洒的一番宣讲,场上便又有二十人领得旗主银牌。明眼人一眼看去就能发现,这所有担任了坛主和旗主的皆是门派规模盛大或个人修为极高之辈,如此却也算是良将精兵之选。 武中圣宣布完坛主旗主人选后,又发布了一项决定。群雄听罢却是一半叫好,一半失落起来。原来武中圣是要在总坛为所有坛主和旗主置办一处馆邸,所有坛主、旗主每年至少有半数时间需要在馆邸内居住,以便总坛议事决定。 此居所乃由四个房间及一处院落合成,虽设在八方城里,却也不比临安城中的豪宅差多少。如此待遇,怎不羡煞那些无名分之辈?李沧浪心下谙出武中圣此举用意,便眉宇深深一皱;慎吾先生懂得此道,亦踌躇犹豫起来。 “其他门派弟兄也无需失望,武某在八方城中新设偏房百余间,与会时可供我天下剑盟兄弟居住,闲时则济厄穷苦百姓,如此可好?”武中圣豪迈的说道。 这临时偏房自比不得那宅院好,但终归也是一处免费的居所,如此群雄便纷纷喝彩叫好起来。武中圣见大局已定,便再与群雄把酒言欢,末了才向少林本悟禅师和丐帮彭长老说道:“诸位武林正道同仁能赏光来我天下剑盟,武某感激非常。往后我天下剑盟再有盛会,亦再邀诸位来此赴会,好酒好肉自不会缺。” 武中圣这话却说得众人心中不悦,而丐帮彭长老更是大为不快道:“老叫花子吃惯了残羹冷炙,若是吃多了武盟主的好酒好肉,回去可还怎过得惯乞讨生活?” 不知是醉意上来还是本就逞强性子,武中圣听了彭长老这句话后便直直说道:“有好日子不过,干嘛要去过那摇尾乞怜的乞讨生活?彭长老也是武林成名人物,若肯来我天下剑盟,做个旗主自不在话下。” 不待武中圣说完,彭长老当即起身摔杯怒道:“阁下野心却也不小,但我丐帮千百年来自成一派,却也不是你能打主意的。” 说罢,彭长老便拂袖忿忿而去。武中圣似不以为然,但本悟禅师却也起身向玉蝉真人说道:“武盟主兴是喝过头了,烦请道长照看周全。” 玉蝉真人正欲发问,本悟禅师却已系好袈袍起身离去了。见少林和丐帮的长老半途而去,其余中立门派之人亦纷纷借故离席,武中圣此刻已喝的醉意微醺,自不会在这些小门派上多花心思,便切就听之任之了。 天下剑盟今日不仅得到巨大扩张,还当众迫退强敌神遂宫,可谓双喜临门。但李沧浪心里却极不是滋味,一来是武中圣背弃当日在云台山的承诺,不仅要他在天下剑盟担任了要职,还要求他在天下剑盟居住下来,如此岂不是要对他加强控制?有这样想法的却也不是李沧浪一人,蜀山派慎吾先生亦是看透其中门道。只是相比于慎吾先生,李沧浪却还有其他焦心事情:一是大弟子萧让如何认得碧霄仙子的:二是二弟子楚鸣乔与神遂宫少宫主的关系。若遇时运不济,这无论那一条,都足以给云台派带来灭顶之灾。 李沧浪于是四下查看,但除了楚鸣乔之外,他根本就找不着萧让。今日总坛高朋满座,李沧浪亦不便多讲门派事情,便吩咐弟子饭后出去找寻萧让。 萧让到底又是去了哪里呢?其实萧让不过是追着碧霄仙子的步伐出了八方城而已。自从在总坛擂台赛觅得那碧霄仙子后,萧让就再度陷入神魂颠倒境地,在他看来,这碧霄仙子就似一块强力无比的磁铁,时时刻刻的吸引着他过去。 萧让使劲浑身解数去追赶天际低垂着的那抹霞彩,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在林间一处溪畔赶上了众人。皂衣女子见有人过来,便当即上前喝止,但萧让非但不退下,反而关切的问其碧霄仙子的伤势情况来。 青衣女子见一个俊色少年主动来关切她的尊主,便当即将之视作非分之想,然后毫不留情的对萧让驱赶一通。 碧霄仙子一早已经察觉有人跟来,如今又见他死皮赖脸不肯离去,便终于移步过来问道:“你来就是问我伤势?” 萧让望着碧霄仙子侧脸答道:“正是。” 但不待他话音落下,两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了他的脸颊。萧让愣了愣,却仍旧关切的问道:“你的手还有没有事?” 说着,萧让便伸手往自己怀中摸去,但那张借来的锦帕却一早被楚鸣乔夺去了。万般无奈之下,萧让只好从袖间扯下一块布条,然后递给碧霄仙子道:“包扎一下伤口……好的快……” 萧让的声音最终低沉的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面色羞红的他早已低下头去。萧让或许还不知道,此刻碧霄仙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且越是探看便就越加震惊起来。 “你抬起头来。”碧霄仙子激动道。 萧让旋即不由自主的照做下去,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候,却见着碧霄仙子明眸中有许多泪珠在打滚,滚着滚着又翻涌出无尽的爱恨情仇来。萧让受不住,便直问她是否掌心还痛否。 碧霄仙子却紧盯住萧让,然后再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哭道:“我是心痛。” 萧让不明所以,但碧霄仙子却遣退左右,然后才向着他摘下了白纱巾。刹那间,这人世间最美的容颜便浮现在萧让眼前,萧让只看一眼便觉得心要窒息,但他又不想错过,便承受着巨大的迫力细细观赏。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碧霄仙子似是哽咽又似是抽搐的问道。 萧让一愣,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自从第一次见到仙子,我就想找到你。” 碧霄仙子听罢浑身颤抖不止,接着又簌簌的落下两行粉泪来。看得出她的心底此刻是有多么的惊艳。 但不知为何,碧霄仙子却又忽的镇住了,他再细细的打量住萧让,眼色却再不似先前温柔了。见碧霄仙子的情绪在顷刻间如此变化,萧让亦是琢磨不透。但碧霄仙子却越看越是机警,最后竟是眉宇紧皱起来。 人只要足够美了,便就是哭泣都要唯美至极,碧霄仙子这般天仙姿色,纵是皱起眉头也是美轮美奂。萧让依旧屏息凝望住碧霄仙子,在他的双眸之中,除了羡艳就只剩那份拳拳赤诚了。碧霄仙子紧紧盯住萧让的脸庞,顿时便有激动、惊艳、困惑和迟疑翻腾于心,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等你等的太久太久了。” 萧让心中一震,当即不受控制的酥麻过去。 但碧霄仙子终于还是默默叹息,接着又泪眼梨花的自语道:“可是你终究还是去了。” 萧让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便急急追问,但碧霄仙子却一收泪水,然后目光凌厉的瞪住萧让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仙子……碧霄仙子……”萧让激动的说道。 不待萧让说罢,又有两记耳光贴面甩来,却是抽的萧让嘴角挂彩了。 “果然不是他。他再也回不来了。”碧霄仙子难掩心中悲痛,便捂住双眼暗暗而泣。萧让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悲伤,如此他便上前好奇道:“仙子是有伤心事吗?” 碧霄仙子难得受人这般关怀,尤其是这还是一个与他心念旧人一模一样的俊朗少年。既然去者无追,何不怜惜眼前人?碧霄仙子默默凝望住萧让,神情亦由愤恨、犹豫转向欣然、迷离,其中每一格变化,都如春夏秋冬之四季变换,充满着最曼妙的美丽。 萧让看的如痴如醉,若非碧霄仙子开口讲话,他只怕会痴醉的沉睡过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碧霄仙子直直问道。 萧让却不大服气的答道:“在下萧让,今年一十九岁,可并不比仙子小。” 萧让话语一出,碧霄仙子却忍不住笑起来,这笑却如繁花绽放一般久久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但碧霄仙子笑着笑着却又忽的转成悲伤来,原本想说的话也就吞了回去。 “仙子你有心事?”萧让关切道。 碧霄仙子却摇摇头默然道:“我叫花幕池,往后不要再仙子仙子的叫了。” 萧让只一念这个名字,就觉得心旷神怡,便忍不住夸赞道:“这确是个比碧霄仙子更加好听的名字。” 听到萧让这样夸赞自己,花幕池又忍不住想哭。这样被他悉心关怀的情景,她不知在心底默默期待过多少回了。可是人事易分,在红尘百转之后她终于收获了那份温存。这是何其妙不可言的悸动? 第四十二章 得意失意 “和我说一下你的故事?”花幕池忽然对萧让说道。 萧让多么想在她面前讲出一堆英雄事迹来呀,但他毕竟只是武林中籍籍无名的后辈,又哪里找的出这样的故事?萧让终非虚浮之人,既然没有名堂响亮的,那就说一些平常真实的吧。如此,萧让便将自己身份经历,以及门派武功等悉数一说。花幕池只看着萧让默默倾听,待他说起师妹李苓思时,她才插了句话道:“那小妮子该不会是中意你吧?” 萧让脸色一红,连连摇手否决道:“我自幼被师父收养,和师妹亲如兄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你也就只当她是妹妹看待?”花幕池忽又好奇问道。 萧让坚定的点点头,说道:“我那楚师弟中意师妹,照我说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花幕池见萧让似乎满心祝愿他们好,便又是心底喜欢又觉得似有不满。 或是刚才掩目而泣之故,花幕池手心的伤口又开始传来阵阵裂痛。花幕池正欲唤来婢女,但萧让却一把将先前撕扯下来的布条拿上去给她包扎。 花幕池本欲制止,但不知为何,她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见着萧让专心致志的为自己处理伤口,见着眼前人如此悉心照料自己,花幕池却又喜又恨道:“你若肯出手,我又何须为此受伤。” 萧让听罢错愕不已,莫说是独孤尘那把金色大剑,就算是云台派弟子的普通负剑,他也无力折断。花幕池或许也意识到了问题,便话锋一转的说道:“你武功这么差,就是出手了也是白白送死的命。你根本就不能护我周全。” 花幕池说罢,便一把推开萧让,然后自负着转身离去。萧让心里觉得委屈,更觉得难受,但不管怎样,他都不想花幕池就此远他而去。萧让于是又追了过去,花幕池却再不愿搭理他了。 再跟了一段路程后,萧让终于忍不住自卑说道:“我的武功平平,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望,你看不起我也是很正常的。” 花幕池虽心下不忍萧让说的这般卑微,但她又急切的想摸清眼前这个青年人的真实想法,如此她便直直说道:“好男儿当志存高远,你若觉得武功平平就要勤加练习;你若觉得名望甚微就要多去建功立业,如果不思进取自怨自艾,实在算不得什么有用之才。” 萧让一听,顿时大受鼓舞道:“我这就回去向师父请教,待练得一身好武功后再出山来行侠仗义。” 花幕池听罢只略略不屑道:“今天在场你也看到了,就算你练得和你师父一样强,也不过是神遂宫一个尊王水平,根本就无济于事。” 萧让虽心有不快,但他却也明白这个事实,武林一日千里,云台派曾被限十年不得参加武林事务,早已是大大的落伍了。 “就算不能练到最顶级,但我也愿意舍去此命来保护你。”萧让鼓起勇气忽然向着花幕池说道。 花幕池顿了顿,心中早有万千小鹿来回蹦跳了。但花幕池却又并不满足于此,在她看来,萧让不仅要出人头地,更要纵横天下。 “我要你纵横天下,做一个最为卓绝、自在的大侠。”花幕池振奋道。 这却不正是每一个青年侠士内心深处藏着的梦想吗?萧让听罢当即点头应允,但等花幕池把后续想法说出时候,他却迟疑了。因为花幕池要他放弃云台派弟子身份,改随他一同去碧霄宫修炼高深武功。 “师父不仅将我抚养成人,还传授我技艺,我岂能因为见得一山高就忘了本?”萧让为难道。 “如果我非要你这么做呢?”花幕池追问道。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你了。”萧让坚决道。 花幕池看出萧让是个重情义之人,而她心中一直记挂着的那个人儿,不也同样是这般情义为重的人吗?如此,花幕池便不再强求。 “你既然不肯随我去,那就回去吧。”花幕池默道。 萧让觉得莫名感伤,便也默默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着你?” “我既为宫女复仇,便就不再出山。相见莫如怀念,且就随缘聚散吧。”花幕池冷冷的说道。 萧让知道此事不可逆转,纵有万般不舍也是无可奈何,如此他便取出吴丹青绘制的那副画递给花幕池道:“我是今天才第一次目睹了你的真容的,以前……我只看过这画一眼……” 花幕池接过画卷一看,却蓦的怅然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伊人已逝,公子无觅。罢了,罢了。此画还是随你去吧。” 说罢,花幕池双手一摊,那画卷便飘飘摇摇的坠落下来。萧让视其为最重要之物,当然不肯它有什么损失,但就在他伸手去接时候,花幕池已御起无上功法远遁而去。斜阳当头,萧让便捧着画卷默默注视着伊人远去的方向。 萧让分明感受到花幕池也是对自己有过好感的,但他又不能背弃师门随她远走,这也算得上是个遗憾失意的事情了。但失意的人却不独独只有萧让一人,自他离开总坛后,李苓思心心念念寻他,又使贴心照料的楚鸣乔倍感挫折。但楚鸣乔却不知自己酸楚之时,同样有另一个人儿也正在为他伤神,这个人就是神遂宫的少宫主了。 话说神遂宫今日出师不利,不仅伤了帝释天尊和南瞻天王,朱衣天王更是被天外飞仙般的花幕池当场击毙。于独孤尘而言,此战不仅损兵折将,气势更是大大受挫,只怕从此以后天下剑盟在江湖中的名号要盖过自己一头了。 独孤尘心里愤恨,神遂宫其他尊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一恨武中圣及云舒岫偷袭自己,二恨天下剑盟搬来救兵,若无这些变故,今日就是他们在天下剑盟总坛耀武扬威的时候。 但所有这一切的转折点都在于花幕池的到来,对于独孤尘来说,天底下竟然还潜藏了一位如此超凡入圣的绝顶高手,只怕日后不仅要压制他登顶武林,还要要阻挠神遂宫独霸天下了。独孤尘想得到这一点,其座下双使亦能料到一二,如此这三人便于室内从长计议,却并不急于去干报仇雪恨的事情。 “这碧霄仙子自称门属碧霄宫,右护法你遣人去查探个中究竟。”独孤尘安排道。 向晚舟领命后,但左护法司空野渡却向独孤尘说道:“此人来路神秘非常,连拾珠楼主都不曾耳闻,若要查探,恐怕还需从那第一个叫出她名号之人下手。” “不错,那人是云台派弟子,朱衣天王之死他也脱不了干系,此事不仅要拿它来审问,还须取他人头祭奠朱衣天王。”向晚舟忿忿然的说道。 独孤尘知道向晚舟这是痛失得力下属而急欲为他报仇举动。但经由他这么一说,独孤尘却忽然有了更为大胆的想法。 “天下剑盟表面上看似同气连枝,实际上彼此勾心斗角,他武中圣今番扩盟看似排场了得,实则暗藏变数。”独孤尘敏锐的说道。 司空野渡最警教主之言,独孤尘才一说出,他便洞穿了其中脉络道:“教主说的不错。天下剑盟此刻当有三处严重矛盾,我们只要抓住其中任何一点做做文章,都足以叫他们分崩离析。” 司空野渡的说法又超越了独孤尘的看法,如此他便向这位号称教中诸葛的护法虚心请教起来。司空野渡于是把自己看破的三处矛盾说出,大致是第一层矛盾来源于武中圣和云舒岫之间。司空野渡虽然也只是第一回同时见得二人,但他们之间那种貌合神离姿态实在不像什么齐心之状。 这一点独孤尘也是一早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他看待此点问题的角度却有所不同。 “不错,那云舒岫竟能施展出《朝阳剑法》,可见其人剑术造诣不在武中圣之下。但这样一个武功顶尖之人,却在天下剑盟中毫无地位,实在是说不过去。”独孤尘困惑道。 “我见那云舒岫独来独往,颇不合群,武中圣当然不会把这样一个只顾自己快活的人拉拢进天下剑盟来的。”向晚舟插话道。 但司空野渡却默默一笑道:“此不过是武中圣防人之举罢了,那云舒岫武功不凡,又久居八方城,若再给他高位名望,只怕他要干出许多出格事情来。” 司空野渡虽然说的含糊,但其中功高盖主及图强篡位的思虑却是最为合理,独孤尘亦深谙此道,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他却不于此发表意见了。 “左护法说的天下剑盟的另外两处矛盾,也请详细说出。”独孤尘话锋一转道。 司空野渡亦不想在第一点上继续分说,便也把话题转到后续两个矛盾点上来。司空野渡果然见微知著,他不仅看出天下剑盟现有东南西北四位坛主的水平实力,还将之串联一番,便引出这第二层矛盾:这些坛主只有紫阳观玉蝉真人算是武中圣心腹,其余三人除去青城派江城子外,都是只顾自己享受之人,尤是那柳阳春,根本就理解不到武中圣的深意而几番意气用事。由此可见,但有更好人选,武中圣必定要将之弃如敝履。 第四十三章 各有心思 如果这东南西北四坛并非铁板一块,那么其余归属天下剑盟的门派与这四位坛主之间的间隙就更大了。关于这一点,作为天下剑盟死对头的神遂宫自然最为清楚。 “武中圣当年急于求成,为收拢人心而向那些庸碌之辈许以重位,一开始或许有利于他稳定局面,但长久来看并不能服众。”向晚舟亦赞同道。 这也正是司空野渡所讲的第三层矛盾,即新旧成员之间的地位之争。虽然天下剑盟总坛才刚刚作出扩增坛主旗主决定,但其中消息却一早已经飞到了神遂宫信使的耳边。 “武中圣却也不笨,他在需要这些庸才的时候许与重位,等不需要了,就草草应付了事。今日他天下剑盟扩增了一大堆坛主、旗主,想必原来那几个坛主心里都憋着不好受吧。”司空野渡越说越是得意道。 独孤尘却默不作声,在他看来武中圣虽大大咧咧,但却并非全然是莽夫一个,他能做此决断,定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倘是如此,那么武中圣是否一早已经相好对策?只是这一层却不是双使能够想得到的,他们所关心的仍是天下剑盟整体局势之变动。 “此事关键还在于他新旧坛主之间能否坦然融合。我们若由此处着手,定大有文章可做。”独孤尘忽然深致的说道。 左右护法听罢皆默默点头,尤其是司空野渡,竟片刻间就拿出主意来了。 “今日我在擂台上见云台派中似有人认识少宫主。”司空野渡欲言又止道。 独孤尘先是一脸不悦,接着便又回想起来,好像事情又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独孤尘虽也好奇这云台派弟子何以知晓独孤凝的,但同时他又似在乎其中微秒关联。而这恰恰也正是司空野渡想要说明的。 “如果让天下剑盟中的其他成员知道云台派中有人结识我神遂宫的少宫主,那么云台派在天下剑盟中势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个时候不仅新的门派不能容他,那些老的坛主也必定要除之而后快。”司空野渡细细说道。 独孤尘亦赞同司空野渡这个计谋,但是因其中会涉及到独孤凝,所以他又谨慎交代道:“此乃江湖事情,万不可叫少宫主牵扯进来了。” 司空野渡和向晚舟皆知独孤尘对女儿偏爱有加,自不会逆他意思行事,如此,二人便再三恳切的保证下来。 “我曾听闻那紫阳观与云台派多有过节,今番李沧浪入盟做了坛主,两派日后定生间隙。”向晚舟沉思片刻后说道。 独孤尘听罢只一拍大腿喊道:“真是太好了。” 原来独孤尘正愁没人来办此事,如今右护法既已点明紫阳观和云台派存有旧恨,那岂不是只要稍稍向紫阳观的人抖露些内幕消息,他们自己就会兴冲冲的把余下事情办妥? 三人于是凑在一起细细合计一番,不久一个一箭双雕之计便就成型出来了。 在天下剑盟总坛里,酒饱饭足后的群雄或酣张入睡,或扶摇散去,待天色行将要黑下来时,李沧浪才扭头离开。李沧浪留下,自然是为了等萧让回来,如今他走开,却是不得不去迎松楼会见古闻道等人。 李沧浪原本是打算一起宴请蜀山派掌门师兄弟的,但不知为何,今晚宴席却只来了古闻道和周泊年两人,作为蜀山派掌门的慎吾先生却一直没有露脸。李沧浪本欲要问,但周泊年却一早已经开口说了起来。原来那慎吾先生今日在总坛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古闻道出发前,他还是不省人事之态。 周泊年于是代慎吾先生向李沧浪致歉一二,而古闻道亦话题一转的问道:“李掌门,怎不见萧让同来?” 李沧浪不想外人知道的太多,便故作尴尬道:“我这些徒弟久居深山,今日来得京师圣地,他们自是闲逛去了。” 古闻道与萧让总算是共过患难的,今番未能叙聊,自难免心头有些遗憾。李沧浪此番设宴除了要答谢古闻道救助萧让之恩外,还希望籍此拉近两派之间的关系。奈何慎吾先生缺席,他一早备下的诸多心意也就白费了。不过李沧浪也听闻过慎吾先生处事最讲圆润之说,他若执意不来,便总会有诸多让人无法推却的理由。 念及此,李沧浪只得在心里默默苦笑一番。 其实今夜绝非云台派与蜀山剑派同赴了酒宴,天下剑盟里至少还有数场私宴正在进行。有得势而大宴亲朋的,有私下巴结交情的,也有借酒发发牢骚的,而在这诸多不尽相同的酒席中,显是原东南西北四坛坛主宴会最为特殊。 却见柳阳春一脸不快的独自饮酒,一旁的江城子则低头不语,玉蝉真人一眼看穿众人心思,便也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夹在中间的岳镇元有些焦虑的顾盼再三,最终才由他打破僵局说出话来。 “今天是玉蝉真人登上副盟主大位的好日子,兄弟几个该高兴才是呀?”岳镇元说道。 岳镇元不说还好,一说,那柳阳春便借着酒气愠道:“人家已经是副盟主,身份地位比我们要高了一级,怎敢再称兄道弟?” 柳阳春这话顿时堵住了岳镇元之口,但却也叫玉蝉真人听罢心里窝气,江城子感受得出玉蝉真人欲要爆发,遂连连劝阻柳阳春少说几句。但柳阳春本就直傲之人,又乘醉酒兴致,便就是十头牛来了也拉不回去。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吗?”柳阳春却当场壮胆质问起三人来。 于江城子、岳镇元而言,柳阳春这一问显然不好回答,但对于玉蝉真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四人虽来自不同门派,难免各有讲究,但自坐得天下剑盟的四方坛主以来,他们却也算得同气连枝。在彼此呼应下,四人之间亦称得兄弟之谊。只是如今玉蝉真人出乎意料的做了副盟主,同时他们又未能阻挡其他门派首领加入到坛主当中来,如此这些人岂能不心里忿恨?尤其是本次扩增坛主之事,这原来的四位坛主私下已经约好要一起驳回去的,但武中圣却不由他们众议直接定夺了,扩增之下,原有坛主的决事权能便要大打折扣了。此时玉蝉真人却独自高升,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其余三人一个路子了。 江城子知道此乃克制玉蝉真人发威的软肋,便安抚住柳阳春后说道:“玉蝉真人高升副盟主,可我们这些老兄弟却要成边缘人物了。” 玉蝉真人心头一虚,原本窝着的怒火便有一大半化作愧意了。因为玉蝉真人也明白其中得失道理,其余坛主不升不降,本来就是失宠的表现。如果说他三人落此下场乃是自身实力未济,那么玉蝉真人此番被单独提拔,却不正凸显出他与另外三人的差别来?只是玉蝉真人却高兴不起来,一来他曾起头发起众人去阻止武中圣扩增座次,但结果却并不如意;二来他虽升格成为副盟主,却并无啥心腹门派支撑,如想往后话语有分量,他这个副盟主还需要仰仗青城、泰阿和劲苍派。 念及此,玉蝉真人便化而一脸悲哀道:“想不到各位兄弟这般误解我,怎不叫人伤心难受?” 玉蝉真人此举固要出乎众人意料,但柳阳春和江城子则心下疑他这多半是在唱一出苦肉计,唯有由紫阳观一手引荐提携的岳镇元急忙站出来圆场,如此场面才不至于尴尬停顿。 “玉蝉真人一向心里系挂我们三派,正由此,在剑盟中我们三派才以他马首是瞻。今日他高升大位,往后有好事定然也是先想着我们三派弟兄,难不成去便宜其他非亲非故的新人新派?”岳镇元直直说道。 玉蝉真人见江城子与柳阳春仍似半信半疑,遂籍着岳镇元话语说道:“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我今番虽被提携为副盟主,但说及帮衬支援,非是在座几位老兄弟不可。此等情谊,你我可是花了十数年时间才得以建立,又岂是那些初来乍到之辈所能比拟的?” 玉蝉真人这般说辞不仅情真意切,还颇有些降低身段意思,江城子听出机遇,柳阳春听得舒服,他们便这才把心中所想正式说将开来。 “武盟主此番扩增座次,乃木已成舟之事,且于剑盟壮大有利,我们就不再说这件事情了。”江城子先收起话题说道。 但柳阳春却还有一肚子牢骚没发完,他虽需看着江城子脸色,却仍不忘抱怨道:“于剑盟壮大有利,其实是于那些新人新派有利,对于我们来说,原本四人决事变成十人、三十人决事,试问在江湖中谁还会再敬重我们?” 柳阳春的担心却也是江城子与岳镇元的顾虑,而玉蝉真人亦有同等想法。只是此举颇有些由小处着眼的意思,实在不好当众直白深议。 “我们几位到底还是天下剑盟的功勋元老,若无我们兄弟几位拉起剑盟大旗与魔教对抗,焉有武林今日之格局?所以不管往后剑盟怎么变,我等辈分资历需在第一等。”江城子思虑道。 江城子的话说出了众人心声,那就是不管扩增多少坛主、旗主,都须看着原来这东南西北四坛坛主之脸色行事。 第四十四章 纷至沓来 江城子把想法说出后,柳阳春和岳镇元当即符合赞同,而当他再把武林门派间的恩怨稍稍梳理一通时,便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一旦有新门派比他们得势,势必会对过往有所清算。在天下剑盟这些年的扩张当中,四位坛主确实开罪过不少中立或者反对剑盟的门派,甚者更负血海深仇。 “我见那云台派在新门派中颇受拥戴,武盟主亦对他赏识有加,他若得势,恐怕第一个就要和我过不去了。”玉蝉真人警觉道。 云台派先前一直以与紫阳观有旧恨而不肯入盟,其余三人对此事自然了熟于心,如今由玉蝉真人再次提及,他们便也打起十二分警惕来。 “那李沧浪不过尔尔之辈,凭什么敢在天下剑盟里出人头地?他若敢向你紫阳观撒野,我泰阿派定要与之为敌。”岳镇元第一个不服气道。 “管他是谁,只要是新进来的门派,谁要是敢在我们头上撒野,我们就一定要教训他们。”柳阳春火急道。 江城子四望一圈,亦点头说道:“我等建立天下剑盟何其不易?新来之人心性底细尚未摸透,万一混入魔教中人岂不坏事?所以这些新来之人谁要是露出些野心来,我们就有责任铲除他。” 玉蝉真人听罢当即拍手称赞道:“江掌门之见果然透彻非常。天下剑盟由我等开创,如何守好这份正道正宗亦是你我之责。依我之见,但凡新入门派,如不与我等为伍,则其心必异;如愿与我们四派为善,决事议事能随我等大流,我们四派亦愿引领提携。” 玉蝉真人如今已是副盟主加身,在天下剑盟中可谓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他提出这个建议自然最能服众。玉蝉真人需要一帮铁杆盟友支持,而江城子等人亦盼望能捆绑住剑盟之核心不被淡化,双方遂一拍即合,原本充斥着猜疑、怨气、愤怒的晚宴,经此一番周折后竟以皆大欢喜姿态收场,却也有趣的紧。 却说李沧浪那头的宴席因为慎吾先生未至之故而总是谈不开来,古闻道与周泊年遇事不敢逾矩,李沧浪亦慎重再三生怕有失,如此一来,三人只需填饱肚皮便就算数了。 李沧浪又将答谢之情感慨一番,罢了才与古闻道师兄弟散去。李沧浪急着走,除了席间无话可说之外,他还记挂着萧让的下落。但当他匆匆赶回客栈时,仍不见萧让人影。此时已是夜深时分,他云台一派又是初来乍到,怎能不叫人心里担心? 若说担心萧让处境,李苓思自是云台派中第一人。自白天目睹萧让痴心离去后,她便整个人儿都愁云惨淡起来,如今萧让迟迟不归,她岂能不心乱如麻?李沧浪见天色已晚,又见女儿心情凝重,遂只好早早打发他们各自歇息去。 萧让这番迟迟不归,除了是他白天追的远之外,还因为他舍不下花幕池。自花幕池说出决绝话语后,萧让既感惭愧,又觉懊悔。这个无与伦比的画中仙子已经深深的刻入萧让心头,从此不管是走是停、睁眼闭眼,花幕池的身影便牢牢的牵系住了萧让的心魂。是以花幕池虽去的坚决,萧让虽留的满心遗憾,但他终归放不下她,便欲罢不能的又向西追去百十里路,直到再觅不得路径了,萧让才灰溜溜的折返归来。 见萧让一脸落魄颜色,师兄弟们自是担心不已,但李沧浪却只顾着愤而责骂起来。需知萧让这一去可是延误了三五日时间,期间着实是叫众人焦心了一把,但更严重的是,萧让这一去后,李沧浪交代不清楚那花幕池的背景身份,他云台派亦因此被人多番猜疑。 李沧浪见那些牵头指责自己的门派俱是天下剑盟的老面孔,便心下难免焦虑起来,很明显,这些人似乎并不待见他云台派。但万幸的是,武中圣却认为那碧霄仙子因大挫神遂宫锐气,是于天下剑盟有恩的隐世高人。如此一来,他云台派不仅无罪,甚至还有些功劳了。 不仅武中圣这般表态,就连一向冷傲孤寡的云舒岫亦站出来帮李沧浪说话,情形如此,那些人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形势此消彼长之下,遂有许多新晋剑派相随附和,略略观之,天下剑盟中竟有大半门庭是站云台派这一边的。 但李沧浪终究是谨小慎微之人,越多人公然支持自己,他便越是觉着重压难受,便只得当众承诺会叫萧让亲来与群雄做个交代。若然有功,功劳归萧让一人;如是过失,亦当由他自个承受。 李沧浪一番严厉责骂萧让后,便要求他去总坛向武中圣及各位坛主讲明碧霄仙子身份。但萧让答应过不向江湖泄露她的身份,亦不愿心中女神为凡夫俗子所窥晓,如此他竟一口回绝了这个要求。 李沧浪觉得惊讶,又觉得气愤,但萧让生来就是倔强脾气,他若不肯了,李沧浪就算打断他的腿也无法教之屈从。 “你今日不澄清个中关系,非害了我云台派不可。”李沧浪愤愤然的骂道。 但萧让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不告诉世人花幕池背景身份,他云台派就要遭殃?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所谓的豪杰人士心里自卑,但凡见得卓绝高手都怕对方是敌人。李沧浪见萧让直言不讳的取笑群雄,便忍不住又朝他呵斥一通。 却此时,蜀山剑派的周泊年和古闻道已来登门造访了。为顾及客人颜面,李沧浪只得先将此事搁置一旁。周泊年和古闻道此来所为有二:一是慎吾先生领命要代武中圣去崆峒山立秦双燕为新掌门,此行需过境云台山,便来咨询李沧浪是否有信要捎带回去;二是前来解释日前南北两坛主质疑云台派时,他蜀山剑派为何没能出面力挺李沧浪。 这两点皆是李沧浪十分看重的,他便与二人进入内堂交代起来。 李沧浪自率众下山以来已有月余时间了,他亦希望能将此行情况通知尚在云台山的门人,尤其是甘棠。而关于蜀山剑派为何不选边站队,李沧浪亦听出慎吾先生心声,那就是他虽行事谨慎再三,心却是站在新坛主这一边的。否则他又何必专程派两位师弟亲来解释? 李沧浪与古闻道等交代完毕后,便叫萧让上来答谢与他。但二人已属患难之交,遂一见面就投机长聊起来。李沧浪虽觉得有些尴尬,但却也乐见两派由此交好,如此他便以事情相托出去了。 周泊年见李沧浪走后,才低沉的向萧让说道:“萧少侠日前不该去揭穿那碧霄宫宫主身份的。” 周泊年此语似乎说明他也是知晓花幕池的,如此一来,萧让岂能不好奇追问?但与萧让难掩激动之色不同,周泊年却对此讳莫如深,便不管对方怎么追问,他仍旧守口如瓶不多吐露半分。萧让不敢妄自揣测,但稍有心思之人便能察觉,那碧霄宫乃在蜀地,却是与蜀山剑派隔得不太远的。 “世间多好事之徒,更兼别有用心之辈,对于这些人来说,任何有点价值的事情都会被他们加工利用,最后成为人身攻击和门派打击的理由。”古闻道沉重说道。 萧让似懂非懂,但一向直来直去的古闻道忽然变得诸般忌讳,却是萧让大为不习惯的。萧让隐隐觉得古闻道似乎还有话要说,又觉得他似是掌握了什么事情,但不待他多问,古闻道已和周泊年起身告辞了。 古闻道师兄弟离去后,李沧浪便径直前来问询萧让二人交谈话题。萧让不想隐瞒,但却又不知如何讲述,遂只得以叙旧作答。李沧浪细细一想,却也觉得他古闻道乃辈分高出一辈之人,按理也不会和萧让单独讲些要事。如此,他便又回到追责萧让私自离开这件事情上来。 萧让认错,但却又不肯多讲半点花幕池的事情。李沧浪打心里觉得这个徒弟是长大变心了,遂又气又悔的罚他闭门思过七日。李沧浪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终这般“轻罚”犯事弟子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他知道肯定还会有人要问询碧霄仙子之事的。 果不其然,在得知萧让归来后,先后有三批人前来拜会李沧浪。霹雳堂、快剑门等旗主级别门派虽来的最快,却也被李沧浪回绝的最彻底;稍后来的劲苍派、青城派亦他草草打发而去;直到最后武中圣亲自来了,李沧浪才唤来萧让与之交待。 萧让一直对这位霸道有余的天下剑盟盟主无甚好感,此番见面自不痛快;而武中圣亦因萧让曾在云台山上抵触过自己,自也不大待见于他。如此一来,场面气氛便就开始尴尬起来了。李沧浪不想武中圣由此不满,便一边苛责萧让,一边又续着萧让答复从旁解释,竟也稀里糊涂的将碧霄仙子的身份来历讲的通透了。 武中圣思前想后,仍不觉得这碧霄仙子是天下剑盟之敌,便再三叮嘱李沧浪,要他寻找机会好好答谢碧霄宫。 第四十五章 魔教往事(上) 李沧浪听罢遂长舒了一口气,但待得武中圣离去后,他又暗下犯愁起来。萧让见师父脸色阴晴不定,便试探着追问一二,可首先得到的却是李沧浪的一顿臭骂。 “这还不是你惹来的好事。”李沧浪忿忿然道。 萧让不明白李沧浪为何这般火大,因为按武中圣刚才的说法,他分明是赞许云台派结识了碧霄宫的,如此又何必再烦恼? 萧让涉世未深,遂才有此一问。但李沧浪久经世事,自有独到见解,而待他稍稍点拨,萧让这才隐隐后怕起来。原来日前南北两坛主当众指责云台派与碧霄宫关系时,武中圣曾当众为云台派执言开脱,由此李沧浪才得以全身而退。但从今日情形来看,这天下剑盟盟主的心里原本并不是这般设想的。换而言之,他对云台派的任何一份热情、好意,都不过是权衡剑盟局面所需。但那些老的坛主及其门派却是真真实实的要把云台派当对头来看待了,如果哪天武中圣不需要平衡了,那谁还能庇护云台派? 萧让虽不大懂门派间这些阴损的瓜葛关系,但见李沧浪如此焦虑,他也觉察出师父在这其中的不易。但李沧浪却并不因为弟子几句感念话语而释然,相反的,他却心中更添一份忧虑来。 “这碧霄仙子身份背景并不为人所知,倘若有人据此捏造一番,便可轻而易举的诬陷我们云台派。你却不肯说出她的身份背景来,万一歹人以此攻讦,我该如何保存云台派?”李沧浪气愤难平道。 萧让自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花幕池的的确确是帮了天下剑盟对抗神遂宫的,今日武中圣也坦言她是友非敌,如此,歹人又怎可能拿她来诬陷云台派呢?李沧浪原本就心里火气,听得萧让这般说辞后,他更是恨得直想上前抽他几耳光,好教这位将来要接替掌教位子的大弟子不再有如是幼稚的想法。 李沧浪的担心一点不错,先前那些被李沧浪敷衍了事的门派心存不满,已经开始谋划着如何治他云台派出气,就更莫要说屡屡因他受挫的柳阳春、江城子等人了。而在神遂宫那一头,亦有人盘算起一箭双雕的计谋来了。 神遂宫此番从天下剑盟铩羽而归,根本原因就是半途杀出了一个碧霄仙子花幕池。但她当日表现实在太过神乎其神,故而待众人怒气消散后,他们心里便就对此多了一份好奇出来。独孤尘虽然交代了向晚舟去调查碧霄仙子的身份来历,但他仍旧觉得此事存疑颇多,再三思虑下,他便招来拾珠楼主南宫绮绝问询了。 南宫绮绝料定独孤尘是要打听碧霄仙子来路,可她一早已经说明不识此人渊源,如今又要再问,她却如何应对才好?南宫绮绝于是在屋里思量起来,三思的好处就是一旦设想的多了,思路就会宽泛起来。南宫绮绝虽然仍不知这碧霄仙子是何方神圣,但他却从对方出神入化的武功里嗅出端倪来。 “这碧霄仙子年纪轻轻竟然有此等旷世造化,莫非其人真是天仙下凡?”南宫绮绝内心只稍一感慨,她便又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念头。的确,这等怪力乱神之说不仅自欺欺人,还可能让自己掉了脑袋,是万万登不得台面的。 但既然说到碧霄仙子的武功,南宫绮绝便细细推算起来,得到的结果是她至少在招式、内力、功法、步法上面高出当世一大截。一个人能有如此造诣,其师承及门派必定非同凡响,如此南宫绮绝只需按图索骥去查找,或许就能找出些线索来。 南宫绮绝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虽然她还不能直接说明碧霄仙子的确切来路,但当她与独孤尘如是推断起来时,这位神遂宫的教主却有些吃惊了。 “三十余年前中原群雄奉诏义举抗金,虽成功阻截金人南下,但自身却也损失惨重。经此一役,诸般门派高人皆殁于沙场,江湖一时小辈称雄。”南宫绮绝扼腕道。 独孤尘点点头,便自负说道:“时值会稽山点兵,天下群雄悉数在场,后来倾覆,料是官家主意。” 南宫绮绝自不敢就此妄自揣测,便饶过话题继续说道:“自那算起,江湖高人中尚有数人归隐,刀魔剑圣虽无人寻觅,但从武功路数看却又不与碧霄仙子一路。而莫道人以降,乃出吴快哉,显然不及于她。”南宫绮绝推断道。 这番推断却也启发了独孤尘,因为他还知道一些南宫绮绝都不可能尽数知晓的秘密。 “武林中其实还藏有一位不知名的高人,他若还在世,想来应该是耄耋之年了。”独孤尘警觉的说道。 南宫绮绝沉思片刻,稍许便试探着问道:“教主所讲可是九指头陀?” “拾珠楼主果然见多识广,一猜就着。”独孤尘赞道。 见独孤尘确认答复,南宫绮绝遂满脸惊疑道:“原来这九指头陀并非江湖杜撰,而是确有其人。” 南宫绮绝有这般反应却并不叫独孤尘太过意外,因为这九指头陀本就是一个极其隐秘之人,他除了倾覆光明神教外,就再不与江湖有任何瓜葛。而当年光明神教崩塌,独孤鸣趁机改旗易帜成立了神遂宫,为防部众心存旧念,他便下令封杀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久而久之,就算是神遂宫中长老对此最多也是一知半解,更遑论外人了。 南宫绮绝对于这段经历殊为好奇,而独孤尘亦觉得此事过去数十年,光明神教也再无死灰复燃之可能,如此,他便也将整件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却说当年光明神教的末代教主项法天机缘巧合得到一部绝世神功,久有一统天下愿望的他遂闭关修炼,却未想自己因此走火入魔而危在旦夕。项法天纵有万般遗憾也只得徒叹悲哀,然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统天下既已成幻,那当务之急就是接班人继位的事情了。 项法天膝下有二子,分别是长子项高志与次子项良,俱是青年才俊之辈,他若撒手人寰,光明神教教主之位必定会在此二人中诞生。但项法天又知道这两个儿子性格各异,细算来却是各有所长,犹豫之下他便传左护法贾抱朴和右护法童地听前来商议。然左右护法皆非愚钝之辈,倘若此次推举之人不合项法天心意,不仅当场要遇不堪设想,日后更是要被清算退场。二人谙透其中紧要,便只说项氏兄弟之好,至于彼此缺陷,他们就只能三缄其口了。除此之外,左右护法皆当面向项法天发誓,无论哪一位公子上位,他二人都将尽心尽力辅佐。 项法天看出两位护法这是不敢越俎代庖,又见二人表明心志,这才放心的将自己看法说出。大抵是老大项高志骁勇有余而谋略不足,乃善断不善谋之人;而老二虽学识广博却多做仁厚之念,属于善谋不善断之人;倘若二人合二为一,却不知是何等杰出之才俊。但这种事容不得假设,光明神教号称有教众百万,自诩能平荡九州,其中统领必须是要大智大勇之人才能但任。 “所谓慈不掌兵,老二心软,恐成妇人之仁……”项法天如此一起头,右护法贾抱朴便当即赞同,并率先推举长公子项高志来出任新教主。只顷刻间,贾抱朴就将时下光明神教形势及项高志优点结合着诉说一番,仿佛这新任教主非长公子莫属了。尤其是当他说道光明神教离一统天下仅一步之遥,必须要树立一个和项法天一样胸怀大志且坚决果敢的统领,如此项法天的遗志才能得以全数延续。 项法天听罢大为开颜,并连连夸赞右护法之见地最合他心意。相比之下,左护法童地听却要平静许多,在他看来,无论是项法天选了谁,他只需全力辅佐效劳就好。项法天于是遣退二人,但却又暗地里重新召回左护法童地听来。 原来项法天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要试探左右护法二人,尤其是主掌教外开疆拓土的右护法贾抱朴。项法天觉得这贾抱朴极善钻营,实非安分守己之辈,倘若自己西去,二子年幼定周旋不过他。 左护法童地听听出项法天似有清洗之意,自不忍见着教中流血冲突,便为贾抱朴向教主求情起来。项法天知道童地听心有义念,便将自己看法一一交代出来,大概就是光明神教一统天下在即,行将进入守江山之序,长子项高志乃打江山之才,做不得新教主。而次子项良仁义平和,能耐得住性子看得出问题所在,他才是守得住光明神教江山的人才。但这样的人选注定就是要主内的,他的最大敌人亦要来自于光明神教内部,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执掌七十二路经纬旗主的右护法贾抱朴了。 项法天自知命不久矣,便向童地听托孤,要他尽心尽力的辅佐项良。待得童地听应允后,项法天又将一部《无相神功》及一部《光明神典》相托,要他代为保管直至项良大成为止。童地听乃光明神教左护法,自然深知这二部经典之重要,待他接下典籍后,便向项法天忠心起誓。如此,项法天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第四十六章 魔教往事(中) 童地听见项法天决意要拔除右护法贾抱朴,便也无可奈何。但念及二人共事一场,他终究不忍其妻儿老小受到无妄牵连,如此他便在项法天下令捉拿贾抱朴及其心腹下属的同时,亲自去解救他的家眷。 或是天不该他命绝。为占拥立之功,贾抱朴一离开总堂便直奔项高志住处去,为的就是要第一时间去拥他上位。项高志亦对教主位置留恋多时,如今听得右护法来传话,自是振奋非常,便当场许诺要加封贾抱朴为副教主,享光明执事专权。就在二人打算开席欢庆之事,神谕长老率众查封左护法府邸的消息便传到贾抱朴耳朵里来了。 贾抱朴惊骇万分,始知这一切都是项法天瞒天过海之计,他若不想死,只有全力押注项高志来保全自身了。贾抱朴于是将自己府邸发生事情告诉项高志,并将矛头引至项良身上,便硬是将项法天除他说成是项良要夺位争储。为了将事情说的更加真实,贾抱朴甚至还把左护法也牵扯进来,大致是二人曾在项法天面前表态,贾抱朴自然是支持项高志继位,但左护法童地听却支持项良接位的。如今项法天性命垂危,项良若是与童地听振臂一呼,教中长老必定随他而去。 项高志岂肯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便见他立即拍案而起要找项良说理去。但贾抱朴却以此乃生死存亡势不两立之关键,必须一举铲平项良党羽,如此才能永绝后患。项高志听罢心头一横,当即拉来数百人直奔二弟府邸去了。项良本就于此毫无察觉,待见得长兄领人冲杀过来时,他便也看的傻眼了。紧急无奈之下,项良唯有逃脱去总堂找项法天去了。 项法天见得次子仓惶奔来,他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事情又不想他想的那样,此次作乱并非贾抱朴谋乱,而是项高志行同室操戈之举。原本就命悬一线的项法天愤于二子手足相残,气急攻心之下便再难为继。而此时,杀红眼的项高志已带人闯入总堂来。 项法天此刻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莫要说阻挠项高志诛杀项良了。如此,项法天也只能悔恨早先遣空所有总堂人马去围剿右护法府邸的安排了。但此时贾抱朴却并未随在左右,相反他连总堂都没有踏进来。 项法天用最后的力气喝止住长子,但项高志却怕他当众宣布其他反悔决定,便忤逆着逼死了项良。项高志的想法非常简单,只要弟弟死去,教主的位置就只有落到自己一人头上。而贾抱朴要求他在教主面前逼项良自裁,亦是望能当场令项法天气急攻心。这一切都达到了他们的设想,项良自杀而死,项法天怒火攻心气绝。 只是到了这一步,贾抱朴便忽然有了更多念想。他想自己一生功劳卓著却险要陈尸庭前,而他的家眷老小更由此无妄受灾,此番大仇却怎生得报?与此同时,贾抱朴又觉得这项高志敢手刃父兄,实非善茬明主。如此,贾抱朴当即遣人传来一百零八路旗主中的大部,在包围住总坛后便当众谴责项高志残害父兄罪责。 一干旗主亲眼见着项高志手提血刀从总堂出来,便当即默认是他害死了项法天和项良。如此忤逆大罪岂能不死?项高志怎么也没有想到贾抱朴竟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气的提刀又要向他杀来。项高志如此行径等同自寻死路,贾抱朴的心腹旗主当即上前捕杀,项高志便就终于做了那黄雀口中的螳螂了。 项法天一家三口同时毙命,这教主之位却该谁人来顶?若按资格来算,这左右护法自然是第一档人选。于是在场旗主便有人开始提议右护法贾抱朴出任新教主,同时亦有人推举左护法童地听来,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时,神谕长老已率众赶回总堂来了。见着贾抱朴率众围堵在此,神谕长老亦大觉不妙。 贾抱朴不想神谕长老抖露太多,又恨于他杀害贾府家眷,如此贾抱朴便指认神谕长老是项高志的同谋,要求在场旗主格杀勿论。因为项高志曾追随神谕长老研习光明神教法度之故,众人对此论断皆是心里信服,于是在贾抱朴发话后,这神谕长老便被当场诛杀,却是连半句质问的话语都没能讲出来。 神谕长老既然伏诛,其余部众便纷纷畏罪求饶,但这些人追随神谕长老围剿贾府在先,贾抱朴又岂会饶过这些害他家眷之人?于是这上百号人便纷纷在总堂院前被削去了脑袋。 见识了贾抱朴如此惨烈决绝的手段,在场之人便分作两派,一派是决心顺他以求多福;另一派则是希望能有处事更公允之人来取而代之,并笃定非此不能自保。于是教主人选之争又更加激烈起来,场面甚至一度到了彼此拔刀相向之势。 贾抱朴知道此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他根本已无路可退了。如此他便只得行强行登位之举,期间但有异议者皆被果断处理,就更莫要说是反对他的人了。如此一来,光明神教一百零八旗主死的死散的散,最终便就剩得七十余人了。至于旗主以上的长老、执事,皆被清洗一空。 贾抱朴虽将异己清除的七七八八,但却仍有一人尚未落网,那就左护法童地听了。如此关键人物不拔除,贾抱朴的教主位置哪能坐得安稳?贾抱朴费尽心机,但一时半会却也寻之不得。其实这左护法童地听救出贾抱朴家眷后就连夜护送他们出城去了,只是世事无常,当他再度折返回来时,想不到那原本要受灾劫的贾抱朴,竟然逆势而为的成了篡位谋反之人。如此结局,童地听除了愤怒还能有什么办法? 童地听本想以贾抱朴家眷要挟他放弃篡位,但听得他已将教中异己诛杀殆尽后,这左护法才知事情已无挽回可能。童地听悲愤部属遭遇,但念及贾府老小无辜,便再恨也不曾向他们下手。而随着那些惨剧听得越多,童地听便就越觉得心灰意冷,万般无奈之下,他便一口气跑到悬空寺出家了。 贾抱朴意外接回家眷后,始知左护法童地听奋力保全他一家之义举,感慨之下贾抱朴便放弃了对童地听的围剿追杀。但好景不长,贾抱朴因篡位坐得教主之位,便无论是武功、眼界皆大为不如前任,如此一来,光明神教的声望便在武林中一落千丈,甚至一度成为少年侠客前来挑战的对象。 贾抱朴这才想起光明神教的镇教之宝《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来,想那项法天及前任教主皆是精研了这两门绝世神功后才无敌于天下的,他今番亦做了教主,自当要习得此二门绝世武功。只是当他想起此事时,才恨自己当日急着焚化了项法天生前器物,如今要再去找,却如何寻得? 贾抱朴却也不笨,他知道彼时项法天弥留未久,自要把这些镇教宝贝托付出来,而那时继任人选未定,他若托付,也只能托付给左右护法而已。想到这里,事情就非常明朗了,项法天必然是将《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一起托付给童地听了。贾抱朴心里忿忿难平,便重新下令捉拿童地听。而此时,距光明神教变故已过去六年多了。 这些都是非常隐秘之事,若非独孤尘亲口说出,便就是南宫绮绝也无处掌握。如今听他如此详尽说来,南宫绮绝除了拍掌称奇,便就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去了。 彼时的光明神教虽经变故,但仍旧是武林第一大势力,其信徒、教众、门人亦远多于其他门派,光明神教如果要找一个人,便无论此人躲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果不其然,只在某个秋日午后,十二路开疆旗主便把悬空寺所在的整座山林围得水泄不通。 悬空寺本是佛门清净地,自创立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围困阵容,如此怎不叫寺内人心惶惶?寺中一位名唤妙闻的老僧见状亦是眉宇一深,便当即叫来座下弟子空法,然后托他将一个包袱送抵少林寺保管,并再三要求不可查看。 空法和尚答应了师父妙闻老僧所托,但见山下沙尘滚滚人声鼎沸,他却不肯就此离去了。妙闻老僧知道弟子这是不愿独生,便劝他说唯少林能遣人来解围。如此,空法和尚才答应从崖缝暗道潜逃出去。 空法和尚心念寺内僧众安危,便日夜兼程的奔赴少室山。可惜空法和尚还是晚了一步,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就是光明神教的左护法童地听,贾抱朴寻得他后当然不会再给他多少喘息机会。 面对来者咄咄逼人的追问,妙闻老僧皆淡然处之,仿佛那提刀砍头都不关他的事。贾抱朴拿他没办法,唯有将悬空寺强行翻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一怒之下,贾抱朴便又用上了他最擅长的手段——逼迫。 第四十七章 魔教往事(下) 只见贾抱朴唤来五六个手提明晃大刀的旗主,然后便在佛堂前喝问妙闻老僧愿否叫出光明神教之物。但妙闻老僧受人所托在先,不愿贾抱朴为害作恶在后,便抵死也不顺从。如此一来,悬空寺中数十僧侣便就挨个在佛堂前被砍了脑袋。 妙闻老僧既已出家,便将心中仇恨抹得一干二净,虽目睹贾抱朴佛前杀人而不愠不怒,待贾抱朴再度询问他时,才发现这妙闻老僧已经就地坐化了。贾抱朴一朝破了悬空寺,便反反复复的将悬空寺在内的整个山头犁了几遍,却始终一无所获。如此贾抱朴又开始怀疑起项法天是否将《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托付与童地听来。 但不管怎么样,贾抱朴此番兴师动众来悬空寺,自然要惊动整个武林,如此他必须做些动作,一来掩盖自己行迹,二来也好叫光明神教宝物不至旁落了。贾抱朴的办法亦简单非常,那就是一把火扫掉这悬空寺。但天象剧变,干枯的恒山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且延续数日而不得停。旗主中遂有人心志动摇,贾抱朴亦疑神疑鬼,最终在下属的劝解下撒手了事。 彼时空法和尚并不知悬空寺遭遇了破寺之悲,他一到少林寺后就像诸位高僧急急求助。众僧虽同情悬空寺之困,却并不打算派人去恒山,因为谁都不敢单独去开罪光明神教。其实就算少林寺安排人手去了,也是于事无补的,一因少室山与恒山千里之遥,悬空寺恐怕等不及他们到来就要破败;二来光明神教出动十二路旗主,乃有过千之众,又岂是一个武林门派能够抵挡的? 空法和尚并不放弃最后希望,便见他虔诚跪拜乞求,一连三天三夜下来,他早已磕得头破血流了。饶是如此,一众高僧仍旧无人允他,直到稍后由罗汉堂弟子来报,说悬空寺被光明神教破寺时,空法和尚才彻底的绝望了。 依是在庄严的佛堂前,空法和尚咬断自己一根手指发誓,一定要为悬空寺师兄弟报仇,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原来空法和尚就是九指头陀。”南宫绮绝不可思议道。 独孤尘默默点了下头,又继续把事情述说了下去。 空法和尚如此暴戾气氛,岂合出家修行之人风度?但空法和尚却再不受少林寺高僧的批评,亦不再理会他们的开导渡化,他只知道仇是自己的仇,恨亦是自己一人的恨,凡事只有依靠自己了。 如此一念,空法和尚便提着包袱头也不回的出了山门去。直到半年后,空法和尚去而复返,竟然当众向少林寺的各堂院首座挑战起来。众高僧只道他是记恨少林寺未有出手搭救悬空寺而怀恨在心,便都不愿和他理会。空法和尚亦不再客气,索性强行开战起来。 这一战,空法和尚不仅接连打败少林寺三院两堂首座长老,还险些把方丈主持也挑落马下。少林寺众僧皆叹他武功卓绝,而方丈眼尖,更是一眼认出空法和尚所使乃光明神教的镇教武功。如此,少林方丈才将当日未肯出手的真正原因说出,因为他已经猜出贾抱朴兴师动众去悬空寺的目的。空法和尚并不相信自己佛法精深的师父会是魔教的左护法,但当少林方丈指认他的武功时,空法和尚又无言以对了。 少林寺众高僧于是纷纷劝说空法和尚回头,方丈亦当场感召他从此拜入少林佛门。自幼与佛结缘的空法和尚当然想就此礼佛深山,但悬空寺破寺之悲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伤害,他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回到了那被烈火焚焦的寺院,然后见着一众师兄弟惨死的形象。如此,他又岂能安心的下来? 少林高僧于是当场点化与他,并直言他被仇恨蒙蔽,已是心魔幻化了。空法和尚身手摸了摸自己胸膛,然后只说半年后会再来挑战方丈。如此执拗,怎不叫人徒叹无奈? 原本毫无武功根基的空法和尚在修炼了《光明神典》数月后,其武学修为便扶摇而上直逼最顶尖之列,而再有半年时间,待他全数学遍《光明神典》及《无相神功》后,他就更觉得我辈绝顶而小天下了。而这一回再登门造访少林,便就是方丈出马也难在他手下走足十个回合了。 空法和尚终究分得清敌我,少林众僧当日不肯出手相救,顶多算是私存门户见地而已,他来此挑战也不过是要印证自己武功,自并无杀人伤人必要。但此行目的既已达到,他便要去开启自己的复仇之路了。 众僧皆能谙透其中干系,但却无人能劝阻住他。空法和尚于是在佛堂前当众自废名号,从此退出佛门,故而从此世人只能以九指头陀相称了。 九指头陀先是将当日围困悬空寺的十二路开疆旗主逐个造访了一遍,而他所过之处,必定尸骨如山血流成河。一圈造访下来,那十二路开疆旗主不仅死无全尸,其部属亦无任何生还之人。短短月余时间,光明神教七十二旗主中就有一十二支全军覆没,实在骇人听闻。消息传到贾抱朴耳里时,他亦心急如焚起来。 贾抱朴并不知道下手之人的确切身份,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此人必定要亲到光明神教的总堂来,而且是就是要找他的。如此,贾抱朴不仅将兵力集中调配于总堂四野,还召来光明神教中的各路奇才异士,在总堂方圆十里之地遍布机关陷阱。但有外人闯入,定叫他插翅难飞。 但九指头陀身怀最精妙的步法和武功,不仅叫这十里机关陷阱尽数作废,还于数万军中横趟了几个来回,为的却仅仅只是要杀了那些口出狂言之徒。众人亦曾见过这等天神下凡般的英雄人物,便是他们曾经天下无双的教主。如此一来,他们又哪里敢再拼死去杀? 贾抱朴见来者以一人之力便搅得光明神教总堂鸡犬不宁,而己方则士气低落,他虽几度下令但阵中教众却畏首畏尾。贾抱朴识出他的武功路数,乃知教众不敢强攻之故。如此,贾抱朴一边鸣金与之和谈,一边又暗下安排巫蛊术士潜入场中。 九指头陀此来乃是要为悬空寺报仇,自不会叫仇人不明不白的死去。贾抱朴今番既然问起缘由,他便将自己身份来历,杀人事由悉数说出,并当众承认来光明神教总堂前,他曾亲手灭了那一十二路开疆旗主。凡此种种,无不叫场上众人惊恐震撼。 贾抱朴亦听得毛骨悚然,但他又从中看到了希望,因为来者刚刚分明说了他是修炼了妙闻老僧交代的武功,那不就是贾抱朴一直梦寐以求的光明神教镇教之宝《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吗?此二种功法一攻一守,俱是各自领域最精深之功法,九指头陀此番能于万军之中杀人如入无人之境,全赖这两门神功加身。 贾抱朴一边和九指头陀讲述妙闻老僧即左护法童地听和光明神教的种种恩怨情仇,又从中历数他不得不死之罪,果是说的九指头陀将信将疑。贾抱朴此举一是要乱他心气,二是好给巫蛊术士争得施法时间。九指头陀一旦陷入贾抱朴计策,便终要落入其中陷阱里去。 南宫绮绝非常关心事情的发展,尤其是那九指头陀接下来的遭遇,因为此等离奇,她只需稍稍加工一二,就是一段江湖千古传奇了。 独孤尘却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九指头陀既然能成为武林最顶尖的高手,他就不会如此轻易被算计掉;而贾抱朴如果得逞,那么光明神教也不会分崩离析,最后分化成包括神遂宫在内的诸个派别。 贾抱朴安排的巫蛊术士皆非等闲之辈,他们施展的这些囊括了阴司变化的绝技的确大大超乎常人想象。九指头陀身中多种巫蛊奇术,便觉得手脚开始麻木起来。 贾抱朴见九指头陀中了陷阱,便当即喝令十大长老和内圈旗主上阵围攻九指头陀。九指头陀虽身中蛊毒却仍旧于阵中大杀四方,一番激战下来,光明神教又折损十数部将首领。但九指头陀却因此事中毒愈深,待到那些蛊毒术士再施法时,他便不由自主的吐出几口黑血来。 九指头陀这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但对方究竟是如何下毒的,他却全然不知情。贾抱朴见九指头陀似乎受伤不浅,便得意洋洋的再度遣人围攻。但九指头陀却喝住众人后,非要向他问个清楚。贾抱朴自不肯将这等秘密武器公之于众,但九指头陀却注意到场上四角那些手执灵符念念有词的方士,因为只要他们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九指头陀就要觉得体内似要翻江倒海一般。觅出根源后,九指头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空发力,只顷刻间就把那些巫蛊术士击毙当场。 少了巫蛊术士干扰,九指头陀便越战越勇,直到十大长老皆死绝了,六十旗主也折损大半后,贾抱朴才发现再无顶尖高手能前去和他一战了。 第四十八章 拨开云雾 但九指头陀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番恶战已使他身上出现累累伤痕,而那蛊毒之害更要损肌腐骨,九指头陀周身便开始莫名溢血起来。贾抱朴料定他再难活命,便亲自登场去拿人。而九指头陀战罢千军万马,却也不正是为了接近贾抱朴来个手刃敌手吗? 贾抱朴出身于光明神教右护法之列,其人武功修为本就出类拔萃,九指头陀重伤在身,怕也不那么容易如愿以偿。尤其是场边教众见得贾抱朴亲自出战,便个个鼓起勇气加入阵来,略略观之,只怕是有百千人之众。 九指头陀知道接下来将是决一死战的最后机会,便以极为高明的手法封住自身要穴,然后再遣尽全力化作一尊怒目金刚扑杀过来。《光明神典》的武功奇绝无比,而《无相神功》的加持又将此间出手及内力推至巅峰状态,可以说此时的九指头陀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嗜血狂魔了。 再一番激战下来,场上又徒添数百尸首,贾抱朴亦被九指头陀控制住了。这一招擒贼擒王策略果然奏效,那四野倾泻而出的万千教徒见状后皆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任由九指头陀决意去留。 但九指头陀却并不打算逃命去,他只问贾抱朴当日是如何对付手无寸铁的悬空寺众僧的。贾抱朴自不敢说,但场下却有人直接将其中惨恶行径如实说来,九指头陀听罢默默闭上双眼,然后以极凄厉的手法将他撕作漫天碎屑。或许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解恨。可是真的解恨吗?九指头陀又后悔此举还是太便宜了贾抱朴,在他看来还有更难受的本事可以好好折磨这位光明神教的教主。 见着场上血肉纷扬的惨烈场面,见着这满脸血渍犹露邪魅的僧人,四下皆惊悚的不敢再动弹半分了。九指头陀见四下皆有臣服之色,他便忽的狂性大作起来:这些人未必去悬空寺迫害僧人,但却与贾抱朴等人同流合污,在他看来就算是一死也不为过。 如此九指头陀又用仅存的气力发招袭来,场上若有不敢反抗之人,必定被他当场击杀;而迈步潜逃之人,尚有逢生之机。原因很简单,九指头陀经过连番恶战,内力早已损耗完了,而一身重伤又加剧了他的险情,此时的他实在算得是独木难支了。如此一来,场上便有人开始反击,一击得手后,遂有更多人围杀过来。但杀亦是死,不杀亦是死,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位蒙面人登场救走九指头陀,众人才觉得噩梦初醒。 此战之后,光明神教长老皆殁,旗主层级亦折损过半,再加上群龙无首导致的夺位之争,曾经叱咤江湖无敌于天下的光明神教就此崩塌;而九指头陀亦从此绝迹于江湖,空留后辈凭空仰吊追思。 南宫绮绝一番细细听下来,早已被个中故事震撼的心气难平了。她为江湖作书立传,自是对绝世英雄推崇备至,更何况是造下武林第一悬案的九指头陀了。 和南宫绮绝相比,独孤尘却多了一份得意心思。原因非常简单,光明神教那些位高权重长老使者死绝之后,他的父亲独孤鸣作为在场仅存的十几位旗主之一,自然有机会站出来重新争夺首领位置。 但彼时人心思变,外加光明神教之前作恶甚多,重树光明神教大旗再难得众人拥戴。而独孤鸣早在贾抱朴篡位之时就已经看出其中危急,如果说光明神教崩塌不可逆转,那么另立山头或许是更好的办法。独孤鸣于是率先打起另起炉灶的旗帜。 另起炉灶意味着可以躲过光明神教在江湖中欠下的恶债,亦意味着有许多新的座次正虚位以待。如此众人纷纷拥戴独孤鸣,一个全新的门派神遂宫便由此诞生了。独孤鸣作为光明神教变故中少有的冷静观察者,早已总结出一套让神遂宫迅速壮大路子,那就是核心利益置换:神遂宫遣尽所能为任何一人达成他最想要达成的心愿,作为交换,此人如愿后必须百分百臣服归顺到神遂宫中来。一旦加入神遂宫,其人便要花上一年时间在宫中专门研习神遂宫的教义和宫规,学成出来后再拜得一位尊长作为父兄,既受其庇护又要听他管辖。 如此一来,神遂宫的成员便稳如磐石,鲜有三心二意、半途易辙之人。而更绝的是,独孤鸣率部攻占武夷山后,在这千里山水田陌之间划地分封,但凡神遂宫中人皆可按职业出生分得牛马鸡狗和田地屋宅等。只是此举却也不是免费之为,所有得了好处之人,无论职位大小,不论出自何营何旗,皆要重新引荐一位精壮男子来投神遂宫。神遂宫中的老部众要举荐新人,而新人进来后又要再举荐更新的人。如此往复循环、只进不出,三五年后神遂宫就已达到贾抱朴在位时候规模;再数年,神遂宫已逼近光明神教全盛格局。若非武夷山地界有限,且朝廷亦开始对它多番防备,否则神遂宫还不知道要壮大到何种地步。 二人虽谈论了诸多九指头陀事迹,但按照父亲回忆,独孤尘却不并认为那碧霄仙子是九指头陀的传人,因为二人武功完全是两个路子:九指头陀招式霸道凌厉,正合光明神教功法要旨;碧霄仙子出手虽也威力无穷,但其中飘逸奇绝之气却也让人记忆犹新。换而言之,一人似魔一人似仙而已。 “江湖中除了九指头陀外,会否还藏着一位不为人知的绝世高人?”独孤尘满心狐疑的问道。 此问实在是为难南宫绮绝了,她已经将自己所知罗列开来,却哪里还有什么隐藏高人之说?但她又不敢再否认此事,因为她若否认,不仅会叫独孤尘大感疏落,还要让人觉得她拾珠楼不过尔尔。但如果她承认这世间还有隐世高人存在,却又脑门一空的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如此,南宫绮绝只好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辞坚定的赞同了一番,然后才转而提到碧霄宫来。 “千百年来,江湖中从来未曾听过有碧霄宫这等门派存在。倒是名号与之相近的碧霄殿,曾于五代期间短暂兴盛于蜀北。”南宫绮绝细细说道。 “碧霄殿?”独孤尘狐疑着反复念叨道。 碧霄殿虽存在时间较短,但其中渊源特质却难不倒南宫绮绝,便见她如数家珍般的将这碧霄殿的种种来由一一说来,直教独孤尘听罢又疑又惊。独孤鸣乃光明神教旗主出身,光明神教中的些许隐秘自也有所耳闻,而待他传位独孤尘时,自然不忘嘱咐一番。虽然许多事情因为独孤鸣的一知半解而难免以讹传讹,但倾瑶仙后的名头却是不曾说错的。 独孤尘一直觉得父亲生前所讲太过离奇骇人,便一直对此不以为然,久而久之竟差点忘了这么一回事,今番南宫绮绝说起碧霄殿的渊源,他才重新想起此事来。只是如今再把碧霄仙子与倾瑶仙后相互印证,他才越发的警觉后怕起来。 南宫绮绝看出独孤尘似有眉目,但对方却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南宫绮绝就算再好奇也不敢多问了。独孤尘心下暗暗细想一番,便又匆匆折返居所查阅诸般典籍,虽仍是一无所获,但他却觉得唯此才能将整件事情说得通透。 敢于大胆假设的人才能看破困局,而大胆假设后又能仔细求证,无疑就是走在了最为正确的道路之上。独孤尘要想求证,就必定绕不开一人,那就是武林中唯一结识碧霄仙子的萧让了。 独孤尘本已交代向晚舟去找萧让打探的碧霄仙子来头的,现在忽然有了这重设想后,他便改而要亲自询问于他了。但自从坐得天下剑盟的坛主后,云台派上下皆被武中圣一手安排进驻了八方城,刚刚在八方城吃了大亏的神遂宫自不会蠢到此时再去招惹他们。 独孤尘深深思虑起来,右护法司空野渡看出独孤尘心中所屡,便当即献计一条。独孤尘听罢眉宇大开,遂立刻要求司空野渡亲去督办。 对于常人来说,要想从铜墙铁壁的八方城中劫来萧让自是难如登天之事;但对于司空野渡来讲,事情好像又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只见司空野渡向着下属交代一二,不久便有人一孩童守在云台派的馆邸外了。当孩童见得萧让出来后,他便急上前去传捎口信,大抵是有个年轻的白纱蒙面女子在城外十里亭等候于他。 萧让听后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花幕池去而复返的来寻他了。想到这里,日夜为之思念煎熬的萧让怎不喜出望外?萧让于是二话不说的照着孩童交代奔去了,而待他赶到十里亭时,果然见得有一个面裹白纱巾、身着雪色霓裳之人候在那里了。 萧让忍不住面色一红,便忐忑着缓步过去,但就在他走近欲要招呼时,这雪色霓裳之人却以高明身法兀的一闪,却往着山路那一头疾驰而去了。萧让以为她这是在生气,便一边追逐一边呼喊起来,侧耳倾听,却不正是极为熟识模样? 第四十九章 诡计多端 雪纱霓裳之人似乎有意要叫萧让费些力气,但凡萧让迫近一些,她便又忽的悠然远去,着实是叫人追赶的辛苦。 萧让心里深深念着花幕池,能再相逢,自是再苦再难也不愿错过去了。如此,萧让就只顾着追逐,全然忘记自己已经奔出城郊百十里地了。或是雪纱霓裳之人也奔的累了,便在确认自己走的足够远后,她才在一处林地里停了下来。萧让喜出望外,连要上去再招呼,但不待他喊出声音,林间便有一个黑衣儒者现身出来了。 萧让定睛一看,来者却不正是当日于剑盟总坛登过台的神遂宫左护法司空野渡吗?萧让一惊,便马上扭头向雪纱霓裳之人望去,而她似也不想萧让失望,遂当即褪去面纱和头巾,这才露出一副壮汉模样来。原来这花幕池竟是那神遂宫八尊王中的银垂天尊所扮,只是花幕池容颜绝美、仙姿盈盈,实不该由他一个男子来扮。如今识破他的身份,萧让便觉得十足的恶心起来。 萧让于是毫不犹豫的鄙夷起二人行径,但司空野渡却神态自得的笑道:“不以此计,安能办得引蛇出洞之事?” 萧让听罢更是气愤,但银垂天尊却厉色道:“小子再敢猖狂,本尊就先捏死了你。” 萧让自非怕死之人,又岂会受他恐吓?便不待银垂天尊撒泼完,他已纵声笑道:“我是正道,尔乃妖邪,我不向你狂,难道回去跟正派英雄狂?” 萧让这番话虽有意气用事成分,但却也发自肺腑,故才一说出,银垂天尊和司空野渡都要火急起来。 “教训一下他也好。”司空野渡扭过头冷道。 银垂天尊颔首一应,便毫不犹豫的向着萧让发招猛攻过来。萧让虽不畏惧,但他连朱衣天王都抵挡不住,却又如何迎接比之更为强大的银垂天尊?只见银垂天尊撒手一番挥舞,他手中的一对银色吴钩便化作光亮一团,然后死死的罩住萧让周身了。 这银垂天尊不仅内力雄浑深厚,其吴钩技法更是卓绝一时,萧让虽奋力抵抗,却最终也挡不住对手的攻势。只三五招之间,萧让就被逼的手忙脚乱;再数招后,萧让的长剑已被银垂天尊离奇夺去。 萧让之武功乃以剑法见长,失去兵器后他就再无发挥可言。银垂天尊遂反手一舞吴钩,便将萧让彻底控制住了。胜利者总是忍不住要向失败的一方耀武扬威,仿佛这样才能将获胜的快感最大化一般。银垂天尊于是吴钩一抬,不仅顺势在萧让身上割出一道血口,还死死抵住了他的咽喉。 萧让觉得项上又凉又辣,便脖子一横道:“萧某技不如你,死则死耳;但要我屈服、收敛,却是断断不能的。” 银垂天尊想不到眼前这个少侠竟有此等硬气,但想他一个败军之将却把话语说的比获胜了都还豪迈,银垂天尊便就忍受不了了。 银垂天尊一生气,萧让便就要再徒添几道血口子,若非司空野渡叫停,只怕他非要被银垂天尊活生生的划成个血人不可。饶是如此,萧让仍旧不忘取笑他退缩,着是急的那银垂天尊想要抗命杀人了。 司空野渡还有重要事情要从萧让口中探听,自不会让他就此死掉;但司空野渡又见不得萧让言语刺激银垂天尊,如此他便向萧让发出一道极其高明的指力,萧让只“啊”的一声,便再也喊不出任何激烈的话语来了。 见着萧让骂人也十分婉转模样,司空野渡便这才收手下来。银垂天尊见萧让虽一脸怒火红涨,却只能说出吴侬细语般满口的温婉,如此他便再忍不住得意的嘲笑起来。司空野渡还有正事要办,亦不想银垂天尊在此多浪费时间,待喝退左右后,林间便就只剩下他和萧让两人了。 司空野渡再确认四野无隔墙之耳后,这才就碧霄仙子事情询问起萧让来。但此事萧让连李沧浪都不肯告知,又岂会叫神遂宫的人晓得了?司空野渡见萧让一声不吭,便又对他再施展出一道指法来。萧让受此指力,顿时嘴巴不自觉的大张而开,然后又操着温软之语喋喋不休起来。萧让虽然未吐露任何关于花幕池的事情,但他却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嘴皮了,便就是骂人话语也要循环往复的持续说出。 司空野渡自非是要听他不断吐槽出废话来,但教训的意义就在于要迫使对方屈服。司空野渡心想萧让一时逞强或能顶得住吴钩生割,却未必受得住这不受控制、无休无止的折辱。 比之银垂天尊,司空野渡的确有耐心的多,萧让几番不从,他便几番增加折磨力度,虽非痛不欲生,却也叫人生不如死。但即便如此,萧让仍旧执意不从,司空野渡总算看透他了他的脾气,便没好气的说道:“小子,老夫儒道出身,才与你斯文着来。你非要试头硬,那就去见独孤教主。” 但司空野渡却始终没能得到想要的答复,所以他也不再啰嗦,便擒着萧让直奔神遂宫营地去了。 司空野渡其实并不想事情走成这样,因为此事独孤尘原本是专门交给右护法向晚舟去办的,但后来临时兴起又额外的交代给了他。他若没办好,便就会辜负了独孤尘信任。但他办好了就会有好的结果吗?在司空野渡看来却也未必,因为向晚舟必定要因此心生怨恨不满。要么让独孤尘失望一下,要么让同僚暗下嫉恨,两相权衡下来,司空野渡还是选择了前者。否则以他的修为和心机,萧让就算是铁皮子嘴也要吃不消的。 萧让却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这堂堂神遂宫的左护法也是黔驴技穷拿他没辙了。萧让于是难免得意洋洋,便在此自豪心思中藐视起“魔头”独孤尘来。 向晚舟见司空野渡领着萧让归营,便多少有些错愕起来。司空野渡不想向晚舟闷恨,便故作无奈的说道:“万恶淫为首,此贼因觊觎女色,竟在城郊丘家屯被我撞上。我知右护法正奉命找寻于他,便顺手将其带回来。稍后你我一同押他去见教主,若有封赏你我兄弟一人一半。” 司空野渡一番说来,却也叫向晚舟好受了许多。独孤尘见二人领着萧让进来,便已猜出个中端倪,但相比于左右护法的行事心机,他却更关心萧让所交代的事情。司空野渡已做好了让独孤尘失望准备,便以萧让嘴硬为由自责起来。 向晚舟见萧让身上有数道新鲜的血口子,便也赞同附和一番。独孤尘睨了二人一眼,便这才起身向着萧让走来说道:“区区一个云台派弟子,就能难住我神遂宫的左右大护法。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司空野渡和向晚舟当即诚惶诚恐的谢罪一番。至此,向晚舟才算警觉过来:刚才司空野渡会这般热情的约他同往,根本就不是要分沾什么功劳,完全是为了拉他来一起顶罪的。念及此,向晚舟便在心里暗骂司空野渡贼心思。 独孤尘冷冷的望了萧让一眼,其中冷峻孤狠之意便足叫萧让心底寒颤。在独孤尘的凝视下,萧让眉宇间的任何一丝最细微变动都要被尽数捕捉,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刚才心底暗打的那一下寒颤。 独孤尘于是面露不满的扫了司空野渡及向晚舟一眼,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萧让是一块有多难啃的骨头。既不觉得萧让是何等难缠对手,独孤尘便索性背身过去,竟是盯着左右护法问话萧让了。 萧让起初亦是不答话,但独孤尘乃坐拥百万教徒的江湖第一主教,他不顺心了,定不会叫逆反之人舒服。但见独孤尘低声一喝,便有近侍上来领命。 “将此人送与养丹堂刘长老试药,至死方休。”独孤尘轻蔑道。 萧让却依旧一副毫不畏惧模样,但向晚舟却急着求情起来。在他看来,唯有萧让能够厘清碧霄仙子的来龙去脉,他若被毒疯子刘钦芝领去,准无活命机会。 独孤尘自能看出向晚舟心思,便不屑道:“此人与碧霄仙子相识尚浅,只需从他与朱衣天王碰面后的行程经历入手,何愁不能将碧霄仙子查个水落石出?” 对于独孤尘的话,向晚舟自是半信半疑,但司空野渡却一早反应过来。的确,那碧霄仙子在天下剑盟总坛分明说过她是来为下属复仇的,而萧让亦说他与碧霄仙子的这名下属乃萍水相逢,如此就一一印证了独孤尘的看法了。 但萧让离开漠北后的行程相对隐秘,他若不说只怕并无多少人能知晓。为防万一,司空野渡还是建议先招南宫绮绝前来对证一番,如此也好将查探工作的难度降到最低来。 拾珠楼耳目遍布江湖,她只需稍稍花点心思,萧让恶斗血衣社、大闹赤蛟帮以及私闯将军府的事情就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了。但和独孤尘一样,南宫绮绝及神遂宫左右护法皆觉得其中缺失了重要的一环,那就是萧让的画卷是从何而来。 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 “我已说过,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密迹天尊正色道。 冷冰心里虽恨,但想来者所求竟是这等简单,却又何故枉死了那么多血衣社弟子的性命?密迹天尊见冷冰似在犹豫,便当即厉色逼迫起来。冷冰尚不想死,只得屈声问他想打听何事。 密迹天尊于是先将萧让事情相问,冷冰因与之交恶,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密迹天尊亦从中收获不少,遂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再问起饮血岗的事情来。 自赤目郎君离奇死后,血衣社便失去靠山,近月以来冷冰可没少吃些亏。但冷冰却又不知赤目郎君究竟因何而死,毕竟武功逊色于他的萧让是根本近不了赤目郎君之身的。密迹天尊见冷冰是真的不知道饮血岗上发生的事情,如此他便又取出那些在草丛里拾来的墨色宝石碎片。冷冰一直奉赤目郎君为“干爹”,当然也要尊碧珠娘子为“干娘”,作为碧珠娘子随身携带的显赫宝物,他自是了然于心的。 冷冰于是把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密迹天尊这才警觉起来,若要查清饮血岗当日发生事情,他就需要找出这个碧珠娘子。 只是说到碧珠娘子时,冷冰却十分好奇,因为自从赤目郎君死后,就根本未见得碧珠娘子有任何举动,甚至她本人也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莫非她也是同样遇害了? 密迹天尊却并不答复他半个字,因为他也正在思考这一整件事情。不过密迹天尊显然心思更为缜密,他翻遍饮血岗也没有发现任何女子尸骸,就说明这个碧珠娘子应该还存活在世的。密迹天尊于是前后思索一番,虽还留存许多疑点,但他却似乎对这件事情有了更周全的看法。 密迹天尊于是追问碧珠娘子住处,冷冰只得如实相告,并再三乞求他不要伤害无辜。密迹天尊却一脸无谓道:“她若识时务,我自可省些杀人力气。反倒是你,想要何种死法?” 冷冰一脸错愕,稍许又愤道:“你想要的我都一一照做,难道还要斩尽杀绝不成?” “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杀还留着过年吗?”密迹天尊恨道。 冷冰自知重要难逃一死,便心下一凉道:“阁下既要杀我,怎不敢把姓名来由示我?” 密迹天尊看穿了冷冰心思,便喝道:“吾乃神遂宫密迹天尊,你就是把今日事情告诉了八方城,他们又能奈我何?” 冷冰想不到来者竟是神遂宫的尊王,便当即面如土灰起来。血衣社今番被神遂宫所犯,便就算一门死绝了,也终究是报仇无望的结果。但密迹天尊这番道破血衣社渊由,却又叫冷冰紧张起来。 “看来本尊还是留你一条残命,好叫天下人看看与神遂宫作对的下场。”密迹天尊得意道。 不待话语落下,密迹天尊已向冷冰下起毒手来。冷冰逃脱不得,终于中招栽倒在地了。 “你已经中了我独门的劫煞掌,从此落日之前你皆寸步难行。”密迹天尊望着冷冰细道。 冷冰背心一凉,当即欲要爬起身来,但不管多用力,四肢躯干都不再听他使唤了。密迹天尊望着如同一滩烂泥般伏地不起的冷冰,便最终仰天大笑着下山去了。 密迹天尊离开血衣社后,便先去空幽谷找寻碧珠娘子了。但碧珠娘子自从数月前出走后一直未归,空幽谷中的下人索性将谷中财产瓜分一通,然后各自逃散去了。密迹天尊扑了个空,只得无功而返。 但密迹天尊总觉得事情还有未谙透之处,萦心困扰之下,他索性找个阴凉处闭目思索起来。多思的好处就是能于困顿之际给人于种种启发,密迹天尊坐下后来回凝神细想,便终于恍然起来。原来密迹天尊是疏漏了赤目郎君与碧珠娘子间维系多年的情人关系,有此一层关系在,许多事情就不会有那么多可能存在。 “冷冰说萧让被赤目郎君拿下之日,恰是碧珠娘子造访饮血岗之时。但赤目郎君却正好在当日死去,以二人关系推断,碧珠娘子也当一同赴死才对。”密迹天尊暗下思量道。 “但饮血岗却并未见碧珠娘子尸首,且赤目郎君陈尸之处并无明显打斗痕迹,而从拾珠楼传来的消息证明萧让亦是一人独自离开。由此看来,赤目郎君的死因才是其中关键。”密迹天尊反复斟酌道。 的确,赤目郎君究竟是被杀还是自杀,才是解开当下谜团的关键所在。但密迹天尊知道赤目郎君乃是光明神教遗孤,单论武功修为,就算李沧浪亲来也杀他不得,如此,萧让又如何能安然离去? “一定是赤目郎君发现了什么极为严重的事情,才放了萧让一马,而这件事情对赤目郎君来说又极其的危险,是以他才选择以死相避。”密迹天尊试着由此推导下去,却觉得整件事情唯此才能说得通。而更为贴切的是,如果确定赤目郎君是畏难而死,他必定要想办法保全碧珠娘子,捏碎她随身携带信物显然能更好的让碧珠娘子销声匿迹。否则,外人又何必单单对那颗上等的墨绿色宝石下了狠手? 密迹天尊越想越激动,待把所有关联思绪从头到尾再理一遍后,他便更加确定事情走向就是如此的。只是如果碧珠娘子尚在人间,那么她又会躲到哪里去呢? 密迹天尊首先排除了她在巫山旧地的可能,因为能逼得赤目郎君以死相避的事情,其人其事必定迫在眉睫,他若想保全碧珠娘子,必然不会叫她再留于蜀地。这一点从对冷冰的问询以及拾珠楼在当地耳目的打探中就能得到佐证。 不过外人如果要逃离巫山地界,且不留在蜀地,那么他潜逃的路线就必然要经过不远处的江上码头。密迹天尊若依着碧珠娘子形象去码头上问,兴许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了。 密迹天尊兴匆匆的赶赴江山码头,然后找着码头上船家逐一询问。但令他失望的是,几乎所有的船家都矢口否认曾载过一位美艳妇人过江。密迹天尊扫兴非常,便怀疑起自己前番的种种推测来。 就在密迹天尊眉头深皱之时,一位艄公的话却让他警醒过来。的确,这巫山水域本就非太平之地,怎可能会有美艳妇人独自前来乘船?就算有,她也须好好乔装打扮一番,此乃行走江湖之必要心机。 密迹天尊于是又换一个思路询问当日可有异样人士单独来此乘船,并给出一锭黄金作为酬谢资本。码头船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便挤破脑袋的要把思绪牵回到数月前的场景。 重赏当前,再加上密迹天尊的问话指引,终于有船家回想起了一件奇怪事情:那就是同在码头摆渡的阿牛,因搭载了一位戴面罩的人士过江而卧床不起,不数日便暴毙了。 密迹天尊听罢精神为之一振,当即追问那戴面具之人的身形样貌,可惜当日渡口生意较好,船家纷纷载客去了,并无人亲眼见到那戴面具之人的长相。所有这一切,都是源自阿牛的家人讲述。 密迹天尊却信之不疑,便叫这位船家带他到阿牛家证实一番。船家怕来者反悔,便坚决要先收了黄金再办。密迹天尊只无谓一笑,便将这锭金子丢给了他。接下来的行程里,密迹天尊不仅详细掌握了当日渡江人的身形样貌,还确定就是他下毒毒杀了船夫阿牛,其中目的自然是要杀人灭口了。 密迹天尊当即要求船夫送他过江去,但船夫收了这份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后,却不肯再干撑船摆渡的活儿了。密迹天尊见状便二话不说的再掏出两锭金子,并表示只要速速送他过江去,这两锭金子就是船家的了。 船家见钱眼开,但又觉得重金在手需求得稳当,如此便犹豫了起来。 “你在码头当着众人拿了黄金,只怕他们都已经开始惦记起你了。你若送我过江,待回去后再拿出一锭金子分给码头船友,他们必对你感恩戴德,如此你也才能揣得稳另外的两锭金子。”密迹天尊劝道。 经密迹天尊这般一讲,船家当即恍然大悟,便死命的点头赞同起来。船家于是领着密迹天尊返回渡口,果见着一众船友两眼发光的盯住了他。船家心里一紧,便急急说道:“大伙在此摆渡为伍,十分辛苦,今日遇到贵客馈赠财宝,理当人人有份。待我送贵客过了江,再分些银钱给大家。” 码头上的船夫听了皆是兴奋非常。但也有人担心船家过江后会一去不返,如此他们又要求先分了钱再走不迟。 密迹天尊见着众人皆是贪婪嘴脸,便当即冷道:“我行程要紧,谁若耽误,必不叫他分此钱财。” 众人见客人生气,又怕他反悔了,便纷纷同意了下来。如此,船家便载上密迹天尊渡江去了。 却不待船儿靠岸,密迹天尊却一把拿住船家要穴道:“本尊的钱可没那么好赚。” 语罢,密迹天尊便从对方身上夺回那锭金子,然后再将动弹不得的船家一把推入了江心。 第五十二章 水落石出 密迹天尊过了岸后,当即以戴面罩之人为目的四下打探起来,而江岸这一边恰好有一个赤蛟帮的分舵在,这弹丸之地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果然,当密迹天尊说起船夫阿牛搭载的面具人之时,便有赤蛟帮弟子搭起话来了。 从这名赤蛟帮弟子的描述中,密迹天尊至少可以确定几件事情:一是面具人身上似有沉香余味,应当是一个女子;二是面具人脖子上垂有血迹,显然是从面部流下来的;三是面具人行色匆匆,挑了一匹好马后就直奔南去了。 至此,密迹天尊彻底断定这个面具人就是碧珠娘子了,她买好马赶路,所去地方必定路途遥远。如此看来,密迹天尊还需再奔波一程了。但神遂宫扎根于武夷山,与之毗邻的岭南地界亦属它的势力范畴,密迹天尊越是南下,便就越能多方调动人手来办事情。 赤目郎君当日只想着毁了碧珠娘子容颜就能叫人认不出来,却未想到她容貌尽毁后须戴着一副面具,如此却又成了一个十分显著的特征。密迹天尊循着面具人特征为据一路追探下去,便终于在近海的山野中找到了目标。 岭南乃荒蛮之地,时有猛虎野兽出没,纵是村落不成群结队亦难保周全,但此地却有人敢独居生活,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密迹天尊隔着树林远远观望,良久终于见得有一位面戴厉色面罩的人回到屋来。 密迹天尊于是施展出高超轻功突至舍外,便一把截住了面具人的去路。面具人一怔,当即撤身要逃,但密迹天尊身法更快,转眼又拦住了她。面具人见退无可退,当即抽出袖刀拼杀过来。密迹天尊却正希望她能有此举动,因为一个人的武功路数是固定了的,只要她一出手,其人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果然与密迹天尊设想的一样,在与之交手十数回合后,密迹天尊便撤开步得意的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碧珠娘子,看你还能藏得了几时。” 面具人又是一怔,便沙哑着嗓子怒道:“不知所云。” 密迹天尊却不急不缓的说道:“落叶刀法乃空幽谷独门功法,世上只有碧珠娘子能使,又何须抵赖?” 面具人愣了愣,当即要收回袖刀,但密迹天尊却又笑道:“何必做徒劳之举?本尊只需摘下你的面具,一切照样水落石出。” 面具人心里一慌,当即捂住脸急道:“不要!” 密迹天尊宽松一笑,只收起手上招式道:“我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若配合,我定不伤你半根毫毛。但如果你执意抗拒,就休怪本尊下了狠手。” 面具人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只得无奈的答应下来。 “你就是碧珠娘子,对吧?”密迹天尊正色问道。 面具人莫叹一息,然后点点头道:“阁下是如何找到我的?” 密迹天尊却摇了摇手,示意她先不要多问这些。碧珠娘子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索性不再就此发问了。 密迹天尊得到碧珠娘子确切答复后,紧接着又问起当日萧让去了饮血岗后发生的事情来。碧珠娘子心里害怕,便刻意绕开画卷事情来讲述。但画卷正是赤目郎君甘心求死的关键所在,她若想避开,整件事情便就难以说通。密迹天尊此时虽还不知道画卷内情,但他一路上早已笃定赤目郎君是畏惧了什么东西才选择自杀的,如此他便轻易揭穿了碧珠娘子这些难以自圆其说的说辞。 “本尊再重申一遍,你若执意与我作对,绝无好的下场。”密迹天尊厉声说道。 碧珠娘子心底一虚,便踟蹰思量起来。密迹天尊见状便耐心等候,只待她将事情原委如实招来。碧珠娘子忽的抬头望了望天空骄阳,稍许才缓缓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需知得你真实身份才能相告,否则害了你事小,误了你门派事大。” 密迹天尊听罢狂笑数声,末了才傲气道:“吾乃神遂宫密迹天尊,谁敢来惹?” 碧珠娘子当即惊骇不已,但转而又平复道:“如此我便放心相告了。” 碧珠娘子于是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说出,待讲至倾瑶仙后时,密迹天尊便好奇起来。碧珠娘子却也好奇作为光明神教演化而来的神遂宫竟会不知倾瑶仙后,便按着赤目郎君所讲将其身份来历和盘托出。 密迹天尊一直以为武林中最顶尖的人物不过独孤尘、武中圣及少林方丈等数人而已,想不到在这世间还存在一位近乎鬼神的绝世高人。尤其是这位绝世高人还是光明神教幕后的绝对圣尊,如此,他岂能不震撼非常? 但正是出现了这样一位倾瑶仙后,作为光明神教遗孤的赤目郎君才会畏罪自杀,至此,整件事情才算彻底的通透起来。不过密迹天尊还是惊讶那云台派萧让是如何与之结缘的,只是关于这一点,碧珠娘子也答不上来了。 密迹天尊却也不做过多强求,遂转而求证碧霄仙子与倾瑶仙后是否是同一人。但碧珠娘子对此依旧不知情,亦无法做更多答复,她唯一能解的,便是倾瑶仙后所在的地盘上,确有碧霄殿存在。 密迹天尊前后思量,便暗下一口咬定这碧霄仙子就是倾瑶仙后了。 就在密迹天尊思量时候,碧珠娘子已从旁舀来两碗清泉,二人顶着烈日交谈许久,皆是口干舌燥,喝一口冰泉正好润喉止渴。密迹天尊接过山泉,便看也不看的就一口喝了下去。碧珠娘子见他如此干脆,便放下手中水碗说道:“倾瑶仙后出世,我恐难久活,但只要你死,便再无人找得到我。” 密迹天尊稍稍一愣,便凝神问道:“你在水里下了毒?” “不错,我在水里下了摧心散,一旦服下,五章六腑皆要溃烂,断无活命机会。”碧珠娘子得意道。 密迹天尊听罢便端起碗来回翻看,最后才平和说道:“也就一剂摧心散,还要不了本尊性命。” 碧珠娘子见他如此淡定,全然不见任何毒发迹象,便故作镇定道:“兴许再过半柱香时间,阁下就不会这么讲了。” 密迹天尊摇摇头,只直直答道:“再过十炷香的时间,本尊还是会安然无恙。不信我们一起等等看。” 碧珠娘子心下好奇,但密迹天尊却忽的又改口道:“不对,你已经没有机会与我一起等待结果了。” 碧珠娘子只道密迹天尊是要出手相搏,便当即撤身出来。但不待她撤出几步,碧珠娘子就觉得双目眩晕,而五章六腑亦是翻江倒海了起来。 “你竟然向我下毒?”碧珠娘子惊讶的问道。 密迹天尊却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你不也向我下毒了么?” 碧珠娘子顿了顿,便捂住胸口又问道:“你究竟是如何下的毒,为何我竟会毫无察觉?” 密迹天尊听罢自是得意一笑,笑够了才又狂傲道:“若论用毒,天下几人能及本尊?方才你端水来时,我便在接碗之际将幻魇散施于你手。若你取来的水无毒也就罢了,但若是有毒,本尊也只好以牙还牙了。” 碧珠娘子连忙身手探看,却丝毫不见任何染毒迹象。 密迹天尊见状便又洋洋得意道:“幻魇散无色无味,无迹可寻。中毒之人若不得到解药,必坠入奇幻梦魇之中不得解脱,至死方休。” 碧珠娘子听罢便忽的觉着眼前映出数个色彩夺目的光晕,显然是进入密迹天尊所说的幻境了。她于是心头一紧,便连连向密迹天尊乞要解药,但密迹天尊却冷眼在侧,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无动于衷。 碧珠娘子讨不到解药,便觉着眼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绚丽光晕。片刻之后,这些彩艳的光环又缠绕住她来回变幻,真如身临奇妙境地一般。幻境中光和彩的交逐变化炫得她满心奇妙,沉浸其中的碧珠娘子不仅忘记了疼痛,也再走不出这幻境来了。 密迹天尊静静的欣赏着碧珠娘子毒发状况,待她双臂忽的抽搐时,密迹天尊便又露出快意的笑容来。而彼时的碧珠娘子,正陷入幻景急剧幻化之境,她如今目睹到的,是所有彩色光晕碎裂后,于四野幽幽爬起的五色厉鬼。等密迹天尊再听见她发出恐怖哀嚎时候,幻境中的碧珠娘子已经被各式厉鬼环抱撕咬,确是瘆煞非常。 密迹天尊见着碧珠娘子惊恐着以袖刀自残,这才放心的站起身来。原来这幻魇散之毒根本就是要令人至幻丧失心性,碧珠娘子所目睹的厉鬼杀身之景,其实是她自己自残的举动。 碧珠娘子既死,密迹天尊便也就此转身离去。此行虽有奔波之苦,但密迹天尊不仅将整件事情弄了个水落石出,最重要的是他还发现了倾瑶仙后,或者说是碧霄仙子的秘密。密迹天尊察觉到这是一个事关神遂宫兴衰及整个武林走向的极为重要的发现,便急欲赶回神遂宫总坛去向独孤尘单独汇报。 第五十三章 泾渭分明 密迹天尊虽有夜魂冥游之术,但此行辗转数地,待他再回到神遂宫总坛时,已经整整过去七八日了。在这段时间里,江湖又有了许多突变,首当其冲的就是萧让失踪一事,叫云台派上下大为躁乱。 李沧浪起初只认为萧让是性子野到京师游荡去了,但一连数日不见了踪影,他亦暗觉不妙起来。李沧浪发动众人去找,却终是寻人不得,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于武中圣了。 萧让是云台派的大弟子,亦是将来云台派掌门的继承人,他的失踪自然不是小事情了。武中圣当即召来一众坛主旗主,商议寻人对策。只是人多必定口杂,总坛之上众说纷纭,有人说萧让是禁不住京城繁盛流连春香了,有人说萧让是突发意外撒手人寰了,但更多的人却将矛头直指神遂宫。可惜这一切都没有理由根据,反倒总要让人觉得有些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 李沧浪却不与这些人计较,只恳切请求武中圣发动八方城部众去搜寻。武中圣亦觉得寻人要紧,便答应了下来。但此时,玉蝉真人却站出来问起萧让之前是否也出走过一次。 经玉蝉真人这么一问,李沧浪便想起当日萧让当众离席去追寻碧霄仙子的事情。只是此事牵涉到身份不明的碧霄仙子,若全数照说定要被场上某些人拿来借题发挥。如此,李沧浪便承认萧让确是出走过一次,但强调这是他初到京师贪玩所致。 但李沧浪却低估了玉蝉真人的用心,他曾专门遣人调查过萧让与碧霄仙子的关系,虽也是无功而返,但却发现了萧让上一次走失是去追寻碧霄仙子了。如今李沧浪刻意要撇开这一点来说,却不更是要让他心里生疑? 玉蝉真人对着李沧浪冷冷一笑,然后就当众揭穿与他。李沧浪听得玉蝉真人知道事情原委,便忍不住心里一紧。而群雄得知李沧浪竟刻意隐瞒真相,遂个个疑惑、不满起来。武中圣默默盯住李沧浪,直问他事情是否属实。 李沧浪骑虎难下,只得委屈道:“劣徒那日出走,回来后只说是去见个朋友,至于是否是那碧霄仙子,他也并未说明。” 李沧浪话语未落,柳阳春便大笑道:“做师父的难道还会问不出徒弟的事情来?” 柳阳春话语一出,岳镇元便直直说道:“李掌门这摆明就是要护着他徒弟。” 却不待李沧浪答话,柳阳春又接住话题说道:“他为何要护着萧让?难不成这里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说到这里,场上便有人看出这是他们要刻意针对云台派了,如此,场上数十人中便有半数选择默不作声的静候事态发展。 李沧浪亦知这是旧坛主们接机排挤自己,若在平时他必定会忍让再三,但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诋为别有用心,他便接受不了了。 “就算萧让是去找碧霄仙子了,那又怎样?武盟主也说过这碧霄仙子挫败了神遂宫锐气,是于我们天下剑盟有功之人。萧让去见她,怎么就成有所企图的事情了?”李沧浪反驳道。 李沧浪这番当众驳斥着是激怒了柳阳春和岳镇元,但二人再气愤却又拿不出有力回复,遂只得气的面红耳赤起来。 江城子见状便摇头说道:“李掌门此话未免太过武断了。那碧霄仙子到底是何身份你我皆不知晓,就算她与朱衣天王有过节而出手,本意也并非是要帮我们天下剑盟。况此人武功卓绝非常,他日万一要与我天下剑盟为敌,岂不十分棘手?” 武中圣眉头当即紧皱起来,四座亦心底发虚着频频点头,显然是赞同了江城子的说法。李沧浪觉得今日本来是要商议找寻萧让,但话题到此却偏离了原本,且大有越描越黑之势,如此他便又将之重新拉回到寻人上面来。 但场上一干人等却对碧霄仙子一事紧咬不放,李沧浪若不说个明白,看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关键时刻却是蜀山剑派的周泊年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大概是碧霄仙子是敌是友尚不得而知,天下剑盟不宜先与之树敌。而萧让却实实在在是天下剑盟中人,当务之急是先将之找寻回来。此话不失偏颇,武中圣也只好赞同下来。 但玉蝉真人却忧心道:“如果碧霄仙子是友非敌,那自然最好。但如果日后证实碧霄仙子是天下剑盟敌手,那大家今天所做的事情可就后患无穷了。” 玉蝉真人本是天下剑盟的副盟主,他的话又确实说到了许多人的顾虑之上,如此便又有多位坛主旗主响应。李沧浪逼得没办法,到最后竟也只得气的无言以对了。 正此时,一直默于一旁的云舒岫却开口了。只见他依是目无众人般的冷笑数声,罢了才讥道:“碧霄仙子一介女流,竟然叫天下剑盟一众英雄人物忌惮如此,她可还没有杀上门来呢。” 这番嘲笑话语直将众人数落的颜面无存,场上众人亦随之反应不一起来,有豁然开朗者,有汗颜羞愧者,也有怒气难遏者。云舒岫却不管这些,只照旧说道:“凡事有轻重急缓,你们这般争来争去,到头来屁事没有解决,反倒脏了他人耳朵。” 武中圣和玉蝉真人当即忿忿的看了云舒岫一眼,柳阳春和江城子亦作不以为然之色,唯有素来与之不大对付的岳镇元对他骂骂咧咧了起来。 “合着就你云舒岫一人清醒,在场其他人都是糊涂蛋。”岳镇元愤慨道。 云舒岫亦早已烦他不已,便也强硬回道:“你岳镇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又愚钝的可以,说是糊涂蛋可是在抬举自己?” 岳镇元先是一愣,接着又怒吼一声,然后便拔出大剑向着云舒岫喊打喊杀起来。若非玉蝉真人和江城子截住,这会场非变成演武场了不可。 面对岳镇元牢骚大发之举,云舒岫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因为他知道这一架根本就打不起来。一是岳镇元的武功差了云舒岫太多,云舒岫只需数招就能制服了他;二来一旁的武中圣已经怒火中烧,显是要强加干涉进来了。 果见武中圣探手发出一掌,掌风当即在岳镇元面前掀起一道尘浪,便迫得他不得不连连撤退。见得盟主出手干预了,岳镇元这才愤然收手。 “一个个胡搅蛮缠,都当这里是儿戏吧?”武中圣厉声呵斥道。 见得武中圣大发雷霆了,双方便都默不作声起来。武中圣环视一周,便又更为火气的喝道:“到底谁是天下剑盟的盟主,自己掂量清楚。” 语罢,武中圣忽又大剑一挥,便硬生生在两派跟前的石板上划出一道宽深的剑痕来。跟随武中圣多年的人都知道,他若拔剑多半就要杀人,如此谁能不惧?便见岳镇元当即向武中圣跪下谢罪道:“武盟主是我天下剑盟的盟主,我自要奉你为尊。岳某方才意气用事,冲撞了盟主,我愿受惩罚。” 岳镇元话语未落,其余坛主旗主皆是自责起来,玉蝉真人、江城子、柳阳春等更是当众宣誓表忠。云舒岫亦转身向着武中圣抱拳道:“我是个急性子,刚才惊动了盟主,还望做兄弟的见谅。” 云舒岫乃心高气傲之人,在群雄印象中他的话语不多,道歉之语更是绝无仅有。但武中圣却只板着脸喝道:“公是公,私是私,在天下剑盟内只有盟主,没有哥哥。” 云舒岫眉宇一皱,只得提剑抱拳向着武中圣一拜,然后头也不回的闯出门外去了。武中圣见状只愤然猛拍了下案台,幸得李沧浪急急插话劝解,才算压制住武中圣心底不断上蹿的火苗。 经过这一波折,玉蝉真人等已将矛头对准云舒岫,前番与李沧浪的争执便就暂缓一旁了。李沧浪遂折中打起圆场来,场上更多的不想参与其中利害瓜葛之人亦做起和事佬,诸般相劝之下,会场才又重归秩序。 但玉蝉真人等之前已经质疑过李沧浪,自也不会就此便宜了他,只是云舒岫既然选择跳出来作对,那玉蝉真人又不得不考虑孤立云舒岫之事。如此,他便也来个折中说法,大抵是:萧让终归是天下剑盟之人,大家费力将他找回来自然是最紧要的事情,但如果日后证明碧霄仙子是敌非友,那么萧让存在通敌罪名。而作为云台派掌门的李沧浪就必须承担起管教不力及引狼入室的罪责。 李沧浪虽心里窝着气,但这总比天下剑盟按兵不动的好,尤其是玉蝉真人这番说话,已经从先前言辞切切的指责,转变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猜测。 武中圣听罢亦点头赞同道:“玉蝉真人严谨思虑,为的乃是要叫我天下剑盟安全立身。李掌门乃明辨是非之人,当能明白其中良苦用心。” 李沧浪只得频频抱拳作辑,示意赞同武中圣的说法。如此,武中圣又叫李沧浪起誓,如果萧让或其他门人结交贼匪,李沧浪不仅要清理门户,还要担责受罪。 李沧浪下不得台,只好如是照办。武中圣见李沧浪当众发誓后,又要在坐各位坛主旗主一并起誓,做到天下剑盟中人绝对与邪魔歪道势不两立。 第五十四章 通风报信 天下剑盟于是悉数赞同先帮云台派找人,但具体往何处去找,又成了众说纷纭的事情了。此时李沧浪便站出来分析道:“小徒虽然顽劣,但还算识得规矩,他此番失踪七八日,定不是去哪里游玩了。” “不错,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萧让一去多日,肯定是另有隐情。”昆仑派掌门韩仕诚细道。 李沧浪当即向韩仕诚作辑一番,接着又说道:“萧让上次出走乃是去送别碧霄仙子,今番走失,就肯定与碧霄仙子无关了。” 江城子凝眉一想,便欲言又止起来。玉蝉真人见状遂插话道:“那碧霄仙子来无影去无踪,不是她劫走萧让最好。” 排除了上述两种可能,那么能教萧让失踪这么久的就只有神遂宫了。其实在场之人心中看法多倾向于此,只是彼时坛上神仙打架,他们也不便插话进来。如今李沧浪先把话题说开,群雄便纷纷附和赞同起来。 “神遂宫那日被碧霄仙子横扫,可谓损兵折将颜面无存,怀恨在心的独孤尘报仇无门,便只好将认识碧霄仙子的萧让掳去消气。”竹道人面色凝重道。 众人一听,皆是心里为萧让捏把汗,李沧浪更是脸色刷白起来。的确,倘若萧让果真落入了独孤尘之手,却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而他七八日下来音讯全无,只怕是早早的遭了神遂宫毒手。 李沧浪心里悲凉不已,但只要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他就宁愿相信萧让还活在人世。如此,李沧浪便向武中圣再三恳求起来。武中圣亦不肯神遂宫欺上门来,便当即抽调八方城中的狂风、骤雨、横雷、紫电四位堂主率众出去寻人,而他自己则当场点将,誓要攻陷神遂宫总坛。 见形势如此,李沧浪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下来。而此时,八方城中又来了两位来投李沧浪的侠士,李沧浪出城一看,来者却不正是甘棠和乐天吗?大弟子走失后,李沧浪一直心里悲戚,如今见得二人来投,便顿时悲喜交加起来。二人听说萧让失踪后却有截然不同的反应,乐天自是急的要哭,但甘棠却平静的认为此乃命中定数遭遇,是生是死皆不由人,一切还需看萧让本人造化。 李沧浪知道自己这位小舅子消沉已久,便无心与之争论。只是此次甘棠既来,李沧浪也正好把总坛议事之能暂时交托,毕竟不日他就要随武中圣大军亲去神遂宫要人。 却说密迹天尊查明事情真相后,便越过头上两位护法直接向独孤尘禀报去了。独孤尘见密迹天尊逾矩行事,又见他面色沉重,便猜得是有重大发现,如此他亦不追究其罪,反而将之引入内室相谈起来。 密迹天尊于是将此行原原本本讲出,待说道倾瑶仙后时,独孤尘却狐疑起来。 “普天之下,难道真有如此邪魅之人?”独孤尘半信半疑道。 密迹天尊亦不敢武断,便按着碧珠娘子所讲一一转达,末了才说道:“碧珠娘子听赤目郎君说倾瑶仙后是光明神教的幕后圣尊,中唐以降,历代教主都要亲去秘密参拜。如倾瑶仙后果是一人,也当有几百岁了,确实有些耸人听闻。” 独孤尘只恨老爹独孤鸣去世的早,不然他就能以此相问,而作为光明神教末代旗主独孤鸣或许能为他提供些线索。独孤尘于是又想到南宫绮绝,但此事机密非常,断不可让拾珠楼主立刻知晓了。 密迹天尊见独孤尘陷入沉思,便独在心里拿捏一番后说道:“听碧珠娘子讲,那赤目郎君原是光明神教的一位传谕长老,数十年来他生饮人血,结下仇家无数尚且泰然自若,可今番一听到倾瑶仙后,就慌得急要自杀谢罪。” 独孤尘听罢又反复思索,最后才难以置信的赞同起来。 “如果倾瑶仙后有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之能,那么她就真的算是入了鬼神之列了。光明神教数百年来纵横不倒,难道真的是受她恩赐?”独孤尘感慨道。 但密迹天尊却不敢就此发表意见,只顺着说道:“而照碧珠娘子所讲,那碧霄仙子就是倾瑶仙后。” 独孤尘听罢却是既惊讶又平静的凝眉起来,因为这点他已经预料到了。但回想当日与之交手的碧霄仙子分明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曼妙姑娘,独孤尘便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是一个年近四百岁的妖邪。 密迹天尊当然希望独孤尘能够认定碧霄仙子就是倾瑶仙后,否则他此行的功劳岂不要大打折扣了?如此,密迹天尊又把岭南交谈的一个细节说了出来。 “碧珠娘子也曾质疑过碧霄仙子是否就是倾瑶仙后本人,但赤目郎君却指出其中一处不可否认的证据。”密迹天尊精神振奋道。 “是什么证据?”独孤尘急着追问道。 密迹天尊于是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其中证据就是碧霄仙子手上戴着的那串风铃石手链。独孤尘在天下剑盟总坛曾和碧霄仙子交手,自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当时志在比武,并未多做留意。如今回头再想,他也觉得碧霄仙子手上那串奇石手链十分特殊。 “碧霄仙子手上佩带的那串手链确实制式古朴精致,不像本朝物件。”独孤尘默道。 独孤尘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碧霄仙子就是倾瑶仙后了,如此密迹天尊怎能不高兴?但独孤尘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碧霄仙子如果就是倾瑶仙后,那么作为光明神教改旗易帜过来的神遂宫岂非是要受她惩罚?而从当日她在天下剑盟的出手来看,其人虽未遣尽全力,已有横趟全场之势,若她真要找上门来,试问谁人可挡? 密迹天尊本以为此番报告会让独孤尘大为欢喜,但想不到他听完全程后却陷入沉默之中了。密迹天尊于是询问独孤尘何事忧心,但独孤尘却收回一脸平静的摇摇手,然后示意他先行下去。 密迹天尊意识到其中还有隐情,便不敢再奢要什么奖赏,再三拜过后,他才匆匆离去。 密迹天尊退下不久,独孤尘又传唤司空野渡进来,然后交代他急去养丹堂带回萧让,并再三交代切莫让萧让死掉。司空野渡不明就里,但独孤尘已来不及和他解释。 司空野渡极少见着独孤尘这般焦急,遂只好迅速去办。养丹堂远在闽地深山之中,而堂主刘钦芝又是一个毒痴药痴,经他试药之人,数十年来只有朱衣天王一人无恙而已。 自从获悉司空野渡擒获萧让后,独孤凝便心思沉重起来,她知道此人乃是楚鸣乔亲如手足的师兄弟,若不出手相救,他日必要受楚鸣乔嫌恨。可是神遂宫宫规严明,独孤凝虽然贵为少宫主,却并未在宫内担任任何要职,她就算想去施救也发不出力来。而更重要的是,此事乃独孤尘亲自交代的重要事情,她若公然去救,岂非是要忤逆了父亲意思? 思量再三,独孤凝便打算向云台派通报萧让下落信息。如此,独孤凝便乔装潜出宅院,然后直奔八方城去了。事情却总有凑巧的时候,当独孤凝潜入八方城时候,恰好见着天下剑盟的人在誓师出征,遥遥望去,足有上千人之众。 独孤凝意识到会有事情发生,便急在人群中找到云台派,然后再寻出了楚鸣乔来。见着如此一位绝美少女寻来,李沧浪等人皆是好奇万分。而楚鸣乔则更显尴尬,便见他红通着脸看了看李苓思后才说道:“我并不认得姑娘你。” 独孤凝望了望楚鸣乔,又再望了望他身边的李苓思,便浅浅的笑一笑,这才又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楚鸣乔觉得这声音似乎相熟,但他又不想让李苓思有过多看法,便正色道:“姑娘有话请讲。” 独孤凝自不能当众说出此事,便要求楚鸣乔借步说话,可惜楚鸣乔始终不好意思单独和她同去,如此一来,独孤凝便急的眉头深皱了起来。却是一旁的甘棠看出端倪,便向着楚鸣乔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等胆量都没有么?” 楚鸣乔只好又再看了看李苓思,确定她并不介意后,他才随着独孤凝走到一旁的街角交谈起来。 独孤凝开门见山的把萧让下落直接告诉了楚鸣乔。楚鸣乔虽知天下剑盟兴师动众要去提人,但和众人一样,他们都不确定萧让是否真的被神遂宫抓了去。如今被独孤凝说来,他便心底凉了半截。 “大师兄被邪教捉去试药,不死也残,却怎生得了?”楚鸣乔心急如焚道。 独孤凝听他如此说法,便黯然道:“我要说的已经讲完,便这就离去。” 楚鸣乔收住悲痛,便要谢过于她,但独孤凝似乎不愿受他谢意,只浅浅的叮嘱他多保重。楚鸣乔有些愧意,但他又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如此他终于喊了声:“姑娘留步。” 独孤凝却似不想和他多谈,便加紧脚步要走;楚鸣乔心底越发好奇,遂紧追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阵前交锋 却此时,八方城上空忽然想起几声爆裂声响。独孤凝抬头一望,便当即面色沉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爆裂声音同样震惊了尚在校场誓师的群雄,而武中圣却爽快道:“我不去神遂宫,他独孤尘自个送上门来也好。” 至此,群雄才知道是神遂宫的人先找上门来了,而方才那三声爆响,正是神遂宫杀伐之号令。随着武中圣一声号令,群雄于是纷纷拔剑而出,一场大战便在所难免了。 八方城外,数千黑衣人马倾巢而出,却是马蹄疾驰间尘土飞扬,杀声震天里人头攒动,只远远望去,便有大军压城之势。天下剑盟这一边自也不甘示弱,见死对头杀上来了,他们也都一股脑的奔杀过去。 若非神遂宫战前有下战书规矩,两派人马非要立即杀他个天昏地暗不可。 便见神遂宫中一位头戴高冠帽的长者站出身来宣读战书,除去其中鬼神说辞外,重点就是要天下剑盟交出神遂宫少宫主独孤凝来。读罢,这位宣谕专使便将战书收入函中,然后再以极为高明指法将之射入天下剑盟一方。 武中圣却大掌一挥,便以掌风之力将这战书当空扇落在地,然后才纵声笑道:“我不找你提人,你却向我要人了。这样也好,我天下剑盟也可省去舟车劳顿,便就在此和你神遂宫一决高下。” 独孤尘却面色凝重道:“我女儿但有半点差池,我定将八方城夷为平地,定把天下剑盟中人斩尽杀绝。” 两派皆把话说死,剩下的就只有开打了。但就在双方行将兵戎相交之际,一个功法轻盈的身影便跃入了场中,众人放眼望去,却不正是刚才来寻楚鸣乔的美貌女子吗?却不待独孤凝发声,独孤尘已施展出上乘功法前来相护。武中圣见独孤尘出手,亦不甘示弱的发招出来。两派人马旋即混战在了一起。 独孤凝大急,连要呵止众人,但双方既已交手,便断无收手可能。独孤凝没有办法,只得撤入神遂宫阵营中急急找寻起来。 就在两边杀得不可开交之时,当空忽的又想起一声爆裂声音。一声爆响乃止步意思,神遂宫中人听见了自然要收刀回撤。而天下剑盟那边的人被这近在咫尺的爆响震慑住了,片刻之间竟也都发愣起来。 待两派之人都回过神来时,双方俱已各归阵营的分化开来。前番虽交手不久,但场上人多势众,如今罢手了,他们才发现各自都有不少的死伤。于此对峙之际,双方便又撤下伤员安排救治起来。 独孤尘自是气愤独孤凝乱发号令之举,但他好不容易找回女儿,便有气也不会当场发出。武中圣执意要继续打,但独孤尘却发难道:“武城主也莫要太过猖狂,我小女的确在你八方城中,此一笔账我今日自要和你算清。” 武中圣本不想多啰嗦,但独孤尘话语一毕,神遂宫部众便纷纷谴责起天下剑盟来,却好似天下剑盟果真掳劫了他们少宫主一般。武中圣岂肯无辜受此骂名? “她自己有手有脚,怎么来八方城的她自己最清楚。”武中圣忿忿道。 独孤尘当然知道独孤凝是私自潜逃来此的,其目的肯定是要向云台派通风报信,但两军阵前他总不能理亏,便巧言质问道:“我女儿乃弱女子一个,如非中了你们计谋,怎会独自在此?说,究竟是何人所为?” 楚鸣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位美丽女子,正是当日在黄州江上搭救过他的神遂宫少宫主。彼时独孤凝以纱巾遮面,尚且叫人神驰不已,如今以真容示人,端的出尘脱俗。楚鸣乔情不自禁的向着那头望去,却再也见不着独孤凝的身影了。 众人这才想起独孤凝一上来就要找云台派的楚鸣乔,便齐刷刷的望住了李沧浪。李沧浪面色困窘,便又狠狠的瞪了楚鸣乔一眼。武中圣看出其中端倪,但他也同样不想阵前理亏,如此武中圣便愤恨道:“八方城乃正派人士自由行走之地,早知她是魔教妖女,刚才入城之时该将之驱逐出去。” 独孤尘听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因为照武中圣所讲,独孤凝也是刚刚抵达八方城不久,自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损失。但独孤尘又很想知道独孤凝是来此找寻何人,毕竟正邪不两立,他若知道此人存在,必定要痛下杀手永绝后患。 如此,独孤尘便当众质问是何人引诱独孤凝来此。在天下剑盟中人看来,这可是通敌的大罪,谁敢去认?恰也是厉害在此,原本理直气壮的群雄便纷纷沉默避让起来,着实叫神遂宫一边的气势又重新盖过一头来。 李沧浪知道事情迟早会算到自己头上来,便忧心忡忡的寻思对策,但甘棠却觉得以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如此,只见甘棠站出身来冷道:“独孤教主前来要人,如今已找到了;那我们要寻的萧让,你却还未释放归还。” 甘棠此话一出,天下剑盟中人皆振振有词的指责起独孤尘来,乍看之下,气势便又重新强盛了起来。 独孤尘冷眼打量了甘棠一二,便矢口否认道:“你们找萧让,关我何事?” 甘棠初来八方城,对于萧让失踪一事还未了解太多,所以他便模棱两可的说道:“萧让不过只是云台派的一名弟子,独孤教主敢抓他去,又为何不敢承认?” 独孤尘不厌其烦,便质问道:“阁下证据何在?说不出来我与你云台派就多加一条仇恨。” 恰此时,楚鸣乔便站出身来说道:“萧师兄就被你们关在养丹堂里试药。” 独孤尘一愣,便知道是独孤凝向他走露了风声,但他又不能在此指认此事,否则独孤凝必要成为神遂宫人人指责的对象。独孤尘默默打量了楚鸣乔一阵,罢了才冷道:“小子,我现在就下一道通关圣谕,你敢去养丹堂对证吗?” 楚鸣乔点点头答道:“只要能找到萧师兄,有何不敢?” 但玉蝉真人却跳出来呵止道:“邪魔歪道的话也可信?邪魔歪道中人也可交?” 楚鸣乔急的脖子通红,独孤尘则恶狠狠的瞪了玉蝉真人一眼,毕竟场上就这二人最不想挑明独孤凝来此的真相。 玉蝉真人意识到独孤尘似乎不想提及女儿与正派中人结交之事,如此他便更要从此大做文章了。独孤尘见玉蝉真人死抓着独孤凝来八方城的把柄不放,遂只得打断他话语道:“阁下地位尚不足于和我对等交谈。武城主,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和你说。” 玉蝉真人听罢直气的跺脚,武中圣见状自要为门下部属挣回面子,便见他亦孤傲道:“阁下有什么话不敢当面讲,反而非要到背地里去讲?” 独孤尘默默一笑,说道:“武城主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头,莫不知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武中圣暗暗一念,这才提着剑上前几步。独孤尘当即号令神遂宫人马回撤三百步,武中圣不甘示弱,亦要天下剑盟后退一百丈。至此,偌大一个场上就只剩得武中圣和独孤尘两人而已了。 独孤尘望住武中圣默默赞道:“武城主虽是我头号仇敌,但你一身气概,却又叫我佩服。” 武中圣却无此等雅兴,只直直说道:“武某一介粗人,只识得正邪不两立。今日对战,断不会因你佩服我几句就手下留情。” 独孤尘听罢只长笑数声道:“武城主到底是个老实人。” “阁下究竟是何意思?”武中圣却不快的问道。 独孤尘伸手摸了下手上扳指,稍许才冷道:“你说自己是个粗人一点不假,给你点颜色就要开染坊。” 武中圣意识到对方果然是在羞辱自己,便没个好气道:“武某并不要来听你刁蛮说辞,此地正好开阔,你我便在此决出个死活来。” 独孤尘却拍手称好道:“你我宿命,不是我死在你手,便就是你亡于我剑下。大家早死早超生,还赶得及来生报仇。” 独孤尘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句最得武中圣赏识,如此,他便大剑一扬说道:“独孤主教此话听了叫人舒坦多了。你且把余下之话讲完,完了你我就此决斗。” “萧让确实在我那里,你想不想我把他释放回来?”独孤尘忽然认真的问道。 武中圣顿了顿,当即答道:“不管你今日是死是活,天下剑盟总归会杀到神遂宫去解救他的,武某根本就不需要欠你人情。” 独孤尘听罢得得一笑,然后才正色道:“萧让在神遂宫才能活的好,要是送回八方城来,你天下剑盟就要万劫不复了。” 武中圣只道独孤尘这是在恐吓自己,便当即不屑斥道:“神遂宫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益?” “那如果是倾瑶仙后来了呢?”独孤尘低声说道。 武中圣并不知晓倾瑶仙后,听完之后当然会无动于衷了。独孤尘于是把倾瑶仙后的来历细细说出,然后又将其身份与神遂宫强行关联起来,仿佛光明神教崩塌后,倾瑶仙后就转而投奔他神遂宫似的。 武中圣对这些鬼神之说自不上心,但当独孤尘把倾瑶仙后和碧霄仙子划上等号之时,武中圣便面色凝滞起来。 第五十六章 当众问罪(上) 的确,如果独孤尘所讲的倾瑶仙后真的存在,那么碧霄仙子无论武功、身形都能与之契合起来。如果碧霄仙子真的就是独孤尘口中所讲的神遂宫幕后圣尊——倾瑶仙后,萧让与之结交便就等同勾结魔教,那么整个云台派便就是倾瑶仙后的卧底。而天下剑盟中不少新晋剑派都与李沧浪交好,如果云台派靠不住,那此事可能就要牵扯到天下剑盟的诸多成员了。 独孤尘果见武中圣忧心忡忡起来,便当即又说道:“萧让得宠于碧霄仙子,自不可能久居你天下剑盟。你若执意去找萧让,势必要惹恼了碧霄仙子。以她能耐,扒你一层皮都是轻轻松松之事。” 武中圣亲眼见识过碧霄仙子的武功手段,对于独孤尘所讲自是信之不疑。但武中圣转念又好奇起之前双方交手之景,那时候碧霄仙子杀死朱衣天王可是毫不留情的,并且从当时情景来看,她分明又不像是认识独孤尘的样子。 武中圣当即以此质疑独孤尘,但独孤尘早有准备,便三言两语就绕过去了。原来他说倾瑶仙后本是光明神教创教圣女,神遂宫虽由光明神教演化而来,但终究是另立门户,倾瑶仙后久不出山,一时半会儿自然不能接受。但木已成舟,且光明神教之精髓皆被神遂宫悉数传承,只要神遂宫奉她为尊,那么倾瑶仙后照样做得神遂宫的幕后圣尊。是以此次碧霄仙子出山与之交手后不久便承认了神遂宫地位,如今独孤尘已尊她为圣,自能得她关照。 武中圣本不愿相信这些,但所谓料敌从宽,天下剑盟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才堪堪达到与神遂宫分庭抗礼地步,此时如果再有一个绝世高人加入到对手之中,那天下剑盟却哪儿还有翻身机会?虑及此,武中圣遂将信将疑起来。 独孤尘见武中圣似有动摇,便又将萧让出走事情讲出,至于个中原因,当然是碧霄仙子的要求了。她与萧让关系紧密,自要萧让前去奉陪。 武中圣觉得萧让是被色心蒙蔽,便心中鄙夷起来。独孤尘见武中圣终于相信了,遂又问道:“你若强行把萧让带回去,碧霄仙子岂不踏平你八方城?而我若让你带走萧让,碧霄仙子岂不责难?” 却也不得不佩服独孤尘的过人口才,在他的循循善诱下,两个原本不共戴天之仇敌竟能觅得共同利益点,尤其还是武中圣心里对此极为认可。 “想不到萧让吃里扒外,根本不配做我天下剑盟的一份子。这样的人不要也罢。”武中圣气愤道。 独孤尘于是长舒一口气,便再向着武中圣说道:“我要讲的事情已经讲完,武城主如果还有兴致与我拼个死活,我也奉陪。” 武中圣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再比试?他心中所想,便是如何揪出更多埋伏在天下剑盟中的卧底来。如此,武中圣便收起大剑说道:“你我终须一死,也不急于一时。所谓山高水长,且就择日再战。” 独孤尘也赞同此法,毕竟他此来的两个任务——寻找独孤凝并分化天下剑盟皆完美达成,接下来只需坐等好戏上场即可。但为求事情更加逼真,行前独孤尘又提点道:“碧霄仙子非凡尘中人,性好孤僻,关于她的事情,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 武中圣又气又恨,只充耳不闻的转身离去。 场上群雄见着两位首领于阵前磨蹭半日后,最终竟然没有打起来,而待二人各自走回阵营时,两边人马皆是面面相觑之色了。只是彼时武中圣和独孤尘俱是面露恨色,双方部众皆不敢多问,如此一场厮杀便才开了个头就草草收场了。 武中圣折返回来后,便当即喝令所有天下剑盟的人回到校场集合。而神遂宫那头,独孤尘亦下令班师回营去了。 天下剑盟的人重新聚集于校场之上,却再无先前誓师时的高涨情绪了。众人望着面如铁色的武中圣,便纷纷猜测他接下来要做出何种决定。而在人群中,最是心里忐忑的就当属李沧浪了。 武中圣阴沉着脸环视一周,良久才说道:“我以侠肝义胆待人,想不到你们当中却有人吃里扒外,勾结魔教。” 武中圣的话才一说罢,群雄便面面相觑起来,却是心虚的有,狐疑的有,但更多的则是人人自危感受。李沧浪止不住额头汗水涔涔,心底早已是暗叫不妙了。甘棠见李沧浪面如土色,便当即拽了下他的衣袖,如此,他才算稍稍缓过神来。 武中圣又再环视一周,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李沧浪身上。李沧浪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尽量压制住骤动的心跳后默默等待他接下来的指责。 群雄见武中圣正恶狠狠的盯住了李沧浪,便也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目光。在这千百双眼睛的审视下,李沧浪直是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李沧浪,你可知罪?!”武中圣忽的勃然大怒道。 武中圣这一喝打破了场上的宁静,亦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迫得李沧浪踉跄起来,若非甘棠顶着,他非摔倒在地不可。如此情形,早把李苓思和乐天吓傻了。 见李沧浪如此惊慌失措,玉蝉真人亦追问道:“武盟主问你话呢,还不速速回答?” 李沧浪顿了顿,但扶着他的甘棠却捏了他一把,如此,李沧浪才答道:“李某不知道武盟主此话何意?” 李沧浪当然不能屈从了,否则通敌罪名一旦坐实,不仅是他,就连千里之外的云台派也将遭受无妄之灾了。 “大胆!武盟主向你问罪,你还敢抵赖?”玉蝉真人厉声斥道。 武中圣却气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恨道:“你云台派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若再敢抵赖,我今天就替天行道铲平你云台派。” 说罢,武中圣大剑一挥,当即将身边那副柏木案台劈作两段。李沧浪见避无可避,正欲坦白,但甘棠却纵声笑道:“武盟主之前还好好待我云台派,为何与魔头独孤尘交谈后就要对云台派反目?” 武中圣本已怒火中烧,如今甘棠再质问此话,便叫他再忍无可忍。只见武中圣仗剑奔下台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向着甘棠刺出一剑。武中圣的剑法极快、极狠、极妙,甘棠就算有心抵抗也招架不住,只五六招之间,武中圣就已经将甘棠迫入危险境地了。 甘棠自知难敌于他,便借着退避之势又质问道:“难道是独孤尘和你说了什么,然后你就要以此问罪我云台派?” 甘棠的话让一些人警醒过来,如果云台派是神遂宫安插在天下剑盟的卧底,那独孤尘怎会过河拆桥的将其出卖给了武中圣?倘若刚才独孤尘说的不是云台派,而是随便其他的门派,那这些门派岂不也要无端受此迫害? 但武中圣最了解个中内情,便就甘棠如何质问,他都铁了心要除去异己了。李沧浪见武中圣迫着甘棠追杀,便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甘棠摆脱不得,又频频落入死绝境地,遂愤然道:“你若拿不出证据而直接降罪,我虽死不服。” 对于武中圣而言,此事乃证据确凿之事,何须多费口舌?何况他又是天下剑盟的盟主,要杀场上任何一人举手便是,又哪需费这么许多周折? 眼见甘棠就要被武中圣一剑刺杀之时,一个绿袍身影便飞身过来截住了武中圣。众人凝神望去,这来者却不正是云舒岫吗? 武中圣见云舒岫插手进来,更是怒不可遏,便连着云舒岫也一带杀骂起来。但云舒岫有一手奇绝无比的《朝阳剑法》,却也丝毫不逊于武中圣的《天宗剑法》,二人一番相斗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云舒岫,你可是要造反?”玉蝉真人在场边骂道。 这话武中圣刚才就已经骂过了,只是彼时交手要紧,云舒岫也没工夫去搭理,如今二人收手了,他才瞪着玉蝉真人怒道:“一群蠢猪,着了独孤尘的道还不知道。” 就在武中圣将要驳斥之际,云舒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向着城头斜刺两剑。只听得一二惨叫声响,那城头上便有两个黑色影子跌落下来。校场距离城墙尚有数十丈之遥,云舒岫竟能以无形剑气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诛杀二人,实在骇人听闻。 武中圣想不到云舒岫的剑气造诣如此出神入化,便也暗下自愧不如起来。武中圣这一走神,场上局势才算稍稍缓和下来。 云舒岫却并不享受众人赞佩目光,只叫座下飞雪堂主前去拖来尸首。待飞雪堂主将两具尸身拖过来时,群雄便都纷纷傻眼了。从他们着装配饰上看,此二人分明就是神遂宫的人,他们潜伏在城头,正是要查看天下剑盟即将要发生的自残事情。 云舒岫于是上前探了一下二人鼻息,最后才对着武中圣说道:“这还有一个活口,问问他到底来此做甚,再做决断吧。” 说罢,云舒岫便负剑转入人群中去了。 第五十七章 当众问罪(中) 武中圣心里虽极为气愤,但见有神遂宫的人潜伏四周,他也只好将问罪事情暂缓进行。武中圣于是命人取来一盆冷水,待朝活口泼洒过去之后,那名神遂宫弟子便苏醒了。或是见着群敌环伺之故,又或是慑于先前云舒岫强悍剑气原因,这名神遂宫活口一醒过来便要寻死,但武中圣早有防备,一早就已点了他身上要穴,如今他除了说话,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武中圣于是质问来者意图何在,但这么神遂宫弟子却十分嘴硬,武中圣却也不急,因为在八方城中有大把的人能审服于他。不多时,一名肩扛大铁锤的彪形壮汉便领着部众赶了过来。神遂宫弟子见着那比人头还大的锤子,脸色早已惨白的如刷了粉一般。 这个扛着大铁锤的汉子正是八方城的横雷堂主,曾于山中手撕虎豹而名震一时,他若来审,便有一千种法子叫囚徒屈服。 只见横雷堂主取下肩头的大铁锤来,众人只道他是要活生生的砸死这名活口,便都纷纷咂愕起来,而神遂宫弟子见状更是吓得汗如雨注。但横雷堂主却只是将铁锤往地上一丢,却又叫不少人大失所望了。 横雷堂主却不管这些,只不紧不慢的叫部属取来一副铁剪,然后不由分说的直接剪下了这名神遂宫弟子的一颗手指头。神遂宫弟子剧痛难忍,当即哭得像杀猪一般吼叫。但横雷堂主依旧不管不顾,只顺着部下递来的剜刀、尖锥、剔骨针等逐一施展到活口的右手上,着是血腥残忍无比。而等他这番施展完毕后,那名神遂宫弟子的右手早已废黜的无法辨认了。 至此,横雷堂主才停下手中的活儿向着尚余半条命的活口审问起来。这名神遂宫弟子起初并不肯招,但横雷堂主却拉起他的左手说道:“你还有左手在,还有双脚在,足够让我来考验你的。” 神遂宫弟子再受不得这般摧残恐吓,便当即从实招来。群雄听了他的招供,这才知道是独孤尘刻意设计离间天下剑盟,这两个奸细在城头观望刺探,为的就是要把天下剑盟自残情形记录禀报给独孤尘。 李沧浪当即长舒了一口气,但武中圣依旧面色铁青,不仅因为他仍旧相信独孤尘所讲,还因为萧让确实是和碧霄仙子相熟,而同为云台派弟子的楚鸣乔也的确与独孤尘之女走得近。其实就算这些都是虚妄之事,当众施令做了决断的武中圣也不可能再去反悔,事情无论对错,他云台派都得有人来担这个罪责。 却此时,横雷堂主又二话不说的向着神遂宫弟子的左手故技重施一番。早已痛不欲生的活口便要跪求一死了,可是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邪魔歪道,就算将之粉身碎骨也不为过,如此他又岂能如愿? 横雷堂主废了他左手后才正色问道:“你刚才所讲是否属实?” 原来横雷堂主费了这么大的狠劲,就是为了逼迫他从实招供。可是这名神遂宫弟子本已被云舒岫剑气重创,如今再被横雷堂主这般残忍折磨,早已支撑不住的晕死过去了。或许此刻唯有一死,他才能得以解脱,可惜有些时候,就算真心求死也不可得,因为世间还有一种灾难叫人祸。 见过这血淋淋现场后,李苓思和乐天早已心下骇然,楚鸣乔亦恨得牙痒痒,奈何门派正受攻讦,他们却也发不出声来。甘棠见群雄还在围观审问,便单独把楚鸣乔叫到一旁来。 “楚鸣乔你记住,云台派教出的弟子,一定是有骨气有担当的。”甘棠沉重说道。 楚鸣乔大抵已经猜到他话中意思,便答道:“我先前并不知她真实身份,亦未与之深交……” 甘棠却拍了拍楚鸣乔肩膀说道:“你看,这些都是能从容观看酷刑的人,你指望他们能理解你么?” 楚鸣乔放眼望去,却见一干群雄个个脸上写意出轻快自得的神情,果是一群极其冷漠之人。楚鸣乔心里有些慌乱,但当他望见不远处的李苓思时,他又觉得自己该有大丈夫的作为。 “云台派本就被人处处针对,而你们又落人把柄,武中圣是不会放过我们云台派的。”甘棠说道。 楚鸣乔叹了口气,又长长的吸了口气,这才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楚鸣乔惹的麻烦,绝对不会累及师门。” 甘棠听罢只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师父和甘师叔救不了你,你可会恨?” 楚鸣乔摇摇头,便坦坦荡荡的说道:“以我一死能保全云台派,能救得师妹,我心甘情愿。” 甘棠听得心底颇不是滋味,便最后低声说道:“你若死,甘师叔一定会把你的心意转达给苓思。至于最终杀你之人,我也必定帮你了结了他。” 语罢,甘棠便一扭头的往回走去了。 楚鸣乔捏了捏手心,便也义无反顾的回到阵营中去。 楚鸣乔和甘棠这一番走开,场上横雷堂主的用刑又更进了一步,躺在地上的神遂宫弟子早已四肢残缺体无完肤了。即便这样,他仍是望着天空无力的喊着求死。 楚鸣乔本已愤慨,又想自己不久也要死,何不做个好事让他超脱?便在横雷堂主又要向他施展狠毒手段之际,楚鸣乔已拔出长剑刺了下去,却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了。全场皆是惊讶起来,李沧浪更是对其破口大骂,但一切都已成事,说再多都没有用了。 横雷堂主诧异的望着楚鸣乔,稍许便忽的提起大铁锤砸了过去。楚鸣乔虽仗剑相隔,仍是被他一铁锤子震得满口是血。 武中圣见楚鸣乔上前杀死了神遂宫奸细,便上前一把擒住他道:“我还正愁你云台派不承认勾结魔教,你倒自己跳出来了。” 全场随即又转回到问罪云台派的议题上来。李沧浪见状自是大呼不妙,但楚鸣乔乃他亲手带大的弟子,说句等同己出亦不为过,又岂能见着他被当场杀戮了? 李沧浪便当即上前求情起来,但武中圣却命人将李沧浪拿住,刀剑横架之下,李沧浪也动弹不得了。 “李沧浪,早前独孤尘之女潜入八方城,找的就是你这名徒弟,你云台派勾结神遂宫之实不容狡辩。”武中圣怒喝道。 “她只是前来通报萧让被神遂宫捉入养丹堂的事情,并无其他……”李沧浪急急解释道。 但不待他讲完,武中圣却一把将楚鸣乔丢掷在地骂道:“她是独孤尘的女儿,为何要把这等秘密通报给你们?为何不是通报给他,给他,给他?” 在这个问题上李沧浪却是辩解不得了,再说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乱。 此时,一身剧痛的楚鸣乔便从地上爬起来喊道:“她确实是来找我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师父和云台派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武中圣望着楚鸣乔点了点头道:“那你承认是勾结魔教中人了?” 楚鸣乔本想否认,但见着李沧浪还被刀剑袈住,又念及场下李苓思等人安危,他便索性豁出去的豪气道:“不错,是我勾结了独孤尘的女儿,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跟其他人毫无关系。” 武中圣却拍案怒道:“大言不惭!你勾结魔教妖女,萧让则勾结魔教妖后倾瑶仙后,何敢说云台派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武中圣的话当即让群雄骚动起来,便有人当场站出来指责萧让色心蒙蔽,连独孤尘的老婆都不放过。 “一个勾搭女儿,一个勾搭她妈,真是色胆包天。”海翁道人斥道。 “如此违背人伦,也就他师兄弟做得出来,真是天理不容。”岳镇元亦愤慨骂道。 李苓思听到萧让被人如此辱骂,当即从乐天手上挣脱出来驳斥,若非甘棠急急拉回,她也非得成为众矢之的不可。 武中圣虽愤恨萧让之举,但未免以讹传讹,他便只得正色道:“此倾瑶仙后并非独孤尘之妻,她是神遂宫的幕后圣尊。” 但群雄似乎对此人十分上心,武中圣若只这般粗略一说,显然不能使他们称心如意。武中圣记着独孤尘最后叮嘱,本不想当众将其身份说出。但话题至此,他若不讲明白,后面的事情就会讲不通。如此,武中圣便把碧霄仙子就是倾瑶仙后的秘密说了出来。 只是当群雄听到碧霄仙子名号时,就再没人敢随意说些打诨插科的话语了,毕竟他们都是亲眼见识过这碧霄仙子手段的,任何无端冒犯之举都可能遭致朱衣天王那般的凄惨下场。 武中圣此番说明碧霄仙子的身份后,便就同时证实了萧让勾结魔教的事实,而这恰恰又是日前李沧浪在发动众人找寻萧让一事上被玉蝉真人死缠烂打之处。 “李掌门日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这碧霄仙子是于我天下剑盟有功之人,甚至还当众起誓说如果碧霄仙子是魔教中人,你自愿承担一切罪责。”玉蝉真人饶有兴致的上前问道。 第五十八章 当众问罪(下) 面对玉蝉真人的嘲讽话语,李沧浪只得苦笑叹息,最后直一把将脑袋耷拉下去。 武中圣见李沧浪无言以对,便当即要宣布对云台派的惩处。正此时,楚鸣乔却仰天大笑数声,然后才望着武中圣说道:“堂堂一个天下剑盟盟主,竟连起码的办事公允都做不到,真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在天下剑盟之中,却谁敢这般当众辱骂武中圣?不待他话音落下,楚鸣乔的双脸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几顿打,却正是武中圣隔空发力的杰作了。 楚鸣乔吐出几颗牙齿,又再吐出几口血渍后,便更要狂笑道:“论武功,我打不赢你;但论道理,你却要输给我。看来我的水平也不会太差。” 李沧浪只怕楚鸣乔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便火光着直骂他目无尊卑。 武中圣虽发掌出了气,但当着群雄之面,他还是要做到能服于人的。如此,武中圣便气壮的质问道:“你和萧让是李沧浪最为器重的徒弟,你们两个都与魔教勾结,他李沧浪还脱得了干系?说他无辜那才是小儿说辞。” 所谓“子不养父之过,徒不教师之过”,不管李沧浪是否也有勾结神遂宫嫌疑,但云台派如今出了两个与神遂宫有染的弟子,作为师父的他就存着管教失职之责。而云台派接连出现两个弟子与魔教有牵连,就难保门下其他弟子也身份干净。 如此一说,群雄便都认定李沧浪及整个云台派都是有罪责的。楚鸣乔知道这些人是在搬弄连诛手段,便当即向李沧浪跪下一拜道:“师父养我成人,授我武艺,但我却误交友人,致使师门蒙尘,让您受累……弟子于心有愧。但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师父绝无关系,与云台派其他人无关。我今日一拜,自愿退出云台派,从此再无瓜葛。” 李沧浪知道楚鸣乔用意,但彼时身作阶下囚的他也毫无办法,只得双目红润的摇起头来。楚鸣乔不敢去看,只起身回转,然后抽出长剑要自刎当场。目睹此景,李苓思不禁悲从中来,便抱住乐天淘淘大哭;甘棠则隐忍不发,只默默注视着场上的变化。 却不待楚鸣乔一剑划下去,他手中长剑已被一股力量打落在地。楚鸣乔抬头一看,却正见着玉蝉真人一脸愤慨的走上前来。 “小子休想一死了之,若不交代清楚所有事情,你还死不得。”玉蝉真人愤道。 武中圣听罢亦喝道:“别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撇清所有干系,你勾结魔教,背叛天下剑盟,还需武林正道审判处死。” 只是说道审判,群雄便又忍不住望了尚在场边的横雷堂主一眼,毕竟这是他最拿手的绝活儿。若然如此,楚鸣乔又要落得求死不能的地步了。 但于武中圣而言,楚鸣乔本人已经亲承了勾结魔教事情,针对其人的各种指控他也并不否认,自无需再来这么一出费事折腾。不过对于云台派中的其他拒不承认之辈,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武中圣于是先当众宣布楚鸣乔的罪名,并确定明日午时在八方城城门口问斩。听到这样的消息,李苓思自是悲痛不已,而楚鸣乔终于见着心上人为自己伤心洒泪,便也心甘情愿起来。 宣布完对楚鸣乔的处决决定后,武中圣又将萧让罪责罗列一通。只是让人奇怪的是,武中圣并未下达什么“格杀勿论”或“人人得而诛之”的要求,他通篇讲述下来,也不过是要天下剑盟与之划清界限而已。 玉蝉真人等暗觉好奇,但武中圣却跳过他们的疑虑,直接又审问起李沧浪来。李沧浪自是抵死不认,便就横雷堂主晃悠过来了,他也不改言辞。 武中圣于是下达最后通牒,倘若李沧浪再不如实交代,可有的是苦头吃。李沧浪知道武中圣始终还是信不过自己的话,唯有从容面对横雷堂主可能施加的酷刑。 却此时,城外忽有三四人哭丧着急急奔跑过来,柳阳春定睛一看,便遥遥认出了为首的柳斜晖来。见着同门师弟披麻戴孝奔来,柳阳春当即有种不详的预感,但当他迎上前去相问时,柳斜晖等人却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青城派与劲苍派有世交之谊,江城子自要前去关怀抚恤一番。江城子出动了,北坛的岳镇元也随了上去。但柳斜晖悲伤过度,又一路急奔,竟无法直接说出事情的原委来。 武中圣只看来者阵势便已料知劲苍派遇难,亦从台上匆匆赶了下去,如此,审问李沧浪一事便就暂缓了下来。李沧浪躲过一劫,遂也好奇的观望台下形势。 “柳四侠莫急,天大的事情由武某为你担着,你且慢慢道来。”武中圣劝道。 得武中圣如此表态,柳斜晖当即拜服谢过,稍后才将整件事情说了出来。原来月前有个吐蕃僧人大闹劲苍派,不仅杀尽山中抵抗的弟子,还先后将他师叔白鹤子及师兄柳映红、柳沉烟等轮番吊在山门前虐杀。除去柳斜晖等数人逃脱外,整个劲苍派皆被那吐蕃僧人屠戮殆尽。 劲苍派乃南派第一剑门,世受江湖称戴,如今受得如此惨烈遭遇,便是任谁也不敢相信。柳阳春闻得劲苍派惨遭灭门,却是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但当他再清醒过来时,其人早已挣扎着要为死去同门报仇雪恨了。 南坛劲苍派一门被人夷平,身为天下剑盟盟主的武中圣自然愤恨难当,但他又好奇这藩僧究竟何等来头,敢行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恶事。可惜对于武中圣这个问题,柳斜晖等人也是知之甚少,便无从答起了。 “我柳阳春发誓,此人就是如来佛祖,我也要将之大卸八块。”柳阳春恶狠狠的指天起誓道。 “天下剑盟乃是一家,如今西坛遇劫,我等自要同仇敌忾。”玉蝉真人对着柳阳春说道。 玉蝉真人如此一喊,场下当即响应不绝,群雄仿佛又寻回早先誓师决战神遂宫时的高亢面貌。武中圣当即又跃回到台上振臂高呼道:“为西坛劲苍派报仇!” 四座当即跟着武中圣高喊数声,全场气愤便又更加群情激昂起来。武中圣说罢当即与诸位坛主旗主谋划起捕杀藩僧的事情来,群雄亦积极献计,便剩得李沧浪孤落于一角了。 武中圣本欲抽调重兵前去大理缉拿此藩僧,但座下有人却提醒要防备神遂宫趁虚而入。武中圣亦怕独孤尘趁机举兵来犯,遂凝神思虑了起来。 正此时,代行蜀山剑派坛主权责的周泊年便上前说道:“劲苍派名宿众多,皆遭了此藩僧毒手,可见对方武功极其了得,若不多派些一等一的高手去,只怕奈他不得。” 周泊年说也的没错,此番劲苍派倾覆,对天下剑盟而言已是重大损失,此去缉捕若再轻敌行事,岂不又要造出更多伤亡来? 群雄听罢皆是纷纷点头赞同,武中圣亦觉得周泊年所说在理,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武中圣这般迟疑并非是他缺少主见,恰恰相反,武中圣正是对天下剑盟了解太深才有此诸多顾虑:天下剑盟虽高手如云,但其中多是刚加入剑盟不久的新门派,这些新人无论是坛主、旗主,皆被柳阳春等旧坛主轻视排挤过,指望他们全力督办此事自是不大现实。当然就算这些人未与柳阳春等生出间隙,武中圣也不敢贸然将此重任相托,因为在他看来,所有新人不在八方城呆够半年,都算得是真心实意的归附了天下剑盟。 武中圣的心思被云舒岫和玉蝉真人所洞悉,但二人态度却决然不同。云舒岫自是在心里骂柳阳春这是自作自受,活该没人愿意真心帮忙;玉蝉真人则寻思如何挑选最合适人选,既要圆满办妥此事,又能保全那些旧坛坛主实力。 柳阳春见全场忽然陷入沉默之中,便当即愤慨群雄不够仗义,接着又气冲冲的要独自杀回点苍山去。他这一闹,却又叫更多人暗下袖手旁观的主意了。 却此时,昆仑派掌门韩仕诚便站出来说道:“何不让云台派李掌门率众前去,正好也给他戴罪立功之机?” 韩仕诚的话却并未引起多少响应,毕竟李沧浪现在还是待审的罪人,任何有助他开脱话语都可能触动到武中圣和玉蝉真人。但此一时彼一时,武中圣听完韩仕诚这番话后,心里便开始认真的考虑起来。 玉蝉真人却并不同意,在他看来李沧浪及云台派尚背负着暗通魔教的重大嫌疑,若由他去,岂不是要放虎归山?玉蝉真人的话当即引起他三位师弟的附和,岳镇元见状亦赞同道:“怎可叫一个与魔教有染之辈去办如此重要的事情?”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青城派掌门江城子却审时度势道:“魔教大军刚刚撤去不久,必在八方城外留了不少眼线,独孤尘要是知道我们派大军南下,难保他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所以此去人手宜精不宜多。” 第五十九章 心思各异 江城子的话当即引来柳阳春的不满,玉蝉真人等亦好奇他为何这般说辞。但不待他们表态,武中圣已站出来赞同道:“西坛主所言不虚,东坛主刚才所杀不正是独孤尘派来的奸细么?为防总坛空虚,此去点苍山不得超过两名坛主,旗主亦不得多于三人。” 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武中圣这话是何打算:因为事情是发生在苍劲派身上的,身为掌门的柳阳春必须要亲往,如此一算,便就只能再额外派出一个坛主了。而天下剑盟中每位坛主各管辖两名旗主,武中圣却点明旗主不能超过三人,这保存实力的想法就非常明确了。 但群雄又想,那藩僧既能以一己之力夷平整个劲苍派,自有极为高强的本领,这次只安排四五人去,岂不是要做肉包子打狗的事情?如此,众人皆退避三舍,竟无一人敢自告奋勇了。 却此时,江城子又站出来慷慨道:“我青城派与劲苍派世交,劲苍派蒙难我必不可袖手旁观,且就由我和柳掌门同去。” 此话一出,群雄中当即有许多人称赞起来。但玉蝉真人却面色一阴的瞪了他一眼,仿是极不情愿江城子做出如是决定。但江城子敢这么说,却是有他的主意的,因为他料定武中圣一定不会同意他的提议。 果不其然,武中圣见江城子提议后便站出来说道:“西坛主能为劲苍派两肋插刀,自是侠义胸怀。但那藩僧也绝非泛泛之辈,你和柳掌门去恐怕不足以与之抗衡。” 就在江城子即将争议之时,武中圣又说道:“李沧浪虽然是戴罪之身,但他的武功修为也算十分了得,我看还是让他和柳掌门同去,如此也算给他一个戴罪立功机会。” 武中圣的说法当即引起群雄赞同,却唯独玉蝉真人和北坛岳镇元大为不解。如此,二人又再以李沧浪身负通敌嫌疑相劝,最终还是被武中圣无情的驳斥回去。云舒岫冷冷的看着场上形势变化,末了才暗自冷笑起来。 “云台派虽出了两个勾结魔教的弟子,但这并不等于整个云台派都通敌反叛。至少我是没见过整个门派集体出动去做卧底奸细的。”云舒岫抱着长剑笑道。 云舒岫如是一讲,周泊年等人亦是赞同道:“从刚才审问神遂宫奸细的结果来看,这确实是独孤尘的反间计,要的就是希望我们自己内耗,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群雄听罢又是赞同一番,但武中圣却仍旧严苛说道:“话虽如此,但李沧浪位居坛主要职,门下出了这等恶事他自要负责。至于罪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希望他此次能戴罪立功,重新挣回颜面。” 武中圣此话等于是发了号令,玉蝉真人等便不敢再去触他。李沧浪见形势有转,遂当场感恩戴德的答谢起来。 武中圣虽答应李沧浪领人前去缉拿藩僧,但却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李沧浪当场写下昭告武林同道书,将萧让和楚鸣乔逐出师门之事通告天下,以达划清界限目的;二是要以甘棠、李苓思和乐天等人为质,倘若李沧浪途中潜逃,上述人等就将面临被当众处死的危险。李沧浪只好当场写下昭告武林同道书,然后又向群雄保证再三,这才匆匆撤下台去。 点苍山远在千里之外,李沧浪和柳阳春等人遂被要求即可出发。望着仍被囚在台上的楚鸣乔,李沧浪忍不住心中酸楚,但他既已认罪,李沧浪也不敢再上前说些什么,便只遥遥叹气一二,然后头也不转的策马出城去了。 事情既已安排妥当,群雄便就各自散去。李苓思和乐天虽不忍楚鸣乔明日受死,但他们已被武中圣安排的人手严加看管,便就再悲恨也无可奈何。 但人群散去之时,却有人又聚拢在了一起,比如云舒岫和武中圣,比如玉蝉真人和江城子、岳镇元等。 云舒岫要去找武中圣,除了是要禀报一些事由外,还是希望能缓和双方关系。毕竟他刚才当众与武中圣交手,可是惹怒他不少。 武中圣见是云舒岫只身前来,便没有好气的骂道:“亏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胳膊肘却总往外拐。” 云舒岫却并不由此生气,只见他静静的等武中圣发完脾气了,这才说道:“李沧浪得如今下场,才是对你最为有利。” 武中圣却不觉得自己得利与否需要看他人眼色,反倒是云舒岫几次三番逆他行事,教他当众折了面子,才是大大的损失。 见武中圣犹自忿恨难平,云舒岫便将话说了开来:“劲苍派既已覆没,西坛一脉也就名存实亡,倘若云台派再倒下去,你可就是直接损失了两大门派的力量。” 这个道理武中圣岂能不懂,只是相比于一部分力量的损失,他却更怕身边藏了死对头的卧底,是以他宁可错怪了云台派,也要执意治李沧浪的罪。 云舒岫明白他是疑心重的人,便又说道:“此事摆明是独孤尘设计欺骗了你,李沧浪若真的死于你手,岂不是要让他大快人心?” 这一点武中圣在发现城头上有卧底后便也警觉过来,但话已当众说出,他总不能朝令夕改,如今见云舒岫说来,他亦要担心对方会否嘲笑自己了。如此,武中圣便一拍桌子道:“用不得你多说,此事我也一早有所察觉。但不管怎样,李沧浪门下出了两个暗通魔教之人,他就难辞其咎。” 话已至此,二人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便就趋同了,如此他们也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我虽在校场冒犯了兄长,但今日之事,你却还需感谢于我。”云舒岫不紧不慢的说道。 武中圣冷笑一声,只负气说道:“若非念及手足之情,我怕不知杀了你几回了,你却还敢在此邀功?” 云舒岫知他还心里有气,只得说道:“我一向不好管闲事,若非你我有手足之谊,我也不必犯险去得罪你。” 云舒岫这一点倒是说的不假,他这人自在惯了,除非事情累及他身,否则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只会冷冷的看热闹。 武中圣于是恨道:“从今往后,我武中圣的事情你别再掺和进来。今天说明白了以后,你若再敢犯我,我必不再饶你。” 云舒岫只暗下气的喘气,但他此来也是想修复关系的,便只得忍气说了个“行”字。武中圣见他服软了,这才冷冷问道:“你说我要谢你,谢你什么?” 云舒岫于是把自己看法说了出来,原来他一早知道武中圣有重塑天下剑盟的念想,但天下剑盟中新老坛主却各自成团:新的坛主处事慎微,对武中圣的号令往往要瞻前顾后;老的坛主则独霸总堂,但有稍许利益损失便抱团抵触。武中圣虽有不破不立的豪气,奈何天下剑盟内部局势错综复杂,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李沧浪无疑是新派坛主当中的标杆,从今日场上形势来看,新晋坛主旗主皆不愿他受罚,唯独那几个老家伙一心想要把他往死里推。你今日对李沧浪宽厚处理,那些新晋坛主、旗主才会更心悦诚服。倘若你果真处理了他,老的坛主们只会更嚣张跋扈。”云舒岫细道。 事情也确如云舒岫所讲,武中圣当时的决定往往会被视作赞成了那一边的意见,换而言之就是哪方得势失势的问题。而彼时云舒岫出手干预,让原本要责难李沧浪的武中圣暂停下来,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又使武中圣决定让李沧浪戴罪立功。如此可算是完全顺应了新晋门派的意见。 武中圣却难说称心如意,因为他还是信不过李沧浪,与此同时,那些老的坛主也必定对此埋怨甚深,长此以往,盟内分化就会越加严重。 云舒岫谙透武中圣心思,便当即怨气说道:“你说我逆你当杀,他们逆你为何却要容忍?” 武中圣却也没好气的答道:“我若杀你只是杀一人而已,但杀他们却是要杀掉天下剑盟的半壁江山。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云舒岫听罢心里凉透,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利益而已,只要利益够大,武中圣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他的,至于什么手足之情,统统都是些说辞罢了。想到这里,云舒岫亦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汗来,因为他非常确定的相信,武中圣刚才说的那些大杀话语都是真心的,如此他却哪里还敢再随心所欲的处事? 云舒岫于是收起闲散脾气,亦不再做些无谓动作,只就事论事的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今日劲苍派倾覆,恰是老天助你。柳阳春失去门派靠山,自会独木难支,你不出手,也会有人惦记他南坛位置。四个老坛主若损掉一个,你再设法把玉蝉子隔离开来,那剩下的岳镇元和江城子就难成气候了。”云舒岫细细的说道。 武中圣却默不作声的看着云舒岫,却是根本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等见解来。云舒岫见武中圣这般直视自己,遂当即表态道:“我为兄长着想,才出此下策。如你不信,我这就追去劫杀了柳阳春,一切骂名罪名由我一人来背。” 武中圣仍旧默默看着云舒岫,却依旧不表态出来。云舒岫见状当即提剑说道:“我顺便也把李沧浪一并了结了,就算是死,也要为兄长扫清道路。” 武中圣见云舒岫提剑而出,便当即喝回他来道:“你就是这般直冲性子,迟早要出事。今日我只当你是来谢罪,至于其他全不作数。” 罢了,武中圣才叫他离开。 第六十章 无事告终 玉蝉真人那一头却也是说的不可开交,便见他和诸位师弟连通岳镇元一起纷纷谴责起江城子来。 江城子却摇头叹道:“武盟主其实早有主意,他是不会杀李沧浪的,大家又何必非要逆他行事?” 但玉蝉真人等却不买账,因为他们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如果江城子只顾着一己得失来办事,那么他们原先暗下达成的议事联盟岂不是要散了?如此,岳镇元便当即数落起江城子来。 江城子百口莫辩,只得等他们数落够了才坦白道:“我这是在救大家呀。” 但在场众人听了却讥讽江城子这是在找借口开脱,便更要鄙夷起他来。江城子徒叹奈何,只得又等他们骂够了,才解释道:“中间若不出个劲苍派被灭门的事情,那李沧浪或许能死,但事情出来了,他就死不了了。” 众人皆是不解,江城子只得再解释道:“劲苍派出事,武盟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又怕独孤尘卷土重来,自不会派紧要人手去办;以当时情景看,武盟主是要选一个武功了得,但是死是活又无损天下剑盟实力的人选,算来算去就只有李沧浪最为合适。” 玉蝉真人似乎听懂了,但岳镇元却死咬不放,直追问他其中缘由。江城子知道岳镇元并非灵光之辈,遂只好耐心解释一番。因为那不知名的藩僧武功深不可测,如果去的人少了,多半是要有去无回,而武中圣果然只答应派出四五个人前去,其人心思便就不言自明了。 岳镇元一听当即急道:“那柳掌门岂不是也要白搭进去?” 江城子却不敢搭话,玉蝉真人则暗下隐忧起来,很明显,武中圣此举也是不想再留柳阳春好过了。至于原因,无非是劲苍派覆灭后,柳阳春成了无依无靠的单杆将军,便再无什么可用价值了。只是这样的话太过敏感,玉蝉真人就算看破也不敢说破。 “所以我当时先一步站出来毛遂自荐,其实是以进为退之策。武盟主不会选我去,自然也不会选你们去,因为这是送死,他是不肯我们就这么去死的。”江城子得意道。 至此,后知后觉的岳镇元等人才算明白过来,便当即要向江城子称谢。但玉蝉真人却心思重重起来,因为从当前的形势上看,南坛易位已是不可逆转之事,如果西坛被新晋门派占得,那么他们几个老坛主的实力就要被大大削弱了。 “刚才西坛主说柳掌门此去乃要送命,看来我们需要为南坛早做打算才是。”玉蝉真人凝重道。 江城子却面色一沉的辩道:“我可没说柳掌门是去送死的。” 玉蝉真人却不管这些,只继续讲到:“劲苍派覆灭,柳阳春失势,南坛坛主位置就空缺了出来。我等当务之要,乃是择出一个合适人选,来继续担此重任。” 众人皆知这南坛坛主的人选必定会在现场之中选出,面对这样一件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那些尚无要职之人岂不满心期待?如此,不仅海翁道人、白虹道人、平章道人踟蹰满志,泰阿派石通天、沐高唐亦跃跃欲试,唯独江城子座下的三名弟子施要离、步未央、方同泰兀自失落起来。 但在场之人就属玉蝉真人地位最尊,他上来一席话便又堵去了石通天和沐高唐的念想。 “贫道自担任副盟主后,我紫阳观就失去了一个坛主位置,我师弟海翁道人武功不凡,为人处世也十分公允,由他来出任,自然最为合适。”玉蝉真人说道。 海翁道人当即向四座抱拳一番,但石通天却不满道:“紫阳观在蓬莱,坐南坛坛主未免方位差的太远了吧?” 白虹道人听出石通天话中意思,便笑道:“你泰阿派独居泰山,要论方位,南北背离,那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呢。” 沐高唐见平章道人亦附和上来,便当即站出去支持师兄石通天,眼见双方就要对峙起来。岳镇元于是急急出来喝退二人,玉蝉真人却说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我紫阳观暂未居坛主位置,由我海翁师弟来出任名正言顺。” 玉蝉真人一发话,双方只得各自退散下去。 却说神遂宫大军撤去后,独孤尘亦心下愤恨难安起来,不仅因为独孤凝私自前去八方城通风报信,还因为她在两军对垒时候乱发号令,须知按神遂宫宫规,这两种行为都是要被处以极刑的。独孤尘当然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受死,但如不严加惩处,一来不能服众,二来也恐独孤凝还会再犯。 独孤尘思来想去,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司空野渡一早意识到独孤尘要面对这样的困扰,便在返程时候就已拿定主意,那就是以独孤凝年幼少知,且并未在神遂宫担任具体职位未有,连同众人求情从轻发落。 但堂前审问时,独孤凝却坚持认为神遂宫无故捉拿萧让在先,自己告知对方师门也是情理之事;而至于阵前乱发号令,则是不想两军恶战带来更多无谓死伤。 若在从前,台下犯人敢讲出这般抵触说辞,早要被屠戮当场了。但堂上护法长老俱知独孤凝身份特殊,又怜她年幼心善,便都未对此作出什么惩处来。 司空野渡当场夸赞独孤凝心有仁德之念,又赞她有胆识担当,对于其中过错却只以年少无知一语带过,却全然不似要严加惩处状况。司空野渡一说罢,向晚舟亦站出来为她说一番情,大致是说独孤凝之过乃是不通神遂宫律法所致,从今往后只需就此多多研习,便可确保不会再犯。 左右护法皆是神遂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尊之辈,他二人如此一说,诸如其他专职长老、八尊王等纷纷为之求情,司职赏惩的直辩长老随即宣布独孤凝无需承担任何罪责。 一旁的独孤尘见状当即责骂众人徇私,罢了又要直辩长老重新再审。可是直辩长老岂敢让独孤凝受到处罚?左右护法及一众长老、尊王连连又要替直辩长老求情起来了。 独孤尘气不过,便先是骂了众人一通,然后再走到独孤凝面前难过道:“凝儿,你今日触犯了神遂宫宫规,爹爹也只能秉公办事,你不会怨我吧?” 独孤凝摇摇头,只坚定的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埋怨爹爹和其他叔伯。” 独孤尘欣慰的点了点头,但稍后又黯然起来道:“但你毕竟年幼,又是女儿之身,怎受得了宫规酷刑责罚?你今日之过,责任全在爹爹,我便代你受刑,从此往后可却莫再犯此过错了。” 独孤尘话语一出,独孤凝便幽咽着摇头反对起来。但独孤尘心意已决,便当即退回到直辩长老面前说道:“刘长老,私通敌人当受何罪?” 直辩长老岂敢回答?独孤尘于是再厉声喝问一句,他才战战兢兢的答道:“轻者杖百……” “那重则呢?”独孤尘追问道。 “重则绞杀……”直辩长老满脸苦愁道。 “那挑重的来。”独孤尘直直说道。 独孤尘的话着是把独孤凝吓倒了,便见她连连哭求起来。场下众人听罢又跪地哀求一番,就连直辩长老也磕头直喊:“使不得。” 独孤尘却不管这些,只继续问道:“私自施放行军号令,该当何罪?” “轻者杖五十,重者杖毙。”直辩长老殊不忍心的说道。 “好,那就数罪并罚,你来罚吧。”独孤尘喝令道。 独孤凝又哭求一番,但独孤尘却命人将她带下去严加看管。独孤尘于是褪去长衣说道:“是杖是绞都给我利索点来。” 可是场下所有人都只顾跪着求情,却谁敢上去给他用刑?独孤尘伏在案台上再喝令一声,依旧没人敢从他意思。 “国不可一日无君,神遂宫亦不可一日无主。教主若执意受此恶刑,岂不是要让神遂宫自毁长城?”司空野渡急急劝道。 “教主万尊之躯,万不可受此刑罚?”向晚舟亦是跪地求道。 独孤尘却大笑一声后骂道:“尔等可知秉公办事四字?今日若不罚我独孤尘,日后又如何服众?” 台下一众长老、尊王皆当场罗列起独孤尘的丰功伟绩来,大致是神遂宫绝对不可缺了独孤尘,他若有任何闪失,大争之世下的神遂宫都将难以为继。至于服众的问题,当场所有人于公于私都极力反对独孤尘受刑,如果独孤尘愿意放弃承受刑罚,那才是顺遂了众人愿望。 独孤尘仍旧不肯徇私了事,司空野渡便忽的询问起直辩长老宫规条令来。直辩长老最长于此,便无论司空野渡问及哪一种情形,他都能给出与之对应的条文。 司空野渡听罢当即兴高采烈的直呼独孤凝并无罪责。独孤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便当即坐起来呵斥一通,但司空野渡却坚持己见毫不让步。 “宫规第三条所讲,乃是神遂宫中人不可与天下剑盟之人行勾结反叛之事……少宫主此去只是向云台派中的一个弟子转告他们师兄下落,且讲完就走了。并非勾结天下剑盟,更不是反叛神遂宫,自不受此条约束。”司空野渡说道。 直辩长老一听,顿时附和道:“不错,少宫主之过并非勾结仇敌或反叛神遂宫,不当受此罪责。” 二人如是一说,台下众人便前后呼应起来。独孤尘迟疑片刻,又问道:“她总归是犯了过错的,若不受此条约束,那又当受哪条处置?” 直辩长老摇摇头答道:“神遂宫宫规并无相应条文可以依照。” 独孤尘听罢默默点了点头,又追问他私自发号军令的问题。 “宫规第十一条规定行军作战时,行伍需令行禁止,不得违令行事,不得乱发号令……少宫主并非行伍中人,亦不受此条约束。”司空野渡说道。 独孤尘当即起身披上长袍质道:“神遂宫之宫规竟有这么多纰漏之处,直辩长老需得加紧完善才行。” 直辩长老得令后,当即向一班执律门人下达修缮宫规命令。下属得令后当即开启校验工作,直辩长老亦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独孤尘又欲遣人追回直辩长老来,但向晚舟却劝道:“既然直辩长老也说了少宫主之过在宫规里找不到适用条文,那这就是宫规之失了。” “不错,少宫主之过既无宫规能循,自当按无罪论处。”司空野渡又说道。 场下一群人随即高声附和起来,独孤尘确认再三,便说道:“我知众人是要护着少宫主,而此番也确实是宫规纰漏,让她免此一责。但大家也都承认她有过错,从今往后我定对她严加管教。” 一众护法、长老、尊王皆称赞独孤尘英明远见,至此,这场波折才算彻底平静下来。 第六十一章 费心营救 却此时,堂外忽有人前来汇报八方城的情况。独孤尘听得派去监视的眼线被残忍诛杀,便直接向堂下双使发令,要他们以更残忍的手段回敬八方城。但相比与此,独孤尘却更恨自己离间、分化之计未能尽数得逞,否则可就有好戏要上演了。 但信使汇报的却也不完全是坏消息,比如劲苍派被人灭门之事,就让在座众人觉得心里欢畅。不过独孤尘高兴过后却又心下迟疑起来,毕竟照信使所说,劲苍派是被一个不知名的西域僧人所灭,足见此人武功之高强。 “他劲苍派自诩南诏剑宗,号称有门徒弟子三百六,如今竟被一个藩僧灭了门,果真不可思议。”独孤尘思量着念道。 和独孤尘一样,在座的双使尊王皆对那藩僧十分好奇,亦各自对其武功造诣暗下推导起来。 独孤凝此番虽未受到惩处,但却被独孤尘要求幽禁思过,一时间便再无法自如行动了。不过独孤凝毕竟是地位尊崇的少宫主,过往又仁厚行事,算是帮了不少江湖人士的忙,如今她被困,那些人自也要竭尽所能的回报于她了。 南宫绮绝信息最为灵通,当她获悉楚鸣乔被武中圣拿下,并要求次日处斩时候,南宫绮绝便开启营救措施了。南宫绮绝当即找来万贯钱庄的庄主钱喻信,然后将事情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通,大致是要他万贯钱庄拿出五千两黄金去赎救楚鸣乔。 “八方城财大气粗,光是花钱未必行得通。”钱喻信迟疑道。 南宫绮绝也知道钱喻信所说是实情,但求人办事总要上下打点,武中圣看不上这些钱财,他下面的人却未必看不上。只需把八方城上下打点好了,南宫绮绝自有办法让武中圣同意。 营救之事迫在眉睫,南宫绮绝当即与钱喻信亲去八方城打点关系了。 二人本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如今又有重金开道,自能一路顺风顺水的见到武中圣了。武中圣见二人到来,便已猜出其中用意。只是既得“财神”来求,武中圣当然不会轻易松口了。只见武中圣历数楚鸣乔罪状,又搬出天下剑盟种种规矩,仿佛那楚鸣乔非得死个千百次才行。 钱喻信乃巨贾出身,自然一眼就看出武中圣这是要坐地起价,但只要他还愿意谈,剩下的也就是钱的事情了。 钱喻信于是直接向武中圣开出一千两黄金的价码,南宫绮绝一听,便当即脸色阴沉下来。确如南宫绮绝料想的那样,武中圣毫不考虑的一口回绝了他。钱喻信于是又把价码提到两千两黄金、三千里黄金,但武中圣仍旧毫不客气的当面拒绝。 钱喻信仍旧不放弃,价码亦一直追到五千两黄金,武中圣不厌其烦,便直直说道:“此人勾结魔教,已当众受审认罪,我若收你五千两黄金,旁人见了定要效仿,往后我天下剑盟还有何法度可言?” 钱喻信又欲再提高价码,但南宫绮绝却站出来说道:“武盟主秉公办事,我十分钦佩。但此人不过是一名身份低微的云台弟子,他是死是活,都不会有多少人惦记。你要杀他不过是一刀下去的事情,但一刀下去之后,除了快意恐怕武盟主并无其他实质收获。倒不如做了这笔买卖,以五千两黄金买你这一刀,当算得是武林中最划得来的生意了。” 武中圣却一笑道:“八方城不缺钱财,千两黄金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快意,唯有一刀杀他立信立威能叫人快意。” 钱喻信眉头皱了起来,南宫绮绝却拍手笑道:“我知武盟主是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自然视钱财如浮云,所以我此来带了两样绝世珍奇,倘若再换不得,我们也只能放弃了。” 武中圣一听,便眉宇稍稍舒展开来道:“久闻拾珠楼主珍藏了不少稀世奇珍,武某倒是愿意开开眼界。” 南宫绮绝于是解开背上包袱,然后从中取出一红一黄两个鎏金的精美盒子来。南宫绮绝先是取出黄盒子说道:“此物天下奇绝,皇宫亦不曾拥有,说它价值连城已是贱算了。武盟主猜猜看,此盒之中究竟是何种宝贝?” 武中圣和钱喻信遂目不转睛的住盯着南宫绮绝手中的宝盒探看,皆忍不住要猜想这盒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宝贝。 南宫绮绝见武中圣既好奇又猜不出来,便索性打开了盒子,刹那间整个屋子便亮出金碧辉煌的光芒来,原来盒中宝贝乃是一颗如鸡蛋大小的七彩夜明珠。 武中圣和钱喻信见状皆是忍不住失声赞叹起来,南宫绮绝便捧着这颗七彩夜明珠说道:“汉时龟兹国则罗国王偶得此宝,匈奴王觊觎之,遂兴兵讨伐,终致龟兹国破。此物能倾国倾城,可堪算得绝世珍宝乎?” 钱喻信当即赞叹不绝,武中圣亦频频点头称奇。 “此物当然算得绝世珍宝,但既是珍宝,也就能以钱财丈量,差别不过是值多值少而已。光是此物,恐怕还不足以打动武某。”武中圣望着南宫绮绝手上另一个红色盒子说道。 南宫绮绝既然带了两份宝贝来,自然也不会做些临阵吝惜的事情。便见她得意一笑,又当即打开另一个宝盒来。只是相比于前一个光彩夺目的七彩夜明珠,这个红盒子里装的却是一颗附着沉香的暗色药丸。 钱喻信看罢只一脸困惑,但武中圣却盯着南宫绮绝惊讶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六道还阳丹?” 南宫绮绝点点头,便接着说道:“昔年玄尊葛洪修道多年而不能入仙,遂于梦中求问东华帝君,帝君授予仙丹奇方。玄尊依方炼制一鼎丹药,日夜服食后终于登仙。后人收拾时发现尚遗仙丹一枚,正是此六道还阳丹了。” 武中圣和钱喻信听罢皆面露震惊颜色,南宫绮绝又继续神采飞扬道:“此物不仅有起死回生之能,更兼长生不老之效。死者只需尸骨未化,服之即可重生;生者纵使垂垂白发,服之亦能重返青春容颜;而武者服用,更能使功力一日千里。” 如果说七彩夜明珠尚不能完全动摇武中圣心思,那么这一颗能使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驻、武力大增的仙家丹药就彻底的让他惦念了。 南宫绮绝见武中圣两眼放光,便趁热打铁道:“武城主乃盖世英雄,如再得此宝贝,当可千秋万世,永享尊崇了。” 武中圣直听得连连点头,但稍许他又狐疑道:“拾珠楼主所示的两样宝贝,皆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绝世珍奇。但你却甘愿以它交换一名云台派弟子性命,难道这叛徒身上藏有什么惊天秘密?” 钱喻信一愣,南宫绮绝却爽朗的笑出声来道:“武盟主也说了他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云台弟子,能藏得什么重要秘密?” 武中圣却始终不大相信,便质问道:“我总觉得拾珠楼主有所隐瞒,如果不坦诚交代,这事就没必要谈了。” 南宫绮绝只得默叹一息,稍许才说道:“武盟主可听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道理?” 武中圣听罢却冷冷一笑,然后才鄙夷道:“原来拾珠楼主是倾慕他青春风采。” 南宫绮绝面色一紧,旋即又笑道:“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对于倾慕他的人来说,此人就是整个世界。武盟主亦是从葱茏岁月走过,当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武中圣却是一愕,竟是陷入思绪之中去了。武中圣已到不惑之年,功名利禄早已赚够,唯一所憾乃是膝下无儿无女,虽年近半百仍是孑然一身。但这样一个功成名就之人却没有娶妻生子,个中原因恰是武中圣对故人念的太深。 南宫绮绝似乎看出武中圣心思,而据他拾珠楼所收录的信息显示,武中圣年轻时候确实也是爱过恨过的,只是此事属于隐私,南宫绮绝便不好相问。如此,南宫绮绝便感慨说道:“天下熙攘,独他知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武中圣默默念叨一番,然后又陷入到沉默当中去了。 南宫绮绝见武中圣情思幽发,便转而恳切道:“还请武城主答应我的请求。” 说罢,南宫绮绝便将这两样宝贝奉呈上去。武中圣见她满脸恳切,又想起自身际遇,便终于同意了下来。只是武中圣除了收下这两样宝贝后,又以参与者众各需打点为名,便重新向钱喻信索要五千两黄金。南宫绮绝见成事在即,便不管钱喻信是否痛快的答应下来。 武中圣收了两样宝贝,便当即下令释放楚鸣乔,至于封口事情,他收了五千两黄金早已绰绰有余了。 南宫绮绝和钱喻信于是为楚鸣乔换上一身下人衣服,然后再将他藏入仆从队伍中出城去了。 钱喻信对南宫绮绝展示的宝贝念念不忘,便终于在行将分道之际问出来道:“拾珠楼主交出去的宝贝可都是真的?” 南宫绮绝瞪了他一眼道:“莫非你认为我拿去的是赝品?武中圣可不是好糊弄之人。” 钱喻信连连摇头解释道:“我并非此意,拾珠楼主莫要生气。” 南宫绮绝却不回话,只默默看着钱喻信,却想看看他究竟还有何疑问。 “那七彩夜明珠是我亲眼所见,自是假不了。但后面那颗六道还阳丹据说有诸般出神入化功效,就未免太离奇失真了吧?”钱喻信问道。 南宫绮绝只负气的“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此问心有不满了。 钱喻信却不管这些,只一再追问,南宫绮绝不厌其烦,只好如是答道:“钱庄主是生意人,你说做买卖最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钱喻信试探着问道。 南宫绮绝听罢得得一笑道:“我愿意给,武中圣也愿意要,那不就行了。” 钱喻信犹在思量之中,南宫绮绝已带着楚鸣乔飞奔出去了。 第六十二章 太湖之旅 听得楚鸣乔被无罪释放后,玉蝉真人等当即前来问询,武中圣便以有人出一千两黄金为他赎身为由打发众人。江城子和岳镇元各分得五十两黄金,自是心下欢喜;玉蝉真人却对桌上的一百两黄金则不大感兴趣,因为他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南宫绮绝虽是风流人物,但拾珠楼里也不缺青年俊才。她肯花一千两黄金来买人,实在不合常理。”玉蝉真人疑惑说道。 武中圣一听,便也暗暗疑虑起来。只是玉蝉真人既然问起,他好赖也得答复一声,如此,武中圣便说道:“拾珠楼为江湖各路人马提供线索信息,一问千金,一千两黄金对你们来说很多,但对她而言却算不得什么。她肯花钱买乐,我们坐单照收,却是给天下剑盟挣了大大的好处,有什么不乐意的?” 武中圣话语一出,得了钱的江城子和岳镇元亦纷纷劝起玉蝉真人来,却正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古话。 玉蝉真人看出武中圣似有不爽,又觉得西坛、北坛二人此时不心向于他,便只得收着话音说道:“我只怕这买楚鸣乔之人并非拾珠楼主。” “我们亲见她来八方城,买人之人怎会不是她?”岳镇元问道。 玉蝉真人这才叹息道:“大家可还记得今日来此寻找楚鸣乔的年轻女子么?” “那不就是独孤尘的女儿……”江城子话语答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武中圣眉头一紧,便这才意识到事情真相来。确如他心中想的一样,此次来买人之人,正是神遂宫的少宫主独孤凝了。而接下来玉蝉真人的分析也进一步印证了这个事实,但武中圣既然收了好处做出决定,自然不会再去更改。 “楚鸣乔只是云台派的一名普通弟子,杀与不杀都关系不大。但这样一个身份卑微之人却能换得千金,补我天下剑盟开销用度,却也划算的很。这笔交易换成你们来做,难道会不答应吗?”武中圣说道。 玉蝉真人却无法尽数赞同,毕竟此举是顺遂了独孤凝的心愿,实在背离天下剑盟要旨。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必定要触怒武中圣,如此他也只好收敛道:“可惜没能好好的痛宰她一笔。” 武中圣一听当即脸色一沉,便说道:“一个云台派的普通弟子就能换来一千两黄金,难道还不知足?” 说罢,武中圣便又往玉蝉真人桌上放下一锭金子,这才收身转回房间里去了。 玉蝉真人知道木已成舟,便也只得同意,更何况案前还放着百余两黄金呢。 南宫绮绝救出楚鸣乔后,却也怕武中圣反悔追来,如此她便将楚鸣乔连夜送入到太湖之滨,不仅因为铁胡须所部驻扎于此,还因为独孤凝也会被送到此地禁闭。 楚鸣乔在台上认罪时,几次遭到武中圣痛打,而入了八方城牢狱后又被多番用刑,此时早已是遍体鳞伤模样了。铁胡须知道独孤凝倾心与他,自要费尽所能的为楚鸣乔救治。只是彼时楚鸣乔身受内伤,又心灰意冷的一心求死,便是什么大夫来了都要束手无策。 南宫绮绝和铁胡须当然不想独孤凝看到楚鸣乔奄奄一息模样,如此二人便索性给他来个强行治疗。便见南宫绮绝点住楚鸣乔一身要穴,然后又叫铁胡须找来各式最为滋补的药材,待将之炖成一锅后,二人这才对楚鸣乔灌喂起来。虽是被动之举,但需得一二日后,楚鸣乔已呈容光焕发之状,再过三五日,他那一身伤痕也都愈合起来。照此情形看,只怕不需多时,楚鸣乔的内伤就能彻底痊愈了。 独孤凝被审定无罪后,未免此事再生变化,亦望她能深刻反省,独孤尘便将女儿秘密送往太湖禁闭起来。而等独孤凝赶来樵岛时候,楚鸣乔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南宫绮绝知道楚鸣乔是因结识了独孤凝而被天下剑盟群驱逐,便也怕他由此心生怨恨,如何安排他与独孤凝重逢,便又是一件让南宫绮绝大感烧脑的事情。 时值盛夏,岛上花木阴阴,湖畔波光粼粼,吹一面湖底凉风,实是惬意非凡。楚鸣乔困在屋里养伤既久,南宫绮绝便建议他到湖上去泛舟。 楚鸣乔亦欣喜湖中景致,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南宫绮绝于是遣人为楚鸣乔摆渡,自己则在岸上揣度起来。船夫载着楚鸣乔缓缓周游,每到一处岛屿礁石都不忘与之讲述一番,一圈游历下来,楚鸣乔便觉胸中开阔,往日那些消愁情绪遂也四散而去。 小舟一路悠驰,待进行至一处林花烂漫的小岛时,船夫便掉过船头直驶了过去。 楚鸣乔见此地景色绝美,亦乐于登岛欣赏。但船夫才一送下楚鸣乔,便称家中有事,需晚些再来接他回去。楚鸣乔见天色尚早,又想自己不可误了人家急事,遂一口答应了下来。 此岛乃有一高一矮两座山丘组成,方圆不过数里,但此处繁花遍地,山间更有云蒸雾泽,实在算得是人间小仙境。楚鸣乔信步由缰的穿梭与花下林间,早已陷入了心旷神怡的境地。却不知走了多久,楚鸣乔忽然隐隐听得那边山头似有琴音,有琴音便就有人,莫不是有隐士在此幽居? 楚鸣乔心下好奇,便顺着琴音所发徐步寻去,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便抵达山峰的背面来了。如果说楚鸣乔前面沿途看到的是繁花开尽之景,那么这山背所呈现的就是清幽孤隐之宁静了。只见山背的腰间长满了苍苍古木,三三两两清脆竹楼正寓于其中,若非走近了看,是断然发现不了的。 楚鸣乔走的越近,那琴声便就越加清晰开来。觅着琴声旋律,楚鸣乔便惆怅起来。 “却也是个伤心人。”楚鸣乔默念道。 楚鸣乔话音刚落,那琴音亦戛然而止。就在楚鸣乔诧异之时,竹楼里已有四五个手执长剑的绿衣女子冲了出来,却不待楚鸣乔分说,她们已经将之团团围住。楚鸣乔觉得自己是私闯进来的,便坦诚解释一番,罢了才理亏着欲要退去。 但这些女剑侍却并不打算放他离开,只见她们纷自连番向着楚鸣乔刺来,若非楚鸣乔本有扎实根基,只怕非要被刺出一身的窟窿来。 就在双方交手之际,竹楼里忽然传来一声“住手”,女剑侍当即得令,便齐齐退到了竹楼院门前了。楚鸣乔似乎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什么来,便见他神情复杂的望住阁楼,却是久久不肯离去了。 其实阁楼里的人又何尝不知是楚鸣乔到来?但阁中之人本就愧疚楚鸣乔因她而遭罪,又怕今日之事声张出去后又让他受累,如此她便久久不敢现身出来。不错,这在阁楼中弹琴的人,正是被独孤尘安排在此幽禁的独孤凝了。 楚鸣乔起初是有些生气的,毕竟他此番遭遇全是因独孤凝而起,但他静静一想,却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因为独孤凝当日去八方城找他,乃是要告知萧让下落,而回过头再看,独孤凝此举却是冒了巨大的风险的:天下剑盟若有人发现独孤凝到来,必要向她大开杀戒;而神遂宫那头若知道少宫主向死敌通风报信,以他们的狠毒做派,独孤凝定也少不了苦头吃。 想到这里,楚鸣乔忽然很想进去看看她,看看这个几番救他助他的“恩公姑娘”是否还安然无恙。 楚鸣乔于是向着阁楼喊了句“恩公姑娘”,但竹楼里却毫无回音,倒是门前那四五个女剑侍听了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楚鸣乔只怕独孤凝这是受了重罚,便愈加的放心不下来,但他再担心,把守院门的女剑侍都不会放他进去的。 楚鸣乔再喊了几声,见楼中还是无人响应,他便心下忐忑起来。 “莫非她真是受了什么重罚,连起身出门的力气都没了?”楚鸣乔如此一念,便当即焦虑难安起来。 楚鸣乔心想她若受刑,全是因来向他报信所致,如此,自己岂不有愧于人?想到这里,楚鸣乔忽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可是究竟要做些什么才是有益于她的呢?楚鸣乔思量再三,便要借女剑侍帮忙削出一段竹筒来,女剑侍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为难,便顺了他心意。 楚鸣乔于是抱着竹筒奔下山去,独孤凝只得隔着窗纱默默叹起气来。楚鸣乔径着隔山还水处来回搜寻,但半晌过去却仍旧一无所获。就在他一筹莫展时,林花丛中飞出的一群蜜蜂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错,师父交代过,这新鲜的蜂蜜对伤口愈合也是大有裨益的。找不着蛇油,用蜂蜜也管事。”楚鸣乔如此一念,便二话不说的逐着蜜蜂而去。 在林荫迂折了几里路后,楚鸣乔终于找到一个大的蜂巢了。见着成群结队的蜜蜂在蜂巢里进进出出,楚鸣乔亦心里犯寒起来。 “她一个女子尚且敢受重罚,我又何惧这小小蜜蜂?”楚鸣乔暗道。 第六十三章 林花似泪 楚鸣乔说罢心下一横,便当即爬到树上将整个蜂巢摘了下来。只顷刻,那蜂巢里便有无数只蜜蜂飞舞出来,却似如有遮天蔽日之能。楚鸣乔大呼不妙,却不待他反应过来,这些漫天飞舞的蜂儿又齐刷刷的朝他飞扑过去,眨眼之间,楚鸣乔就被无数只蜜蜂爬满全身,便再也见不到他一处肌肤了。 楚鸣乔觉得一身都有虫儿在蠕动,但当这些蜜蜂齐齐发威时,他便又觉得浑身皆被针扎。只是楚鸣乔打定了要取蜂蜜的主意,便就全身再痛他也绝不罢手。只见楚鸣乔忍痛爬下树来,然后又忍着蜂刺就地挤压蜂蜜,待蜜汁装满了那段竹筒时,他才起身要走。 却此时,楚鸣乔见得树下遍地都是死去的蜜蜂,便这才想起乐天和他说过的蜜蜂用刺几死的事情。楚鸣乔心里惭愧,便将蜂巢重新放稳在了一处林花枝丫上。 楚鸣乔去而复返,但门前的女剑侍又仗剑围杀上来。楚鸣乔怕蜂蜜洒了,遂大惊失色的呼喊起来。女剑侍听出他的声音,便皆是好奇的望住了他,只是此刻的楚鸣乔受了蜂群蜇刺,浑身皆是浮肿起来,至于那如猪头般肿胀的面容,就更无法与先前的俊朗模样相提并论了。 女剑侍闻出蜂蜜芳香,又看了看他怀中死死抱着的半截竹筒,便皆是要忍俊不禁起来。 楚鸣乔见女剑侍不再对他喊打喊杀了,便这才说道:“我师父说过蜂蜜能助伤口愈合,烦请转交楼上姑娘,叫她日服夜用,数日就可使伤口愈合。” 楚鸣乔话音才毕,楼上便传来一声幽咽。楚鸣乔仰头望去,犹是不见任何人。如此,楚鸣乔只得交出蜂蜜,然后不无失望的要下山去了。 正此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句留人的话语,稍许竹楼间又发出轻促的脚步响,待到那一声“楚鸣乔”近在耳畔时,独孤凝已站在院门外了。 楚鸣乔回头望去,正见着重以纱帘遮目的独孤凝,此种情形恰似当日黄州相遇之境。楚鸣乔的思绪随即飞回到了那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艘宝船之上才独有的天籁琴音。楚鸣乔默默的望住独孤凝,一时间竟然彻底的忘言了。 独孤凝见着浑身肿胀的楚鸣乔,便忍不住低头抹了下眼睛。待得平复下来后,她才徐徐向着楚鸣乔走了过去。女剑侍似乎看出其中端倪,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但不知为何,独孤凝才走出几步便又默默的退了回来。 楚鸣乔觉得好奇,但他终于还是没能就此相问出来,林间二人于是陷入沉静之中。 “你当日冒死来八方城给我报信,回去后一定没少吃苦头吧?”楚鸣乔忽然关心的问道。 独孤凝听罢只平静着摇摇头,稍许才幽伤的道:“你的遭遇我都听说了,我当时真不该去八方城的,不仅帮不了你解救你师兄,到头来还害得你差点死掉。” 独孤凝不说这个还好,她一说,楚鸣乔便气愤难当道:“天下剑盟乃武中圣只手遮天的地方,是非黑白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我此番受罪全是拜他所赐。” 独孤凝却不管这些,只正色问道:“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怪我?” 楚鸣乔摇摇头,便愧色道:“你只身来八方城给我报信,已是冒死行事;而神遂宫那边定又要责罚与你。我对你感激敬佩都来不及,怎会怪罪与你?” 独孤凝听罢心中激动不已,但他却依是平静说道:“可是我不要你感激、敬佩我。” 楚鸣乔一急,便追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独孤凝一愣,遂良久的说不出话来了。 楚鸣乔觉得有些尴尬,便问她伤势是否好些,然后又过去抱来自己亲取的蜂蜜说道:“蜂蜜于伤口愈合大有裨益,你拿去用吧。” “可是我并没有受伤。”独孤凝有些遗憾的说道。 楚鸣乔不大相信,但独孤凝却坚持此说。 “那就太好了,我刚才还为此担心如何给你找药呢。”楚鸣乔开怀道。 见着眼前这个被蜜蜂蜇成肥头大耳的人说出如此暖人话语,独孤凝早已心中悸动起来。楚鸣乔见独孤凝似在凝望着自己,遂有些羞怯道:“你既安然无恙,我就宽心了,便就此别过。姑娘保重了。” 说罢,楚鸣乔便转身要走,但独孤凝却一把呼唤住了他。 “姑娘还有何事?”楚鸣乔好奇道。 独孤凝顿了顿,便这才说道:“你要去哪里?” 楚鸣乔踟蹰住了。自从那日被武中圣宣布通敌罪名后,楚鸣乔不仅被迫断了与师门联系,更成为天下剑盟之敌,如今被独孤凝这般一问,他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但楚鸣乔又不想自己遭遇之悲感染了他人,便只好强颜说道:“渡口有船夫在等我。” “那你上了船夫的船后,又要去往何方呢?”独孤凝追问道。 这个问题楚鸣乔就再也答不上来了。既然答不上来,楚鸣乔就只得以太湖之畔有人等候为由相说。独孤凝并不傻,她自能猜到楚鸣乔所说之人是铁胡须和南宫绮绝了,只是这二人终非是他亲故,而他们始终又还有自己事情要办,却如何照料的住这位眼前人? 楚鸣乔心里愁绪上来,但他不想别人发现自己心思,便再向独孤凝道一声“保重”后,这才转身向着渡口去了。 独孤凝悲从心生,便默默的注视着楚鸣乔离去,直到山路上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独孤凝才捧着半罐蜂蜜幽幽的哭泣起来。 楚鸣乔一路上心情沉重,因为独孤凝刚才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难容于世,从此往后不仅正派中人不待见他,便就是师门中人也要远他而去,就更莫说那位他在心里念了多年的小师妹了。 是时湖风乍起,山中林木摇曳,夹道的林花便如泪花般纷坠下来。楚鸣乔望着迷眼的花雨,竟是兀自痛心。 却此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楚鸣乔回头一望,正见着独孤凝向着他飞奔过来。楚鸣乔只道独孤凝是还有要事相托,便当即收起悲伤情绪等候她的到来。 但独孤凝并不是有事相托,她来只是想送楚鸣乔一程,但这样的话太过动心,独孤凝说不出来,便只好以山路复杂怕他迷路为由推脱一通。楚鸣乔却直说自己找得着路,无需相送,罢了还叫独孤凝早点回去。 独孤凝只道楚鸣乔是在赶她走,如此她便又怯步起来。楚鸣乔见独孤凝留步了,这才又向林花深处走去,却不知四野纷扬的落蕊早已将他背影点缀成一道隽永不忘的美景。繁花的色彩终于遮去楚鸣乔的身影,独孤凝心里忽的生出凄凉之感,便情不自禁的又再迈出脚步追了上去。 楚鸣乔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渐近,便扭头望去。这一望,却见着一位曼妙女子正从姹紫嫣红中穿梭而来,隔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那人似近又远。 楚鸣乔痴痴的望着眼前美景,心里亦有种说不出来的悸动,便最后又在这深邃的回眸中等到了独孤凝。这一次,独孤凝却不再让他先说话了,因为只要是楚鸣乔先讲的话,到最后她都觉得无一例外的不知所措。 “我送你去渡口。”独孤凝抬头望着他说道。 楚鸣乔正欲开口,但独孤凝却急又补上一句道:“不可以再回绝。” 楚鸣乔愣了愣,但见独孤凝如此坚决,他便只得顺了对方意思,如此,二人便就默默同行。轻风、飞花、时光幽微自在,虽不说话,都极美好。 这段林花道路终究要走完,独孤凝意识到楚鸣乔将要离去,便再忍不住的开口说道:“这座岛叫樵岛,你若再过步太湖,记得上来看我。” 说罢,独孤凝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楚鸣乔了。 楚鸣乔只点点头应允了下来,二人便又陷入到沉寂之中了。 但是渡口仍是空无一人,楚鸣乔再等许久,依旧不见船夫过来。见天色愈晚,楚鸣乔心里遂焦急起来,只是他还想着船夫话语,便不肯与独孤凝回山中去。 独孤凝料到这又是南宫绮绝安排的好事,便朝着山林回望一圈,罢了才喊道:“都出来吧。” 不等独孤凝话音落下,南宫绮绝和铁胡须已从一株古树枝头跃下身来。楚鸣乔见状大为意外,便问他们为何也同在樵岛之上。 铁胡须乃是老粗一个,楚鸣乔这么一问他当然就径直相答道:“是拾珠楼主要我一起来的。” 南宫绮绝听罢面色一沉,但见着独孤凝在,她也不敢发怒,便唯有解释道:“我听船家说他把楚少侠送来樵岛了,我们怕他迷路,便这才寻来。” “对,对,我们怕你找不到路,所以找了过来。”铁胡须乐憨憨的答道。 楚鸣乔却不由此去多思量,既然听得二人是来找自己的,他便叫对方一同载他回去。这却要难倒二人了,因为他们是尾随而至,且又以为楚鸣乔会在岛上留下来,为不引起注意,他们便叫摆渡之人离去了。 第六十四章 有惊无险 独孤凝觉得南宫绮绝和铁胡须这般刻意为之的做法有背缘分天定之说,更可能被神遂宫的眼线发现而招来灾祸,如此她便当即责怪起二人来。 楚鸣乔不知其中道理,自然要为他们说情,但独孤凝却不敢放松警惕,便当即叫南宫绮绝和铁胡须找到藏身地方来。 楚鸣乔见独孤凝如此谨慎行事,便要问她缘由。独孤凝自不愿说,看不下去的铁胡须便将其中原委讲了出来。楚鸣乔这才知道独孤凝是被独孤尘罚了禁闭,期间任何人不得接近于她,否则格杀勿论。 楚鸣乔知道神遂宫说得出做得到,便当即替二人捏了把汗。但除了担心南宫绮绝和铁胡须之外,楚鸣乔又问起独孤凝此次要被幽禁多久。独孤凝仍旧不愿说,南宫绮绝看不下去了,便摇头叹道:“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就是一辈子。” 楚鸣乔面色一紧,当即又向着独孤凝愧疚道:“到底还是我害了你。” 却此时,湖面忽有一艘挂着灯笼的大船朝着这边驶来,南宫绮绝和铁胡须心中一紧,便四下张望起来。 “专使来了,你们赶紧藏起来。”独孤凝急道。 但渡口平坦开阔,林间又是来使必巡之地,若是要躲却能躲到哪里去?独孤凝便要二人和楚鸣乔一同躲回竹楼里去,但南宫绮绝却心生一计问道:“铁胡须,咱们来比比水下潜行之力可好?” 铁胡须当即明白过来,便二话不说的跃入水中,南宫绮绝见状亦急急跟上,只转瞬间二人就消失在偌大的湖面上了。独孤凝知道二人水性俱佳,又熟悉附近地形,他们若潜入水中,当能避开神遂宫专使的搜查。 楚鸣乔却不擅此道,便见他回头张望一番后躲入到一颗古树下了。 “专使来查,会巡遍山中每一处林木,你还是随我来吧。”独孤凝急道。 楚鸣乔听她这么一说,便只得尾随而去。独孤凝带着楚鸣乔回到竹楼中,然后又向女剑侍交代一番,这才叫楚鸣乔躲入她房间去了。 不多时两位专使便已巡上山来,见得女剑侍齐齐把在院门前,他们便上前向阁楼跪拜请安一番。独孤凝却并不搭理,只自顾抚弄琴弦。院外专使遂于此等候其他巡山之人,得闻如此天籁,也算心旷神怡。 樵岛本就不算大,数十人只需半个多时辰就能将山林一草一木翻查个遍,待到众人来禀时,却也距二人上山才过不久。和往常一样,两位巡查专使逐个听取其他人的巡山汇报,毕了再将其记录造册,然后就可收工离去。 但此次却有一人禀报在山下林间发现了很多死去的蜜蜂,而且蜂巢也明显被人移动过。专使一听当即面色沉重道:“不好,有人潜入岛上来了。” 躲在闺房的楚鸣乔一听,便当即暗叫不妙。但窗前的独孤凝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继续弹奏她的琴弦来。 院前专使于是遣人再将樵岛搜寻一遍,但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人影。专使思来想去,最后便盯着竹楼犹豫起来。 另一位瘦高的使者心生一计,遂走到院门前问道:“少宫主近来胃口可好?” “我一切都好,不劳王专使费心。”独孤凝答道。 “如此最好,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切不可自个到山林间去寻些野味。万一不慎受伤,我等都担待不起。”王专使恭敬道。 王专使如此一说,先前起疑的李专使便当即响应道:“山下有个马蜂窝被人捅了,蜜蜂死满一地,敢问可是少宫主遣人去摘的?” 楚鸣乔见来者查探的这么细致,便当即懊悔起自己自作主去张摘取蜂蜜的事情来。但此番恨罢,他又更要觉得独孤凝被这般幽禁监视实在可怜。 独孤凝见专使发现了意外,便当即回答确有此事,但独孤凝头脑也转得快,她只称时下酷热难当,故自己亲去采蜜消暑。 院外两位专使当即慌乱的追问她是否受伤治疗。独孤凝只说并无大碍,但楚鸣乔却见着她从案台取来一根绣花针往手背上默默扎了起来。楚鸣乔疾呼不可,却不晓此举又让院外两位专使起疑。 “莫非楼上有外人?”李专使急道。 “我等有使命在身,为保少宫主周全需进屋查找,还请少宫主见谅。”王专使当即恳请道。 语罢,王专使便和李专使一同要闯进去。门外把守的女剑侍自然不肯,但二使当即出示獬豸令牌,女剑侍知道此令牌一出无人能挡,便只得放行。 独孤凝于是叫楚鸣乔卧入床中,自己便捧着半个竹筒的蜂蜜“噔噔”的下楼去了。见得二使候在楼下,独孤凝便将手中蜂蜜送出道:“这便是我午间摘取的蜂蜜,你们拿回去复命吧。” 二使听得独孤凝话中生气,又见她手背有不少红点,便当即跪地谢罪一番。独孤凝见二人并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遂叫二人起身离去。但两位使者查问蜂蜜之事乃属借口,进屋来查探是否有外人才是潜入才是真正目的,如此二人又怎会轻易离去? 只见二人跪地求到:“我等一向极为尊敬少宫主,若非使命在身,断不敢扰您半分清净。方才我等似乎听得有异响,为保万无一失,需将竹楼巡视一遍,还请少宫主行个方便。” 独孤凝眉宇一皱,但李专使却接着说道:“院外数十人皆有听闻,我与王专使自然相信少宫主是安然无恙的,但未免人多口杂,还是看一下的好,否则他们当中若有人以讹传讹,只怕又要让教主震怒。” 独孤凝知道二人都是精明之辈,若不叫他们查一遍,二人是不会罢休的。如此,独孤凝只好放行让他们去搜查。二使于是磕头请罪再三,最后又磕头谢过,这才分头逐个房间检查起来。 躺在床上的楚鸣乔心中一稟,便将被子捂得更紧了些。 二人慑于独孤凝身份,亦不敢四处翻动,简简一撇便将堂前院后查了个遍,却仍旧毫无发现。巡查至此,就只剩独孤凝闺房一间未去了。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稍后又为难的向独孤凝说道:“少宫主闺房还没去查看。” 但二人话才一说出,身旁的女剑侍却不肯了,便见其中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剑侍厉声喝道:“大胆,少宫主乃黄花闺女,她的闺房其实你们这些臭男人能去的?” 她话语一出,其余女剑侍亦纷纷拔剑相向。王、李专使知道这位女剑侍所言不虚,便只得一边向独孤凝谢罪,一边又暗地打消了巡查的念头。 独孤凝却不与之计较,反而让他们一定要去查看自己的闺房。二使拿不定独孤凝心思,便战战兢兢的推脱起来。但独孤凝觉得此二人如不去看上一眼,始终会放心不下,所以她又要求二人一定要照办。如此一来,却又叫卧在床上的楚鸣乔战战兢兢了。 王、李专使只得亦步亦趋的来到独孤凝的闺房前,但二人也都是明白人,他们只站在门口向屋内瞟了一眼便匆匆退下。 独孤凝见状便不耐烦的问道:“二使可找着什么外人么?” 王专使和李专使当即退至院外扑通跪下,却是一边自扇嘴巴一边又求饶起来。独孤凝不想他们在此久留,便说他二人也是职责所在,自己并不会计较。如此,王、李专使便谢过独孤凝,然后又当众自责一番,这才悻悻离去。 捂在被窝中的楚鸣乔差点没窒息过去,如今听得独孤凝唤他起来,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说也奇怪,楚鸣乔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微香的,显然是从独孤凝的被褥中沾染而来。楚鸣乔想到这里,当即面色一红的跳下床来,却再也不敢直视独孤凝了。 独孤凝见着楚鸣乔一脸通红模样,便也忍不住羞涩起来,屋内于是又陷入到安静之中了。 楚鸣乔回想起独孤凝刚才以绣花针自扎手背之举,便当即上前关切起来。独孤凝却将手一背,好似并不想让他看到。 楚鸣乔哪里知道独孤凝只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于他?至于满是针扎血口的手背,她当然不愿眼前之人目睹了。 楚鸣乔怜她手背生痛,便二话不说的取来蜂蜜道:“抹上它,你的手就会速速的好起来,也不会留下疤痕。” 独孤凝哪敢把双手秀出?但她又拗不过楚鸣乔,最终只得畏缩着稍稍探出手来。楚鸣乔见她手背满是针扎的血口,便当即难过起来。 “你为了保住我,竟忍受这般痛苦,我真是心里有愧……”楚鸣乔艰难的说道。 罢了,楚鸣乔又问道:“还疼么?” 虽是简简一句问候,却足教独孤凝心旌摇曳。便见她又默默的望住楚鸣乔,竟是久久的答不上话来了。 彼时独孤凝以轻纱遮目,楚鸣乔看不清她的神情变化,便猜想她还是疼痛着的,况她双手皆有伤口,亦不便自行擦拭。如此,楚鸣乔便二话不说的伸出一根指头往竹筒里一蘸,然后再一把拉起独孤凝玉手涂抹起来。 独孤凝忍不住要双手颤抖,最后竟又一把缩了回去。 第六十五章 去而复返 独孤凝这一缩手,却让楚鸣乔误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对方。如此,他便一边致歉,一边又保证自己尽量涂的轻柔一些。独孤凝望着一脸诚恳的楚鸣乔,终于又再把双手摊直出来。 楚鸣乔果真细致入微的帮她涂完双手,末了才得意说道:“这样就会好的快了。” 独孤凝正欲感谢他,但楚鸣乔忽的把手指放入口中吸吮起来,并不忘连连称赞这蜂蜜的可口美味。独孤凝忍俊不禁,终于失声笑了出来。 若细说来,楚鸣乔还从未见她笑过,虽有轻纱隔目,但他仍能感受出独孤凝笑靥如花般的美丽。看着看着,楚鸣乔便醉了;看着看着,他又心底愧疚了。 楚鸣乔于是致歉一二,然后就默过头去了。 独孤凝察觉出楚鸣乔的心思,他此刻所念,乃是另有其人。独孤凝于是默默的低下了头,稍许才说道:“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楚鸣乔顿了顿,便答道:“我已知道你的姓名了。” 但独孤凝却黯然道:“别人说的不算,我要亲口告诉你,我叫独孤凝……” 楚鸣乔听出她话中凄凉,便当即点头说道:“独孤姑娘放心,我已记住了。” 独孤凝于是转过身去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到山下柴房歇息。明日一早我会遣人安排好船只,到时你再乘船出岛去吧。” 楚鸣乔忽的五味杂陈,既是听得她语有秋离之悲缘故,又是自己心觉莫名凄凉之因。但不管怎样,如今暮色渐浓,楚鸣乔总需先得离开她的房间才是。如此,楚鸣乔便一口答应下来,再简简向着独孤凝道过一声别后,他便下山去寻柴房去了。 独孤凝真不舍得让他离去,而楚鸣乔这一走后更不知何日能再相逢。离情化作忧伤,思绪遂成藕丝,终在她心里交织出一张千千网来。独孤凝于是端坐窗台,然后全神凝聚的复奏一曲,便算是送别他了。 听着山腰上传来的凄美琴声,楚鸣乔几度想要回头去看,但却不知为何,他到底还是默住了。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以及合适的人之间,未必就会生长出同样合适的事情。 琴音既罢,归去来兮;离人既远,徒遗哀思。 次日清晨,楚鸣乔果然在渡口见得一艘小船,只是船上再无船夫,他须得自己撑船出去。楚鸣乔于是泛舟湖上,待回头望时,他能见着的只有樵岛一山的林花漫烂了。 楚鸣乔虽能独自泛舟,但太湖淼淼,方向全无的他在湖上打了一个转,最后却又回到了樵岛附近。只是此时已近傍晚时分,他纵然想重新掉头去走也没有力气了,更何况那专使的巡船过不了多久又要赶来。 楚鸣乔不想连累独孤凝,便只得重新调转船头,但渡口上却忽的传来一声呼唤,便正是独孤凝的声音了。原来她知道楚鸣乔要走,便站在山间遥遥相望;待见得楚鸣乔果真去了,她又一路默默的追到了渡口。 楚鸣乔此行本就走的沉重,如今复又听得独孤凝呼唤,那个静美的、温婉的、明媚的面容旋即浮上心头。楚鸣乔再也压不住心绪了,小舟亦不受控制的直向渡口驶去。望着离人去而复返,独孤凝心里早已情愫幽发,便当即上前去迎接楚鸣乔了。 楚鸣乔有些尴尬,只得站在舟上憨憨一笑道:“舟船确实不比车马容易。” 斜阳下,已消去浮肿的楚鸣乔又露出了往日的俊美面容,独孤凝默默相望,亦要痴醉起来。 但独孤凝却不敢彻底沉浸到这美妙的感受之中,她还需设法将楚鸣乔继续藏住,否则专使稍后一来,保不准要被发现。 有昨日之鉴,独孤凝要藏住楚鸣乔并不困难,但渡口多了一艘小舟,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拖累了。如此,独孤凝便望着楚鸣乔问道:“如果你要在樵岛困的很久,你会否乐意?” 楚鸣乔早已为武林正道所不容,对他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了。这个问题他不仅养伤的时候想过,今日离岛泛舟太湖时候也一直在想,而个中答案仍旧一致,差别仅是养伤时易恨,泛舟时易悲。 “独孤姑娘愿意收留,使我有容身之地,我当然乐意。但此举却会拖累了你,我自难心安,所以又万万不可。”楚鸣乔坦诚说道。 独孤凝觉得有楚鸣乔前半段话就已足够了。只见她跃入船中一把将楚鸣乔推上岸去,接着又以长剑刺破船底,待见得湖水浸漫上来时,她才复身跃回到了岸上。眼前这一幕着是要叫楚鸣乔看了犯傻,不仅是独孤凝干净利索的破船之举,还因她展示出的那一手上好武功。 独孤凝见楚鸣乔正惊诧不已的望着自己,便默默说道:“专使将来,只有沉船湖底才不会被发现。” 但楚鸣乔诧异的更多是她那一身上等武功,是以独孤凝虽然说罢,他仍未平复过来。独孤凝却不管这些,只望着湖面隐隐浮现的船影说道:“你说过是乐意留在这儿的。” 独孤凝说罢,便当即拉着楚鸣乔急往山上赶,再度过步林花丛中,有人的心跳却要比脚步还快。 不久,王、李专使便带着人巡山上来,依是按部就班查探一番后,众人便下山回去了。女剑侍知独孤凝重又寻得楚鸣乔,便连连去准备起好酒好菜来。 经过这般去而复返,独孤凝更确定自己心中住着个他;楚鸣乔虽也暗下愧恨,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要被她所吸引,而这样的感觉,恰是一种他一直憧憬却又从未抵近过的绝妙感受。至此,二人便又要默然相对了。 楚鸣乔担心气氛会太过尴尬,便费着心思想要找些话题出来。但独孤凝却觉得二人就算如是静处就已十分美好。如此,便就无论楚鸣乔讲到哪里,说起什么,她都一一称好。而楚鸣乔心里也确实觉得好,否则就以他胡乱找来的这些干巴巴的话题,这世间只怕没人愿意聆听。 其实独孤凝会当面称好,并非是要奉承讨好对方,因为从她独居桃园的成长经历来看,她甚至连这样干巴巴的话题都无人与说。 独孤凝听得惬意,但楚鸣乔却难免思穷,如此她便饶有兴致的问起楚鸣乔的过往经历来。楚鸣乔自幼在云台山长大,若要讲他的经历,自然就绕不开云台派。虽然彼时的楚鸣乔自断了与师门联系,但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云台派的人。 独孤凝从楚鸣乔的讲述中认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云台派:她知道了楚鸣乔不仅有个严苛的师父,还有个怪人师叔,至于情同手足的萧让,以及稚气未消的乐天,也都是要让她羡慕不已的伙伴。 赞叹过后,独孤凝忽又迟疑着问道:“那日去天下剑盟找你时,不是还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么?她是……” 楚鸣乔面色一紧,遂有面色绯红的低语道:“她是掌门师父的女儿李苓思,也是我的师妹。” 独孤凝默默一笑,便打趣道:“她长得真好看。” 楚鸣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故意说道:“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这里可有果腹之物?” 独孤凝又是默默一笑,便叫人取来些果子。楚鸣乔当即狼吞虎咽一番,罢了又连连称赞美味,却是要将独孤凝先前说的这句话抛诸脑后了。 独孤凝细细的望着楚鸣乔,良久又忽然问道:“她一定很喜欢你吧?” 楚鸣乔差点没当场喷出来,便急急解释说师妹心心念念之人乃是大师兄萧让。说罢,原本刻意夸张行事的楚鸣乔亦难掩感伤之色了。 “那你喜欢她么?”独孤凝却鼓起勇气直直问道。 楚鸣乔听罢脖子、耳根皆作通红之状,但饶是如此,他仍摇头道:“师妹喜欢的是大师兄,师父也打算让他们成双成对的交好。” 独孤凝见楚鸣乔始终不肯直面这个问题,便心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独孤凝于是借故要去看饭菜是否做好,但才一转身的她便觉得面上纱巾湿润了起来。独孤凝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失落感觉,亦暗下鼓励自己不要哭,但不知为何,心底空成一片的她就是忍不住。 楚鸣乔并不知道独孤凝正暗自忧伤,他于今所念便是往后是否还能再与李苓思相见。但楚鸣乔又果断的提醒自己,李苓思心里倾慕的是大师兄萧让,他就算和师妹见面了又能怎样?如此,楚鸣乔又再度无奈感怀起来。 独孤凝终是识大体之人,她躲在门口默默擦去泪痕后,便又平复如初起来。而待她端出一盘鲜香四溢的清蒸鲈鱼时,楚鸣乔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宁静淡雅的独孤凝。事无两样人心别,痴心君知否? 独孤凝于是邀请楚鸣乔一同品尝,而饿够了一整天的楚鸣乔自要求之不得,便当即放开手脚好好的饱吃一顿。独孤凝见楚鸣乔吃的尽兴,自己也就觉得开心了。 第六十六章 江湖同游 因为沉船之故,岛上一时已无舟可用。而铁胡须等人忌于专使巡查,同时又巴望楚鸣乔和独孤凝在岛上能够生出情愫,便也不打算常来了。 岛上不愁吃喝用度,亦无江湖纷争纠缠,却也算得一处天堂。但独孤凝心里知道楚鸣乔心里惦念的是他的师妹,便每见着他后又要愁绪暗生。“相见时难别亦难”,独孤凝本以为留住楚鸣乔会守得眷美,结果却是愈要让她日夜忧愁烦恼。 而楚鸣乔听得萧让信息后,亦打算设法营救。如此,他亦要呆不住了。 楚鸣乔不好意思开口,但知他心意的独孤凝却先将话说了开来。 “男儿志在四方,你正大好年华,真不该困缚在樵岛就此虚度了。”独孤凝平静的说道。 楚鸣乔听罢当即回想起自己与独孤凝相处的美好时光,亦由此念起她的种种好来。如此,便又轮到楚鸣乔要心中难舍了。 楚鸣乔于是诚恳谢过独孤凝,但独孤凝却蓦然道:“可是我不想你感激我。” 这已经是楚鸣乔第二次听到如是话语了,可是他仍然不懂怎么回答。独孤凝见楚鸣乔似乎总保持着那份拘谨,便不再拘泥于此了。 楚鸣乔又想再说些什么,但独孤凝却只叫他不要说出来。罢了,她又催促楚鸣乔出发前行。楚鸣乔心底忽的生出莫名的失落来,便在渡口道一声“珍重”后,他就乘上独孤凝新造的竹筏了。 独孤凝不敢看楚鸣乔远去的身影,便当即扭头往林深处走;楚鸣乔却时时回望,直到渡口再无伊人身影,他才猛一划桨的向着湖心驶去。 “独孤姑娘如此厚待与我,我却惹得她不开心了……”楚鸣乔心里反复愧疚着念道。念着,念着,楚鸣乔才隐隐意识到自己为何心中疏落。只是楚鸣乔对此并无准备,同时又觉得此举未免滥觞,便深深自责起来。 却此时,楚鸣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楚鸣乔心中导过一阵悸动,便当即回头望去,却正见着身后有一白衣少女踏着一根毛竹追将上来。来者却不正是独孤凝吗? 自他离开后,独孤凝藏在林间默默哭了一场,待她收泪找寻,湖面上就再无楚鸣乔身影可觅了。独孤凝终究是放不下楚鸣乔了,她亦害怕此去要成永诀,便决定前去追寻于他。如此,独孤凝便留书一封,接着又遣散了女剑侍,最后才砍断江边的一棵硕竹为舟疾驰追来。 楚鸣乔很好惊讶孤凝为何离开樵岛,亦担心她此举会遭受更重的处罚。 “我已私自离开樵岛,回不回去都得面临严惩,到那时候恐怕真的就要被幽禁终生了。”独孤凝笑道。 楚鸣乔却急道:“如此严重后果你却还能笑得出来?” “那你是要我回去等着老死樵岛么?”独孤凝真挚的问道。 楚鸣乔急急摇头道:“当然不可,独孤姑娘心善之人,此番幽禁本就不该,若有人还忍心见你被幽禁一辈子,那就真是没有良心了。” “那我便随你同去江湖。”独孤凝当即答道。 楚鸣乔也怕她出来后又要遇上神遂宫的人,便只好应允下来。独孤凝于是纵身跃上楚鸣乔的竹筏,然后望着她说道:“我不想做什么少宫主。” 说罢,独孤凝便将面上轻纱摘去,然后一把丢入澄练的湖水之中了。楚鸣乔在八方城虽已见过她真容,但当此刻近对相望时,楚鸣乔才暗叹她超尘脱俗之美。这是一种足以叫人窒息的美丽。 一切都很美好,但当提及何去何从时,二人皆都没了目的。楚鸣乔记着萧让被擒之事,自应先去解救与他。但楚鸣乔知道自己人单力薄,恐难成此事;而独孤凝若要同往,岂非要她重去涉险?如此一念,楚鸣乔便踟蹰起来。 关键时刻楚鸣乔想起了碧霄仙子,既然武中圣口口声声说她与萧让交往不浅,今番萧让有难,那么她就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楚鸣乔于是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独孤凝虽然赞成此法,却又担心她会在神遂宫造出杀戮来。楚鸣乔理解独孤凝的想法,思虑再三后他便信心满满的向独孤凝保证,一定不会出现她所担心的局面。 楚鸣乔本想去找南宫绮绝打探碧霄仙子下落,但独孤凝却制止了他。原因很简单,私自潜逃的独孤凝一旦去找她,那么南宫绮绝和铁胡须等人就要被无辜累及了。况且从过往情形看,拾珠楼主亦未必能告知他们碧霄仙子的确切下落。 “为今之计只有到江湖去打听了。”楚鸣乔说道。 独孤凝点点头,便和他一起划动竹筏向着南边去了。 却说那日萧让与花幕池在城郊分别后,花幕池亦对这个神似故人的青年少侠念念不忘起来。虽也还气萧让拒绝随她归去之事,但数日不见,花幕池亦要心神烦乱如麻了。 花幕池念及故人之情,遂悲人事际遇,便笃定昔日故人未了之心愿,皆要在萧让身上一一实现。而自己与故人未了之深情,亦当复从萧让身上施展,唯此才能不憾此生。 花幕池于是半途独自折返,便一心要去寻萧让了。她是在八方城与之相遇的,若要找人,也必定得先往临安去。花幕池原本乃是北去,如今折返南下,便正好与楚鸣乔等人不期而遇。 花幕池上次去八方城时并未留心到楚鸣乔,如今被他拦住,花幕池便忍不住对他打量起来。独孤凝见花幕池似在审视楚鸣乔,又似在欣赏与他,便当即上前和楚鸣乔并肩站在了一起。 花幕池细细的望了独孤凝一眼,遂忍不住赞了句:“好美的姑娘。” 独孤凝面色一红,便羞怯的向楚鸣乔说道:“还不把萧让事情告诉与她?” 花幕池一听到萧让名字,便当即机警问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楚鸣乔觉得花幕池的洞察力太过敏锐,便似有重压般的将事情原委说出,末了又求她务必要前去搭救萧让。 花幕池听罢眉宇一紧,虽有浓纱裹目,但独孤凝却察觉出她面上的凄厉杀气来。花幕池遂又望了独孤凝一眼,便这才迟疑道:“你为什么不放了他?” 楚鸣乔和独孤凝皆是一愕,这才明白对方一早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楚鸣乔于是把独孤凝遭遇说了出来,花幕池对此却并不感兴趣,只默然说道:“我这就去救他。” 但楚鸣乔却又说道:“碧霄仙子武功盖世,自能将萧师兄解救出来。但此事毕竟是由天下剑盟和神遂宫之间的误会所致。还请碧霄仙子不要伤人,如此萧师兄往后也可少些无谓仇敌。” 花幕池却冷笑道:“小子,你相信他们会这么轻易的放人么?” 楚鸣乔愣了愣,当即说道:“萧师兄已经被武中圣逐出天下剑盟,师父也被迫断绝了和他的关系。如此,神遂宫再囚着他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肯定会放人的。” 花幕池细细一想,却忽的又追问道:“那神遂宫现在放了萧让么?” 楚鸣乔和独孤凝出了太湖后曾四下打听过,证实萧让目前仍被囚禁在神遂宫中,如此,他只好摇了摇头。 花幕池听罢只冷道:“事情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楚鸣乔欲要再问,但花幕池却转身要走。楚鸣乔怕她在救萧让时大开杀戒,遂要求与之同去神遂宫。 “你们云台派的人都这么啰嗦吗?”花幕池不耐烦道。 楚鸣乔答不上来,只得说道:“萧师兄此番被人诬陷,已是不公遭遇,如果再无端结下仇敌,岂不更是无辜?以萧师兄贤良本性,能不心里悲伤吗?你若真心为他好,就应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 花幕池本欲生气,但心中将此一念,便又觉得楚鸣乔这话还算有几分道理,如此,她才简简答道:“也行。” 楚鸣乔和独孤凝听罢当即宽松了一口气。 “时值云台派多事之秋,我和萧师兄又都被歹人算计,只怕从此难容于江湖。”楚鸣乔悲道。 “捡重点说。”花幕池却直道。 “我与萧师兄情同手足,自要告知真相。如你救出萧师兄,请让我和他见一面,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楚鸣乔恳切道。 花幕池却不置可否,反而是盯着楚鸣乔和独孤凝看了几眼,末了才说道:“你们一对亡命鸳鸯,也是可怜。此去向北二十里有一处烟浪阁,江湖无人敢犯,你们且去那里候着。” 说罢,花幕池一拂衣袖,人便化作一阵旋风飞驰而去。此情此景,直是看的楚鸣乔惊诧不已。而至于独孤凝,则仍自悲喜于花幕池说讲的那句亡命鸳鸯话语。 今日遇到花幕池的好处,除了萧让得救有望之外,就是她所讲的那个烟浪阁了。此刻的楚鸣乔和独孤凝皆是被追拿之人,若果真能进到这样一个江湖无人敢犯的地方,那接下来的等候的日子就太平多了。 楚鸣乔于是拉上独孤凝,然后二话不说的朝着烟浪阁奔去了。 第六十七章 大闹总营 楚鸣乔和独孤凝照着花幕池所讲来到了二十里外地方,此地除了有一座天王殿外,就再无其他像样的建筑了。楚鸣乔于是上前询问烟浪阁所在,但他才一出口,守卫之人便恭敬相迎,却是全程要将他们当作上宾了。 楚鸣乔哪里知道这天王殿就是烟浪阁,只是在侍卫看来,能以烟浪阁相称之人必定是来自尊崇之域的圣者,他们决计是不能怠慢了的。 楚鸣乔于是再问烟浪阁何在,总管却只笑称此乃这整个山头的古称。 但独孤凝却心下好奇这区区天王殿怎会有府兵把守。或许她还不知道,当年高宗南渡时候曾于此殿得救,此地遂被视为皇家福地而大受封赏。若然如此,这天王殿当然就算得是官家地方,江湖人士自然就莫敢来犯了。 花幕池得知萧让被神遂宫捉去了后,便率先向着养丹堂奔去了。但独孤尘早已将萧让带回总营,花幕池此去便就扑了个空。只是养丹堂本就是神遂宫的重要堂属,堂主刘钦芝更是孤高自傲之人,今见有一女流之辈打闯进来,他怎能不心底愤怒? 刘钦芝若平和相告萧让下落,花幕池或就许直接掉头去神遂宫总营找人,但他却愤而向来者施毒攻击,如此就轮到花幕池没有好脾气了。 只见花幕池探掌一扬,那刘钦芝便被当场击晕在侧,堂内部众见状旋即作鸟兽散去。但花幕池却恨这养丹堂捉了萧让试药,如此她再以飞掌击柱,柱断而梁塌,只顷刻间这偌大的养丹堂便就被夷成平地了。 花幕池拆了养丹堂后,又径直向神遂宫总营追奔而去。只是神遂宫扎根武夷山,不仅道旁隘口多有机关设计,一丘一壑亦作坚垒固守,若想过步其中,自要荡平所有。 花幕池横扫了数个关口后,便要嫌此摧城拔寨之法太过麻烦。如此,她便提息一跃,人遂化作一抹艳红疾过山岗去了。 神遂宫总营内,独孤尘正因独孤凝出走樵岛一事而雷霆大发。但听得营外忽有喧嚣,他这才呼人问询。却不待营卫答复,一道魑魅的红影子便潜了进来。独孤尘定睛一看,当即惊讶了起来。 营中四座这才发现是碧霄仙子来了,便悉数骇然而起,不多时又纷纷拔剑相向起来。 独孤尘扬手示意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罢了才走下台来说道:“碧霄仙子来此有何贵干?” 花幕池睨了独孤尘一眼,便直直说道:“交出萧让。” 众人皆是心中一稟,但独孤尘却笑道:“何以见得萧让就在我处?” 花幕池懒得和他饶舌跟,便只冷道:“养丹堂已为我所破,你若再不交出萧让,我就把你总营也拆了。” 花幕池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又惊又愤,独孤尘遂拍案而起道:“阁下杀我朱衣天王在先,灭我养丹堂在后,实在欺人太甚。” 四下听得独孤尘如是说话,便当即向花幕池分杀过来。但花幕池的武功造诣何其高深?指望台下一群尊王就想要制服于她简直是痴人做梦。但见花幕池虚步一提,便已御着高深步法在厅内游走一圈,只眨眼间就登到台前和独孤尘对立起来了。 只听得“愰铛”数声响,一众刀枪剑戟便纷纷跌落在地,却不正是花幕池方才疾走时刻所缴的械? 台下一群尊王使者仍自晕头转向,独孤尘遂大喝一声,他们才纷纷定下身来。 “阁下武功固然高绝当世,但萧让现在在我手里,你若执意要欺我神遂宫,我唯有杀了他再与你玉石俱焚。”独孤尘恨道。 花幕池相信他有此烈性,亦知营外的四面八方有千军万马驻扎,如真要以死相拼,却也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 花幕池于是笑道:“我来此只为要人,你若同意交出,又何须动此无谓干戈?” 却此时,刚从偏堂赶来向晚舟当即驳斥道:“你杀了养丹堂主在先,私闯我神遂宫总营在后,却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 “不错,从养丹堂到此,沿途皆有关卡壁垒,你能抵此,只怕一路上也没少下得毒手。”犹在门口的司空野渡亦愤然道。 花幕池遂当庭愤而挥出两掌,左右护法虽复以掌力相抗,却仍被结结实实的扇了两记耳光。二人俱是神遂宫里地位极尊之辈,如今被一个外人当众扇了耳光,实是大大的丢了面子。如此,向晚舟和司空野渡便联手向着花幕池围攻过来。 独孤尘知道这二人并非花幕池的对手,但他又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幕殊为火光,便也加入到对战中来。只是花幕池所使的功法不仅奇绝非常,更是迅疾如电,却是迫的对面三人连要退步起来。 厅内一干尊王使者见状亦纷纷捡起各自兵器助攻而来,转瞬之间,这原本庄肃的营堂便极是嚣乱起来。 花幕池有碧霄宫九重天的神技傍身,虽以一敌众犹能从容不迫;而独孤尘等遣尽绝学,却仍占不得半点便宜。如此再战十数回合后,独孤尘便又要叫停了。 一干使者尊王皆不愿就此放过花幕池,但唯有独孤尘知道再这样打下去本方将要面临久战不支的境地。 见独孤尘要罢手,花幕池便也乐见其成。只是见着人群中还有人嘟嚷着再战,花幕池又要不耐烦了。 “有人拜托我此行不要大开杀戒,我才忍让再三。如果你们还要不服气,我也只好下狠手了。”花幕池怒道。 花幕池的话语当即震住全场,先前还打算继续闹腾的人知她不好惹,便再不敢私自发话了。 独孤尘却好奇是何人会去要求花幕池网开一面,但花幕池的回答却又要叫他盛怒难消了。 “还不是你女儿、女婿相求。”花幕池难得轻快的笑道。 “混账,凝儿尚是黄花闺女,我又何来什么女婿之说?你若要损她名节,我拼死也要与你决斗。”独孤尘恶狠狠的骂道。 花幕池并不生气,却反倒觉得此事更为有趣了。古来情人私奔的故事之所以凄惨悱恻,不外乎都是遇到父母执意反对,今番活生生的又遇到这样一出戏,花幕池却也极想看看神遂宫的教主独孤尘会否也落入了俗套? 可是天下父母心思皆一般,差别不过是有些人刚烈,有些人柔和罢了。独孤尘知道了独孤凝与楚鸣乔在一起后,当即断定她是被楚鸣乔拐走的,如此他便又扬言要荡平了云台派。可是楚鸣乔已经当众断绝了和云台派的关系,李沧浪为证清白亦将之逐出师门并昭告了天下,这却又如何再怪得着云台派了呢? 盛怒之下的独孤尘才不会管这些,只执意坚持要铲平了所有和楚鸣乔有关的人。除此之外,独孤尘还当众宣布独孤凝的罪行,要求部众将其捉拿回来后永久幽禁。 花幕池见状只冷笑一声,说道:“最见不得人好的,果然都是最亲近之人。” 独孤尘却恨道:“你不为人父母,怎么说话都不腰疼。” 花幕池却兀的眉头一皱,竟是气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独孤尘于此间隙连发数道号令,全是要诛杀楚鸣乔,惩处独孤凝的命令。花幕池却无心于此,便在他讲完后才又提起放人的事情。 刚刚才为此大战一场的独孤尘竟然同意释放萧让了,厅内一干人等皆是想不通,唯独密迹天尊心里明白过来。只是这人也不是白放的,在释放萧让之前,独孤尘要求与花幕池单独聊一聊。 花幕池却也不惧他能摆弄出什么名堂,便当即答应下来。 独孤尘于是遣退左右,就连营外守卫也一并撤去了。如此行事,却又叫向晚舟、司空野渡等人放心不下来了。二人遂与各位尊王、营主一起埋伏在侧,稍许厅内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一窝蜂的杀进去。 但厅内却一直安静的很,因为独孤尘要与花幕池单独聊的,正是光明神教倾瑶仙后的事情。 得益于密迹天尊的回报,独孤尘对倾瑶仙后一事已掌握良多,当他以此求证时,花幕池竟也惊讶了起来。但花幕池却始终不置可否,独孤尘就算再想知道也是徒劳。 “阁下到底是不是倾瑶仙后?”独孤尘恳切问道。 花幕池的眉宇间却隐隐浮现出惆怅来,独孤尘见状当即跪下拜道:“当年贾抱朴篡位后倒行逆施,致使光明神教崩塌。家父本是光明神教蟠凤旗旗主,一直忠心神教,便在贾抱朴垮台时重展光明旗号。奈何贾抱朴作恶已久,教中人心思变,家父只得以神遂宫之名重聚旧部,以期光复神教。是以神遂宫礼仪法度皆承袭光明神教,至于神谕法典更是原封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花幕池问道。 “光明神教乃仙后一手缔造,神遂宫又源自光明神教,还请倾瑶仙后出山,指挥神遂宫重塑光明神教之辉煌。”独孤尘恳切道。 花幕池却只冷道:“我对此毫无兴趣。” 第六十八章 难兄难弟 但独孤尘却并不死心,花幕池不肯助他,他便又另有所求道:“我知仙后超凡入圣,早已不问人间俗世,倘若你不便出山,还望仙后重新赐我《无相神功》及《光明神典》,以助神遂宫问鼎江湖。” 花幕池听到独孤尘说起《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两部绝世武功,便这才稍稍露出些兴致道:“此二门功法在九指头陀身上,却并不为我所有。” 独孤尘又欲再说,但花幕池却不厌其烦道:“我并非倾瑶仙后,你神遂宫的事情和我没任何关系。” 独孤尘却不相信,只再要相请,却是惹得花幕池发起火来了。 “我不是倾瑶仙后,你跪了也是白跪。况且楚鸣乔与萧让有同门兄弟之谊,你也拜我是见不得我与萧让好吗?”花幕池恨道。 独孤尘听明白后却又要恨的牙痒痒了。 “你不承认倾瑶仙后身份也好,不授予《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也罢,但神遂宫终究是受了光明神教衣钵的,便请你网开一面,不要再为难与神遂宫了。”独孤尘失望道。 这却也不算是什么过分要求,花幕池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独孤尘觉得只要花幕池是友非敌,其收获也不亚于得到上述两门绝世功法。而只要花幕池不与神遂宫为敌,独孤尘一统江湖的夙愿便指日可待。 如此,独孤尘便遣人去释放萧让。花幕池见心愿达成,便又对独孤尘说道:“我虽非倾瑶仙后,但也是与她亲近之人,我便和你提几个要求。” 独孤尘却当即惊讶着问道:“倾瑶仙后果然尚在人间?” 花幕池看破了独孤尘心思,便笑道:“倾瑶仙后已然神仙姿态,当然万寿无疆。怎么,莫非你想见一见她老人家的风采?” 独孤尘当然无此打算,对他来说,只要这些鬼神人物不来阻挠神遂宫称霸武林就好了,毕竟他可不想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如此,独孤尘便又问花幕池有什么要求要提。 花幕池却也不客气,直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大致是:其一,神遂宫不得为难萧让,否则便是为难了碧霄仙子;其二,她同情独孤凝与楚鸣乔乃同命鸳鸯,神遂宫不可责罚、拆散了他们。 对于第一条,独孤尘自然无话可说,但第二条他却断断不肯同意,毕竟独孤凝是他的女儿,她的婚姻大事自要经父母之命才合情合理。 “此乃我家事,就不劳碧霄仙子费心了。”独孤尘回绝道。 但花幕池却直直说道:“楚鸣乔是萧让的师弟,他的事情我当然也管得着。” 独孤尘怒在心头,却不得不压下来道:“凝儿已到谈婚论嫁年纪,那小子如果成色够好,我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就最好不过。”花幕池简简说道。 不多久,萧让便赶入营内,见得花幕池在此,他便当即激动万分起来。独孤尘见不得这暧昧的情景,便说道:“人我已完好无损的交给你了,还望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说罢,独孤尘便走出总营大门去了。 萧让很好奇花幕池向独孤尘说了什么话,他才肯同意放人。花幕池于是如实相告,萧让听罢便气愤的说道:“独孤尘无非是想巴结你,好教神遂宫能行狐假虎威之事。” 花幕池只默默一笑,因为这些她早已看透,但她又眉宇一沉的问道:“你觉得他这样做对不对呢?” 萧让当然要鄙夷这样的做法了,毕竟堂堂男儿需得顶天立地,切不可动此歪门子心思。 花幕池听罢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只冷道:“当你没有逆天本事时候,就得顺势而为。” 萧让听不大懂,但见得花幕池似有不快,他便也只好点头应允下来。 埋伏于左右之人见独孤尘满脸轻松的走出营门来,便纷纷上前询问情况。独孤尘却无可奉告,只春风得意着叫大家不再为难萧让,并当众撤去了对楚鸣乔的追杀命令。 “那少宫主还要不要抓……请回来?”帝释天尊问道。 独孤尘眉宇一皱,只气道:“她一个弱女子在外面漂泊有什么好的。” 众人听罢皆心领神会,便这才敢散去。 重新见到心心念念的花幕池,萧让自是感慨万分,但不知为何,花幕池却总似近又远的亲疏与他,如此若即若离之法,着实叫萧让心里苦恼。 花幕池重新寻得萧让,自要好好享受与他相处的时光;萧让再见到花幕池,亦是眷恋不舍。如此一来,二人便悠哉前行,却是把江南的大好风光欣赏了个遍。 花幕池等萧让放松的够了,等他如胶似漆着脱不开自己了,便这才把楚鸣乔在烟浪阁相候之事说出。只是当他说道楚鸣乔现下遭遇时,萧让才大为不安起来。 “楚师弟乃谦谦君子,怎会遭此罪孽?定是那武中圣见不得他好,才对他下起狠手来。”萧让愤道。 花幕池听罢却有些遗憾,因为照萧让所讲,他其实还没有看透其中玄机。江湖太大,人心不轨,如都像他这般纯以侠气看事,只怕最终要被别有用心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花幕池于是选择缄默,她希望楚鸣乔来亲自告诉萧让中间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这样萧让才能感受到更痛更悲之恨。 再过得七八日后,花幕池便带着萧让赶到了烟浪阁。见着萧让完好无损的回来,楚鸣乔感动的热泪盈眶,竟一把抱住师兄久不能释怀起来。的确,自从楚鸣乔在天下剑盟总坛当场认罪后,他就成为了整个天下剑盟的仇敌,后虽得南宫绮绝等人搭救,从此亦再见不得师门中人。 萧让知道楚鸣乔心里委屈,便安慰再三,罢了才要他把整件事情详细说来。楚鸣乔终于有个能够彻底倾诉之人,便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说出,却是听得萧让咬牙切齿了。 “武中圣好坏不分,肆意妄为,不仅险要害了楚师弟性命,还将我们云台派的人软禁起来,真是可恨。我若回去,定要劝师父退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天下剑盟,到时候大家再一块回云台山去。”萧让愤然道。 楚鸣乔却急道:“大师兄切不可回天下剑盟去。” “为何?”萧让不解道。 楚鸣乔默看了花幕池一眼,便将萧让也被天下剑盟当众定罪之事讲出。萧让听罢只大笑一声道:“简直荒唐。我人都不在场,是否有罪岂能就这样让他们决定了?” 楚鸣乔听得只觉得难过,但花幕池却冷笑道:“武中圣是天下剑盟的盟主,他要治罪,就算李沧浪也辩不得,何况你只是云台派的一名门徒弟子?” 楚鸣乔无奈的点点头,然后又把李沧浪的遭遇也讲了出来。萧让见武中圣等人如此欺负云台派,便又要气之不过了。 “师父虽也被冤枉,但好在还有蜀山派、昆仑派等求情相助,才算免了罪行。只要我们不再和他们相见,云台派也就得以躲过一劫了。”楚鸣乔悲道。 萧让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被人诋毁本就心里委屈,如今竟然不能再与师门相认,他岂肯相从?只是再多的愤慨都抵不过事实,当楚鸣乔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时候,萧让便又彻底的由恨转悲了。 楚鸣乔拿出的这份书信是李沧浪亲笔所写的昭告武林同道书,经天下剑盟信使发来天王殿的,书中不仅痛陈萧让和楚鸣乔的通敌罪行,还公然宣布废弃二人云台派弟子身份,自发函日起,将萧让和楚鸣乔逐出师门。 萧让一字一句的看完整封书信,待再看到李沧浪的落笔签名时,他捏着信笺的手便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颤抖着,颤抖着,萧让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楚鸣乔与萧让同门十数年,一直未见过这位胸中豪气的师兄如此失态过,便就是过程中遭了李沧浪最严苛的责罚,他也是只流血不流泪的。如今他却撑之不住,楚鸣乔又怎能不心有悲戚? 萧让抹去眼泪,便当即说道:“师父一定是被武中圣逼迫的,我一定要回去讨回公道。” 楚鸣乔却迟疑了,毕竟他对这件事情的了解远比刚刚听闻此事的萧让要深刻的多,而经过数十日的悲思他已从愤怒中平静下来。 “师父已经被武中圣责令去处理劲苍派灭门一事了,没有几个月怕是回不来的。”楚鸣乔说道。 萧让却心头一紧道:“武中圣这莫不是要调开师父,然后再异地加害?” 见得萧让有此心思了,花幕池才打起精神来。楚鸣乔听罢却摇摇头,因为根据他和独孤凝掌握到的情况,自李沧浪认罪甘愿受罚后,武中圣已经宽恕了他。除去将甘棠、李苓思等人质在八方城外,天下剑盟并无任何异动。 得知师门无恙,萧让这才稍稍平复下来。只是萧让觉得自己自幼被李沧浪抚养成人,其中又多得他悉心栽培,想不到今番他却因为自己获罪,如此他怎能不心里委屈难受? 但萧让又是个执着的人,他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一切苦难便都要算回到武中圣的头上。如此,萧让便打算折返天下剑盟去。 第六十九章 荡舟心许 但回去又能做的了什么呢?李沧浪已经认罪,并将逐二人出门之决定发函整个武林,现在回去只会令李沧浪身陷囹圄。而更为重要的是,甘棠等人尚被质在八方城中,萧让若是回去,说不定又要牵连到他们了。 萧让胸中积压难平,只得默然悲叹起来。如果现在还去不得八方城,那么接下来何去何从就成了师兄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了。 楚鸣乔心里失落,对他来说只要不累及师门,去哪里都是一样。而这样的念想不也和萧让一样吗?只是天下三分,一分是将之视作仇敌的天下剑盟,一分是容之不得的神遂宫,余下最后一分的中立门派又与之无甚交情,细算来竟都是要无容身之地了。 楚鸣乔回头望了独孤凝一眼,便说道:“独孤姑娘几番救我,又因为受到追缉,我且与她同去避世,至于天涯或海角,便且行前看了。” 萧让在神遂宫中已经获悉二人事情,便只得无奈叹息。 楚鸣乔于是又问起萧让去处,但世事风云变幻,他已经回不得日思夜想的云台山了。萧让于是默而不答,只叮嘱楚鸣乔要多多保重。 却此时,花幕池便叫来独孤凝说道:“我与独孤尘说好了,神遂宫中人不会再追杀楚鸣乔,也不会再阻挠你们。天下若有不容,且就回神遂宫去吧。”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二人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逃亡生活了。但独孤凝却并不这么看,因为她知道父亲是一个霸道专横惯了的人,只要他还恨着楚鸣乔,就肯定不会叫二人融洽的。 如此,独孤凝便谢过花幕池,至于是否回神遂宫,她却只字不提了。 花幕池自也不会再过问这些,她所关心的,是萧让的选择。楚鸣乔于是和萧让互道告别,待得二人消失在山岭之上时,萧让才惆怅起来,因为他还不知道是去是留。 花幕池看出了萧让心思,而她亦一直期望萧让能够与之同返碧霄宫,但不知为何,花幕池这次却并未直接相邀了。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的气愤,特别的失望,又特别的无奈?”花幕池望着萧让问道。 萧让默默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花幕池却淡然道:“这些都是你必须要经受的历练。” 萧让觉得很冤,难道自己被冤枉,被诋毁,甚至被欺压也都只能欣然接受?但花幕池却不多做解释,只说他既然心里还不舒坦,那就回天下剑盟去走一遭,或许去了那里,萧让才会彻底死下心来。 而重回八方城,已是埋在萧让心底的怨念。 “此去八方城,我不会干涉任何事情,你自己好自为之,待事情办完后,再与我一同回碧霄宫去。”花幕池严苛道。 萧让点点头,便应允了下来。二人在烟浪阁落脚一宿后,便折返往天下剑盟去了。 楚鸣乔得知独孤尘肯放弃对独孤凝的追缉,便心下宽慰许多,但他又觉得自己是因与神遂宫牵扯上关系而被逐出师门的,所以他又不愿意回到神遂宫去。这一点倒是和独孤凝心里所想一般。 独孤凝于是建议二人重新回到樵岛上去,至少那里不会天下剑盟的人来犯,而且独孤尘放弃对她的追缉后,樵岛也就彻底安全起来。楚鸣乔记着樵岛上的美景,便当即应允下来。只是当二人再返回太湖时,湖上已经荡起凉凉的秋风来了。 铁胡须见是独孤凝和楚鸣乔折返,便当即相迎上去。自独孤凝逃离樵岛后,他作为太湖营的营主,可没少遭罪。但不知是何缘故,关在大牢受尽刑罚的铁胡须说放就被放了,只是尝尽苦头的他巴不得早早回去太湖,便也不敢就此多问。 铁胡须不好过,全程参与此事的南宫绮绝亦好不到哪去。只是南宫绮绝并不隶属于神遂宫,再加上她早早听到风声,便择机躲藏了起来。若非听到铁胡须被无罪释放,这拾珠楼主是万万不敢再出来抛头露面的。 “少宫主安然无恙,我们就放心了。”铁胡须感慨道。 独孤凝见铁胡须脖子、手背上仍有伤痕,便猜到其中遭遇,如此,她便有些惭愧道:“我此次连累你们,真是过意不起。” “少宫主切莫这么讲,否者就是折煞我铁胡须了。”铁胡须急忙劝道。 “只要少宫主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好。”南宫绮绝亦欣然说道。 四人于是于湖边畅饮一番,罢了铁胡须才遣人来摆渡送楚鸣乔和独孤凝去樵岛。但独孤凝却回绝了他,只称自己能乘船而去。铁胡须觉得独孤凝贵为少宫主,不可吃这些苦,但楚鸣乔却坚持只要一条小舟。 南宫绮绝见状便拉住了铁胡须,然后再叫人照着独孤凝意思去办,不多时,一条结实的彩妆兰舟便系在亭下了。 楚鸣乔悉心备至的牵着独孤凝上了船,然后再拿着船桨开动起来,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太湖之上了。如此情景,却正似“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 秋风盈盈,轻舟飞渡,约莫过得二三时辰后,楚鸣乔和独孤凝已经抵达樵岛的码头了。只是和来时相比,那漫道林花已经消退不少,山林枝头也隐约现出些焜黄来。楚鸣乔又小心翼翼的将独孤凝扶上岸去,罢了他却独自退回小舟上来了。 独孤凝大为不解,连连问他这是要去哪里。楚鸣乔却怕独孤凝误会,便脸红着说道:“独孤姑娘终是黄花闺女,我若也居在樵岛,实在不合情理。” 独孤凝听罢却哭笑不得,只说自己不会介意。但楚鸣乔却坚持不肯,如此又要叫独孤凝心里难受了。 “刚刚驶船时候,我见前方有处半山小岛,我便居在那里,白天垂钓撒网,晚上凭风憩息,却也自在快活。”楚鸣乔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独孤凝忽然鼓着勇气问道。 楚鸣乔却直直道:“那小岛距此不过五六里,我若捕得大鱼,就送来樵岛给你享用。” 独孤凝听罢嫣然一笑,便说道:“你只怕连捕鱼的方法都还没学会呢。” 楚鸣乔愣了愣,的确,他连怎么划船都是上回逃离时才学的,至于这更复杂高深的捕鱼技巧,他肯定也是一窍不通的了。但楚鸣乔却有足够的兴趣和信心,他相信自己只要愿意去钻研就肯定能行的。 独孤凝特别欣赏楚鸣乔这般自信的样子,但她越是这样心里喜欢,便就越怕楚鸣乔会不辞而别。如此,独孤凝又忧心道:“万一你几天都捕不到鱼儿,那岂不是几天都来不得樵岛了?” “我才没那么笨呢,而且如果几天都捕不到鱼,我岂不是要饿死半山岛?”楚鸣乔不以为然道。 可是独孤凝一听到这里就更加不情愿了,楚鸣乔只恨自己不会说话,便只得说道:“放心吧,我每日一早一晚都划着船儿绕樵岛一圈,来听你弹琴。” 独孤凝这才又眉开眼笑起来,便羞怯怯的问道:“你喜欢听我弹琴么?” 楚鸣乔点点头,便将独孤凝的琴艺夸赞一番,然后又说自己恨不能时时刻刻的听到她的琴音。 “那你依我一事可好?”独孤凝真切的说道。 楚鸣乔当然是一口答下了。独孤凝说的这件事情,就是楚鸣乔每日上来一次樵岛,不一定非得去竹楼之中,独孤凝自己会携琴来此林花未尽的清幽处为他奏乐一曲。楚鸣乔能够憧憬出这琴瑟和鸣的美妙情景,便欣然称好。 得到楚鸣乔应允后,独孤凝便释然开来,待目送楚鸣乔去了半山小岛后,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山上去了。 独孤凝回到竹楼小苑时,四位女剑侍皆是齐齐出来相迎。独孤凝知道自己此番私自离去,定也连累了她们,便当即愧疚起来。只是说来也巧,因为铁胡须等人揽下所有罪名,这群女剑侍却并未受到什么责罚。 独孤凝于是登上阁楼眺望起来,只是从这楼里再望那半山小岛,却不似渡口所见那般遥远。如此,她便又特别的期待能看到楚鸣乔的身影来。 楚鸣乔退回到半山小岛之后,便当即在附近找寻起来,毕竟他往后还是要在此栖息的。事实证明他的运气确实比较好:这半山岛虽然孤小,但却因为里樵岛近的缘故,便被南宫绮绝和铁胡须设为保护樵岛的前哨,屋舍器具一应俱全。而独孤凝私自潜逃后,他们前去领罚,此地自然又被暂时废弃了。 楚鸣乔大喜过望,当即又挑出其中的渔网鱼竿,然后往着临岸处撒网垂钓起来。只是这捕鱼撒网也是一门技巧活儿,楚鸣乔自幼在山中长大,怎能办的好? 正此时,不远处便有一叶扁舟飘摇而来,却不正是南宫绮绝和铁胡须么?原来二人自湖边饮宴后,便一路远远尾随,却是生怕中途又要出了岔子。只是见到楚鸣乔独自折返半山小岛,他们便打算过来问个究竟。毕竟他们可不想这对璧人闹出别扭来。 楚鸣乔于是把自己来此的缘由讲出,铁胡须当即夸他是正人君子,南宫绮绝却只惋惜着说了句:“花堪折时堪需折,错过花期叹奈何。” 铁胡须嫌楚鸣乔捕鱼麻烦,便要叫人每日往此送鱼送肉,但楚鸣乔却一口否决了。铁胡须拗不过他,便只得重操起十多年没干的垂钓撒网之活,然后手把手的教起楚鸣乔来。有了老师傅的指点帮忙,楚鸣乔很快就掌握了个中诀窍,便再不用担心会饿死在太湖上了。 第七十章 独闯剑盟 花幕池领着萧让来到了八方城外,天下剑盟中人见是碧霄仙子到来,便当即大门紧闭的前去汇报武中圣了。武中圣听说是碧霄仙子和萧让到来,便忍不住猜想他们此行的用意。只是不待他想得明白,萧让已独自进城来了。 萧让自是径直寻往云台派馆邸,一路上众人虽怒目相向,但却无人敢轻举妄动。楚鸣乔曾和萧让说过武中圣曾当众宣布他勾结神遂宫的通敌罪名,此番在天下剑盟总坛被人如此看待,却也并不奇怪。萧让并不去理会这些人,只高昂着头继续大步前行,待到他抵达云台馆邸时,其身后已经尾随了大半圈的人了。 萧让回首一看,便见着众人个个脸上写着或惊诧、或愤怒的神情,如此环伺状态,莫不是想要围攻过来? 萧让于是恶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见他们并无出手后,他才上前去拍打云台馆邸的大门了。只是馆邸的大门死死紧闭,便任凭萧让怎么用力敲打,里面都无人开门出来相迎。如此,萧让又放声大喊一二,便这才听得屋内有人回应,而从说话声音来看,正是他的师叔甘棠了。 只是甘棠的话却并不好听,因为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说萧让已被逐出师门,和云台派再无瓜葛。萧让听得心里难受,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分明听得门后面李苓思与乐天苦苦哀求的声音。可是甘棠却死死捂住二人嘴巴,便教他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其实甘棠又何尝不悲苦?但他知道屋外群雄围堵,四周更有八方城诸多眼线,但有一丝心软恻隐,云台派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 甘棠见萧让一直在门口苦求,便只好说出更决绝的话语,或许唯有如此,才能叫他死心离去。萧让默默听着甘棠对自己的责骂和数落,待到他说到永不复见时,萧让的心遂犹如针扎般滴血作痛。 或是甘棠内力深厚之故,又或是他刻意想要喊给四周听,前番依稀痛骂话语皆被围在门外的各路人马听到。如此,人群中便又有人纷纷指责起萧让来。 萧让本就心里难过,今番在被路人无端指责,他便当即抽出长剑来。却此时,一个头戴红巾的男子已从馆邸的院门上飞身出来,只一个剑招出手就迫得萧让连退数步。如此一来,这馆邸外原本要上演的打斗便就消化了。 萧让定睛一看,便当即拜下喊了声:“甘师叔。” 甘棠却并不应他,反而怒着骂道:“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师侄,云台派也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萧让一惊,当即又要解释,但甘棠却接着骂道:“你把云台派害的还不够惨吗?还有脸回来么?我要是你早就寻个没人的地方躲避起来了。” 萧让心里委屈难受,竟没有听出甘棠的话外之音。而此时,四面围观之人亦纷纷将萧让鄙夷数落一番,更有人要求甘棠当场杀了萧让以清理门户。 “掌门师兄已经将你逐出师门,并发函公告武林,你已经不再是我云台派的弟子了。识趣的你就离去,否则我便第一个杀你为武林除害。”甘棠怒道。 甘棠话语一出,当即便有人喝彩道:“如能杀了萧让,最能证明你云台派的清白。” 众人扭头望去,这才发现紫阳观的玉蝉真人已经领着三位师弟赶过来了。甘棠眉头一沉,当即拔剑向着萧让喝道:“我数三下,你若再留于此地,就休怪我下狠手。” 萧让犹自恨着玉蝉真人等,又不料甘棠所说的要数三下乃一口顺带而过,如此他便要面对甘棠疾如风暴的寒芒剑了。甘棠的剑道修为本就远在萧让之上,再加上各种他自创的不为人知的剑法武功,便只在一起手之间,萧让就被攻的步步后退起来。 萧让退一步,群雄便就跟上一步,待甘棠极力奔袭时,那些围观之人便也小跑着追逐了上去。 甘棠见萧让竟还要在招架见试图讲明情况,便更是愤恨起来。甘棠一恨,其人剑招亦越发犀利,萧让再抵挡不住,手臂上当即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来。 众人当即喝彩一通,但玉蝉真人却看出其中门道,便欲叫其他人一同上前制服萧让。恰此时,闻讯而来的云舒岫却出现在了街角。玉蝉真人知道武中圣避而不出的原因,便当即灵机一动的上前求助于他了。 云舒岫虽不太清楚其中缘故,但他心想紫阳观的四个老道俱在现场观看,他们不去为何偏要自己去? “八方城到底是云副城主统领的,其中安保亦是你的职责,贫道等不敢越俎代庖。”玉蝉真人说道。 云舒岫却不想理会,但玉蝉真人又说道:“那甘棠看似剑路犀利,实则在放生萧让,如果让这样一个勾结魔教的叛徒在你面前大摇大摆的走出八方城去了,那云副城主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此话一出,海翁道人、白虹道人及平章道人皆连番点头赞同。云舒岫心里气不过,只得当场拔剑冲了过去。只见云舒岫提剑连刺一二,便以剑气将甘棠牢牢阻隔住,待他再发招时候,萧让已然是见得死神照面而来了。 萧让虽急忙招架躲闪一番,却仍是被云舒岫剑锋刺的遍体鳞伤,倘若再无脱身之计,只怕他就要做了云舒岫的剑下亡魂不可。 云舒岫见萧让受伤,便又仗剑来击,若非甘棠横出一剑阻挡,他非毙命当场不可。云舒岫于是忿忿的瞪了甘棠一眼,便骂道:“你若想一起死,我绝不留情。” “我为云台派清理门户,何劳你来出手?”甘棠亦是气愤道。 “你算老几,敢这么和我讲话。今天就是李沧浪站在这里,惹急了我也照杀不误。”云舒岫骂道。 却此时,武中圣便领着众人赶来了,见云舒岫与甘棠起了矛盾,他便当场喝止起来。罢了,武中圣又看了看倚在树下动弹不得的萧让,然后再环视一周,确定花幕池并不在场后,他才说道:“你勾结魔教,背叛师门,竟还有脸面回来。” 萧让捂着身上伤口笑道:“我萧让行的端,站的直,何惧你们诬陷之词?反倒是你,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不仅陷害我与楚师弟,还对云台派多施阴险手段,真是卑鄙。” 萧让话语未毕,两个极其响亮的耳光便倾加过来,避犹不及的他顿时嘴角挂满血痕了。 只是武中圣扇了萧让两记耳光后,却并未再下狠手,相反的,他只骂萧让是云台派弃徒,并以天下剑盟不欢迎他为由要其离开,并再不得回八方城来。 但云舒岫方才下手太重,身受重伤的萧让只道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便索性放开嗓子痛骂起武中圣及天下剑盟来。武中圣犹自在忍,但一旁的云舒岫、玉蝉真人等却忍不住了。 玉蝉真人于是向着云舒岫不满道:“云副城主心慈手软,竟不能一剑将叛徒杀死,便教他还能口出狂言羞辱了武盟主。” 场上本就围着数百号人,玉蝉真人此话一出,便就好似是云舒岫故意为之,如此,怎不激得云舒岫火冒三丈?便见云舒岫右手一抬,一道强劲的剑气便侵袭而去,却是甘棠和武中圣想要制止都来不及。 正此时,前方忽有一抹绯红色的风烟卷席而过,却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阵轰塌之响便爆裂而出。群雄放眼望去,这才发现萧让原本依靠的树干已被齐平的削断在地了。 相比于惊咂不已的众人,武中圣和云舒岫却更关心刚才如魑魅般一闪而过的红影子,因为萧让已经不见了。 “萧让若然有事,你八方城也难有宁日。”屋檐上忽然传来一阵低沉话语道。 众人抬头望去,果见碧霄仙子正扶着萧让立于瓦楞之上,而再联想从前,他们怎不惊骇万分? 武中圣当即正色道:“此人乃我天下剑盟的叛徒,我们清理门户,却与阁下何干?” 云舒岫却无武中圣这般耐心,便见他剑指屋檐喝道:“这里是八方城,你敢在此抢人,我便绝不放过了你。” “我不关心什么天下剑盟还是八方城,但你们要杀萧让,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花幕池亦冷道。 云舒岫当即向着屋顶疾发数道凌厉剑气,却只是气得武中圣脸色发黑起来。 萧让识得云舒岫剑气之狠,便当即叫花幕池小心。得君如此关怀体恤,花幕池当即心中一暖。只见花幕池探出二指,只一分一合一绕之间,便将云舒岫所发的剑气悉数弹开。待听得四下有屋檐被毁时候,众人才知其中高妙。 云舒岫觉得面上无光,便再仗剑杀上屋顶去,却是武中圣想拦也拦不住。场下群雄只见云舒岫剑法不仅高明奇绝,更兼无穷精妙幻化,便纷纷喝彩起来。 花幕池知道他所使乃《朝阳剑法》,便当即以九重玄冰掌相御,只翻掌探掌之间,就将云舒岫所发的剑气悉数封冻了起来。而待云舒岫在要以剑招相击时,他竟觉得手上长剑忽然变得沉重不已。 云舒岫低头望去,却见自己手中长剑已然裹覆着一层厚厚的冰晶。却此时,花幕池又翻掌远袭而至,只眨眼间就已逼迫到云舒岫面前了。云舒岫避犹不及,唯有举剑相抗。但花幕池的掌力深沉无比,一掌相击竟然将云舒岫直震落在地了。 如此鬼神功法,足是要教在场群雄叹为观止了。 云舒岫急急起身,却忽觉胸口沉闷,待他低头去看时,竟发觉自己胸口已经留下了一个发紫的掌印,却不正是花幕池九重玄冰掌寒力所伤? 第七十一章 圣手回春 武中圣知道花幕池武功盖世,但若任其在此发威,不仅天下剑盟中人要惧服于她,自己也要颜面无存。如此,武中圣便上前喝道:“碧霄仙子固然武功了得,但天下剑盟亦是高手云集之地,阁下如果非要在此伤人,我们也绝会不听之任之。” 花幕池低头看了一眼伤重昏迷的萧让,便暗下在他背心输出一道真气,这才答道:“你们最好日夜祈祷萧让能够平安无事。” 说罢,花幕池便怀抱着萧让远遁而去。 天下剑盟中有人欲要追逐,但却被武中圣以救人要紧一把喝住了。武中圣所说的救人自然是指云舒岫了,只是这话纯粹当场托词,因为在他心里早已对这个一意孤行要去招惹碧霄仙子的云舒岫愤恨不已了。 云舒岫见武中圣关心自己伤情,便当即说道:“我并无大碍……” 武中圣却狠狠的瞪住了他,虽是不言不语,但其中火光之气早已呼之欲出,而狠绝之处更是染得几分杀气了。云舒岫第一次觉得惊恐起来,但他百般思索却也想不出武中圣为何有如此反应。 云舒岫未坐得盟主之位,哪里知道盟主心里所虑之事?反倒是身为副盟主的玉蝉真人,早早看出武中圣心思顾虑,亦由此狠狠的坑了老对头云舒岫一把。经此一事,不仅武中圣恨极云舒岫,甚至连他的职位都削减了。云舒岫见自己虽然保留着东坛坛主名头,但却被排除在天下剑盟议事决事之外,便已心下狐疑;而待武中圣再撤去他麾下的八位八方城堂主时候,云舒岫就开始心下不安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所有坛主、旗主都明着疏远于他,便就是八方城的老下属,也要刻意与之保持距离。云舒岫十分气愤,又十分苦恼,便默默回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只是云舒岫也不是蠢笨之人,他知道武中圣之前虽然也几番警告过他,但那些都未出现今日之恶果,所有一切都是发生在诛杀萧让上面。 云舒岫虽还想不通为何武中圣会对自己出手杀死叛徒而反目,但可以确定的是,若非那玉蝉真人从旁挑拨相激,他也断不会趟了这趟浑水。云舒岫忽然警醒过来,原来这都是死对头玉蝉真人故意搞的鬼。只是云舒岫醒悟的未免太晚了,被剥夺了职位的他再难与玉蝉真人公开叫板了。 而在另一头,玉蝉真人却因为云舒岫被武中圣仇视而大喜过望。其余三位师弟虽并不知晓内情,但见得一颗眼中钉被拔除,他们也纷纷弹冠相庆起来。 甘棠此次虽然得罪了云舒岫,但因武中圣迅速架空了他,所以甘棠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倒是馆邸内的一众云台弟子,因为甘棠不肯接待萧让甚至还刀剑相向之举而悲伤难过。对此,甘棠自然要和他们解释一通了。 甘棠于是叫来李苓思和乐天,然后问他们当时情景换作他们会如何应付。 李苓思心念萧让,当然是回答与之相见;乐天记着大师兄的好,也如是作答。但甘棠却摇头说道:“我们本是被武中圣扣作人质的,如果再见萧让,便就坐实了被诬罪名。而彼时馆邸外众人云集,四下又多有八方城眼线,我若然开门见他,云台派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你为何要出去杀大师兄?”李苓思恼道。 “我若要杀他,他也走不了那么远。”甘棠却是气愤道。 乐天遂明白过来,便恍然道:“原来甘师叔是故意在演戏,好将大师兄送出八方城去。” 甘棠却高兴不起来,只脸色一沉道:“当时碧霄仙子确实来营救萧让了,并且还当众威胁群雄,萧让之罪名看来是洗不白了。” 萧让死里逃生,自要叫李苓思欣慰;但营救之人乃是他心心念念的花幕池,如此却又叫李苓思心里忧伤了。 甘棠无心这些儿女私情,在他看来,云台派正于危险境地,他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保全门派。只有做到这一点,他们几个人才有活路可走。 如此,甘棠便不管李苓思是喜是忧,也不去理会乐天乐意与否,只当众严苛的宣布道:“萧让勾结碧霄仙子,不为天下剑盟所容,掌门师兄既已决定将其除名,往后彼此就再无瓜葛,你们也不许再与他有任何来往。” 李苓思当即摇头否决起来,乐天亦是急的两眼通红,但甘棠却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便又更严厉说道:“谁敢不从,就是违背师门命令,我这个做师叔的绝不留情。” 说罢,甘棠便愤然出门去了。此话若是李沧浪来讲,或许还有人想说情,但如果是一向狠厉的甘棠说出,便就绝无商量余地了。李苓思和乐天知道事情无法回头,便只有在堂前抱头大哭起来。 萧让被云舒岫重伤之后,虽经由花幕池以内力相济,却仍是命悬一线状况。花幕池心下焦急,便将萧让安顿好了后往着临安一处豪华府苑赶了去。花幕池能选择这里,是因为府苑的主人乃是皇宫里的前任太医安济世。 花幕池于是纵起轻功步法游走于檐壁之间,少倾便潜入到府邸内堂了。正于内堂把玩珍奇的安济世察觉有人闯入,便当即警惕起来。但不待他吐出半个字,花幕池便已侵近身来,然后一把点住了他的要穴。 如此做派,却与刺客何异?安济世当即惊慌失色,便低沉着声音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我要你帮我救治一个人。”花幕池直直说道。 安济世听得如此天籁之音,便这才发现来者是个女子,而待他抬头望去时,却不自觉的要心旌摇曳起来:彼时的花幕池虽以纱巾遮面,然其中绝伦之美亦要叫人倾心,便就是见多了皇家美艳后宫的安济世也要叹服着不能自拔。 花幕池见安济世走神,便当即又将先前话语重复了一遍。安济世这才反应过来,但他自谓太医出身,岂能被人挟持就医?可花幕池却根本没有商量余地,只说如果安济世不去,那这府苑内的人都活不过当晚。 安济世心里惊恐,便犹豫起来。花幕池却也不是一根筋之人,她见安济世似在考虑,便当即从怀中取出一颗玲珑珠说道:“此物原产西域,世所罕有,便作诊金。” 安济世早年曾见人给高宗进贡过一颗,亦知此物服食后可延寿十年。皇家尚不可多得之宝,他能拿到又岂肯错过? 安济世于是当场答应下来,待收下玲珑珠后,他又去收拾起行医行当,最后才随着花幕池同出府邸去了。 躺在客栈里的萧让已奄奄一息,安济世见状遂展开诊疗,经得一夜施救后,萧让终于被他从阎王殿外拉了回来。 “此人伤重,又失血过多,已经损了元气,往后宜以滋补调养,方可复原。”安济世嘱咐道。 花幕池听罢点点头,然后向他抱拳浅浅一拜,便算是谢过了。 安济世正欲离开,但旋即又回头来问道:“姑娘武功奇绝,更有天仙姿态,不知如何称呼?” 花幕池只一抬手,便示意他离去。如此冰冷风格,却又要叫发问之人遇堵了。安济世遂无奈的摇摇头,便拎着药箱出门去了。 往后数日,各大药铺所囤的名贵药材皆被人以重金收刮一空,临安城一度出现参茸贵过黄金的局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花幕池一边以各式名贵滋补药材喂食萧让,一边又领着他看遍江南江北好景,待萧让好转过来时,他们已经抵达汉中地界了。 至此,花幕池才又将旧事重提,那就是要求萧让随他同去碧霄宫。萧让经过八方城一役,知道自己已不容于天下剑盟,更莫说是要回到云台派了。只是萧让心里还有不甘,因为他还没有见到李沧浪,只要他没有当面狠心驱逐,萧让便觉得一切都还不作数。 花幕池只恨萧让是个死脑筋,便将此事前后再和他细说一番,直到说得萧让黯然落泪时,她才罢休下来。萧让终于死心了,但一切又都无辜且无妄,却怎不叫他心底怨恨? “你心里想的江湖,是行侠仗义铲奸除恶的江湖。但不知江湖中人终究是人,若非少了糊口门路,谁又肯在刀尖上图谋营生?”花幕池冷道。 萧让这才第一次反思自己面对的江湖,只是每每一念,他都要觉得眼前经历的江湖远不如自己心中的好。萧让遂难掩失落之情,而花幕池却任由他悲戚感怀,因为一个人只有伤心的够了,他的心才可能彻底的转变过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可以自命清高,但不能改变别人图名图利。”花幕池默默说道。 萧让记得这这样的话曾在天山派听过,只是当时他对此是鄙夷嘲笑的,如今一路走来,却发现许多事情也差不多。此刻,萧让又想起李沧浪答应加入天下剑盟的决定,那可是有祖师遗命反对的。而李沧浪虽一直当众回绝邀约,但到了最后关头,却也照样还是答应了武中圣。如此看来,也是一个道理。 萧让心灰意冷,便答应花幕池同去碧霄宫。花幕池又再提要让他纵横天下之想,萧让却无此雄心壮志,他心中所愿,仅是想与花幕池隐居一方,做一对快乐的活神仙。 第七十二章 元凶现身 李沧浪自得令前去点苍山处理劲苍派被灭门一事后,便同柳阳春等策马西去。但二人本就话不投机,再加上过往种种间隙,这一路走来竟无什话说。除此之外,双方似乎也都不大愿意相互见面,便无论前行赶路还是借宿吃饭都要分作两拨:一拨是柳阳春及所带的祝桐、冉旭日两位旗主,另一拨则是李沧浪和他所属的旗主马平北。 各自互不往来却也不见得全然是件坏事,起码双方可以因此免去无谓的闲聊时间。如此一来,双方便就只专注赶路,十数里过后,二人已进得大理境内了。 李沧浪本欲在当地多番打听事情经过,但柳阳春却执意要先赶回点苍山去。李沧浪拗不过他,便只得顺着他意思来办。 点苍山一个“苍”字就足以说明此地风物景致了,虽已到了秋天时分,但此地却清一色的苍翠,全然不见半点黄、红颜色。李沧浪遂叹此地好景,却不料又要被柳阳春视作贪心游玩而责怪一通。 马平北一路上受够了柳阳春居高临下的姿态,便要顶撞与他,所幸被李沧浪一把拦住了。 “柳掌门师门遇害,我却在此感慨风景,本是不该。失态之处,还望柳掌门多多担待。”李沧浪歉意道。 柳阳春却不大买账,只“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李沧浪无可奈何,只得带着马平北跟着上山去了。 劲苍派乃千年名门,大小院舍于郁郁苍苍间错落有致,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是遭受过什么劫难。 柳阳春久居八方城,如今重回师门,却是忍不住愤而成悲起来。只见他大踏步奔入院内,然后又呼又唤的四下找寻起来。但是偌大一个山门里,竟再无人能回应他了。 李沧浪见柳阳春情绪激动,便与马平北四下查看起来,但此地除去遗有些许血迹外,却连半具尸首都找不到。李沧浪于是又入屋内查看,亦不见器物有任何损毁异动痕迹,如此,他便好奇起来了。 “歹人行凶,或是寻仇或是为财,由此来看,可以排除谋财的可能。”李沧浪说道。 马平北点点头,便又不解道:“那柳阳春虽然自负非常,但他劲苍派却一向深居山林,并不怎么与外人交往,当不会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仇家。” 李沧浪也是这个看法,但他却不肯说出来,因为如果这两条都排除了,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线索可言?而一旦没有任何线索收获,后面又如何向武中圣交代? 正此时,柳阳春便怒气冲冲的前来责骂道:“此乃我劲苍派修道的圣地,你们怎能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李沧浪和马平北只得退出殿外,这才见着门头上悬挂着的“劲苍绝境”四个字。只是结合当前局面来看,这“绝境”二字却也贴切非常。念及此,李沧浪差点没忍住要失声笑了出来。 但间隙归间隙,今番既然到达事发现场,且双方又有共同的目标,李沧浪便只好专心向柳阳春请教起来。柳阳春知道稍后还需借力与他,便也放下身段与之沟通起来。 只是面对李沧浪关于劲苍派是否在江湖结仇之问,柳阳春便当即否决起来。在他看来,劲苍派一向深居简出,当年若非江城子等人威逼利诱,恐怕他们连天下剑盟都不会去。李沧浪见柳阳春答的如此坚决,便相信他所说。可是如果劲苍派并未于江湖寻仇,为何又会招人如此对待? 李沧浪于是试探着将此事与神遂宫联系起来,但话题才一讲起,就被柳阳春一口否认了。道理很简单,当日柳斜晖去八方城报信时分明点明了凶手就是一位来自吐蕃的藩僧,神遂宫势力再大也还未触及吐蕃地域。 李沧浪见柳阳春如是答复,便知他已经对整件事情反复思量过了。未免出了差错,亦是为了避免出头,李沧浪便询问起柳阳春的对策来。 柳阳春一路上确与手下两位旗主商议过,他们都认为此事既然有明确的凶手信息,就应该由此入手。而那藩僧一连月余都呆在点苍山折磨劲苍派的门人弟子,可见他是不达目的不死心的,由此推断他极有可能还在大理境内。 看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位夷平劲苍派的藩僧,唯有与之对质,才能将前因后果都找寻出来。但这藩僧乃是忽然冒出来的,众人连他身形样貌,姓甚名谁都一概不知,又到哪里去寻呢? 就在众人打算撤去时候,山门外的大石上忽的出现一位身形圆胖的僧人来,此人竟能在李沧浪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造诣之高果是不同凡响。 众人于是举头望去,只见他宝珠光华法衣容丽,虽不声不息亦有庄严姿态,若在平时非要被认为是释尊降临了不可。只是此地发生了一起藩僧灭门惨剧,他的出现自然要被视作是元凶了。 柳阳春见状当即拔剑喝道:“贼僧,可是你杀了我师门兄弟?” 这僧人却双手合十反问道:“方才听他们称你为柳掌门,可是那柳阳春?” 柳阳春却怒喝一句“我正是你柳阳春爷爷”,然后二话不说的仗剑攻了上去。 这僧人便又双手合十道:“那就得罪了。” 只见僧人步子一抬,人便侵近到柳阳春跟前来,其人步法轻灵高明至此,全然不似一个胖子所能拥有。李沧浪见状面色一紧,当即呼唤众人上去支援。 但不待众人靠近,柳阳春已经和这名胖僧人交起手来了。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柳阳春才一出剑,便将本门《拂柳剑法》中最精狠的招数施展出来,却是恨不得要将对手当场刺出千百个窟窿来。 但胖僧人却一手为掌一手为指,只方寸撩拨之间,就将柳阳春倾泻而至的剑招一一化去。而待柳阳春又再发招时,那胖僧人已探出二指一夹,却正好牢牢钳住了迎面而来的利剑。 胖僧人指上力道遒劲,柳阳春的长剑一旦被他夹住,便犹如刃上长了根须一般再拔不动了。而待那胖僧人双指一绕时候,柳阳春握着的那柄长剑当即断碎成数截,便就是他本人亦要被震的双臂酥麻,虎口开裂起来。 如此情景,直是看的李沧浪大为惊骇。 胖僧人似乎并不想放过柳阳春,若非急急驰援而来的四人干扰,他非当场杀了柳阳春不可。饶是如此,李沧浪带着三位旗主仍要敌不过他,只拂掌之间,祝桐便被毙命当场;又二三回合,冉旭日亦重伤不起。若非李沧浪一把推开,只怕马平北也要步了他们后尘。 场上李沧浪一人苦苦支撑,却仍要被胖僧人迫的节节败退,若非他执意要出手攻击柳阳春,只怕李沧浪早就被他制服了。 见李沧浪几入险境,马平北和柳阳春又再赶来,只是这一回,胖僧人却再不手软了。便见他双掌交替而出,少倾便幻化无穷的击打开来。马平北功力最浅,便当场被震得心脉断裂而死;李沧浪虽以剑气相御,仍要被震得胸口翻江倒海,不多久便口吐鲜血出来。至于柳阳春,则被一掌击晕后被胖僧人囚在手中了。 李沧浪大骇,遂又要提剑攻来,却是明知不可为而强行为之了。 但胖僧人却大袖一挥,一道强劲的掌力便又倾泻过去,李沧浪避犹不及,只得架起长剑抵挡。但胖僧人内力雄浑无比,他所发的这一道掌力才一碰到李沧浪横于胸前的长剑,便硬生生的将之弯折成半个圆形来。而剑身弯折触碰到李沧浪胸口时,那掌力便循着剑身又递进过去。 李沧浪先前受他一掌,已是伤及内里,如今复受此力,却不是要雪上加霜?便见李沧浪踉跄倒地,然后便有更多的血迹要从口中流淌出来。 李沧浪一生虽不行争强好斗之事,但江湖比试却从未输的如此狼狈过;而内力浑厚如眼前这胖僧者,亦是绝无仅有。李沧浪一边捂住胸口,一边又骇然望着那步步逼近的胖僧人,便终于双目一闭的要等死了。 但胖僧人却并未对他下手,他只盯着李沧浪看了两眼道:“阁下所用剑法,似是拜剑山庄所有。” 李沧浪听到这里,便这才睁开双眼来,但见得胖僧人双目空然深邃,李沧浪却又心里没底了。 “我乃云台派李沧浪,师门与拜剑山庄确有渊源。”李沧浪简简答道。 胖僧人当即释然道:“原是如此,那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 李沧浪却不敢走,不是因为他信不过胖僧人的话,而是三位旗主既殁于此,柳阳春又遭他重创被擒,他若然就此回去复命,只怕到头来自己也难逃一死。所以,李沧浪还需知道更多的前因后果,否则他是交不了差的。 李沧浪当即谢过胖僧人,便这才说道:“那柳阳春于我素来不和,若非天下剑盟盟主武中圣刻意为之,我绝不掺和此事与大师为敌。” 胖僧人本欲要走,但听得天下剑盟及盟主武中圣的名字后,他便又停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牵出内情 李沧浪见胖僧人似乎对天下剑盟的事情有些兴趣,便当即将之简简描述一通,胖僧人听罢却反问道:“这武中圣的剑法造诣比之拜剑山庄元庄主如何?” 李沧浪却是一愕,因为拜剑山庄庄主元宗谅已经亡故多年,而后来拜剑山庄破败后许多精妙剑法皆遗失殆尽,如此,他又怎么去比对呢? 但李沧浪又不敢诋毁武中圣,毕竟以武中圣的剑术修为来看,当世绝顶之称是受得的。如此,李沧浪便夸赞道:“武盟主一手《天宗剑法》旷古烁今,当世几无敌手。” 胖僧人听罢便默默点了点头,便转身欲要离去。 “大师稍等。”李沧浪急忙上前喊道。 胖僧人迟疑片刻,便问他还有什么事情。李沧浪欲言又止,稍许才问起对方姓名来。胖僧人却也不惧,只沉稳的答道:“吐蕃风铃寺宝相和尚是也。” “原来是宝相禅师,失敬失敬。”李沧浪恭敬道。 宝相僧却一愣,便问道:“李施主也听闻过贫僧法号?” 这一回却轮到李沧浪尴尬了,他说的那些不过是奉承话语,但想不到宝相僧却要较起真来。李沧浪不想人前失态,又恐他改变主意,便灵机一动说道:“先师原是拜剑山庄弟子,后来在云台山创立了云台派,他曾说起过有一位吐蕃高僧功法卓绝,原来就是大师您。” 宝相僧听罢当即“哈哈”一笑道:“只怕你师父是认错人了,贫僧在风铃寺四十余年未曾出山,倒是我师尊宣法上人曾数度造访拜剑山庄。” 李沧浪不由脸色一红,遂只得连连打圆场道:“想不到我与大师还有这等渊源。” 宝相僧亦是恭谦道:“方才险些误杀了你,惭愧,惭愧。” 李沧浪于是急急追问宝相僧为何要灭了劲苍派一门。但李沧浪不提此事还好,他一提,宝相僧便当场发怒发威起来,而他一怒,四下的山石树木便又要遭殃。望着眼前被宝相僧掌力劈断、击碎的树木岩石,李沧浪早已是面露惊骇之色了。 宝相僧发完了怒,便指着手里尚在昏迷的柳阳春愤道:“全怪他劲苍派贪图富贵谋财害命。” 宝相僧这个说法立即引起了李沧浪的注意,因为在他们之前的推断来看,劲苍派被灭门乃是因仇,而非因财。李沧浪于是详加追问,宝相僧亦不遮不拦的将整件事情详细说出。 原来这宝相僧不仅是吐蕃风铃寺的永续法王,更是吐蕃国二王子桑诘的贴身导师。但吐蕃国国君暴毙,王储之争便就由暗入明的摆到台面上来了。可惜二王子桑诘心怀仁念,不肯兄弟手足相残,遂错失了登基继位的最好时机。而作为争储对手的大王子洛顿在登上王位后展开了激烈的追讨行动,身为争储人选的桑诘王子便首当其冲的受到迫害。 宝相僧同情桑诘王子的遭遇,同时不想见着洛顿从此肆意妄为,便于万难间救出桑诘并带他远走避难,以期东山再起。 可惜洛顿执意要杀了桑诘才肯罢休,二人虽逃离了吐蕃境地,却仍要面临洛顿的设计陷害。 李沧浪很好奇,既然宝相僧和桑诘王子已经逃到了大理,身为吐蕃国王的他又如何再行追杀事情? 宝相僧说到这里就更加气愤了,因为他先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二人进入大理境内后,就稍稍放松了警惕,而他才一松懈,桑诘王子就遭受毒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沧浪不由自主的问道。 “因为洛顿收买了大理西南一片的土司。”宝相僧恨道。 原来洛顿王子收买了当地土司后,当地便出现了许多杀手追杀他们,只是宝相僧武功卓绝,便纵有千军万马也难奈他何。土司见宝相僧如此了得,便向点苍山上的劲苍派求援,待许得大批金银后,劲苍派终于也参与进来。 李沧浪一听,便当场骂起劲苍派贪图财富来。只是桑诘王子既有武功非凡的宝相僧护佑,又岂能这么简单的被劲苍派所害了?李沧浪于是发问起来,而宝相僧则愧疚难当,直称是自己害了桑诘王子。 原来劲苍派的人趁宝相僧外出找食时将桑诘王子骗入点苍山,然后又当场转交给一早已经候在此处的土司。等宝相僧追来时候,土司早已带着桑诘扬尘而去了。宝相僧于是当场大闹点苍山,但劲苍派只有白鹤子一人知道土司所在,而他也已带人随着土司一起领赏去了。如此,宝相僧便问不出桑诘下落,又悲又愤的他遂将整个劲苍派困住,然后按地位之高低每日将几名劲苍派门人悬于山门前。只要日落时候不见消息,那么这被悬吊之人必被山中才狼虎豹所食。接连数日下来,劲苍派的一干名宿皆被喂了野狗。 李沧浪听到这里,竟难得的觉得解气。宝相僧却无此消遣,因为他知道就算死再多的人,也换不回桑诘王子的命了。 数日后,领着几箱奖赏的白鹤子便回到山中,但见山中肉尸淋漓,师门风声鹤唳,便是资格最老的他也要坐不住了。只是彼时山中尚有不少弟子,白鹤子不敌宝相僧后便呼唤众人围攻,如此也才有了劲苍派灭门之恨。 李沧浪知道宝相僧本不欲杀尽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低阶弟子,其实根本就是无辜。只是白鹤子发了号令,他们不得不从,而两厢厮杀下,宝相僧硬是凭着一声超绝本领将之屠戮殆尽。若非柳斜晖趁乱带着几名弟子离开,这劲苍派恐怕就真的要剩下柳阳春这颗独苗了。 “那白鹤子告诉大师桑诘王子的下落了吗?”李沧浪追问道。 宝相僧点点头,却最终一脸悲凉道:“我照着白鹤子所讲找到了那个土司,可是桑诘王子已经被他们秘密处决了。” 李沧浪听罢亦是悲叹了起来。原来洛顿怕夜长梦多,便要求土司在捉到桑诘后就地诛杀,土司只需取下桑诘首级,便可领取后续的重赏了。 “如此谋财害命之辈,真该千刀万剐。”李沧浪恨道。 宝相僧却不说话了,因为他虽然未将土司千刀万剐,却将其府上四十余人全数杀灭。或许唯此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只是此话又要触及宝相僧心中之痛,因为说到底他也是一位得道高僧,但十数日间却接连杀死数百人,个中罪孽,实在与佛法宗旨相悖。 宝相僧于是默颂一声,然后提着柳阳春转身而去。 “大师要去哪里?”李沧浪急追上去问道。 宝相僧顿了顿,便怅然四望起来。李沧浪知道他并无去处,便又说道:“大师今番灭了劲苍派一门,武林为之震动,还请大师小心行事为上。” 宝相僧却提起精神道:“桑诘王子既死,我已了无牵挂,便从此没入江湖四海为家。但有要来寻仇、比试者,我亦求之不得。” 李沧浪却对此不大感兴趣,他先前发问,不过是想救下柳阳春来。如此他又问道:“劲苍派虽害了桑诘王子,但他一门皆殁,也算偿了债。而柳阳春虽是劲苍派掌门,但数年来都被武中圣软禁在八方城之中,桑诘王子之死实在和他没有关系。” 宝相僧却不肯,因为在他看来,身为一派掌门却不能约束好门徒,便就是大大的过失。 李沧浪见宝相僧情绪激动,便又再求情道:“此人乃是天下剑盟南坛坛主,你若杀了他,天下剑盟必定倾巢而出,只怕于大师行走江湖大为不利。” 宝相僧却不屑道:“我倒是想要领教一下这天下剑盟的厉害。” 李沧浪却摇头叹息道:“大师有所不知,天下剑盟乃是整个中原武林所有剑派组成的联盟,你能见到的用剑门派,几乎都是天下剑盟的部属,细算来恐有万千之众。大师就是再想与之比试,也不可以一人之身去挡他千军万马呀。” 宝相僧这才算是明白了天下剑盟的来头,却如李沧浪所言,他若是贸然去得罪这么许多人,实在不是高明之举。可是宝相僧回头又想,既然柳阳春是天下剑盟南坛的坛主,那么天下剑盟又怎会坐视他灭了劲苍派而不管呢?说到底,自己还是要和天下剑盟结下梁子。 关键时刻却还需看李沧浪的一张厉口了。 “大师与劲苍派的过节纯粹是他们贪图富贵陷害了桑诘王子。此事我只需回去向大家说明即可。何况只要无人知道桑诘王子是逃难的,那么贵为一国王子的桑诘被劲苍派害死,便就是大大的罪过,如此定无人肯再为他们出头,而大师亦不会遭致群起激愤。”李沧浪说道。 宝相僧低头一想,便也觉得李沧浪所言不虚。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柳阳春这几年一直呆在天下剑盟的总坛,他门派事务皆已交由柳映红代办,可以说他是全不知情的。如果大师执意杀他解气,那么所有人都要觉得此人无辜了。如今大师仇恨得报,便没必要再惹来这些麻烦。”李沧浪恳切道。 第七十四章 循循善诱 李沧浪的话虽然句句在理,但宝相僧却觉得自己一旦放了柳阳春,身为天下剑盟南坛坛主的他一样可以号召天下剑盟来围攻于他。如果事情终究要走到那个地步,却还不如现在就一掌了结了他。 李沧浪急急拦住宝相僧,又急急说道:“大师到底是多虑了。天下剑盟门派林立,谁都想着在里面争得一个好位置,而南坛又位列十大坛主之三,觊觎之辈何其之众?” 宝相僧隐隐听出李沧浪话里意思,便再问了起来。 李沧浪却也不避讳,只直直说道:“劲苍派既灭,柳阳春独木难支,只怕回去马上就要被人取而代之。却哪里还有机会相说?就算他说了,以他目前遭遇也无人愿帮。更何况李某还可从中说明情况,当不至使人误会了大师。” 宝相僧思前想后,却也觉得此话并无纰漏之处,如此他便将手里的柳阳春一把丢在地上,然后才超脱着欲要离去。 李沧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落下来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宝相僧杀了这个趾高气扬、欺人太甚的柳阳春?但同行的三位旗主已死,如果柳阳春也死去的话,那么于此独活的李沧浪便无法回去交差了。毕竟天下剑盟里还有不少人指望着择机陷害与他。 但李沧浪又觉得宝相僧武功奇绝,全不在武中圣或独孤尘之下,况此人又与自己有些渊源,何不与之结交为己所用? 李沧浪于是拜谢宝相僧放人之举,然后又问他何去何从。宝相僧是桑诘王子的导师,自然回不去吐蕃了。而他又在大理大开杀戒,想必此地也非久留之所。宝相僧于是声称自己又故人在金国为官,便打算去投他。 李沧浪却连连摇手道:“金国与吐蕃交好,大师若去那里,指不定洛顿会设计陷害。而大宋却与吐蕃有争,留在中原才是万全之策。” 宝相僧当即恍然,便谢过李沧浪。李沧浪见宝相僧对自己渐生好感,遂又说道:“大师方才说与拜剑山庄颇有渊源,我亦希望重去祖师之门瞻仰。不如咱们约定一个时间,到时候再同去拜剑山庄可好?” 宝相僧曾受先师宣法上人遗命,叫他择机再去拜剑山庄拜谒,可惜从前一直忙于教导王子,并无机会前去。如今正好无牵无挂大有空闲,又得李沧浪相邀,他岂能不赞同称好? 宝相僧于是询问具体时间,但李沧浪却称自己先要回去复命,恐需一二月后才能成行。宝相僧却也不嫌时间长,因为他若从大理出发徒步到晋北的拜剑山庄,少说也要走上几个月,如此却不正好与李沧浪给出的时间相合? 宝相僧于是和李沧浪约定好时间,待相互道别后他才大步下山去了。 李沧浪长舒一口气,便就在劲苍派里住了下来,待到次日醒来之际,那柳阳春仍是昏迷不醒之状。李沧浪没办法,只好用尽各种方法对其救治一番,待得柳阳春苏醒过来时,已是正午时分了。 柳阳春一醒来便又要喊打喊杀,李沧浪却没好脾气了,遂只冷冷说道:“柳掌门要去送死,李某绝对不会再冒死相救。” 柳阳春气的面色红涨,但一回想起先前被宝相僧相击场景,他却也忍不住背心发凉起来。 李沧浪此番和宝相僧交手,也是被他伤的不轻,尤是那第二掌,更是直接震伤了他的心肺。如此李沧浪便自顾着服食早先煎好的疗伤药物,柳阳春见状这才感觉到自己也胸口闷痛不已,待他也想喝一碗药物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昨日那胖和尚一掌击晕你的时候,顺带也打断了你几根肋骨,我只是简单帮你接上,可经不得折腾。”李沧浪默默说道。 柳阳春遂又愤恨起来,但他一发怒,又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便索性乖乖的躺好了。只是这一次来人仅剩下李沧浪和柳阳春存活,如今二人同病相怜在此养伤,便由不得谁想要独处了。 李沧浪此行虽也受伤,但是他却掌握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回去后也能复命了事。而更重要的是,李沧浪还与宝相僧结交上了,想他一身无敌本事,今后定然能帮到李沧浪不少。如此,李沧浪却不再焦急,便索性做他个既来之则安之。 柳阳春少了说话之人,又因伤重行动不便,数日下来却也苦闷非常。与此同时,柳阳春心里又非常想知道宝相僧的身份,以及李沧浪是如何在他手里救下自己的。如此,柳阳春便终于开口向李沧浪说起话来。 或是习惯了南坛坛主身份之故,柳阳春一开口便又与寻常摆谱模样无二,李沧浪受之不得,便索性当做没听到。 柳阳春看出李沧浪心思,虽还气愤,但他又想自己日后还需他照料,便终于软下语气来说道:“今番得李掌门相救,还未谢过……感谢。” 李沧浪见一向趾高气扬的柳阳春肯低头了,便这才答道:“你我同来办事,柳掌门无需客气。” 柳阳春见李沧浪肯说话了,便又问起其他人来,待得到李沧浪确切答复后,柳阳春却懊恼起来了。 “我南坛两位旗主皆殁,回去真不知如何向武盟主交代。”柳阳春迟疑道。 李沧浪听罢便沉思起来,因为他也损失了马平北,而且完全是因他南坛劲苍派之事折损的,如果有人问责,却不摆明是要故意害他? 如此,李沧浪便故意说道:“我入盟不久,对盟内规矩还不甚了解。此番折了旗主难道回去后要被武盟主问责吗?” 李沧浪这么一问,柳阳春便更是心底慌乱起来,待思索良久后他才说道:“天下剑盟有条规矩,说的是御敌之际领头之人要冲锋陷阵当前,如果部属先死而自己逃亡,则要受降级与鞭策之罚。” 李沧浪听罢当即做出焦急模样道:“那我损失了马平北,回去了岂不也要受此罚?” “我损失了两员旗主尚且没急,你才丢了一人性命就这般急了?”柳阳春忍不住轻蔑说道。 李沧浪知道这是柳阳春本性,只是李沧浪还有话要和他说,便不与之计较了。 “那失去一名旗主会有何惩罚?而失去两名旗主了又会受什么罪?”李沧浪忧心忡忡的追问道。 柳阳春被这么一问,心里本就慌乱的他便更要发虚难安起来。 “丢了一名旗主,那就降一级;如果丢失了两名旗主,那就要降两级。”柳阳春失落道。 “降两级那不就成了与天下剑盟守门侍卫平级了?”李沧浪不平道。 柳阳春无可奈何,只抱怨道:“你下面的部属都没了,对他武中圣来说又与普通成员何异?” 李沧浪似乎听出其中的玄道来,但他还想掌握更多的情况,如此,他便又叹道:“我失了马平北,尚能做个旗主,在八方城内也还有一寸立足之地;而柳掌门却连折两员旗主,只怕回去了也无容身之处了。” 这是柳阳春一早已经意识到了的,只是他还不敢直面这个问题,如今李沧浪说了出来,便又要叫他心中煎熬难耐了。 柳阳春思虑一番,最后却反过来盯着李沧浪问道:“李掌门似乎有话要说?” 李沧浪旋即推让一番,但柳阳春却怨恨道:“其实当日武中圣不肯发重兵助我,就已说明了他是打算见着我去送死。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藩僧所伤,祝、冉两位旗主及你部马平北也不会被杀了。” 李沧浪在路上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只是此事隐晦非常,他就是再有意见也得隐忍着。如今柳阳春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却不正好叫他试探发挥一番? “我见武盟主最器重你们东南西北四坛坛主,而你也未开罪与他,怎要受此不公对待?”李沧浪不解道。 柳阳春便“哼”了一句,遂才把天下剑盟中的种种利害关系娓娓道来。原来武中圣昔日打起天下剑盟旗号,多受他恩惠的紫阳观率先拥护,紫阳观又带泰阿派;而收受武中圣重金的青城派亦来投,青城派又带来了劲苍派,遂成东南西北四坛坛主格局。彼时天下剑盟议事决事权利都被四坛把持,好处自然也要被他们收尽。但同甘苦易,共富贵难,四坛分配好处时,总是东坛紫阳观拿的最多,其次是西坛青城派,至于这被拉拢进来的后进二派,则纯粹是添数之作。故而表面看似铁板一块的东南西北四坛,实则各自心里皆暗有不满。 而更为糟糕的是,随着天下剑盟扩张,武中圣决意增设坛主旗主位置,如此一来,原本四坛的实力就被大为削弱。但就在四人合计阻挠之策时,四坛中领头的东坛坛主玉蝉真人却被提升为副盟主了。紫阳观地位一被提升,其人态度亦大为转变,却不再处处为其他三个坛主考虑了。 李沧浪听罢便笑道:“玉蝉子高升,自然忘了那些旧日的苦兄弟。” 柳阳春回想起玉蝉真人当日在八方城调兵遣将时的阻挠表现,便再也气不过来道:“他和武中圣都是一路货色,见我劲苍派覆没,便彻底的轻视了我。” 第七十五章 别样心情 李沧浪探出了这许多内幕秘密,便暗下释然起来,因为照柳阳春所讲,武中圣不过是要借此机会清洗旧派坛主。而一旦旧派坛主被清洗,那么新晋坛主必定大有作为。李沧浪又再联系自己入盟后的情形,便心下直恨萧让和楚鸣乔无端惹事,否则他云台派取代旧派坛主地位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只是木已成舟,李沧浪也没有回头的余地,除非他能彻底打消武中圣对自己的怀疑,否则云台派恐无出头之日了。但武中圣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他一旦怀疑起来,你就算掏出心肺给他看也未必扭转的了。李沧浪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要悲叹连连了。 李沧浪于是还想再问一些更隐秘的事情,但柳阳春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多,便默不作声起来。如此,李沧浪便殷情的去弄来吃喝食物,罢了又为柳阳春细致疗伤,直是要把这个自负非常的南坛主感动成愧歉难当模样。 “柳掌门的遭遇我们有目共睹,可恨我的境遇也差不多,自打门下出了两个逆徒之后,武盟主就再信不过我了,只怕往后我处境会比柳掌门还要差。”李沧浪凄凉道。 柳阳春却不屑道:“武中圣虽然多疑,但却是个善谋不善断的主,只要你不抵触他,旗主位置你也能坐得稳。我就不同了,今番师门被灭,我自成了独杆将军,莫说武中圣不需要我,恐怕那帮旧坛主也一早打起了西坛坛主位置的主意。” 柳阳春说到这里便悲凉多过气愤来,而李沧浪见状亦难免心下悲戚。李沧浪和柳阳春虽过往多生矛盾摩擦,但从今日情形来看,二人除去身上受伤要同病相怜之外,恐怕往后遭遇也会是同病相怜情景。 李沧浪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问道:“若然如此,那可否有其他办法,可以避免这等凄凉下场呢?” 柳阳春当然也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在他心里还没有想出一个答案来。 “如果照柳掌门此说,回去天下剑盟也是坐等被废黜、让人笑话的结局,那还不如不回去得了。”李沧浪迟疑着说道。 柳阳春却诧异的望住李沧浪,却根本想不到这个看似敦厚之人竟然会有如此大胆想法。 “不行,回去最多被除名挨顿罚,命还是能保住的。如果不会去,那可是要被四下通缉的呢。”柳阳春警觉道。 李沧浪不确定他讲的是否属于心里话,便又再说道:“柳掌门前面说其他三位旧坛主已经惦念着南坛位置,待你回去后想必不会少做落井下石的事情。而你们之前还一同暗下策划过不少抗拒武中圣决定的事情,如今你失势,他们又怎会容你握着这些隐秘内情?” 柳阳春当即紧张起来,若照李沧浪所讲,只怕回去后连小命也保全不得了。可是劲苍派还有柳斜晖等数人被质在八方城,柳阳春若胆敢逃匿,那么他这几个师门弟兄就别想有活路了。此外,柳阳春这些年见惯了武中圣对待叛逃之人的手段,如果他敢弃天下剑盟而逃,武中圣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找出来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可就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柳阳春忧心忡忡的思索起来,但到最后他却并没有就此作答,反而盯着李沧浪质问道:“李掌门这是要怂恿我当逃犯么?” 李沧浪一紧,便连连摇头否认起来。李沧浪确实没有要怂恿柳阳春潜逃的想法,因为柳阳春若逃,他只怕更不好回去交代。他这番问话只不过是要试探出柳阳春真实心思,如此他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如果柳阳春动了潜逃心思,他便会立即制服于他,然后再拿他回八方城邀功;如果柳阳春无此打算,他便再细心思考回去后的对策。 柳阳春见李沧浪一直解释,便当即正色警告道:“我柳阳春生是天下剑盟的人,死是天下剑盟的鬼,奉劝李掌门还是少想些小心思。” 李沧浪只得喊冤,如此一来,原本稍有缓和的二人间便又生起芥蒂来。亦是因此缘故,二人在返程时候遂又无话可说的各顾各了,如此情景,却不是要与来时情形一致? 不说话总有不说的好处,至少柳阳春就无法从李沧浪那里获取宝相僧的身份信息。而李沧浪因掌握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在此基础上设计一番,遂有了更为周全的复命对策了。 却说萧让随着花幕池一路向西前行,最后竟又回到了那座破败的碧霄殿前了。这一前一后虽只隔了小半年时间,但他的人生际遇却截然不同了。 萧让虽然感慨,但看透了人世阴暗后的他却不去后悔,只就停步朝着碧霄殿默默看了几眼。 花幕池知道萧让曾在此接受画卷,便问道:“想进去看看吗?” 萧让摇摇头,吴丹青要死的死了,他允诺要办的事情也办妥,就算进去了又能看到什么呢?花幕池却凝眉一思,稍许便愠道:“那画师真是恼人,无端端的偷偷画我。” 萧让见花幕池生气,便当即劝道:“吴丹青乃纯粹之人,他画完了你之后就自毁双目,然后惨死在庙里了。” 花幕池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便仍是气愤道:“不经我允许就自作主张画我的画像,就是恼人。” 萧让却长舒一口气候笑道:“若不是他画了你,我恐怕此生也遇不上你了。” 花幕池摇摇头道:“可我一样会去八方城诛杀朱衣天王,还是能遇到你。” 萧让默了默,便说道:“那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花幕池反问道。 “我于饮血岗生死存亡之际见得你的画像,觉得你是在画中向我走来,又似乎在和我说了许多天籁话语……总之,画里的你给了我极大的鼓舞。”萧让说着说着便脸色一红了起来。 花幕池听得开心,更是看得欢喜,便问道:“区区一幅画像竟有这等魔力?” “吴丹青将你画的比天仙还美,世人见了都要倾倒。便就是浔阳城里七老八十的赵老将军见了,也要念念不忘。”萧让赞道。 但花幕池却不快的问道:“你把画送给他看做什么?” 萧让只称这是吴丹青嘱托之事,要他帮忙将此画交由赵老将军,然后再经他转呈圣上。 “那这个老头子将军看了画像后说了什么么?”花幕池又问道。 “他只一直夸画像画的美,而他本人也是看的痴迷。”萧让直直说道。 花幕池默默一笑,便问道:“那后来呢?怎不见他把画卷呈到皇宫里去?” 萧让遂又将赵老将军当时讲的话语一一转述,花幕池一听便冷道:“他倒是顾着苍生社稷,却不知赵家每年都要甄选多少美色入宫。” 萧让听罢却是一急道:“早知吴丹青是要打此主意,我便不肯冒死相送了。” 花幕池遂娇羞一笑的问道:“你怕我被选进宫去了吗?” 萧让急的直摇头道:“我不要你去进了后宫。” 花幕池却打趣道:“如果那赵姓将军果真将画像送入皇宫,而皇帝又果真下令要招我,怎么办?” 萧让急的面红耳赤,最后才壮着胆子说道:“那我就在碧霄宫外拦着,一个外人都不让他进去。” 花幕池望着萧让又急又恨的模样,却是说不出来的喜欢。但她又回头一想,倘若心中故人也这般对她眷念,却该有多好?只是故人已逝,往事不可重来,花幕池只想好好留住萧让,留住这份被深爱的美妙感觉。 如此,花幕池便深情的望住萧让说道:“我只在意你,其他的都是浮云。” 萧让心中一颤,竟呆立着不知如何作答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呀,想不到却在此不经意间一一如愿。人生之美,美极于斯;人生之妙,妙绝于此。 花幕池依是深情盯着萧让,见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花幕池遂又轻声的在他耳畔呵道:“那你在意我么?” 这美丽的声音,这美丽的话语,还有那盈盈暗香,无不教萧让醇醇入醉。便又在一瞬间,萧让仿佛觉得一切都凝滞住了,除了自己悸动不止的心跳,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良久,萧让才转过头望住花幕池说道:“在意,我在意你。” 花幕池却忍不住咬住嘴唇,最后竟狠狠的扇了萧让一记耳光,罢了才怨恨不绝的骂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却忍心教我苦苦等了这么久。” 说罢,花幕池便转身过去,竟是幽幽的哭泣了出来。 萧让愣住了,但他更不舍花幕池难过,便当即上前去安抚于她。可是花幕池却只顾着哭,全然不管萧让了。 花幕池难过,萧让就只会更加难受。但于深情中不能自拔的人,总会倾尽所有的要对方好。萧让仍旧关怀备至的安慰花幕池,而花幕池哭够了,却向着萧让愧疚道:“我刚才太激动,以至失态,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离开。” 萧让见花幕池平复过来,便开心的说道:“我今生今世都跟着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只是此话才一说罢,萧让的脖子、耳根便又要涨的通红了。 花幕池点点头,便带着萧让翻过几座山岭,待再经过一处隐秘的狭长崖洞时,二人便已抵达一处云蒸雾泽的世外仙境了。而这里,正是花幕池居住的碧霄宫所在。 第七十六章 碧霄仙境 萧让从未见过如此奇幻之境,便当下赞叹起来。花幕池却见怪不怪,只默不作声的继续前行,待到萧让迟疑着问她是否真的是仙子时,花幕池才烂漫的笑出声来。 “如果我是你所讲的仙子,那又怎样?”花幕池问道。 萧让却急急摇头道:“听老人家说凡人是不能和仙子在一起的,我便不想你是仙子。” 此话直要逗得花幕池开心大笑。 二人再于曲径通幽处行一段路后,前方就愈加开阔起来了,宫檐雕瓦、亭台楼榭遂隐约可见,荷塘廊桥、飞花流鱼便映入眼帘。细看来,此中气候竟还似春日模样。 不多时,雾气中便有两位着白色长裙的女子上来相迎,萧让略略一看,竟觉得二人身形打扮竟与那日在神拳帮遇到的白纱女子一致。只是此二人不以白纱裹目,一副清丽脱俗的面容便呈现无遗。 萧让跟着花幕池走过荷塘上的廊桥,却见着湖上断断续续的有红色花瓣飘坠而下,待到这些花瓣将要铺满池面时,它们却又缓缓沉入池底了。萧让遂仰头一望,却见着池面的上空被一片大如云朵的树荫遮着,而那树上,却正姹紫嫣红的开满无数的花。花开又落,花落又开,仿似永远不绝。 萧让忽然想起花幕池这个名字,却不正应着眼前之景? 花幕池见萧让出神,便催促他快点。如此,萧让便只好追了上去。过了荷塘,萧让果然见着一棵参天大树立于池畔,只是树干上挂满了新旧不一的小包囊,若不细看,只怕要被误以为是其间开着的花朵了。 花幕池便停下脚步说道:“此乃碧霄宫的神树,上面的每一个包囊都寄托着一个愿望。你需敬畏,不可摘取查看。” 萧让于是当即向着神树拜了起来,却又要惹的花幕池心底发笑了。 神树背后是一座矮矮的石山,虽不及面前这参天大树高,但石山上遍植各种奇花异草,花下更是洒满各式珠宝奇珍,再加上远近相邻的精致亭苑,着实要叫人赞不绝口了。 萧让一路左顾右盼,早已进入流连忘返境地了。花幕池却不着急,只在石山上等他看够了,才继续前行而去。 过了石山,便是一片空旷的冰晶地,其间草木不生,更无半点杂物,只默如琉璃般耀眼夺目。萧让才放眼望去,便觉得双目要被眩晕了。 “来,把手给我。”花幕池说道。 萧让面色一红,便怯怯的伸出手去。待花幕池也伸手来拉时,他能感受到的除了那份绵柔温婉之外,就只剩下惊艳之美了。只见花幕池提步一跃,人便当空疾走起来,而被他牵着的萧让,亦凭空飞驰,却不似银汉飞渡? 只是当萧让跃过那片冰晶地的尽头时,他才兀的看见前方横贯着一道百丈宽的悬崖,虽只凭空俯瞰,却也见不着底。萧让这才明白花幕池为何非要以轻功过步的原因,否则以此断崖之宽,只怕当世无能越。 待跃过断崖后,花幕池便缓缓落下地来。萧让仍是好奇,便回头去望那断崖,但除去隐隐流水之响,萧让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冥河有什么好看的?”花幕池轻快道。 “冥河?”萧让诧异道。 花幕池只怕他又要乱想,便说道:“此断崖深千尺,这么深的河流当然只能流向地府了。” 萧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末了却惋惜道:“此地处处仙境美景,冥河之名就未免煞风景了。” 花幕池可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至于名字煞不煞风景,只要叫惯了就习以为常了。花幕池于是叫萧让随他进屋去,萧让只好尾随而来,便这才发现前方翠玉横垒的山谷中矗立着一座宏大的宫殿,却不正是碧霄宫了么? 宫门之外,有一对着青色罗裙的曼妙女子前来相迎;入得宫内,又有着粉色、杏色衣服的侍女接待。萧让认得其中几人曾随花幕池去过八方城,便也学着花幕池向她们点头一番,但这些人在拜毕花幕池后又恢复起冷若冰霜气色,却是丝毫不去搭理他了。 待进入最后殿堂时,便有两个艳美绝伦的女子迎上来道:“恭候宫主归来。” 花幕池只一招手道:“他叫萧让,是我的人,从今往后就住在碧霄宫了。” 二女当即向萧让一拜,花幕池这才介绍道:“此二人乃碧霄宫的灵、隽二婢,你在宫中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都由她们负责。” 萧让于是向二人抱拳作辑一番,然后又向着花幕池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能照顾好自己,并不需要别人代劳。” 花幕池却有些黯然道:“你说过要听我的。” 萧让见花幕池眉宇间涌上愁绪,便只好答应道:“我能做的就自己做,做不到的再请两位姐姐代劳。” 灵、隽二婢听得萧让唤自己作姐姐,便当场跪下请罪道:“我等只是婢女下人,不敢受公子这般尊称。” 花幕池却叫二人起来,末了才又说道:“他年纪比你们小,叫声姐姐当也无妨。” 事情安顿好后,花幕池便称自己有些累要歇息去,萧让也觉得一路赶来确是辛劳,遂也回屋去休息了。只是花幕池这一去,便接连数日不见了人影,萧让不熟宫内地形,又不敢私下闯去寻她,便只好独自凭栏盼望起来。 花幕池此去却并未离开碧霄宫,她之所以消失不见,乃是因为她去了后山的玄冰窟凭吊故人。于明亮冰晶琉璃间,一位故去的男子静静的躺在寒玉棺内,任凭花幕池如何感怀伤痛,他皆安详无息的就睡着。 待在玄冰窟里守了三天三夜后,花幕池便望着这故去的男子黯道:“你未尽心愿,我来为你达成。但你负我的,就此算过。” 说罢,花幕池便放下洞内的万斤玄冰石,从此彻底的封住了洞口。 再度见到花幕池时,萧让不知道有多开心。但花幕池却一如往日平静,除去与之朝夕相对外,她似无甚话说。其实何止是花幕池,便就是这碧霄宫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极为的淡寡。再过个几日,萧让便有些闷不住了。 花幕池也知道萧让心里闷的慌,但她就是想要萧让发闷,因为只有这样,萧让才会对她接下来的安排感兴趣。 这一日,花幕池面色凝重的来到萧让屋里,然后便问萧让是否答应跟她去神技阁学习九重天的武功。萧让原本觉得自己武功低微,是配不上花幕池的,如今有机会深造自然愿意了。但花幕池却说要学碧霄宫的武功是有代价的,而这代价就是要萧让听她的话。 萧让觉得就算自己不学那些高深武功,也会一直听花幕池的话,如此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可是花幕池却并不满意,因为她觉得萧让这是一时热血沸腾之感,当不作数。 萧让以为花幕池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当即悲道:“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心甘情愿的一一照做。” 说罢,萧让便发起毒誓来。 花幕池默默的看着萧让,稍许才正色说道:“我要你纵横天下,教武林莫敢不尊。” 萧让愣了愣,便迟疑道:“可是我更想与你一起常住碧霄宫……” 花幕池脸色一沉道:“你刚刚还说事事听我安排的,怎么就要变卦了?” 萧让急的直摇头否认。 “你既身负仇恨,又无辜被冤枉迫害,不想着重证清白却早早的要安于避世生活,实在没有男子汉的气概。我花幕池是有仇必报之人,你若不想去报仇,那就我来代劳。”花幕池恨道。 萧让怎肯花幕池这般看待自己?他于是又回想起自己被天下剑盟冤屈和攻讦之事,便当即也愤道:“世人皆不容我,皆要杀我而后快。唯独你疼我惜我,只要你愿意,我便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萧让这么愤然一说,便顿觉有一种莫名的畅快之感涌上心头。而花幕池亦从中隐约察觉出那份似曾相识的豪迈气概,遂更要心花怒放起来。 花幕池于是领着萧让进入碧霄宫之地宫,待于地宫内蜿蜒曲折的走上几炷香时间后,二人便又出现在一处极寒的冰雪之地了。萧让此刻往前探看,却果见得前方有一座似山非山,似塔非塔的宏大建筑。而那里,就是花幕池所讲的神技阁了。 但花幕池并未马上带萧让进去,相反的,花幕池却叫萧让往左侧枯木下的一座小土堆行跪拜之礼。 “你记着,碧霄宫是由倾瑶仙后所创办,神技阁内的武功也是她几百年来的心血。”花幕池于一旁默默说道。 萧让点点头,却最终又错愕着问道:“你说倾瑶仙后活了几百年?” “你若是全数掌握了神技阁的武功,你也一样可以活上几百岁。”花幕池却有些不大耐烦的答道。 萧让仍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便又欲相问,但花幕池却先于他开口说了起来。 “我的武功是六七年前由她所授,所以她便算得是我师父。我今日指点你九重天功法,你也必须拜过她入得我碧霄宫门才行。”花幕池严苛道。 萧让于是对着倾瑶仙后的墓恭恭敬敬的磕头跪拜一番,拜过后他才自言自语道:“人活到七八十岁就老态龙钟了,活个几百岁只怕早已是枯木模样,更莫说要行动自如了。” 花幕池却得意笑道:“那你以为几百岁的倾瑶仙后是什么模样呢?” 萧让不敢想象,便摇摇头作罢。 第七十七章 初窥门径 “倾瑶仙后死于五年以前,但是直到她临死之刻,犹是二十出头的天仙姿态,若比容颜,犹要远胜于我。”花幕池愧意道。 萧让简直不敢相信花幕池所讲的话,花幕池却并不奇怪,因为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她自己都不会相信了。 “待你尽数学会了九重天的武功,自能谙透灵神交替、万物化转之妙,区区长生不老之术,不过流于末枝而已。”花幕池说道。 萧让听罢便对着九重天里的武功更加好奇起来。而花幕池也不磨叽,当即领着他进入了神技阁。神技阁既然号称有九重天的武功,其内部构造亦分作九层环筑,二人自平地而入,进来的自然是第一重天了。 “九重天并非是单一的一门武功,而是将内力、招式、步法、兵器等按功法之境界高低分层罗列,虽包罗万象却自成一格。既要囊括天下武学之要,又可破尽天下武学之道,超然之处已趋鬼神之相,不可寻常而语。”花幕池站在门口说道。 萧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花幕池当即叫来一名镇守一重天的侍女,然后要她以木剑和萧让相抗。侍女领命,当即向萧让丢出一柄木剑道:“得罪了。” 却不待这侍女语毕,她已仗着木剑疾攻而来。萧让知道花幕池是想要测试自己的武功水平,便也二话不说的施展出云台剑法来。只顷刻之间,二人便就缠斗在一起了。 萧让的剑法施展的有板有眼,显是有扎实根基;但侍女的剑法却兀自空灵,更验虚实变化之妙。两相交手十数招下来后,二人竟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花幕池于是叹了口气道:“罢了,她才入碧霄宫月余,你胜她不得,便就重一重天学起吧。” 萧让听罢只觉得非常尴尬,须知他虽年纪轻轻,却已经算得是武林同辈中的佼佼者了,想不到竟连一重天的境界都还够不到。 “我是不是很笨?”萧让脸红着问道。 花幕池却摇摇头说道:“你能和她打个平手,已是难能可贵。” 萧让仍旧心里失落,花幕池见状便支开侍女后说道:“你来说说外面的武林中有哪些厉害的角色。” 萧让于是逐个盘点起来,他的师父李沧浪自是首当其冲的,只是当他才一出口,花幕池便不屑道:“李沧浪的剑法在拜剑山庄里就属二三流的武功,且又华而不实,顶多算个二三重天之间的水平。” 萧让大为惊讶又难以置信,想不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竟被花幕池说的如此不堪。但萧让不想抵触花幕池,便又顺着说起其他几个掌门来。 “你说的这几号人与李沧浪差不了多少,顶多是那天山派的吴快哉,或在三四重天之间,皆是不值一提之辈。”花幕池鄙夷道。 萧让顿了顿,便又说起武中圣来。 花幕池便“哼”了一句道:“《天宗剑法》原本稀疏平常,倒是他练了二十年的《极上逍遥攻》于内力加持众多,才堪堪算摸入了五重天境界之门。” “那神遂宫的独孤尘呢?他的武功也十分霸道了得的。”萧让叹道。 “怕也比武中圣高不到哪去。神遂宫少了《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两门绝技,武功修为早已一落千丈。”花幕池不无惋惜道。 萧让所讲的这些人,都是他亲自见过出手的,而还有些他未见识过的,比如少林方丈等,但不待他问出来,花幕池却直截了当的说道:“天下事物,盈亏变化,皆因执着就里不能超脱所故。是以外人修炼武功必然会早早的遇到尽头,武中圣如此,独孤尘亦然。” 萧让隐隐觉得有所领悟起来,而若照花幕池所讲,那少林方丈再高也超脱不得这五重天境界。此非功法之限,亦非觉悟之限,实乃武学极道限制。 花幕池正欲为萧让开启一重天武功的讲演,但萧让却忽的好奇问道:“那你的武功在第几重天了呢?” 花幕池楞了一下,稍许便笑道:“第八重天吧。” 萧让当即震惊起来,想她花幕池以无敌神功傲然于天下,竟还未臻得圆满,若她真的学完了九重天的功法,却不知还要神奇到何种地步。 花幕池不想萧让走神,便敦促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也切莫好高骛远。” 萧让便收起心思,然后专注的听起花幕池的讲解来。 这一重天所讲乃是招式之要,无论刀枪剑戟还是拳脚功夫,俱要讲个章法次序。但萧让从前所学,乃尊宜快、宜准、宜猛之旨;而今番花幕池所述,这招式之要却是宜虚。 “虚招乃障眼法,不仅乏力,还备之不足,一旦被人识破,便要陷入被动。”萧让不解道。 花幕池却回头瞪了萧让一眼道:“你要学九重天的武功,就需把从前所学一一忘掉。” 萧让一愕,便答不上话来了。 花幕池见他似有些委屈,遂转过身来说道:“这就是你们从前习武的一个谬误了。外人贪图功利,遂只以虚招为饵欺人,却不知这虚字之妙,乃是一切事物起承转合之关键节点。” 花幕池如此一讲,却是叫萧让颇感兴致起来。只凝神一思,萧让便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虚实相通之道,讲的不是二者递进变化。” 花幕池见萧让也是颇有悟性之人,当又欢喜的点头说道:“虚与实本是相同之物,虚实之道,非是要将二者割裂看待,你若做得虚招不虚,实招不实,妙处自然呈现。” 萧让牢牢记住花幕池所讲,一番凝神深思后,他又拿起木剑重新打起云台剑法来。果与花幕池所讲一样,萧让摒弃原有武旨,重按这一重天虚字精要来施展时,便顿觉胸中有直上云霄之快阔,而手上木剑亦更要顺遂无比了。 花幕池见萧让领悟的好,便又重新唤来那侍女和他比试。这一回,萧让因所使的云台剑法更添轻灵变幻之妙,便速速的占了上风了。不数回合间,他便胜出了那名侍女了。 萧让难以置信的望着手中木剑,稍许又大受鼓舞的说道:“这虚字之妙,果然教我受用匪浅。” 花幕池却叫萧让丢去木剑,改而传授他一重天中的其他功法来。萧让因领悟宜虚之要,便所有的武功才一上手就打得顺风顺水了。 “往后三日,你皆在此研习,到时候我再来考你。”花幕池说道。 萧让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接下来几日他便反反复复的演练这一重天里的数十种不同武功,直到滚瓜烂熟了才肯罢休。等三日后花幕池来考他时,萧让竟一口气的全数演练完毕。 花幕池赞许的点点头,遂拿出一颗褐色丹药叫萧让服下。 “正好肚子有点饿了。”萧让说罢便欣然吃下去。 花幕池却不与他说笑,只严苛道:“此乃补元丹,服食后能叫功力大增。否则你还去不得二重天。” 萧让明白花幕池的良苦用心,便当即感动起来。花幕池却不受他感动话语,只领着他沿壁上陡阶上了神技阁的另一层。 神技阁的二重天却与楼下颇有不同,其四壁皆由精钢覆裹,精钢之上更是锻足各式铭文,却不知又是怎样的精妙种武学了。 “武学宜虚,只是入了个门,若达得宜沉,才算是上了道。这二重天之要,便就是一个沉字。”花幕池细细说道。 “何谓是沉?”萧让不解道。 “你面前那块铁碑上有段铭文,自己悟读通透。”花幕池说道。 萧让于是走近前去细看一番,末了又全情致至的念诵道:“苍宇混沌,万物潜行;化而天地,遂开元灵……天为云干,上得空灵,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地为始支,下培初元,厚德载物,必不凡响……” 萧让才一读罢,便隐隐遁入天地无穷之缥缈境地,亦觉得铭文中每一字句,仿佛都于眼前应景而出。神驰之中,他竟忍不住赞叹起来。 花幕池从萧让的话语中能听出其人悟道之要,便说道:“二重天里记载了三种修炼内力的诀窍法门,你需尽快掌握。明日我再遣人和你比试。” 萧让只犹豫道:“内力修炼最耗时间,纵使我一日间将其全数背下,恐也增长不了多少功力吧。” 花幕池则不以为然道:“你刚刚服食了一颗补元丹,顶得你修炼十年的功力,怕什么?” 萧让听罢当即引气而发,却并未觉得自己内力水平与从前有何不同。但未免惹得她生气,萧让又转去背诵墙上的内力心法秘诀了。 神技阁的内力修炼法门与寻常门派截然不同,其要旨落在一个“沉”字,便处处要讲究于地潜发。外人提气提神的修炼方法,到这里就变成了压气伏神了。萧让只暗下照着一练,便就憋的浑身红涨难受了。 花幕池见状忍不住要笑,但她却强行压制住,然后再上去帮他封住了几处要穴。萧让得花幕池出手封住上身穴道,便这才觉得一身气力皆往地下沉积而去,待他再照着墙上功法演进时,乃觉全身愈要稳当刚直,尤是扎地双足,更似长出根须般的与地面贴融在了一起。 第七十八章 小有所成 神技阁内灯火通明,萧让于此勤于修练,全然不知阁外已是星月之夜了。花幕池全程留意着萧让的进步,待确认他是彻底掌握诀窍了,她才令其暂停下来。 “神技阁外有七十二洞天,往后我们就在那里同住。”花幕池说道。 萧让当即面色红成枣色的踟蹰起来。花幕池见他这般拘态,便也脸色一红的嗔道:“学武之人,切记心无旁鹭。” 花幕池的话又教萧让无地自容了,只见他愧疚道:“你教训的是,我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花幕池所说的七十二洞天,乃是于神技阁外一处通天崖壁上凿出的七十二个洞穴,但凡专心于此学武之人,皆就近居住在那里。萧让抵近通天崖壁一看,果见崖上高高低低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洞穴,只是其间仅有数个洞穴亮了灯火,余下的更多则是漆黑一片。 萧让于是走向最近的一处无人洞穴,但花幕池却止住他道:“七十二洞天各有妙处,你今日已达二重天境地,自要去第二层的洞穴居住。” 萧让却有些说不出的失望来,因为照花幕池所讲,她在八重天境界,岂不是要独居那百尺高的第八层洞穴了?只是这样的念头才一浮现,萧让就打住了,因为他向花幕池说过从今往后不再胡思乱想的。 如此,萧让便二话不说的跃上第二层的一间无人洞穴,待点亮烛灯后,他才走到洞口和花幕池道安。可是花幕池却叫他不许说话,罢了才跃上旁边一处枝头憩息起来。 萧让怕她受寒,又欲送些衣物过来,但花幕池却对他做了个入睡手势,萧让无可奈何,只得又缩回到洞穴里面去。洞**虽只有简简一个席铺,但饮食器物却一应俱全,萧让记得花幕池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便爬出去想要送些吃的给她。可是他才一到洞穴口,花幕池便在枝头朝他摇了摇手。 萧让始终担心她饿着肚子,便不肯照做了。但见花幕池探掌一推,场上顿时风声大作,犹在洞穴口的萧让便被生生的刮了回去。萧让跌的鼻青脸肿,捧着的瓜果油饼亦是摔烂一地,这下却连他自己都吃不成了。 萧让没了脾气,只得默默缩回到席铺上睡卧下来。虽也极为疲乏,但念及花幕池一人在外遭受风霜苦寒,萧让却总也睡不安心。如此,他便几次爬到洞口探看,但每及此,洞外总有不知名的飞沙走石击打过来。萧让知道这是花幕池又在警告他了,至此,他才算彻底放弃查看了。 一夜酣酣入睡后,待萧让起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萧让一急,便连忙跃下洞口来。但洞外安静非常,而花幕池亦不在那树枝上面了。 萧让正欲找寻,但花幕池已提着一篮子食物盈盈过步而来。 “肚子一定很饿了吧?”花幕池温婉道。 萧让觉得眼前的花幕池温柔如水,却是与昨日的严苛神态大为不同了。不待萧让点头下来,花幕池已捏着一份糕点喂到了他的唇边。 “这是我今早亲自做的,尝一个,看看好不好吃。”花幕池望着萧让细语道。 萧让心中激荡不已,便当即诚挚的谢过花幕池。花幕池似乎很享受萧让感怀与她的样子,便默默的看着萧让将点心食物全部吃完,罢了仍不忘问一句“喜不喜欢”。 萧让当然喜欢了,但不待他尽数说出自己内心感受,花幕池又叫他要去神技阁比试了。 这一次进来二重天的人乃是一位白纱女子,萧让细细一看,却不正是候在荷塘前的相迎的那位女子么? 只见花幕池轻说一声“开始”,那白纱女子便仗剑四面攻来,萧让毫无准备,更无兵器在手,便当即被破的手忙脚乱。几番绕柱而走后,萧让早已是狼狈不堪之状了。 花幕池见状便喝道:“你昨日所学都忘干净了么?” 萧让听罢便不敢再逃,但若要以赤手空拳对付白纱女子的凌厉剑招,却也极为艰难。 果然,白纱女子见萧让要正面相迎了,便一剑分刺二路袭来。萧让未见过如此妙招,亦辨不出孰真孰假,唯有御出在楼下所学的擒风手相抗。 只见萧让双掌既开,待迎风回舞一二后,便就化去了白纱女子迫在眉睫的剑招了。白纱女子却是暗下惊讶起来,因为她知道萧让刚才是以突发的掌风激荡开了自己剑招的,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内力修为,委实是稀罕。 白纱女子一剑刺空,另一剑又回溯削来,个中流畅顺遂,简直浑然天成。萧让避犹不及,只好撤步急退。但白纱女子既得上风,便又有无数犀利剑招奔涌而出,高妙之处足可媲美各个剑派掌门了。 萧让看的眼花缭乱,若非有高超步法相御,只怕早要受伤下场了。一旁的花幕池却耐心十足的默默观看,便就算萧让再要犯险,她也绝不叫停。 萧让于避让中见得花幕池似有不满,便复以揽云手相迎。白纱女子见萧让又重新交手,便更是精神倍添的出剑攻来。只是这揽云手再妙,也不及对方剑招多幻,更何况萧让还是以血肉之躯拼她精钢利剑?待得白纱女子一番暴风剑雨倾泻下来后,萧让身上已经横添出几道剑痕来了。 萧让知道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想若要克敌制胜,非得夺了她手上长剑不可。如此,萧让便双足一沉,然后双掌交替徐出,待白纱女子的长剑又疾刺而来时,他再猛一提息的合拢双掌。 萧让这一合掌,正是使出了揽云手中的蔽日掌,便不管来刺的是刀枪剑戟,皆要被掌力牢牢钳住。白纱女子见长剑被萧让双掌定住,便急要抽脱回来。但她内力弱于萧让,便怎么拖拽也无法得逞了。 白纱女子遂只得松手弃剑,然后不服气的站到一旁了。萧让这才松开双掌,然后再将长剑送回给她。 “我这算是打赢了么?”萧让向着花幕池问道。 “就算是吧。不过对战当场,你前面竟然要逃,便是底气不足。”花幕池不大满意的说道。 萧让前番撤步,乃是不敢以掌力硬拼她长剑,待全力而出时,果能克敌制胜。如此,萧让便低下头去探看自己双掌,末了又难以置信起来。 “对面有一块麻石,你用尽所有力气击它一掌看看。”花幕池说道。 萧让于是照着花幕池所讲来到巨石前,但见得上有密密麻麻的掌印时,他才好奇叹道:“好深厚的力道。” 说罢,萧让便向着巨石探出一掌,待他猛然发力时,石面遂有粉屑纷扬下来。花幕池走近前去一看,便不无失落道:“你服了补元丹,等于增加了十年功力,但壁上掌印却浅得几无辨认。” 萧让这才细细查看一番,便发觉其间印痕皆可没入整掌,而最深者,恐有寸余之深。比之自己仅剥了几片石屑的掌印,实在不知高明了多少。 萧让于是感慨起来,而花幕池亦要他在此精研,唯有达到探掌入石时候,才算去得三重天。萧让于是勤加苦练,或许他不知道,这三种功法同时修炼,不仅于内力增长大有裨益,更已窥得长春诀窍。 得益于补元丹的功效,亦受惠于三种绝妙心法的修炼,萧让的内力遂呈一日千里之状。待他觉得胸中气象愈显波澜壮阔时候,便就入得小成境地了。萧让于是独自来到石壁之前,然后重新找到自己数日前按下的掌印,待重新对着它发力时,他便也要得这巨石似是松软起来。一番猛然力推,萧让的右掌便没入到石壁当中去了。 花幕池见萧让于二重天有所成就,这才说道:“二重天的法门可叫你受益终身,需时时修炼,切不可把它抛诸脑后了。” 花幕池交代的话萧让当然尊为要旨,自是牢牢记于心间。如此,花幕池才领着他登上三重天去了。 三重天内却是云雾缭绕之境,萧让立于其中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太清。花幕池却于此说道:“三重天乃讲逐心,心之所在,虽雨雪蔽日犹能见得光明。” 萧让扭过头去,似乎真的能见着纱巾下花幕池花样的妆容。 “习武之障,先出于心。能逐心行云流水者,才是豁达之辈,武学亦才能臻出境界来。”花幕池用心的说道。 萧让凝神一想,那些先前所举的那些剑派掌门,不都是用剑随心所欲之人吗?亦不都是心境通达之辈吗?如此他便又对花幕池的论断更加赞佩起来。 萧让于是急着想要学习这三重天的武功,但是他绕着三重天走遍一圈,却也不见任何文章典籍,倒是四周墙上的精美壁画,叫他近看了后要心下叫绝。 “你若能于壁画中悟透逐心之妙却也极好。但若是悟不透,最好还是先收起心思。”花幕池说道。 这壁画皆是些神仙灵兽飞天起舞的图案,萧让除了觉得好看之外,哪能就地悟出什么高深道理来?如此,萧让只好乖乖的走回到花幕池身边,然后问她该如何修炼。 “逐心之道,先要无心。”花幕池默道。 “无心?如何才能无心?”萧让大为不解道。 第七十九章 扶摇直上 花幕池却不急于答复他,只继续说道:“心之所发,在情在性。但有性情,一切便就印上了你的色彩。” 萧让当即领悟过来道:“武学无心而习武之人有心,但使心性执着,其所学的武功也便执着,将无心化作有心,遂成武学之障碍。” 花幕池听罢当即点点头赞道:“正是如此。尤其是当一个人还未臻得一定境界时,更要于无心处而发,否则他练就的武功始终会囿于本人的格局,最终难成随心所欲状况。” 得到花幕池的赞誉,萧让自是开心不已。但花幕池却忽的消失在烟雾缭绕之中,萧让大为着急,却始终觅不到人。 萧让急急呼喊,稍许才听得三重天内有她余音回荡道:“稍后会有漫天星落,你需闭目以最短的时间收取,收的越多越好。” 萧让连声应允,又急问她人在何处,但花幕池却再无回音了。 萧让于是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裹目,然后便全神贯注的倾听周围变化,待察觉出地上有稀落之声时,他才御出步法游走当空起来。可惜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当他摘下布条时,双手竟是空无一物状态。萧让大急,便往地上望去,果见得满地金灿灿的不知名的石块正消隐融化。 却此时,花幕池便已现身出来,见到萧让两手空空后,她便面色低沉的说道:“刚才与你说过什么?” “你说有漫天星落,叫我闭目收取……”萧让愧色道。 花幕池气的只欲抽他,便恨道:“我是说再前面的那句话。” 萧让这才惊醒过来道:“你说逐心之道,要先无心。” “那你刚才又是怎么做的?”花幕池质问道。 萧让只得默默点头,然后才遗憾道:“我以听音辨位来取,可是却什么都没捞到。” 萧让说道这里,便当即领悟过来,既是要无心而为,那听音辨位不就是有心刻意为之了?只是此番惹得花幕池发火,萧让又心里愧疚难受,便只得向她致歉起来。 或是意识到自己火光之故,花幕池便又平和着说道:“我怕对你太过宽慈,反而要误了你学习功夫。你也别往心里去。” 萧让连忙摇头说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只会感谢你,断断不会心里生出埋怨的。” 如此说罢,萧让又坚决着要花幕池再给他一次机会。花幕池遂也称好,便又隐去洒落冰星石来。 这一次,萧让已不再去做些预判事情了,他只于黑暗中专心致志的默运气息,待内力升腾时候,他竟仿佛是步入了空灵的河汉一般。但见着无数闪耀星辰,他便探手去捉,如此往复,竟又似过去了许久一般。 花幕池默默看着萧让,直到他摘下遮目的布条时候,她才稍是满意的说道:“无心之道,本该如此。” 萧让望着手心渐渐融解的冰星石,便也悟道:“原来无心之处,自有妙境指引,我刚才便如同飞入云天一般,便顺手摘下了这些星辰。” “等你能全数收取这些星落时,你就能超然出三重天的境界了。”花幕池说道。 可是这对萧让来说何其艰难?他刚才虽以无心入境,但碍于自身修为过潜,便有许多星落在他尚未追达时候就已入地融化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萧让只需多加修炼,待到功法更上一层楼时,他便能捉住更多的冰星石,如此复推,他便总有将之收全的一天。 这一点花幕池看的更透彻,如此,他便指点萧让道:“三重天内共藏有二十四部不同武功,你需全数背下并演练纯熟了,到时候自能别有一番造化。” 萧让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稍许才困惑着问道:“却不知这些武功典籍何在?” “那壁画便是,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花幕池说道。 萧让遂又贴上前去查看,便果见那壁画中的一笔一划皆是有细小文字组成,略略读之,果然各具神奇精妙。只是这三重天的武功类目更为繁多,且每一种武功又更为高深复杂,萧让要将之熟读记下已要花去不少时日,而待他彻底掌握时,已经是月余之后的事情了。 这日,花幕池唤来值守碧霄宫宫门的青衣女子与萧让比试。萧让因悟得无心之道,不仅速速的将这三重天里的二十多门武功学透,还入得逐心之境将其挥洒自如。等他与那青衣女子比剑时候,已是不遑多让地步了。 花幕池见萧让并不拘泥于一门武功,且出招亦再无定数,只要青衣女子有剑招逼来,他都能从容不迫的随手出招相迎。后发之妙,遂被他展露的淋漓尽致。 青衣女子见战不得势,便接连变幻武功套路,但不管她怎么变化,萧让总能相机而动的阻断对手。如此试遍二十四门功法后,青衣女子便自愿认输了。 花幕池见了萧让表现亦是暗下称心,不仅因为萧让参透了第三重天的境界,还因为他从此变得愈要沉着稳重。男人只有沉着稳重了,才担得起责任,才当得住寄托。 萧让胜出后,本以为可以继续前往四重天,但花幕池却并不急于这么做。 “你进入神技阁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今番能突破三重天,已经殊为不易。但四重天乃奇绝境,你无上乘轻功傍身,出手又未抵迅雷姿态,去了也恐难有收效。”花幕池说道。 萧让虽也期望早日进去四重天,但既然花幕池这么讲,他便从容照做了。 “幕池说奇绝境要出手迅若雷电,是何意?”萧让好奇道。 花幕池却是一愣,认识这么久,萧让还是头一次这么唤她的。萧让似乎看出了花幕池心中惊异,便恳切道:“我和幕池相识相知,纵使沧海桑田我也只认幕池一人。” 萧让讲的坦坦荡荡,仿佛这一切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情,便断无往昔脸红羞怯意思了。花幕池未想过萧让会表白的如此豪爽洒脱,便当要怔住了,而当萧让再凝神望住她时,花幕池便仿是看见了一位豪侠降临了。 花幕池怯怯的皱了皱眉头,便低语道:“这些事还是出了神技阁再讲吧。” 萧让只得收起情思,然后默默的舒出几口气来。 花幕池不想气氛太尴尬,便转回先前话题说道:“奇绝境乃是极幻之境,招式变化之妙遂止于此。但要想达到至奇至幻,除了章法本身出奇外,便就只考究出手速度了。你只要够快,就是简单一个拔剑出鞘的动作,都可以耍出各种花样、打出各种用途来。” 萧让默默一想,便深信不疑道:“确是如此,只要出手够快,便就是再稀疏平常的招式都能达到出其不意之妙用。却不知我现在出手速度到底还差多少?” 萧让当即拔剑于云雾缭绕中挥洒一番,果有迅如流星之快。但一旁观看的花幕池却并不表态,只说她有一个更为简单的验证方法。萧让于是随着花幕池出了神技阁,待花幕池再将他领到小溪边的一颗古桐树下时,他便诧异起来了。 “我以少许掌力击打树干,你便于树下使出所学剑招,看究竟能刺穿多少片落叶。”花幕池默默说道。 萧让抬头一看,却已见得秋风过后飘零下来的黄叶了。 “梧桐一叶而知秋,竟然已是深秋了么?”萧让不禁感慨道。 花幕池于是往古桐树干上发一番力,当即便有漫天黄叶飞舞,独在树下的萧让举目望去,遂生出万千莫名的悲凉来。 这份莫名涌上的巨大悲伤似乎给萧让注入了无穷力量,只见他长剑一荡的凌空而去,待近得第一片落叶后又疾刺连连。便于纷纷扬扬的落叶和光影交错的剑舞中,萧让的身影终于被彻底的遮蔽了。待漫天黄叶寂落下来时,萧让亦也稳稳的站在地面上了。 花幕池见萧让神情有些异样,便前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但萧让只依旧莫名的悲道:“不知为何,我见这桐叶飘飞就觉着心里难受。” 花幕池默了默,遂叹道:“伤春女,悲秋士,当真以梧桐为甚。” 萧让似乎还不大明白,但花幕池却举头望着古桐树说道:“我刚才对此桐树发力,一共震落了二百四十四片叶子。” 萧让当即惊讶起来,想不到花幕池竟能于转瞬之间将落叶一一数个遍。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花幕池还算出了萧让凌空劈中的桐叶数目。 “你刚才一共刺穿了九十六片叶子,如果身法再快一点,当可更进一步。”花幕池不无遗憾的说道。 萧让这才想起花幕池先前说他无上乘轻功傍身的用意,便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来。 “要想超脱出四重天境界,那你至少需要刺穿两百片落叶。但从目前来看,你还需要在轻功步法上下一番苦功夫,然后再去驼山室强修出剑速度。”花幕池默默说道。 萧让想不到自己还要经历这么多才能去的四重天,便多少有些气馁起来。花幕池却并不责怪与他,只迎着轻风淡淡的说道:“当年倾瑶仙后教我神技阁的武功时,我是用了半年才突破的。而你月余就入得四重天,已经大大超前了。如果一味强求速度,到头来根基不足,只会害了你。” 萧让能从中感受出花幕池对自己的关心,便心下忍不住的一暖了起来。便在这一悲一喜交替之间,萧让蜕变的更加深沉了。 第八十章 驼山重负 萧让愈加大气沉稳,花幕池就愈要倾心爱慕,等到黄叶落满肩头时,树下便有两颗心默默交互。 花幕池兴致既出,便拉着萧让来到一处断崖前,萧让举头一看,便觉此崖不仅陡如直壁,高处更要直入云端。 “我稍后教你一套履尘功,你若学会,便可于此崖壁上自如奔走。”花幕池兴奋的说道。 萧让点点头,当即随着花幕池将心法口诀一句一句的背诵下来,待她再施展此法直上云霄之时,萧让看见的分明就是霓裳仙子飞天的画面了。 萧让于是按着所记心法逐一施展,果能超然于悬崖断壁之间,只是其中飘然姿态,比之花幕池却要差的远了。萧让既登绝顶,遂俯瞰天地,便隐约觉察出一种“知大己而小天下”的傲然之姿来。 往后数日,萧让便和花幕池在断崖边循环练习履尘功法,待得萧让能遥遥追逐于她时,花幕池才心满意足的叫停了下来。花幕池知道萧让就算学得了此等绝妙轻功还不够,那驼山室的历练仍要等着他去完成。 只见花幕池拉着萧让来到一处悬崖上说道:“你便以所学轻功下到崖底下去。” 萧让二话不说,便负剑跃下悬崖,只是此悬崖深不见底,萧让越往下走,其间光线就越是昏暗,而待到快要不见天日时,萧让竟又忽觉脚下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拽着自己。萧让忍不住心中一紧,但见得身旁忽的出现一抹艳红色彩时,他才又放心了下来。 与萧让的窘迫情景不同,花幕池的身姿却极为轻盈,仿是全然不受那崖底拉伸而至的力道影响。 二人越坠越下,直到萧让快要控制不住身法时候,花幕池才一把接住了他。萧让躺在花幕池怀中,呼吸着她淡雅清幽的芳香,觉察着她细腻柔暖的体温,便当即美的要沉醉过去。这一刻,萧让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花幕池却一把松开手道:“我们已经到达崖底了。” 萧让一愣,当即被摔得屁股开花起来。只是不知为何,摔在地上的萧让竟要起身困难。而待他费力站起来时,要再去拾起那落在地上的长剑却又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了。 “这是什么地方?”萧让迟疑道。 “驼山室。也是碧霄宫外冥河的源头。”花幕池简简说道。 “冥河的源头?难怪刚才我感觉到有许多只手在拉我下来,原来是幽冥境地里的鬼魂。”萧让不无紧张的说道。 花幕池却畅笑一声道:“你竟然相信鬼神之说?” 萧让摇摇头,但终究还是踟蹰道:“若非鬼魂作祟,又怎出现如此怪异情形?” “有些事情当你还不清楚的时候,切莫随便就以鬼神代之,这本质上是自欺欺人。”花幕池沉静下来说道。 萧让一下明白过来。便如花幕池,世人不知其来历,纷要以仙子敬之,而萧让和她相处下来,却觉得她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邻家姑娘。只是这样一个邻家姑娘绝色绝代,又不可等闲语之。 “驼山室因其深入地底,再加上四周磁石遍布,遂有加负之能。寻常人站在此处,等于身上额外背负了数百斤之重。此地练武一日,功效当得外界所练之十倍、百倍。你若能在此地从容自如的施展所学功夫,待出去外面后,不仅于力道速度递增数倍,更能将内力凭空迫出数十丈来。”花幕池郎朗说道。 萧让不大相信,遂探手一挥,长剑便已握在手心了。只是萧让却忽觉剑身愈发沉重起来,待这份重量增加到不能再增加时,他握着长剑的手臂才开始微微颤颤的打抖起来。 萧让虽然吃力,但他不想教花幕池失望,便再苦再难也要迎头而上。只是花幕池也讲过这驼山室的引力异常强大,萧让强行为之的做法自免不了又要吃苦头了。 只见萧让全力握稳长剑,然后再尽量按着先前所学施展开来。可是身处驼山室的他不仅手中剑变得极其沉重,就连本人的身体也要变得笨重不堪,在此情形下,萧让能悠悠缓缓的发招收招已是殊为不易之事,就更莫说是要流畅的演完整套剑法了。 花幕池见着萧让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又见他似要扭曲的坚忍面目,便也暗下心疼起来。可是花幕池再疼惜也不会出手相帮的,因为她知道这并不是别人能够代劳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萧让终于打完一整套剑法。花幕池正欲说些什么,但萧让却已上气不接下气的瘫坐了下去。 “你一共有三十九种武功需要在此磨砺,如果打一套剑招就受不得了,那我还是带你出去吧。”花幕池似又怜又憾的说道。 萧让顿觉难过起来,便又起身说道:“幕池用心教我,我怎能让你失望了?” 说罢,萧让又艰难的直起身子,然后再把自己于神技阁学罢的其余功法悉数演上一遍。虽也打得极其笨拙,但那副不服气,不罢休的决心,却叫花幕池看后心生赞佩。 或是为了鼓励萧让,又或是要给他示范一二,花幕池待萧让全数演毕时,便取他长剑当场施展出一套卓绝无比的剑法来。萧让望着花幕池突如迅雷的进击,望着她亦电亦幻的发招,便真要觉得花幕池是天上神仙了。 虽然累极了,但萧让还是忍不住为她鼓掌喝彩。而花幕池一番收招后才和萧让并肩坐下道:“当年仙后送我至此,情况可比你现在还要差呢。” 萧让对花幕池的事十分上心,便追问了起来。花幕池却也不隐瞒,直将旧日情形说了出来。原来倾瑶仙后自知大限将至,便希望花幕池能尽快得她衣钵,是以凡事皆从严从紧的要求。比如在这驼山室的修炼,就是倾瑶仙后以荆条相向追着花幕池迎难而上的。 说道这里,花幕池便忍不住低下头去抚摸自己的手背。萧让忽然觉得花幕池楚楚可怜,便凑近去说道:“你曾说倾瑶仙后是个极美的人,为何下起手来却这么狠?” 花幕池却睨了萧让一眼道:“谁说漂亮的人,心肠就一定软了?你若惹我,我也能狠起心来。” 萧让急急辩解一通,罢了又指天发誓,说自己凡事都会遵从于她,绝不会惹她生气。花幕池默默的望着萧让,便终于说道:“你想不想再看一下我的真容?” 萧让一怔,便怯怯的说道:“我已在画中见过你的真容了……真的很美……” 花幕池笑了笑,最终又黯然下去道:“可那到底是画,始终不真实。” 不知为何,萧让却觉得花幕池言语中似有悲戚,萧让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伤到了她,便只得又自责一番。 花幕池却无谓的说道:“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洒脱。” 萧让正欲问她怎样才是洒脱,但花幕池却对着他轻轻的摘下了纱巾,顷刻间,一副美的要让时间都停止了的容颜便呈现在萧让眼前了。 萧让双眼睁得圆圆的,却始终讲不出半个字来,随着呼吸愈发急促,他整个人都已痴傻了。现实中的花幕池远比画中人更美更倾心,萧让放不下的,是画中人,更是眼前人,眼前的她就是一整个世界。 花幕池默默享受着萧让的神情凝望,但不久她却又将纱巾默默裹了回去。萧让直呼“不要”,但花幕池却起来转过身去幽幽说道:“你所爱慕的,仅是我芳华年岁的容颜,以后我要是老了丑了,你就变心了。” 萧让急的直摇头道:“幕池住在了我的心里,不管美丑与否,不管老了与否,我都只念你一人,只倾慕你一生。” 但花幕池却又恨道:“倘若我只是普通之人,倘若我并无神功加持,你就又只会寻常待之了。” 萧让连连否决,但花幕池却摸去眼角泪痕,然后便急一纵身,人遂扶摇直上于云端了。 萧让懊恼伤怀不已,他总觉得花幕池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一片真心。可是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也是受过伤的人。伤心人总是念着旧伤痕,既是念故,又是感新。 萧让本想追上崖壁去向花幕池倾诉,但他刚刚才于此演练完三十几套武功,早已是动弹不得模样,却哪里还有力气登上崖去?其实就算他没有多费力气,以他现在造诣,也是出不去的。如此,萧让便唯有在崖底不断的呼唤花幕池的名字,却盼她能下来原谅自己。 可是萧让有错吗? 花幕池这一去后终究没有因为萧让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折返,相反的,她自出了驼山室后就再没下来过了。 萧让很想上去找寻于她,奈何自己功法不足,总也不能成行。而再回想起花幕池对自己的期望,萧让便又惭愧万分起来。萧让明白自己若不能在此练就从容功法,便就算出去找到花幕池了,也无颜面相说。 如此,萧让便放下心中的悲伤,然后咬紧牙关的勤加苦练起来。累了,他便抬头怅望;困了,他就回想花幕池决绝离去之景;烦了,他再默一道和花幕池从前共处的美好时光。如此,萧让便日复一日的忘情演进,随之相伴的是他渐渐适应了此地的环境,不仅行动自如平常,起招发招亦从容不迫了。 萧让心中仍旧念着不能令花幕池失望,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这样持续修炼的结果是萧让已对此地习以为常,其间施展的各种武功亦比来时更要精进。待崖上疏疏落落的飘零下几片焜黄的梧桐叶时,一股强大的莫名悲凉遂又涌上心头。 “幕池还好么?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萧让望着头顶那一线光明默默念道。 萧让再也忍不住了,便见他收剑一跃,人便箭也似的直冲云霄去了。 第八十一章 大难临头 楚鸣乔自从住入半山岛后,便日日捕鱼为生,既无江湖纷扰,又无营生之忧,可谓悠哉悠哉。但凡事太美太满,总要招来人嫉天妒,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这一日,楚鸣乔正于半山岛外收网,却忽的见着远处的湖面有一大队行船直驶过来。待抵得更近些时,楚鸣乔才辨出船上挂着的黑凤旗,却不正是神遂宫的旗号么?楚鸣乔心下一稟,当即丢开渔网要往樵岛赶去。 但不待楚鸣乔开动小舟,这船队便在湖中拐了个弯,却是朝着他孤山小岛直奔过来了。 楚鸣乔大为意外,索性就站在船上等他们过来。只是当数十艘船儿将他堵在半山小岛岛畔时,楚鸣乔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或是本能反应之故,楚鸣乔在面对这围堵上来的黑压压的舟船时,第一反应竟是紧紧的握住了手中长剑。 正此时,对面宝船内忽传来一声轻蔑话语,语音未落,便又有一个黑色影子一闪而过。楚鸣乔只觉得身子晃了一下,人就已经被摔落在岛畔的沙滩上了,而此刻立于他身前的,却不正是独孤尘么? 楚鸣乔心里一阵慌乱,但独孤尘却指着他愤道:“小子,我杀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楚鸣乔听罢又心底有气,便直道:“我并未招惹与你,凭什么要来杀我?” 却不待话音落下,楚鸣乔已经被独孤尘一脚踢跪在数丈外的草地上了。楚鸣乔觉得胸口闷痛无比,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独孤尘却满脸怒火的径直过来,待走到楚鸣乔面前时,他才又恨道:“你掳走凝儿,又引碧霄仙子来犯神遂宫,我杀你一千遍都不为过。” 楚鸣乔觉得冤枉,便急要起身辩解,但独孤尘却迎面一掌拍来,只是将楚鸣乔击得动弹不得。楚鸣乔虽远不敌于独孤尘,但这般无辜被冤,且又一直跪地难起,便又是他所不肯的了。如此,楚鸣乔便再度要直起身子,但独孤尘又复以掌力相压,却是迫得楚鸣乔再难如愿。 楚鸣乔知道自己起不来身,而身上又剧痛难当,如此再坚持几回,他便也只能再无力气的伏在草地上吐血了。 见情形如此,船上的铁胡须连忙冲过来欲要求情,但独孤尘只怒着回瞪了他一眼,铁胡须便乖乖的缩回一旁了。倒是司空野渡见状后上来劝道:“此等武功低微后辈,不值得教主出手。” 但独孤尘却似乎并不肯放过楚鸣乔,便见他大手一挥,一柄金黄明亮的大剑便已抵在楚鸣乔背心了。楚鸣乔能感受到背心扎来的寒芒刺痛,便兀的冷笑了出来。 独孤尘察觉到楚鸣乔的笑声,便怒吼道:“你笑什么?” “我笑老天对我不公。”楚鸣乔冷道。 独孤尘听罢当即仰天大笑,笑罢又对着楚鸣乔喝道:“自己该死,关老天何事?” 楚鸣乔却又冷笑一二,遂才答道:“我未做错什么,天下剑盟的人要来杀我;我于此避世独居,你神遂宫又要来杀我。你说我就这么该死么?老天公平吗?” 楚鸣乔虽说的低沉,但其中的不甘和怨念,却似一种永续的控诉。只是控诉也需得找对了人,否则说了也是白说。 “哈哈。小子死到临头,我便叫你死的明白了。一切都是你自己没本事,只能处处被人鱼肉驱使,像你这样的废物,江湖每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个,岂可独你一人喊冤?”独孤尘轻蔑道。 楚鸣乔本已想过这些事情,但他从小受得仁善教导,公平、正义四字早已深入己心,便每每还是情愿相信善恶有报的道理。如今于死前再受独孤尘这么一番嘲讽,他只能选择心灰意冷的死去了。 就在独孤尘行将一剑刺下时,湖上忽有一声急喊传来。独孤尘回头一看,却见着独孤凝正划着轻舟飞驰而至。独孤尘大抵知晓二人情形,心里亦一直反对,便更不会叫楚鸣乔得了便宜。如此,独孤尘便毫不犹豫的一剑刺了下去。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一旁的铁胡须便向着剑刃飞扑过去,结果是楚鸣乔没有被刺死,铁胡须却被独孤尘的长剑割得浑身是血。若非是他皮糙肉厚,刚才这一下非得被这剑锋开了膛破了肚不可。 独孤尘大为震怒,便又要再杀楚鸣乔,但独孤凝已经疾步赶来相护,独孤尘就算再想杀人也无法遂愿了。 “混账!统统都是混账!”独孤尘怒喝道。 一众部下自是跪地承认,罢了又劝他息怒。但独孤凝却不奉承与他,她只悲伤的抱着楚鸣乔询问探看,关怀之情遂油然而出。可是独孤尘越是见着女儿向着外人,他就越要发怒,怒到极点时,他便又要提剑来刺。 独孤凝却一把挡在楚鸣乔身前说道:“爹爹要杀他,就连我也一块杀了吧。” 独孤尘气的直欲发疯,最后便怒火攻心的喝道:“凝儿,不要再逼爹爹了。” 听得独孤尘如此口气,四下部众便又要连声求情起来。但独孤尘却大手一挥的喝道:“此乃我家事,谁敢来插手?” 四下当即默不作声,独孤尘便又喝令独孤凝让开,但独孤凝抱定决心要和楚鸣乔同生共死,便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独孤凝都毫不动摇。躺在地上的楚鸣乔知道她父女二人生了怨,便打起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天下皆不容我,我便欣然去死。独孤姑娘,你还是走吧。” 独孤凝听得楚鸣乔说的如此悲戚,便忍不住泪花翻涌起来道:“天下不肯容你,我来容你。你若求死,我便和你同去。” 楚鸣乔急的直摇头,接着便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最后竟幽幽微微的昏厥过去。独孤凝吓得面色惨白,只呼来人救治,可是独孤尘不发话,谁敢上前? 如此情形早已激得独孤尘面目扭曲起来,稍许又见他欲要气爆一般的连连怒吼道:“混账!混账!混账!” 独孤凝一边安抚楚鸣乔,一边又向着独孤尘哀求,要他放过楚鸣乔。可是独孤尘铁石心肠,便不管她怎么求都不愿答应。 独孤凝毫无办法,但见得楚鸣乔越发虚弱,她便也心底一狠道:“他若死了,我也只好随他而去。” “混账!爹爹生你养你十数年,你可曾有一丝感念?今番他一个外人受死,你却要以死威胁爹爹,你这是不孝!”独孤尘气不打一处来的喝道。 独孤尘一直对独孤凝宠溺有加,自她生下来后从未说过一句重语,更莫说像今天这样火大的话了。 独孤凝觉得心里愧对父亲,便当即又失声痛哭起来,罢了才说道:“爹爹辛苦将我养大成人,我岂敢忘本?我只求爹爹放他一马,其他事情,凝儿绝不敢逆了爹爹意思。” 可是独孤凝越要为楚鸣乔说话,独孤尘就越是觉着莫名生气,待得独孤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却大手一挥的回绝道:“此人几番欺你诱你,又引碧霄仙子犯我神遂宫,实在罪大恶极。” 独孤凝当即摇头辩道:“楚鸣乔真心待我,并非欺骗与我;而去找碧霄仙子,也是我的主意,算不到他头上。” 独孤尘一愕,便恨道:“你为何要干下这等蠢事?” “碧霄仙子与萧让交好,若她知道萧让为神遂宫所擒,定要来闹。我只好坦诚相告,而她也答应此去不生杀戮,且事后既往不咎。这是于爹爹有益之事。”独孤凝说道。 独孤尘辩解不得,只得忿忿道:“碧霄仙子此行不仅拆了养丹堂,还打伤我许多弟兄,他日传出江湖去,却教我独孤尘如何做人?” 独孤凝再欲解释,但独孤尘却决绝道:“此人行止不端,包藏祸心,断断饶恕不得。此事不可商量。” 独孤凝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若决定之事,天下断无人能拉回。如此,独孤凝便绝望道:“爹爹非要杀他不可么?” “非杀不可!”独孤尘坚决道。 独孤凝却控诉道:“出走樵岛是我的主意,去寻碧霄仙子也是我的责任,可是爹爹却总要算到他的头上,实在不公。” “你还敢和我讨论公平?当日你私去八方城通风报信,我宽恕了你;你阵前乱发号令,我代你受罪;爹爹一直护你,到头来换到的是什么?是你私自出走,是你引狼入室,你敢说所有这一切和这小子没有半点关系么?”独孤尘恨道。 “爹爹爱护我,我心里感念,所有罪责我亦甘心承担。可是我只求爹爹饶他一命就好,你为什么不答应?”独孤凝幽幽说道。 独孤尘见独孤凝终是不死心,便唤来司空野渡道:“左护法来给少宫主讲一讲,此人为何非死不可?” 司空野渡却脸色一怔,稍许才上前说道:“教主行事最讲公允,少宫主切莫误会了他。” 独孤尘却气犹未消的说道:“讲重点说。” 司空野渡只得点点头,便说道:“神遂宫行事,最尊宫规、神谕。但宫规里有明文规定,凡神遂宫中人,不可与外人深交,更不可……” 独孤尘眉头皱了皱,又催促道:“接着说。” 司空野渡只得继续说道:“更不可与外人生了情愫。否则此外人需受烈火刑罚,而本人亦要被打入水牢禁足终生。” 第八十二章 迫不得已 独孤尘一愣,便追问司空野渡是否还有其他约束。但司空野渡却满脸苦愁的摇摇头,示意自己想不到其他条文了。独孤尘本想要司空野渡找出十条八条至死的规定来,好教独孤凝彻底死心,但左护法说了半天,也只不过寻出一条而已。独孤尘信之不过,遂又叫向晚舟来说,可是向晚舟亦是相同答复。 独孤尘气不过,便质问二人楚鸣乔怂恿独孤凝逃离樵岛幽禁,又招惹碧霄仙子来犯之罪。可是神遂宫宫规约束的是宫门中人,至于外人犯下此事,宫规、神谕皆无定论。 独孤尘只得死心,但即便只此一条,他也足以将楚鸣乔处死。如此,他便向独孤凝说道:“凝儿,你也听到两位护法的话了。这小子是外人,他对你有情意就必须受烈火焚烧之刑。此乃宫规,你也逆反不得。” 的确,如果只是独孤尘执意要杀死楚鸣乔,那么独孤凝或许还能与之辩解求情。但如果是宫规规定,那便就谁人也逆转不得了。独孤凝毫无办法,便只绝望的抱住楚鸣乔痛哭了起来。 却此时,尚在地上血流不止的铁胡须却忽的说道:“让他加入神遂宫不就好了。” 这确实是一个完美的主意。只要楚鸣乔成了神遂宫的一员,那么独孤凝和他的关系就算正大光明了,不仅可以封住众人的嘴,还能教独孤尘无法再以此反对。只是独孤尘一心要除掉楚鸣乔,给出如此计策的铁胡须又怎能有好下场?幸得独孤凝上前阻拦,他才于死里捡回了一条命。 “别痴心妄想了,此人轻佻浮躁,又做过对神遂宫不利的事情,我才看不上这样的人。”独孤尘鄙夷道。 但司空野渡却上前劝道:“此人若不加入神遂宫,恐要影响了少宫主名声。他若有了神遂宫身份,哪怕是最低阶的弟子,此事都可圆满说通。” 独孤尘只恨独孤凝胡乱行事,便忿忿然道:“自己闯下的祸就该自己承担。” 向晚舟见状却忽的精神为之一振道:“此人在天下剑盟的时候浑浑噩噩,毫无建树;如果入得神遂宫,经众人指点后有所作为,便正好叫武中圣等人看看,我们神遂宫要比他天下剑盟更有高明。” 众人听罢皆是称善。独孤尘本欲再要反对,但他又心下转念一想,楚鸣乔既然入了神遂宫,再要处死他不是更轻而易举之事?如此,独孤尘便叹道:“我今天就给各位兄弟一个面子,暂且放他一马。他若忠心神遂宫还好,倘有三心二意,就怪不得我独孤尘心狠了。” 可是楚鸣乔尚在昏迷之中,他愿否加入神遂宫却还不得而知。如此,密迹天尊便领命上前为其治疗,司空野渡亦前去为他输出真气,半晌之后,楚鸣乔才摇摇晃晃的苏醒过来。 楚鸣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独孤凝却激动的又要落泪下来。见此情形,楚鸣乔便怜惜着叫她莫要哭泣,可是他哪里知道,独孤凝这泪水是开心而洒的。开心的泪水,尝着都是甜的。 独孤尘却见不得二人如此亲密,便又要火气着吼道:“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独孤凝也怕独孤尘改变主意,便当即收起眼泪向楚鸣乔问道:“你心里现在最想要的事情是什么?” 楚鸣乔举目四望,终又悲凉起来,便最后才说道:“我一心求死,盼能给个痛快。” 四下听罢皆要哭笑不得,独孤尘却得意非常,便打算就此遂了他心愿。但独孤凝却死命的摇了摇楚鸣乔,然后望着他真挚的说道:“别说胡话,看着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楚鸣乔愣了愣,他的脑海里翻腾出许多期待的事情,比如重新回到师门,比如再和师兄弟愉快修炼,比如再见一见李苓思……但这一切又都算不上是他最渴望的,因为眼前的独孤凝分明更让他放心不下。 “可是,有用吗?”楚鸣乔仍是迟疑道。 独孤凝望着楚鸣乔急道:“告诉我,好不好?” 楚鸣乔于是艰难直起身子,然后向着独孤尘说道:“独孤姑娘是无辜的,我不要她受罪受罚,更不要她死。” 身后的独孤凝听罢直感动的又要潸然泪下。 独孤尘却勃然大怒道:“虚情假意!她问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是问你不要什么。” 楚鸣乔一怔,便又重新说道:“我要独孤姑娘开开心心的好好活着。” 这样的话直是要将独孤凝听得笑靥如花,虽还红着脸,虽也带着泪,却是美的一塌糊涂。 独孤尘瞪了独孤凝一眼,便没个好脾气的向着楚鸣乔说道:“啰啰嗦嗦的,连一句话都讲不利索。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独孤凝见状当即上前欣喜的问道:“那爹爹能答应了么?” “这是你问他的事情,答不答应怎问得着我?”独孤尘气愤难平的说道。 独孤凝当即松了口气,便向独孤尘拜谢一番。而四下见得如此情形,亦都宽慰起来。 独孤凝于是转头向着楚鸣乔深情说道:“我答应你,今生一定开开心心的好好的活。” “那我就放心了。”楚鸣乔欣慰道。 罢了,楚鸣乔便又转向独孤尘,然后再鼓起所有的勇气喊道:“独孤教主,来吧,给我一个痛快。” 楚鸣乔这番举动着实是要吓到众人,便就是独孤凝也急的慌乱起来。独孤尘却盯着楚鸣乔一笑道:“你有心求死,我岂能不遂你愿?” 独孤尘话音未毕,长剑已抵近楚鸣乔的咽喉,若非独孤凝急一拉他,楚鸣乔可真要饮剑成快了。 “他先向我求了愿,这个不作数。”独孤凝向着独孤尘说道。 独孤凝说的一点不假,但凡遂愿入了神遂宫之人,就可不再以此重新抵求遂愿,独孤尘不想在众人面前出尔反尔,便只好收起长剑说道:“那他怎还不向我下跪行礼?” 楚鸣乔一愣,独孤凝却迟疑起来。因为她刚才实在是出于无奈才行此下策的,如今要叫楚鸣乔拜入神遂宫,他却也未必会肯。 楚鸣乔于是笑道:“我非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因你放弃杀我而向你跪拜的。” 独孤尘当即火大起来,四下众人亦为之一惊,唯有独孤凝向着楚鸣乔说道:“你刚才向我许愿,我已悉数应允,亦盼余生将之一一实现。如此,你就是受了神遂宫的入教礼节。” 楚鸣乔怔住了,想不到自己心底的最大愿望,反过来竟然要驱使他加入神遂宫。独孤凝望着楚鸣乔,她能感受出对方内心一丝丝的变化。 “你若不肯,我也绝不勉强。一切须遵从你的内心。”独孤凝细细说道。 却此时,一旁犹自痛苦难受的铁胡须却骂道:“楚鸣乔你这个杀千刀的,枉少宫主一心向你,独孤教主是她爹,你跪他不是天经地义么?” 楚鸣乔又是一愣,但独孤尘却不屑道:“若是要沾凝儿这层关系,我便又不受他拜。” 独孤凝便气道:“楚鸣乔,这天下谁对你最狠?” “当然是天下剑盟的武中圣了。”楚鸣乔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又是谁对你最好?”独孤凝又问道。 “自然是师父和独孤姑娘。”楚鸣乔依是直截了当道。 独孤尘却仰天大笑道:“李沧浪明知你是被冤枉,也要拿你做挡箭牌,好一招弃车保帅。可是你却还心心念念着他,如此好歹不分的愚昧之徒,我神遂宫要来何用?” “你不可以羞辱我师父。”楚鸣乔亦是怒道。 但他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扇了过来。楚鸣乔只觉得嘴里一阵咸涩,便又扭转头与独孤尘对立而视了。 独孤尘于是取来一份李沧浪发出的告武林同道书,里面不仅将楚鸣乔和萧让罪行写的一清二楚,还信誓旦旦的宣称要将二人永久逐出师门,从此恩断义绝。楚鸣乔虽已听过此事,可是再亲眼看上一遍时,那种悲凉绝望之感便就又要翻涌起来。 见此情形,司空野渡便上前说道:“李沧浪最为器重萧让,可他竟然在萧让尚未在场认罪时,就和武中圣一起定了他勾结倾瑶仙后的通敌罪名。但凡有些骨气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事情来。” 楚鸣乔当时为保师门,前去领罪也算心甘情愿。但萧让罪名未有任何证词证据,却也被李沧浪一并承认了,这也是楚鸣乔后来一直心觉不满之事。 “师父或许自有他的难处,他是不会这么狠心的。”楚鸣乔仍要无力辩解道。 “他若不狠心,萧让又何须血溅八方城?”向晚舟愤恨道。 楚鸣乔心中一紧,自己前段时间不是才与他在烟浪阁分开么?怎么萧让又被天下剑盟的人捉去了?楚鸣乔急急追问,向晚舟遂把当日情形说了出来。 “萧让不知何故一人回去八方城,但云台馆邸的人先是闭门不见,到后面不耐烦了又有一个叫甘棠的人刺杀与他。那个时候萧让就已经受了许多伤了。”向晚舟说道。 “甘师叔怎会如此狠心?他又怎会向萧师兄下此狠手?”楚鸣乔焦急道。 第八十三章 形势好转 “哼!甘棠受李沧浪之命留守馆邸代行职责,他做的事情,不都是李沧浪交代的么?”司空野渡恨道。 “那萧师兄后来怎样?”楚鸣乔接着问道。 “那就更惨了。”向晚舟叹道。 “如何?请你快快说来。”楚鸣乔急道。 向晚舟却瞪了楚鸣乔一眼道:“甘棠的武功虽然比萧让高,但系出同门,彼此招数也知道些根底,所以萧让之伤或还不算致命。但后面杀来的云舒岫就不一样了,他的出手极快极狠,萧让遂被他杀得血溅当场。” 楚鸣乔心底一慌,便难以置信的追问道:“难道萧师兄被那云舒岫杀死了么?” 向晚舟却不急着回答,只等楚鸣乔欲要哭出来了,他才说道:“萧让后来教碧霄仙子带走了。” 楚鸣乔当即松了口气道:“有碧霄仙子出手相救,萧师兄一定没事。” 向晚舟却摇摇头道:“你觉得云舒岫剑下能留活口吗?” 楚鸣乔一怔,当即又要后怕起来。他不敢再问了,再问,或许就真的问出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结果来。 但有些事情终究要去面对,就算你再不想听,事情也还是一样摆在那里。 “萧让身中数剑,皆是伤及要里,而彼时他又血流成河,据说他当时就已经死去了。”向晚舟不无遗憾道。 楚鸣乔终于忍不住双眼红润起来,待不知所措的默了片刻后,他才愤道:“云舒岫不得好死。” 独孤凝知道楚鸣乔与萧让情同手足,但见他悲至如此,便也心下戚然起来。 “萧让之死固是云舒岫一手所致,但如果不是李沧浪助纣为虐,他又何须无端担了骂名?倘若李沧浪果真念旧,甘棠又何必对他赶尽杀绝?但凡李沧浪对萧让存有一丝同情,萧让也不至于被困在馆邸外而坐等云舒岫杀来。”司空野渡愤慨道。 这一番发问直逼得楚鸣乔答不上来,他亦默默觉得萧让遭遇太惨,而这种惨剧虽是云舒岫直接造成,但云台派坐视不理也要有责任。 “你和萧让皆是被李沧浪逐出师门之人,倘若那日出现在八方城的不是萧让而是你,你觉得结果会有何不同吗?”司空野渡追问道。 楚鸣乔答不上来,他越想便就越发凄凉,越想便就越要觉得全天下都在抛弃自己。 “够了,我们没必要在此讨论天下剑盟的事情。”独孤尘喝道。 众人遂只得打住了这个话题。只是既然见得楚鸣乔这番由悲愤难平转入恍然若失之态,司空野渡便又料定他的心思发生了转变,如此,他又问道:“现在看来,谁对你最好?” 楚鸣乔便转过去望着独孤凝感念道:“这天下只有独孤姑娘对我最好。” “别人逐你弃你,只有少宫主帮你惜你,你却不知恩图报,还心向奸恶之辈,不是昏庸么?”司空野渡又质问道。 楚鸣乔默默的点了点头,便终于说道:“天下人皆要抛弃我,唯有独孤姑娘肯容我,我便加入神遂宫又何妨?” 众人见楚鸣乔肯加入神遂宫了,皆是心下欢喜,但独孤凝却正色说道:“我不要你违心决定,你便不加入神遂宫,我亦要和从前一般待你。” 楚鸣乔却摇摇头说道:“神遂宫里有独孤姑娘,我当然愿意来。” 独孤尘气的直要开骂,但独孤凝却追问再三道:“我不要这样的理由,我只要你此刻真心实意的想法。” “这就是我此刻的真心想法。”楚鸣乔直直说道。 独孤凝听了心里高兴不已。 “天下剑盟与神遂宫相争已久,故而对神遂宫有一些抹黑说法,但从我几番了解来看,事情却并不完全像他们说的那样。一门一派皆有良莠,自难事事称心。但比之天下剑盟,神遂宫起码无迫害忠良、无端诬陷好人之事。从此一点看,我却无需心存偏见。”楚鸣乔说道。 众人皆称赞楚鸣乔说的好,但独孤尘却冷道:“小子走投无路,才刻意奉承,你倒是精明。” 楚鸣乔却也一笑道:“我这话是说与独孤姑娘听的,就算奉承,也是要奉承于她。独孤教主未免太心急了吧?” 独孤尘当即勃然大怒,便又引剑骂道:“小子,信不信我这就割下你舌头来?” 左右护法皆要相劝,独孤凝亦急忙拉开楚鸣乔来,如此才算免去一场风波。 “可是我不要你奉承。”独孤凝皱着眉头说道。 “我那是说的气话,独孤姑娘不要当真。”楚鸣乔急切道。 “那你说的哪个才是真话?”独孤凝又问道。 “除了和你爹爹斗气的话,就都是真话了。”楚鸣乔低声说道。 但他说的再低声,也要被独孤尘听到,如此,独孤尘怎不又要大发雷霆?见二人这么不对付,独孤凝也是深觉头大。但未免节外生枝,她便只得向楚鸣乔说道:“你今日向我许愿,我亦答应要遂你所愿,那你便是神遂宫的一员,还是先拜过教主吧。” 楚鸣乔尴尬着缓步到独孤尘面前,然后又怯怯的盯着他看了几眼。 “怎么?你不服气么?”独孤尘盯着楚鸣乔质问道。 楚鸣乔摇摇头,只说道:“我见你头上爬了只苍蝇。” 独孤尘脸色一沉,当即伸手去拍。楚鸣乔便这才匆匆跪下一拜,待独孤尘回过神来时,楚鸣乔已缓着艰难起身了。他前番被独孤尘重创,本有伤在身,而刚才这一急剧跪下,又要痛及内里,是以想要再急着起身便就困难了。 独孤尘可不想楚鸣乔就此糊弄过去,便当下伸手探在他肩上用力一压道:“神遂宫里的人个个行事落拓,可没有和你这样诡诈之徒。” 楚鸣乔顿觉羞愧,便循着肩上重压又重新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 独孤尘终于享受到胜利者的姿态,便当即得意洋洋起来,末了才对着楚鸣乔冷冷说道:“小子,神遂宫不养无用之人,你往后就跟在韦陀天王所部,至于功业,全看你自己努力和造化。” 韦陀天王位列八尊王末尾,独孤尘如此安排,显然并不重视楚鸣乔。与此同时,韦陀天王又是独孤尘的狂热追随者,楚鸣乔若是在他所部,却还不知到要吃多少苦头。如此,独孤凝便站出来说道:“楚鸣乔是受我遂愿才入了神遂宫的,依照宫规他理当归我所部。” 独孤尘却怒道:“神遂宫人员调度归我安排,我说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独孤凝始终不肯,如此又要惹得独孤尘大为火光了。 关键时刻又是司空野渡前来救火,只见他上前沉重说道:“楚鸣乔加入神遂宫的事情最好隐秘下来,如此也好为我教去办些特殊的事情。” 司空野渡如此一讲,独孤尘便忽的恍然大悟起来,若说特殊事情,他还确有一件极不寻常之事要特殊之人去办,只是此事太过重要,办起来又会显得招摇,一般的神遂宫弟子还真的担当不了。如此一想,独孤尘便又觉得楚鸣乔大有用处了。 “左护法言之有理。我恰好有件事情要命他去办,他入了神遂宫的事情大家都须保密起来。至于其人归属哪部,且暂不分配。”独孤尘细道。 四下皆暗自猜测楚鸣乔究竟会被独孤尘交咐何等重要事情,唯独独孤凝心里不乐意了。如此,独孤尘便又不痛快了。 “你先前为他求情时,说好只要我不杀他,就什么事情都依我。但事实来看,你却一路护着他来与我讨价还价。凝儿,你变了,变得和爹爹都不亲了。”独孤尘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是气愤还悲凉的说道。 独孤尘纵然全程霸道专横,但他刚才话中所说的情形,又俱是属实,独孤凝听罢,便心里愧疚难安起来。只是不管独孤凝怎么自责、安慰,她的爹爹都似乎显得寂寥失落了。 独孤尘于是遣退众人,便只留下独孤凝一人在岸边闲话起来。楚鸣乔因为暂未划入任何部属,便只得留在这座他原本居住的岛上。 经过今天的一番波折,独孤尘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不再是他翼下呵护着的小女孩了。而独孤凝亦觉得今日与父亲冲突激烈,也希望找个机会和他解释诉说。独孤凝于是连连向独孤尘自责请罪,但独孤尘却一罢手,示意她不讲这些。 “凝儿,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如此执着于他?”独孤尘尽量平和着问道。 独孤凝望了望远处的楚鸣乔,却连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独孤尘见独孤凝面露羞色,便无奈摇头叹道:“女生向外,到底是句实话呀。” 独孤凝听出父亲话中所指,便更要羞涩起来。但独孤尘却又气愤道:“此子出身贫贱,不过江湖一无名小卒,既无潘安样貌,武功又稀疏平常,根本无一点配得上你。” 独孤凝默了默,便摇头说道:“可我追求的并非是占尽这些虚名之辈。” 独孤尘便不屑道:“美女配英雄,乃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却不思进取,甘于平庸。” “楚鸣乔有情有义,又真心待我,如此就够了,我却不在乎他能不能成为英雄。”独孤凝坚定的说道。 “可你终究是我的女儿,将来是要接任教主位置的。你找的人若是庸才一个,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独孤尘却也丝毫不肯让步道。 第八十四章 严词逼问 独孤凝想不通为何楚鸣乔非得成为了大英雄了独孤尘才会看得上眼,但以独孤凝对楚鸣乔的了解来看,他却又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要这样一个人走上大英雄的道路,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但独孤尘却不会管这些的,除非楚鸣乔建出不世功绩,或者他能在武林横空出世,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二人再交往的。 “他最好自己上进些。堂堂七尺男儿若在江湖中连些名望都树不起,这样的人我便亲手了结了,以免误你终身。”独孤尘冷道。 独孤凝再欲反驳,但独孤尘却一把叫过楚鸣乔来问道:“小子,你想不想成为一个大侠,大英雄?” 楚鸣乔经过这次被冤屈之后,便觉得那些所谓的大侠都是渔利江湖的虚妄之辈,如此他便摇了摇头。独孤尘却得意一笑,然后又问道:“那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真是一个宽泛的话题,楚鸣乔一下子也想不出来,便只好答道:“独孤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便努力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于独孤尘来说,这真是个讨打的回答,而他也确实结结实实的向楚鸣乔挥出了一巴掌。若非独孤凝护着,只怕独孤尘还要再扇来几个耳光。 “爹爹平白无故打他做什么?”独孤凝怨道。 独孤尘却叫独孤凝走开,独孤凝不肯,他便冷冷说道:“这是我和他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你若非要插进来,莫不是想别人说他依靠你吃软饭么?” 楚鸣乔面色一红,便向独孤凝默默说道:“谢谢独孤姑娘好心护我,但我也确实有些话想单独与教主说说。那边林花正好,独孤姑娘且先在那里赏花吧。” 独孤凝还是不肯,但独孤尘却不快道:“别逼爹爹反悔。” 楚鸣乔却好言劝道:“独孤姑娘稍等片刻就好,很快。” 如此,独孤凝才一步一回头的走到对面去了。独孤尘见自己说不动女儿,但眼前这个小白脸三言两语就哄好她了,便愤而甩袖起来。 楚鸣乔却不管这些,只直直问道:“教主有何事要与我说?” 独孤尘瞪了楚鸣乔一眼,便喝道:“你敢与我平起平坐的说话么?” 楚鸣乔知道独孤尘的意思,但他却并不愿意卑躬屈膝的来讨好对方,如此,楚鸣乔便直说道:“教主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独孤尘却盯着楚鸣乔看了许久,便这才说道:“别以为有凝儿护着,你就可以乱来。我现在要你跪下说话。” 楚鸣乔却只笑道:“教主非要这般小觑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方才教主明明说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既是如此,我便可不跪。” 独孤尘当即扬手要打,但楚鸣乔却眉毛都不眨一下,却倒是远处的独孤凝见状又要过来了。独孤尘不厌其烦,楚鸣乔却只称是教主在给他吩咐事情,并非冲突,如此才又说服独孤凝退去。 “小子,你倒也有些胆识,脑子也不笨。”独孤尘说道。 楚鸣乔却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开始说正事吧。” 经此一变,独孤尘便不再苛求楚鸣乔跪下与否了。只是想要这样就扭转独孤尘的态度,实在是异想天开,在独孤尘眼里,要么楚鸣乔入得他法眼,要么就只有去死。可是独孤尘的眼界何其之高?莫说现在的楚鸣乔,就是将来他比当下英雄个十倍百倍,独孤尘也未必看得上眼。 “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凝儿的?”独孤尘问道。 “大约三四个月前吧。”楚鸣乔答道。 “三四个月就能把凝儿哄得服服帖帖,而我养育了她一十六年,她今日还处处逆我。小子,你也是有本事啊。”独孤尘忍着怒火说道。 楚鸣乔察觉出独孤尘似有不快,便只略略说道:“这算不得是正事吧?” “混账,她是我女儿,她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怎么,在你看来这不算正事?”独孤尘莫名的发怒道。 楚鸣乔觉得有些理亏,便只好又点点头答道:“好吧,独孤姑娘的事就是正事。”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呢?”独孤尘又追问道。 楚鸣乔却欲言又止,虽然昏迷之事还记不大清,但中间涉及南宫绮绝和铁胡须他是知晓的。尤其是那铁胡须,不仅因为自己和独孤凝出走樵岛而受了重罚,刚才还为救下自己受了不轻的伤,若将二人说出,岂不害了他们? 楚鸣乔于是隐去二人身份,只称自己逃开赤蛟帮囚笼时被毒虫咬伤,然后被独孤凝好心搭救,二人亦因此相识。但独孤尘全程注视着楚鸣乔的双目,他但凡有一点点的异动心思,都要被独孤尘悉数捕捉。 “你不老实。”独孤尘盯着楚鸣乔冷冷说道。 楚鸣乔却故意一笑道:“教主何出此言?” 独孤尘却轻蔑的笑道:“想和我玩花样,你还嫩着。” 楚鸣乔意识到独孤尘可能知道了此事经过,但他转念一想,如果独孤尘知道了,又何须再来问自己?如果独孤尘知道了,铁胡须和南宫绮绝后来又岂会有好日子过?如此,楚鸣乔便一口咬定事实如此。 独孤尘于是探手按在楚鸣乔肩上,而楚鸣乔肩头亦当即传来一阵裂痛。只是楚鸣乔不想惊动了独孤凝,便默默承受着这份愈加剧烈的疼痛。 “你还不老实交代?那我只好捏碎了你的肩骨,叫你从此做个废人。”独孤尘冷道。 楚鸣乔汗如雨注,却仍要强行挤出一份笑容说道:“事情本是如此,你就是把我胳膊卸下来了也是一样。” 独孤尘怒而发力,楚鸣乔的肩膀随即传来“咯吱”声响,但不管怎么疼痛,楚鸣乔就是不吭一声。如此下去,独孤尘也就只好罢手了。 楚鸣乔尽量不去舒展自己的臂膀,独孤尘见逼不出什么意外收获来,便只得转而又继续询问起后来情形。彼时独孤凝医者仁心,楚鸣乔亦无非分之想,二人相处坦坦荡荡,独孤尘却也听不出什么更气愤的事情来。 “凝儿心善救了你一命,你却对她死缠烂打,最后害她接连做出违反神遂宫宫规的事情来。我一心护她,又把所有罪责替她揽下,最终只让她在樵岛关了个幽禁。但是樵岛乃秘密之所,四周湖面又驻有许多哨岗,你一个外人是怎么寻得此处的?”独孤尘喝道。 楚鸣乔不好作答,因为这个问题就再也绕不过南宫绮绝和铁胡须了。只是独孤尘早已听闻南宫绮绝以重金赎出楚鸣乔的事情,便自然也猜得到此乃她拾珠楼干的好事。但独孤尘却想以此试探楚鸣乔,他如若执意欺瞒,也正好治他个罪。 独孤尘冷冷的盯着楚鸣乔,却看他还能耍出怎样的把戏? 楚鸣乔思来想去却仍旧不知如何起头诉说,便急得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忧。教主若要罚,罚我一人就好。” 独孤尘却喝道:“我问你是如何到得樵岛的?你只需如实回答。” 但独孤尘才骂到一半,他便又得意的笑道:“终于还是肯说出真话了。” 楚鸣乔心里为难,便又要一人独揽全部罪责。如此说法,怎不再次激怒了独孤尘?但楚鸣乔却说独孤尘若不答应,他就是死也不会再讲了。 “哈哈,你不过贱命一条,也想要挟与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南宫绮绝愿花重金赎你,掌管太湖营的铁胡须为你引路,怕不是我捏造的吧?”独孤尘盯着楚鸣乔愤道。 楚鸣乔当即跪下为南宫绮绝和铁胡须求情,但独孤尘却得意的笑道:“怎么?有求于我就肯下跪了?” “此二人于我有救命恩,教主要罚请罚我楚鸣乔一人。”楚鸣乔恳求说道。 “混账,我是教主,如何处理他们是我的事情。你几番逆我反我,我巴不得将此二人连同你一起都收拾干净了。”独孤尘恨道。 楚鸣乔相信独孤尘说得出就做得到,便唯有再恳求起来。独孤尘见楚鸣乔再无先前嘴硬模样,便又得意又鄙夷的说道:“你若不求我,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他二人;但是你开口了,我就偏偏要处置他们,而且罚的越重越好。” “为什么?”楚鸣乔当即愤慨道。 “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看不起你,此事能令你歉疚难过,我就很高兴。”独孤尘直接了当的说道。 楚鸣乔知道独孤尘心恨于他,便再求情也是徒劳。如此,楚鸣乔便问道:“那我怎么做你才能称心如意?怎么做你才能放过他们二人?” 独孤尘一下就感兴趣起来了,便不假思索的说道:“你只要死掉,我便眼不见为净,心情自然就好了起来。我心情一好,就会宽恕了他们。” 楚鸣乔觉得自己不容于天地,便黯然道:“一教之主,切莫食言。” 说罢,楚鸣乔便伸手要取剑自裁。但独孤尘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说道:“你要这样子死法,我可是要反悔的。” 楚鸣乔听不大懂,独孤尘便只好冷冷的盯着他质问道:“凝儿就在对面,你是打算让我父女反目对吧?” 楚鸣乔这才反应过来,便只得收起长剑又问道:“那我该如何死法?” “我管你如何死法,总之你就不能死在我们父女面前。”独孤尘怒道。 第八十五章 斟酌再三 楚鸣乔便也默道:“独孤姑娘于我有恩,我确不可死在她当面。不如教主与独孤姑娘先走一步,我再于此无人处自裁了事。” 独孤尘狐疑片刻,便又狠狠的笑道:“小子想趁我们离开了再逃走?” 楚鸣乔当即摇头否认,但独孤尘却认定他是此等心思,如此一来,楚鸣乔想寻死又死不得那么快了。 其实独孤尘拦下楚鸣乔还有另外的用意,那就是他前面提到的那项秘密任务。因为该项任务太过特殊,神遂宫中便只有楚鸣乔才最适合去办。只是这个任务同时又太过危险,楚鸣乔就算去了也是枉送性命的结果。 独孤尘于是又向楚鸣乔说道:“小子,我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办好了,不仅铁胡须他们不用受罚,我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楚鸣乔却当即说道:“只要不违反天地良心,只要不触犯民族大义,我就去做。” 独孤尘只脸色一黑的骂道:“你有讲价的资本么?” 楚鸣乔默了默,便又叹了口气道:“若然如此,我便只有一死以对。” 独孤尘则盯着楚鸣乔细看了起来,罢了才冷着说道:“你本来就很让人讨厌了,但是我现在发现你身上还有一点特别让人厌恨的地方。” 楚鸣乔顿了顿,便迟疑着问他是哪一点?独孤尘又上下看了楚鸣乔一眼,便这才说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小女人的把戏,你动不动就喊死,真的是烦。” 楚鸣乔竟无言以对。独孤尘于是要楚鸣乔对二人交谈保密,而他也确实守口如瓶,就算是稍后过来的独孤凝问了,楚鸣乔也只说此乃两个男人间的秘密对话。 独孤凝见父亲怒气大消,亦不再执意要杀楚鸣乔,便当即心下释然开来。但就正当她打算叫二人同去樵岛时,独孤尘却跃回船上接连下了三道命令。 “少宫主独孤凝幽禁期间私下潜逃,罚往神遂宫桃源禁闭半年,任何人不得接见。”独孤尘说道。 但不待众人说话,独孤尘又下令道:“稍后我与楚鸣乔要去执行一项任务,教内日常事务由右护法向晚舟暂领;至于对外行动部署,则凭左护法司空野渡统筹。” 至于第三条命令,那就是革去铁胡须太湖营营主职位,并当即收押至大牢;与之同案的南宫绮绝亦要受到追捕。 楚鸣乔自然不肯了,面对质疑,独孤尘便轻巧说道:“他们有否活命全,全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楚鸣乔于是又开始期待这个接下来马上要去做的任务了,只是此地人多口杂,他却也无法相问。而独孤尘宣布完任务后,便一把拉起楚鸣乔跃上一艘小舟,然后箭也似的疾驰而去。独孤凝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声道别话语,这小舟便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待小舟彻底出了众人视野,独孤尘才卸去内力。楚鸣乔一辈子都没坐过这么飞快的船儿,等小舟慢下来时,他早已晕的呕吐不堪了。独孤尘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没用的东西。” 楚鸣乔无心理会,待吐的够了,他才回过神来问独孤尘此去的任务内容。可是独孤尘却一语不发,楚鸣乔再欲询问,竟反而被他点住了哑穴。至此,独孤尘便才觉得周遭安静多了。 楚鸣乔被点了哑穴后说不得话,但独孤尘如果不给他解开,那他岂不是一路都要这般静默着?却还别说,独孤尘正是如此打算的。于是不管经由水路还是翻山越岭,二人虽形影不离却再未说得上半句话。 如此情形,却不正与南下归来的李沧浪、柳阳春一般么? 回程时,李沧浪和柳阳春各有心思。李沧浪所想自然是如何周全交代此行得失,以免云台派再遭攻讦;而柳阳春所想,乃是回去后如何尽力保住自己南坛坛主位置。只是相比而言,李沧浪心里显然更有把握。 却与二人所想一样,待他们回到八方城时,果然有一大堆人趁机发难。柳阳春见到有昔日旧坛主身影,却也见怪不怪;但李沧浪发现竟也有若干新来的坛主、旗主参与攻讦,便多少有些意外、难受起来。 只是再不好受,只要武中圣不表态,二人也还可暂得安稳。 武中圣于是要二人汇报此番南下的经过,柳阳春急于说明自己无辜可怜,便抢着把话说了开来。只是柳阳春的话仅能说明那藩僧确实屠戮了劲苍派,至于其姓名来历却全然不知。武中圣气愤藩僧灭他南坛之举,又好奇他高绝武功,便于此再深入追问。柳阳春答不上来,平章道人和白虹道人便当即跳出来质疑他了。 “柳掌门既说与之交手,却连对方姓名来历都说不出,实在不应该。”白虹道人说道。 柳阳春当即要怒着质问对方此说何意,但平章道人却挑白了说道:“柳掌门这般说辞,不是要糊弄武盟主么?依我看,你们此行怕不是去游山玩水了一圈吧,等回来复命时候,再随意编造一点托词应付了事。” 平章道人这番话直是激得柳阳春愤恨不已。李沧浪见柳阳春只会发火对骂,便站出来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家不妨等我把过程说完了再来下定论。” 武中圣知道李沧浪还未发言,便允许他当众表述。 李沧浪于是将当时在点苍山上和宝相僧交手的经过说了出来,不仅明确说出对方姓名来路,还直接点出了他将劲苍派灭门的原因。只是这些都是柳阳春所不知情的,今番被李沧浪洋洒说出,他便真要觉得极无面子了。 众人听罢皆是大为震惊,武中圣亦是眉宇深压起来。毕竟能以寥寥数招就将李沧浪等人一举击败的,放眼江湖也绝无仅有。 “只是当时柳掌门既负师门仇恨,急攻之下中了那宝相僧几掌,便当场昏死过去。是以他也来不及掌握对手情况。”李沧浪说道。 柳阳春却是恨极与他,不仅是李沧浪交代了劲苍派勾结土司谋财害命的事情,还因为他一直隐瞒着宝相僧的信息。至此,柳阳春便一边否认师门有此图财害命劣举,一边又质疑李沧浪为何未有与他说明。 “可是此行你一直疏远着我,我却是连话都与你讲不上。”李沧浪委屈道。 如此,柳阳春也只能恨自己一时疏忽了。 但武中圣却很好奇,为何宝相僧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会独独放过了李沧浪。而这恰恰也是李沧浪全程在思索的事情。但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沧浪花了十数日时间反复思量,心里早有了对策。 “宝相僧说他此行来中原,正欲与中原武林一较高下,尤其指明要与武盟主比试。”李沧浪说道。 众人听罢自是要对宝相僧这狂妄举动嗤之以鼻了,但武中圣却说道:“此人能一招击毙三位旗主,又连番打伤我两位坛主,实不容小觑。” 李沧浪听罢便惭愧连连的说道:“那藩僧内力刚猛非常,我与柳掌门虽遣尽本门所学,也挡不住他一掌。若非是想我带信,只怕我也无命回到八方城了。” 群雄这才警觉起来,便纷纷询问起双方交手的经过。李沧浪遂把当时情景一一说出,又于宝相僧功法内力着墨一番,便当即听得群雄惊叹连连。 武中圣默默看了李沧浪几眼,又再看了尚是气愤不甘的柳阳春一眼,便这才相信了下来。 却此时,玉蝉真人又现身出来说道:“你二人不敌宝相僧,固是事出有因,但损兵折将,使得天下剑盟颜面扫地,却也是罪责难逃之事。” 武中圣点点头,便当众起身来说道:“可恨我三员旗主无端惨死,你们身为各自坛主,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沧浪和柳阳春一早知道罪责难免,而此时又无人再肯说情,便也只好等候武中圣的具体发落。 但武中圣并未立刻说明二人该承担何种处罚,相反,他却向着众人发号出追杀宝相僧的命令来:“那藩僧灭我南坛在先,耀武扬威在后,我若不杀他,天下剑盟还以何立足于武林?我即刻发出诛杀令,但凡我天下剑盟中人,至今时今日起务必要围剿与他。” 此等说辞固能振奋士气,但却未必符合在场诸多人的心思,因为他们关心的,是柳阳春和李沧浪两个坛主位置是否能够如愿以偿的空缺出来。如此,玉蝉真人便率先提及要处罚二人过失之罪,群雄听罢亦面露难色的赞同起来。 只是此事武中圣不急着提,玉蝉真人就算说出来了,也只是徒赚了吆喝。李沧浪谙透玉蝉真人心思,便当即上前向武中圣请罪道:“李某此行折了一员旗主,罪不可恕,我接受武盟主做出的任何处罚。” 武中圣却有些不大乐意的质问道:“你就这么着急着领罚?” 李沧浪拿不定武中圣心思,便只得愧疚说道:“李某此行损兵折将,有负盟主所托,实在是难辞其咎。但劲苍派灭门一事,却盼武盟主能冷处理了。” 众人皆是不解,武中圣亦好奇他为何有此一说。只是等他说出来时,柳阳春又要当场痛骂李沧浪了。 “各位已经知道那宝相僧乃是吐蕃二王子桑诘的贴身导师,虽然桑诘王子争储失败,但他们总是吐蕃国身份重要的人。此番误会不管谁对谁错,怕都脱不得要被吐蕃国追烦了。”李沧浪忧心说道。 众人似还听不大明白,武中圣亦盼李沧浪把话说的再明白些,却唯独江城子得意洋洋的笑道:“二王子桑诘争储失败,被大王子洛顿追杀。今日他桑诘死于天下剑盟南坛之手,却不正合洛顿心意?我想他感谢我们都来不及,天下剑盟又怎会由此惹来麻烦?” 众人觉得事情仿佛如此,便纷要点头赞许。但玉蝉真人却急道:“桑诘始终是王子身份,他死在中原,万一吐蕃以此为难我大宋怎么办?此一点我赞同李掌门说法。” 罢了,玉蝉真人又向武中圣劝言一番。武中圣乃江湖中人,自不想惹来朝廷的反对,一番斟酌后他也只好默默赞同起来。 见此情形,江城子只脸色一青,便无趣的退了回去。 第八十六章 明争暗斗 但柳阳春却恨道:“你也说了那桑诘是夺储失败,便就是叛徒。我劲苍派帮吐蕃除了叛徒,他又有何理由向大宋发难?” 只是这样的话就再无人敢跳出来响应了,因为事情上升到了两个国家的层面,可能就不是这么简单的因果报应关系了。 武中圣不敢草率决断,但他不想说,其他惦念南坛坛主位置的人也会重提对柳阳春的处罚。而相较之下,李沧浪便暂时无人肯去搭理了。 第一个站出来的自然又是玉蝉真人了。只见他再将宝相僧灭门劲苍派一事重新询问一番,待得到确切答复后,他便又向武中圣说道:“那藩僧固然该死,但劲苍派勾结大理土司图财害命在先,其灭门之悲实是咎由自取。” 玉蝉真人话语一出,海翁道人等人便纷纷附和,待到后面时,竟连泰阿、青城两派也都赞同与他。柳阳春百口莫辩,唯有对众人愤恨痛骂起来。 武中圣见局面混乱,便又说道:“刚刚李掌门也说了,劲苍派勾结土司一事乃白鹤子所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那藩僧要报仇便杀他一人即可,又何须将其一门数百人都杀光了?” 众人见武中圣的话无法反驳,又觉得他是有意袒护柳阳春,便只得渐渐消停下来。 但李沧浪却摇头叹说道:“此事虽是白鹤子先起了歹心,但他是劲苍派资历最老的名宿。宝相僧要找他寻仇,山门中人又岂会坐视不理?况从后面白鹤子带一帮人去土司那里领赏来看,此事又怎能是他一人所为?此乃我亲耳所闻,我赞同玉蝉真人的看法。” 这些情形都是柳阳春所不知道的,现在李沧浪一一说出后,他便当即拔剑相向起来。只是听得李沧浪说白鹤子遣人从土司处搬回了好几个宝箱,武中圣便喝住柳阳春,然后再叫李沧浪将原委细细说来。 李沧浪遂将宝相僧所述转达一遍,众人听罢皆改口骂起劲苍派来了。柳阳春虽极力反驳,奈何势单力薄,最终他所有的辩护都被淹没在一片责骂声中了。 见武中圣只于此处询问较多,而如何处置劲苍派却只字不提了,如此,李沧浪便又说道:“我听闻那桑诘王子在吐蕃颇有仁义之名,而洛顿则暴戾蛮横。此番洛顿虽然夺储成功,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待桑诘余部得势之时,必定会前来为他复仇。” 武中圣思量一番,便不以为然道:“他吐蕃远在千里之外,难不成真敢领兵来此?他若真敢来犯我大宋,我辈也自当成仁取义。” 李沧浪却急急劝道:“吐蕃亲自引兵来八方城自是不可能,但此时涉及两国邦交,他若以此责难我大宋,却不知朝廷会如何作想?” 玉蝉真人便当即附和道:“李掌门此话颇有远见。一旦桑诘旧部得势,那些加害过他的土司及大理境内的武林人士便首当其冲要被算账,而大宋也恐因此被要挟为难。想我大宋北有强敌虎视眈眈,西南若再惹来吐蕃,岂不背腹受敌?” 武中圣这才隐隐有些不安起来,海翁道人便接着说道:“朝廷一定也不想看到如此危急局面,自要想办法与之稳和。一旦如此,吐蕃除了狮子开口外,定然要大宋交出所有参与杀害桑诘王子的人。到那时候,只怕有些人就要命不由己了。” 海翁道人这番话算是说的非常明白了,众人听罢皆是紧张起来。但最要坐不住的,却是武中圣和柳阳春了。柳阳春想不到自己门派的一着之失竟会惹出这般天大麻烦,而武中圣则暗想是否有法子避免此等危窘境地。 玉蝉真人料出众人心思,便又上前来说道:“刚才李掌门说此事要冷处理,不知究竟是怎么个冷处理的法子?” 武中圣亦想起此事来,便也如是追问一番。 李沧浪便默叹一口气道:“为绝后患,唯有澄明此事乃劲苍派一家之举,与武盟主及天下剑盟并无任何关系。” 柳阳春听出了李沧浪意思,再想起他前番诸多话语,便当即骂他落井下石。但彼时众人心思已不在此,他骂的越紧,武中圣只会越是烦他。果不其然,待柳阳春止不住心头之恨时,武中圣已经命人将他押出门外去了。 柳阳春一被赶出去,众人便都好说话了,除去一众旧日坛主,其余新晋门派亦纷纷陈言,要武中圣摒弃劲苍派以保天下剑盟清白。 如果仅是以害怕吐蕃秋后算账,武中圣或许还不好就此下了命令;但如果是以劲苍派图财害命违背武林公道缘由将其除名,就显得要好办许多。便就在众人齐心愤慨之下,武中圣迎合众议下达了废弃劲苍派南坛地位,与之相应的,柳阳春也被废除了天下剑盟南坛坛主职位,不仅从此只能做个普通弟子,还要去八方城的骤雨堂讨一顿好打。 柳阳春南坛坛主的位置便就此空缺出来,江城子、岳镇元一早已和玉蝉真人达成共识要推海翁道人上任,但更多的新晋坛主旗主却各自打起了主意。至此,众人又围绕着谁来坐这南坛坛主位置而激烈争辩了起来。 柳阳春本就是个性子高傲之人,怎容他人如此相轻?便纵使此番是武中圣亲自下令,他亦要觉得不堪当众折辱了。柳阳春再也忍不住心头激愤,便当即在门外将玉蝉真人等痛骂一通,罢了又讥笑武中圣是非不分,处处受人摆布。 如此,武中圣又怎能受得了? 武中圣于是喝令部众将柳阳春速速送去骤雨堂受罚,但柳阳春却挣脱左右跃入大堂来。众人见状皆拔剑相向,直恨不能当场将之毙命而后快。 但柳阳春却长剑往脖子上一横道:“在场之人我都极恨,但最恨之人,却莫过这包藏祸心的李沧浪了。我便先死一步,却看还有几人步我后尘。” 说罢,柳阳春便当场大笑一声。而笑声盖过利剑抹脖之声,待见得一片猩红飞溅堂前时,他便也栽倒下去了。堂外柳斜晖等人听得柳阳春当场自杀了,便纷纷冲进来哭诉。 堂上之人正愁如何剪除这些劲苍派的拖累,想不到他们自己却闯进来了,如此,玉蝉真人便当即喝道:“劲苍派图财害命,勾结夷族土司杀死吐蕃王子,其掌门柳阳春已畏罪自杀,其余人等亦难逃罪责。” 柳斜晖等人知道柳阳春之死乃众人所逼,便当场驳斥于玉蝉真人。武中圣看不下去了,遂呼来左右将这些人悉数关押起来。 此事既平,众人又欲重新说回到南坛坛主人选问题上来。但武中圣却无心于此,因为柳阳春死前的一番话刺痛了他的内心。 武中圣于是向着李沧浪大喝一声“知罪否”,李沧浪当即额头涔涔汗下,便跪下忏道:“李某未能拿下宝相僧,教盟主失望,我愿担受任何责罚。” 武中圣却冷笑一声,又骂道:“你门下连出了两名勾结魔教的弟子,本就是罪大恶极事情;今番又让宝相僧要挟欺负,丢尽天下剑盟颜面,再不治你罪行,恐怕天下不服。” 武中圣这般发怒下来,可不是演给别人看的,他是实实在在的心底发火了。李沧浪知他气在当头,便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认领下来。 武中圣于是要撤去李沧浪所有职位,并交于骤雨堂从重责罚;至于云台派,亦要人人接受横雷堂主的审问,以确定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天下剑盟的人都知道去了骤雨堂就要丢了半条命的道理,何况武中圣还专程说了要从重责罚?而那横雷堂主的手段大家都是当众领教过的,他云台派弟子若无九条命,去了怕也是死路一条。 只是李沧浪却没有柳阳春傻,他知道武中圣忽然恨他,乃是柳阳春遗言挑拨所致。如此,李沧浪便欣然说道:“李某自知罪孽深重,武盟主要罚,我心甘情愿。但我还有一事尚需禀明,还请武盟主容我说完再罚。” 武中圣本不欲听他说辞,但见得玉蝉真人等新老坛主皆要为李沧浪求情,如此,他便不得不耐下性子听听了。 “柳阳春为人高傲,一向轻我。此去点苍山,我与柳阳春之间不仅无话可说,更是饭不同桌,寝不同店。宝相僧一事,非我刻意要隐瞒他,实在是他不容我开口。”李沧浪委屈道。 武中圣却坚信李沧浪是一早就打定欺瞒主意的,便无谓道:“可我见他此行归来后并不如往常厌你,看来你为扭转与他格格不入之旅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李沧浪却无奈道:“柳阳春乃软硬不吃之辈,区区言语怎能转他看法?但自与宝相僧交手后,同受重创的我先是帮他续骨,后又四下寻药医治他,如此做法,说救了他一命也不过分吧?” 众人皆点头赞同,武中圣却不耐烦道:“你不救他,一个人回来只怕更不好交代问题。” 李沧浪眉头一紧道:“我此去全靠戴罪立功来减轻罪责,但此行不仅败给了宝相僧,还折了旗主马平北,我就算不与柳阳春一起归来,也难辞其咎。” 第八十七章 力求自保 武中圣不置可否,李沧浪便又急急说道:“其实当时柳阳春已经萌生潜逃想法,甚至还想劝我一起逃亡,但我以大丈夫坦荡行事为由回绝,并再三相劝,他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玉蝉真人便也频频点头赞同道:“若非李掌门将内情带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劲苍派闯下了如此大祸,而武盟主亦不知还要被柳阳春蒙蔽到何时。” 武中圣皱了皱眉头,便只气道:“柳阳春该死的已死。” 玉蝉真人遂点点头说道:“但柳阳春至死都不肯承认他师门闯下这么大的祸,甚至因恨武盟主撤去他坛主位置而当众辱骂与您,可见他是何等心胸狭隘之徒。而李掌门因说明劲苍派勾结土司陷害桑诘王子,他便又翻脸攻讦与之有救命之恩的李掌门,此等反复小人,实在可恨之极。” 在场群雄先前无不被柳阳春痛骂一遍,如今玉蝉真人说起他来,众人便纷要唾之而后快了。武中圣回想起柳阳春刚才的狂妄举动,便也心底厌恨非常。 李沧浪见武中圣又似有转变,便又恳切道:“那宝相僧曾扬言说桑诘王子之死,天下剑盟也脱不得干系,他三个月内就会前来总坛一会群雄。” 武中圣却气道:“你说容我许你说完一件事情,可这已经算是第二件事情了。” 李沧浪只得叹道:“李某自知罪不可恕,但此事箭在弦上,我必须禀明武盟主。如今说罢,我也就了无牵挂了。” 武中圣于是当即宣布对李沧浪的处罚,除去少了教横雷堂主审问云台派弟子外,其他照旧。李沧浪知道武中圣这回儿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如此他便心下死灰一片起来。 但玉蝉真人又故意说道:“那宝相僧横空出世,却不知到底有何底细?” 武中圣却冷道:“他不是说了那宝相僧乃是吐蕃王子的导师,风铃寺的得道高僧吗?” 江城子却警觉道:“既是得道高僧,怎会干出这等血洗惨事?” 武中圣不明就里,便懒得搭理道:“你杀了人家主人,任谁都要发疯。” 江城子一愕,便就此打住。但玉蝉真人却摇头说道:“此人武功高强,行事狠辣,却怎么看都有点像神遂宫的风格。” 玉蝉真人这般一说,当下无不警觉起来。但武中圣却嗤之以鼻道:“神遂宫在武夷山,和吐蕃不知隔了几千几万里,说他是神遂宫的人,你信么?” 玉蝉真人却摇摇头道:“神遂宫虽栖身武夷山,但教众信徒却广布四海。上次那密迹天尊说曾向合剌乞塔国要得高昌藏宝图,若非国王也信奉光明神,岂会教他遂愿?” 江城子见武中圣似不抵触,遂又站出来说道:“神遂宫乃光明神教演化而来,而光明神教正是由西域传来,说到底那里才是他们的老巢。” 武中圣暗下思量,却也担心神遂宫会有此广阔的影响。李沧浪不敢抬头,只默默祈祷一切都能扭转过来。 其余新晋坛主见武中圣犹豫不决,便也纷纷追着玉蝉真人和江城子话语说将开去,却仿佛那神遂宫果真还有更狠绝神秘的人物潜藏待出一般。想他神遂宫双使八尊王俱是厉害角色,而那独孤尘亦冠绝武林,如今再加上宝相僧这么一个绝顶人物,只怕天下剑盟更要吃不消。 相比之下,天下剑盟却架空废黜了云舒岫,点苍山一行又失去三位精干旗主,至于柳阳春的当场自杀,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损失。如此回头一看,天下剑盟就要劣势尽显了。 武中圣这才警觉起来。但逝者已逝,而云舒岫倔脾气亦难速速回头,如果再杀了李沧浪,那天下剑盟的势力就又要折损了。 谙透武中圣心思的玉蝉真人当即向李沧浪使了个眼色,李沧浪心领神会,便又要求武中圣降罪了。武中圣虽已信不过李沧浪了,但虑及天下剑盟实力,他只好宽大处理。 “你此行虽未制服宝相僧,但能查明苍劲派为非作歹行为,叫天下剑盟早早摒弃此等害群之马,也算功劳一件。便就将功赎过,功过抵消。”武中圣正色说道。 李沧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便急急推辞道:“李某罪孽深重,还请武盟主重重责罚。” 玉蝉真人见状便笑道:“武盟主已经对你下达了处罚,李掌门难道要违抗盟主命令不成?” 李沧浪当即回过神来,便又对武中圣感恩戴德一番。众人见状皆称赞武中圣英明神武,但武中圣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快感受,遂招招手示意李沧浪先行退下。 李沧浪退下后,便径直往云台馆邸赶去,因为那里还他最挂念的人在等候着他。众人见李沧浪能够安然无恙的归来,便个个欢欣鼓舞。尤其是李苓思,更是一把扑在李沧浪怀里委屈的哭了出来。 李沧浪只宽慰大家一番,然后又对李苓思笑道:“爹爹福大命大,并无半分损失。” 李苓思难得见到李沧浪如此轻松惬意,便这才放心了下来。李苓思本欲再与李沧浪说些什么,但一旁的甘棠却说道:“你父亲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让他去歇息吧。” 李苓思遂赞同下来,然后又急匆匆的去帮李沧浪收拾床铺了。 李沧浪知道甘棠是有话要和他说,而他也正想问甘棠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只是二人皆十分警觉,却并不直接坐下来就说。 “乐天,趁着你掌门师父归来,给他打一套剑法看看。”甘棠忽的说道。 乐天当即点头应允,然后便取来长剑在院内潇洒的比划了一圈。李沧浪见他剑法舞的有板有眼,便也当众称许起来。只是乐天乃云台派最年幼的弟子,李沧浪虽满意他剑术有成,却难免又要心下悲凉起来了。因为他座下本有两位更出色的弟子,如今都再不复归来了。 李沧浪尽量压住自己情绪,接着又逐个考察其他弟子的功法来。见众人不曾疏落了武功修炼,他才又严肃训话道:“我云台派乃武林正道,大家需牢记正义本分,切莫被邪魔歪道迷惑了心思,否则,弃徒萧让与楚鸣乔的结局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皆不敢做声,李沧浪看出似有人还不大相信,遂又喝道:“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如此一问,众人只得齐声回答:“谨记师父教诲。” “那你们该怎么做?”李沧浪又高声喝问道。 “谨记武林正道本分,与邪魔歪道势不两立。”众人又齐声答道。 李沧浪似乎还不大满意,便又追问道:“那日后再见到萧让和楚鸣乔该怎么做?” “势不两立。”人群中有人如是一喊,其余人等唯有跟着喊了起来。 李沧浪脸色一沉,复又高声问道:“我云台派弟子就这点气势么?” 话音未落,四下皆又将“势不两立”大喊一通,却是直要在院里震出大动静来。 “既要与邪魔歪道势不两立,你们就更需练好一身本领。从今日起,所有云台弟子加练两个时辰,但有懈怠,门规重罚。”李沧浪掷地有声的喝道。 众人当即于院内散开各自演练起来,沉寂已久的云台馆邸遂又显出勃勃生机来。李苓思已经为李沧浪收拾好房间了,但李沧浪却执意要当场再指点弟子一番,约莫过得半个时辰后,他才回屋里休息去了。 李沧浪一走,甘棠便接起教鞭,复又临场指点起来。待众人都练罢一圈了,他才叫众人背诵起门规来,云台馆邸内于是又一片书声琅琅样貌。 甘棠默的抬头望了一眼,便这才退回到屋内去了。甘棠进屋后只告诉了李沧浪两件事情,一是萧让险被云舒岫杀死,二是云舒岫因强行招惹碧霄仙子而被武中圣冷藏。 “这个畜生果真和碧霄仙子混在一起,他就该死在八方城。”李沧浪愤恨骂道。 甘棠却睨了李沧浪一眼道:“此处并无外人,何须作戏?” 李沧浪一愣,却正色道:“他萧让公然带碧霄仙子来犯八方城,捅的篓子还不大么?难怪武中圣今日这般恨我,原来又是这畜生惹的事情。” 甘棠于是追问李沧浪今日发生的事情,待听得武中圣要向李沧浪下狠手时,他亦眉头深压下来。李沧浪遂又将玉蝉真人等帮他解围事情说出,最终却又听得甘棠愤慨起来。 “紫阳观与云台派有旧恨,你今番投向他绝无好果子吃。”甘棠低声骂道。 李沧浪却摇摇头道:“若非是要自保,谁肯跟他玉蝉子套近?我见他对南坛位置志在必得,便顺水推舟的把劲苍派丑事说出。想他玉蝉子要对柳阳春赶尽杀绝,也只有借力与我。” 甘棠却对这个中曲折并不上心,在他看来,武中圣曾下狠心才是关键所在。李沧浪虽也心里隐忧,但经过今日新旧坛主说情,武中圣已然是放了他一马,在李沧浪看来,只要云台派不再出些差池,他还是可以求得自保的。 第八十八章 再论武林 甘棠却又要生气起来了,因为他觉得李沧浪没有讲实话。李沧浪侥幸不死,当然不敢轻易展露自己心声,万一有人私下去报武中圣,他就再回天无力了。 “你若是连我也信不过,就无人能相信了。”甘棠愤恨道。 李沧浪知道自己这位小舅子善于察人,也赞同他所讲的话语,便再三确认无隔墙之耳后,他才哀叹道:“武中圣疑心太重,今日虽碍于群雄面子才放过了我,但他杀心既起,恐怕迟早都不会放过我的。” 甘棠这才缓过神来说道:“他那日叫你南下,也就没打算要我们云台派好过。若不是劲苍派灭门之事有如此多内情,你归来之日,就是云台派覆没之时。” 李沧浪脸色一白,便更是忧心忡忡起来。相比之下,相对而坐的甘棠却要镇定的多了。 “云舒岫被武中圣架空了。”甘棠默默说道。 这一点李沧浪已从甘棠之前的讲述中知悉了,便冷道:“此人心高气傲,上逆武中圣,下鄙一众坛主旗主,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甘棠却沉着思量,稍许又才说道:“云舒岫自视甚高,但他也却有本事,仅就武功来说,他一点也不比武中圣弱。” 李沧浪却并无多大兴趣道:“武功再高又怎样?在天下剑盟里得罪了武中圣,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甘棠却摇摇头道:“你觉得这样有本事又高傲的人,怎么会受得住如此折辱?” 李沧浪望了甘棠一眼,便疑道:“他和武中圣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难道他敢反他哥哥不成?” 甘棠瞪了李沧浪一眼道:“天下为争名夺利出了多少手足相残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沧浪一愕,便答不上来了。甘棠见李沧浪困顿,遂又直接明了的说道:“武中圣是要了杀云舒岫。” 李沧浪面色一惊,便连做出手势要甘棠住口。的确,如此话语一旦传出去,可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甘棠指了指窗外的琅琅书声情景,便示意此时说话十分安全。李沧浪这才明白为何甘棠在教完功夫后要弟子背诵门规条例,原是方便二人说话。如此,他便对甘棠更要佩服起来。 “武中圣量小,又不能容人,云舒岫多番当众冲撞忤逆他意思,他要对其下手也非意外事情。”李沧浪直白道。 甘棠却默默盯着李沧浪,直到对方反问起来了,他才气道:“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李沧浪觉得无辜又气愤,想他自己才好不容易才从武中圣那里脱身,却怎能又去逆武中圣意思为云舒岫求情说道?更何况,这云舒岫于云台派并无什么恩惠,李沧浪可没这闲工夫去趟这趟浑水。 见甘棠连连摇头,李沧浪便不快道:“萧让来八方城时,那云舒岫可是打算要杀了你的,难道你忘了?” “可楚鸣乔当众认罪时,云舒岫也是站出来帮你开脱了的,你怎又不说这个呢?”甘棠不满道。 二人这般堵气说道,现场旋即又安静下来。不过李沧浪始终觉得甘棠似有话要说,而苦于摆脱武中圣猜疑的他也急盼对方能够给些对策来,如此,李沧浪只好又问道:“云舒岫死不死与我们有何关系?” 甘棠叹了口气,才默道:“干系太大了。” 李沧浪知道自己这位小舅子并不是要卖关子的人,遂急问他理由何在。甘棠却也不磨叽,便当即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原来,甘棠一早料定不甘人下的云舒岫会与武中圣翻脸,只是碍于兄弟身份,双方都一直有所顾忌。但云舒岫当众险些杀死萧让,又逆武中圣意思执意要和碧霄仙子决斗,最终遭到武中圣重手打压。 李沧浪却也觉得此事无甚好奇之处,因为云舒岫此举不仅当众忤逆武中圣意思,还要把天下剑盟推到与碧霄宫直接对抗的境地。武中圣最忌碧霄仙子,亦不想同时直面碧霄仙子和神遂宫两大劲敌,自不会饶恕云舒岫。 “可是武中圣最终只是废黜了云舒岫,并未下手杀他。”李沧浪说道。 甘棠却哭笑不得道:“武中圣做得天下剑盟盟主后,就把八方城全权交由云舒岫打理,他若即刻杀之,八方城那些跟了他十多年的堂主还不反了?” 李沧浪当即点点头赞同道:“却也是如此。” “武中圣不过是要再将云舒岫冷一段时间,待把八方城各个堂主都按住动不了了,他就会对云舒岫狠下杀手的。”甘棠冷道。 确与甘棠所讲一致,武中圣自收回云舒岫权限后,便令云舒岫单独居住在一处馆邸反省,而他自己则每日必往八方城总营议事。如此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何用意。 “云舒岫孤高自大,不得人心。他死了大家都好。”李沧浪自言自语道。 “云舒岫这次若死了,我们云台派也没活路了;如果他能活下来,我们也才有机会存活下去。”甘棠却恨道。 李沧浪还是听不大明白,甘棠唯有更直白的说道:“云舒岫不甘软禁被杀,反是必然。只有他成功了,武中圣对你及云台派的猜忌才能彻底消除。” 李沧浪眉头一紧,脸色便青的几乎不能辨认了。但此事终究太过重大,又来太过突兀,李沧浪就是再阴晴不定下去,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甘棠见李沧浪如此谨慎犹豫,便又说道:“云舒岫一旦代替武中圣做了天下剑盟的盟主,那紫阳观、青城派等自然要被收拾,便又等于帮云台派扫除了死对头。” “云舒岫如果上来,肯定要拔去和他不对付的玉蝉子及岳镇元等人。可是如今的云舒岫已是武中圣的阶下囚,不仅行动不便,手中更无一兵一卒。指望他成事,实在不可能。”李沧浪摇摇头道。 甘棠又欲再讲,李沧浪便先开口说道:“就算云舒岫成功了,照他这般肆无忌惮做法,天下剑盟起码得有一半的人要被他杀掉。那时神遂宫再来犯,天下剑盟焉能不一败涂地?此事万万不可。” 甘棠见李沧浪顾虑甚多,便只好问他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当日在小孤峰所讲的武林走向?” 李沧浪当然记得,而且从后来情形看,彼时甘棠对武林走势的分析确有先见之明。但此时的甘棠却不无遗憾道:“我们当时算漏了碧霄宫,那么后面所有的规划也都会因此而打乱。” 李沧浪虽知碧霄仙子的武功冠绝江湖,但指望她或她身后尚显神秘的碧霄宫就能左右全局,李沧浪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的。 甘棠却摇摇头,然后诚恳的说道:“今日你我再论一次武林大势,望能救云台派于水火之中。” 李沧浪无法拒绝,便只好答应下来。 “武林四分,天下剑盟、神遂宫和少林等中立门派鼎足而立,然鼎足之上,非碧霄宫莫属。”甘棠说道。 “然而江湖并无多少关于碧霄宫的传闻,便纵使那碧霄仙子再卓绝,也终究势力有限。”李沧浪不以为然道。 “越是如此,碧霄宫才越容易被人忽略。遥想那日天下剑盟与神遂宫比试,碧霄宫中区区一名婢女就能杀得八尊王毫无反手之力,就算后来双使登场,也占不得便宜。如此人物,放眼江湖怕也算得最一流的高手吧?”甘棠问道。 李沧浪当然记得此事,遂赞同道:“就算如此,它碧霄宫隐居世外,人数定然不多,不足以与其他三方抗衡。” 甘棠摇摇头笑道:“刚才说到萧让只身进入八方城无人敢动,就是众人忌惮碧霄仙子所致。而云舒岫刺杀萧让时,碧霄仙子来救,亦无人敢阻,足见她碧霄宫是要高出天下剑盟一头的。” 甘棠所讲确实没错。萧让被定成勾结魔教的叛徒后,武中圣并未对他下达什么惩处命令,但罪名相同的楚鸣乔,却没少吃苦头。其中缘由,便就是萧让结交的是更为难缠的碧霄宫。 “少林、丐帮等中立门派一盘散沙,更不如天下剑盟,碧霄宫要压他们一头实在轻而易举。”甘棠说道。 李沧浪便豁然道:“碧霄仙子乃是魔教的倾瑶仙后,神遂宫又是由光明神教演化而来,她要踩在独孤尘头上也是正常。” 甘棠却不赞同李沧浪这般看法,因为他听说了碧霄仙子独闯神遂宫营救萧让的事情。只是李沧浪刚刚归来不久,于此并不知晓,遂才有此说法。但当甘棠把这件事情讲明开来时,李沧浪亦要惊叹了。 “这碧霄仙子仗着武功高绝,接连踩踏当今最强的两大阵营,但武中圣和独孤尘却又偏偏拿她毫无办法。”李沧浪钦佩道。 李沧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就说明他是认同了甘棠的论断,如此,甘棠便又继续说道:“因为中间杀出了一个碧霄宫,恐怕天下剑盟与神遂宫短时间内都不大可能决斗开来。双方定会继续壮大自己,待能彻底不屑她碧霄宫了,他们才可能一决高下。” 这样的论断与之前所讲的武林即将进入大争局面又不同了,李沧浪觉得天下剑盟与神遂宫势成水火,只怕情形并不似甘棠分析的那么乐观。 第八十九章 绝地求生 甘棠不想和李沧浪多加解释,因为在他看来,李沧浪似乎总也没有紧扣住这四方力量的生存变化的趋势。好在李沧浪也非脑子蠢笨之人,他见甘棠坚持己见,便循着对方思路沉思一番,却顿觉心底别有收获起来。 “如果武林不会立刻进入大争局面,那么天下剑盟和神遂宫势必又要进一步吞并其他门派,如此看来,只怕少林、丐帮这样的中立门派最后也要被蚕食瓜分殆尽了。”李沧浪说道。 “少林、丐帮不敢讲,其他中立门派八成要遇到这等结局。”甘棠默道。 李沧浪遂又想起云台派未入天下剑盟时候的情景,便难免心中感慨起来。但江湖的路子就是如此,挡道、让道都不行,唯有顺着强者之道,才能有喘息可能。 “既然大局如此,再把目光放回到天下剑盟里面来。剑盟要想继续壮大,那几个还占着坛主位置的废物就必须下来。武中圣虽然有所动作,奈何对方树大根深,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办法。唯有云舒岫出来,才下得起狠手。”甘棠细细说道。 “可是云舒岫冷血无情,他下起手来只怕要死不少人,天下剑盟一旦损伤过度,难保不会被神遂宫捡了便宜。”李沧浪忧心道。 甘棠却不肯了,便当即厉声说道:“那些人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有和没有都一样。你记着,天下剑盟的中坚是八方城所部和新晋剑派。” 李沧浪想不到甘棠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便当即一愕了起来。而甘棠依旧不依不饶道:“况且紫阳观、泰阿派都是与我云台派有旧仇的,你不指望给师门报仇吗?” 李沧浪却有些为难道:“那些都是旧恨,我们云台派现在寄人篱下,贸然提这些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看不清?别以为今日示好了他们,玉蝉子就会把你当自己人,你和云台派的死活依旧是他们说句话的事情。”甘棠愤道。 李沧浪当然明白这些,只是以现下情形看,能得到玉蝉子的支持无疑是好事一件,却又何必因一时之气将这难得建起来的关系搅黄了?而玉蝉子要维系自己的影响力,也要拉拢一些新的门派过去,云台派恰好坐此良机,又何须无端的浪费掉? “此事容我再深思熟虑。”李沧浪说道。 “你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此事了。”甘棠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何?”李沧浪疑道。 “因为今日柳阳春被逼死,就是一个信号:武中圣要开始动真格了。”甘棠简简答道。 “可是武中圣顾虑甚多,不可能一下就将之一网打尽的。”李沧浪答道。 “武中圣疑心更重,他若不信任了,就再无回头余地。况且就算武中圣不出手,云舒岫若反也会一并杀之。”甘棠急道。 李沧浪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良久才叹道:“原是如此。”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你却视若珍宝。等他们惨剧出来,却看你如何躲得过去?”甘棠恨道。 李沧浪心下一紧,亦叹当下情景若不采取行动,结果只能是坐以待毙;但他若行动,又脱不得玉蝉真人等帮衬。面对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李沧浪遂当即焦虑不安起来。 “那你有何办法?”李沧浪沉思许久后终于问道。 “赌一把。”甘棠简洁答道。 “赌?”李沧浪难掩失望的问道。 甘棠点点头答道:“对。赌一把。” “那如何个赌法?”李沧浪迟疑道。 “赌云舒岫能成功。”甘棠坚定的说道。 李沧浪脸色又是一青,便又思虑一番后才说道:“云舒岫势单力薄,又与众人不和,他要反武中圣,绝无胜算可能。” 甘棠却难得释然的笑道:“你既要赌一把,总得下点赌注吧?” 李沧浪一顿,便愕然着问道:“你是要我帮他……?” 甘棠当即点头赞许道:“如果没人出来帮云舒岫,他只能和武中圣作困兽斗,便就算赢了也没我们什么好事;但如果有人出来帮他扳倒武中圣,这拥立首功便唾手可得,就更莫说什么心腹地位了。” 李沧浪反复寻思,却仍旧顾虑重重,便最后才问道:“怎么个帮助法?” 甘棠于是凑过李沧浪耳畔细细说了起来。原来,甘棠断定武中圣整顿好八方城还需一些时日,在此期间云舒岫仍旧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冷藏人物。李沧浪只需与云舒岫合计好,然后再择机行调虎离山之计,武中圣一旦离开八方城总坛,他就协助云舒岫行刺。 李沧浪将此计默默合计数遍,却仍是心里没底道:“武中圣武功高强,就算我与云舒岫联手也未必能当场办了此事。但如果杀他不成,我们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甘棠也私下计算过云舒岫与武中圣的功夫水平,坚信二人联手定能成功,但李沧浪要力求万无一失,便不敢轻易下了主意。 就在李沧浪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李沧浪于是当即眉宇大开道:“我却有更好的办法。” 甘棠有些诧异,便就此询问一番,而待听完李沧浪的想法,他亦要拍手称绝了。原来李沧浪想到的人物,正是那位以一人之力将劲苍派灭门的宝相僧了。宝相僧一早扬言要和武中圣一较高下,由他出手,再加上剑法高绝一时的云舒岫,武中圣定无偷生可能。而更重要的是,无论成事与否,李沧浪都可安全的隐于幕后,确保云台派无忧。 “我正好与那宝相僧约好下月在晋北见面,可惜现在武中圣疑心于我,使我不能自由行动。”李沧浪惋惜道。 甘棠思虑一番,便有了主意。甘棠的想法是叫李沧浪以劝说收服长生道教入盟为由,从老君山过步晋北。李沧浪虽赞同此等暗度陈仓办法,但他一早曾与欧阳丹丘私议过入盟事情,便知长生道教绝无入盟可能。如此一去,就算成功说服了宝相僧,到头来无功而返的李沧浪恐怕又要被武中圣问责,需知点苍山一行武中圣已是放过他一马的了。 只是甘棠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又鼓励了他,李沧浪只要回来时不会马上被武中圣处死,那就大事可期了。李沧浪念及此,便忽然想起长生道教与紫阳观论道失败的事情来。紫阳观此次论道胜之不武,失了“道法正宗”名头的长生道教自不会服气,李沧浪正可于此处做文章:就算劝说失败,他也可以长生道教要求玉蝉真人前去比试为由推脱。只要武中圣没法立即处死于他,李沧浪就有足够的机会来翻盘。 二人这一番对话也算耗时不少,未免眼线生疑,李沧浪最好还是出去院里转转为好。如此,李沧浪便又故意翻出一卷《道德经》出来与院中弟子温习。 此后数日,李沧浪除了指点门下弟子外,就忙于奔走各个门派的馆邸了。线人将此逐一汇报,武中圣却笑道:“李沧浪这下倒是学会圆滑讨巧了。” 但李沧浪此举目的,却并非全是要融洽其他门派关系,他最终想去的,还是那东坛坛主的馆邸。只是此时的云舒岫已经被废黜为徒有虚名的坛主,稍微识趣的人都要远远躲着他,更莫说是要登门造访了。 这日,李沧浪提着大小十数盒礼品将十数坛主馆邸造访一通,便就是刚刚入盟进来的崆峒后辈秦双燕也不曾落下。 “不数日就要到中秋佳节了,李某略备一份薄礼,赠与秦掌门,还望不要嫌弃。”李沧浪客气说道。 秦双燕本是新来的剑派,又属晚辈,自然要恭敬答谢一番了。其实有礼物送来,谁不会客客气气的?便就是武中圣见了前来送月饼的李沧浪,也得堆起几分笑容来。 但云舒岫却是诸人中的异类。只见他冷冷的打开大门,然后又冷冷的望住李沧浪,最后才冷冷的说道:“你来做什么?” 李沧浪自是殷情说出来意。可不待他讲完,云舒岫就已一口回绝道:“不需要。” 说罢,云舒岫便要转身回去。 李沧浪遂笑道:“这是团圆月饼,寓意心想事成,团团圆圆,云坛主真不来一个?” 云舒岫默看了李沧浪一眼,又拾起个月饼端倪了一下,罢了才转口问道:“真有这么好?” 李沧浪当即点头赞同。 但云舒岫却冷笑一声道:“李掌门惹了不少麻烦,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说罢,云舒岫便将那块月饼丢回到盒子里了。李沧浪眼尖,一下看到那月饼上被浅浅的刻了个“十”字,却不正是云舒岫刚刚以指甲所刻?李沧浪不大明白,但考虑到四下有诸多眼线,便以拇指按住那“十”字后对着云舒岫气道:“李某一片好心,却被云坛主当做驴肝肺,我吃就我吃。” 说罢,李沧浪便当着云舒岫的面大口大口的咬了起来。 第九十章 暗度陈仓 云舒岫便转过身,然后重重的将大门甩上。如此遭遇,李沧浪只得继续往下一家送礼去。但不待李沧浪走远,他便被隐雾堂主率众截下了。李沧浪不曾为他准备礼物,便只好将原本要送与其他人的礼物相赠。 但隐雾堂主并不贪图李沧浪的月饼,他受命在此监视云舒岫,自然要审查来此送礼的李沧浪了。隐雾堂主于是盘问一番,可是李沧浪并未与云舒岫说上几句话,甚至连礼物也没能送出去,如此,隐雾堂主便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隐雾堂主于是没收了李沧浪原本要送给云舒岫的月饼,然后才放他离去。李沧浪心下暗舒一口气,便继续往其他家送礼去了。 隐雾堂主提着李沧浪本要送与云舒岫的月饼径直去向武中圣禀报,但任凭他们怎么查验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武中圣本人也收到过李沧浪送礼,便想他无非是要巴结所有人,如此武中圣便未将之当做一回事。 李沧浪一圈走下来后,所有坛主都热情待他,却也算得是一种欣慰了。只是李沧浪依然想不明白云舒岫在月饼上刻下的“十”字是什么意思,是指时间么?还是指地点呢?或者还有其他什么隐喻?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李沧浪便向甘棠请教起来。甘棠似乎总比别人多一份心机,在听得李沧浪描述后,他便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今日初六,十应该代表的是初十。”甘棠说道。 李沧浪觉得光是说个初十的日子并无多大意义,因为只有时间没有地点、事由的指代是不完整的。 “城郊有个十里亭,那里应该就是地点了。云舒岫是要你初十到十里亭去和他相见。”甘棠思虑道。 李沧浪心里仍旧嘀咕,因为就算甘棠准确解答出了云舒岫所指,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八方城的人是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云舒岫的,而同时,他云台派也是被暗中监视的对象。 甘棠默默思量一阵,不久就有了对策了。 甘棠的对策是叫一名返回云台山的弟子装束成楚鸣乔模样,然后在隔壁镇上打伤另一名云台弟子,待他回来报信时,李沧浪再带人前去搜捕。这样一来,李沧浪就可以避开临时出城的困境,而武中圣也不会太过在意。 果与甘棠设想一样,当那名云台弟子负伤返回云台馆邸报信时,李沧浪便怒不可遏的前去禀报武中圣了。可是武中圣逢九需皆在处理八方城事务,在他看来,区区缉拿一个低阶叛徒的事情,谁办不是去办? 李沧浪于是又向玉蝉真人请示一番,但玉蝉真人却觉得楚鸣乔地位无足轻重,云台派自己去处理就够了。如此,李沧浪便也省事许多。 李沧浪于是带着三、四名弟子怒气冲冲的赶出城去,待来得隔壁桐华镇时,他又煞有其事的安排人四下询问打探起来。只是彼时天色渐晚,众人却也未必赶得回城,李沧浪便安排人就近投宿去了。 李沧浪是师父,自然独处一室,待得半夜时分,他便籍着夜色潜回到十里亭来。只是此地林深山幽,四下又有野兽嘶鸣,着是瘆人。李沧浪于林间默默观望一阵,罢了才有蹑手蹑脚的摸入亭中,待确定无人时候,他便又失望了起来。 却此时,停外忽有一个黑影疾驰而过,李沧浪纵有不俗修为亦辨不出他踪迹所在。李沧浪心下一紧,便想莫非是武中圣寻来了? 就在李沧浪迟疑之际,一只黑色的手便已探在了他的肩上。如此鬼魅做法,怎不叫李沧浪大吃一惊?只是此人既不于背后下手,自然是友非敌,李沧浪扭头一看,却正见着云舒岫了。 “云坛主……”李沧浪错愕道。 云舒岫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提息一跃,便将李沧浪一起带到树梢之上了。 “李掌门日前找我所为何事?”云舒岫直直问道。 李沧浪一顿,便只称自己乃是送礼而来。云舒岫听罢轻蔑一笑,便松手要去。李沧浪好不容易才潜出来,怎可教他就此走了? “云坛主要去哪里?”李沧浪急急问道。 “你既然不肯讲,我又何须多费功夫?”云舒岫冷道。 李沧浪欲言又止,但云舒岫却直道:“我来时已巡过周边,此地可以放心说话。” 李沧浪还是不敢先提此事,便只好笑着问道:“云坛主如何晓得我找你有事?” 云舒岫默默一笑,才说道:“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时今日处境,外人见了躲都来不及,却唯独你李沧浪来了。” “云坛主曾为我仗义执言,乃是于云台派有救命之恩的,虽今日你处境不好,我也不能就此忘你大恩。”李沧浪说道。 云舒岫却无心情去听这些客套话,便只最后说道:“你既识破我刻在月饼上的字意,又照做来此等我,但却不能以诚相待,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我。我便没必要再与你浪费时间。” 至此,李沧浪便才拉住云舒岫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云舒岫默默看了李沧浪一眼,便问他如何帮法。李沧浪知道事已至此,需得全力说服云舒岫,遂把那日与甘棠合议的计策娓娓道来。云舒岫听得李沧浪计划如此周全,而他也正好缺这么个好帮手,二人遂一拍即合。 “李掌门为何要帮我?”云舒岫忽然问道。 李沧浪只无奈叹息一番,罢了才说道:“所谓渡人自渡,李某这么做其实是在帮我云台派。” 云舒岫当即笑道:“看来李掌门也是清醒之人。” 李沧浪只得再无奈道:“我本一心向着天下剑盟,但武中圣却几度猜疑于我,此番点苍山归来,他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虽蒙众人求情,但武中圣疑心既起,迟早还是要向我下手的。” 云舒岫遂冷笑一声道:“武中圣看似豪气之辈,实则量小多疑之辈,我与他一母同胞,竟也是避不过去。” “武中圣疑心太重,杀心又盛,但凡被他疑心之人,无论忠心与否皆不得好下场。如此做法,实在叫人心寒。”李沧浪悲伤道。 这些云舒岫一早就已心知肚明的,如今李沧浪再说一遍,他自是点头赞同。 “所以云坛主此举不仅是在摆脱自己的困境,也是帮了其他人人自危的门派,只要武中圣一死,众人都愿齐心归附与你。”李沧浪恳切道。 云舒岫心里对那天下剑盟盟主之位其实并不太上心,他此番要反,纯粹是处于自保。但李沧浪这一席话,却又给了他更多启发和信心。 “我若成功,能许你两件事情,一是铲除紫阳观等与你云台派有旧怨的门派;二是奉你为天下剑盟的副盟主。”云舒岫直直说道。 李沧浪当即答谢一番,罢了又称道:“只要云台派能保全无损,我就心满意足。至于副盟主的位置,云城主还是留于其他更大、更得力的门派吧。” 云舒岫听罢便不再说话。 二人随后又将对策合计一番,确认再无遗漏后,云舒岫才说道:“李掌门此次以缉拿叛徒为名出来见我,却不知回去要如何复命?” 李沧浪只道云舒岫是怕他会向武中圣高密,遂当场发誓起来。云舒岫冷冷一笑,便道:“你都私下见过我了,敢去和武中圣抖露半点消息吗?” 李沧浪一愣,便又承诺起来。云舒岫有些不耐烦,便直白说道:“楚鸣乔在此是假,你若不做些苦肉计来,武中圣那边怕也糊弄不过去。” 这也是甘棠来时交代过的事情,只不过在甘棠的计划中,是要李沧浪自己往胳膊上割上几刀。但云舒岫却有更周全的法子,那就是他要模仿向晚舟极上断水刀法去伤李沧浪,而李沧浪亦可由此称楚鸣乔为神遂宫护法救走。 云舒岫此法固然能达到以假作真目的,但要活受此罪的李沧浪却要吃些苦头了。只是此事既可看着是完美殿后之举,又可视为是向云舒岫示忠举措,如此,李沧浪便就再苦也要受得住了。 “向晚舟所使乃极为柔动的倭刀,我今以软剑替代,割你三五刀,而你亦需提剑抵挡一二。”云舒岫细细说道。 二人遂落入林中,待云舒岫长臂一扬时,一道微微颤抖的寒芒便握于手中了。李沧浪亦青锋出鞘,待与云舒岫交锋数招后,李沧浪已招架不住的被他软剑割伤了。 “此招皆是模仿那魔教右护法向晚舟的剑法施展,武中圣就算查看,也决计看不出纰漏来。”云舒岫得意道。 李沧浪听罢只好忍痛答道:“多谢云坛主。你此番出来也许久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云舒岫却不以为然道:“你不用考虑我的处境,只要我想,任何时候我都能出的来。” 李沧浪始终怕他托大而被武中圣察觉,但云舒岫却不无生气的说道:“我执掌八方城十多年,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不是白混了么?” 李沧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便只得顺着他意思往桐华镇上赶。待要近的投宿地方时,他才见着里面人声喧哗起来。 第九十一章 快马加鞭 李沧浪急着上前一看,却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原来他带出来的这三、四名弟子都已横尸当场。李沧浪仔细查验,却见他们身上都是横竖着深刻的刀剑痕迹,很显然是被人所杀的。 李沧浪急急询问四下围观之人,得到的答复是有一个白衣青年男子先与他们交手,片刻后又有黑衣男子加入,而这些人正是被黑衣男子杀死的。 李沧浪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神遂宫所为,但他细细一想,却又当即否认了。因为他们此行来此本就是配合李沧浪虚晃一枪的假作,神遂宫根本就不可能知情。李沧浪又再比对众人身上伤痕,却果真与自己身上走向一般,很明显,这又是云舒岫的杰作了。 李沧浪心里悲恨非常,但却不敢抖露出来,因为他怕云舒岫正潜伏左右观察。念及此,李沧浪只得悲哭弟子遇害,哭着哭着,他心底又对云舒岫暗暗发毛起来。 李沧浪痛失三四名弟子却也并非全然是亏,起码他看清了云舒岫狠辣的行事手段,起码武中圣不会再怀疑此事。只是这般假戏真做,李沧浪的赌注筹码就越下越大了。 李沧浪于是向武中圣请求将弟子火化后带回云台山去,武中圣觉得此事随便叫一个人就能成行,却并不肯答应与他。 “这些弟子自幼跟随与我,按照云台派礼数,我须亲自将他们安葬。武盟主若不肯,我只有等到期满了再带他们回云台山去。”李沧浪悲伤道。 群雄皆是不忍,便纷纷劝说起来。武中圣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不近人情,便无奈道:“李掌门失了几名爱徒,其中悲伤我亦感同身受。但天下剑盟有规矩在先,任何新来的坛主都须在总坛呆够半年。此乃剑盟规矩,我亦不敢徇私。” 李沧浪忽的想起慎吾先生之前远赴崆峒山之举,便当即说道:“李某知道剑盟自有法度,便斗胆请武盟主准我去邀约长生道教来投。” 武中圣自是不情愿,但一旁的慎吾先生却站出来说道:“李掌门去往云台派,正好需过步老君山,如能沿途代办,亦是各自称心之事。” 群雄听罢皆是称善,武中圣却迟疑道:“长生道教一向自视清高,这次竟连我盟书都不回,李掌门去了就能说得动他们?” “天下剑派汇入剑盟是大势所趋,欧阳道长不可能看不透其中玄机。况且云台派与长生道教本有渊源,我去总会好说话一些。”李沧浪说道。 武中圣仍是不大甘心,但玉蝉真人又现身说道:“如今武林剑派也就他长生道教与天山派迟迟未有入盟,派人去说也是迟早的事情。李掌门既称云台派与之素有渊源,何不让他一试?” 玉蝉真人说罢,岳镇元亦说道:“下月乃武盟主寿辰,若还将这些死人骨灰留在八方城里,实在晦气。” 武中圣点点头,便这才说道:“便就准你二十日期限,期限一满务必返回到总坛来。” 李沧浪当即拜谢武中圣,罢了又向众人抱拳致谢一番。 八方城距云台山何止千里?武中圣只准许二十日期限,莫不是要李沧浪马不停蹄的来回飞奔?李沧浪明白,武中圣说到底还是信不过他的,如此他便更不能错失这次出去的机会。 待将几名弟子草草火化后,李沧浪便速速开启北上行程。除去快马加鞭之外,李沧浪还反复计算整个行程,但算来算去时间都仓促不齐,这却又要叫他暗下焦急了。 确实,若要在二十日内分别完成劝说长生道教、折返云台山、北上拜剑山庄旧址,除非李沧浪插上了一对翅膀,否则是断无可能达成的。 “青山处处埋忠骨。时值师门多事之秋,为师需急迫办妥营救事宜,恨不能教你们魂归故里。几位徒儿泉下有知,当不会怪师父吧?”李沧浪悲怆道。 李沧浪一番说罢,便将几坛子骨灰就近埋入道旁的一颗古槐下,仓促之间,竟连墓碑都不曾留下。一切都是不得已的,但如果能因为这个不得已的举措而扭转局面,却又是一桩受益无穷的事情。比如这番撒下亡故弟子遗骸,就等同免去了折返云台派的时耗,而如能再将劝说长生道教简化行事,那么二十日期限内他就可以专心远赴晋北的拜剑山庄旧地了。 轻装上阵的李沧浪一路疾驰,不消三四日就已经抵达老君山下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已是天下剑盟十大坛主之一的李沧浪再见到欧阳丹丘等人时候,他能遇到的也只有冷待了。 欧阳丹丘仍记得半年前李沧浪向他求援之景,想不到数月之后再见面,云台派就已经是天下剑盟里的重要一员了。如此,他便也无多少好话可以与之相说。 李沧浪虽觉得心里惭愧,但个中曲折也只有当事人的他才最为清楚,相比之下外人的看法评论就要显得肤浅许多。如此,李沧浪便鼓足勇气向欧阳丹丘劝说起来。 只是不等李沧浪开口说完,欧阳丹丘就一把回绝了他要劝长生道教加入天下剑盟的念头。 “贫道曾与李掌门说过,我长生道教千百年来自成一脉,不愿受人驱使。”欧阳丹丘正色说道。 李沧浪一早已经料到此行会遇得如是情景,便只得叹息一番后才继续说道:“我非冒犯欧阳掌教,但剑派合盟乃大势所趋。纵观当今武林,剑门之中也仅余天山派与长生道教未及入盟……” 却不等李沧浪洋洋洒洒的说完,欧阳丹丘已赞赏笑道:“原来那天山派吴掌门也是骨气之人,可惜一直缘悭一面。” 李沧浪一愕,当即又脸色一红起来。很显然,性情随和的欧阳丹丘已经在数落他了。可是李沧浪此行既来到老君山,不管行与不行他都得把说客的工作做完。如此,李沧浪只得又强打起精神继续说来。 却此时,闻讯而来的徐长庚、严道明二人已经遥遥的先开口了。尤是那急性子的严道明,更是一开口就下起逐客令来。 “今日之李掌门竟要做武中圣鹰犬,我长生道教绝不欢迎,请你马上离开老君山。”严道明怒道。 李沧浪直欲向他解释,但徐长庚却先答话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掌教师兄已经说明了立场,我长生道教是不会屈尊于天下剑盟的。多言无益,李掌门还是就此作罢吧。” “贫道尚在修道,闻知李掌门到来才中途打断修行来接待与你,今日既然事情讲明,我便继续修道去了。招呼不周,还望李掌门见谅。”欧阳丹丘客气道。 李沧浪接连吃下闭门羹,心里极不是滋味,但见三位老道不约而同的转身离去,他也只得无趣的下山了。如此一来,老君山之行竟只耗费小半日时间,实在比预期要省时不少。 此番说情虽然毫无进展,但这一切又都在李沧浪预料之内,却也说不上失意。反倒是由此结余下充裕的时间北上,能叫李沧浪心里宽松许多。但为万无一失,李沧浪仍不敢有一丝松懈,能快马加鞭之处他绝不信马由缰,如此再过三四日,他便已抵达晋北拜剑山庄故里了。 望着眼前古木苍苍的山野,望着四下齐腰漫开的杂芜,李沧浪怎么也想不出那曾经名动江湖的一方豪强竟会被淹没成如此凄凉境地。但此处毕竟藏有他需要的东西,李沧浪于是拔剑沿途劈砍,硬是在这片荒芜丛中开出了一条小路来。待能辨得地上残砖断瓦时,他才算找寻到拜剑山庄的遗址了。 李沧浪循着先师甘清遗嘱径直向前找寻,但此地曾被八方城焚毁,又荒废多年,却是连基本的方位都辨不出来。只是有些东西是不会被岁月侵蚀的,比如以麻石砌成的墙基,比如陶罐瓷碗,李沧浪依着这些物件指引,总算将拜剑山庄旧址摸了个透。 可是拜剑山庄遭遇过洗劫,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总寻不到甘清遗嘱所讲的东西来。李沧浪不禁暗下焦急,因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长久耗在此事上。 就在李沧浪一筹莫展之际,林间忽有一个衣衫偻烂之人现身出来相认。李沧浪定睛一看,来者却不正是那灭了劲苍派一门的宝相僧么?只是比之当初华衣丽服的王子导师形象,时下的宝相僧未免就太过邋遢、落魄了。 “原来是宝相大师!”李沧浪又激动又迟疑道。 宝相僧当即点头还礼,便这才感慨道:“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沧浪连连致歉一番,末了才又问起他为何这般凄苦模样。宝相僧只拘谨一笑道:“贫僧初入中原,除了李掌门外并无什么朋友,数月来吃穿用度着是不讨好。” 原来宝相僧本是潜逃之身,身上并无携带多少钱财,一路向北走来,却是早早的花光了所有细软。而吐蕃的高僧又素来被人养尊供奉,自不屑中原僧侣化缘之道,待到穷途末路之际,宝相僧便窃了沿途田地的瓜果,最终又被官府追捕。如此落魄下来,便是谁也保不住光鲜门面了。 只是宝相僧自愧于心,虽处境窘迫亦不曾出手伤人,如此一味潜逃之下,竟又促使他早早的抵达拜剑山庄故地了。 第九十二章 因瘦得福 李沧浪闻得宝相僧如此凄惨遭遇,便当即同情道:“真是辛苦大师了。” 宝相僧却全然不将此当作一回事,只说能在此地等到李沧浪就心满意足了。只是二人既然约好在此会面,但李沧浪刚刚却分明是在四下寻找什么东西,宝相僧心里好奇,便相问了出来。 “我师父甘清本是拜剑山庄弟子,因突逢拜剑山庄变故,后来才去了云台山开创云台派。我今番回来,乃是遵他遗嘱故地凭吊。只叹人事多变,今天的拜剑山庄竟然荒落到无迹可寻的地步了。”李沧浪悲伤道。 云台派与拜剑山庄的渊源宝相僧曾在点苍山就已听对方说过了,如今李沧浪旧事重提,他便也觉得合情合理。 “李掌门之憾亦是贫僧之憾。遥想先师宣法上人曾教导贫僧一定要造访拜剑山庄,并于剑法武功上盼得元庄主指点、印证。怎奈沧海浮沉,拜剑山庄与元庄主俱已作古。”宝相僧亦悲从中来的说道。 既然宝相僧说他一早已经候在此地,想必此处地形他也了熟于心,如此,李沧浪便询问道:“师父曾说拜剑山庄有一处悬楼,内藏诸多传世宝剑,乃拜剑山庄尊崇之所,不知大师到来后可曾见到过?” 宝相僧却豁然一笑道:“此地若然有高耸悬楼,岂不一眼就能望见?贫僧在此暂居十数日时间,并未见得任何悬楼处所。” 李沧浪心底一念,便也无奈点了点头。但李沧浪既然说到悬楼是珍藏宝剑之地,宝相僧便忽然有了线索,因为他在后山一处山谷中确实见到过不少残鞘、断锋,尤其是其中一柄制式古朴淳厚的断剑,实在不似凡品俗物。 宝相僧于是将收来的断剑呈给李沧浪,李沧浪虽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底惊叹道:“原来世间真有轩辕剑在。” 李沧浪于是捧着断剑细细端倪起来,却是每看一眼都要赞不绝口。宝相僧于此并无多少研究,但见李沧浪如此执着神情,他亦忍不住追问起来。 李沧浪却不敢抖露太多,在他看来宝相僧始终是个外人,实在不能叫他知道了拜剑山庄的诸多宝贝而心生觊觎。如此,李沧浪便灵光一现的说道:“此乃拜剑山庄开庄祖师的镇仙宝剑,但凡拜剑山庄后人,莫不睹物思尊,犹如见得我开派祖师一般。” 宝相僧见李沧浪说的头头是道,便向着他手捧的断剑恭敬一拜道:“原是拜剑山庄开庄祖师的圣物,真是失敬,失敬。” 李沧浪见宝相僧完全相信自己所讲,便又恳切说道:“此剑为历代山庄弟子尊仰,它供奉之所,必定就是那悬楼之处了。劳烦大师带路,我好去圣地瞻仰。” 宝相僧爽快答下,然后带着李沧浪迂回于山林之间,待过去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就已抵达后山山谷了。如果说先前遗址所在是古树森森的苍林,那么此地如刀削一般迎面对立的绝壁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望着崖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李沧浪仿佛能亲睹当年绝世高人于此练剑精修的情形。 “就是此地了。”宝相僧指着半面开裂的崖壁说道。 李沧浪放眼望去,果见此处崖壁与别处大不相同:此处峭壁上留有大大小小的诸多方形孔口,那些竖直排下的三寸见方的孔口,当是旧日悬楼搭梁位置;而沿壁一字排开的稍小孔口,想必就是倒插栈道的地方。 李沧浪确定这就是悬楼所在之地,但如今楼宇皆被焚毁,却又到哪里去寻出甘清所讲的《东游剑谱》来?恰此时,李沧浪却发现崖壁高处似有几道裂缝,尤是其中一处裂痕,足能容一人通行出入。 如果说此地是拜剑山庄的藏剑圣地,那么存在如此一处能容人通行的地方就定有他的用处。李沧浪于是纵起轻功直上崖壁,待近得裂缝处时,他才攀住一颗藤蔓悬停下来。尚在地面上的宝相僧看出端倪,便当即询问李沧浪有何发现。但李沧浪却一把闪入裂缝之中,再不回复他什么话语了。 宝相僧急欲上前一探究竟,可惜崖壁上的裂口太过狭窄,根本容不下身形肥胖的他进入。宝相僧进不去,只能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徒叹奈何了。 李沧浪进入裂口后复步前行,便越觉得前路更要开阔起来,而待他再走数十步后,人就已经置身于一处空旷地方了。李沧浪取出火折子一照,才发现自己是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石室。 李沧浪于是四下找寻,待逐一点亮室内的灯烛时,整个石室都亮堂了起来。李沧浪这才将室内情景看了个遍,却是又惊又恐起来。 只见这数丈见方的石室内悬挂着各式宝剑:剑锋明晃的足以耀人耳目,剑身暗淡的亦淳厚古朴,略略观之,足有二十余柄。但宝剑之下,却横竖交错着各种骨骸:有作劈砍之状的,有作抢夺之状的,也有作逃离之状的,可见此处曾大举厮杀过。 李沧浪细细盘查地上骨骸情景,却少见遗骨上有什么伤痕,如此他便心底紧张起来。能入得此洞的人,俱非泛泛之辈,倘若这些人交手后尽数死去,就必定有重手杀招留下的痕迹。如果没有,那么这些人就可能是打斗中触动机关而毒发身亡。 李沧浪急忙以长袖捂住鼻孔,并又调息一番,却并无中毒迹象。如此,他便稍稍放心下来。其实此战过去十数年,就算再毒之物也早已随风消逝了,除非再要触动机关,否则李沧浪就还是安全的。 李沧浪想透这些,便壮着胆子继续找寻起来。经过这一番细找,李沧浪才发现墙壁上刻有许多工整的文字,皆是各自介绍对应宝剑渊源的记载。李沧浪于此毫无兴趣,便又往其他处找寻起来。 就在李沧浪摸到正堂中央案台时候,台前上空忽有一块齐整的大块石板倾轧下来,若非李沧浪眼疾手快的躲闪开,只怕非要被这千斤巨石压成肉饼不可。巨石跌落之余响仍在洞内沉闷回荡,心有余悸的李沧浪顿了顿,便这才端着烛灯上前端倪起来。 原来这块巨石既是一道机关,也是一块记录拜剑山庄兴衰存亡的碑石。李沧浪照着碑文默默念去,依稀见得似有一位剑道高人在向他当面诉说着拜剑山庄的百年兴亡。陈情恳切之间,李沧浪亦不免感怀悲叹起来。 只是这碑文的后半阙,却又语风一转,转而专门讲起剑道武功之要诀来。李沧浪循着字里行间意思揣摩一番,却觉得其中见地似有偏颇,全然不像当今剑道名家所推崇的威道路子。 “剑道之要,在乎能入能出。能入者,遂得有我之境。由此勤勉,功夫精进,日臻威王霸道,终以尺寸争强而势压众生。能出者,始得无我之造化。造化无穷,一点便通,方登无极境界,乃于超然之处而睥睨天下。”李沧浪默默的反复念道。 “有我之境,终有极限,若不能出,技熟而已;无我造化,缥缈无垠,若不先入,镜花水月……”李沧浪越看便越觉得有些感悟起来。 待他看到最后面时,这剑道要诀之论竟又以《东游剑谱》作为结尾了。只是这《东游剑谱》的由来却是李沧浪不曾知晓的,如今碑石寥寥数语,却又叫他神驰万千起来。 “昔年泉影庄主以剑道独步天下,所创《东游剑谱》奇绝一世,可堪拦尽剑道奥妙之经典。后人得之,宜要匡扶正义,不枉拜剑山庄忠义名气。”念及此,李沧浪便心下激动万分起来,因为在字句结尾处,正有一处砖头大小的缺口,其中呈放着的,不正是以铁券相刻的《东游剑谱》全本么? 李沧浪心底忐忑不已,连忙端起铁券逐片端详起来,却是越看越觉得其间精妙绝伦。待通篇读罢之后,他又要后悔自己数十年来练剑所走的弯路了。 “如此经典要道,竟不为我云台派用,叫门人枉费功夫,实在冤屈。”李沧浪又得意又失望的说道。 说罢,他便就地照着《东游剑谱》演练起来。虽只起手一试,石室内便有强极之剑气横贯,其中气象,果是不同凡响。待得剑招施展开来时候,李沧浪不仅觉得手上剑招犹如灵动,那万千剑气更要随意受他驱使,其中所能,大有荡平一切之姿。而当他依照《东游剑谱》使出四方剑气后,石室内早已是地动山摇、千疮百孔的模样了。 如此剑道威力,莫说李沧浪不曾见过,放眼当世,恐怕也无人知晓。李沧浪难掩心底兴奋,便当即对自己未来的处境憧憬了起来。的确,有此神技在手,他又何必再处处看了眼色行事?云台派又何须再屈尊人下? 念及此,李沧浪竟掩止不住的快意起来,快意到了尽头,他终于又放声大笑了出来。在这一个弱肉强食的武林中,他和他的云台派都被压抑的太久了,今朝既遂剑道登顶夙愿,便就放肆了又如何? 第九十三章 跃跃欲试 李沧浪虽有过人的记性,但为防意外,他还是就地反复演练起来。只是每一次起招收招,他都要更为精进一步,待到自己疲乏得再无力出手时,李沧浪早已将整套《东游剑谱》打得风生水起了。再三确认自己已无遗漏后,李沧浪才敢稍稍放松下来。 或许李沧浪还不知道,他在洞内这一番勤苦练习,已经耗去足足一天一夜的时间。等他再度出来时,尚在地上相候的宝相僧早已是急成不知所措之状了。 宝相僧见李沧浪尽显疲惫虚弱之状,遂急要上前询问他的情况,待得到对方确切答复后,宝相僧才敢松了口气来。 “李掌门一进去后就是一天一夜,却不知在里面到底有何奇遇?”宝相僧好奇问道。 李沧浪脸色一紧,便默着摇头道:“差点没要了我这条老命,还谈何奇遇?” 宝相僧半信半疑,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沧浪一番。李沧浪不想宝相僧看破玄机,遂借着疲乏饥饿之势一把瘫坐下去道:“此裂痕乃是一密道,深处通往一处石室。” 宝相僧当即双眼澄亮的追问道:“里面可是供藏着拜剑山庄的什么宝贝机密?” 李沧浪无力的摇摇手,罢了才一脸疲态道:“那是拜剑山庄家眷避难之处,可惜这些人藏的这么深还是一样被屠杀殆尽。” 宝相僧却心里迟疑起来,此地既然离拜剑山庄圣地悬楼如此之近,怎会用来掩藏家眷?李沧浪看出宝相僧疑虑,便若无其事道:“大师若不信,自己进去一探便晓。” 这却要为难宝相僧了,他身形肥胖,根本就挤不进洞口去。李沧浪见宝相僧一脸窘迫神色,便又急道:“千万别叫我再进去了,李某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肯再进里面去了。” 宝相僧不明所以,只得问他为何这般惧怕。李沧浪于是将自己在洞内看到的诸多尸骸情形一一描述出来,尤其着重说明里面存有毒物,能叫人昏迷乏力,纵使他小心翼翼,也难免中了些毒。 宝相僧当即拉起李沧浪手臂一探,却果然觉得他气脉发虚非常。可是他哪里想得到这是李沧浪在室内不吃不喝接连练剑十数个时辰导致的体虚症状? 宝相僧于是双掌按住李沧浪背心,顿时便有一股澎湃的真气倾灌过来。李沧浪大觉舒坦,整个人亦容光焕发起来。 却此时,宝相僧却一收内力道:“看来李掌门确实无甚奇遇。” 李沧浪一愣,便这才明白宝相僧方才向他输送内力的用意。原来宝相僧是在以内力查探李沧浪体内的真气变化,只要李沧浪练了上乘武功,必定会有内力上的突变。可惜宝相僧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李沧浪现在是极其饥乏之状,莫说运用真气,就是站起来走路的力气只怕也没多少了。而除此之外,李沧浪所练的《东游剑谱》并不是一门纯以内力见长的功法,宝相僧就算要试,一时半会儿也难见成效。 只是李沧浪看穿宝相僧的心思后,便不大痛快道:“看来大师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也罢,我今日完成先师凭吊故地的遗嘱后,立刻就离开此处,再不敢烦劳大师。” 宝相僧哪肯李沧浪独自离开?在中原无亲无故的他还指望着李沧浪能大力相助呢。而宝相僧后续想要在中原武林杨威,也离不开这位云台掌门人的引路支持。如此,宝相僧便急急向李沧浪致歉一番,仿佛前般种种探测,皆是他身不由己一般。 李沧浪前番说辞并不由心,他也不想破了与宝相僧的关系,毕竟后面的许多事情,都还需要仰仗这样一位武功卓绝的新面孔去办。如此,李沧浪便急急劝下宝相僧,然后又再三自责起来,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人过错似的。 经此一番开诚布公,二人关系便就缓和下来。李沧浪于是放心的向着悬楼遗址凭吊一番,罢了又将自己从甘清那里听来的有关拜剑山庄往事说与宝相僧听。而宝相僧亦将元宗谅与风铃寺的种种奇缘关系和盘托出,两者相成之下,双方便就更觉得关系紧密了。 李沧浪来拜剑山庄既得《东游剑谱》,又与宝相僧如期相遇,此行自可算得圆满。但宝相僧却心存诸多寄期,盼能与之促膝长谈。 李沧浪心底暗暗一算,归期尚有十日之宽,便也打算花一番功夫和他深谈。 自从桑诘王子遇害后,宝相僧了无牵挂,便重拾起闯荡中原武林的念头,如今一开口,他便要将当下武林问个一清二楚来。李沧浪知道宝相僧是想和武林高手一较高下,便当即把各大门派高手及知名侠士一一说出。 “中原武林分分合合,总而言之,一共有四大豪强,俱是卧虎藏龙之地。”李沧浪深致说道。 宝相僧急急追问:“到底是哪四大豪强?” 李沧浪却正了正色,然后才豪迈说道:“四大豪强中首推天下剑盟。天下剑盟囊括所有中原剑派,剑道高手比比皆是,盟内成员更有过完之众。” 宝相僧曾于点苍山和柳阳春等人交手过,如今听得李沧浪此言,便颇有不屑道:“我只在乎一等一的高手,那些喽啰大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李沧浪知道宝相僧一身高绝武功,自然是要寻觅与之匹配的对手,但他这般轻视天下剑盟的说法,便又是等同小看了云台派。如此,李沧浪便摇摇头说道:“天下剑盟中高手云集,盟主武中圣以一手奇绝的《天宗剑法》称霸江湖二十余载,可用无敌于当世形容。” 宝相僧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便急急插话问道:“那武中圣比之贫僧如何?” 李沧浪顿了顿,稍许才凝重说道:“或是各有千秋。” 宝相僧遂面有不悦道:“他武中圣说到底是外家花把式功夫,怎可比得我内家正宗?” 李沧浪亦面色一沉,因为他也是用剑的,照那宝相僧说法,岂不是自己也成了个耍假把式的人?但李沧浪又转念一想,宝相僧越是这般小觑武中圣,待二人对决时,就越要激怒对方,如此他便又不那么闷气了。 李沧浪于是转而一笑道:“外家称道,内家成佛。大师佛门中人,自要以本门为尊。但武中圣剑法狂霸雄壮,可堪独步天下。外家修炼到此种地步,亦称得无敌了。大师如能亲自与之交锋,必定会有更深的感受。” 宝相僧心里虽还轻蔑于武中圣,但听得李沧浪这般夸赞说辞,他亦是迫不及待的说道:“我早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打算,便劳烦李掌门代为引路,今去中原武林的第一战,且就向你所说的这个如何了得的武中圣出手。” 李沧浪心里大喜,便当即答应下来说道:“武盟主听说了大师身手后,亦急不可耐的要亲自和你比试。只是……” “只是什么?”宝相僧奇道。 李沧浪于是把个中缘由说了出来。原来宝相僧灭了劲苍派一门,已是天下剑盟敌对人选,他若招摇过市的直去八方城比试,定要被无数群雄围攻。 宝相僧听罢却豪壮道:“区区喽啰何足挂齿?此战求之不得,务要成行。” “大师功法卓绝,自不屑于此。然古来高手比试,最讲公平、尽兴二字,如果有许多外人搅和进来,比试双方皆要分心出去,又谈何公平、尽兴?况且武盟主还有一位剑法与之不遑多让的胞弟,他若参与进来,大师绝无胜算可能。”李沧浪凝重说道。 这样的说法倒是让宝相僧多了一份迟疑,只是李沧浪既然说武中圣剑法无敌,现在又冒出个与之相仿的云舒岫,那究竟谁强谁弱,便又是宝相僧要纠缠不清的问题了。 李沧浪不想于此多费口舌,亦不想即刻将云舒岫过多的暴露出来,如此他便只好说道:“总之我尽力为大师觅得单独比试机会就好。” 宝相僧见对方不肯详说,也只好转问起其他豪强来。李沧浪于是把神遂宫独孤尘、少林本然方丈等人说出。宝相僧听到过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说法,虽大有不屑,却仍盼能与之一较雌雄。而至于独孤尘,宝相僧则认为他顶多不过是反派的武中圣罢了,待得自己拿下武中圣,那独孤尘战与不战皆是手下败将。 宝相僧敢这般轻视对方,除了自己怀有高强本领外,便要怪李沧浪此番对神遂宫的诸多贬低说辞了。一个人如果夹带了太多所谓的主观立场,那么他眼里看到的东西也会不自觉的沾染上这些色彩,最终遭致变形变质的结论看法。 “李掌门说中原武林有四大豪强,刚刚也只说够了三个,那还有一个呢?”宝相僧急切的追问道。 李沧浪却并不直说,因为他眼里这最后一个豪强就是碧霄宫的花幕池了。只是碧霄宫是敌是友皆不清楚,且此人功法亦非宝相僧能比,贸然说出,只怕这藩僧又要放弃挑战武中圣,改而去找碧霄仙子了。 “第四个豪强碧霄宫乃一众女流之辈,虽然修为极高,但终不入武林正统之大流。”李沧浪简简一语带过道。 宝相僧听罢亦双手合十道:“既是女色之流,贫僧也没必要去找她们比试了。” 一番明暗比对后,宝相僧觉得中原武林亦不过尔尔,便愈要对此次中原之行志在必得了。 第九十四章 称心如意 确定宝相僧迫不及待的要去和武中圣比试后,李沧浪便心底松了下来。只是宝相僧造诣高超,万一成为脱缰野马,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如此李沧浪便又以宝相僧身负命案为由相劝起来。宝相僧起初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吐蕃与赵宋向来不大对付,只要吐蕃的人不找上来,他自可安然无恙。 李沧浪却摇摇头说道:“大师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宝相僧面色一紧,便追问道:“李掌门何出此言?” 李沧浪遂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第一是宝相僧在点苍山接连杀死劲苍派数百人,点苍山乃大理名胜,劲苍派亦是大理名门,大理皇室自会追查到底。一旦大理皇室干预进来,凭他们与赵宋关系,相信赵宋亦不会袖手旁观。第二是宝相僧此番落魄北上,曾干出不少瓜田李下的事情,西南一带官府莫不对其加紧搜捕。 听完李沧浪的分析,宝相僧这才懊悔不已,但李沧浪却胸有成竹的安抚道:“大师却也莫要烦恼。李某视大师为挚交,自要为你扫除这些纷扰。” 宝相僧却有些信不过他,遂问道:“这些都是官家事情,李掌门一介草民又如何扫除的了?” 李沧浪这才颇有些自豪的笑道:“我有几位师叔伯乃是当年采石矶抗金的功勋之臣,经朝廷论功行赏,俱已是位高权重要员。只要我亲去说情,此事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宝相僧亦算是接触过朝局之人,其中人情冷暖自也有些感触,便想就算李沧浪有这般出人头地的师叔伯,他们也未必看得起这位在江湖混迹的师侄。只是此事还是猜测居多,宝相僧要这般去想仅是多一份顾虑罢了。 李沧浪似看出宝相僧仍旧不大放心,遂又说道:“大师所杀之人皆是咎由自取之辈,且又发生在大理这个外邦,师叔伯若要处理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沧浪这样一说便就讲得通了,宝相僧于是彻底的相信过来,遂当即向李沧浪恭敬拜谢了一番。李沧浪赶忙扶起宝相僧,稍许又迟疑道:“大师刚刚也说了赵宋与吐蕃不和的实情,未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望大师能够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宝相僧似懂非懂的问道。 “不错。大师一身吐蕃装束,常人一看便知,实在不便行走于江湖。”李沧浪说道。 宝相僧当即点点头,但稍许他又窘迫道:“可恨身上并无银钱,恐怕也做不得中土法袍。” 李沧浪当即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道:“我身上尚有二十两银钱,大师只需花去十之其一就足可将一身行头换新过来。余下部分,大师亦可用作路资盘缠。” 宝相僧想不到李沧浪这么大方,便当场感激备至的将其再拜谢了一通。李沧浪也希望如此,至少这样一来,宝相僧就会更加依赖与他了。 “李某还有一事相请,不知大师能否答应?”李沧浪恳切的问道。 受了他恩惠的宝相僧岂敢推辞,便不管李沧浪要提什么要求,他都一口先答应了下来。 “中原武林门派林立,关系错综复杂。此番大师与武盟主比试,切不可张扬出去,否则天下剑盟定要招来仇敌觊觎。”李沧浪沉重的说道。 宝相僧知道李沧浪是天下剑盟的坛主,此举一旦张扬,武中圣就要和他不对付了。如此损害友人、恩人之举,宝相僧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所谓拳脚无眼,不管胜负如何,大师都要暂避起来,切不可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李沧浪忧心道。 宝相僧却不大甘愿了,毕竟此番如能战胜武中圣,将是他在中原武林横空出世的大好时机,若还要隐姓埋名,怎不辜负此番壮举? 李沧浪只得又再劝解一番。大致是武中圣若败,定会派出许多人去为难宝相僧,而所谓两强相争必有损伤,宝相僧此时若再要面对群雄围攻,必不讨好。这对宝相僧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必须的条件。但碍于欠下李沧浪人情,他也只好答应下来。 “一切全凭李掌门安排。”宝相僧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师如能做到自然最好。这样一来,我便可以继续安排大师与其他最一流的高手过招,相信不需多少时日,大师威名就能横贯武林了。”李沧浪赞道。 对于宝相僧而言,有人能帮他安排引荐各派绝顶高手,自然是最为省力之事。而自己只需按部就班的将那群自诩武功高绝之辈逐一挑落马下,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威名就唾手可得了。念及此,宝相僧再掩不住心头喜悦,遂连连应允了下来。 李沧浪见诸事顺心达成,便当即与宝相僧一同享用瓜果素餐。末了才又交代道:“我此行本是要去劝说其他剑派加入天下剑盟的,顺道来此虽遵了先师遗嘱,但于天下剑盟而言却是以公济私行为。未免无谓攻讦,还请大师务必替我保守秘密。” 宝相僧点点头,只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诸事既罢,李沧浪便也安心回八方城去。只是为防万一,行前他又向宝相僧再三叮嘱,便要对方务必保密行事,南下时候亦要分开来走,便是李沧浪走陆路,宝相僧沿水路进发。而待十日后再于八方城汇合。 其实李沧浪尚有十日归期,本不需如此仓促出发,但他急于摆脱宝相僧,便也不得已而为之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李沧浪要趁此无人之机反复加练《东游剑谱》,直至将其练至收发自如了才得罢休。如此一来,李沧浪便行半天路,然后再觅无人处练剑一宿,往复循环之下,果见熟能生巧之妙。 李沧浪自知剑法始有成就,便心志又更为宽广起来。 在李沧浪北去这段时间里,江湖又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独孤尘独自挑战少林寺之举了。 却说当日独孤尘单独带走楚鸣乔后,便也一路北上去往少室山了。待抵达山脚下时,独孤尘才解开楚鸣乔哑穴,憋了数日的楚鸣乔遂才觉着浑身自在,便忍不住要讲出许多话来。 独孤尘却不想听他啰嗦,只冷语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你一辈子都讲不出话来。” 楚鸣乔见识过他老人家的狠处,顿时收敛着不敢多吐一个字了。独孤尘见楚鸣乔还算老实,便这才将此行任务逐一说出。原来独孤尘是要楚鸣乔去少室山后的一处伏魔岗寻找一个人。只是这伏魔岗乃少林隐秘之所,不仅有十八金身罗汉把守,更有前任首座高僧加持,再加上其地势险要,任何人想要闯进去都是徒劳之举。 既然独孤尘亲去尚且不能达成,那么功夫稀疏平常的楚鸣乔去了,不就更无任何悬念么?楚鸣乔未曾听说过少林伏魔岗的事情,自也不晓其中云谲波诡之险,便一口答应下来。 独孤尘这才正色的看了楚鸣乔一眼道:“小子,此去你若见到那人,便一定要于夜间与之彻夜攀谈,无论如何你都得坚持到天明。” 楚鸣乔点点头,却又好奇道:“为何?” 独孤尘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只管照办,问那么多做甚?” 楚鸣乔一怔,只得收起这份好奇心来。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逐字逐句的记清楚了。漏记一字你都无命回来。”独孤尘严肃道。 楚鸣乔只道他又是在说些狠话,便只得长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吧,我用心记下来就是。” “你若见得伏魔岗内独自面壁的老僧,一定要说自己是悬空寺来的。不管他作何反应,你都需要告诉他你是妙闻和尚的后人,你来是要取回妙闻和尚遗物的。切记,切记。”独孤尘严苛道。 楚鸣乔虽全数记下,但要这番认个悬空寺和尚当爹,他却又不痛快了。独孤尘懒得搭理与他,只说他稍后会去少林寺一会各堂高僧,籍此还能引出伏魔岗的高僧出马,也算是减轻了楚鸣乔接下来的阻力。 楚鸣乔仍旧稀里糊涂,但独孤尘却厉声说道:“你此去九死一生,全看自己造化吧。” 说罢,独孤尘便奔着山头扬尘而去了。 独孤尘自诩天下第一,自不与低微僧人客套,只见他一个纵身飞渡,人便越过三院五堂,直奔至大雄宝殿去了。沿途弟子眼见高人到访而拦阻不得,便纷要急出阵阵喧嚣来。 独孤尘这一番身法足叫堂前各大首座叹绝,唯有本然方丈依旧默不作声的继续诵经。独孤尘知他是一代高僧,定力禅功俱深厚无比,便这才朗声说道:“独孤尘前来造访少林高僧。” 独孤尘声音洪亮沉稳,显是内力雄浑至极,一众高僧闻罢皆要暗叹不如。 “独孤教主一人前来我少林寺,不知所为何事?”本然方丈这才悠悠起身问道。 独孤尘定睛打量了本然方丈一眼,便这才忽的笑道:“方丈到底是方丈,知我一人前来并无相犯,不似其他愚钝之辈那般慌乱无度。” 独孤尘话语一出,四下各辈僧人皆是惭愧起来,而羞愧难当处,便又有人指责起他来。本然方丈见状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最讲心性平和,况是在释尊堂之前,怎可生的嗔怒之念?” 众僧闻罢皆双手合十,待颂一句“阿弥陀佛”后,四下才悉数平复下去。 第九十五章 强行比试 “独孤教主虽是一人前来,然剑下隐有杀气,不知是否也要向我少林动手?”本然方丈依旧平缓的说道。 独孤尘听罢遂悠然的收起长剑,罢了才轻蔑道:“方丈未免太小觑我了。我只是一时技痒,便来向少林高僧印证武功。杀戮之说,却倒也谈不上。” “独孤教主在八方城技压群雄,贫僧早有耳闻,若论武功高下,贫僧自愧不如。”本然方丈答道。 本然方丈本不欲与世俗中人争一日长短,便以此为由选择隐忍退让。但独孤尘却心里愤恨起来,因为那日在八方城中他到底是被花幕池彻底压制住了的,回想起如此羞事,独孤尘便只会更要激恼了。 “所谓印证武功,自需比了才得见真章。方丈一句自愧不如,不足为拒。”独孤尘恨道。 “阿弥陀佛。独孤教主所来不过是要争一技之强,贫僧既愿认输,独孤教主之愿亦已达成,又何须多此一举?”本然方丈笑道。 独孤尘一愕,但旋即又大手一挥道:“孰高孰低比了才知道,就凭方丈一句话,根本不作数。” 本然方丈却并不着急,依是缓着笑道:“古来比试皆可认输,独孤教主却不许,岂不是在强人所难?” “不错,独孤教主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于礼不符,怕是不能服人服己。”戒律院首座本因附和道。 确与本然方丈所说一般,自古以来,江湖比试皆可认输作罢,否则比试双方不得杀个你死我活才能见出分晓?独孤尘理亏,便只得正色道:“少林寺虽明面上是佛门清修之地,但私底下却处处要与我神遂宫作对,若非不甘屈于天下剑盟檐下,只怕早已与之联合来犯。我今日来此,便就要在武功上与你分出高低,好教你们看清孰强孰弱,往后也好多行识时务之举。” 本然方丈听罢便不以为然道:“独孤教主此言差矣。我少林并无要与神遂宫对立之念,亦不曾行得损你神遂宫之举,又如何说得是处处与你作对?” 独孤尘刚才话语更多是要激怒堂前高僧,好叫他们个个献出看家本领来。但如今本然方丈由此一问,独孤尘却答不上来了。毕竟在独孤尘的脑海里,确实想不起少林寺何时做过与神遂宫正面相抗的事情。 “做没做过,方丈心里最是清楚。远的不提,就说近的吧,在数月前天下剑盟扩盟大会上,你们这位达摩院首座本悟禅师可是亲自列席了的。”独孤尘痛恨着说道。 本悟禅师听到独孤尘提及自己,便当即现身出来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受邀列席而已,并不参与天下剑盟与神遂宫之间的纷争。” 独孤尘却大笑一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本悟禅师当时可是与神遂宫朱衣天王交手过的,你既为天下剑盟出头,又何须在此信誓旦旦的说不与我神遂宫为敌?” 本悟禅师只摇头叹道:“当时情形,分明是那红衣天王先要攻我,贫僧不得不防。” “那他为何独独要攻击你本悟禅师一人呢?”独孤尘质问道。 本悟禅师当即默诵三句“罪过”,罢了才答复道:“此人名号要犯诸天部,贫僧乃佛门中人,自要劝解。可惜红衣天王并不领情,反而由此生怒攻来。真是罪过。” “哈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天下姓王姓帝的何其之多,怎不见皇家拿他们治罪?你当日所为,分明就是要帮着天下剑盟欺我神遂宫。”独孤尘愤道。 众僧见状皆要愤慨,但本悟禅师仍自解释,独孤尘不厌其烦,只拂袖喝道:“就算不提这些细枝末节。你少林与我神遂宫作对之实也不容狡辩。” 本然方丈只得深致问其缘由,独孤尘的说法便是:天下剑盟在此番扩盟大会上当众指出要与神遂宫势不两立,与会之人亦赞同附和,少林寺派出堂坐高僧列席其间并未反对,自是默认了要与天下剑盟沆瀣一气。 面对这般强词夺理说法,一众高僧皆是按捺不住,若非本然方丈劝阻,只怕这清净的大雄宝殿内又要闹腾起来。 “阿弥陀佛。少林乃武林一份子,受邀列席各大门派本是江湖礼数所在,独孤教主以此轻下论断,实在牵强附会。”本然方丈念道。 众僧听罢亦纷纷附和,却是要说的独孤尘无反口机会了。 独孤尘稍稍沉吟,便豁然笑道:“我神遂宫亦属于中原武林,为何我们邀约少林寺却不曾派得人来?” 神遂宫一向被视作邪魔歪道,他们的与会邀约却有几人敢去?面对此问,众僧皆是答不上来了。本然方丈亦觉理亏词穷,便双手合十的忏道:“神遂宫过往造下诸多杀孽,贫僧断不敢相从。” “哈哈,方丈要说道杀人,那武中圣做的可不比我少。可你却厚此薄彼,甘愿倒向天下剑盟与我为敌。如此,我今日就更要压住你们一头了。”独孤尘恶狠狠的说道。 话音未落,独孤尘已长剑激荡,人便御着剑风平趟过来了。本然方丈见此战不能避免,唯有当即叫住独孤尘道:“阿弥陀佛。独孤教主既然非要强行比试,贫僧也只好屈从。但这大雄宝殿乃释尊法堂,实在见不得刀光剑影。不如移步到禅堂后院去,贫僧再来领教独孤教主高招?” 独孤尘睨了一眼堂前丈余高的释尊金身佛像,便轻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行,就照方丈之言到后院比试去。” 听得要与独孤尘要与方丈等人比试,寺内僧众皆是乱作一锅粥了。本然方丈不想由此干扰众人清修,遂要众僧各行其职,期间除去数名院堂首座同行外,其余僧人皆不可到后院来。 经行一番曲折后,众人便来到了禅堂后院了。本然方丈于是问对方要如何比试,但独孤尘却只顾在后院外的崖壁上细细寻找起来,对于方丈此问,他则充耳不闻。 罗汉堂首座本渡禅师遂又将此复述一遍,其中声音却足要响扼天云。独孤尘亦叹他内力浑厚,便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昔闻天尊教主曾一人败尽少林诸位高僧,并于此崖壁留下印证字据,缘何今不得见了?” 本渡禅师一窘,其余首座亦面生愧色,唯独本然方丈双手合十着默念道:“云教主武功卓绝,此战蔽寺心服口服。” 独孤尘听罢却当即讥笑道:“既然是心服口服,为何又要将字据抹去?我看少林寺也还是看不破面子二字罢了。” 独孤尘话语一出,达摩院本悟禅师与戒律院本因禅师皆愤慨非常,罗汉堂本渡禅师及菩提院本难禅师更要反唇相讥,但本然方丈定力非凡,便一番话就劝下诸位师兄弟了。 “阿弥陀佛。崖上字迹并非我寺内僧人所凿去。”本然方丈诵道。 独孤尘却并不相信,因为外人是不会帮少林去凿掉这些字据的。但本然方丈所讲却是事实,只是凿此字据之人身份特殊,本然方丈也不肯轻易说出来。只是本然方丈不说,又更要被独孤尘讥为开脱之词。 在场诸位堂院首座皆见不得独孤尘如此傲慢,便见本渡禅师已提步上前说道:“独孤教主无非是想以此激怒我等出手,贫僧乃罗汉堂本渡,毕生钻研八臂浮屠掌,愿向独孤教主讨教。” 独孤尘瞥了本渡禅师一眼,便冷道:“八臂浮屠掌可是少林最顶尖的武学?” 本渡禅师一愣,只得说道:“少林武学博大精深,八臂浮屠掌亦在顶尖序列。” 独孤尘听罢当即放下手中长剑道:“本渡禅师赤手空拳而来,我总不能仗剑相欺。今以神遂宫独门的孤寂指相御,且看你这八臂浮屠掌成色几许?” 独孤尘话音未落,旋即倒竖出二指来。本渡禅师见独孤尘已亮出独门功法,便双掌翻转交错着排闼齐发,只一眨眼功夫,他就与独孤尘交起手来了。 但见本渡禅师一对双掌使得迷花乱眼层出不穷,对敌之间真如有三头六臂一般。置身其中的独孤尘每每听得四面八方有本渡禅师的掌力遗响,便也忍不住要赞他内力深厚了。 独孤尘以上乘步法游走上下,不仅叫本渡禅师每每劈空,还将他八臂浮屠掌从头到尾的看了个遍。 “八臂浮屠掌也不过是门华而不实的功夫。”独孤尘轻蔑道。 语罢,独孤尘便单手驱指,却是眨眼间就已封住了对手的攻路。本渡禅师大为惊诧,遂且退且又重新发掌。但独孤尘指法既迅又邪,无论对手何处发掌,其掌心必要被他指力戳中,一番激战下来,本渡禅师的一对双掌早已被戳出许多血口子来。 本渡禅师双掌受伤,自难以为继,只得败下阵来道:“独孤教主指法高明,贫僧输的心服口服。” 独孤尘却不再理会与他,只向着四座高僧喊道:“下一个。” “独孤教主以指法伤我本渡师弟,我便以本门大力金刚指回敬,请赐教。”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本因禅师喝道。 “悉闻戒律院首座精研各路指法,我倒更想领教你大摩柯指法的绝技。”独孤尘快意道。 第九十六章 古刹扬威 本因禅师却不答话,只复以大力金刚指攻来。独孤尘却不再以指法相迎,改而化指为掌,便打出一套阴柔无比的掌法来。 只见二人于阵中缠斗片刻,独孤尘掌法便幻化离奇起来,却是处处皆要截住本因禅师指节。本因禅师被克制的毫无办法,便纵能指力盈出指尖尺余也要徒叹奈何。 既然纯以劲道见长的大力金刚指无法克敌制胜,本因禅师也只得指路一变的转而使出大摩柯指法来。 大摩柯指法乃是一门更讲求变化的指上功夫,但凡修炼者,莫不要以大力金刚指为前提,由此可见,其高处比大力金刚指犹有过之。如此,却也难怪独孤尘指明要和他比这门武功了。 只见本因禅师双指随意高低游走,看似稍稍一笔带过,实则处处蕴藏精壮指力。独孤尘虽有阴柔双掌相迎,却也不敢再大意为之。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手下来,二人却似伯仲之间了。 众僧见本因禅师不落下风,俱是备受鼓舞,唯有尚在给本渡疗伤的本然方丈叹息道:“师弟还是先行退下疗毒吧。” 本因禅师一愕,遂低头向着自己双手望去,却果见自己手腕处有一圈发黑的痕迹。只是既然说好是公平比试,独孤尘却为何又要暗中施毒?如此,众僧皆要当面谴责起独孤尘来。 独孤尘却理直气壮道:“我这掌法名唤噬魂掌,交手中能化对手内力为毒进行反噬,怎算是我下的毒?” 众僧头一回听说如此阴损的武功,便个个都要谴责起来。独孤尘自不与之理会,只继续说道:“本悟禅师那日在八方城当众辱我部下,现在就由我来领教你少阳神功的高招。” 独孤尘点名要与本悟禅师交手,本悟禅师自不会退怯。但本然方丈却阻止道:“独孤教主武功卓绝,师弟再去也只是徒增损伤。本渡、本因皆已伤退,切莫再做无谓之争了。” 本悟禅师不敢违背方丈意思,但独孤尘却不买账了。 “要么你们一起上,要么等我打败本悟禅师再来。”独孤尘怒道。 本悟禅师觉得独孤尘既然非要针对自己,便当场一提真气道:“且就试试独孤教主的厉害。” 本悟禅师语罢,便顿有真气充盈周身,个中情形果与当日八方城所见一般模样。独孤尘见状遂探手一扬,那原本闲置一旁的黄金大剑便脱鞘在手了。见独孤尘拔剑出来,尚在阵前的本难亦以禅杖相架,却是不肯本悟禅师徒手与之相斗。 独孤尘见有两位高僧联袂登台,自是欢喜不已,便不由分说的施展出《离殇剑法》来。独孤尘的《离殇剑法》快绝、奇绝、狠绝,只一出手就迫得本难禅师难以招架,而本悟禅师亦作疲于应对之状,其一身膨胀浮起的法袍上旋即跌宕出此起彼伏的痕迹来。 独孤尘犹不收手,仍自发招攻来,场上顿增无数丛生剑气,直似要将院内草木花石都削断不可。本然方丈见此情形,遂才放下手中医治之活,然后翻舞着袈裟横贯过来。 独孤尘见本然方丈出手了,遂更要加快手上剑招。顷刻间,场上便有万千剑气奔涌交错,直是激得院中尘土飞扬。待得尘埃落定时,本难禅师所执的铁禅杖已被削成两段,其人亦遍体鳞伤;本悟禅师虽有少阳神功护体,但一身法袍皆被刺出许多孔洞,而鲜红血迹亦要从中流淌出来;至于本然方丈,虽有《大乘伏魔功》傍身,但手上袈裟却也被独孤尘剑锋划开了一道裂口。却此时,院内又忽的传来稀稀拉拉的碎裂声响,众僧回头望去,果见四下花草树木皆被削成狼藉模样。有此剑气余威,这独孤尘怎不叫人心底发寒? “阿弥陀佛。独孤教主剑法锋芒毕露,实非武林之福。”本然方丈悲道。 独孤尘却不去答话,只抬起长剑向着本然方丈又是一番急攻过来。本然方丈精研《易筋经》,内力自要远在其他堂院首座之上,再加上《须弥指法》与《大乘伏魔功》相佐,却也并不全然落入下风。 独孤尘久未逢得如此对手,自然要酣畅淋漓的与之大战一场了。只见独孤尘剑上狠发一道力,其人剑招便幻化无穷着急剧倾泻而至。本然方丈虽遣尽全力犹不能尽数收他剑招,而那无相无形的剑气则又循着袈裟破口处奔涌而来。若非有高深内力相御,本然方丈非要被刺伤了不可。 独孤尘知道本然方丈内力高深无比,刚才这堪堪一击根本伤不了对方,如此,他便又再以《离殇剑法》犀利攻来。只是这一回,独孤尘不仅剑上奇招接连,其人身法亦变幻莫测起来。待至最高明处,竟有移形换位之能,却是处处皆能兀的横生出他的影子来。 众僧未曾见过如此鬼魅身法,皆是大为惊奇起来。 本就落了下风的本然方丈更要招架不住,只得化出身后内力强接了对手数招,末了才惊讶道:“独孤教主怎会《无相神功》?” 本然方丈话语一出,四下皆是骇然万分,因为这《无相神功》乃九指头陀之绝学。但九指头陀自从被寺内高僧带回后,数十年来就一直被囚禁在伏魔岗。倘有外人学会,莫不是他又潜逃出去了? 独孤尘却一边自在发招,一边又轻松写意道:“《无相神功》本就是我教祖传绝学,我会这门武功有何奇怪?” 说罢,独孤尘又继续施展出几路《无相神功》招数来,本然方丈疲于应对,只得再以内力相抗,这才堪堪走出绝境来。只是这一番交手下来,独孤尘早已占尽主动,反观对手,则一直陷入苦苦抵挡之局面。 但独孤尘却觉得自己并未彻底胜出,如此他便继续不依不饶的发招相攻,却是迫得本然方丈几入险境了。本难禅师与本悟禅师见方丈似有不敌,皆不顾有伤在身加入阵来;本因禅师与本渡禅师见状亦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独孤尘便就要一人同时面对少林五位高僧了。 若这些堂院首座并无受伤,独孤尘定无胜算可能。但场上除去本然方丈外,其余四人皆被独孤尘所重创,其威力自要大打折扣。概因为此,独孤尘虽以一敌五亦还算得从容不迫。 只是烂船还有三分钉,一众堂院首座再不济也都是些身怀数十年淳厚内力之人,合而为众之下,独孤尘却也无法全数正面抗衡。至此,场面局势才算倒向了少林一方。 独孤尘却并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前来驰援的高僧皆为伤势所迫,必不久支。到头来,场上形势还需由他和本然方丈决出最终胜负。不过独孤尘却并不打算耗退他们,他心中所想乃是要将其再重伤一遍,否则是不可能引来把守伏魔岗的几位高僧的。 如此一念,独孤尘于是再度御用起《无相神功》来,其人遂于闪腾变幻间分刺一通,便又叫一众院堂首座吃尽苦头。原本有伤在身的高僧再受此一剑,就更要雪上加霜了。 见着一地七零八落的各堂首座,独孤尘便放心的向本然方丈大举攻去。本然方丈知道对方招数远甚于自己,便唯有寄盼于内力上与之分高下。如此一来,本然方丈便御出《大乘伏魔功》与独孤尘周旋片刻,待觅得绝佳时机时,他再以《易筋经》功法催动双掌张合一番,便总算截住了独孤尘刺来的黄金大剑。 独孤尘只觉得手中长剑似被巨大的磁石吸住了一般,便怎么也抽不出来了。而更为致命的是,剑锋那端分明有一股苍劲的内力游走过来。他若不设法相抗,必要为此内力损伤。如此,独孤尘便双足一沉,一道强劲刚猛的力道旋即由腕上奔涌出去。 本然方丈此举本可扭转局面,但他百密一疏,却忘了独孤尘乃有高超剑气造诣之人。独孤尘此番一发力,不仅是要抵挡住本然方丈施加在剑上的内力,更是出其不意的激发出一道无比凌厉的剑气来。本然方丈避犹不及,唯有顶出全身内力相抗。但他挡得这道剑气之时,却又放弃了对独孤尘黄金大剑的阻截,独孤尘一旦剑气突袭得手,遂有剑招尾随而至,本然方丈血肉之躯,怎能再抵挡的住? 在此万分紧急之下,本然方丈唯有撤去周身强顶出来的内力,转而复以双掌截拿住独孤尘直刺过来的长剑。 本然方丈此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若不出此下策,必要为此剑刺穿当场;但他若截拿长剑,势必又要放任对方剑气伤来。迫不得已之下,本然方丈也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便听得一声脆响,本然方丈胸前的法袍便被莫名撕开了一道口子,稍许又有鲜血流淌了出来。四下伤重不起各堂的首座见状后皆是面露惨色。 独孤尘一招得手,遂又更要强刺过来。本然方丈退无可退,也只得拼尽内力与之相抗,孰生孰死便就要在此见出真章了。 第九十七章 高僧救驾 可惜本然方丈刚才硬受他一到强劲剑气,亦是积出内伤,如今再大耗内力,实在抗衡不得。经此一番硬拼,本然方丈已是力不久支状态,而内力稍弱的独孤尘亦要显出山穷水尽之姿了。 只是独孤尘气势强盛,且笃定此战许胜不许败的念头,便每要于百尺竿头强行更进一步。如此一来,本然方丈掌间截住的剑锋便就更要抵刺过来,待剑刃已贴抵到本然方丈胸膛时,独孤尘便盯着本然方丈得意起来。 本然方丈遣尽全力犹未能阻止他长剑刺来,便只得眼睁睁看着这黄金大剑直入己身。本然方丈遂双目一闭,却盼能死的坦然。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院外忽有一段苍劲无比的指力隔空射来。独孤尘唯有撤去手上内力,转而相避开来。经此一变,本然方丈也算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 独孤尘扭头望去,却果见得两位眉须俱白的耄耋老僧步入院内来。本然方丈及其他首座见状,便连忙上前恭敬拜了句:“参见师叔”。原来这两位赶来救援的老僧,正是少林寺仅存的两位了字辈高僧,清瘦的那一位是了闻禅师,而面上有疤痕的则是了悲禅师了。 “阁下接连出手重伤我少林弟子,又对方丈施以杀手,却不知中间是有何冤仇?”了闻禅师问道。 却不待独孤尘答话,本然方丈已经惭愧着先开口了。 “回师叔,独孤教主此来是要与我比试武功,可惜弟子学艺不精,败下阵来。”本然方丈惭愧道。 了闻禅师听罢却爽朗一笑道:“你胜他败他,少林也不会因此少一块砖瓦。又何须拘泥于此?” 本然方丈当即释然答谢一番,一众首座亦频频点头赞许,仿佛并不由此再气恨独孤尘了。 独孤尘默默打量了闻、了悲两位禅师一番,罢了才仗剑说道:“原来少林还有了字辈高僧在,失敬了。” 但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却盯着独孤尘手中黄金大剑惊讶起来,末了才由了悲禅师问道:“阁下莫非师出商阳山?” 独孤尘愣了愣,便一口否决道:“我乃神遂宫教主独孤尘,一身武功皆是教中祖传,不曾向外人偷师过半点。” 了闻禅师和了悲禅师依旧有些困惑,直到本然方丈站出来认同独孤尘所讲,他二人才算信服下来。 独孤尘却由此心里闷气,便颇为不快说道:“我今日来此比试,不想少林本字辈僧人不堪一击。今见得两位辈分更高的高僧,便要向二位讨教一番。” 了悲禅师却默的一笑道:“独孤施主想如何个比试法?” “我以离殇剑法成名,便以此向两位高僧讨教。”独孤尘激动道。 “我少林也正好有一套失传已久的剑法,老衲也是初学不久,便以此向独孤施主讨教。”了悲禅师说道。 众僧皆是好奇,独孤尘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学了什么剑法,如此,独孤尘便长剑一荡,与之同出的剑气旋即在麻石地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 “独孤施主好剑法。”了悲禅师一边赞叹,一边又四下找寻起来,片刻之后才从崖下拾来一段竹枝。 “大师是要以此为兵器?”独孤尘好奇道。 “此竹条刚柔并济而坚韧有余,却也称手。”了悲禅师欣然道。 独孤尘听罢便将大剑收回剑鞘,末了也转身去找来一根竹条道:“莫要说我独孤尘欺负大师,我便也以此为兵器。” “无妨,无妨。”了悲禅师却乐呵呵的笑道。 了悲禅师越是这般轻松姿态,独孤尘就越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未免节外生枝,独孤尘便扬起竹条喝道:“得罪了。” 话音未毕,独孤尘已仗着竹条施展出《离殇剑法》来。了悲禅师才一照面,便要觉得对方剑招奇绝无比,高处或在自己剑法之上。独孤尘一招一剑荡九州占得上风,便又接连施展出“九天独揽月”、“八方共朝尊”等霸道招式来。众人只见了悲禅师困在他剑阵中进退不得,便纷要眉头紧皱了起来。 了闻禅师却默默看着场上的交手变化,因为他知道了悲禅师还尚未真正施展出来,等他全数施展自己剑法时,恐又是一番模样了。 果与了闻禅师猜想的一样,了悲禅师是个慢性子,他起初只以高绝之内力相抗,但独孤尘的剑法却一发而不可收拾,迫不得已下,了悲禅师才算真正挥洒起自己的剑法来。 但见了悲禅师手上竹条凭空一荡,独孤尘打出的一式“万仞云断岳”剑招便被左右隔开,随之而发的剑气亦被莫名的驱散。独孤尘大奇,遂又继续强攻过来,但了悲禅师却不断进退变换剑招,着是叫对手完全觅不得任何破绽。 场上二人依旧剧烈比斗,但场面却已趋势均力敌之状了。约斗得三十四回合时候,了悲禅师便剑路一改,却是有道剑气兀的从独孤尘身后蹿飞过来。独孤尘大骇,连忙施展《无相神功》中的步法相避,这才算躲了过去。 “大师所用乃是《朝阳剑法》?”独孤尘惊奇道。 了悲禅师见对方识破自己剑招,便缓下来答道:“独孤施主好眼力,竟能认出老僧新练的武功。” “素闻《朝阳剑法》乃至圣至绝的剑术,我正好籍此讨教了。”独孤尘痛快道。 独孤尘有此兴致,一是他要以此拖延二僧,好为楚鸣乔争得进入伏魔岗的时间;二是他知道天下剑盟中也有一人专研此道,此番比试正好一窥其中精妙。独孤尘于是继续施展出《离殇剑法》来,却无论是剑招还是剑气都趋于最绝伦地步,足是看的旁人大为震撼。 了悲禅师亦全力相抗,手上的《朝阳剑法》亦舞得行云流水,却是大有不遑多让之效。二人再战数十回合,犹是高下难分之状。只是二人虽有余力,但手上所执毕竟只是普通竹条,经过此番激烈对战后,早已是各自断作秃枝之状,若要再战,只恐又需重新寻觅这“兵器”了。 但了悲禅师却罢了罢手道:“不用再比了,独孤施主的《离殇剑法》要精熟于我,若非我内力胜你,是支持不到这个时候的。况独孤施主还有神兵在手,若是真刀真枪比试,威力就更大了。” 这一点独孤尘也一早看出,但了悲禅师此番认输,乃是输在他练习《朝阳剑法》不久,若真遇到同样精熟之辈,独孤尘就再难有优势可言了。即便如此,那了悲禅师高绝一代的内力修为亦要叫独孤尘望尘莫及,若执意继续打下去,他到底也讨不得什么好。 如此,独孤尘亦抱拳说道:“大师内力之深,令我大开眼界。今番比试且就算个平手,待得日后大师剑法更为精熟时候,我再来向你领教。” 了悲禅师只双手合十着诵了句“阿弥陀佛”了事。 了悲禅师这番战平独孤尘,着是为少林扳回了不少面子,四下僧人见状皆是精神重要振奋起来。独孤尘只蔑了众人一眼,便又向着了闻禅师说道:“不知这位大师的看家绝学是什么?我今日且一并领教。” 了闻禅师却向着独孤尘笑道:“阿弥陀佛。老僧的看家本领是定禅之功。独孤施主如果想比,老僧自有信心在定禅之上赢你。” 独孤尘一愣,便也笑道:“定禅功夫是你们这些吃斋念佛之人的日常,我所问的看家绝学,乃是指武功造诣。” “老僧的拳脚功夫稀疏平常,算不得什么绝学武功。”了闻禅师缓缓说道。 独孤尘却不信,因为刚才的了悲禅师分明展示出了冠绝江湖的武功造诣,与其同辈之属的了闻禅师当不会平庸至此。如此,独孤尘便叫对方会什么拳脚武功就用什么拳脚武功,他保证绝不用剑伤人。 如此,了闻禅师便说道:“方才见阁下以孤寂指、噬魂掌出手分别胜出本渡八臂浮屠掌和本因的大摩柯指法。今老僧便复用这两门武功,来向独孤施主讨教。” 独孤尘当即称好,便探出二指说道:“得罪了。” 只见独孤尘单手驱指四面攻来,却比先前出手又更要凌厉许多。了闻禅师却毫不在意,只划指轻松写意的当空撩拨一圈,便将独孤尘的指法迫退开来。独孤尘大为惊异,因为他刚才分明是察觉到当空交织有无数的凌厉指力,能将指力悬空天际,岂不太不过诡异? 独孤尘复又驱指相攻,但了闻禅师却不再与之正面相抗,只兀自绕着对手点拨一番,待转够一个圈子时,他才撤了出来。众人皆是不解,但独孤尘却谙透其中奥秘:原来了闻禅师刚才是以大摩柯指法在他周身织就了一张指力之网,独孤尘若贸然攻出,非要自己撞上去不可。而以了闻禅师如此深绝内力,独孤尘必要受到损伤。 独孤尘于是化指为掌,待一番挥舞后,才将四周悬停的指力悉数收罢。 第九十八章 设计拖延 “大师内力固是高绝一时,但此种做法终究不能服人。”独孤尘恨道。 了闻禅师却快意笑道:“独孤施主乃是好武之人,怎不知武学递进之要?” 独孤尘顿了顿,便问他何为武学递进之要。了闻禅师却也不卖关子,只直白说道:“武功分内外。内为内力,可喻为纲;外为招式,可喻为目。所谓纲举目张,之要内力积累至一定层次,便就是普普通通的武功,也能将其施展的威力无穷。老僧所用大摩柯指法,乃是以六十余年功力催动,自能办得力道随心所欲,但即便如此,这门武功仍是大摩柯指法,并不因老僧而变化。” 本因禅师听罢当即向了闻禅师合十拜谢,其余院堂首座亦礼谢一番。独孤尘心里一想,却也赞同,只是他又不肯就此认输,便复又说道:“话是如此。但倘若我也有大师这般高深内力,孤寂指法可还会失色与你大摩柯指法?” 了闻禅师默默的摇摇头道:“仅以指法精妙而论,独孤施主的孤寂指法确实更胜一筹。” “我与本因禅师的比试经过,亦可印证大师论断。今日指法一战,当是我神遂宫胜出。”独孤尘得意道。 了闻禅师却无心与之争一时长短,他关心的是要救治其他五位受伤的弟子。但独孤尘却偏偏不允,非要他与之比试完掌法、拳法才行。 了闻禅师却望着独孤尘一笑道:“方才我见独孤施主与了悲师弟比试时,分明是用了几式《无相神功》的招数。由此看来,独孤施主此行上得少林似乎不单单是要比试吧?” 独孤尘心头一紧,便做出一副无谓神情道:“我不知道大师在说些什么。我此来就是要与少林高僧一较高下的,若不打败你们,往后你们定会联合天下剑盟来犯我神遂宫。” “阿弥陀佛。我少林千百年来并无什么称雄野心,亦不作纵横捭阖之事。独孤施主大可放心去圆你自己的雄心壮志。”了闻禅师笑道。 独孤尘怕与了闻禅师多说了,对方又要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伏魔岗的事情来,但为求多加拖延,他便又强行要求再比试掌法。只是了闻禅师却罢了罢手,并不愿再比试下去了。 “方才与独孤施主讲到武功递进之要时,已经说明了情况。老僧内力稍高于你,当不会速速落败。但阁下能速胜了本渡,又说明你那噬魂掌要较八臂浮屠掌高明。如此便也算是你胜出了。”了闻禅师坦诚讲道。 独孤尘最厌这等不打而认输之举,但此次了闻禅师细说,却又叫他心服口服,再找不出借口来了。 了闻禅师见独孤尘无话可说,便要唤人来救治一众受伤弟子。独孤尘怕他们将要回到伏魔岗去,便只得硬着头皮又要纠缠起来。 “大师且慢。”独孤尘忽的喝道。 了闻禅师默的望了他一眼,便问他还有何事? “今日与两位大师不打也打过了,却也不差这最后一项掌法对决。”独孤尘不满道。 “独孤施主此言差矣。方才老僧也已说过,此番掌法比与不比都是算你胜出,又何须多费时间?况此处还有多位重伤之人需要救治,实在没有继续比试的必要。”了闻禅师说道。 “哈哈,大师也说了我乃有雄心壮志之人,江湖已难有敌手。今日既遇了字辈高僧,自要比个透彻。至于救人,那位了悲禅师一人应对便足矣。”独孤尘快意道。 了闻禅师犹自不肯答应,但独孤尘却要发招攻来。了闻禅师迫不得已,唯有再叫停了独孤尘道:“独孤施主非要比个高下,老僧也是毫无办法。且待我安排救治后,再与你进行这掌法的比试吧。” 独孤尘怕了闻禅师一去不返,便不肯答应了。了闻禅师只得当场向了悲禅师、本然方丈悉心交代一番,待见得众伤员皆被接出院去后,他才重新与独孤尘对立起来。 独孤尘于是不由分说的施展起噬魂掌来,了闻禅师见他掌法阴柔变幻,遂也打出一番亦阴柔见长的掌法来。但见两相掌法繁错交互,虽攻守转换亦时有阴阴掌风夺出,掌力所过皆要枯败一丛花草。 二人一番急攻下来,却也是堪堪齐平状况。独孤尘对了闻禅师所使的这套掌法大为称奇,不仅是因为他不曾见有少林弟子使用过,还因为其中路数与自己噬魂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了闻禅师乃少林得道高僧,并不屑使些内力反噬成毒的邪门技巧而已。 独孤尘遂于交手间隙中赞道:“世间掌法莫不以刚劲称雄,独我与大师的掌法取其阴柔致胜。却不知大师掌法叫什么?” “此乃昆绫掌法,掌力似绫似绡,确是主阴的路子。”了闻禅师笑道。 独孤尘听罢翻转双掌,便御着离奇步法再度急攻一番。了闻禅师见他掌法变幻更快,遂只得加大腕上力道,却要叫他得势不得胜。 但了闻禅师倾尽一身内力后,其昆绫掌亦要绵延无穷起来,虽变化不及独孤尘噬魂掌多,但其中暗蕴威力却更要甚之。待双方皆施展到绝顶境地后,各自又都奈何不得对方了。 只见独孤尘于步法闪身处突发一掌,了闻禅师遂得翻掌交替阻隔,然独孤尘却反掌幽转,不仅遏住了闻禅师左腕,更要突以右掌相劈。了闻禅师见他掌力突发而至,遂只得硬出一掌相击。 只听得一声沉闷绝响,独孤尘便于对掌之间被震退数步,竟兀自觉得胸腔内翻江倒海,却是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了闻禅师亦觉得掌心阵痛不绝,一条手臂亦要酥麻不已。 “大师所讲武功递进之要,果是分毫不差。”独孤尘感慨道。 了闻禅师却答不上话来,因为他的双掌此刻皆已发黑,便是受独孤尘噬魂掌反噬内力所致。未免强毒攻心,了闻禅师便当即封住几处要穴,然后再引内力吐息一番。 独孤尘望着闭目凝神的了闻禅师思索了起来,他若此刻下手,对方必死无疑,如此正好给楚鸣乔进入伏魔岗扫去一个巨大的障碍。独孤尘于是提起双掌,但不知为何,他又罢休了下来。 “我若就此杀了他,少林必定要公然与天下剑盟苟且,其他中立门派恐也要随之效仿。却是要叫对手实力大大增强。”独孤尘心底愤道。 但神遂宫久有一统武林之愿,武林正道与之树敌也是不争的事实。少林今日不反对神遂宫,日后独孤尘也一样会带人杀上少室山来。如此,独孤尘又罢了这般念头,却只盼此举能够助力楚鸣乔。 独孤尘于是再度提掌向前,只是面对在地上静坐着不动如山的了闻禅师,他到底还是下不起手来。 “我独孤尘称雄一世,靠的是过人本事,怎可行此小人行径。”独孤尘心底又恨道。 的确,独孤尘虽然行事凶残狠辣,但每一件事情却也摆得上台面,想这等背后伤人之事,自要为他所不齿。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欲向老僧下手,为何今番犹豫?”静坐中的了闻禅师忽的问道。 独孤尘面色一窘,便急忙收回双掌道:“大师也算得当世高人,不该死于此法。” 了闻禅师却摇摇头道:“人之生死,乃是超脱。至于何种死法,也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 独孤尘则不以为然道:“倘若今日有宵小趁大师疗伤之际狠下杀手,大师一命呜呼,也不觉得冤屈?” “既然是死,被英雄杀死或被宵小杀死,又有什么区别。且天命自有定数,到底该是何种死法,或者该死于谁手,皆不由人选择。”了闻禅师释然道。 独孤尘虽不赞同,却也反驳不得,便说道:“大师以精壮内力抗我噬魂掌,内力愈生,反噬成毒就愈多。只需在此静调一日,便可全数复原。” 独孤尘说罢便欲要抽身离去,但了闻禅师却又叫住了他。 “独孤施主可是要去那伏魔岗?”了闻禅师问道。 独孤尘一愣,便不置可否的答道:“我要去哪里与大师何干?” 了闻禅师却面色凝重道:“独孤施主此行先是重伤诸位院堂首座,然后又再伤我,无非是想叫少林一时无人能阻你。但伏魔岗内的人不肯见外人,你纵然去了也是徒然。” 独孤尘心下狐疑,但最终还是笑道:“那我偏要到那里去看一看。” 了闻禅师听罢只面色一紧道:“伏魔岗内之人亦佛亦魔,老僧或敌不过你,但他却足可教独孤施主有去无返。” 独孤尘却望着了闻禅师默默说道:“大师一日之内动弹不得,仅凭了悲禅师亦不足拦我。若不想少林寺上下惊动,大师便莫要再来阻我。” 了闻禅师急欲起身,奈何自点了几处要穴,竟不能再自如行动了。独孤尘于是提起长剑转身而去,待行至后山一处窄路时,他又再以长剑砍断崖道,却是要叫来人无法通行到伏魔岗了。 第九十九章 九指头陀 独孤尘一路直奔伏魔岗去,沿途纵有十八金刚罗汉据险而守犹是拦他不住。待得独孤尘步入伏魔岗一处绝壁洞口时,他才停下匆匆脚步。 独孤尘知道此洞便是九指头陀囚身之所,但不待他继续往前,洞内已有数道内力奔袭而出。独孤尘大呼不妙,遂急急抽身相避,然此内力却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路尾随,却是怎么也摆脱不得。 独孤尘心下骇然,遂于林间石林极速潜走,那数道内力才由此愈要削弱下来。及此,独孤尘才敢以掌力相抗,最后将其一一化解掉。只是这样一来,他便已远离洞口百十丈了。 独孤尘又欲再往,但洞口内又有一道刚劲内力奔袭而出,却是将他身前几株苍柏折断在地。如此做法,独孤尘却哪里有近身机会? 却不待他多想,驻守在外的十八金刚罗汉业已悉数赶回,见得独孤尘在此欲要闯洞,他们便齐齐冲杀过来。 这十八金刚罗汉俱是从少林寺最为精干的弟子中抽选,然后再各自精研一门绝技,可谓个个都是身手不凡之辈。江湖中任何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同时应战,都绝非是件容易之事。 独孤尘于是荡出黄金大剑,便当即以《离殇剑法》奔袭过去,剑招所指之处莫不剑气横生。但十八金刚罗汉亦是造诣不凡之辈,他们一边以本门功法化解独孤尘剑气,一边又借着步法之势集结出一路庞大的阵法来。不多时,独孤尘便就要逐步被困在阵法之中了。 独孤尘见对方阵法稳固如山,全觅不着什么破绽,若不各个击破,绝无破阵可能。如此,独孤尘只得复以《离殇剑法》相攻,繁稳之处又再辅以《无相神功》闪腾之能,这才堪堪于阵中撕破个口子来。 却此时,洞内又有一股无上内力倾涌而出,不仅封住独孤尘去路,还迫得他再施展不出《无相神功》里的招数来。独孤尘大为好奇,但在此段内力的压制下,他又不得不重新置身到阵法中去。 十八金刚罗汉见有高人相助,遂更要精神抖擞的发招攻来。独孤尘此番施展不出《无相神功》章法,便唯有仗剑强攻,一时之间,场上神魔乱舞,足要炫花眼球。 但独孤尘剑招愈发狠绝,其中剑气亦更要浩荡无垠,与之交手的十八金刚罗汉便如同面对了两个绝顶高手一般,却是屡屡受他无形剑气所创。如此战罢百余回合,独孤尘已凭着剑气败退了四、五个对手,他心里亦顿时宽松下来。 只是十八金刚罗汉的阵法似乎并不因为少了几个人而露出破绽,因为他们的这套阵法会随着人手的增减而自动做出调整,十八人便有十八人的打法,十三四人自有十三四人的套路。如此一来,独孤尘便又难有轻松可言。 独孤尘便复以剑气相逼,以期继续行得各个击破之能。但十八金刚罗汉皆非等闲之辈,他便就奋力再战百十回合,也不过是教对方再折损几人而已。如此打法,就算独孤尘最终胜出,只怕自己也要累个半死不可。 或是见不得独孤尘在洞外大开杀戒之故,洞内忽的又有三五飞石疾射出来。独孤尘暗叹其中遒劲力道,便急以剑气相迫。但此飞石凝灌了最为高深的内力,便就是以精钢铁甲相阻,也要被射穿几个洞来,纯以剑气又能奈他何? 只见这飞石当空击翻独孤尘发出的剑气,然后便如电闪般的直奔到独孤尘面前。独孤尘大为惊骇,避无可避之下唯有架起长剑强行抵挡。但听得“铛铛”数声脆响后,那几颗飞石当即化作灰飞烟灭之态,而独孤尘横架着的黄金大剑却毫无损伤痕迹。 独孤尘面如土色,稍许便又喷涌出一口鲜血来。原来他刚才强行接住这些飞石,便就等同强行承受其中附着的无上内力,两强相抗之下,独孤尘便由此伤及内里了。 十八金刚罗汉见独孤尘受伤不浅,便又要发招攻来,幸得急急赶来的了悲禅师叫住,才免去这又要开启的无休无止的激斗。 独孤尘前番在少林寺技压群雄,并不曾少做耀武扬威之举。如今被了悲禅师见到他困于伏魔岗,便当即又要恼羞成怒起来。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不听师兄劝解,执意要闯来,实在是不应当。”了悲禅师面露难色道。 独孤尘便愤恨道:“若非有高人从旁相助,他们能奈我何?” 但独孤尘话音未落,石洞内又有一粒飞石袭来,原本籍此受了内伤的独孤尘避无可避,遂只得再以长剑相隔。依是一阵脆响绝迹后,独孤尘又喷出一口鲜血。只是这一次有了悲禅师在他伸手灌输内力,他才不至受到像前般那样的重创伤害。 “阿弥陀佛。空法既然不愿见他,还请手下留情为是。”了悲禅师向着洞口悲道。 独孤尘听到了悲禅师称他为空法,便心底激动起来。毕竟这九指头陀事情他也是打探听闻居多,并不曾确认过,今日所遇恰好将之一一印证了。 了悲禅师见洞内平静如初,便这才放心的向着独孤尘说道:“独孤施主还是下山去吧,往后都不要再来了。” 独孤尘却不大情愿走开,因为他想一睹这亦佛亦魔的九指头陀真容,同时他还不确定楚鸣乔是否已经进入洞中。只是从来时的情形看,四下并无打斗痕迹,楚鸣乔多半是还未赶到此地。如此独孤尘便心底烦躁起来。其实就算楚鸣乔来了又能怎样?莫说洞内的九指头陀,光是把守山前的十八金刚罗汉中的随便一人,都足以轻松败退了他。如此,独孤尘便又后悔自己这般不切实际的闯山决定了。 独孤尘已在伏魔岗待不下去,而楚鸣乔是生是死他也需确认一番,如此他也只好无趣的离开了。 独孤尘出了伏魔岗后四下找寻,依旧不见楚鸣乔身影。末了他才愤恨道:“定是这小子借机逃跑了,他日我若再碰到,定要扒了他一层皮才解气。” 楚鸣乔到底哪儿去了呢?其实楚鸣乔已经进入到山洞之内了,而且全不似独孤尘猜想的那样要费尽各种心思气力。 原来楚鸣乔与独孤尘分开后,便照着他指示寻到伏魔岗上来。一众金刚罗汉自要拦阻,但了闻禅师却劝退下众人,然后才问他此行所为何事。楚鸣乔原本想要照着独孤尘交代蒙骗对方,但见得这老僧慈眉善目,又于金刚罗汉中搭救自己,遂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 了闻禅师一听便洞悉其中奥妙,但他却以九指头陀极其危险为由,不让楚鸣乔进去。楚鸣乔若不进去,自无法复命,倘若进去就算是死,也可不负他人所托。了闻禅师于是询问楚鸣乔与神遂宫的关系,楚鸣乔亦不隐瞒,不仅将自己加入神遂宫的事情讲出,还把自己认识独孤凝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了闻禅师得得一笑,遂向洞内通报了一声,见无回复,他才又问楚鸣乔是否真的要进洞去看。楚鸣乔答的坚决,了闻禅师便放他进去了。 凡此种种,便就是楚鸣乔自己也觉得意外非常。 伏魔岗绝壁上的山洞入口虽小,但内里却十分空旷,俨然似将此座石山凿空了一般。楚鸣乔循着通道愈要向前,洞内的光线便欲要暗淡下来,待得伸手不见五指时,他的心底便彻底发颤了起来。 “请问有人在吗?”楚鸣乔战战兢兢的问道。 但不待此话问完,他便又觉得脑门一空,然后便再无知觉了。于幽暗中向楚鸣乔下手的,正是囚禁于此的九指头陀。只是他却不曾移动身子,仅是以内力外发的法门给了来者一记重击罢了。 楚鸣乔受此一击,竟就地接连昏死数日,是以独孤尘只身寻来伏魔岗,他都毫不知情。待他醒来之时,他除了能听见周遭细微的声音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楚鸣乔听得前方似有铁镣声响,稍许又似听得有脚步声过来,可惜他现在却讲不出话,亦做不得任何逃离举动。 镣铐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亦越来越近,待到楚鸣乔觉得跟前仿佛立着一座大山时,他才知道是有人过来了。而来者正是在此囚禁了数十余年的九指头陀了。 可惜楚鸣乔发不出声来,但九指头陀却也并不打算问他,反而只是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提起来阔步走开。悬着半空的楚鸣乔心里发虚,却又无力挣扎,只得于晃荡间被带入到石洞内的另一面石壁下。随着九指头陀一松手,楚鸣乔便又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经此一摔,楚鸣乔的手脚才能动弹起来。 此处崖顶有一裂痕,日月光芒便可幽微射入,至此楚鸣乔才算看清楚了四周情形,同时也看清了眼前这个亦佛亦魔的老僧来。只是这九指头陀长相却十分诡异,左边面目庄严慈祥,右边面目却兀的黑成一团,如此阴阳状况,实未曾见过。 九指头陀丢下楚鸣乔后,便往前一步后对着石壁打坐起来。楚鸣乔心里发慌,只得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只是经此一望,楚鸣乔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第一百章 亦魔亦佛 原来那九指头陀一直在此洞内背光而坐,他那如山岳般魁梧的身躯便将这仅有的一束光芒挡住,四十余年下来,却硬是以此在石壁上印出一个与他身形相近的黑影来。想当年达摩东渡后在中峰洞穴入定面壁九年,亦留得影石绝迹,个中高妙却与不正与当下相仿? 楚鸣乔感慨之余,心下便不那么紧张了,如此,他又默默的往着九指头陀打坐处再靠近了一二步。但九指头陀却似乎沉沉入睡了一般,全然不管楚鸣乔是远是近、意欲何为。 楚鸣乔见九指头陀并无任何指示,遂又将头探近到对方跟前细细一看。却此时,九指头陀微微闭合的双目便顿时瞪开,虽不直视于楚鸣乔,但也仍要叫他心下震恐。因为在楚鸣乔看来,这是他此生见到过的最为明晃而有力量的眼神,只需瞥上一眼,都足以叫人暗觉卑微彻底。此种神采哪儿是尘世俗人所能具备?这分明就是西天极乐世界里下凡的金刚。 但九指头陀只睁了下双眼就又闭目回去,却是看也不看楚鸣乔一眼。楚鸣乔早已心里急促着难以平复,便兀自惊慌着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在我旁边坐下。”九指头陀忽然低沉的说道。 楚鸣乔顿了顿,却觉得对方话语中似乎天然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压着他就地盘坐下来。可是坐下来后,楚鸣乔又该干些什么呢? 楚鸣乔忍不住张望一番,但九指头陀却岿然不动,依旧只面朝石壁作入定状。 “墙面上刻有《楞伽经》四卷,你便从此默读背诵。”九指头陀说道。 楚鸣乔却是大为震撼起来,因为他全程都在注视着九指头陀,但却从未见他开过半下口。其实他哪里知道九指头陀这是修为到了亦佛亦魔境界,早已不屑体肢妄动了。 见楚鸣乔仍不为所动,九指头陀便抬手一翻,那一面石壁竟如一扇墙般的自个儿向前移动了三尺,此刻却是要与楚鸣乔贴面相对了。楚鸣乔急要后退,但总也起不得身,便只得将双目死死闭住,却怕这石壁万一要倾轧下来了。 见此情形,九指头陀便长叹一息道:“心神不宁,修不得上乘佛法。” 楚鸣乔愣了许久,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可是晚辈不想修少林的佛法。” 九指头陀听罢只默然一笑道:“佛法乃一切众生之超脱妙法,非少林独有,你为何不想修它?” “晚辈是云台派弟子……现在是神遂宫门人……。”楚鸣乔竟是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了。 “修佛法乃是引人向善,可普度众生,此等功德事情,你为何不愿去做?”九指头陀又问道。 楚鸣乔只觉得对方话语似乎有种魔力,仿佛多听他讲几句,就真的要动摇的六神无主了。但楚鸣乔内心又非常坚定的明白自己无法从他所愿,因为他并不想在此出家当了和尚。 九指头陀听罢楚鸣乔最真心的话语后,便终于笑出来道:“原来还是心有凡尘执念。” 楚鸣乔不敢否认,便点点头道:“晚辈本是尘世中人,自有自己一番念想……” 九指头陀却不待楚鸣乔说罢,便忽的默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九指头陀的声音越来越明朗,楚鸣乔便不由自主的沉浸到他的诵经声中来,待对方法音将要洞穿天云时,楚鸣乔竟似木人一般的跟着他照念了。 此刻的楚鸣乔虽是不能自己,但于诵经之际却每要谙透这《楞伽经》中珠玑玄奥,一卷经文诵读下来,他遂觉其中佛法妙理当有无穷无尽之能了。 楚鸣乔当然也有困惑之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也讲不出,因为此刻的他就如同一条东去的河流,只能朝前不能停留。 一卷《楞伽经》读罢,二卷、三卷又接踵而来,待他将四卷经文通读一遍之后,石洞内早已暗淡了下来。 此刻,九指头陀却舒了舒腰身,然后振臂一挥,整个石室顿时就亮堂的如同白昼了。楚鸣乔放眼望去,却是惊诧的再也合不上嘴巴。原来这石室的四壁皆是荧石造就,而九指头陀刚刚不过是以内力点亮了它而已。 于此明亮的蓝绿光芒之中,楚鸣乔见着九指头陀朝自己转身过来。及此,楚鸣乔才算完全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却是又与先前所见情形全然不同了。 只见幽绿的光泽投影在九指头陀全然发黑的脸上,却是要映照出一副说不出的诡异模样来。楚鸣乔直觉得眼前这个有些幽幻的巨大身影太过瘆人,便忍不住又要退缩练练了。 九指头陀目不转睛的盯着楚鸣乔,仿佛是第一回见他而感到陌生,又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出奇。九指头陀整个过程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只有越往后才越要幽幽浮起的丝丝邪魅之笑。 楚鸣乔心里惊慌非常,却不待他说话,九指头陀便一把将之抓举过来,少倾才困惑着问道:“你是何人?” 楚鸣乔脑子一片空白,良久才答道:“晚辈楚鸣乔。” 九指头陀旋即将他举近到面前盯望一番,罢了又问道:“我不认识你,你认得我么?” 望着近在咫尺的魔魇般的九指头陀,楚鸣乔早已浑身打起寒颤来了,便见他只摇摇头,然后又急道:“晚辈刚才才跟着你诵念《楞伽经》的。” “《楞伽经》?念诵经文有什么用?”九指头陀忽的质问道。 楚鸣乔见他好似全然不记得先前情景了,便又指着石壁急急说道:“就是那上面刻着的经文呀。是前辈您叫我背诵的。” 九指头陀顺着楚鸣乔所指望去,便当即又要震怒起来。而他一发狂发怒,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楚鸣乔了。只见九指头陀大手一挥,楚鸣乔当即被摔飞了出去,若非有石壁相阻,却还不知道要被丢得多远。 楚鸣乔受此重击,当下含着鲜血吐息不过来。但石洞内忽又传来几声裂地巨响,楚鸣乔举头望去,却见着九指头陀正对着石壁大掌猛劈一通。但凡他发出一掌,不仅要将一面墙壁劈开数道裂痕,更要震得整个山洞摇晃欲塌。 第一百零一章 道出来意 饶是如此,这九指头陀似乎还不解气,便又对着一面石壁奋出数掌,直到将其彻底击成碎裂坍陷之状,他才收起手来骂道:“都是骗人的东西,留你何用?” 此面石壁一旦被九指头陀击塌,那荧石之光便也暗淡下来,楚鸣乔此刻再望去时候,却分明是见着了一个满脸怒杀之气的邪恶老僧了。 楚鸣乔看的心里直是发憷,但更让他后怕的是,这九指头陀击打完了石壁后,又朝着他径直走来。从对方漠视一切的眼神中,楚鸣乔能嗅出接下来的危险气息。 果不其然,九指头陀才一走近跟前就将楚鸣乔拎在当空,末了又恶狠狠的说道:“像你这样愚蠢懦弱的废物,活着都是在浪费粮食。” 说罢,九指头陀指尖遂一发力,当即便有“咔嚓”一声传出,却不正是楚鸣乔左臂手骨被生生捏断之响? 楚鸣乔剧痛难当,旋即当场哭喊出来。但此刻的九指头陀全无半点仁心慈念,只照拎着楚鸣乔继续拍打一通,此般情形却是像极了某人在把玩某个物件一般。 九指头陀本就造诣入魔之人,他若出手谁人能活?可怜楚鸣乔毫无反手之力,此番被他击打下来,早已变成残废之状。 可是入了魔的九指头陀只认杀伐,楚鸣乔只要尚存一息,就决计要被他折磨致死,此等行事,果是魔头做派。 却此时,洞外出来传来齐齐的诵经梵音,正是了闻、了悲两位禅师率着十八金刚罗汉齐声念诵《伏魔金刚经》。 九指头陀似乎于此极不适应,便一听到这靡靡天籁就要大觉头痛,而他脑袋一胀,便又将拎在手中的楚鸣乔丢弃一旁。如此,楚鸣乔才算捡下一条小命来。 洞外诵经之声悠扬而发,九指头陀起初只觉得极为不适,但随着诵唱之音越来越幽潜时,九指头陀便头痛欲裂开来。只见他抱头嘶吼数声,罢了又于洞内横冲直撞一番,力道所致,好似要将整座山头都要撞塌一般。 奄奄一息的楚鸣乔伏在墙角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终又无可奈何的壁上了双眼。在他看来,或许不用九指头陀碰撞过来,自己也活不过今晚了。 山洞上不断有碎石被震落下来,其中稍大的一块正好又打在了楚鸣乔后脑,他于是眼前一黑,便就此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鸣乔忽然听得有人在一旁呼喊。待他幽微的撑开眼皮时,这才看见九指头陀正一脸愧疚的坐在了自己跟前。 “万幸你能活过来。”九指头陀宽慰道。 楚鸣乔却心下一稟,便要蜷缩着逃离与他。但他本有内伤在身,上下又有多处骨折,却哪里能使得上劲?他这番急急一动,反倒又触及伤处疼痛,却直是要教他觉得生不如死了。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痛的面目扭曲,便当即向他背心舒出双掌,只顷刻间,便有绵厚不绝的真气灌注过来。楚鸣乔觉得浑身温暖无比,一身上下的伤痛亦因此真气之游走而悉数抹平,如此神奇体验,着是叫人出乎意料。 只是楚鸣乔心里一直记着昨夜入了魔怔的九指头陀,如今虽受他真气救治,亦不减心下惊恐。既然伤处不再剧痛,他便又要逃离起来。 可是楚鸣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莫说要走,就连直起腰身都做不到了。却也难怪,因为楚鸣乔现在乃是多受重创之状,虽得九指头陀无上真气救治,一时之间也不过是舒缓了疼痛而已,至于骨折、内伤,实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了的。 九指头陀本欲急劝楚鸣乔停下,但见得对方对自己如此抗拒,他便也心底明白过来。 “阿弥陀佛,我于此潜心佛理四十余年,终究还是渡不过自己的心魔。”九指头陀悲悯道。 楚鸣乔听不懂九指头陀所讲,便只怯怯的望住对方,只盼他不要再发疯发狂起来。但九指头陀却惭愧的望住楚鸣乔,然后才说道:“我昨夜入魔,失手打伤了你,还望你能见谅。” 楚鸣乔想起当时情形就后怕,却哪里敢答他的话?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仍旧心存恐惧,便当即取来两副精钢大铁镣将自己手脚锁住,罢了才说道:“我在此独自修行数十年,想不到今日又造下罪孽,真是罪过,罪过。” 或是见他手脚皆被束缚,又或是察出他心有愧疚,楚鸣乔终于不那么害怕了,便这才委屈道:“大师切莫再折磨我了。” 九指头陀当即忏悔一番,又向楚鸣乔坦诚道:“我并无心害你,可你为何要来此?” 楚鸣乔记得独孤尘交代,但他始终觉得此话乃是骗人之词,不能以此欺骗眼前这位枯槁老僧。如此,楚鸣乔便直说道:“晚辈是神遂宫中人,来此只盼大师能交回神遂宫的祖传物件。” 九指头陀虽不曾听闻神遂宫名号,但楚鸣乔既然说是要来找东西的,那么他所指自然就是《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了。因为他除了这两样东西,就再无他物了。 九指头陀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回到浮生从前,而待脑海画面再度浮现出光明神教总坛上血光四溅之景时,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九指头陀于是默过身去,然后又照着石壁上的经文一段段的念诵,待念的足够久了,他才终于平复下来。 “你是来拿《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两部典籍的吗?”九指头陀默的问道。 楚鸣乔点点头,确认这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九指头陀却是说不出来的感受,因为这两部典籍既是成就了他,到头来却也实在是害惨了他。这其中的利害,九指头陀可谓是花了几十年去参透,于他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其实这样的事情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又何尝不会是个悲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里,任何一个掌握了此等绝技之人都能为所欲为,他若不想再见到别人复行此道,便唯有两个办法:一是将之彻底摧毁,好教世人再无此番念想;二是授予可靠之人,或此能加与约束,避免再造就出另一个祸害人间的魔头来。 第一百零二章 因祸得福 对于九指头陀而言,把《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彻底摧毁才能断绝其中祸害。但此番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却愿意把楚鸣乔放进来,似乎他们又有自己的意思。九指头陀如果不能选择第一种可能,那么做第二种选择就必须慎之又慎了。 “此物乃先师托付,本非我所有。既然神遂宫是由光明神教演化而来,由其继承也是情理之事。”九指头陀释然道。 楚鸣乔听罢心头一宽,便觉得此行受了再多的苦难也都是值得的。但九指头陀却并无交付这两部典籍的动作,因为他需要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对方,于此却也算是一种警醒。 九指头陀于是将往事徐徐道来,楚鸣乔默默听罢,却也是心底震撼非常。只是这个故事太过漫长,待他听完之后,天色又渐渐暗淡着入夜了。 楚鸣乔全程专心致志听他诉说,对于天色变化全不察觉,直到九指头陀忽的剧烈晃动手上铁镣时,楚鸣乔才惊恐起来。 入夜之后的九指头陀兀的又化作一尊狂魔,只见他打量了手上脚上的大铁镣后便轻蔑道:“区区镣铐就想锁得住我?” 说罢,九指头陀便奋力一震,那手上拇指粗的铁索就被他生生的扯断了。楚鸣乔看的极为恐慌,但更糟糕的是,九指头陀认为自己身上的铁镣乃是楚鸣乔所上,如此,他便又将一腔怒火蛮横的发泄过来。 楚鸣乔浑身皆有重伤,却是连最基本的避让都做不到。九指头陀亦不管这些,只向着楚鸣乔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如此做法,楚鸣乔哪儿还有活命机会? 正此时,洞外又有靡靡梵音传导进来,九指头陀虽极为难受,却仍是想要送罢楚鸣乔最后一程。 但见九指头陀捂着脑门奋力一震,楚鸣乔靠着的一道石壁便要倾塌下来,已经动弹不得的他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倾泻而下的大小石块所埋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身影于洞内一闪而过,却正好将楚鸣乔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来者正是了闻、了悲两位禅师了。 九指头陀此刻为心魔蒙蔽,根本不认任何人,但有外人进来,他都只会视其为仇敌而奋起厮杀。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在武功上自是敌他不得,但他们却有另外的法子可以克制住对方。 便见了悲禅师以昆绫掌硬接了九指头陀一掌,了闻禅师便趁此间隙高声诵唱《大乘金刚经》。如此近距离的念唱经文,其中梵音便在洞府内漫天回荡,顷刻之间,这山洞就如同变作了西天雷音寺一般肃穆庄严了。 九指头陀受不住经文压制,终于只能困在原地发狂起来。了闻禅师不敢怠慢,依旧继续反复念诵,直到见得九指头陀最终静默着瘫坐下来时,他才稍稍放低了声音。 了悲禅师刚才和九指头陀对了一掌,掌心骨头亦被震裂,只是他修为高深,却并不显露痛苦模样。于此同时,他还需救治楚鸣乔,否则对方非死于当下不可。 了悲禅师于是就地为楚鸣乔输送真气,待将之疼痛消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颗大还丹喂他服下。罢了,了悲禅师才默道:“他既然挺不住,还是送他出去吧?” 了闻禅师却将诵念之声急剧提高,待见得九指头陀似要伏地不起时,他便上前封住对方几大要穴。九指头陀被点了穴,再加上洞外持续不断的念经声音,他便再抗拒不得了。 了闻禅师这才转向了悲禅师说道:“此人心性纯良,是解我少林之危的最佳人选,切切不可半途而废。” “可是他连一天都顶不过去,继续留在此处,只怕终究要死。”了悲禅师悲恻道。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劫数,倘若渡不过,也是他的命数。”了闻禅师却默然道。 了悲禅师知道了闻禅师话中所指,亦不得不寄望于楚鸣乔终能挺得过来。只是二人此番进洞施救后,却也知道光凭在洞外诵经压制九指头陀的心魔还不够,因为楚鸣乔到底还是太弱了,入魔后的九指头陀只需一拳一脚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了闻禅师于是望了了悲禅师一眼道:“你我数十载修为,皆作除魔卫道之举,实是小成。” 了悲禅师当即领悟道:“小成乃渡一人一事,大成渡万人万事,倘能及此,实在善哉。” 语罢,二人便就地扶起楚鸣乔,然后双双向其传输起内力来。楚鸣乔于此浑然不知,只待得天明时,他才觉得周身似有疼痛,但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折磨了。 九指头陀见着洞内狼藉一片之景,便料到自己昨夜定又是心魔发作。如此他便一边忏悔,一边又向楚鸣乔盘查起伤情来。只是经他一番查探,却并不见楚鸣乔有性命之危,相反的,他还察觉出对方体内游动着无比淳厚之力,其中高处,却是连九指头陀也要暗叹不绝了。 九指头陀并不笨,他猜出楚鸣乔一日之间能有此造化,全是拜洞外高僧所赐。只是他们如此极力成全,却又叫九指头陀所悲叹了。 “阿弥陀佛,凡事皆有因缘,是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强而为之不过渡人自渡罢了。”九指头陀顿悟道。 楚鸣乔听不大懂,只心底反复迟疑这昨夜还是邪恶魔头的九指头陀怎生又如此慈悲佛性了。但所有这一切疑问都抵不过自己对九指头陀的恐惧,尤其是他越仁慈时候,楚鸣乔就越要在心里生出巨大反差来。反差越大,这种恐惧也就随之越大。 九指头陀看出楚鸣乔心思,但他却并不道破,只继续与之治疗伤势。末了,他才叫楚鸣乔背诵墙上经文,并一再强调对方必须要了然于心。 “我心魔难平,虽以铁镣锁住犹不能制止。便自行点住要穴,或能免你灾厄。”九指头陀默默说道。 语罢,九指头陀果然自行封住全身几处要穴,然后便专心致志的入定参禅了。 洞内旋即又宁静下来,楚鸣乔害怕入夜到来,心神不宁之下,他便开始背诵壁上的《楞伽经》。 念经本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但如果将心沉浸其中,不仅能谙透个中妙悟,还能将身心平和下来。如此,楚鸣乔便忘情的诵读领悟下去,直到再不记得夜魔复至为止。 第一百零三章 先彻后悟 可是黑夜终究还是要到来,九指头陀亦沉寂着悄然魔化,待他再向楚鸣乔举头望来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魔头就又降临了。依然与前般情形一样,九指头陀怒气腾腾的瞪住楚鸣乔,然后不假思索的又要杀伐过来。 只是他白日自己封住身上要穴,如今虽想如猛兽袭来却始终力有不逮。楚鸣乔见着在原地咆哮挣扎的九指头陀,心里顿时又作毛骨悚然之态了。 九指头陀只道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点了自己穴道,便又出奇又惊喜的打量起对方来。但见得楚鸣乔后退连连,他又不禁要发怒起来。 “你以为封住我几处穴道,就能遏制得了我么?”九指头陀狂妄着吼道。 楚鸣乔连忙摇头解释这并非是他所为,但九指头陀根本就不听他半句。相反的,九指头陀便提气灌顶,便是要以一身无上内力强行冲开自己的穴道。 楚鸣乔虽然功夫不济,但也明白强冲穴道的害处,如此他便急急劝对方罢手。可是入了魔的九指头陀执意要这般作为,又岂是随便一个外人所能说的动的? 但见九指头陀猛然凝神提息数次,而山洞内的萤光亦随之明暗交替,及此映照之下,楚鸣乔能见着的便就是一个面色蓝绿交错的魔魇了。 随着九指头陀越发用力,山洞内的萤光亦越发亮堂起来,待得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之后,这夜又亮如白昼了。 楚鸣乔无比震惊的望住九指头陀,却早已忘了自己该如何自救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由九指头陀身上迸发出来的强劲内力便震得山洞摇摇欲塌,处在其中的楚鸣乔亦是觉得脑门一股子眩晕。此中情景,却是像极了地牛翻身一般。 九指头陀一旦冲破穴道,便发狂的朝着楚鸣乔击掌,其中出手之快,力道之狠,皆是绝无仅有之状。 楚鸣乔大为骇然,便连忙要避让躲闪。但他本有内伤在身,又折断了几根骨头,却是怎么也卖不出步子去。万般无奈之下,楚鸣乔只得以独臂强行招架这来势汹汹的掌力。 楚鸣乔虽得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灌输内力,但他的武功根基还是太差,却根本架不住对方翻云覆雨般的掌法。但听得数声沉闷之响后,楚鸣乔的右臂亦被九指头陀劈断了骨头。 可是却不等他喊出声来,九指头陀又有无数招式绵延发来,这般打法,只怕是神仙临凡了也要招架不得。 楚鸣乔避无可避,只得强顶内力硬受对方一顿拳脚,若非洞外又有《大成金刚经》的诵经传导,九指头陀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了不可。饶是如此,楚鸣乔依旧喷得一墙是血,罢了又绝望的盯着九指头陀去看。 只是这番少了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的浑厚内力相助,洞外的诵经之声已是大不如前,九指头陀一番挣扎之后,便能强行着再向楚鸣乔杀来。 楚鸣乔自知再难对付,便脑门一空的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眼见九指头陀双拳已奔至楚鸣乔面门,但听得他此番感慨后,便又忽的迟疑下来。楚鸣乔能感受到面前这对拳头的威力,但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一死或许最是解脱。 或是瞬间看淡死生之故,又或是见九指头陀为经文所惑之故,楚鸣乔便闭目默念起他白日通读过的《楞伽经》来。说也奇怪,楚鸣乔一旦专注念起此中经典,便仿佛能超脱于当下,甚至飘然直上梵天了。 九指头陀亦困顿着不能自拔,那高举着的一对双拳便再也砸不出去了。楚鸣乔仍自闭目诵经,至于身外是福是祸他已全然不察了。《楞伽经》俱是佛家妙悟经典,待他一一念罢,九指头陀早已兀自沉思起来。 但经文再长也不及黑夜漫长,楚鸣乔接连诵读完四卷《楞伽经》后,九指头陀便又要返入魔境了。只是楚鸣乔这番通篇背诵下来,其人心境早已释然平坦,便就面对着魔头也似从容不迫了。 经此一遇,楚鸣乔终于明白了为何佛家经典能够压制住九指头陀的魔性,除了九指头陀本就佛家出身外,还因为这些典籍中确有无上的大慈悲、大智慧,由此而降,一切的恶心与魔心也要消隐退让。 如此,楚鸣乔便当即叫住再要发狂的九指头陀,然后再以《楞伽经》中的诸多奥义相诉。九指头陀虽入魔性,但记忆之中仍默得其法,便就是堕入心魔,亦能辨出长短来。 如此移化九指头陀注意力,等同于又将他拉回到精深的佛法中来,对于克制其人心中魔性来说,此法却远比外人念诵经文来的更为纯粹而有效。 便见洞内二人对面相说,一人及此发问,一人便引经据典,却是各自皆得融通解道。待得洞顶又有微亮传来时候,九指头陀便兀的抽搐一番,最后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楚鸣乔见着九指头陀面色逐渐平缓,才知道白日已至,他亦由此转入佛身来了。至此,楚鸣乔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旧伤不减,昨夜又添了新伤,等平复下来后,那巨大的疼痛才又涌上身来。 楚鸣乔只得靠住墙角缓缓坐下,然后再默默运息疗伤,可是不管他怎么施展,那些伤痛总也挥之不去。却此时,倒地酣睡的九指头陀已醒转过来。见着墙上一片片的血迹,见着那头孤了无依的楚鸣乔,他亦察觉出是自己又犯了罪孽。 一番忏悔后,九指头陀便重新过来为楚鸣乔疗伤。只是这样入夜挨顿毒打,到了白天又再尽兴施救,实在太过折腾,倘是换作他人,只怕早已愤怒难当了。 楚鸣乔却并不责怪与他,相反的,他却似乎有许多话想和九指头陀相谈。原因很简单,一是楚鸣乔发觉自己念诵的《楞伽经》似能化解九指头陀之心魔;二是他于诵经之间能够完全忘却周身伤痛,仿佛这佛家经典就是专门为此而生了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 有相之争 楚鸣乔于是先以佛经典要相请教,九指头陀能趋亦佛境界,自能为他解疑答惑。楚鸣乔一番释然下来后,才明白自己昨夜潜心通念经文,乃是心与佛交,自可缓免了身上疼痛。所谓得道之辈,必不为肌肤疼痛所困,个中精妙,却不正与定禅之道相仿? 及此,楚鸣乔便对佛家禅悟更是尊崇起来。 楚鸣乔于是又问起九指头陀与佛结缘的事情来。九指头陀却默然道:“我与佛有缘,便与之结缘。” 通读了几日《楞伽经》的楚鸣乔已不那么纠结,他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倒更要觉得这个答案自有高妙之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似得其法,便停下手中活儿和他相说起来。这一说,自然又得讲回他年少时候在悬空寺修行的经历来。只是白天的九指头陀俨然是位得道高僧,却并不因为悬空寺后来遭遇而生出戾气。 “大师佛心慧性,一早便已通透佛法,难怪经文要理能直通你心。”楚鸣乔释怀道。 九指头陀却蓦的仰天一望,罢了才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极善与极恶原是毗邻而居,向善者是我,作恶者也是我。” 楚鸣乔听出对方乃深有自责意思,便当即劝道:“大师所说的恶,乃是旧事驱使心魔所致,并非是你真实想要如此作为。” 九指头陀却摇摇头道:“此话与白昼间的我说,或能通透;但若是与夜晚的我来说,又大失偏颇了。” 楚鸣乔一下子转不过脑筋来,便困顿着望住了他。 九指头陀旋即默默一笑道:“你与佛家终有一隔,做个居士也好。” 楚鸣乔虽然钦佩佛经里的大智慧,但却从未由此皈依念想,如能做个仁心善念的居士,倒也不差。只是九指头陀这个论断并未解释他前番说法,楚鸣乔心里始终还是难言通透。 “所谓相由心生。白昼之我,因心向我佛而得佛道。是以所作所为皆尊崇佛理,亦由此得你赞同;但夜晚之我,虽渡不过心魔趋了魔道,但那仍旧是我,数日来造下的罪孽皆是当时之我从心而为。”九指头陀深致的说道。 楚鸣乔似乎明白了过来,但又仿佛还有些迷糊,如此,他便悉心向九指头陀请教起来。 九指头陀亦诚心要为他释疑,便接着说道:“你认同善道,故而赞同白天的我;你反对恶道,故而排斥夜晚之我。且又因为心执善念而偏袒了我的过错,此实乃你之过错。” 楚鸣乔顿了顿,便释然道:“我以一己好恶度了大师,果是私己做法。” 九指头陀听罢笑了笑,只问道:“你可知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楚鸣乔曾于十八金刚罗汉及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口中念诵过这段经文,至于其中深意,他亦来不及参详。如此,楚鸣乔便惘然着摇了摇头道:“愿听大师详解。” 九指头陀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转问楚鸣乔何谓善恶。这对楚鸣乔来说实在是个简单的问题,善者自然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人;而恶则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之徒。 九指头陀不置可否,只徐徐说将开来道:“善恶本为一物,或许你观之善,他人从旁观之则为恶;而你认为是恶的东西,于旁人而言亦有可能是善。” 楚鸣乔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他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好人好事一定不会带来恶果,而坏人坏事必定遗祸无穷,二者根本就是泾渭分明之事,绝不会混成一谈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执念甚深,遂以小鸟吃虫子为例相问,便叫楚鸣乔辩出个孰是孰非来。楚鸣乔知道虫子乃蚕食桑苗的祸害,自然要认同小鸟了。 “斑蝥蚕虫亦是有生之物,它若要求生,就必须以枝叶为食。林间禽鸟亦是有生之物,它们要求生,亦要以蚕虫为食。由此观之,他们所作所为皆是求生而已,却与你讲的善恶何关?” “可是蚕虫终究要祸害林木,而鸟禽则与之大有裨益。”楚鸣乔不以为然道。 “裨益何在?”九指头陀直直发问道。 楚鸣乔一愣,便思索了起来,罢了才答道:“鸟禽能使林间充满生机。” 九指头陀得得一笑道:“倘若林间再无蚕虫可食,鸟禽还会久居山林么?” 楚鸣乔这才醒悟过来道:“大师所言确实在理。” 但九指头陀并不因此而乐,相反的,他却严肃的盯着楚鸣乔说道:“你以你身观察,便觉得林间有鸟禽能生机勃勃,然细草幽发、黄叶凋落不亦生机乎?” 楚鸣乔愕然不已,但九指头陀则继续发问道:“蚕虫破茧成蝶,可否为林间增添色彩、生机?” 楚鸣乔当即点头,便要改变自己原本的看法了。只是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并不叫九指头陀满意,因为终其所悟,仍未能突破有相之局限。 “世间万物原本无物,观察之人以主观色彩观之,是以所见之物皆逐你心想呈现,喜怒哀乐一切烦恼亦由此而生。此为有相。”九指头陀细细说道。 楚鸣乔潜心一想,便也觉得事情仿佛如此,遂说道:“相由心生,原是此意。” 九指头陀点点头,又继续讲道:“有相者,私心也。一切善恶区分,皆要从己好恶,此乃尘世多争斗之源。无相者,无偏袒功利之心,看山无状,看水无量,不以主观度事度人,方的大自在。” 楚鸣乔这才彻底明白九指头陀所讲,便想这天下所有的熙熙攘攘,原来都不过是众生的各自心声写照,而回想前尘过往,实在有太多虚妄娇作之念了。 “无相,便是无我相,然后无众生相。照此看来,一切事物本只需循着各自因缘相生相灭即可,便不得做任何的干扰了?”楚鸣乔复又问道。 这恰恰又是九指头陀一生参研的事情,在他看来,楚鸣乔刚才所讲确实是最为中肯的领悟。但九指头陀又并不全然赞同,此也是他一直未能克服心魔所在。毕竟这无相之奥并非人人能懂,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仍是行着有相之事,只要还有更多的人尚未及此境界,便都要造出许多灾妄来。 第一百零五章 无相之道 既然无法人人识破有相,其中纷争就必不可少,如此佛家追求的大自在又何在?而佛家又讲求因缘,其人但不成佛,便是费尽心思去渡化了也属枉然。 经过数十年的参禅顿悟,九指头陀终于不相信人人能够成佛的说法,便笃定此事须得一个漫长的教化过程。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浑浑噩噩之辈始终浑浑噩噩,一切又都归于各自为所欲为之状况。在他看来,或许最自然的结局就是各自循着彼此造化寻得归处,无谓好坏。 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物又将回到有相局面,以无相度有相,犹隔万千重山。 “佛家讲求缘字,原是如此。”九指头陀似悲似悟道。 楚鸣乔不明就里,便又追问他自己所答是否正确。但九指头陀却只说道:“须弥山有三界二十八重天,每一界每一重天都各有准则法度,你说为何?” 楚鸣乔只猜着答道:“或是各自修道水平不同吧?” 九指头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只说对了一半。” 楚鸣乔好奇的望住对方,却盼他能详尽的解答下来。 “境界不同,便有不同领悟。好比有相,尚有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以及看山还是山之悟,虽极为趋同,但仍是犹隔。此乃其一。既然领悟不同,各自追求亦不尽相同,如以一致法度要求,境界低的自难适从;而境界高者又要失之水准。”九指头陀叹道。 楚鸣乔似乎从中听出了答案来,至于夏虫语冰、蚍蜉撼树,皆是从与此理,而放眼江湖,亦当不外乎如此。 “所以每一重天就只需照着每一重天的法则去做好就行了。我既处于江湖凡尘,便以江湖法度做好便是。”楚鸣乔迟疑着说道。 九指头陀却不说话了,因为这始终是凡尘俗子的道路,他纵有亦佛修为,也奈之不得。只是于他所修禅悟而言,这样的状况实在是低了太多了。 此番畅谈着实叫楚鸣乔悟性大开,而九指头陀亦复以其他经文相教,罢了才又说道:“我连自己的心魔都渡不过去,又如何一再渡你?你有你的一重天,且自己潜心自渡吧。” 楚鸣乔听出这话中似有所托,便用心潜读起经文来。只是他这番一通读,便就入夜后魔魇到来,也难再像从前那般发狂发狠了。楚鸣乔寻出九指头陀心魔之症,遂又以佛经论道,竟似要给对方指点迷津了。 如此下来,九指头陀的内心魔怔便逐渐退缩下去,一连数十日下来,他竟再没有出手重伤过楚鸣乔了。 此中变化,九指头陀似乎也能察觉的到,直到有一日他再无经文能够教授时候,九指头陀才叫楚鸣乔坐下来说道:“自你入洞以来,我一共授你二十二卷佛经,你亦悉数日夜通读,不知是否全然悟透其中真谛?” 楚鸣乔直是摇头说道:“佛理浩瀚如海,晚辈尚不能全数谙透。” 九指头陀当即一笑道:“你若说悟透,才是欺我。” “往后我自当循序渐进,于此多下功夫。”楚鸣乔诚恳道。 九指头陀却摇摇手道:“世间无佛,又何须刻意为之?” 楚鸣乔一脸茫然,便问他为何会如此说法。九指头陀的答案却很简单,有相便就有佛,无相则就无佛。有无之间,就纯是一种寄托了。 楚鸣乔默默一念,便说道:“曾闻高僧说心中有佛,便就是佛。倘若心中无佛,那么佛也就无迹可寻了。原来一切造化都在心在念,有相无相如是亦然。” 楚鸣乔虽然答的有些生硬,但意思却已经趋近了起来。九指头陀便这才吩咐楚鸣乔面壁数日,待得到期之后,再来向他说说无相之要。 经过这些时间的打磨,楚鸣乔不仅于佛理颇有心得,亦不再惊恐于九指头陀魔化之恶。如此他便就欣然照着下来。而待得期限抵达之时,楚鸣乔果能将个人对于无相的领悟与之分享出来。 “所谓的相,乃是己心。心有念想寄托,故而睹物生情,便教原本自然自在之物囿于一己之念当中。无相便就是极其客观的看待所有,及此之下,人与草木鸟兽皆是相互平等事物,善恶美丑佛陀魔魇本质上并无高下区别。而倘能摒弃欲念坦然看待,一切事物皆就照着各自定数按部就班的演发,遂有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之妙。”楚鸣乔答道。 无相之道九指头陀早已是了然于心,只是楚鸣乔这番解释的最后一句,却总有些以无相观出有相的意思来,其中精妙,却是九指头陀未曾如是思考过的。 “有相、无相,并不全然对错。”九指头陀终于顿悟道。 楚鸣乔循着他的话语追问下去,便也终于豁达开来。 “世人以有相境界观无相世界,自是虚妄;而佛陀以无相境界观有相众生,虽万水千山亦作等闲。个中差异,全在乎一个境界。”九指头陀超然念道。 楚鸣乔听出他话中深意,亦是赞同道:“相之有无,本在那里,此是有相;而有相之相不为我心所变,即又无相。世人妄念,在于有相观有相,亦在于境界不足而强作无相观有相,终是不得其法。至于佛陀高妙,以无相境界观有相,遂得渡化众生;而以无相观无相,则趋于释尊正法。” 九指头陀连连点头称许,罢了才道:“此便是成佛之道了。” 楚鸣乔此番所讲,更多的还是纯以善念心性叙述,至于个中领悟,终究还是九指头陀所得居多,若然成佛,怕亦要是九指头陀一个人的事情了。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悟透无相之道,便这才向他说道:“你自进洞以来,夜里受我心魔之害,白昼又再经我救治,虽累积一身重创,但却变相的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我且授你一道心法要诀,你加以练习自可元气大归,伤病亦能早早痊愈。” 楚鸣乔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入洞后虽九死一生,白日里满是佛性的九指头陀却不叫他离去,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心为之的。如此一念,楚鸣乔便难称快意了。 九指头陀却不管这些,只照旧将心法口诀一一教授,楚鸣乔逆不得他意思,也唯有一一照做。 第一百零六章 始得其法 楚鸣乔通过修炼九指头陀教授的心法口诀,不仅能快速的祛除身上积累的内伤,还将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灌输来的内力融会贯通,便到此时他才算真正做到化为己用之妙。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领悟的快,便又再花数日与之辩论佛法,楚鸣乔境界虽远不及对方,但他心灵质朴纯洁,总能于浩瀚处说出浅显易懂的道理来。 九指头陀心里满意,便这才向他说道:“你既已悟透无相之道,我便将《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传授于你,也好了你此行之愿。” 楚鸣乔经过这些时日的参研佛道,心里早已不再念记此事,相反的,他甚至还要觉得自己此行来要这两部典籍实在是有些贪心不足了。 如此,楚鸣乔便推却道:“大师导我领悟真谛,我已不执此妄念。” 九指头陀却摇摇手道:“《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本是光明神教之物,当年先师不得已之下才相托,我已代为保管了四十余年,今天也该是物归原主时候了。” 楚鸣乔见九指头陀主意已定,便恳切道:“大师交托之物,我定亲自交到教主本人手中,定不使之旁落。” 九指头陀却不答他的话,只径直着走向另一处石室,待取回一个粗麻包裹时,他才说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楚鸣乔却心情沉重起来,因为他此刻看见的,分明是一件血渍僧袍裹衬在外,而其中斑斑裂痕仿佛正在向他诉说着曾经的灾厄。的确,这件僧袍正是九指头陀当年血洗光明神教时所穿衣物,而以沾染了光明神教教众鲜血的外衣庇护这光明神教的无上典籍,却也不得不说是一件悲剧之事。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不取典籍,便自个将两本书端于手心,罢了又念了声“罪过”。楚鸣乔乎的闻出焦灼味道,稍许便见着九指头陀手心的两本书燃出火光来。原来九指头陀是以内力将这两部武功典籍焚毁当场了。 楚鸣乔虽有些意外,但他却并不及此失望,只默默的看着这两本古书彻底化作灰飞烟灭之状。九指头陀全程望着楚鸣乔,待得书灰尘埃落定时候,他才向楚鸣乔郑重说道:“你需向我发誓,一不书写镌刻此两部武功,二不以此武功指点或传授与任何人。” 严肃起来的九指头陀,似乎天然就有一种不可抗逆的威严,楚鸣乔尊崇与他,自是诚恳照做。至此,九指头陀才将《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里的武功心法亲自传授与他。 《无相神功》是一种能将个人潜能推送至极限的神奇功法,学成之后不仅出手速度和内力要大为增加,更能于百步之内随意变通,无论移形换位还是力道游走,皆可作鬼魅异常姿态。而《光明神典》则是一种包罗万象的绝妙招式,若负剑施展则是奇绝剑法,若赤手空拳使用则又摇身一变成为一门高深的拳法、掌法。 只是这两门功法虽然精妙无穷,但却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悟性,修行者倘不能悟出无相之要,不仅难得其法,更要趋向走火入魔的恶况。这或许就是九指头陀要楚鸣乔发誓不向外传授的原因吧,毕竟助人害人,都是一念之事。 楚鸣乔连月来跟着九指头陀精研佛法,终得无相要里,故而九指头陀虽只念出口诀,楚鸣乔便能心领神会一通百通。不数日下来,这部精奥的《无相神功》已悉数为他掌握。 “你进洞之前,可见得洞外立有一块麻石?”九指头陀忽然问道。 楚鸣乔当然记得了,因为那块麻石上正刻着“伏魔”二字。九指头陀于是令他于洞内发力,看能否击出洞外麻石的回声。 楚鸣乔当即凝神提息,便仿佛于幽幻处觅出那立石所在,只探掌一发之间,洞外便传回一阵清脆声响。 九指头陀听罢只摇摇头道:“终究还是差了火候。” 楚鸣乔只得恭敬的听他讲解,而九指头陀却不说话,只站在楚鸣乔的位置上随手一出,洞外便有爆裂巨响回荡,却是一举将那“伏魔”立石击碎在地。 洞外旋即又传来密集的诵经声音,但如今乃是白昼,这十八金刚罗汉就是再诵唱也找不到所谓的心魔来压制。 九指头陀又闻得靡靡《大乘金刚经》颂文,便当即双手合十长宣一句:“阿弥陀佛。”此音沉稳似鼎,洞外之人听罢皆作肃然起敬之状,而那刚刚起头的诵经便就此作罢。 “你有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的内力加持,当也能将之击裂,为何不全力以赴?”九指头陀问道。 “立石无辜,晚辈不忍将之摧毁。”楚鸣乔惭愧道。 九指头陀听罢便默默点头道:“你得此卓绝功法,从此威力无穷,能心存善念为之,实是你本人之幸。” 楚鸣乔只道九指头陀是在导他少做杀戮,却不知心魔所发,就在于这无穷威力带来的极大满足。而他能处处怀有恻隐之心,便不会就此得意忘形,如此心魔便就远矣。 《无相神功》因与无相之道紧密联系,且又以道为要,楚鸣乔若要精熟起来并非难事。但《光明神典》却是一部气象万千的招式汇总,他若想全数掌握,则非要假以时日不可了。 九指头陀亦并不急于一两天就让对方悉数学完,相反的,他因为知道《光明神典》涵盖了太多源于光明神教的杀伐要义,便将之一分为二的传授开来。接下来遂又出现九指头陀上午教授《光明神典》武功,下午却与楚鸣乔谈经论道场景。 这样做固然速度减慢,但对楚鸣乔而言却是有极大的好处:一是在此每日循序渐进之下,他能将其中招式掌握的更为深刻彻底;二是佛法妙道能压制《光明神典》中愈要探出的暴戾邪气,好令他早早摆脱魔性滋生的困扰。 在九指头陀如此煞费苦心的教导下,楚鸣乔尽数学罢《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待得某日洞外传来苦寒气息时候,九指头陀才叫楚鸣乔出洞离去。 不知为何,楚鸣乔自与九指头陀结缘后,就觉得自己仿佛是遇到了真佛与真魔,这佛与魔的交替转变委实令他感慨丛生,及此遂有感悟大发,最后乃得境界升华。在楚鸣乔看来,无论佛魔,这九指头陀都似良师益友,如今言及离去,他竟又舍不得了。 九指头陀谙出楚鸣乔心想,便释然道:“你与佛有缘,缘始于此;你与我有缘,缘尽于此。去吧,去吧,从此再不要回来找我。” 九指头陀说罢,当即又面壁作入定状,便再不理会于楚鸣乔了。 楚鸣乔感怀难当,只悲着向九指头陀跪拜再三,罢了便默默的退出了山洞去。 第一百零七章 美不胜收 萧让出了驼山室后,却始终觅不得花幕池踪迹,而更为离奇的是,偌大一个碧霄宫竟是空无一人之状。萧让只道花幕池那日是真的生气了,如此他怎能不心底凄凉? “幕池一定是气我不上进,我一定要做到她心满意足。”萧让如此暗念一番后,便默下头去看自己手中剑,罢了他又提息奔赴至那株梧桐树下。只是此刻伊人已不在那里,萧让默在一树焜黄之下,心里早已是说不出来的惆怅了。 但见他提掌向着梧桐遥遥发力,那深秋的一树黄叶便如雪片似的纷飞下来。萧让闭目出剑,遂电光火石般的穿插其间,待得回身而立时,那一地的黄叶就都呈对半切开模样了。 萧让做到了,但他一心念想着的花幕池却看不到。 可是她真的看不到吗?萧让转身之际,那梧桐树下分明是有一抹绯红端立着的,无需多说,那便是花幕池了。 重新再见到花幕池,萧让的心一下又明朗起来。激动难掩之下,他便一把奔了过去,却是多么的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达成她的心愿了。 只是不知为何,花幕池却总也不开口,相反的,只要萧让一接近,她便又怯步着似要离开。萧让察觉出花幕池的变化,便急急追了上去。只是当她扭过头来时,萧让除了看到她冰霜双眸外,就见着她额前的一缕白了。那是一抹雪一般的白发。 萧让大为震惊,便连连追问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幕池只平静的看着萧让,仿佛于此全不在意一般。 萧让又欲再问,但花幕池却冷道:“是不是这样就不好看了?是不是这样子你就要嫌弃了?” 萧让连连摇头,他只是关心花幕池的境况而已,却哪里有这等嫌弃心思?一番急急解释下来,花幕池终于不愿再纠缠此事,便又复归平静的说道:“刚才你震落了四百一十九片桐叶,悉数被破,已可随我去五重天了。” 可是萧让现在却不在意这些了,对他而言,花幕池不开心,再大的成就也无关紧要了。 “幕池还在生我的气么?”萧让内疚问道。 花幕池默了默,便问道:“我生你什么气?” “我在驼山室不肯勤加苦练,负了你一片苦心。”萧让惭愧答道。 花幕池默默一笑道:“可你练的非常刻苦,今日也达成了目标,又怎说辜负了我的用心?” 萧让愣了愣,遂又踟蹰着说道:“我心里住着幕池,无论沧海桑田,都始终如一。” 可是这样的话无异于倾心表白,萧让一说出后便面色红涨起来。而花幕池听罢亦是默默一颤,只是相比于萧让的激动反应,她此刻却要淡寡的多。非是花幕池无此真心,而是有些事情总要叫她感伤胜过惬意。 但花幕池终究不想萧让难过,便见她忽的温婉下来道:“君心如此,此生足矣。我今日见你终有成就,真的开心。” 见花幕池心情似有好转过来,萧让便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日我带你一同去看遍碧霄风景,也算是犒劳你在驼山室修炼之苦,你说可好?”花幕池细语道。 萧让觉得自己离开花幕池太久太久了,对于这样一个提议,他当然是满心欢喜。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二人便如神仙眷侣一般游遍芳丛,此等享受,足教萧让铭记一生。 沉浸其中的人自是要盼着这美好的时光不要结束,而运气足够好的话,更多的美好事情还会接踵而至。比如这一日,花幕池便在与萧让游罢枫林后命人备了一座筵席,二人对月醉饮,把酒当歌,却是任凭着两颗彼此吸引的心儿尽情交互。 一番酣酣入醉,萧让便沉入到无比旖旎的梦幻当中。在那里,他仿似随着花幕池一同步入了七彩闺楼之中,觅得青烟罗帐,共对红烛摇曳,迷离巫山云雨成双,遗恋绣被沉沉余香。 这样的美妙感受不知延续了多久,待得萧让醒来时候,花幕池已端坐窗前静静守候了。 萧让有些惘然的四下张望一番,却不记得那样的美景到底是真是幻,但又见得花幕池端坐当前,他便更要六神无主了。 花幕池只惆怅的望了萧让一眼,然后便要叫他起来一同出游。这却要叫萧让窘迫非常了,因为彼时的他尚是赤身躺在被窝,却是连衣物都觅不得。 花幕池看出萧让困窘,便要去帮他取来衣物。可是自从萧让进入碧霄宫后,他这些起居事情都是灵隽二婢帮他收拾打点的,花幕池若要去找,只怕并不容易。 萧让于是叫灵秀帮忙,但殿内却无人响应。萧让又欲再叫镌秀相助,但不待他开口,花幕池便说道:“我吩咐灵隽二婢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她们现在不会来帮你。” 萧让这才想起自己离开驼山室后再无见到灵隽二婢的事情。如此,他只好点点头问花幕池这两位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花幕池却有些好奇的望住萧让道:“你很在乎她们吗?” 萧让急忙摇摇头道:“自我进入碧霄宫以来,二位姐姐一直尽心尽力的帮我做事,我只是关心一下而已。” 花幕池知道萧让并非心存杂念之人,便径直着去为他翻找衣物,罢了又将之工整的铺在床沿。其中细致,绝非其他人能比。 萧让见着花幕池立于当前,却是羞怯着不敢起身穿衣服了。 花幕池见状只冷道:“昨夜却不见你这般扭捏。” 语罢,花幕池便转身出了房门去,却是空留萧让一人彷徨呆坐。或许是这样的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又或是此种际遇真幻难辨,萧让竟要觉得不知如何面对花幕池了。 花幕池在屋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便又催促了一番,待得萧让终于如大小姐走出闺房时,她见到的却是一脸通红的人儿了。 只是萧让越是拘谨,花幕池就越觉得心里有气,亦是因此之故,今日之游便未等开始就匆匆结束了。 萧让不知道花幕池为何又气愤着离去,便绞尽脑汁去想自己到底是何处又做错了。只是想来想去,他都绕不过昨夜似真似幻的梦景,或许花幕池恼他的正是在于此处。 “女子名节最重,我既与幕池共赴鸳鸯,就切要对她负责。”萧让心底说着说着,脸上便又不自觉的发烫起来。 无题 萧让于是复去追逐花幕池,但花幕池若不想见面,他就是费劲周折也毫无办法。但花幕池却终究二人这般生出间隙,便终于在傍晚时候过来找寻与他。 萧让见花幕池现身,自是说不出的欢快。只是花幕池却有言在先,但凡萧让经历了美妙事情,皆不可与她相说。萧让心想对方定然也是羞怯了,便当场应允下来。 二人遂于别苑凭着晚风相聊,待得仆从又奉上一桌佳肴时候,花幕池便与萧让再度共饮起来。碧霄宫的酒最要醉人,萧让虽只浅饮一二亦要觉得晕头转向。便又于此醉醒之间,萧让仿佛又重复着昨夜的美梦。 一切都那么诱惑,一切都那么迷人,一切又都那么美妙。只是花幕池一早与之约定,萧让便就再迟疑、再激动也只得默于心间了。 这样的际遇接连持续数日,而每一次欢愉之后,萧让都要觉得内力大为饱满,全无一丝虚空感受。萧让心里恋着这一切,便更要期待从此能与花幕池双宿双飞了。只是他没有察觉的是,每过一日,花幕池额前的白发便又添增几许出来,待得数日过后,花幕池的额上已经白出一片雪色来了。 上天终究不会无休止的一直眷顾着某个人,那些迷离朦胧的美艳一旦过去,便就再无追复可能。至此,花幕池遂坚持要他去神技阁的领悟五重天的要道了。 萧让心里虽是不舍,却也只得照她意思去办。 花幕池知道萧让心里还有杂念,便又将自己对他的期望复述一遍。萧让若做不得一代大侠,花幕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瞧得上他的。这些话固然说的冷漠,但却足够驱使萧让收起旁鹭心思来。 “你能从驼山室出来,就能突破四重天的奇绝境了。我现在领你去的五重天叫霸道境,亦是有我境界的终点。”花幕池郑重说道。 萧让反复念叨,便觉得这“霸道”二字似乎太过狂傲。却与他的直觉感受一般,这第五重天的“霸道境”正是讲求威力张狂的地方,而且是越狂越好,越狠越好。萧让根据花幕池对江湖豪侠的归类亦能大致推断出这五重天的精要,只是花幕池提及的“霸道境”是有我之境的终点,却又是他还理解不透的。 “天下武学皆有高下之分,以境界而论,无非是有我境界和无我境界之别。有我之境稀疏平常,你从一重天步步学来,当能明此定论。”花幕池领着萧让边走边说道。 萧让回想自己过往所学,亦觉得此乃步步递进之事,便就以他如今五重天修为去看,也只都是些等闲事情罢了。如此,萧让便深致的点点头道:“天下学武之人皆是从有我境界之道,虽然在功法上有三六九等的威力差别,但本质上却还是循在一个圈子内,只要下足功夫,终要抵达有我之境的顶点。” 花幕池见萧让能举一反三,便也心里欣慰,遂又接着说道:“不错,如果一种东西人人都能掌握,那么它也就无甚高妙可言。有我境界之弊就在于此。” 花幕池的话浅显易懂,譬如人人都会说话,那么对于世人而言这说话的本事就不足称道。但若是对于不会说话的鱼虫鸟兽来讲,能通晓人音就非常了不得了。 萧让默默思索,便忽的问她何谓无我境界。 花幕池却不想立刻告诉于他,因为他当务之急需得先突破了“霸道境”来,而这五重天恰恰又是最难以突破的关卡。 神技阁的第五重天比之下面四层又要浑厚狭窄许多,在如此压抑的一个楼层里,萧让除了见着四面高耸的石墙后,就再无他物了。 “霸道境之要,乃是要将你所学的一切章法发挥到极致,进而换得有我境界的极致。此楼的四面墙壁乃由数十块尺余厚的玄石分列而成,若能一招刺破所有,便才可去得无我境界的六重天。”花幕池严肃的说道。 萧让顺着花幕池所讲察看下去,果于缝隙处见得这石墙之后复有石墙。如此累积方法,只怕任何人都做不到一招将之击破了。 萧让面露难色,花幕池则孤傲道:“你有一天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办到。” 语罢,花幕池便潜身而去,却是叫人再找不到踪影了。 经此一变,萧让心里混不是滋味。但自己已达关卡,便就再难也得想出个法子来攻克,否则难保花幕池会不会由此再生气出走了。 萧让反复揣摩这石墙的排列结构,待算出每一面墙都有五块巨石分布后,他便要彻底绝望了。五块巨石叠加起来足有七八尺厚,且有彼此凭空相隔,萧让纵有把握击穿其中几块,却也始终办不得这一剑破五层巨石之举。 而这还仅仅只是刺了一面墙。若照花幕池所讲,萧让只能发出一招,然后籍此一招之能同时四面击破,此中技法,足谓鬼神之道了。 萧让怯步回来,便只得望“墙”兴叹了。但萧让终究不是一个气馁的人,尤其这还关系到自己能否再与花幕池相聚,所以就算万难,萧让也只得想尽一切办法去攻克。 萧让终究不笨,若想一招分击四面,就必须要借剑气之能,而这则是他在二重天就已经掌握了的技巧。只是剑气乃由内力驱发,若盼四面剑气同时击破各自五层巨石,他也只能憾恨自己修为不足了。 时间一点点的消逝,楼外亦传来花幕池低沉的叹息。萧让不忍美人失落,便起身凝神聚气,不管到底能不能办到,他亦要决心一试了。 只是萧让这一凝神提气,才暗觉自己内力大为奔涌,却比之刚刚走出驼山室时犹要猛烈数倍。如此变化,便就是萧让本人也要大为困惑了。 可当下毕竟不是困惑的时候,萧让要做的,是要遣尽所能达成一举击碎四面石壁,否则待得余晖落幕,花幕池可能就真的要失望了。 只见萧让御足真气后挺剑而发,虽只一招“冲天环刺”,却当场引出雄浑浩渺的剑气潮来。而剑气呼啸之处,又分明是有横扫千军能耐,如此形状,不正是霸道模样么? 但听得五重天内忽然传来无数轰塌巨响,旋即便有无数尘烟从窗台滚滚漫出。倚在檐角上的花幕池猝不及防,亦由此被震斜了身子。 第一百零九章 趋于无常 五重天里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身在楼外的花幕池亦要呆不住了。虽也是想看看萧让此番成果,但花幕池更关切的却是萧让是否依旧安然无恙。 无穷剑气击破石墙产生的碎屑以及巨石坍塌扬起的粉尘在五重天里兀自回荡,花幕池听不见任何动静,便舞袖一拍,那些滚滚浓尘便随风涌出窗外去。如今再呈现于花幕池跟前的,却是处处残垣断壁之状。 花幕池无心去数到底有几许石墙被击断,她现在急要寻觅的只有萧让其人何在。一番找寻之下,花幕池终于在一处断壁堆里寻出了他。原来萧让为求彻底达成所愿,便于瞬间迸发出所有内力,及此毫无防备之下,他不仅要被回荡过来的剑气所伤,更抵不住四面滚塌下来的巨石。两相叠加之下,萧让当即就被击倒在侧了。 花幕池急急探看他的伤情,待确定暂无性命之虞后,她才终于长舒了口气。 只是经此一变,花幕池又心底暗暗自责起来,倘若此番萧让死去,她真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往后余生了。花幕池于是抱起萧让夺窗而出,却是急要为他救治了。 躺在花幕池怀中的萧让幽微苏醒,便强出最后一丝力气问道:“我做到了么?” 花幕池听了只想哭,但萧让却顶不住的又昏死过去。 萧让的伤势总体来说并不算重,只是当时倾尽全力便没了任何防备,如此反被力道震至昏厥。等他再度醒来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萧让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见自己卧在床上,又见花幕池于床沿悉心照料,他难免又要羞涩起来。可是昨夜似乎并无梦幻景象,而花幕池亦一脸牵挂,全不似过往应有的场景了。 见萧让醒来,花幕池自是殷殷关切一番。萧让这才知道自己强冲五重天而受伤的事情。只是萧让此刻已无大碍,便也就不将此当作一回事了。 “我击穿了五重天里的所有石壁了吗?”萧让急切问道。 不知为何,花幕池此刻却又不关注于此了,她甚至觉得萧让这样在乎一时的结果也不是自己乐见之事。内心交杂之下,花幕池便只简简答道:“回头我再去看看吧。” 萧让听了花幕池的话,才明白她也并未去看,由此观之,他到底有否冲破五重天也还是个未知数。或是不想教花幕池失望之故,萧让便在内心一遍遍的期盼自己当时已是达成了的,但念来念去他也始终没个底,如此,他又拜托花幕池能够抽个时间亲去查探。 花幕池却无萧让这份着急,在她看来,萧让能够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要好。花幕池于是安慰了一番,但萧让却执念于心,便于此始终是放不下来了。 “你若是过了五重天,还有六重天、七重天等着你;你这次若是没过去,我再陪你一起修炼就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花幕池轻松说道。 萧让第一次觉得花幕池是这般的体贴人,便心底难忍着要万分激动起来。 只是花幕池见着萧让伤了,才要心下不忍。但萧让一旦彻底好转过来,她又迫切希望对方能够于神技阁里得到大成了。 其实在萧让内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念想,差别仅是花幕池盼他能早日横空出世,做得一位万人敬仰的大侠;而萧让所想,则是不断突破各种阻碍,最终叫花幕池能称心如意。 萧让伤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神技阁五重天,却要看当日奋力之举有否达成突破。若无,他便决心重头再来,相信如此执着下去,五重天终究困他不得。 重新来到五重天时,阁内依旧狼藉一片,萧让和花幕池一道细细默数,待确定那四面垂树的二十块巨石皆被拦腰截断后,他们便都不约而同的欢畅了起来。 激动难耐之下,萧让竟一把拉住花幕池的双手倾诉起来,仿佛这一回自己是证明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成就一般。 花幕池虽也高兴,但不知为何,她总不太习惯自己一双纤手被别人捏住,尽管对方也是她心里倾慕之人。 花幕池于是缩回双手,罢了又恢复起往日在此的严苛神情道:“你能突破五重天障碍,的确可喜。但五重天之上,还有诸般更高深的境界,切不可由此自满而固步自封。” 萧让习惯了在神技阁里一脸严肃的花幕池,便只道她这般严格要求都是为了自己好,如此萧让遂收起心中激动,然后再诚恳的向她请教起来。 花幕池算得时间紧迫,也希望萧让能尽可能多的悟出神技阁里最高深的武功,如今萧让既主动求索,她自要求之不得了。 花幕池于是将后面的情形说了出来,大概是神技阁九重天的后四重天属于无我境界。其中六重天是空灵境,讲求无中生有,有而化无。若能抵达此境界,便所有出手都会渐渐步入无定招式的地步。是以在此状况之下,得六重天境界者无论与谁人交手,无论面对何种处境,最终都将趋于一致情形。 对萧让来说,这真是个超出常理认知范畴的事情,但他相信只要自己肯下苦功夫,就必定能有所成就。如此,他便迫不及待的要花幕池带他去六重天深造。 但花幕池却并不急,反而将七重天及后面的境界也如数说来。如果说六重天足以叫萧让大为意外,那么后面的三重天境界就更要神化离奇了。 “七重天是造化境,一切全凭过往造化积累,外人一点都帮不得。八重天谓通天境,需在七重天里练足千日方可去试,成与不成皆无定数;而至于九重天,乃封神境,你我穷极此生怕都无法抵达。”花幕池沉重说道。 萧让听罢却是说不出要开心还是失落来,因为这后面的四重天并非全靠努力就能实现的,他心想自己若不能登顶,便终不能叫花幕池彻底满意;但花幕池既然默认九重天是无法达成的,看她对八重天的看法,仿佛也并未抱得多大希望,只需专注六、七重天的他便又可稍稍松了口气来。 第一百一十章 层层递进 但剩余的两重天就真那么容易突破吗?萧让只看到剩余层数的减少,却并未体验其中的难绝高妙,等花幕池果真领着他去到六重天的时候,他便要彻底傻眼了。因为他在六重天里的对手,正是花幕池了。 若纯以造功法诣论,此时的萧让距花幕池尚隔着两重天的境界差别,断断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其实便就算萧让于此高出对方一头,他也决计不敢对花幕池动手发招的。如此看来,萧让实在无任何破境的可能。 花幕池看出萧让心底迟疑,便劝他放下心里包袱。可萧让如何能放得下? 花幕池只得恨碧霄宫人才凋零,否则又何须她亲自出马?但习武之人每每囿于霸道境而不得复进,碧霄宫由史算来,能到六重天者也屈指可数,却又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得替换之人? “放眼江湖,能比肩这六重天境界者也不过数人而已。故以你今日之造化出去,定也能名动四方。”花幕池不无惋惜道。 萧让心里却并不痛快,因为花幕池的话始终带着将就意思,既是将就,那就有不满意的地方。花幕池若还不满意,萧让便就绝不肯将就了。 “我一定要抵达八重天的境界。”萧让忽的坚决道。 “为何?”花幕池却由此漫不经心的一答。 萧让顿了顿,便低沉道:“那样我就能与你境界一般,你去到哪里,我便也能跟得上。” 花幕池蓦然一笑,罢了又转过身去,却是久久不能再讲出话来了。 花幕池不说话,萧让便更要坚持己见,待得花幕池复又转过身来时,她才严苛的审度了萧让一番。 “你始终还是不够洒脱。”花幕池默道。 萧让听出花幕池语中似有失意,便急急追问她怎么做才能洒脱。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般问了,而花幕池亦不想萧让渐入迷失状态,遂放下功夫和他说了起来。 “洒脱既是看破,亦是遵从己愿。一个人如果只为别人而活,便是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辜负自己亦是悲戚之事。”花幕池盯着萧让说道。 萧让听罢却是难过非常,难道自己过往为她付出的种种努力竟要不为对方认可?难道自己一心为她念想不是遵从己愿?难道非要处处为自己考虑才是好的? 花幕池见萧让一片痴诚,便知此事多言无益,如此她只得安慰道:“人生之苦,苦在常常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我只是希望你为我考虑的时候,也留出一份关切来给自己。好么?” 温柔下来的花幕池与生俱来的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她怎么说,萧让便就怎么答应,若教旁人看来,此刻的萧让活脱就似一个极其听话的乖孩子。 可是萧让越是顺从与她,花幕池心里就越要隐隐发痛,待到心痛难忍时候,花幕池便双目一闭的冷道:“神技阁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你既要选择突破,就该把这些私情先丢一边去。” 再度见到花幕池这般严肃神情,萧让便又只得收起其他心思,然后专心致志的向花幕池求教六重天的法门。 “六重天是无我境界的发端,从你进入此地开始,你的心里就不能再有任何招式及应敌对策的考量了。换而言之,在你的眼里已经没有对手的任何信息,你的心里也不用去考虑任何技巧事宜。办不得此事,便就入不得此道。”花幕池细细说道。 萧让听得懂花幕池意思,但若要真的照此做来,他又要觉得十分突兀了:若心里无招式,怎去御敌?若不处处留意对方动向,又如何做到有的放矢?而如果真的心中无物,遇得绝顶高手时候又怎能复以为继? 初入六重天的萧让为此所困,其实天下高手又何尝不是受此困囿?花幕池对此见怪不怪,便索性放出时间让他独自领悟一番。 与天下高手相比,萧让却是幸运的,因为他曾在三重天的逐心境里经历过无心之妙。而那也是一次最为直观的无我感受:无心并非忘心,无我并非忘我。于无心处自可激出更高层次的潜能,教得处处有心,是以彼时无论星落何处,他都能实时体察。而无心又是通往无我的大门,无论对手如何狠烈攻伐,皆可于无心处觅得其中起承转合之节。 既然一切破绽既出,又何须再费尽心思去做些舍近求远的事情?此刻只需凭本能发出一击,便得破敌之要。 萧让既然悟出这些道理,自盼与花幕池分享一通。但花幕池听罢只说萧让仍囿于有我之境,并未彻底入得无我境界。 萧让能及此领悟已经殊为不易,但花幕池这番话便如冷水一般泼来,却是又要叫他埋头继续苦思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说要想透就能通透的,萧让越是困顿,就越要凸显出花幕池的重要来。 花幕池于是当即点出他错误之处,便在于萧让是要以无心替代无我,二者虽然接近但却全然是不同事物。除此之外,萧让先前所说乃是盼无心之状觅出对手破绽,然后再对应相击,本就是有心之举,遂又回到了有我之境的老路上去了。 萧让虚心听罢花幕池指点,罢了便诚恳问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始得其法。 花幕池却不回答他了,相反的,她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萧让手中长剑,末了又鬼神莫测的向他举剑劈来。如此做法怎不叫萧让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萧让一边急要避让,一边又举手抵挡,仿佛非此不能渡过此劫一般。 但花幕池举着的长剑终究没有劈下来,她怎么会舍得劈砍自己倾心的人儿呢? 经此一变,萧让却是心有余悸,便委屈着问她为何要举剑相向。 花幕池默叹了一口气,便才轻轻的将长剑送回到萧让剑鞘之中,待得一切复归原位后,她才缓缓说道:“刚才我以极快手法施加偷袭,你本应付不得的,但为何你却做得避让招架动作?” 萧让只称这是自己本能,并央求花幕池莫要再这般吓他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宽严相济 花幕池只听进他前一半的说话,便又得意问道:“那当时的你心里想到了什么?” 萧让漠然无语,最后才摇摇头答道:“你的动作太快,我当时脑海一片空白,至于究竟想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也不记得了。” “其实你什么都没有想,你只是循着本能来应对。”花幕池果断的说道。 萧让见花幕池目光里似有期待,便将她的话细细沉吟一番,最后竟恍然过来道:“原来这无我之道,竟与此本能反应如此相同。” 花幕池见萧让终有领悟,便点头称赞道:“本是如此。你若将功法招式练到了极点,便就遮目不看,亦可凭本能反应自动循出与之对应的化解招式来。而此时状况亦是一个人潜能发挥到最为极致之刻。此即所谓无招胜有招之妙。” 萧让点点头,便循着花幕池指点继续思索下去,末了才叹道:“有我之境,处处讲求主动,便欲先发制人的与对手苦争一寸之强;而无我之境,讲求后发制人,再以精熟至本能反应般的自动回以最为恰当的一击,是以虽后发而时时占据主动,终立于不败之地。” 萧让这番解释虽然直白,但却得其要里,花幕池听罢亦是频频点头道:“天下武功,唯破不破。你只有一直破尽对手之击,才能永据胜利。” 萧让牢牢记住花幕池这番教导,接着又以此道在心里将过往所学比对一番,却叹能从此道者少之又少。其实萧让或许还不知道,倘若一门武功直接能办得此道,那么它就绝对是一部绝世神功了。 花幕池见萧让彻底开悟,便取来两段锦帕道:“稍后你我各立一端,然后再以锦帕遮目,不管发生什么变化,都不可离开原地,亦不可摘下锦帕。” 萧让于是逐一照做,但接下来他却并未见得任何考验,因为彼时的花幕池只遥遥相对的和他闲聊起来。 萧让一心与她相聊,一心又难免四下留意,到头来却又要惹花幕池生气了。 “今日且就到此作罢。”花幕池没有好气的说道。 萧让不明就里,便又委屈又难过的要求她重来。可是花幕池却铁了心要停下,便任是谁来也改变不得了。 “幕池为何要作罢?”萧让迟疑着问道。 “你的心还做不到静如止水,我若不就此打住,必定要伤及与你。”花幕池冷道。 不等萧让想清楚,花幕池便负气的转身下楼去了。萧让只得追逐下去,再三追问之下,花幕池才将个中缘由说了出来。原来花幕池与他闲聊本是要助他分散注意力,倘若萧让心神一散,他就最能遁入无我境界,此刻的花幕池若幽潜着突然发招,他才有可能应付的了。但萧让偏偏一心二用,却要本能的花费心思去预先体察,如此做法,便失了无我境界之能。如果花幕池真的发招了,他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萧让明白过来后便大为自责,可是出了神技阁的花幕池却一脸温婉,便不再以此生他的气了。萧让知道花幕池内心深处仍是偏护着他的,因为她只会在神技阁里的时候才对自己严厉凶狠,只是事情越是如此,萧让就觉得越是辜负了她的用心和期望。 人不能总贪着温柔、贪着好。萧让明白这个道理,便向花幕池愧疚起来。 花幕池却叫萧让抬起头望着她,末了才真切的嘱托道:“从今往后,你只可在神技阁里发出惭愧。其余时候,我要见着豁达快乐的你。” 花幕池的话直如蜜糖一般听得萧让痴醉难拔。 天色渐晚,花幕池却不叫萧让去七十二洞天里住,因为她还有一个更为有益的安排。花幕池的这个安排可不是什么琼肴玉筵之所,他带萧让去的,乃是清苦峰下的一处雪晶洞。 萧让入得碧霄宫也有数月时间,却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个地方。只是此地既然名叫雪晶洞,自然是极为冰冷的地方,等萧让抵达时候,果要后悔自己少穿了衣物了。 见着一旁瑟瑟发抖的萧让,花幕池便提点道:“你身上的内力积淀,起码抵得数十年修为。只要御起真气,自可抵消此处苦寒。” 萧让随即照做,果真暖流萦身,便不再忌惮这冰天雪地了。 花幕池见萧让复归从容状态,便要对方在一处冰玉上定坐,而她自己则随意觅得平坦处侧卧下来。萧让知道花幕池的安排总是有她的道理,便悉数照做。只是此地静谧,又有美人在侧,萧让虽是定坐下了却仍要心里悸动不安。 卧在寒气幽发处的花幕池仿佛能洞穿萧让内心的一举一动,但凡对方心思游转之际,她总要默出一句“凝神收心”来。可是于萧让而言,这“凝神收心”却太难做到了,因为他无论是睁眼闭眼,面前所浮现出的都是伊人隽美的影子。 花幕池无可奈何,只得又起身来说道:“此处静寒,是清舒心性的绝佳地方。你什么时候能做到心如止水,我就什么时候和你出去。” 萧让一听便难免要后悔来到这雪晶洞了,只是他内心这样一念,却又要被花幕池所洞悉了。 花幕池默了默,便只叫萧让将过往所学的种种心法口诀背诵一遍。萧让于此早就滚瓜烂熟,莫说顺着背一遍,就是倒过来也决计难不倒他。 如此,萧让便郎朗背诵起种种要诀来,花幕池见萧让专心致志了,便这才沉沉睡去。 花幕池此法果然要比生气责怪强得多,萧让一旦领命开始背诵,整个人的思绪遂全数回归到心法口诀上来,不仅取得温故效果,还教他彻底的放平心思来。 待得萧让花了大半个时辰背诵完毕后,他才发现花幕池已经睡着了。萧让不想扰她清梦,便释怀着静默下来,如此变化,便又比最初心情躁动之况大为改观了。 或是此处奇寒原因,又或是花幕池指点有方之故,萧让竟一夜宁静无梦,待得天光射入洞府时,他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只是此刻所见,却是坐前一字排开的各式糕点,很显然,这又是花幕池费心去做的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非己所愿 可是花幕池在哪里呢? 萧让举头四望,便见得对方冰柱下正有一个著着碧色霓裳的仙子在采冰露,无需多说,那便是花幕池了。 在萧让的印象中,花幕池多是身穿绯红衣裳的,是以他每见红花枫叶,都难免要念起对方形象来。如今她以碧色罗衣现身,却是又更显清灵俊秀。如此,萧让怎不倾心非常? 花幕池采罢冰露,遂折返回来与他一起共享。 雪晶洞里自有沉沉幽寒,及此冷凝而来的冰露,亦是冰沁人心,萧让端着饮罢,便大觉身心清宁。 “一个人的心性,是可以通过不断的历练得以宁复的。我再教你一个静默的法门,往后时间,你都要循此反复练习。”花幕池淡淡的说道。 萧让点点头,便专心向她讨教起来。花幕池一番谆谆教罢,萧让当即又照着演练一圈,果然大有天地平和之感。 如此一二日后,萧让就可抵得专心致志之状;再数日,他便能觉察出心府幽沉状况。及此,他才算摸到了此中妙境的门道。 只是这样的境况还达不到花幕池的预期,她仍要萧让继续平复收心,只到某一日萧让再不因她出现而觉扰时,她才叫住了对方。 经此一番修行,萧让的心已经变得沉着而宁静,便就是对花幕池的那片倾慕,亦要沉入到他最心底处去了。 花幕池于是领着萧让再入神技阁,并于六重天内重新考验于他。此时的萧让早已心如止水,便不再会像月前那般慌乱走神了。 于锦帕遮目之下,花幕池怎么问,萧让便就怎么答。她若不发话,萧让也绝不会心存他念。花幕池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于话语间向他幽发出十数式狠绝的招数来。 花幕池出手极快,其人话音未止,但一手潇洒的突袭却早已倾泻完毕。如此速度,却绝非是一句迅如雷电所能描述的。 于无我之境的萧让并不知道花幕池已出手,只待这些迅疾的杀招递进过来时候,萧让整个人才忽的左右腾闪起来。但花幕池出手不仅快,所发招式亦繁杂相叠,若仅以避让相御,是无法彻底将之化解的。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此等迅疾出手更能考验出一个人凭本能反应所呈现的水准。萧让于电光火石间兀自游走一圈,待行至半空处又拔剑四下格挡。虽也是应接不暇,但总算是恰到好处的避了过去。 花幕池见萧让能做到无我而发,便手上再加了把劲,却是打出更多迅猛的攻招来。萧让则不为所动,依旧是任她怎么出手,自己就怎么接招。至此,六重天内遂热闹非凡起来了。 但萧让造诣实在差花幕池太多,一旦她较真了,萧让就有苦头吃了。 只见花幕池一人幻作几重身影于四面奔袭而来,却是每一重身影皆持各自不同的精妙章法,困于阵中的萧让仿佛是要同时与四五个趋于鬼神之列的高手过招,却哪儿有半点机会? 但见萧让以快捷招式反制来人,可来者却变招更快,不及他手上招式打出,对方的攻路便又呈另一种模样了。与此同时,其他各路急加而来的攻势亦浩如奔雷,萧让纵能于无我处觅出危急,却再无办法将其一一招架了。 但花幕池此番出手终究只是考验萧让的水平,却并非是要伤他,既然萧让再也招架不住了,她也只好收手作罢。 花幕池于是叫萧让摘下遮目的锦帕,萧让虽憾未能抵挡住对方攻势,但却不再由此纠结烦恼了。 “看来我还是要继续修行。”萧让默默说道。 沉稳下来的萧让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花幕池见状亦要心生不适起来。可是这不就是她一直要求对方要做到的吗?花幕池细细望住萧让,而萧让只沉默不语,这一刻他仿佛什么都体察不到了。 但萧让真的是体察不到吗?并不是,他只是经过雪晶洞历练后,已经不自觉的习惯收心敛性。在他心里,对花幕池的爱意仍是不减,只不过这份爱意是变得更加深沉了。 只是花幕池还不大习惯,在她看来萧让或许是觉得自己没能突破这六重天而心里不快。如此花幕池便说道:“其实你已经通过了,大可不必介怀于心。” 萧让顿了顿,便释然道:“通不通过,我都不会耿耿于怀。但刚才我分明没有抵挡住你的攻势,你又怎说我是突破过去了呢?” 花幕池再三打量起萧让,确定他未心有不快后,才接着说道:“我刚才一共分作两次出手,你能化解掉我第一次出手,就是度过去了。” 萧让并无任何高兴意思,相反的,他却迟疑道:“可你第二次出手时我却毫无招架之机。” 花幕池心里却忽的难受起来,便见她负气道:“我说你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若不信,大可一直呆在这六重天里面。” 语罢,花幕池便掩面而去,却是再不教萧让能追赶上来了。 萧让不知她为何会这般突然生气,虽欲安抚解释却再觅不得对方,如此,萧让也只得在通天崖下苦苦等待起来。 其实萧让哪里知道这是女人的心思?花幕池见萧让变得淡漠、变得甚至不信她的话了,遂是心底失落非常,于气于恨之下,她便是赌气出走了。 至于花幕池所讲,亦确是实情。她第一番出手是通关的考验,而第二番出手,却是凭自己八重天的真实本事试探,便要看萧让今日之成色究竟达到几许。因为萧让抵达七重天后,就必须要遁入江湖了:神技阁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去突破;江湖没有那么多时间交给他幽处;而花幕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二人闲暇…… 这些都是萧让所不知情的,待得月色皎白时,那个哭够了的碧色身影才于月光中悄悄走来。再见到花幕池回来,萧让不知有多开心,只是从此以后他便再开心了,也不会再回到从前手舞足蹈的激动模样。 这也算是花幕池想透了的事情,可是这些都是自己一手缔造的,她就是再反感,也只得选择默默适从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形势变换 萧让于是诚恳的向对方致歉一番,花幕池又能重新感受到他的关切,便也心底大感安慰起来。只要花幕池愿意开心的说话了,萧让也就心情放亮起来,二人于是又像从前一样轻快相处。 至此,一场误会便就彻底消散而去。 但花幕池似乎无心于此多发儿女私情,她见彼此关系复好后,便正色问道:“萧让,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萧让点点头,便再次复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惹你生气,也绝不逆你心愿行事。” 花幕池听罢虽然心里欢喜至极,但这毕竟还不是她此刻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萧让看出花幕池似乎还有寄期,便在心里默默沉吟一番,末了他才又说道:“幕池盼我能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大侠,我便及此去做,定不叫你失望。” 萧让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花幕池遂大为赞赏道:“好男儿自当志存高远,你有心去做一位盖世豪侠,就定然可以在江湖上横空出世。” 相比之下,萧让对这样的说法却并无太多激动神色。在他看来,花幕池若要求自己是一号大侠,那么他只要义无反顾的去做就好了。 花幕池于是掏出一本名册递交过来,萧让不明就里,便好奇的问了出来。 “这些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去解决他们。”花幕池交代道。 萧让翻开名录一看,却见上面不仅标明贼人姓名帮会,还清楚记载着各自累累罪行。萧让虽只浅浅看了一眼,便要心生鄙夷、憎恨来。 只是萧让虽然憎恶名册上的人,但是否要全数杀掉,他又把捏不定了。 “这些人一定得死么?”萧让迟疑着问道。 “他们不得不死。”花幕池坚决的说道。 花幕池说名册之人不得不死,乃是有双重所指的,一是他们罪行累累,可谓死不足惜;二是这些人多是亡命之辈,但凡有人去拿,他们都必定会作鱼死网破之争,如此便断无偷生可能。 萧让虽无这般精细推算,但只要花幕池如此说了,他便不再发问,因为萧让知道自己只要照着她的吩咐去办就行了。 花幕池给的这份名册上一共有大小十一个帮会及游散名士三十六人,却是遍布中原七省。萧让若想在月内完成此事,就必须马不停蹄的奔赶。 而花幕池也是这个意思,便见她交代完事情后,就即刻要萧让进发。 时值静夜时分,又与美人对立,忽然说要走,萧让心里便大为的不舍了。 花幕池察觉出萧让心思,便有些不快道:“你刚刚才说凡事要顺我意思,怎么我叫你办的第一件事就不肯遵从了?” 萧让连要解释,但花幕池却转身说道:“我会在碧霄宫静候你的佳音。” 萧让知道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依依不舍的辞别了她。从此以后,江湖上便就要多了一个名动四方的大侠了。 李沧浪算着时间赶回到了八方城里,虽已是星夜依稀时候,他仍不忘前去武中圣处禀报。只是此刻早已是入更时分,李沧浪便再有心,武中圣也只会叫他改日再来。 而这不正是李沧浪一直期盼的么? 李沧浪弗一返回馆邸,便匆匆叫醒甘棠,然后再交托他带着李苓思和乐天等人速速离开。 甘棠不明就里,便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李沧浪摇摇头,遂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甘棠听完后却并不觉得众人非走不可,相反他们若是连夜出走,反而更要叫人猜疑。 只是这一回,甘棠却说不服李沧浪了。原来李沧浪与宝相僧约定好了来八方城的时间,粗算来也就是这一二日的事情,届时八方城内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之景。未免累及家人,亦望保住云台派一脉,李沧浪只得强要推行此策。 可是甘棠所讲也不无道理呀,毕竟受命外出的李沧浪才刚刚归返,他若于此星夜时分带着众人出城,则非要被八方城的守护当场截住不可。 关键时刻还是甘棠沉得住气。他将整件事情细细询问了一番,罢了又前后思索推敲,最后终于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甘棠的策略是次日上午趁李沧浪前去复命时再带着李苓思与乐天外出,至于去向,他也已一早想好了,便是要去西湖边上的秀王府。 这却是一个比李沧浪设想要好得多的去处,因为秀王府侍卫总管尚浩然正是甘清在拜剑山庄时的同门师弟,照辈分来算,甘棠见了他也得尊一声师叔。有了这一层关系在,甘棠就不怕居无定所。而对于李沧浪来说,能重新攀得秀王府的关系,也能在万一事情破败后保他云台派周全。 只是这尚浩然与李沧浪、甘棠等并不相熟,毕竟他当年是因参加大散关义军而加入行伍的,于江湖早已算是断了联系。甘棠此番要去找他,却还不知道对方买不买账。 这一点李沧浪却是成竹在胸了,因为他有一样能够唤起尚浩然内心共鸣的东西。没错,就是他从拜剑山庄遗址找来的轩辕断剑。 关于拜剑山庄的事情,甘棠也是了熟于心的,他见得此物,便顿时有了眉目了。 李沧浪遂以轩辕断剑相赠,又从房中翻出一盒金银交给对方,罢了才再三交代道:“尚师叔是见过大富大贵之人,你们此去切不可失了礼数。” 甘棠最恨贪心富贵之人,但此去又不得不看对方脸色,如此他只好冷笑道:“我且用这一盒子钱财买回这位尚师叔,如此你才不会折了本。” 李沧浪面色一沉,便叫他不要再耍性子行事。 李苓思等人有了避难之处,李沧浪便心头宽慰起来,至于明天向武中圣汇报之事,且就明日到来之后再说吧。 甘棠却无李沧浪这般释怀心情,因为他还面临着两件事情要去解决,否则此行定不能顺利。甘棠内心回转的这两件事情一是如何顺利说动八方城守门之人,二是如何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下长久的呆住。 但甘棠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两件事情只关钱财而已。因为只要给够了钱,就是神遂宫的人也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得城去;而寄人篱下之苦,乃在于一切吃穿用度皆要看人脸色,如果银钱足够,那就不叫寄人篱下,而应该是宾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机而动 次日一早,李沧浪便急向总坛复命而去。与此同时,甘棠则领着手提大包小包礼物的李苓思及乐天要出城去了。 把守城门的护卫本就领了命要格外提防云台派中人的行动,今番见得甘棠等人欲要出城,他们便二话不说的拦截了下来。 李苓思和乐天自然心里担忧,但甘棠却并不将此当作一回事,只随和着配合他们盘查。 “武盟主有令,新来门派不得无故外出,识趣的就早早回去。”护卫严谨喝道。 “我亦知武盟主此令,故而向来不曾越矩。但我们今日乃是要去向一位尊贵的前辈贺寿,所以不得不出城一趟。”甘棠指着李苓思和乐天手中礼物说道。 护卫似乎也想知道甘棠所说的这位身份尊贵的前辈是何人,便由此细问了起来。甘棠亦不卖关子,只正色说道:“适逢秀王府侍卫总管六十大寿,我作为师侄的总该去道贺一番。” 八方城本就在临安城郊,对于这城中贵胄自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是那秀王,乃是和当今圣上有着极为亲近关系的宗亲,他门下的总管要过寿辰,恐怕八方城城主武中圣亦要随出一份大礼去。 但秀王府既是极尊之地,那又怎会与籍籍无名的云台派扯上关系?而甘棠先前分明是口口声声的说对方是他的师叔,如此,护卫反倒心里鄙夷起来。 面对护卫们的冷嘲热讽,甘棠却淡然以对,只在最后说道:“家父与尚师叔早年同在拜剑山庄修道,此事世人皆知,兄弟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武盟主。” 这些都只是守门盘查的琐碎事情,护卫怎可能去烦武中圣?虽然甘棠说的底气十足,但护卫却也不敢马虎,如此,他们便私下合计起来。 甘棠却是眼尖,一下就看出这是使钱的机会,便自个儿也凑了过去。护卫本欲隔开他来,但见得对方手捧一锭白银开道,遂什么都要忘到脑后去了。 护卫一人得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便当即给甘棠等人放行一通。李苓思自是心里鄙夷这见钱眼开之徒,但乐天却追问甘棠为何给对方银子就可如愿以偿。 甘棠不想乐天太早的混入到鄙俗之中,便笑笑道:“云台山多好呀,在那里就无需破费这二十两银子。” 甘棠等人能够顺遂的出城去,但前去复命的李沧浪却无此等轻松享受了。因为他在见了武中圣之后,才知道对方曾派出眼线追踪自己。 也正是因此之故,李沧浪的话才开了个头,武中圣便发起火来道:“你最好老实交代自己行程,如若不然,罪加一等。” 李沧浪默自一震,便心底忐忑着不知如何作答了。 一旁的玉蝉真人见形势如此,便站出来说道:“李掌门此行本是要带亡故弟子骨灰返回云台山的,为何却并未回你师门去呀?” 玉蝉真人的话似在责怪李沧浪,又似在引导与他。李沧浪听罢便灵光一闪道:“我本是要将亡故弟子送回云台山,但半途获悉宝相僧的线索,便暗下追踪过去。” 武中圣听罢却是猛一拍了一下案台骂道:“还敢狡辩?” 堂前众人皆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唯有李沧浪见状后心底暗要吃不消来。但此话既然说开,李沧浪就绝无回头可能,就算武中圣最终不信,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下去。 李沧浪于是诚惶诚恐的谢罪一番,罢了又坚称自己所说全是实情。 武中圣听罢只盯住李沧浪不放,待见得对方似乎极为煎熬时候,他才冷笑道:“天下剑盟眼线广布,他们尚且不曾发现那藩僧踪迹,你又如何能觅得?” 李沧浪顶住心头的恐慌,稍许才细细答道:“天下剑盟固然有许多眼线在,但他们都未曾见过宝相僧真容,恐难免有漏。而李某曾在点苍山与之见过一面,自然识得。” 李沧浪此说却难于叫武中圣信服,因为就算他们不曾见过宝相僧,但对方乃西域僧人,其着装造型及行事风格一看便要中原风土大为区别。如此又怎能被轻易漏掉? 武中圣此番质疑虽得众人赞同,但却难不倒李沧浪,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宝相僧,已俨然是中土高僧一般模样了。 “所谓入乡随俗,宝相僧乃是戴罪之身,未免被人发现,他一早已经变换了身上行头。李某若非是曾在劲苍派里见过他,否则此次也要被他中土装束欺瞒过去。”李沧浪绘声绘色的说道。 事情如果是李沧浪所讲情形,那么天下剑盟的眼线或许会因此遗漏了对方。但武中圣却仍旧不相信,道理很简单,就是李沧浪不可能追踪宝相僧。 “那宝相僧武功高出你许多,你如何能追踪得了他?”武中圣忽的喝问道。 李沧浪心中猛然一惊,好在他心思转的足够快,否则就非要露出马脚不可。 “那宝相僧固然武功高强,但他却并不熟悉中原地貌,行进起来并不顺畅。我只需乔装打扮一番,就可反复跟踪于他。”李沧浪辩解道。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就实在有点各执己见的意思了。李沧浪只要不说的太过玄乎,众人就找不出明显瑕疵;而武中圣就算再不相信,也拿不出确切的驳斥依据来。 但武中圣疑心太重,他一旦怀疑起来,就算李沧浪再怎么去圆滑都是无济于事的。李沧浪亦明白这个道理,便又当众宣布了一个重大发现。 “通过那几日的观察,我发现宝相僧逢人便问八方城所在,而他此行亦是一路由北向南,由此可以断定他定是打算来我们这里的。”李沧浪严谨说道。 众人记得宝相僧曾于点苍山上说过一定要来八方城找武中圣一决高下的,便纷纷相信下来。而武中圣亦盼着这样一号高手寻来,并期望着籍此一战再度登顶武林之巅。 李沧浪见众人皆是严阵以待神情,便又补充道:“宝相僧虽然行程较慢,但从我追踪情形推算,恐怕不日就要抵达临安了。他若到来,亦恰好可以证明我前番所讲句句属实。” 只是此话一出,大家心思遂变,便不再揪着李沧浪行程不放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欺瞒到底 李沧浪虽然得到一时开脱,但他此行要办的另一件要事却毫无着落,武中圣若追责下来,他亦免不了又有苦头吃。 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李沧浪便也就豁出去了。宝相僧一事他能瞎编乱造一番,那么伏牛山劝说长生道教的事情为何又不能继续糊弄下去? 面对武中圣的发问,李沧浪便当场迟疑起来,众人皆是好奇追问,但李沧浪却守口如瓶,绝不肯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 “此事可否由李某单独说与武盟主听?”李沧浪委婉道。 武中圣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见对方似乎大有不便,遂允诺了下来。 待得四座散去时候,武中圣才不屑的问起李沧浪来。 李沧浪却一脸遗憾道:“此去老君山,李某本已说服欧阳丹丘来投……” 不待李沧浪说罢,武中圣便疑着笑道:“长生道教这下就这么容易被说服了么?” 李沧浪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机会,便当场点头答道:“天下剑派归盟是大势所趋,我此番以云台坛主相让,才堪堪入得他法眼。” “不就是一个坛主位置嘛,他长生道教如肯归来,便是让他坐东坛主又如何?”武中圣不以为然道。 “可是……”李沧浪却踟蹰起来道。 武中圣不喜欢别人这般磨叽说话,便不快道:“其他人都遣出去了,你有话就直说。” 李沧浪只得点头继续说道:“可是长生道教里的另外两位名宿徐长庚和严道明却另有说法,还说非此不可同意。” 此说便叫武中圣心里打起了一阵兴趣来,如此他遂又问道:“那二人还想要什么东西么?” 李沧浪摇摇头,只直说道:“他们说要副盟主领着三位师弟一同前去老君山。” 武中圣一听便知道这长生道教是仍旧记着当日与紫阳观论道失败的事情,如果欧阳丹丘是因此而久久不肯归来,那么当场就不该这般阻挡他们。 武中圣心下颇有些追悔之意,而李沧浪亦看透他心思,遂又接着说道:“紫阳观与长生道教这玄门正宗之争,的确是对方们加入天下剑盟设了道坎。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长生道教向来自诩道家正宗,他们与紫阳观的一番比试定少不得。” 武中圣亦谙出其中道理,只是彼时的长生道教毕竟还不是他天下剑盟成员,若贸然叫玉蝉真人等委身去说,却又似先失了尊卑秩序。 事已至此,李沧浪便无回头可能,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说动武中圣。一来是向对方证实自己所讲不虚,好叫武中圣短时间内不至于向他下手;二来也好配合后面与云舒岫的动作,紫阳观的人一走,老的坛主便作散沙一片,届时他兄弟二人真要反目了,李沧浪也才压得住其他新晋门派之人。 念及此,李沧浪便再三恳切道:“长生道教与紫阳观的心结总得他们自己去解决。此番欧阳丹丘应允肯入天下剑盟,自不会对玉蝉真人大开杀戒;而玉蝉真人若想收服对方,亦不至于大打出手。所以武盟主大可放心叫副盟主去一趟老君山。” 武中圣却反复斟酌,在他看来此事不同寻常,需得细细审度清楚了才可下决定。 李沧浪却等之不急,因为那宝相僧说不定今日就能抵达临安,若不尽快支开这些人,后面的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我记得行前欧阳丹丘亦说过,当日在皇宫因有要员相助,且又是以武功高下来论道,是以难以服众。他此番要玉蝉真人亲去,乃是想两家坐下来搞一场闭门的玄门论道,否则他长生道教就算入盟了也不会心服口服的。”李沧浪急切道。 武中圣顺着李沧浪所讲来回思索一番,却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相反的,此行若由玉蝉真人亲去,或能化解两家之间存下的偏见,于天下剑盟而言却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虑及此,武中圣却仍不急于下决定,因为他还需考虑玉蝉真人等人此去会否有其他预料之外的动作。这却不是李沧浪所能察觉的了,他见武中圣仍是迟疑,便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待了起来。 却此时,堂外便有一黑袍道人徐徐进来,李沧浪扭头一看,却不正是玉蝉真人么?原来玉蝉真人最得武中圣信赖,凡事他都可候在一侧听闻把持,是以此次他现身进来后武中圣并无什么诧异反应。 李沧浪忍不住心头一紧,但玉蝉真人却一脸不屑道:“那欧阳丹丘既然指明要我去,我便遂他心愿,看看他能在老君山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武中圣见玉蝉真人也表态愿意去长生道教,便不好再多做猜想,如此他只得叮嘱玉蝉真人凡事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用事。 玉蝉真人听得出武中圣话语意思,便恳切相请道:“请武盟主放心,我此去定叫长生道教心悦诚服的来投。不达此目的绝不回来。” 武中圣见玉蝉真人志在必得,遂连连点头的赞许了他一番。 李沧浪于此颇显得有些尴尬,便也只好附和着称赞了起来。 玉蝉真人既然得命,自是转回馆邸领着一众师弟出发了。而武中圣亦再将李沧浪追踪宝相僧的事情相问起来。 对李沧浪来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先前所说的追踪宝相僧一事纯属无奈之说,如今武中圣要细细追问一番,却不是又要让他暗下伤透脑筋? 只是李沧浪笃定此事并无人知晓,便索性天马行空的说了出去,诸如宝相僧沿途盗窃瓜果、抢夺财物以及途挑战多位游侠之事,皆被他说的头头是道。 武中圣细细一品,便轻蔑道:“所谓得道高僧,竟也不过是鸡鸣狗盗、逞强好胜之徒。如此劣迹斑斑之辈,怎配做我武中圣的对手?” 李沧浪听罢当即愤慨道:“此人敢在点苍山上屠戮数百人性命,就绝无半点慈悲之心可言,根本就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若非仗有一身极为高强本领,他定然是个偷鸡摸狗不上台面的鼠辈。如此人物,实在不配与武盟主交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湖赴宴 就在李沧浪释然着欲要离去之时,八方城的隐雾堂主便入堂来向武中圣禀报了。武中圣默默一听,便脸色阴沉的盯住了李沧浪。 凭着直觉,李沧浪便知此非好事。 果与他猜想的一样,那隐雾堂主来禀报的事情,正是甘棠带着李苓思和乐天私自出城的消息。 武中圣于是当即质问李沧浪,而李沧浪则谎称自己昨夜才归,于此并不知情。这样的话糊弄其他人或许还行,但若想说服疑心重重的武中圣,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见武中圣面如铁色,李沧浪只得恭敬的向隐雾堂主询问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他才不快道:“原来是我尚师叔的寿辰到了。这甘棠却连我都说一声,却是什么好果子都他一人吃了。” 武中圣听罢便迟疑问道:“你说那秀王府的侍卫总管尚浩然是你师叔?” 李沧浪点点头,便面上有光的答道:“不错,这秀王府的尚总管正是我的师叔。” 武中圣默了默,却又问道:“可是武某从未听说你们云台派出了这样了不得的一号人物。” 李沧浪只得将其中缘由细说出来,可是待得武中圣听完后,他却要浮现出一脸鄙夷的神色了。在武中圣看来,这尚浩然纵使年轻时候与甘清同在拜剑山庄修道,但拜剑山庄既已覆没,而甘清又另立门户,云台派与尚浩然之间实在没多少交情可言。既无甚交情,那他们此番冒着违背八方城规矩之嫌前去祝寿,便就又要叫武中圣泛出心病来了。 李沧浪知道此事一定不能叫武中圣生疑,便当即摇头否决道:“武盟主此言差矣。拜剑山庄虽然覆没,但却改变不了先师与尚师叔的同门情谊。当年云台派被武林限制之时,尚师叔亦曾过问先师是否需要帮忙。只是先师觉得云台派既然归于江湖,就当按江湖法则行事,是以婉言相拒了他的一番好意。” 只是说到这里,李沧浪却又有些失落起来。武中圣听完他所讲,又见他似又不快,便当要点破道:“尚浩然与云台派的关系终究限于他和甘清的私交。甘清既殁,他便在于云台派无甚瓜葛。” 李沧浪只得叹气道:“甘棠是先师独子,尚师叔见了或能念故。而我虽是云台派掌门,却也未必能和他攀出亲来。” 武中圣听罢却不大舒坦道:“但愿尚浩然肯见甘棠,否则你云台派可就要丢大面子了。” 武中圣的话虽然说得不怎么好听,但却证明他是相信了此说,相信了甘棠只是去给一位大有头脸的前辈祝寿。否则,云台派今日肯定要被闹得鸡犬不宁。 只是甘棠此去毕竟违规在先,而武中圣亦怕李沧浪也要不他后尘,遂当即向他约束再三,罢了又叫他每日一早一晚皆要入总坛报道。如此做法,却是天下剑盟十数年来不曾有过之事。 李沧浪却并不计较,在他看来只要武中圣不下定决心出手,他就总还有周旋的余地。如此,李沧浪便满口答应下来,待得日落西山之际,他果然又奔赴至总坛报道了。 秀王府坐落于西子湖畔,此地亦算得是临安最为繁华之处。李苓思和乐天见得此地人头攒动,便当要心思放飞起来。甘棠虽久居小孤峰,但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面对此中美景、盛世,他却另有一番淡然心境。 虽然是头一次来,但甘棠却并不问路,因为他知道今日西湖边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秀王府府邸所在了。果与他设想的一样,当甘棠等人随着路人一同赶到一处大宅院时,那府上的百十家丁已经在院内忙的不可开交了。 而院前,一位鹤发童颜的魁梧老者正热情招待来宾,甘棠幼时曾见过他,便当即领着李苓思和乐天前去拜会了。甘棠所见的这位老者,便正是此次寿辰的寿星尚浩然了。 只是甘棠虽热情的唤他“尚师叔”,但老者却惘然着认不出来。待得甘棠自报家门后,尚浩然却是百感交集起来。原来他一早听说了甘棠因与魔教余孽交往而消沉之事,亦知他父子二人由此生嫌,最终成为甘清的一块心病。如今重见甘棠振作起来,作为前辈的尚浩然怎能不心中感慨? 只是今日宾朋甚多,尚浩然亦无法做到事事周详,便见他对甘棠简简相问一二,罢了便叫人领着他们进内堂去了。 甘棠于此见怪不怪,只是今日所来非富即贵,便纵是江湖人到来了,来者也必定大有头脸。籍籍无名的甘棠置身其中,实在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人了。 便在寿宴开启前,一位雍容富贵姿态的中年男子便登入堂前,而他随行的几位仆从亦是出手阔绰,一上来便将一对千年野山参和一把镶金玉如意相呈。尚浩然遥遥见得此人便恭敬拜道:“王爷大驾光临,卑职不胜感激。”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是秀王府的王爷赵鼎,也是尚浩然一直伺候的主家。 “尚总管数十年忠心耿耿,以高超武功为王府护院,实在劳苦功高。如今逢你大寿,本王便也来讨杯酒喝。”赵鼎豪兴道。 尚浩然当即躬身相迎,却是要把这最尊贵的可人请入最内堂去。但不知为何,赵鼎却并不相从,只就近找了一个坐席入座下来道:“本王就在此列席吧。” 尚浩然却有些难为起来了,因为赵鼎身份尊贵,自不该与平民百姓同桌;而入席之人又都是交情甚深的宾朋,作为东家的尚浩然亦不好遣开他们。 邻桌的甘棠见尚浩然似乎有些难做,便当即起身说道:“此桌北靠正堂,远眺苏堤,王爷且到此处列席。” 赵鼎扭头看了甘棠一眼,顺带亦望住了李苓思。得遇佳期如此,又逢美人作伴,赵鼎自要觉得甘棠这一桌更是上上之选了。 甘棠似乎看出赵鼎意思,便又要后悔起前般说话来了。如此,他便叫起李苓思和乐天,却是要寻其他桌去。 赵鼎本就是羡艳李苓思美貌而来,如今甘棠等人要走,他岂能相从。只是甘棠亦非屈从富贵之人,他不肯的事情,便就谁来也都改变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不在焉 “赵王爷乃金尊之躯,怎可与我等江湖草民平起平坐?”甘棠恭谦道。 赵鼎却只称无妨,便算是不赞同他的说法了。 甘棠于是环视一圈后笑道:“赵王爷平易近人,自是临安美谈。但东家尚师叔乃我长辈,而你又是他的主家,论及辈分,我便更坐不得此处。” 赵鼎又要推辞,但甘棠却向着尚浩然提议道:“我见堂前又不少德高望重之辈,还请尚师叔叫他们来陪伴赵王爷,如此才不折煞了我们这些晚辈。” 尚浩然当即赞许,而其他桌欲要攀附赵鼎之人亦纷纷合围上来。如此热情,便又要叫赵鼎推却不得了。只是赵鼎心里念着甘棠身边那个水灵清秀的少女,便就众人围坐了,他仍要心猿意马的张望起来。 宴席开启,尚浩然自是先向赵鼎敬酒三杯,待谦虚着说尽感激话语后,他才转向其他桌去敬起酒来。 可是东家才一走,一桌皆欲攀附王爷的人便纷纷热情相劝,甚至外围之人亦要隔坐劝酒。在此众星拱月之下,赵鼎俨然成了今日之寿星,而来回奔波与各桌的尚浩然则成了一个仆从一般。 只是这样的情景却又自有它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沉浸于奉承附和之中的赵鼎便再无暇他顾;而偷得一时之闲的尚浩然也才有机会和甘棠闲谈起来。 甘棠这才把云台派加入天下剑盟的事情讲出,尚浩然虽远离了江湖,却也知道其中利害。趁着酒劲上头,他便要劝甘棠早做周全打算。 在甘棠的心里自然一早有此计划,只是二人的出发点却不尽相同。甘棠所想,乃是要避开天下剑盟的锋芒,待得时机成熟时候彻底摆脱天下剑盟的种种束缚;而尚浩然所说,则是朝廷不允许江湖中出现太庞大的门派势力,天下剑盟再壮大下去必定要招来祸害。 这样的道理稍稍用心一想便能知晓,只是太多人沉浸其中,却无法从旁客观观察。甘棠虽也明白尚浩然的担心,但在他看来,天下剑盟已经趋于极限,再无继续扩大之能。与之对应的神遂宫亦面临此种瓶颈,毕竟天底下的人再怎么利己行事,也都不可能将所有身家性命丢开不管,那些愿意受它“神遂尔愿”的人,始终会有一个概数。 此无关武中圣或独孤尘心志,实在是二派的理念限制。只是既然提及此事,甘棠便在心里设身处地的一想,倘若他是武中圣,这天下剑盟往后的路子该怎么走?倘若他是独孤尘,那么神遂宫又该如何取舍才能更进一步? 只是这样的话题实在浩渺而费神,甘棠如今赴宴之声,只怕也容不得他去静想。 甘棠和尚浩然之间隔了一辈人,自无太多共同话题;而尚浩然听说了甘棠早年的种种叛逆举动,亦是心底对他多少有些成见。如此,宴席未免就要落入冷场的尴尬了。 却此时,甘棠便于怀中摸出一块补包,然后再私下呈给尚浩然道:“尚师叔是拜剑山庄仅存的几位传人,这轩辕断剑便就交与尚师叔保管,望能免它再受风霜侵蚀。” 尚浩然一听是轩辕断剑,便当即神情肃穆起来。待得一番细细查看后,他便庄重承诺,定将此圣物妥善保管。 一番酒足饭饱后,这寿宴便也落下帷幕。醉如烂泥的客人闭着眼睛相互道别,摇摇晃晃的归客向着星空叫喊,仿佛意犹未尽的还要往那里赴下一场宴。 见着宾客四散而去,甘棠却有些不大自在的独坐起来。尚浩然看出他似有难处,便当即又与他坐下相谈起来。 甘棠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但尚浩然却直问道:“世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恼?” 甘棠扭头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西子湖畔,许久才终于说到:“我想在师叔府上暂居数日,一切开销用度我会自行解决。” 甘棠这么一说,尚浩然就更加确定他是遇到麻烦了。既是同门师兄之后,又在临安地界,他怎么说都要尽一份力来相帮的。 如此,尚浩然便一口应允了下来。只是甘棠所讲的花销用度,他亦不缺这点钱,便又及此一口否定了。 甘棠却不为所动,只坚持说道:“尚师叔肯收留,已是莫大恩泽,我们又岂能再占你便宜?况且此番要避居,还不知究竟要多久时间,所以便请尚师叔准我此愿。” 尚浩然望着甘棠默默一笑,罢了才说道:“你这一点脾气,却是像极了甘师兄。好吧,我府上衣食器物皆是齐全,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且就随意给下人打点一下。” 甘棠于是领着李苓思和乐天再度谢过尚浩然。 往后数日,甘棠便于西子湖畔清幽而居,望着眼前如仙境般的美景,见着山下来来往往的绰绰妇人,甘棠只觉得人间美好。 但客居此处也有不那么好的地方,那就是尚浩然的府邸本就归属于秀王府,只是一尊一卑之下,这总管宅邸要便偏在一隅了。话说那日秀王赵鼎慕得李苓思芳容后,便多番问询打探起来。尚浩然一身正气,自然不想秀王作妄念之想,但总管府里的人却盼能以此邀功,便将李苓思境况和盘托出。 待得某日赵鼎亲自寻来时候,却是惹得甘棠又要发火了。没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甘棠如果觉得不称心,便也要树起逆毛来。 李苓思觉得赵鼎是与父亲一辈的人,便无多少防备察觉,赵鼎既然要来找她,她便现身相迎就是了。可是甘棠却谙透此人花花肠子,便口无遮拦道:“王爷兴致匆匆的来寻一个小你二十几岁的女娃子,不知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赵鼎听罢便颇不服气的质问道:“本王哪有你说的这般老?” 甘棠不喜欢赵鼎说话间绉绉的书生气,便也直直驳斥道:“王爷是淳熙十三年被封王的,彼时你刚好二十三岁,照此推算,今年也该是三十七、八岁了吧。” 赵鼎想不到甘棠心思如此缜密,便急道:“本王是岁末出生,还未满三十七,怎是你所讲的三十七、八岁?” 甘棠却不想费口舌和他争论这些,但赵鼎却反应过来道:“本王看你也是而立年岁,怎么你就能粘着这个女娃子?” 李苓思听罢面色一红,只低声说道:“他是我小舅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调虎离山 赵鼎听了李苓思此话却并不觉得有何拘谨,相反的,他还觉得甘棠既然是长辈之人,就更不该时时刻刻的看管着对方,否则实在是限制了别人的自由。 甘棠无心与之纠缠,便叫上李苓思和乐天往外去了。 李沧浪自打走出天下剑盟的总坛后,就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将剩余的坛主旗主支开来。毕竟宝相僧不日就要抵达,若群雄届时皆是在场,恐怕云舒岫也难做成事情来。 李沧浪绞尽脑汁的思索,却仍无好的办法,但当他回到府邸时,门下弟子便呈上一封书信。 除去八方城一众掌门外,李沧浪并无其他亲朋好友,却是谁会给他捎来一封信函呢? 李沧浪于是拆开一看,便当即眉宇大开了起来。原来这信是昆仑派掌门数日前留下的,大抵是说重阳将近,盼李沧浪归来时候能一同登高赴宴,以慰佳节。 重阳登高乃是古之习俗,而剑门中人又多于深山修道出身,自然对此十分重视。李沧浪掐指一算,如今距离重阳节也不过数日而已,便暗下打定了叫群雄同去登高的念头。 只是此事关系到八方城的规矩管束,如果武中圣不同意,那么他们也无法成行。不过这一点却不叫李沧浪烦恼了,因为他知道此乃众望所归,但使其他坛主集中去说,武中圣定要通此人情。 相比于武中圣能否同意群雄外出登高,此中还有另一件事情更要叫他费神,那就是宝相僧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抵达八方城。如果他来的早了,李沧浪便支不开众人;而如果他来的晚了,群雄又复归原位,实在是于全局大为不利。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沧浪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情了:一是尽可能拉长群雄去登高的时间;二是提前和宝相僧通气,叫他正好趁着群雄外出之际找来。 关于第一点,李沧浪并不觉得太难,因为八方城附近并无名山大川,一众剑派掌门若真想尽兴做到登高望远,就势必会选择更远一点的地方。如此一来,此行必定要耗费更多时间。 真正要他头疼的还是第二点,彼时的李沧浪因一早一晚皆要去武中圣处汇报,便等同于是被监禁了的,在此情形下,他绝无出城的可能。李沧浪走不了,他云台派的弟子门人亦动弹不得,如此,他却该怎么办才好呢? 关键时刻李沧浪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这件事情上既能有所作为,又极靠得住的人。他便是云舒岫了。 此时的云舒岫虽也被武中圣监视着,但他掌管八方城十数年,早已是心腹遍布。便如云舒岫那日在十里亭所讲的一样,他若果想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可来去自如。 念及此,李沧浪便舒坦下来。待得再将整个规划默默过完一遍后,他才转去昆仑派面见韩仕诚了。 八方城内部乃有井然交错的八条街巷组成,外来门派的馆邸便逐街而设,若从方位上看,云台派却和昆仑派隔得不远。 李沧浪随手在街边买了些点心礼品,便大摇大摆的走入昆仑馆邸了。 云台派在天下剑盟里的位置远比昆仑派要更加靠前,而他此番又备礼而来,韩仕诚见了自然要热情接待了。 一番简简寒暄后,李沧浪便把话说了开来。韩仕诚亦坦诚自己来临安日久,既逢重阳佳节,便盼大家能一道同去登高怀远。 李沧浪自是频频点头赞同,罢了才稍是为难道:“韩掌门此意固然最合众人之心,但天下剑盟自有法度在先,若不经得武盟主首肯,此事万难成行。” 韩仕诚见李沧浪把困难讲出来了,便直接说道:“我等新晋坛主之中,就属李掌门最有资望,你便将此禀报与武盟主,或许就能成行了。” 李沧浪直在心里骂韩仕诚眼瞎,却连云台派如今被架在火上烤都看不出来。其实就算李沧浪并未陷入如今囹圄境地,他也决计不会为此出头的。道理很简单,此事极易触动武中圣多疑之心,且无论成功与否都于己无益,谁要去办了,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蠢呢。 只是李沧浪想到这里,便恍然过来,这昆仑派掌门指明要他去说,难不成他也是谙透此中利害? 李沧浪于是将自己境况如实相告。大抵是此行因未能说服长生道教来投,武中圣已对他大为失望,若他再去提重阳登高之事,尚在气头上的武中圣恐怕不会遂他心愿。 韩仕诚听罢便默默点头,遂又问李沧浪该如何办才好。照此情形看来,这韩仕诚又不像是城府深厚之人了。 李沧浪于是随口说道:“韩掌门可听说过众望所归的道理?” 韩仕诚点点头,但李沧浪却不继续讲下去了,看样子他是希望韩仕诚自己能够领悟出其中深意来。 韩仕诚却也不太笨,他默念一番后,便恍然道:“来天下剑盟的各路掌门在八方城里都快被憋疯了,如能于重阳佳节外出登高,自是大快人心之事。相信在他们心中亦有此念想。” 李沧浪点点头,便称自己过去数十年来每逢重阳都会登高而望远,仿佛每次这样一做,就能胸襟大开一般。 韩仕诚听罢当即称善,罢了又表态道:“我便这就去游说各路新来的掌门,到时候大家一起向武盟主请愿,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李沧浪却眉宇一沉道:“韩掌门切不可单单只与新来的掌门说,那些旧的门派头领亦要通传一声。” 韩仕诚却不以为然道:“那些旧坛主个个眼界高傲,他们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新来的。如果还要去找他们,不仅要低他一头,日后成行了彼此也显得尴尬。” 李沧浪摇了摇头,稍许才笑道:“若不叫上他们,只怕请愿时候大家要显得势单力薄。而如果叫上他们,不仅做得众望所归之事,还能免去有些人的阻挠。这才是称善之道呀。” 韩仕诚一听,便也觉得李沧浪此话大有道理,遂将心中成见放置一边的赞同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偿所愿 李沧浪于是又问韩仕诚打算往何处登高,韩仕诚却恨临安地界一马平川,便只说:“只要能出去透透气就好。” 李沧浪见状便兴致勃勃的说道:“城东八十里有一会稽山,当年始皇帝东巡吴越,乃于会稽山刻石记功。如能去得那处,不仅能凭高远眺沧海,更可感怀古今,实在幸甚之事。” 韩仕诚听罢亦是大为振奋,便当即要去通知其他门派的掌门。 李沧浪却不想韩仕诚凭着性子随意处事,便在与之强调要新旧门派一视同仁之后,再嘱托他明日就要联合众人去向武中圣请愿。至于个中缘由,他自然要说此事宜早不宜迟了。 此次来见韩仕诚,不仅能叫他去发动众人向武中圣提出重阳登高之愿,李沧浪本人还能趁通传其他首领之机顺道拜会云舒岫。虽也是简简数语,但有了中秋前的际遇后,云舒岫对李沧浪此举亦是颇为上心。 待领会了李沧浪寄托后,云舒岫亦暗下行动起来。至此,李沧浪的设想便逐步朝着成功之路进发了。 次日集会,韩仕诚等七八名坛主旗主皆以重阳将近为由向武中圣请愿起来。武中圣见众人似乎急着想要出去游玩一圈,便心底颇有些反感起来。 但见得武中圣似乎并不大情愿,江城子便现身出来劝道:“数月以来,武盟主为天下剑盟的事情操够了心,如今适逢重阳佳节,我们便请武盟主一同前去登高望远,亦可大舒心情。” 江城子这番说法却不似韩仕诚等人那般只顾着自己快活,他此番约上武中圣,自然能叫对方心里觉得舒坦许多。只是李沧浪计划之中,却并不想要武中圣同去,否则那此次重阳登高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李沧浪却又没有办法相劝,一来是自己尚处囹圄境地,实在不便多讲;二来他也怕武中圣起疑,如果到头来闹得个谁也走不成的下场,可就更是不妙了。 只是外人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复杂的心情,便在江城子一番好话说完后,泰阿派岳镇元亦站出来称许道:“以前我们在泰山上的时候,年年重阳都要登顶望远,此中感受,实在豪迈的紧。武盟主若也去了,自然会觉得身心大大的舒畅。” 听岳镇元这么一说,武中圣内心似乎要动摇起来。而旁人听罢,亦误以为此次要去泰山登高,如此,他们岂能不大为欢快起来? 但武中圣却面色一沉道:“泰山离此千里之遥,你们便就今日出发了,重阳节时候能赶得到么?” 武中圣这番否认要去泰山登高的话虽要叫人失望,但好在他语气之间似乎又准许了此次登高请愿,听出其中玄机的江城子当即拜谢道:“武盟主这般体惜群雄,实是我等剑门中人的福气。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只要武盟主此次同去,便无论此山有否名头,皆要沾您光彩而熠熠生辉。” 江城子的话总是说的让人心里舒坦非常,武中圣听了快意,在场群雄听罢亦不嫌弃其中的奉承意思。 如此,武中圣便应允下来,准许群雄外出一日。 只是韩仕诚等人曾私下约好要去会稽山登高,一日时间岂不太过仓促? 便见慎吾先生忽的站出来说道:“可惜临安地界平坦,并无高处可仰。” 谙得此妙的竹道人遂笑道:“慎吾先生未免也太小觑我临安城了,莫不知城东八十里外,正是鼎鼎有名的会稽山所在?” 慎吾先生旋即恍然道:“确是如此。遥想当年秦皇正是于此刻石记功、登高凭远,这会稽山可谓吴越第一名胜了。” 武中圣听罢只皱了皱眉头,原来他虽久居临安,但一向不行乐山乐水事情,数十年来皆尽一门心思扑在天下剑盟的扩张之上,便就是这大有来头的会稽山,他亦是头一回如此详尽的听闻。 武中圣忍不住也想去这座秦始皇踏足过的名山看看,但这样的念头才一浮起,他便在心底暗暗否决了。因为他怕自己一旦离开,八方城或者天下剑盟就又要生出变数来。而正是心底这种对外界的不信任,导致了武中圣事事欲要亲为,也造就出他多疑的心性。 武中圣遂以剑盟中事务繁多为由推辞了群雄邀约,但江城子和韩仕诚等则分别称会稽山路途遥远,便盼武中圣能多宽限几日。 武中圣见原本各存芥蒂的新旧坛主能为登高一事打成一片,便心里鄙夷起来。 “我念诸位佳节思亲,才额外破了个例,你们也不要因为游玩而忘了本分。此去会稽山最多两日,两日之期一到,如还有滞留不归者,便按剑盟规矩处理。”武中圣低沉说道。 两日就两日,总好过最开始只给一日的行程吧。群雄于是悉数拜谢武中圣,罢了又纷纷对此次会稽山之行憧憬起来。 武中圣最见不得纵乐之徒,但众人皆这般惬意轻快,他也恨骂不出来。心里大不舒服之下,他便转向李沧浪说道:“我这几日还有些事情要咨询与李掌门。这次会稽山登高,你就不要去了。” 群雄既得武中圣准许,自不会再在乎别人能否同行。而李沧浪也一早决定了不去参与此次登高之旅,武中圣此说却也正合他心意。如此,李沧浪便恭敬的答应下来。 群雄散去后,便各自收拾行囊去了,此番奔走相告之畅快景象,八方城实在太久没有出现了。只是这些畅快都是他们的,李沧浪还需每日一早一晚前去武中圣处报到,却是丝毫不见有何快意可言。 不过群雄散去自有他们散去的好处,起码人人飞心至会稽山时,李沧浪和云舒岫的暗下行动才能进行的更为隐秘。 是夜,云舒岫按着李沧浪交代潜至北来临安的要道,因为照李沧浪所讲,那宝相僧应该也就这一两日即可抵达了。 待得一夜静等之后,云舒岫忽的听到前方道路传来一阵急踏声响,凭他多年经验便可由此断出行者的高深内力。无须多说,这来人正是宝相僧了。 第一百二十章 蛮横入城 云舒岫根据对方身形样貌及卓绝内功判断出来者正是他要寻之人,便二话不说的上前截住宝相僧去路道:“大师请留步。” 宝相僧亦赞云舒岫步法及气度出奇,遂好奇的打量起对方来。 “阁下是何人?叫住贫僧有何贵干?”宝相僧警觉道。 云舒岫却无此等紧张姿态,便见他默笑一番后才将一封信笺呈上,罢了才说道:“我是李掌门的朋友,乃受他之托来送信给大师的。” 宝相僧细细盯着云舒岫双目,确定对方并无欺瞒神情后,他才接过信笺拆看起来。只是宝相僧此行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与武中圣一决高下,但李沧浪信中所讲,却是要他在城外多静候一二日,如此,宝相僧便心底不大痛快了。 云舒岫似看出宝相僧心思,便又说道:“李掌门既有此安排,定有他的考量,还望大师勿要见怪。” 宝相僧听罢只得双手合十道:“贫僧自当信任李掌门,不过此信中只说再等一二日,却不知究竟是一日还是两日。” 关于这一点,云舒岫也无确切说法,不过好在他也是心思敏捷之人,既然此次动手需得等到群雄散去,那么宝相僧入城的日子就必定是各路坛主旗主进发会稽山之后的事情。 如此,云舒岫便建议道:“大师这几日若见得有大批侠士离开八方城,便就是你入城的时机了。” 云舒岫此说总算是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了,宝相僧听罢便也称善,遂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信之事既然办妥,云舒岫自也该回去。但宝相僧见得对方步法离奇,便又要叫住他来。 “大师还有什么事情?”云舒岫问道。 宝相僧却是心底振奋道:“我观阁下轻功步法极为上乘,更暗觉你有一身卓绝本事,此等人物,放眼江湖亦是诚不多见。” 云舒岫默了默,却是极为平静的说道:“大师是李掌门的朋友,我亦是李掌门的朋友。如此便就够了。” 说罢,云舒岫便自如的转身离去。 宝相僧原本技痒着想要与之过过招,但见得对方行出如此沉着气度,便也是心下敬佩起来。等他心中一敬佩,云舒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中原武林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宝相僧忍不住叹道。 宝相僧于是耐住性子就近住了下来,待得第二日果见一众侠士成群结队的涌出城去后,他便也独向八方城而来了。 今日虽有群雄出城郊游,但八方城的守卫仍是严谨有度,不等宝相僧走近,守门护卫便上前盘查了起来。 宝相僧只说自己是来找武中圣的,但守门护卫见这胖僧人竟敢直呼盟主大名,便二话不说的要将之缉拿下来。 只是宝相僧武功卓绝非常,那两名护卫还未抵近便忽觉胸口剧痛非常,待二人默下头去看时,却见各自胸前衣物皆被灼化出一个窟窿来。原来宝相僧刚才见二人要来犯,便对他们遥遥发出一掌,而其中高绝一时的内力不仅将对方衣物灼烧出一个巴掌印来,还于瞬间将二人心脉震裂。 这两位守门护卫被杀死在城门外,那厢的更多侍卫便纷涌过来,不多时,宝相僧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了。 宝相僧却不惧,只双手合十道:“我不想多造杀孽,识相的就让出道来。” 这些侍卫本就是要保八方城秩序的,如今宝相僧在此杀了八方城的人,却还指望对方放他大摇大摆的进去找武中圣么? 不让的结果那就是双方又要大打一场。侍卫一方固然人多势众,但却架不住宝相僧强劲功法。只见双方弗一交手,守城的侍卫们就被宝相僧击的七零八落,便就算城上的玄冰堂主下来驰援了,也是经不住对方宝相僧一招击杀。 众人见得眼前这个胖僧人如此狠绝,便再无人敢要上前拦阻了。 宝相僧见四下皆作惊恐状,便得意洋洋的进入八方城去了。 八方城本就设计严谨,宝相僧在城外打斗虽然时间极短,但却足以惊动城内的其他人马。等他踏入内城时,八方城里的其他诸位堂主已经候在路上了。 宝相僧自到得八方城来,还未遇到一个能与之交上几回合的对手,如今再见得这些虾兵蟹将,他便要觉得索然无味了。 宝相僧于是上前只称要找武中圣,不相关人等且各自散开。八方城一众堂主听罢只气的牙痒痒,便当即领着部属向他厮杀过来。 宝相僧见状遂抬脚猛一踏地,旋即便有一阵巨响传来,八方城的人马只觉得眼前顿有地动山摇之剧晃,便个个都站不稳的跌落在地了。而宝相僧脚下的那块麻石,则一早碎作无数块的沉入到半尺之深的地方了。 待诸位堂主及部属再度爬起身来时,眼前那位胖和尚早已没了踪影了。众人见他武功卓绝,又听他说是要去找武中圣,便个个心下担忧起来。不需多想,他们便又重新振作,便是要去助武中圣一臂之力了。 却此时,一个潇洒的身影却忽的横在了他们面前。众人抬头望去,那人却不正是他们的副城主云舒岫么? 只是云舒岫早前已被武中圣解除了八方城副城主的职位,而私下里武中圣亦一再教导这些堂主不能再听命于他,其中实非得失及利害关系,稍是精明之人都能谙得透。只是云舒岫统领八方城十数年,便就算今朝再是落魄,他那冷静孤高的威严也早已深入人心,他若要拦阻,大家便又不知如何办才好了。 “云坛主,那恶僧欲要对武盟主不利,还请您让开道来。”青霜堂主急切道。 却不待青霜堂主说罢,云舒岫的剑刃已染上了殷红。便在众人惊恐诧异的目光中,青霜堂主连“为什么”都问不清楚,就一头栽倒于街头了。 云舒岫臂上稍一发力,那剑刃上沾染的血渍便当空横飞,却又要溅得旁人一身是血了。如此情形,却是谁人不怕? 见众势皆被压制,云舒岫这才愤怒的骂道:“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今日落魄了,竟有人要忘本。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该杀么?” 云舒岫的意思非常明了,就算他的处境再难堪,说到底自己才是八方城的主人,谁要是心有不忠之念,他便一样能轻而易举的将其诛灭。 云舒岫见众人皆是默着不敢作声,便又再问了一句道:“你们是谁带出来的?” 或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作祟,云舒岫的话才一脱口,四下便不约而同的答道:“是云城主。” 云舒岫见状大为得意,遂又追问道:“那你们到底要不要听我的?” 众人前一句作答等于是承认了云舒岫的地位,那么面对这是否要听他之问,大家的回答便就更加坚决了。 众人于是异口同声道:“我们听云城主的。” 云舒岫似乎不甚满意,便迟疑道:“倘若还有第二个人出来指使你们,你们又当如何?” 很明显,云舒岫此问指的是武中圣。于众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因为无论哪一方,他们都得罪不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手过招 可是云舒岫问的这个问题只有能有一个回答,而且还必须答得足够坚决。八方城中的狂风、骤雨、横雷、紫电、飞雪五位堂主及早前在城门外被杀的玄冰堂主俱是云舒岫亲信,对他们来说,就算武中圣在场,只要云舒岫有此一问,他们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可是里面还有一位并不算绝对亲信之人,那就是隐雾堂主了。待其他人都异口同声回答“只听云城主吩咐”的时候,他便犹豫不决起来了。 云舒岫对他的底细早已一清二楚,尤其是武中圣还专程派他来监视东坛馆邸,是以就算隐雾堂主临时改弦易辙,云舒岫也不会相信他。 云舒岫不相信隐雾堂主,那么他的下场只能是步了青霜堂主的后尘。而对于云舒岫来说,时下多一个或少一个堂主都无关痛痒,毕竟过了今日,他就可以重新振作着再去统领壮大八方城。 人心既归,云舒岫便以不能放跑了宝相僧为由下令封住城门,并要各位堂主务必要带人守住各个馆邸,切不可叫任何一人跳了出来。 堂主之中已经有人嗅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便当即拜下承诺一番。此事既有一人起头,其他人便纷纷效仿,如此一来,八方城内便顿时笼罩在凝滞的气氛之中了。 宝相僧一路横行,待觅得总坛所在后,他便硬闯了进去。彼时正在内堂研摩功法的武中圣听得有人硬闯,便当即面色愤慨起来。因为在他眼里,敢行这般逆举之人就只有云舒岫了。 可是等武中圣发现来者是一个胖僧人,而非是那刚愎自负的云舒岫后,他便又顿时心生疑惑了起来。或是本能之故,武中圣此刻的第一反应竟是在心底责问八方城的各路堂主干什么去了? 宝相僧一个飞身踏入内堂,便当即询问坐上是否武中圣本人。武中圣见他落地之势势大力沉,便就内堂书架上的典籍也要为之震散在地,如此他岂能不惊叹非常? 武中圣惊叹归惊叹,但自视武林剑道第一人的他却并不畏惧,尤其这还是在他天下剑盟的地盘。是以他面对宝相僧此问并不回答,反倒是细看了对方一眼后才质问道:“阁下就是吐蕃的宝相和尚?” 宝相僧见他一眼就认出自己,便极是兴奋道:“想不到我久居风铃寺,竟也能被中原豪杰认识。不错,我正是吐蕃国的王子导师,风铃寺之永续大法王宝相。” 武中圣却是一脸鄙夷,稍许才答道:“我就是武中圣,也正要去找你呢。” 宝相僧当即又振奋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大家都要找对方,何不就此决出雌雄?” 武中圣遂一拍案台,那悬于身后的巨剑当即破鞘而出,待他握住剑柄时,二人便要在这内堂交起手来了。 但见武中圣长剑一翻,一道苍劲无比的剑气便要照面劈来。宝相僧从未见得如此雄壮剑气,遂于赞叹间提掌开合一番,便也照直使出一份刚猛的掌力来。剑气于掌力无形相交,顿时将这整洁的内堂震得一片狼藉了。 于这满屋似雪纷飞的书屑之中,武中圣与宝相僧便打的不可开交起来。只见武中圣施展起《天宗剑法》奔走于梁柱之间,却是每一击一发皆要引得无穷剑气来;宝相僧见对方剑气凌人非常,遂只得复以《焚天掌》掌力撩拨一通,却也正好一一抵消了武中圣的剑道威力。 但内堂毕竟狭小,二人在此只堪堪交手数个回合,遂大有要将此屋拆散的形势。如此一来,武中圣便心疼内堂珍器要被损毁,而宝相僧则恨不能直来直去的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我与武盟主的武功俱算高绝一时,何不往开阔处尽情比试?”宝相僧遂于交手中畅道。 武中圣亦恨一屋子的典籍被毁,便愤道:“到哪里我都奉陪到底。” 宝相僧便飞身跃出院外,但武中圣却驱着长剑登上屋顶去了。宝相僧只道他是要在房顶上打,便也觉得称心。可是武中圣却忽的辈转身去,然后再以一个极为高明的步法奔向后山树林里去了。 宝相僧只道武中圣此举是要逃,便跺脚骂道:“武中圣休走!” 宝相僧这一跺脚,不仅将足下石板踏烂,还籍此力道将自己圆胖身躯送入当空,待见得武中圣正于前方林上飞跃时,他便当即御起无上内力当空追逐了起来。 武中圣终究不是要逃走,他选择来此处,一是此地空旷,施展起剑法来更无禁忌;二来此地乃八方城禁地,机关陷阱自是少不了,只要他愿意,便有一百种办法叫宝相僧命丧当场。 宝相僧心头只记着与绝顶高手过招,却全然不在乎其他外物,是以武中圣怎么走、走多远,他都悉数照做。 待得一炷香之后,武中圣已经在山间一处阔林地里止下脚步来。而未及他停稳,宝相僧亦拍马赶到,若此番入林也要算是一种轻功比试的话,二人则可堪伯仲之间。 武中圣见宝相僧极为热衷与自己决斗,便不由分说的亮剑疾攻而来。《天宗剑法》本就是号称包罗天下一切剑招气象的上乘武功,不仅剑气霸道凌厉,其中剑招变幻亦奇绝一时。待得武中圣全数施展出来时候,宝相僧亦要赞不绝口了。 只见武中圣长剑一荡一舞,其人便似与那巨剑合二为一一般的四面飞驰而来,其间不仅裹挟有万千无形剑气,更可于浩荡无垠的剑路中分出个幻灭境界来。面对这如流星落雨般的无穷攻势,宝相僧便如同钻入了七宝玲珑塔里,直是要觉得大开眼界了。 相较于武中圣大气滂沱的剑路攻势,宝相僧的一手《焚天掌》便要显得朴实许多。只是于武功而言,朴实自有朴实的好处,宝相僧凭据一身刚硬内力,再借《焚天掌》大道似简的掌路,却也总能恰到好处的化解险情。 武中圣一生征战江湖,正真能与之有来有回交手的人,不过神遂宫的独孤尘一人而已,如今再见得眼前这胖僧人亦能办得此事,他便也忍不住要在心底赞佩起来了。 如此一来,武中圣便不再小觑宝相僧,而接下来的比试他亦得沉下心来专注应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矛利盾坚 念及此,武中圣遂于剑尖加了把力,便又更为迅猛的施展起手上剑法来。经此一变,原本静寂的林间遂要呼啸出阵阵山风来。这哪里是什么山风,这分明是武中圣剑路丛生起的更加浩荡的无形剑气。 宝相僧于掌力交战之间亦察觉出周遭变化,而待那山风似剑锋般默无声息的割裂他身上法袍时,他才双掌交互着伏地一引,整个人便就如同老牛伏岗一般静肃起来。 武中圣虽不知他这是何种怪异武功,但生死决斗之中出现了此等绝佳机会,便任谁也都不会错过了的。 武中圣于是剑路凭空一收,却是改而向着地上的宝相僧疾刺而去。说也奇怪,伏在地上的宝相僧却似一个大雪球般兀自来回翻转滚动,便无论武中圣剑路怎么走,最终都要棋差一招的失手了。 只是宝相僧在地上翻腾片刻后便忽的高高跃起,而待武中圣再举剑出招时,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身形足足瘦了一圈的宝相僧了。一个原本胖乎乎的人,是如何做到此等变化的呢?或许武中圣还不知道,这就是宝相僧最为看家的本领——《大乘密宗心法》。 这是一种能将内力修炼的愈加刚硬的奇特功法,只要研习之人日夜苦练,不仅可使内力成倍增长,更可将真气永久附着于身上,叫二者合为一体。概因真气化入肌肤之故,是以宝相僧体型要较常人更宽胖;但也是此种原因,他便能控制肌里真气收缩,使得原本宽胖的体态愈趋密集。 不过这仅是外观上的一种显要变化,但于内里上的变化却更要离奇无穷。因为宝相僧此番施展《大乘密宗心法》后,其一身血肉早已化作铜墙铁壁般硬朗,莫说是剑气,便就是剑锋削来,也可毫发无损。 武中圣尚不解其中奥妙,遂复以狠绝剑招袭来。一时之间,他剑招所带剑气便要削断沿途无数草木,果然大有荡平一切之姿。 但施展了《大乘密宗心法》的宝相僧却不惧于此,相反的,他只顾着继续以《焚天掌》迎面攻来。武中圣见宝相僧似对他剑气不存防备,便又强行突进一头,只顷刻间宝相僧就被这无穷剑气死死包围住了。 武中圣见状大喜过望,手中剑招亦更要奔放而出,照此情形,只怕任何人都再脱身不得了。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叫武中圣大为意外:他明明唤得剑气四面丛杀过来,但宝相僧却丝毫不受损伤;而更为惊悚的是,武中圣剑锋几度削着宝相僧臂腕而过,但却见不得任何殷红血色。反倒是宝相僧每每于武中圣欲要得手之际猛出几招,委实是让他犯入险境来。 武中圣见对手能刀枪不入,便渐收起勃发的攻招,转而专注防守起来。 “阁下这是少林的金钟罩铁布衫么?”武中圣于交手中疑问道。 宝相僧却鄙夷一笑道:“此乃我风铃寺独门的《大乘密宗心法》,比之所谓金钟罩铁布衫和不知高明了多少。武盟主只看到这一层,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武中圣面色一紧,便御起《天宗剑法》最高明的招式来,却盼以此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藩僧。 但见武中圣一剑刺向八方,其人亦犹如幻作八个一模一样的身形从各处攻来。宝相僧见状眼前一亮,遂于电光火石间环探一掌。可是武中圣此番变招乃是虚实相间,宝相僧所见的八个身影,本质上是武中圣一人以极快极妙的剑法、身法相加。他若专注一击或许能无事,但如果选择各个击破,则是给武中圣留下了大大的破绽。 宝相僧亦是登峰造极之辈,他一掌环击不中,便也谙出其中诡道。只是武中圣出手太快,等宝相僧察觉过来时候,武中圣的剑刃已经贴肉刺来。 宝相僧能从武中圣的剑招里看出对方所施加的深厚力道,若不倾尽全力,只怕自己刚刚御起的《大乘密宗心法》也要为他所破了。 如此,宝相僧只得于发掌的途中一改力道,便将数十年的卓绝内力悉数顶起,却是要将这《大乘密宗心法》推至最强的境界。 果与他设想一样,武中圣长剑弗一刺来,其人法袍上便就要横添三五宽阔裂口。这些裂口处虽不见血迹涌出,但硬受此道的宝相僧也要暗觉周身刺痛了。 宝相僧这般强顶内力招架,便就是放弃了手上攻招,虽只片刻之际,但却足以叫武中圣暴风骤雨般的倾泻自己的剑路了。 只见武中圣似能凭空移形换位一般分刺周遭,宝相僧亦默住硬受他十数剑,待确定对方并未破掉自己《大乘密宗心法》时,他才兀的探出铁臂缠斗一圈。此种变化大大出乎武中圣意料,毕竟人乃血肉之躯,怎可与宝剑夺锋?而放眼江湖,千百年来亦不曾听得有人能行此举。 武中圣一诧异,他手上的巨剑便就要被宝相僧所截住了。只是双方俱是内力极为精壮顿挫之辈,这长剑一旦执于二人之手,便就再收发不得了。 长剑被各持一端后,武中圣便再发不出剑招;而双手截住巨剑的宝相僧亦腾不出手来出掌了。两相僵持之下,二人索性往这巨剑上全力施加内力,却是盼能于此分出一个高下来。 但见剑身巍巍荡荡,仿佛是快要承载不起这两种极其磅礴的内力了。武中圣觉察出剑上似有铁块般坚硬的内力亘于彼端,便不管自己如何施加收发,它都作不动如山之状。而当宝相僧奋力一喝时,这股坚硬的内力便要递进一步过来。武中圣知道宝相僧这是要穷极内力强争,便只得随之也倾尽内力相抗。 及此奋进之状,便就是林叶落来,也要不自觉的被二人身上漫开的内力驱往别处。 只是宝相僧一生专研《大乘密宗心法》,其人不仅内力深厚刚劲,其内力更是绵延不穷。约莫一个时辰下来,武中圣已是额头显出汗迹,反观那宝相僧,则依旧面色沉稳从容。 武中圣知道再比下去自己恐无胜算可能,但如今正值双方内力相持之际,他便也撤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入石林 武中圣见宝相僧犹自沉着,便忽的愤道:“今番若再次静对下去,实在寡然无味。阁下若还有拿得出手的拳脚功夫,大可由此与我过招。” 宝相僧听罢只默的一笑,便手上又狠加了一道气力。彼时的武中圣已成强弩之势,对方这一番再猛然增持内力,他却如何能在跟得上? 可是此事事关颜面,武中圣就算顶不住也得奋然迎上。只见武中圣大喝一声,四周顿有烟尘大作,显是他强加内力所致。只是武中圣此番所加的内力,却并不全然灌输在剑身上,他此番所为,乃是暗引剑气突袭,却是盼此举能迫得宝相僧撒开手来。 宝相僧此番倾与武中圣比试内力,可谓一身所藏已倾出十之八九,他内力输出越多,留存体内供《大乘密宗心法》支配的就越少。此时若在面对武中圣的剑气突袭,便断无先前那般的轻松模样了。 宝相僧察觉到武中圣暗下突发剑气,便又气又恨的洒出所有内力,不仅将四下的凌厉剑气悉数抵挡,还将强弩之末的武中圣震退当场。 “阁下内力比试不过,竟然要行偷袭之举,实在是太小器了。”宝相僧恨道。 武中圣却面色通红着讲不出话来,这倒不是他听了对方嘲讽话语而觉惭愧,实在是刚才宝相僧最后的奋力一震,直要震得他胸口闷痛不已。 此战虽未作罢,但宝相僧内力高绝于他已是不争之事。而如何战胜这样一个内力深不可测且又刀枪不惧的异人,却是要叫武中圣苦愁的事情了。 好在此地乃是八方城禁地,四下皆设有个中机关陷阱,武中圣既然胜之不得,也就只好行此下策了。 只见武中圣大手一扬道:“阁下此言差矣。你能化内力为盾,使得肉身固若金汤,我为何不可化内力为利矛,行得攻坚之事?” 宝相僧愣了愣,遂服气的双手合十一拜,便算是赞同对方的说法了。 武中圣见宝相僧不再计较于此,便又说道:“阁下武功之高,世所罕见。今日比试,武某定要穷极生平所学,方能快意此战。” 宝相僧听罢亦大为赞赏道:“武盟主招式奇绝,亦可称绝无仅有。你有此意,我正是求之不得。” 不等话音落下,宝相僧已驱出一对铁拳,便又要与武中圣大战三百回合了。 只是武中圣却当即喝止道:“自你找上门来,我们已用了小半日时间来比试招式和内力,总体而言皆在伯仲之间。不如接下来我们再于轻功步法上一较高下,如此才是最全面奏效的比试。” 宝相僧虽不惧于此,但却觉得这轻功步法乃是毫无威力的功夫,若然以此比试,实在不及先前真刀真枪来的痛快。 武中圣却不等宝相僧应允,便即要说道:“此山足足方圆数里,你我便于此地进发,能率先登顶着便就轻功更胜一筹。” 宝相僧欲要发话,但武中圣却正色道:“前番比试大家平分秋色,若要最终决出个高下,则非看这轻功步法的比试不可。” 如此一说,宝相僧便只好耐着性子答应了下来。 武中圣又喝一声为令,便提起步法向着山头进发了。宝相僧不甘落后,遂也猛然大踏步的奔逐起来。随着两大高手同时发力,山林间顿时草木摇晃,原本早已落定的枯叶亦当空纷扬起舞。 却见宝相僧于身后徐徐加力,不多久便与武中圣呈齐头并进之状了。武中圣原本是先走一步的,如今被宝相僧后来居上,自是心底惊讶。如此,武中圣便更要坚定在这后山禁地将其除之而后快了。 只见武中圣忽一转身,整个人便遁入一片石林之中。宝相僧大为出奇,便不假思索的急急追了过去。可是这片石林里不仅怪石突兀,更兼曲径通幽之妙,宝相僧虽拍马赶到,却再见不得武中圣的身影了。 宝相僧心底大为不爽,遂当场破口要骂。但不待他开口骂完,石林那头便传来武中圣声音了。宝相僧略略一听,这才知道武中圣是在嘲笑自己脚力不济。 宝相僧怎肯受此羞辱,便当即循着武中圣发声处急追而去。可是这样一来,宝相僧就更要步入这迷宫般的石林怪阵了。 宝相僧正欲迟疑,便忽觉头顶上似有异物飞来,待他举头望去时,却见一块大如案台的巨石正于石山之顶滚塌下来。借着石山陡峭之势,此巨石便大有从万仞峰岳倾砸下来的雷霆气势。 宝相僧急欲避让,但这林道狭窄非常,却根本没有空隙容他躲闪。而他若前进或后退,亦要继续面对这滚石阵的突袭。 万般无奈之下,宝相僧只得提气一跃,便于凌空处强行接住了它。待得他再落下地来时,其人一对双足早已没入泥土之中了。 这巨石何止千斤之重?宝相虽接住了亦不能久负,便只得使劲浑身气力将其掷开。只是宝相僧此举未免要闹出大的动静来,而此地机关遍布,他这番举动却又要触发了其他的陷阱。 但见这狭小要道上忽有无数利箭疾来,双脚尚自陷于泥土之中的宝相僧当要骇然不已,他若再不想出一个周全办法,只怕非要被这箭簇射成了一只刺猬不可。 便于这万般危急之际,宝相僧只双掌朝着地面猛然一拍,那铺设在狭道上的砖块、碎石瞬间便被激荡飞起。或是灌注了无比强大的内力缘故,这些平地而起的砖、石个个都极具威力,便正好把沿途袭来的箭簇一一挡下。待得林道上飞箭与石块都尘埃落定之时,这石林里又重新恢复到平静中来。 宝相僧见这飞箭被他化解,遂仰天勃然怒道:“天下剑盟的盟主原来是这等使诈的小人,我今日就算踏平此山,也要把你揪出来。不拔了你一层皮,诚是不快!” 潜在暗处的武中圣自然能够听到宝相僧这番怒骂,但他却并不回话,因为他知道稍后开启的机关,足可将这狂妄藩僧置于死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痛下杀手 原来武中圣要启动的乃是山崩地裂的诛灭阵。一旦此阵开启,石林内的一切山石草木皆要坍陷至数十丈的地宫当中,置身其中的宝相僧绝无脱身可能。便就算宝相僧侥幸不死,那地宫内封存的无数毒物毒气也终究会要了他的命。 只是此诛灭阵乃是天下剑盟为对抗神遂宫暗设的一种奇绝机关,为的是当神遂宫倾轧过来时,天下剑盟仍能据此反击,最终达到与仇敌同归于尽的目的。 可是这样一个大杀器却被拿来对付宝相僧,实在是有些太过浪费。就在武中圣行将开启机关时,一道强劲的剑气便夺面而来。武中圣凭着本能直觉就已猜出来者身份,便当即又要震怒起来。 没错,前来阻止武中圣的,正是被他削去所有职务并只身幽禁在馆邸的云舒岫了。 “云舒岫,你这是要做什么?”武中圣怒道。 云舒岫只轻蔑的“哼”了一句道:“你打不过那藩僧,就要用这个绝世机关来对付他,实在下作。” 云舒岫虽然向来我行我素,但像现在这样直白的辱骂武中圣,他却也是头一回做。武中圣起初要怒,但转念一想却又震惊了起来,因为他此时才意识到原本被罚独处的云舒岫竟敢擅自步入到这后山禁地来。若再联系前般宝相僧闯入时无人拦阻之景,武中圣便心下恍然过来。 “云舒岫,你胆敢勾结那藩僧来害我?”武中圣质问道。 但云舒岫却不搭理他,反而突发一道剑气直将开启机关的按钮破坏殆尽,如此一来,武中圣就再启动不了这诛灭阵了。 “藩僧要杀你是藩僧的事情,我要杀你是我的事情。”云舒岫冷道。 若论剑法武功,一直刻意隐藏的云舒岫绝不比武中圣差,而武中圣此番与宝相僧比试又耗费极大,便再是敌不得自己这位胞弟了。 “我是你的兄长,你敢杀我就是大逆不道。”武中圣喝道。 云舒岫却极其厌烦的蔑道:“兄弟不是你这么做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 武中圣知道云舒岫杀心已起,便只恨当初没有除之而后快。如此,武中圣便只有拔剑出来,却是要与云舒岫来个你死我活的厮杀了。 可是二人终究没有打起来,因为云舒岫心里并不想武中圣直接死于自己手上,否则他日后登顶天下剑盟就要遇到更大的麻烦了。不过云舒岫不下手,那闻讯而来的宝相僧也不会轻易放过武中圣。 此番屡受捉弄陷害的宝相僧重新找出武中圣,便二话不说的发掌袭来,个中情景,却要更甚仇人见面一般。 武中圣见宝相僧复又杀来,又虑及一旁提剑相向的云舒岫,便也心底慌乱了起来。 “且慢。”武中圣忽然大喝一声道。 宝相僧却不再听信与他,在他看来武中圣不过是一个宵小之辈,此番只需凭本事将其打的心服口服就是了。 见着宝相僧双拳似霹雳奔来,武中圣只得仗剑相迎,待得交手中觅出间隙,他才又急道:“今日是我与阁下比试,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你我二人的事情。” 宝相僧只轻蔑道:“你便是叫上帮手,我也不惧。” 武中圣遂憾道:“我绝不叫帮手,希望你也不找帮手。” 宝相僧似乎听出武中圣所指,便退出身来向着云舒岫说道:“你是否帮他我不管,但我与武中圣交手期间,就绝不可掺和进来。” 云舒岫只提着剑简简抱拳一二,便算是应允了他。 至此,武中圣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松下来,而宝相僧得此结果,亦重新势如奔雷般的出拳相攻,场上二人遂又难分难解的交起手来。 一旁的云舒岫看罢忍不住要暗叹这两人的武功造诣,尤其是那宝相僧,虽然招式朴实无华,但贵在拳拳皆蕴有无穷内力,与其交手之人但有松懈,必要被重创了不可。 武中圣此战原本耗费巨大,如今又要提防云舒岫稍后举动,便算是大大的分了心。反观那宝相僧,不仅气势夺人的要在此大杀四方,体内更得源源不断的内力喷涌,仿佛就是一个越斗越强的顽兽。 场上的武中圣使尽一切招数,皆是取胜无望;而宝相僧照旧一板一眼的发招,却是愈战愈显精神。如此再战百十回合,武中圣便终于要渐落下风了。 云舒岫默默看着场上变化,而照他心中推算,宝相僧起码还得四五百招后才能彻底占据优势。若是这般耗时,却不知后面还会出现什么变故。 如此一念,云舒岫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只是他知道宝相僧乃斗狠之人,自己贸然杀去,恐怕对方又要反手向他出招了。若然如此,武中圣岂不要趁机逃了? 但云舒岫却有自己的办法,因为他所长的《朝阳剑法》正可无相无形的收发剑气,他若暗下出手,不仅能重创武中圣,还可因场上本有诸多剑气而欺瞒住宝相僧。 云舒岫于是细细关注着场上动向,待见得武中圣再以《天宗剑法》引来呼啸剑气时候,他便也要出手了。 云舒岫遂背过身去,然长剑一挺之间,场上交着手的武中圣便面色一紧起来。武中圣这一分神,宝相僧的一对铁拳便直捣他的胸膛。只听得一阵闷响作罢,武中圣已满口是血的靠在石边了。 宝相僧此番所用,乃是他的另一门看家本领《雪崩拳》,虽然招式上极尽简朴,但每一拳却含尽他毕生内力,果有一拳可使雪山崩塌之威力。武中圣受他一顿铁拳,早已是肋骨尽断之状,便再起不得身来了。 宝相僧意犹未尽,仍自唤他起来再打,但武中圣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如果说宝相僧的《雪崩拳》重创了他,那么云舒岫默下发出的极狠剑气却是要直取其人性命。只是当时身陷苦斗的武中圣无从抽身,便只得硬受了云舒岫这段狠绝剑气。 遭此两重重创后的武中圣积重难返,可他心里一直愤恨,虽也再说不出话,但他一对铜铃般的双眼却死死的瞪住了云舒岫。 宝相僧于此并不察觉,只继续喝着要他起来再斗三百回合。但此刻的武中圣却表情凝滞,仿佛再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云舒岫这才转身走了过来,待细下一探武中圣鼻息后,他才震惊道:“大师杀死了他?” 宝相僧起初大喜,但旋即又有些拘谨起来,或许在他心里本是不想了结了武中圣性命的,可是一切既然成果,那便只得就此作罢。 宝相僧于是双手合十的向着武中圣一拜,便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可是云舒岫却比他走的更快,因为他急需到城中去通报此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循循善诱 云舒岫弗一下山,便向各路高声通喊道:“那藩僧杀死武盟主了。” 八方城的人虽已表态要效忠云舒岫,但听得此消息后仍是大为震惊。而其他门派弟子闻得此讯,则当即要炸开锅了。 李沧浪却默在馆邸内一言不发,相反的,他甚至还有些焦虑了起来。 此刻的天下剑盟中,一众坛主旗主皆去会稽山登高望远了,剩余的八方城弟子亦只会看云舒岫眼色行事。只要他不发令,便无人敢去拦阻。 如此一来,一身衣衫偻烂的宝相僧便负气着大摇大摆的走出八方城去了。 宝相僧前脚才一出城,李沧浪便冲出府邸来哭喊道:“那藩僧何在?我要为武盟主报仇。” 云舒岫却冷了他一眼道:“那藩僧能杀得武盟主,可见其武功之高,李掌门就算有心也不必枉去送死。” 李沧浪便悲苦道:“云城主话是在理,可是我们总该为武盟主做点什么吧?” 的确,宝相僧该走的走了,而武中圣还仍自陈尸后山秘境呢。云舒岫于是发动众人前去找寻武中圣,但众人却不敢贸然行动了。个中道理非常简单,一是那后山乃八方城的禁地,便就是盟内坛主也去不得,在场多是各派的普通弟子,自不敢乱来;二是大家都知道云舒岫被废弃之实,他如今当众发出号令,外人亦不敢擅作主张。 李沧浪一眼看透其中要害,便当即站出身来说道:“云城主是武盟主的胞弟,亦是武盟主之外身份最尊之人,如今盟主遇难,我等自当奉他为尊。” 四下听罢皆作犹豫不决之状,李沧浪却率先向云舒岫拜道:“我云台派要以云城主马首是瞻。” 李沧浪此话一出,八方城的五位堂主皆就地跪拜起来。即便如此,其他门派弟子仍是不敢在此等重要事情上表出态来。 云舒岫亦想明白此一点,便颇有些内疚道:“武盟主尸骨未寒,你们却一个个要推我接位,莫不是要陷云某人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未谙他心思的众人自要于此惭愧否决,而谙透其中玄机的李沧浪亦只得跟着惭愧自歉起来。不过李沧浪既能通晓云舒岫心想,自要破解当前难题。如此,他便又起身说道:“云城主乃八方城之主,他既准许大家前去后山禁地,那便去得。” 云舒岫听罢亦首肯道:“今日乃是去寻回武盟主遗体,我便当众下令,大家此行不算犯禁,亦不由此追责。” 云舒岫这样一说,众人才心底释然起来,只片刻时间,这成百上千人便随在云舒岫身后浩浩荡荡的向后山进发了。待见得沿途诸多激烈打斗痕迹后,群雄皆要心里冒寒起来;而等其中一人发现满口血迹的武中圣后,众人便又要觉得毛骨悚然了。 云舒岫见状当即仰天喊道:“藩僧不得好死,叫我痛失兄长。” 众人见状无不悲怆,李沧浪则上前慰藉道:“云城主节哀顺变。此次武盟主遭遇不测,实是天下剑盟莫大的损失,然未免神遂宫的人知道,还请稳妥处理此事为好。” 云舒岫点点头,便答道:“不错。倘若独孤尘知道武盟主亡故消息,势必又要倾巢来犯。在此紧要关头期间,八方城各位堂主务必把好城关,不得叫任何闲杂人等进出。” 狂风、骤雨、横雷、紫电、飞雪五位堂主领命,便当即领着人下山部署去了。 这时,李沧浪又站出来说道:“云城主所言甚是。但武盟主亡故乃是要震动武林的大事,恐怕再怎么提防,独孤尘迟早也会有所耳闻。所谓国不可无君,家不可无主。李某斗胆恳请云城主暂代你兄长职务,于此生死攸关之际守住八方城。” 云舒岫自要推辞,但李沧浪却环顾一周后说道:“我们并非是要逆了云城主意思行事,实在是要为天下剑盟好。如果云城主执意不肯,大可等其他坛主旗主归来后再做商议,但这几天内,则非要云城主来领头不行。” 众人听罢皆是称善,云舒岫便似不情愿的答应下来。众人又再拜谢,但李沧浪却纠正道:“云城主既已代行盟主职位,我等亦当以盟主名号称之。” 云舒岫于是第一次被人名正言顺的唤作盟主,见着山岗上伏满的各路侠士高呼自己“云盟主”,云舒岫只觉得其中气象远非八方城可比。 但云舒岫终究是头脑清醒之人,他纵是再喜欢这样的享受,也绝不一直沉溺其中,因为这个盟主他还未坐得足够稳。 云舒岫于是吩咐众人先将武中圣遗体搬回总坛去,然后又在他生前馆邸内简简搭了个灵堂,一切后事,且都要待得各路坛主、旗主回来了再行操办。 云舒岫的这个安排自然最得人心,众人于是默着沉重心思照旧日常,略略看去,八方城内却与寻常时候并无二致。 可是尚在会稽山登高怀远的各路坛主、旗主们却对此毫不知情,只依旧做着凭高怀古之事。而等两日之期到达后,他才意犹未尽的返回八方城来。 只是等他们入得城内时候,大家才听说武中圣被宝相僧杀死的事情。如此,群雄怎不震惊非常? 众人于是纷纷赶赴灵堂祭拜,末了又详细追问起武中圣的死因来。此事不仅有云舒岫和李沧浪证言,其余各派弟子亦相继旁证。如此一来,群雄皆作义愤填膺之状,末了又在武中圣灵堂前起誓一番,直言要将宝相僧碎尸万段。 可是这些都不过是群情激动时的高亢反应,而宝相僧亦已无迹可寻,待愤慨之情淡去后,这盟主人选便又被各位归来之人重新提起。 李沧浪知道这些人提及此事,要么是与云舒岫有过节,要么是另有一番计算的。如此,李沧浪便站出来说道:“武盟主与宝相僧激战大半日,终究失手与他。可见那藩僧武功之了得。所以此番盟主人选,不仅要德高望重,更要有过人本事,否则是断断无法杀了藩僧为武盟主报仇的。” 李沧浪如此一说,群雄便多是点头赞许,只是此番既然提到武功修为,各自便要暗中掂量一下自己本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这般金刚钻,可千万别揽瓷器活,不然只会落得更尴尬的下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随波逐流 李沧浪见群雄皆似知难而退,便当着武中圣灵柩带头拥立云舒岫为天下剑盟的新盟主。李沧浪本在新晋剑门中颇有影响力,他这般一号召,当即得到五个新晋坛主的响应。纵是一向虑及周全的慎吾先生,这一回也毫不犹豫的站在李沧浪这一边了。 如此一来,天下剑盟中过半的坛主都支持云舒岫上位,而场上仍未表态的两位旧坛主便就要显得格格不入了。 青城派的江城子见形势不得逆转,便当即说道:“东坛主是武盟主胞弟,由他接位自是名正言顺。” 可是并非人人都如江城子这般识时务,比如泰阿派的岳镇元就不同意云舒岫来坐天下剑盟盟主位置。 只见岳镇元先是当场嘲讽数落了江城子一番,罢了才直言泰阿派不赞同云舒岫接位。至于其中缘由,他倒是能仔仔细细的说出个一二三来。 不过云舒岫却不急,只任由他把全数道理一一说来。如此状况,却是要叫岳镇元身后的沐高唐暗下叫苦了。 只是岳镇元本就认死理之人,他若不肯承认云舒岫接位,外人就算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是没辙。 “东坛主本是戴罪之身,其罪未免,如何担此大位?此乃其一。”岳镇元正色道。 众人皆不敢就此评论,但云舒岫却点点头轻松说道:“好,就算是你讲的一个理由。” 岳镇元却不屑道:“东坛主行事我行我素,处事难以顾全大局,这是我反对他做盟主的第二个理由。” 众人听罢皆是面露紧色,便就是他身后的两位师弟听了,也忍不住要拉他衣袖提点于他。可是说开来了的岳镇元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反而于话后直问云舒岫是也不是。 云舒岫只默了默,最后仍是轻松自在的说道:“好,这姑且算作第二个理由。” 只是云舒岫越是这般悠闲模样,众人便就越怕岳镇元要把事情闹大,如此,大家便纷纷劝说了起来。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况彼时云盟主不在其位,自不须谋其事。”李沧浪站出来算是驳斥道。 岳镇元却鄙夷了李沧浪一眼,便接着说道:“武盟主以降,尚有副盟主在,若按尊卑秩序,东坛主尚在玉蝉真人之下。此事若跳过他直接推举别人,就是不公,我岳镇元是不会认可的。” 话及此,众人便都默不作声了,因为没人愿意去挽留一个要主动找死的人。 云舒岫听完岳镇元最后一条理由,便面色沉凝的笑道:“北坛主说到底是想叫玉蝉子来做天下剑盟的盟主,照此看来,你前面几点反对意见只怕都是临时起意的吧?” 岳镇元却矢口否认,并言辞凿凿道:“自入得天下剑盟以来,你几番盛气凌人对我泰阿派,你的心胸如何难道我还会不清楚?” 石通天和沐高唐听罢皆是面容惨淡,而其余众人则干脆做出一副充耳不闻样貌。 云舒岫便问岳镇元何以对他存此偏见,岳镇元遂将二人过往不快悉数说出,只是等他一说完,云舒岫便愤恨道:“我云舒岫这张嘴是狠了些,但你讲的那些事情,但凡一件不被我阻止住,你岳镇元都无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岳镇元旋即一愕,但不待他出口反驳,云舒岫便又继续说道:“这些事情在场之人都知道,却也容不得你辩驳。” 云舒岫讲的这些确是实情,比如岳镇元曾建议武中圣攻打神遂宫总营,若非云舒岫拦下,只怕非要落得个玉石俱焚下场;比如泰阿派仗着天下剑盟之威曾在泰山脚下强夺一如教田宅属地,若非云舒岫劝阻,与金国武将有诸多联系一如教定要闹出大动作来……凡此种种,皆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岳镇元以此攻击云舒岫,便实在要叫人无法认同了。 “我拦阻你,数落你,皆是为着你泰阿派好,为着天下剑盟好。至于其他时间,也不见我削过你一块肉吧?可你倒好,处处记着这些私怨,还以此堂而皇之的攻讦与我,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云舒岫一口气蔓延不绝的骂道。 岳镇元本就口笨之人,如今再受此一激,便当要拔剑相向了。可是这样一来,岳镇元就是彻底的犯了众怒了。 群雄皆要数落于他,而云舒岫亦轻蔑道:“若论剑法武功,你岳镇元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岳镇元先前之举或许只是一时激动无法自控,如今被云舒岫再一数落,便就要彻底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只见岳镇元长剑一扬,便照着云舒岫面门直刺过来。云舒岫却于此丝毫不理,因为他知道岳镇元再折腾都是徒劳无功的。 果与云舒岫想象一般,岳镇元才一出手,堂内各路坛主旗主便纷纷拔剑相对,倘若他再前进一步,这些人必定要叫他丧命当场。 却此时,身后的沐高唐和石通天已经死死的拉住了他。此时的岳镇元就算再想杀了云舒岫也是毫无办法。 怒火攻心的岳镇元于是转而责骂两位师弟,但云舒岫却愤恨道:“岳镇元今日公然要反,泰阿派难辞其咎。我奉劝不相关者好自为之,如无异心者且与之划清界限。” 云舒岫的话虽是警告之语,但却也足以引导人心。 岳镇元听出云舒岫意思,便高声喝道:“我泰阿派上下齐心,绝不受你威逼利诱。既然你也认定我是反你了,我们便这就退出天下剑盟,从此回泰山去。” 可是天下剑盟岂是说来就来,说退就退的?岳镇元此话一出,不仅群雄要侧目相对,就连他的两位师弟也要摇头否决了。倘若泰阿派果真退出天下剑盟返回泰山去,不仅要受神遂宫和天下剑盟两派倾轧,更要面对结下旧仇的一如教,这样的局面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岳镇元自不管这些,他见门下众人颇是迟疑,便要当众祭起门规家法来。如有不与之共进退者,定无活命机会。 云舒岫看得不耐烦了,便怒目道:“既然泰阿派都是存心造反之人,那我可就不留什么情面了。” 云舒岫话语未毕,岳镇元便又要硬顶,但不待他发出声来,他身后的沐高唐已经刺出一剑。尚自不明就里的岳镇元便茫然着扭过头来问道:“师弟为何害我?” 沐高唐大为紧张,待得岳镇元气绝之后,他才转向云舒岫急急拜道:“我已清理门户,泰阿派从此唯云盟主马首是瞻。” 泰阿派里面有人能出来摆平此事,自要好过云舒岫亲自出手,如此,云舒岫便赞赏道:“沐道长能明辨是非,顾全大局,实是泰阿派之福。” 云舒岫此话一出,泰阿派门人亦纷纷拜沐高唐为掌门,虽死未僵的岳镇元若然知晓,却不知又要被气成什么样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排座次 死对头之一的岳镇元既已伏诛,那场上就再无人反对云舒岫接位了。于是对着武中圣的新建灵堂,云舒岫便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成为天下剑盟新一任的盟主了。 云舒岫成为剑盟盟主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天下剑盟里的门派重新排出座次来。而这不正是在场众人始终关注的事情么? 但云舒岫说出的第一个改变,却是要永久除去副盟主这个职位。群雄皆知云舒岫素与玉蝉真人不和,他此番会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只是此举也意味着云舒岫要向玉蝉真人下手,天下剑盟如果再失了紫阳观,实力就肯定要大打折扣了。 但相比于对天下剑盟实力增减的顾虑,众人明显更在乎此次变动能腾出多少空位来,毕竟南坛的位置还在紫阳观海翁道人手里呢。如此,群雄便纷纷赞同支持起云舒岫的这个决定来。 李沧浪听得众人叫好一片,便心底有些莫名的失意起来,因为他分明记得云舒岫先前是曾许过他副盟主位置的,如今云舒岫才一登位,他就将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诸事却也并不全然太差,云舒岫虽然撤销了副盟主职位,却将东坛主的位置当众指定给了李沧浪,并一再强调东坛主是众坛主之首,仿佛以此就能叫李沧浪心满意足起来。 李沧浪哪儿敢有半点不知足?他听完云舒岫的话语后却是后怕都还来不及呢。 “李掌门自入得我天下剑盟以来,一直为剑盟壮大劳心劳力,可谓劳苦功高。虽然门下曾出了不肖之徒,但李掌门能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也是将功补过。东坛主位置由他来坐,自是大差不差。”云舒岫得意的说道。 李沧浪则惭愧连连,但他却不敢推却,因为他知道云舒岫不是武中圣,任何谦让之举,都将会抵触到云舒岫敏感的神经。 群雄知道李沧浪率先占了拥立之功,便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做声。如此一来,李沧浪便稳稳当当的高升东坛坛主的位置了。 东坛以降,便是西坛,却不待云舒岫发话,江城子便要自行出来谢罪了。江城子所说大抵是他武功平平且无大才,愿意将西坛主位置让与更有作为者。 对于云舒岫而言,江城子此举却也算是有自知之明,起码此事由他说出,总比云舒岫自己亲去削掉他青城派的位置要好的多。 群雄见得江城子有此度量,便纷要赞他谦谦君子。而云舒岫碍于面子之下,也总不能把他就此一撸到底。 如此,云舒岫便决定江城子仍作坛主,但西坛位置,却是要交于慎吾先生来坐。遥想当年青城派做了天下剑盟的西坛主后,可没少在蜀山剑派这个老邻居身上耀武扬威。如今坛主地位更迭,青城派又受云舒岫冷落,往后只怕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此番东坛、西坛皆已易主,且继任人选俱是新晋门派中的翘楚,如此,在场之人便没有理由不对后面的安排期待非常了。 云舒岫此番能直接变更东、西两坛归属,那么南坛和北坛自也不在话下。 “南坛自柳阳春覆殁后,玉蝉子私自安排自己师弟海翁道人接位,实属私相授受。前任盟主亲信与他,故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云舒岫却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唯亲唯故的事情发生。即日起废弃海翁道人南坛坛主身份,而空缺出来的位置,则由昆仑派韩仕诚接替。”云舒岫正色道。 韩仕诚一举攀得位列第三的南坛位置,自是高兴非常,便连连向云舒岫拜谢起来。 东坛、西坛、南坛皆已重新安排,那么紧随其后的北坛自也难逃易主的命运。只是沐高唐却并无江城子这般圆滑心思,便仍幻想云舒岫会念他临阵易帜功劳而保得周全。 云舒岫当然不会马上就忘了沐高唐杀死岳镇元的功劳,但泰阿派本就算不得大派,而沐高唐等人也是武功寻常之辈,若再据着如此要职,实在不合他心意。 “方才沐掌门说泰阿派从此要唯我马首是瞻,是也不是?”云舒岫忽的问道。 沐高唐以为云舒岫是在考验他忠心,便又将前面所讲复述一遍,罢了还狠狠的发起誓来。 云舒岫听罢连声称好,末了又说道:“我怎需叫你去做牛做马,你只需腾出北坛位置即可。” 沐高唐虽心里难受,却也只得强颜欢笑着应允下来。一旁的石通天却觉得泰阿派此番被削实在委屈,便问云舒岫对泰阿派有何安排。 “石道长觉得自己武功比三清殿竹道人如何?”云舒岫忽的问道。 自那日在总坛见得竹道人与神遂宫的韦陀天王比试后,石通天便知他剑法造诣不浅,若强要比较,只怕这竹道人武功修为比岳镇元还要更甚。 如此,石通天便望着竹道人摇了摇头道:“石某自认武功不如竹道人。” 云舒岫便拍手笑道:“那由你们师兄弟来坐二十旗主之首,可有怨言?” 石通天正欲迟疑,但嗅出危机的沐高唐便一把上前拜谢道:“云盟主此安排最是公允,我等心悦诚服。” 沐高唐既然这么说了,那石通天也只得认命。 可是沐高唐和石通天如果做了二十旗主之首,那么竹道人又当何去何从呢?关于这一点,三清殿的老道却是不急,相反的,他还暗下窃喜了起来。 果与他想的一般模样,云舒岫此次是提拔他上来做了个坛主,虽然座次靠后,但比及旗主,却是实实在在的升迁了。 “八方城乃天下剑盟的主心骨,坛主之中,当少之不得。所以这北坛坛主,便就由八方城的狂风堂主来出任。”云舒岫坚决道。 这倒是个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排,但云舒岫主意已定,群雄纵然心中不满,亦不敢显露出来。而狂风堂主听得这个安排后,却无甚反应,只按例向云舒岫抱拳答了句“属下遵命”了事。 东南西北四坛坛主重新安排好人选后,云舒岫又对其余六个坛主位置进行调整:起初排名靠后的崆峒派秦双燕、白马山庄韦润物和九华山红菱教敬德散人皆被向前推了几名;原本担任旗主的三清殿竹道人和二王山高展鹏被提拔上来做了新坛主;而自降身份得以保存位置的青城派则做了打尾的坛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败兴而归 重新排得座次后,群雄之中得意着总是要多过失意者。而在见识了云舒岫雷厉风行的举动后,便就是那仅存的几位失意之人,也要暗下庆幸自己还有活命了。如此一来,侥幸便又盖过失落,最终却是要叫每个人都敬畏知足了。 一众新人高就,自是难掩心中喜悦,便劝云舒岫择日筹办一场继位盛典,届时再邀约各路武林同道前来列席见证。这不是武中圣生前最喜欢搞的名堂吗?云舒岫觉得此举乃好大喜功之事,便当即否决下来。 只是云舒岫这样果断当众否定多位坛主建议,实在要让对方有些下不得台来了。关键时刻,却还需看李沧浪来化解尴尬。 “各位的心意云盟主自是明白,然前任盟主刚刚新逝,这头等事情还是为他料理好后事才对呀。”李沧浪悲着说道。 云舒岫却也反应机敏,待听得李沧浪如是一说后,他亦补充道:“非我要违众意,但前任盟主刚刚才被那藩僧害死,我怎可于此大行操办?若是如此,武林中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一切还是先为他料理完后事再说。” 群雄听罢便皆要觉得理亏,遂一个个的向云舒岫自责起来。可是他们这般建议,明明得罪的是躺在灵柩里面的武中圣啊。 云舒岫重整天下剑盟坛主、旗主之后,下一步动作便是要直接拔除玉蝉真人了。只是尚在伏牛山上的玉蝉真人于此尚不知情,他们师兄弟四人仍旧想着如何收服欧阳丹丘以挣得头等功劳。 可是等他们进了长生殿的大门后,玉蝉真人却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美好。尚在院前指导门徒的严道明见了紫阳观的人到来,便当即召集弟子合围上去;而于殿内传道的徐长庚见状后亦领着座下弟子涌出门来。只顷刻之间,玉蝉真人等就被百十之众给团团围住了,若非闻讯赶来的欧阳丹丘急急叫住,只怕双方就要在此大打出手了。 玉蝉真人自恃副盟主身份,便受不得长生道教这般待客之道。而海翁道人以天下剑盟的东坛主自居,亦不容别人小觑。如此,他们便纷纷质问起欧阳丹丘来。 相比于长生道教中其他人的过激反应,欧阳丹丘面对玉蝉真人时却要淡定从容许多。只见他先是上前稍稍作辑一番,罢了才问对方来意。可是欧阳丹丘不问还好,他一问,海翁道人便直接向他问起罪来,而立于左右的白虹道人、平章道人亦跟着数落起欧阳丹丘来。 这可是在长生道教的地盘上呢,严道明、徐长庚等人岂可容得紫阳观的人在此放肆?待得一番相互驳斥后,双方险些又要动起手来。 倒是玉蝉真人看出了端倪,只见他一边喝住几位师弟,一边又向着欧阳丹丘回辑一番,便这才说道:“日前云台派李掌门说欧阳掌教有意归属到天下剑盟来,贫道知我紫阳观与长生道教有些误会,便不远千里亲自赶来,一是希望冰释前嫌,二是盼欧阳掌教能重信守诺,加入到天下剑盟来。” 欧阳丹丘听罢只默笑着摇摇头,但生性耿直的严道明却破口骂道:“谁说我长生道教要归附天下剑盟的?想我长生道教世受皇恩,更有陛下亲赐金牌,放眼武林,哪家门派有此殊荣?叫我们加入天下剑盟,他武中圣受得起么?” 海翁道人自是义愤填膺,但玉蝉真人却一把拦住他道:“且看欧阳掌教怎么说。” 欧阳丹丘便笑了笑道:“我严师弟所讲固是偏激,但也表明了长生道教不会加入天下剑盟的事实。玉蝉真人还是请回吧。” 得此答复,玉蝉真人便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看法。如此,他便直直问道:“可为何云台派的李沧浪却回复说欧阳掌教愿意归附天下剑盟,前提是要贫道亲自出马来说?” 徐长庚听罢只轻蔑笑道:“李掌门那日来长生殿,可是吃了闭门羹的,难道你们不知?” 严道明则毫不留情的骂道:“我原以为李沧浪来伏牛山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到是来帮武中圣当说客的,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把他轰出山门去。” 海翁道人仍是不信,但玉蝉真人却默了默,然后再向欧阳丹丘求证起来。欧阳丹丘自不会讲出什么恶语,但他答复的内容却也与严道明、徐长庚所讲一般,就是长生道教从来没有答应李沧浪要加入天下剑盟。 “可是李沧浪为何要谎报此事,害得我们师兄奔波遭罪?”海翁道人气愤道。 “李沧浪此举包藏了什么祸心你们还会不知道?”严道明直直顶撞道。 欧阳丹丘却一把拉住严道明,稍后才沉重道:“李掌门究竟是何用意,我们并不知晓,亦不在此评论。但今日玉蝉真人既然亲自来了,我便重新向你们表个态,就是我长生道教在武林中自成一脉,不受其他人指使。所以我们是不会加入天下剑盟的。” 说罢,欧阳丹丘便遣退院前弟子,仿佛事情便要到此即止了。 海翁道人却心里焦急,因为他们此行本是抱着立得头功念想来的,如今得到如此答复,却不知回去后该如何向武中圣交代。 相比于海翁道人,平章道人却并不那么着急,因为他觉得此事只需与李沧浪当面对质,就可免去此行不力之过。只是这二人心思终究还是浅短了一些,唯有玉蝉真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道理也算简单,李沧浪这般欺瞒武中圣,难道他会不晓其中后果? 但玉蝉真人的思路却并未大胆到敢去设想李沧浪会联合云舒岫来谋害武中圣,他心中迟疑的,是李沧浪究竟有何事发后保全自身的对策。凭空而想始终难得结果,更何况玉蝉真人一开始的思绪就走错了方向呢? 既然此行劝说长生道教无果,玉蝉真人也只得识趣的下山。相比于思绪重重的玉蝉真人,他的其余三位师弟则兀自气恼,便接连扬言回八方城后要好好收拾他李沧浪。 玉蝉真人却不去管他们,在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明明已经倒向了他的李沧浪,为何转过头来却要冒险去陷害他。不过这样的疑问随着他们返程抵近临安,便统统都要揭晓了,因为彼时的八方城,正在为武中圣大行操办丧礼,而沿途赶去吊唁的各路江湖人士亦将天下剑盟发生的剧变相告。 得知云舒岫受众人拥戴坐了新盟主的消息后,玉蝉真人和其他三位师弟皆是面色惨白。很显然,八方城里的下一场丧事,就会是为他们而办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容赴死 为彻底掌握整件事情的经过,玉蝉真人便沿途向多处打探八方城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待得知自己被废黜,岳镇元被杀,而江城子又反水之后,玉蝉真人便彻底的绝望了。 “想不到这个云舒岫竟是有此等野心之人,我真恨当初没有叫武盟主杀了他。”玉蝉真人懊悔道。 海翁道人听罢亦是一脸土色,仿佛这一切悲剧都是不可避免的要发生到自己头上来了。 不过玉蝉真人经此一说,众人便认定云舒岫是一早有了谋反之心的。而李沧浪此次坐拥头功,显然二人也已早早串通合谋好了的。想到这里,玉蝉真人便终于明白李沧浪此次谎称长生道教愿意归属的用意了,他是希望以此行调虎离山之计,好教云舒岫夺位时无人能反。 想到这里,玉蝉真人便又悔又恨的骂道:“想不到外表斯斯文文的李沧浪,用心竟然这般歹毒。我们到底是小看他了。” 海翁道人亦是直骂李沧浪是包藏祸心的小人,并直言绝不轻易饶了他。但玉蝉真人却叹气着拉住海翁道人,末了才无奈道:“今日之李沧浪,乃是天下剑盟纵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李沧浪。你要找他复仇谈何容易?” “我就是不要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拼了。”海翁道人急道。 玉蝉真人却摇摇头,最后才说道:“我们已经没有复仇的机会了。” 海翁道人不明白玉蝉真人这话的意思,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亦要对此大为诧异。玉蝉真人于是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大抵是紫阳观乃云舒岫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云舒岫上位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海翁道人听说过云舒岫的手段,便于此无可辩驳。只是他又不甘心坐以待毙,遂劝玉蝉真人等逃难而去。可是天下剑盟势力庞大,他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了,云舒岫也照样可以将之挖出来。更何况,这里还横着一个与紫阳观素有过节的神遂宫呢。 “我若是逃走,城内的八十余名弟子断无活命机会,甚至连千里之外的紫阳观本部人马也要受到牵连。”玉蝉真人无可奈何道。 海翁道人亦明白此理,便只急躁的直跺脚。 玉蝉真人见这位师弟还是脱不得临阵发乱的毛病,便撇开生死遭遇的和他重新讲起清修的话题来。可是死到临头了,海翁道人却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教? 玉蝉真人只的默默叹息,罢了他又说道:“唯今办法,只有我们前去认罪,将所有事情揽到个人身上来。若效仿岳镇元,或能像泰阿派一样保住我紫阳观。” 海翁道人当即拼命摇头道:“沐高唐人面兽心,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残害同门;我却断断不会杀我的师兄,要死,死我海翁子一人便是。” 海翁道人话语一出,白虹道人、平章道人亦纷要待师兄去死。 玉蝉真人听罢不知有多欣慰,可是这样弥足珍贵的感情,他过往却因为时时关注一己得失而忽略了。但海翁道人能说出这番话,却也说明他始终还是没有看透形势。云舒岫向来恨的是玉蝉真人,对他而言,若不亲手杀了玉蝉真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罢休的。而至于海翁道人,因为担任了南坛坛主位置,一死已是在所难免。 如此,玉蝉真人便向着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说道:“两位师弟在剑盟中并无任何职位,只要不出现在此次变故当中,相信可以躲过一劫。”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自不肯独自偷生,但玉蝉真人却以掌门身份向二人施压,最终逼得二人发誓不去八方城。 而是玉蝉真人前番推断,终究还是预测居多,而云舒岫大权在握,多杀一人或少杀一人却并无什么不同。如此,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便又担心起身后事来。 如果是一死终究难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反制的手段,毕竟一直处于被动境地就只有不断挨打的份。而说到这反制手段,当今武林之中就只有神遂宫能稳压天下剑盟一头了,倘若独孤尘知道武中圣死掉,必定要率众来犯。届时,他们就有用武之地了。 玉蝉真人想不到自己从前一直想要攻克的对手,今日竟然成为保全紫阳观的唯一希望。如此看来,他便更不愿久活于人世了。 四人于是在城郊合计一同,大概是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先入城去,待向云舒岫认罪之后,再看他的反应。如果云舒岫只是杀了他们二人,此事大可既往不咎;但如果云舒岫仍要向紫阳观其他人下手,那么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便可义无反顾的投神遂宫去。 仇恨当前,大家也顾不上什么正邪道理了,更何况这也是他们手中唯一能打的牌了。 于瑟瑟秋风之中,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向两位师弟默默道别,不待白虹、平章两位道人嘱托完毕,两位做师兄的便阔步向着八方城奔进了。在他们的身后,是两个老泪纵横着久久不肯离去的孤寂身影。 守城之人一早已经得令,但凡见到玉蝉真人等务必当场缉拿,而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一早猜到会有此遭遇,便也束手受擒。 待守卫将二人压入内堂时,一众坛主、旗主早已守在其间了。只是此间皆是旧人,无论过往有何恩怨情仇,如今看得昔日的副盟主这般落魄,便都难免要心生唏嘘了。 堂上的云舒岫却只默默看着玉蝉真人,仿佛非常享受对方落入阶下囚的滋味。玉蝉真人知道云舒岫用意,便率先开口要说话了。 只是他才一开口,沐高唐和江城子便跳出来呵斥道:“盟主尚未发话,哪容你张口?” 海翁道人只急得又要骂人,但玉蝉真人却叫住他道:“师弟,我等已是戴罪之身,再不是往日的坛主了。” 云舒岫听罢便哈哈一笑道:“玉蝉子却也算识时务,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受不住此激的海翁道人又要上前驳斥,但这一回,玉蝉真人却抢先说道:“一切都已铸成后果,追悔也来不及了。我等俱已是戴罪之身,便听候云盟主一切处置。” 第一百三十章 亲自审问 云舒岫心里得意非常,但他却又不急于立刻杀死这二人,因为他还想再往这位昔日的冤家身上出出气。 “玉蝉子说你是戴罪之身,你戴了什么罪,这罪又当如何呀?”云舒岫追问道。 云舒岫话语一出,四下皆有人要当庭揭发玉蝉真人。但云舒岫只想听玉蝉真人自己讲,那些插话之人便就只得自讨没趣了。 玉蝉真人扫了众人一眼,便释然道:“如沐高唐所言,贫道此去劝说长生道教失败,此罪其一。” 沐高唐听罢遂精神抖擞起来。但云舒岫却不看他一眼,只照旧盯着玉蝉真人问道:“直接明了。那此罪该当如何呀?” 玉蝉真人当即答道:“任务失败,降职一级或受五十杖罚。” “可是你已经没有任何职位了。”云舒岫提点道。 玉蝉真人便淡漠道:“那便受五十杖罚吧。” 云舒岫点点头,却也佩服他这般坦然姿态。云舒岫于是又问他其他罪状,而玉蝉真人亦不拖泥带水,便将诸如排挤限制新晋门派、抢夺南坛坛主位置以及向武中圣错误进言等事项一一说来。 这些事情大多都开罪过在场群雄,如今他们再度听闻,便又如重新感受了一番,如此,群雄怎不群情激奋? 面对众人的数落和指责,玉蝉真人也只能无言以对。 但云舒岫却对玉蝉真人所交代的罪行还不满意,因为他分明还漏了一块,那就是多番怂恿武中圣对云舒岫下手。 云舒岫当场喝退众人,便走下堂来问道:“玉蝉子怕不是还忘了交代什么吧?” 玉蝉真人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便鼓足底气说道:“贫道做过的事情自己一清二楚,刚才交代的三种罪行,确实是我玉蝉子所为,我也绝不推脱。” 云舒岫默了默,便瞪住玉蝉真人道:“那你陷害我的事情呢?” 玉蝉真人一愣,便要摇头否认起来。云舒岫却不许他抵赖,遂直将过往种种隐秘说了出来。 其中玉蝉真人多番和武中圣进言说云舒岫乃不安分之人,并屡次怂恿他向云舒岫下手,导致云舒岫被武中圣猜忌。而后来他明知武中圣不想得罪碧霄仙子,却仍故意鼓动云舒岫当街诛杀萧让,最终遭致他职位被削,从此幽禁馆邸。 这些事情群雄大多并不知情,若非此次云舒岫亲口说出,他们只怕还要以为是云舒岫行事鲁莽冲撞了武中圣呢。 玉蝉真人想不到这些极其隐秘的事情也能被他掌握的这般清楚,便只得面如死灰的默住了。 云舒岫则忽的畅快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我么?你想的也太天真了。想我云舒岫统领八方城十数载,八方城上下哪个人不是经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想除掉我,除非把八方城里的上千号人都杀光了。” 玉蝉真人当时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在他看来,武中圣才是八方城的城主,只要武中圣同意,却是谁有命自保?但经过云舒岫一事,他便终于看清了一些东西。只是这个觉悟来的太晚,便再也帮不到他了。 玉蝉真人见云舒岫越说越气愤,便故作高声笑道:“那云盟主可知为何贫道要这么做吗?” 云舒岫一听便来气,遂破口骂道:“尔乃奸佞宵小,是见不得我好吧?” 玉蝉真人却摇头正色道:“云盟主此言差矣。起初你只统管八方城时,贫道却并未做过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做得东坛主之后才发生的,你说是也不是?” 云舒岫细细一想,便也觉得事情大概如此。 见云舒岫不否定此说,玉蝉真人便又继续道:“云盟主乃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任何人与你同僚都要被比下去,如此,贫道还有何高升的可能?” 群雄听罢便纷纷愤慨骂道:“果然是奸佞之辈,只为一己利益,却要对别人赶尽杀绝。” 而云舒岫则反复思索,仿佛并不愿轻易的就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玉蝉真人见云舒岫不说话,遂继续说道:“在天下剑盟里,云盟主无论武功、智谋、眼界都高出其他掌门一头,与此同时,你又为天下剑盟立得赫赫功勋,是以连武盟主本人都要忌让三分。但你后来却被推举为东坛主,离我副盟主之职也就一步之遥,我若不想办法把你拉下马来,只怕我副盟主的位置迟早也要让位给你。” 玉蝉真人越说越激动,仿佛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一般。其实玉蝉真人当初设计陷害云舒岫,其人最大的出发点也确实是这般考量,只是当时整个内部形势变幻太快,导致很多事情又好像走着走着就变了样。 云舒岫虽然明白过来,但此次清算玉蝉真人,他就必须要做到斩草除根。如此,玉蝉真人就无法一人揽尽所有的罪责了。 “你有此嫉妒之心,我是相信的。但此事牵涉众多,只怕光凭你玉蝉子一人却也办不到。”云舒岫忽然厉声说道。 玉蝉真人忍不住心头一紧,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如此,玉蝉真人便再三辩解道:“一直以来与你明争暗斗的是我玉蝉子一人,与旁人无忧。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何种结果,我都欣然接受。” 云舒岫却望着玉蝉真人兀自迟疑起来,但少倾他便恍然道:“你自知死罪难逃,便欲一人揽下所有,好教其他犯事同党免于惩处,是否也是要为日后找我报仇早做打算?” 玉蝉真人想不到云舒岫是这等心思,便急急否决起来。但云舒岫越是见他否定,便越要坚持己见,仿佛这样就又能折磨他一番似的。 一直候在一旁的海翁道人见师兄遭受如此难堪,便挺身出来道:“所谓在其位才能谋得其事,紫阳观也就我与师兄在天下剑盟里出任了职务,至于其他普通弟子,却能与你争什么?” 云舒岫看了海翁道人一眼,便说道:“如此说,便是承认你也有份了?” 海翁道人点点头,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云舒岫却并不因此而改变主意,在他看来,玉蝉真人就是代表了整个紫阳观,他做出的任何举动,紫阳观是一样要负上责任的。 谙透云舒岫心思的狂风堂主便当即指证玉蝉真人道:“你上述四项罪名,哪一项是可以凭你一己之力办到的?可见紫阳观内还有不少同党。” 此话一出,群雄便纷纷要玉蝉真人交代清楚,而为免于追责的沐高唐和江城子,更是以此捏造出紫阳观确有不少人参与上述事项之实。 见着昔日盟友青城派与泰阿派皆要作伪证来对付自己,玉蝉真人纵有百口也辩不过他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赶尽杀绝 如此,云舒岫便当着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的面说道:“你们两个算是主谋,但紫阳观内还有许多同谋,若不将其揪出来,岂不是要让这些歹毒之辈逍遥法外?” 云舒岫于是当即下令缉拿所有紫阳观弟子,然后又当着玉蝉真人及海翁道人之面逐一审问。面对雷横堂主的质问,所有八十余名紫阳观弟子皆是当场认罪,罢了又直言这是掌门人玉蝉子的授命,他们作为门下弟子不得不从。 见着一众弟子这般没有骨气,海翁道人早已气的要发疯了。但玉蝉真人却对此置若罔闻,因为他知道这些门人若不屈从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待审问完毕之后,云舒岫又下令通传尚在本部的紫阳观弟子皆要亲自来八方城接受问审,如有不从者,一律按同谋处理。 玉蝉真人想不到云舒岫下起手来会是这般的狠绝,便心底又颇有些后悔起来。为求减少紫阳观本部人马受到牵连,玉蝉真人只得再度当场发声。 “我道云盟主是清醒之人,想不竟也这么糊涂。”玉蝉真人忽的笑道。 云舒岫岂肯他这般放肆嘲笑?但他既然当场说出此话,且就看看其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面对云舒岫的质问,玉蝉真人便自得说道:“我自入盟以来,逢三年才归得一次蓬莱,后进门人,只怕见了我都会不认识。我能指使他们做什么?再说了,紫阳观本部距此千里之遥,我又哪里指望得上他们来做些什么?” 云舒岫辩驳不得,便只说此事有无,须得一一审问过后才能知晓。 玉蝉真人便无奈笑道:“紫阳观本部今归金国管辖,动辄数百人南下,不仅金国不许通关,赵宋也只会城门紧闭。云盟主有心却未必办的了此事。” 云舒岫却负气道:“那我偏偏就要办了它。” 玉蝉真人知道云舒岫是铁了心要置紫阳观于死地,便也觉得多言无益。如此,玉蝉真人便一心领死,却也好早点图个清静。 “你二人固然难逃一死,但你们另外两位师弟却音讯全无,识趣的就说出他们的下落,否则要是让八方城的人找着了,必定死无全尸。”云舒岫冷道。 “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去哪里我怎么知道?我要认的罪也认了,要交代的事情也已交代完毕,云盟主既是武林中的一方豪强,何不爽快办事?”玉蝉真人说道。 群雄皆在当场,而云舒岫也觉得此番解气了,便当场同意下来。只是云舒岫却并未叫人当场诛杀玉蝉真人,他要做的,是按照玉蝉真人所认罪行逐条受罚,如此算来,玉蝉真人先需领得百余杖打,罢了又要被游街示众,最后才得在南门外伏诛。 玉蝉真人得知自己要受此种死法,便集万千怨恨于心。可是玉蝉真人再恨,也不敢向云舒岫爆发出来,因为他总还是籍此希望紫阳观能安然渡过此劫。 玉蝉真人不敢再触动云舒岫,却不代表他会对其他人也一般隐忍,比如临阵反水的沐高唐和江城子,比如谎报消息的李沧浪。或是心虚之故,当玉蝉真人将目光扫向群雄时,却不见了二人身影,而那李沧浪,亦尾在人群之中。 玉蝉真人于是向云舒岫说道:“贫道自甘伏诛,但临死之前还有句话想和云台派李掌门说,万望云盟主成全。”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之事,云舒岫便耐着性子应允下来。但李沧浪却深谙君子趋利避害之要,便只站在人群中遥遥说道:“玉蝉子还有什么遗言,只管当众说来。” 玉蝉真人只得盯着李沧浪笑了笑,便说道:“贫道虽排挤打压过你,但自劲苍派事发后,贫道也算几番为你云台派解围,而你从那以后也与我交善。为何这次却要谎报长生道教愿意归顺的消息,害我屡屡受累?” 群雄于此本不知情,如今玉蝉真人当面说出,大家便忍不住纷纷望起李沧浪来。 李沧浪大觉尴尬,便冷道:“你甘愿为我云台派解围,乃是方便你日后占据南坛位置,并非是什么仗义执言的举动;而李某对天下剑盟各路坛主一视同仁,并不曾厚此薄彼,又何来只与你交善之说?至于长生道教归附之事,那日欧阳丹丘确实说了此事须你玉蝉子亲去才行,你定是自恃身份孤傲与人,才坏了这门好事,实在怨不得别人。” 对于群雄来说,李沧浪的话当然比玉蝉真人的话更为可信,尤其是他这番话语还说的底气十足。如此,群雄便又纷纷鄙夷起玉蝉真人来。 玉蝉真人知道人心向背之说,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李沧浪见云舒岫对此并无什么反应,便也暗下放松了起来。 八方城的雷横堂主于是领人押着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赶赴行刑现场。临行前,玉蝉真人却忽的止步说道:“贫道记得当初柳阳春在此自刎时,是不是对李掌门说过什么话来着?” 此事群雄俱是在场,当时情景自然记得一清二楚。李沧浪听罢只面色一黑,但玉蝉真人却望着他快意一笑道:“贫道死前也同样要赠李掌门这句话。” 语罢,玉蝉真人便和海翁道人一起赴死去了。 现场气氛却是十分的尴尬,尤其是李沧浪,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有时候无声要好过有声,李沧浪纵使再委屈、忿恨,此时此刻也都只能忍着先。 雷横堂主按着云舒岫指示先是当众将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杖责百余次,二人虽有多年修为,但血肉之躯总也挡住不住铁杖之威。待得杖罚过半,海翁道人已奄奄一息,而玉蝉真人亦是背身血肉模糊。 横雷堂主最擅长对付此类犯人,他见海翁道人晕厥,玉蝉真人又似不能久支,便命人打来一桶冷水,待往里面加上两勺子盐巴后,便分别向这师兄弟二人泼去。 冰水本就能强行逐人回神,而盐分又要刺激伤口。如此,原本剩了半条命的二人便忽的又有精神了。 横雷堂主于是接着把余下的杖数打完,待他再欲将二人羁入囚车游街示众时,海翁道人早已一命呜呼了。剩着最后一口气的玉蝉真人默默看着街头巷尾涌来的观刑之人,这其中可是有不少人都曾受过他恩惠的。 或是受不得此番落魄遭遇,又或是他确实顶不住了,等囚车赶到南门外时,玉蝉真人亦步着海翁道人的后尘去了。 只是云舒岫交代过须在南门外诛杀二人,如今他们虽然都已死去,但横雷堂主仍是有模有样的命人操刀将其首级砍下。 至此,云舒岫在天下剑盟里的死对头便彻底的清算干净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留人不住 玉蝉真人和海翁道人被云舒岫处死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江湖,尚在逃亡之中的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知道此事后悲愤难当,便当即打定主意要去武夷山投奔神遂宫了。 但这个事情却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是坏事,比如尚在西子湖畔秀王府躲难的甘棠,便由此确信李沧浪他们是彻底扭转形势了。如此,甘棠便带着李苓思和乐天要向尚浩然辞行去了。 赵鼎得知李苓思要走,便当即带着随从前来留人。可是腿长在李苓思身上,她要去哪里,这秀王又怎能横加阻拦?甘棠便以此质问,李苓思亦颇有些不耐烦,自觉理亏的赵鼎便以西子湖畔风光秀丽为由,转而央求她不要离开。 甘棠虽是厌恶赵鼎对李苓思死缠烂打之状,但见得堂堂一位王爷竟然行得如此儿戏举措,他亦是要哭笑不得了。 面对赵鼎的请求,李苓思却直截了当的告诉对方她是不会留下来的。赵鼎难掩失望,便追问她如何才愿意留得下来。 李苓思被问的心烦,只说自己不留下来就是不留下来。而面对此答,赵鼎却又费神细细揣摩一番,但终究还是找不出什么原因来。 却也难怪赵鼎会这般执着,因为他并不知道李苓思心里早已记挂着他的大师兄,至于其他外人,她是再难以看得上眼的了。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说的却不正是如此情景? 赵鼎终究留不住伊人,便在西子湖畔失声大哭了起来。见此情形,下人们便纷要不知所措了。 甘棠这才算知道赵鼎虽贵为王爷,但却实实在在是个性情中人,只是其人年纪过长,怎么看都不适合李苓思。 甘棠本不愿意多去干涉外甥女的私人事情,但念及萧让已经心仪碧霄仙子,他便不忍李苓思于此无谓伤怀。 如此,甘棠便打趣道:“那赵鼎出身尊贵,也非奸诈之辈,许多人想高攀都五门呢?” 李苓思听得甘棠这般说话,便愣住来问道:“小舅舅这话什么意思呀?” 甘棠只默默一笑道:“你真没想过此事?” 李苓思只觉得头皮发麻,便连连摇头道:“小舅舅怎么拿我寻开心了?他年纪比爹爹还要大,我才不要和他一块呢。” 乐天听罢亦作不平道:“这个秀王就是个老不羞,师姐可千万别答应他。” 甘棠见乐天少有的现出愤色来,便又摇摇头道:“我当然也不想看到你跟了他,但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须得认真对待了。” 李苓思面色一红,便答不上话来了。乐天虽然听不大懂甘棠此话,但见李苓思面露难堪,便想甘棠所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乐天便又插话道:“甘师叔是要师姐认真对待什么事情呀?” 甘棠却睨了他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乐天却不情愿,只坚称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不是什么小孩子。 二人这一番话只逗得李苓思连要偷笑,但甘棠却正色道:“苓思,舅舅知道你有执念,但凡事都讲求一个缘字,有些东西过去了便就叫他过去,否则只会徒添庸扰。” 甘棠这话明显是在指代萧让,李苓思并不笨,自能于此听得出来。只是回想起这位教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李苓思便又心底悲伤难过起来。她并不怨恨萧让倾慕了与碧霄仙子,她怨恨的是天下剑盟里的武林群雄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最终将萧让推入身败名裂之地。 如此一念,李苓思心里便就更要放不下萧让了。 “大师兄一直对师门忠心耿耿,可是你和爹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他?”李苓思委屈道。 甘棠只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周遭并无人窃听后,他才郑重道:“天下剑盟里有人要陷害我们云台派,而他们也确实抓住了萧让的把柄。如果他不去领罪,那么受罚的就会是你爹了。” “可是……可是……”李苓思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了。 甘棠知道她相说的意思,便劝道:“萧让无辜,我们都知道,其实楚鸣乔也是无辜的。只是那时武中圣和玉蝉子把持着天下剑盟,他们要诬陷下来,谁也没有办法。” 李苓思却总觉得此事太过委屈,便难以听进甘棠的这番劝了。 乐天亦为两位师兄遭遇感到不平,他便直问甘棠道:“甘师叔说此事乃武中圣和玉蝉子故意陷害的,现在这二人都已死掉,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为萧师兄、楚师兄洗刷冤屈了?” 甘棠摇摇头,直说此事办不得。 无论是门派纠葛还是人情世故,甘棠都要比这两位晚辈老练的多。他知道此事虽然是武中圣和玉蝉子主导,但结果却早已被世人认可。他们若想扭转其他门派的看法,只会教那些参与过此事的人倍觉难堪。 除此之外,云台派虽因为李沧浪助力云舒岫夺位成功而得以脱身,但云舒岫的位置来路不正,恐怕他也不会让云台久留于世。而若要说到手段本事,云舒岫敢称第二,天下剑盟就无人敢称第一。 这也是甘棠为何急着要赶回八方城的原因,他是希望高升东坛主的李沧浪切莫得意忘形,最后叫云台派步了紫阳观的后尘。 只是后面这一点,因为太过敏感且隐晦,甘棠便默着没有讲出来。如此也好,起码不需要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后辈就此多作烦恼了。 得知为萧让正名无望后,李苓思便更要黯然伤神起来。如果萧让因背负这无端罪名而从此归隐,那李苓思却如何才能找着他? “小舅舅,你说大师兄现在在哪儿呀?”李苓思惆怅道。 甘棠也答不上来,因为自那日萧让在八方城被碧霄仙子带走后,他便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音讯。只是彼时的萧让被云舒岫以狠手重创,若非大罗金仙来救,否则萧让必定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甘棠便面色阴沉起来,毕竟自己当日是想借机救他一命的,可惜半路杀出个云舒岫,便将整件事情搅黄了。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萧让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因为追随花幕池练就了一身无上本领,如今正马不停蹄的执行花幕池交办的任务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夺命驿馆 萧让自出了碧霄宫后,便照着花幕池交与的名册逐个寻找了起来。只是这名册上的人个个都是罪恶深重之辈,萧让虽只将其人罪行略读一二,便要恨的咬牙切齿了。 萧让率先来到汉中腹地的一处驿道上,因为按名册所指,他要找的人屠子就盘踞在此地的一处驿馆里。 或是靠近边关之故,驿道上时有各路行人来去匆匆,而那些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辈,便要进来这驿馆饮食休憩。但据名册所载,这驿馆乃是一家黑店,而那人屠子亦是地地道道的以杀人越货谋生之辈。如此,萧让便欲劝说过往,但得到的却是千篇一律的无视与谩骂。 萧让记得花幕池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人只循于利益,利益当前他们什么都能做;而若无利益了,他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此事于人屠子是如此,于这些看似无辜之辈又何尝不如此? 想到这里,萧让便收起这无谓的善念来。因为相比于劝说,直接进去杀了人屠子才更能一劳永逸。 如此,萧让便一路默着走进了驿馆,只是相比于立马杀死这人屠子,萧让却更想亲眼看一看此人是否果真如名册说的那么败坏。 萧让于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座下,然后随口叫了些酒菜,但他却并不吃,只默在一旁思索。不知情者见了,只怕还要以为他这是在等人呢。 过不多时,一个起先出手阔绰的胖子便以肚子不适为由要去驿馆的后堂外如厕了。萧让见得店内伙计相互暗使眼色,便料定他们是要开始“宰客”了。 果与萧让设想一般,那胖子才转入后堂,便被一名伙计以木棒击晕当场。待将其一身行囊搜刮殆尽后,又有三五人轻车熟路的将其扛入了一个地窖之中。 萧让自不会错过这等揭穿现场的机会,只见他一个疾步闪身而过,人便已遁入到这地窖之中了。可是萧让才一进来,便闻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等他左右观察时,他才发现这地窖内琳琅满目的挂着各式尸首! 萧让细细一看,却见这些尸首各有残缺。却不待他多想,已有两个伙夫提着屠刀进入地窖来。 “屋外那穷酸秀才非要吃乳猪肉,真是好不烦人。”大个子伙夫不耐烦道。 “阿三小声点,那穷秀才和老大交好,咱们可别得罪了他。”另一个胖墩墩的伙夫低声劝道。 便见二人蹑手蹑脚的从尸群里翻出一具幼童尸首,然后便操刀一顿乱剐,待装满了一盘人肉后,这二人才悻悻离去。 萧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股说不出来的怒火便当要涌上心头。无需多说,他便要动手了。 只见萧让奋力一挥长剑,便于无相无形之中杀死了那一高一胖的两个厨子。尚在地窖内整理尸首的三五人听得他们惨叫,便当即神色万分紧张起来。却不待他们发声,萧让又逐一叫他们见阎王去了。 萧让心里憋着一股莫大的愤怒,虽将这地窖内的恶徒杀净了,他仍是觉得压抑。如此,萧让便提着剑走出地窖,然后便径直寻那厨房去了。 却此时,一个邋遢书生见得有生人在此出现,便当即呼喊起人来。随着他一声喊叫,这后堂院落旋即密密麻麻的挤出十余号人,却是个个面露凶光颜色。 为首的一个光头胡须大汉便指着萧让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潜入我后院来?” 萧让懒得搭理,便剑锋一闪而过,遂于众人皆来及看清之势将其一剑封喉了。 见得来者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四下皆要骇然起来。 此刻,阵中便有一位满脸横肉的男子迟疑道:“我与阁下素无冤仇,你为何要杀上门来?” 萧让见他手持一对剔骨刀,便反问道:“你就是人屠子?” 面对萧让此问,该男子与一旁的邋遢书生俱要惊诧起来。因为这人屠子的称号,乃是他旧日闯荡江湖所用,自后来在此开店营生后,细算来已有十数年不为人提起了。如今却有一个青年侠客据此相称,怎不叫人意外非常? 人屠子于是细细打量萧让一番,但无论是对方武功路数还是衣着打扮,皆看不出任何门派信息来。倒是那邋遢书生见得人屠子这般猜度,便得意笑道:“杀猪的,别人摆明是要上门找岔来,你还犹豫些什么?” 人屠子却鄙夷了他一眼道:“他若要来我驿馆找岔,我自不会放过。但此事与你没半点瓜葛,便拿着你要的乳猪肉滚开。” 这邋遢书生却摇摇头笑道:“我狂草书生这些年没少在此白吃白喝,今日你遇到麻烦了,我总不好袖手旁观吧。” 人屠子却一把打翻随从手里端着的那盘肉,便愤道:“我叫你滚,你听不明白么?” 见他如此震怒模样,四下皆要胆寒一番,但狂草书生却并不以为然的继续说道:“书生我最讲机缘,今日能不期而遇,想来也是冥冥中注定,老哥又何必徒劳相劝?” 不知为何,狂草书生将此说罢后,人屠子便释然下来,遂再不去赶他走了。 萧让既恨人屠子杀人越货,便也不会同情啖食人肉的狂草书生,他们一块上也好,起码能够杀的更尽兴些。 萧让于是翻出名册,然后照着上面所述将人屠子近些年来为非作歹的罪行通读一遍。虽然早已知晓这些,但再度念来,萧让仍是心中积愤,便于合上名册之际,他手中长剑已不自觉的破鞘而出了。 众人自知一战难免,便纷要操刀围杀过来,但萧让却不给他们多活的机会。 只见萧让纵剑一喝,四下遂有狂风大作,由此激起的飞沙走石便顿时将周遭掩盖一通。阵中随即传来几声清脆细响,稍许又闻得四周有倾塌之声,待得尘沙稍稍飘散之际,外人才算看清了此间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萧让只于愤怒间勃发一段剑气,不仅将四下涌来的刀客悉数杀死,其余威还将驿馆的屋顶掀翻在侧。此时再看,后院除了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众血尸外,就剩得那半座孤零零的驿馆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铲奸除恶 人屠子和狂草书生对于萧让所施展的剑气大为震撼,若非他二人及时倒地避让,想必也会被此重创了。 只是见着一众随从皆被萧让毙命当场,而驿馆亦算是被他毁掉,人屠子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便见他双臂一舞,那一对满是油光的剔骨刀遂在他手心飞速的旋转起来,待得人屠子再高喝一声时,他已操着双刀向萧让奔杀过去了。 人屠子虽是以黑店营生,但一手邪魅刀法却也足谓狠辣,只眨眼间他便向着萧让接连杀出四式阴损的刀法来。若是寻常侠客遇之,则非要受他算计了不可。 但萧让此刻已算趋得九重天大成之人,自不屑对手用些歹毒手段。只见萧让兀的一跃一闪,不仅将人屠子的杀招悉数化解,还顺道在他双臂上各留得一道深长的剑痕来。 人屠子只觉得臂膀刺痛,待见得其中溢出鲜红血渍时,他便又发狂似的再要攻来。一旁的狂草书生再看不下去了,便从怀中取出一对铁笔,然后和人屠子兵分两路的杀向萧让。 却说这狂草书生也非等闲之辈,他手中虽使用的是一对粗短铁笔,但笔锋突兀盘旋,每有百转千回之繁杂萦绕。个中精妙,却正是化狂草书法之奇绝为招。 但狂草书生一手行云流水的铁笔功夫,却被萧让接连看出数个破绽来,无需多说,萧让便提剑随手一刺,遂要逼得他屡改笔路了。 一旁的人屠子见萧让正于狂草书生缠斗,便欲称他分心之际偷袭一番。但他哪里知道萧让已谙透无我境界,莫说此刻是人屠子一人偷袭,便就算是更多的人来行此事,也终究是要失手。 只是萧让却并未抽身出来专门对付这人屠子,他的做法是于缠斗中兀的反刺一剑,那人屠子便避无可避的自个撞到剑锋上去了。狂草书生见人屠子被刺,便急要加紧攻来。可是萧让却腕上猛一加力,不仅以剑气震退了一命呜呼的人屠子,还籍此力道将自己反推到了狂草书生的面门前。 这一切都只于瞬间发生,不仅大大出乎狂草书生预料,更是直取对方破绽所在。但见萧让化指为剑,便顷刻间就戳中了狂草书生的眉间。眉宇之间藏着习武之人的要穴,而萧让此番以指为剑,却是朝此激发出了一道澎湃内力的。 狂草书生只觉得眼前一抹黑,不久便也一头栽倒下去。 萧让以简简数招将驿馆内十数作恶多端之徒悉数杀死,早已将路人们看的惊骇万分。只是萧让却不享受这样的目光,因为在这些路人中,更多的是惊恐惧怕之色看待他。 不多久,这些路人当中便有人忽的慌乱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他这么一喊,众人要么四散而去,要么疾呼要去报官。萧让起初觉得有点失落,但见得这些人慌乱无度之状,他忽然又要觉得十分的可笑起来。 这人屠子在此地杀人越货十数年,却不见有人愤而去报官。但萧让一朝送得这些恶人去见阎王,那来来往往的路人们便就要加之罪名,此等做法,恐怕已经不是单单一个可笑就能概括的了。 不过有人去报官也好,起码那地窖内藏着的尸林就能被官府发现,不仅可以揭穿这家驿馆的黑店身份,还有助于死者家属找回逝去的亲人。 可是这已经不是萧让要操心的事情了,因为名册上还有一堆人等着他去找。 萧让顺着汉中地界一路东进,沿途亦不断寻出各式载恶于册的歹人。 只是每一个恶人所作之恶或有不同,比如被萧让杀死的孔方,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极其自私之辈。 这孔方当年因出卖山东义军首领而讨得高位,但为防自己做过的坏事被抖露出去,他便将所有亲朋故友及熟识的相邻悉数害死,便就是曾与之共同投宿过的陌路之人亦不幸免于难。 面对这等卖国求荣,自私自利之辈,萧让只恨对方仅有一条命可供他杀。是夜,少监府忽有剑锋疾过,正于席间享受山珍的孔方便就此一命呜呼。 如果说孔方是极尽自私之徒,那么接下来被萧让杀死的猿愁谷的谭千望却是一个死不悔改之辈。想他旧时曾因与人比武失败而嫉恨在心,便在饮水源头下毒,不仅对手一整个门派被毒死,与之毗邻的一个村落亦被殃及。 尽管做出了如此累累恶行,但彼时的谭千望却心安理得。而随着他在猿愁谷不断修炼,其人亦摇身一变成为了晋中武林里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面对萧让的责问,谭千望不仅毫无愧色,还以萧让是对手门下后人而大打出手。萧让本就领命要将其诛杀,如今他自己要送上门来,岂不更加省事? 只是相比于上述两人,接下来盘踞在浴池林的丁孙却更是罪大恶极。 浴池林位于襄阳城外,正处于宋金陈兵相接之地。身处城防要地的丁孙不仅不谋保家卫国之计,反而勾结起宋金两边的驻守官兵,在城外占得一处山头为营,大肆干起逼良为娼、通敌卖国的勾当。而这样的恶事一做,就是数十年。 萧让知道此等罪孽能延绵至无穷,乃是这浴池林各得两边守卫官兵之许,因为这本就是一个专供他们酒色享受的地方。亦是因此之故,这浴池林南北两处大门,竟然各由宋、金士兵把守,实在算得是两国交兵以来绝无仅有之事。 萧让知道其中内情,便要将一腔怒火彻底挥洒出去,却再不管此举是否要开罪两方朝廷了。 萧让于是提着剑阔步而走,待将要抵近之时,三五游散刀客便要上前拦阻。萧让见对方个个自称是浴池林的守卫,便当即一剑分刺数路,这些为虎作伥之辈遂就地伏诛。 萧让复步前行,但他前番举动已经惊动了守门士兵,待得他站在浴池林门下时,百十身披甲胄的士兵便将之团团围住了。而城寨之上,更有数十弓箭手正满张弓弦的对着他。 萧让却并不惧此,他原本想问一下这些赵宋官兵为何要这般助纣为虐。可是浴池林里却忽的传来许多纵乐之声,其中亦不乏金人口音。萧让听罢便怒向天生,手中长剑亦如雷电般的倾泻而出。 第一百三十五章 热血渐冷 只一阵疾风之间,萧让便将四下围攻而来的百十名士兵毙命当场。但他一出手,城寨上的弓箭手便齐齐放箭了。 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簇便照着萧让面门射来。这些箭簇不仅极快,而且数量众多,若无硬物遮挡,立在空地上的萧让非要被它射成了一只刺猬不可。 面对这漫天齐射的箭雨,萧让便奋然以剑引气,那恢弘的剑气旋即在他头顶筑起一片无形的屏障来,但有箭羽飞来,皆要自个跳开到别处去。 城头上的弓箭手不知是何情形,皆是面面相觑起来,但萧让却再不会给他们一刻的活命机会。 只见萧让虚步一提,整个人便御着屡尘功直上城头了。尚在城寨上惊慌失措的弓箭手们便一个个的被他削翻下来。 城寨门口这场恶战早已惊动了浴池林里面的人,但见着一众衣不蔽体的兵士急要找来兵器相攻,萧让便再不愿放他们出去了。一番急剧出手后,欲图反攻的兵士便被杀了个遍,而那些恐慌不定之人,则就地跪下来向萧让求饶。 这些本该为国戍卫轮台的人,想不到不仅助纣为虐,更是毫无气骨可言。萧让心里愤恨,便冷道:“把丁孙叫出来。” 这些求饶之辈遂又潜回到林里,但他们却不是去找丁孙的,因为等他们回来时,不仅个个全副武装好了,而且还领着一队金国兵士杀了回来。 不过既然两边的守卫都已出现,那么作为浴池林总管的丁孙便也需露脸了。 只见一个面容憔损颓废的老者便站出来问道:“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萧让却不回答他,只问对方是否丁孙本人。 这老头回望了站在身边的二百余名兵士后,便底气十足的回答了句:“正是。” 却不待他话音落下,萧让的剑鞘上已闪烁出一道寒芒光亮。虽只是极短的一刹那,但萧让已愤而完成了出手。因为这道闪光过后,丁孙的头颅便不自觉的从项上滚落下来。 众人完全未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招的,亦不曾见得半点血渍痕迹,便就在他们将要迟疑时,没了脑袋的丁孙便如喷泉般的涌射出片片猩红来。 丁孙一死,躲在林间各个幔帐里的女子便悉数慌乱喊叫起来。这是惊恐万分的喊叫,因为她们未曾见过这般的血腥模样,也因为丁孙死后她们也难得善终。 萧让这番杀死丁孙后,宋国兵士或许仍要胆寒与他,但金国铁卫却无此顾虑,毕竟他们个个都是茹毛饮血之辈,毕竟他们一直是压着赵宋追打的强者。 随着阵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一声令下,金国兵士便凶狠严整的齐齐冲杀过来,此番样貌,比先前在城寨外围着伺机而动的赵宋兵士实在不知高明了多少。 萧让对这些敌国兵士原本就心存恨意,如今他们又在此作恶,及此,萧让岂能不痛下杀手? 只见萧让挺出长剑,便纯以剑招剑锋之威迎杀过去。或许在他看来,唯此才够解恨。便见一个侠士身影于阵中极速游走,但凡他所过之处,皆要飞溅出一片血色。而待兵士倒下,却无不是被一剑封喉而死。 萧让步法愈走愈急,其人剑招亦越打越快,便于半柱香之间,那二百余金国甲士亦被他杀的无一存活。 见此情形,原本求饶之辈便个个吓破了胆,遂又重要哀求乞活来。 可是此刻的萧让早已杀红了眼,怎会再教这些祸害遗留人间?而见识了这么多恶人恶事后,他的心亦逐渐的要僵硬起来,却哪里还听得进他们的求饶之声? 萧让于是一翻手中长剑,一片凌厉的剑气便贴地而起,却正好一一割裂了那些尚自跪在地上之人的咽喉。 可是浴池林中却并非全是该杀之人,比如那些被强行抓来供人淫乐的数百女子,比如那些被迫在其中专干重活的老弱妇孺。 萧让于是撬开丁孙的库房,待留得一句“各自拿着钱走”之后,他便径直向着别处去了。 萧让这次将浴池林上下屠遍之举足要震动宋金两国,但各自态度却迥然不同:金国一方以自己二百余兵士被杀于赵宋境内为由,不仅对宋朝要挟一番,更誓言要报仇雪恨;而赵宋一方得知己方兵士与金兵沆瀣一气,便坚称此乃双方戍卫交锋的结果,却于有人血洗了浴池林一事只字不提。 可是浴池林本就坐落于隐秘之地,而萧让亦是初出江湖,一时半会儿之间,金国就算想为死去兵士报仇也是寻人不得。 或是对于这样的恶人恶事看的太多了,又或者是杀这样的恶人杀的太多了,当萧让再翻看名册找寻后续目标时,他心中能冒出的火苗便就要愈趋微弱了。 因为萧让此行不仅只是奉命杀了这些恶徒,私底下他还一直试图去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人可以恶到如此地步? 这是一个非常发散的问题,答案亦可以有许多,只是不管哪一种,萧让都觉得难以以一概全。越是寻不到这样一个答案,萧让便越觉得失望,而又在此失望的驱使下,他便又越加勤勉的去寻找名册里的下一位。 虽然仍自不得其解,但多见识一个恶人,多接触一件恶事,总能将原先的思考向前更递进一番。 不过凡事又总会有个例外,在萧让诛杀的诸多恶人之中,却出现了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人。 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怀疑,因为这个在名册上留名之人,正是五台山显通寺的一代高僧净云禅师。 萧让径着五台山山门直抵显通寺,见着寺内僧侣虔诚诵经,香客恭谦礼佛,萧让完全想不到这里还会藏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萧让不想在此当着一众香客之面杀人,便寻着一个沙弥叫其代为通传。不片刻时间,这沙弥便出来领着萧让进内堂去了。 堂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正默自念经,待闻得有人入堂时,他才缓缓睁开双目来。 不过这净云禅师终究是目光伶利之人,他见萧让佩剑而入,又觉他双目隐然伏着杀气,便当即叫沙弥退去,并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对萧让而言,这样一对一独处着出手却也极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存困惑 但不待萧让相问,净云禅师便已先开口了。 “老衲恭候少侠多时了,今日少侠既来,且就直接动手吧?”净云禅师释然道。 他这么一说,萧让却于心底迟疑起来,毕竟自己此行皆隐秘行事,事先并无对外透露过半点,而这净云禅师一直幽居五台山,又怎会知道自己的目的? 或是洞悉了萧让心思之故,净云禅师便豁达的笑了笑,稍许才问道:“少侠是否好奇老衲为何能知你来意?” 虽记得名册上曾记载着这净云禅师旧日的种种胡作非为,但他表现出来的高僧气度以及此番问话,却又叫萧让很想停下心来听一听。如此,萧让便默着点了一下头,示意赞同对方所讲。 “少侠血气方刚,一切杀气怨气自要浮于双眼,方才你进来时候,老衲就已发现了。”净云禅师却乐呵着笑道。 萧让听罢便暗自默了一下,因为花幕池曾教他要收心敛气,虽然他照着努力做了,想不到还是要被眼前这老僧一眼洞穿。 如此,萧让便索性也一笑道:“若我天生愁苦相,你这番定论岂不是就要错了?” 净云禅师却摇摇头道:“相由心生,可不是如少侠所讲那般。而若说到这天生的苦愁相,老衲有一位法号苦瓜的师弟,倒是十分切合。但细看其人目光,却并不是愁苦的。” 萧让并不想就此与之争论,但净云禅师却又笑道:“此说固然随意,但老衲仍有两个理由能证明你来意,不知少侠在拔剑之前还有无兴趣听老衲述说?” 萧让觉得早一步杀死这净云禅师与晚一步杀死他都无甚区别,便耐住性子说道:“愿闻其详。” 只是见着萧让终究还是浮现出一种本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后,净云禅师便默叹一息,罢了才将自己另外两个理由细说出来。 净云禅师果然思维敏捷之人,他自于五台山显通寺归隐后,数十年来一直无外人纷扰,如有,萧让便是第一人。而迭代数十年仍有人寻上门来,其人所图必定是要报旧日仇恨的。原因很简单,净云禅师除了仇人外,就再无亲人故友了。 而净云禅师的另一个理由,则是近月以来,江湖上有许多归隐已久的武林人士被离奇杀死。这些死者与净云禅师有着一个相通的背景,那就是他们都做过罪孽深重之事。差别仅是有些人洗手上岸了,有些人则继续重操着旧业而已。 萧让却也佩服这净云禅师的一双慧眼,便抱拳说道:“大师洞若观火,晚辈佩服,但我仍要杀你,以偿旧日罪孽。” 说罢,萧让便掏出那本被他快要翻破了的名册,然后再照着上面记载逐条通读了一遍。净云禅师虽兀自定禅,但每听得其中一条旧恶,便皆要懊悔不已的高颂一声“罪过”。如此一唱一和之景,实不像是有人要于此杀人之征兆。 萧让所列,正是净云禅师遁入空门以前所造罪孽,不仅包括残害同门师兄弟,还曾为当年恶名远扬的天尊教杀光了不肯归顺的子虚堡上下百余号人。他“血蓑衣”的名号,便正是由此所得。 当然,相比于上述江湖仇杀,净云禅师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就是将夜郎的一乡百姓羁入天尊教以供试药炼毒。如此大恶,却因彼时朝局动荡,而夜郎又极偏一隅,竟丝毫未受到任何惩处。 或是对旧日作恶忏悔于心,又或是心中慈悲发作,净云禅师听完萧让所讲,便再也镇定不住了。便见他颇是期望的向着萧让说道:“老衲当年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虽百死亦难抵罪过。便求少侠以无数剑杀我,如此便可向无数无辜谢罪。” 萧让便抬手一挥,长剑已指住净云禅师的胸膛了。只是净云禅师一心向死,面对这急发而来的利剑,他却是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萧让自不会同情与他,但他一路杀来,如净云禅师这般有忏念又坦然赴死者,却是仅此一人。 萧让有些好奇为何他会与其他恶人有所不同。只是好奇归好奇,再多的个人念想也左右不了萧让要杀他的决心。 萧让于是腕上加一段力,那剑刃便要没入净云禅师身躯半寸。即便如此,净云禅师仍自面目从容,绝无半点惧色。 萧让又纵剑递进一步,那长剑便已刺入寸余之深了,但净云禅师除了伤口溢血之外,便再无其他反应。 如此情景,难道萧让真要像对方所说的那样要以无数剑慢慢杀死他么?可是萧让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打算的。他此番出剑未有一气呵成,除了对方本身有着高绝修为外,更多的则是萧让心里还有未解开的困扰。 净云禅师似乎看出萧让的心境,便当即双手合十的颂道:“阿弥陀佛,少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萧让顿了顿,便直白道:“为何你愿以无数剑赴死,而我先前遇到的其他恶贼却反要以死相拼?” 净云禅师默了默,便释然道:“因为老衲心已向佛,故而能知罪孽为何物;但被你杀死的其他人,却仍旧做着罪恶的事情。” “向佛就能不做罪孽事情了?”萧让显然并不相信道。 净云禅师摇摇头,便说道:“佛只告诉你何为善恶,至于做不做恶,全念于一人之心。” 净云禅师的回答似乎正在向着萧让所惑抵近,只是一个佛门高僧会这般解释于佛,却又让人十分的意外。 萧让于是盯着净云禅师问道:“佛也控制不了人心吗?” 净云禅师默然一笑道:“不信佛之人,心中自然无佛;而信佛之人,其心便就是有佛。然有与没有,始终还是心说了算,并不是佛说了算。” 萧让听罢只冷笑一声道:“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什么佛道不过是遮掩的幌子。” 净云禅师起初一愕,但旋即又通透道:“少侠只说对了一半。” “为何?”萧让不解道。 净云禅师却并不直接回答,只沉思片刻后才问他最在意之事是什么。 萧让最在意的自然是那盈盈天仙般的花幕池,只是此乃个人私情,他却不会说将出来。但就算萧让不说,净云禅师亦能从对方神色中看出端倪来。如此,他便问道:“少侠心中自有仰慕之人,若此人之外,你会否选别人?” 萧让当即摇头,便算是否决了他此问。 第一百三十七章 潜移默化 “如此便就是了。你若把心中极其仰慕之人比作是佛,自能处处唯她行动;但若此人达不到教你极其仰慕,你的所作所为便就大不相同了。”净云禅师细细说道。 萧让觉得他似乎说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此说乃偷梁换柱,却是答非所问了。 净云禅师却并不赞同萧让看法,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私心之故。比如佛门僧人礼佛,乃是佛已入心,虽看似佛心佛性,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局部改变了的私心私性?否则,岂非天下僧人信徒俱要成佛? 关于这一点,萧让却是认同的。 “一切善恶皆是私心之故,那少侠又可知私心是何物么?”净云禅师问道。 “私心便是一己好恶之念。”萧让简简答道。 “并不全然,私心乃利之所在,利者,欲也。”净云禅师深致道。 萧让似已隐隐找到了答案,但净云禅师却惭愧说道:“利、欲,皆最能见人本性,比之老衲,虽皈依我佛后始得领悟,然究其内里,亦是佛能平我惊恐不安,叫我面对往日罪过时能心安理得。若无此点,天下又不知会有几人要弃佛了。” 萧让点点头,便沉吟道:“大师所讲,亦能归为一个私字。” “正是如此。”净云禅师豁达道。 “所谓利、欲,皆是一个私字。人心之恶,便恶在于私。”净云禅师细道。 这简简一语,便教萧让彻底顿悟开来。确实如此,萧让回想自己所杀的那些大恶之徒,无论是杀人越货的人屠子,还是出卖友人的孔方,无不都是极其自私之辈。而诸如厚颜无耻的谭千望,以及祸害一方半生的丁孙,则是将自私之路走到了尽头。 人之所以可以这么坏,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只为自己好。可是不管行事者乐意与否,总有些只为自己好的举措会伤及他人,未免受损之人反抗损及他的好,私者便就要故技重施。如此往复循环,私者便要更私,恶行遂要更恶,终于又被缚在这条路上回不得头了。 虽然得到了能够讲得通的答案,但萧让却快意不起来。因为这个答案仅仅就只是个答案而已,与世间万物的变化毫无作用。 的确,私之于人,乃是本心天性。任何妄图叫人摒弃私心之举,都是极其幼稚而不现实的。 念及此,萧让沉寂已久的内心便又翻滚出莫名的怒气来。净云禅师见萧让重现杀气,便别有寄托道:“少侠今日为无辜请命,老衲死的心安理得。只是甚望少侠记住老衲一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让只道他这是在诋毁花幕池,便愤而再向前刺进一段,待得剑刃穿透他背身了,萧让才停下手来。 净云禅师暗吐一口鲜血,便趁着最后一丝气力说道:“所谓赤墨,皆是你时时所想所做的事情,却是与旁人无忧。” 语罢,净云禅师便双目一闭,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萧让却忽的五味杂陈起来,便就是抽剑动作,亦要显得颇不从心。 得知萧让杀死了净云禅师后,五台山上下皆喊着要为显通寺高僧报仇。而喊此口号者,大多正是每日诵经礼佛的僧人,如此看来,净云禅师所讲却是最得要理的。 萧让虽不惧于此,但来者俱非名册上之人,他便也不会贸然与之交手。 正此时,一位满脸仇大苦深的头陀便出来劝阻众人了。而这位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老僧,正是净云禅师所讲的苦瓜禅师了。 不知为何,萧让却突然好奇的问道:“为何你却不肯杀我为你师兄报仇?” “师兄若认为这是仇,早就要叫人来了。”苦瓜禅师悲道。 只是苦瓜禅师天生一副苦愁样,此刻便纵是皱一皱眉头也像大哭了一场似的。见此情形,萧让便难免有些愧意来。 但面相终不抵数,苦瓜禅师便在劝开众人后说道:“你若不来,净云师兄不得解脱。你那一剑,却了去他数十年重负。去吧,去吧。” 萧让一路杀了这么恶人尚且坦然自若,但今日杀死这所作所为皆可称得罪不可恕的净云禅师,他却觉得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了。 萧让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到底是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他都终是无功而返。 一切名册恶徒皆已诛杀殆尽,萧让便要抓紧在期限内赶回碧霄宫去了。只是相比于来时,萧让却再无那份铲奸除恶的快意感觉了。一个人如果经历了太多超出平常认知的事情,那么他就一定会有所变化,积极也好消极也罢。或许这正是净云禅师临死前所讲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但有些事情却是一以贯之的,比如他一直期盼着此行要让花幕池心满意足的愿想。 而花幕池亦不教他失望,待细细听完萧让汇报后,她看待萧让时的神情样貌便与从前不一样了。因为此刻的萧让,俨然是一位大侠般的人物,是花幕池一直期待着的不世豪杰。面对此等称心如意之人,花幕池再无往日冰霜颜色,从此亦不复使用坚决口吻与之相说。 细看来,这碧霄仙子仿佛彻底柔化成为一个温婉的伊人,只似水柔情般的和萧让彼此追慕。 萧让此行虽是执行花幕池交托的任务,但他心里仍旧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教伊人额前兀自白了的一抹青丝重回青春。所以萧让返程时,是带着一个满满的包裹的。 萧让千里迢迢背回来的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包裹里面装的是一个个人形般的何首乌。 花幕池见得这些何首乌后,自能明了萧让此番心意。只是不知为何,她一双明眸之中却似总隐着一份哀伤,仿佛自己那白去的几缕头发是再不能恢复了。 但花幕池这份哀伤潜藏的深,萧让却并未察觉出来。他能做的,就是细心将这些何首乌逐日煎熬,然后再日日殷情送去给伊人喝下。 得心仪之人如此悉心照料,花幕池自要大为动容。但她再感动,却并不与萧让诉说,相反的,她似更愿一个人静默独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二元论道 被感动的多了,花幕池便几番憧憬自己与萧让的归宿来。想着二人在碧霄宫里似那神仙眷侣般比翼双飞的美好生活,花幕池便又有些懊悔要萧让做什么大侠的愿望了。 不过变与不变皆有权衡,经得数日静思后,花幕池终于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立足现实才是最大的真实。 回到碧霄宫后的萧让每日都过着最为开心惬意的生活,唯一不足,便是他仍未见花幕池额前白发转黑。花幕池却要笑称药效需些时日,只劝他莫要着急。 “萧让,你看见对面的两座山了么?”花幕池忽的深致说道。 萧让点点头,便问她这两座山怎么了。花幕池轻快一笑,又问他这两座山上是否都长着同样的树木。 “那两座山上只有长着阔桐,应该是一样的吧。”萧让有些迟疑道。 花幕池默了默,然后望着远处的双峰说道:“两山皆长百年阔桐,但高矮却大不一致。萧让,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萧让愣了愣,便问她为何要问这些事情。花幕池却不回答他,只坚持要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萧让稍稍思索,便答道:“东面的山峰要比西边的高一些,所以上面的阔桐也比另一边的看起来更高耸。” 花幕池听罢当即转过来开心道:“正是如此了。” 萧让仍不知花幕池问这树高的意思,但能与她好好的说一番话,能见得伊人由此心生愉悦,萧让的心里便大为知足了。 只是花幕池却话锋一转的说道:“可是你知道吗,若将这两座山比作境界,再把山上阔桐比作是人,也是一个道理的。” 萧让之前看山是山,自没去想过这些深远的道理,如今听得花幕池这般一说,便也赞同了起来。 花幕池细细的望了萧让一眼,却并不觉得他是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话,如此,她只好直白的讲了出来。 “你虽然趋得九重天之造化境界,但从一重天算起,也仅是用了数月而已。是我太急于求成,未让你循序渐进扎实所有根基。”花幕池忽的惭愧道。 萧让却不关心自己武功上的事情,他在乎的是眼前伊人的一颦一笑,若是花幕池感伤了,他便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幕池一路用心教我,而我也尽力学成突破,况此去江湖亦卓有成效,你又何须发此憾念?”萧让急切道。 花幕池点点头,便继续道:“话是如此,但习武之事,切不可自满。西面那座山虽要矮了一截,但峰顶上长着的树木却要比东面那座山腰上的高。” 萧让用心记下她的这番教导,可是花幕池的本意却并非只是要他虚怀若谷。 “仙后死前将内力一分为四,我得其三,尚且用了数年才抵得七重天。而你仅用数月登顶,虽境界已然入门,但火候却还欠缺,终未抵达境界之顶峰。”花幕池语重心长道。 “往后我便日日去神技阁潜心修炼,但有不足的,定全数补回来。”萧让诚恳道。 花幕池却摇摇头说道:“境界之精进,不在一朝一夕,况闭门造车亦终难更进一步。你的提升应当去到江湖,唯有与各路绝顶高手过招,阅遍各家所长,才能始有领悟。” 萧让满心答应下来,但旋即却又有些不大情愿了,因为他若要去江湖比试,岂不是又要和花幕池分开了? 花幕池则有些好奇的望着萧让问道:“你不愿意么?” 面对伊人如此殷切之问,萧让怎敢说半个不字? “历数当今武林中最出色的人物,不过熟人而已,你此去江湖若机缘巧合,便可悉数与之讨教。但若缘悭一面,则定要与天下剑盟的武中圣、神遂宫的独孤尘以及少林方丈比试一番。”花幕池沉稳道。 “武中圣害我身败名裂,他胞弟云舒岫亦险要取了我性命,就算幕池不说,我此去江湖也要找他们算账。”萧让愤道。 可是花幕池却不许他就此大开杀戒,并一再强调只比出个高下即可。萧让不知花幕池为何不许他就此复仇,但为了不逆反她的意愿,萧让只好一口答应下来。 花幕池却也不是要藏着掖着之人,他见萧让显出难色,便直直说道:“你杀尽了许多贻害武林的败类,自是有了侠名。但光有侠名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有侠威。” “何谓侠威?”萧让不解道。 花幕池只得细细为他述说起来。原来花幕池所讲的侠名,乃是一人一事在江湖中传颂而积累出来的名望,慕名而来中的“慕名”,便算如此。只是此名多是经人讲述而得,难免有道听途说之嫌,未得亲眼所见,总会被人轻视。 故而萧让前般所杀之恶徒,虽也极叫人憎恨,但这些人要么藏得深躲得远,要么武功修为尚不能震慑武林,于世人而言终究是快意多过敬意的事情。 但威名却大不相同,其中一个威字就足以说明要里。花幕池所列之天下剑盟的武中圣、神遂宫的独孤尘以及少林方丈,俱是当今武林最显赫之辈,其中任何一人的得失,都足以叫武林为之一震。萧让若能败尽此三人,就必定可以横空出世,叫整个江湖敬仰敬佩。 虽然此去不能复仇,但若于群雄面前打败武中圣,却也是一件解气的事情。如此,萧让于是满心答应了下来。 “我还有一事需交代与你,你需用心记下了。”花幕池说道。 “幕池所讲,就是一千件一万件我也全力以赴。”萧让慷慨道。 “可是此事却不需你费些力气的。”花幕池笑道。 “那是什么事情呢?”萧让好奇道。 “天下武学有两个经纬,一是威力,一是境界。威力决定的是一个人的下限,而境界决定的则是一个人的上限。”花幕池郑重说道。 萧让细心一想,此不正是刚才论道两峰阔桐高矮之要吗?如此,他便点头赞同起来。 “江湖中的绝顶侠士,虽境界上难破霸道限制,但却能每趋于此境界之极致,故而每得威力之能。你此去江湖,必不可托大而掉以轻心,凡事需沉着着全力应付。”花幕池诚恳道。 此间谆谆教诲,萧让自要铭记于心,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自恃的人? 只是当花幕池把这些话讲完之后,萧让便明白自己又需奔波一圈了。但相比于心中的小小遗憾,花幕池的那一番深切期待,却叫萧让更要盼着此行能载誉而归。待得再过一日后,花幕池便亲送着萧让出了碧霄宫门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摇身一变 只是等萧让再次出了江湖,他才发现一切又都不是原先的模样了。而在这诸多的变化里,首当其冲的就是武中圣被宝相僧杀死,云舒岫接管了他的天下剑盟盟主位置。 萧让犹记当初在八方城里险要被这云舒岫杀死之事,心里自是有恨。但在如今这江湖里,恨云舒岫的可不只他一人;而若论恨的深刻,却非是那白虹、平章道人了。 二人一路躲过八方城的追杀,终于抵达到闽浙交界地域,再往前走,就能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盘踞于武夷山的神遂宫了。 只是二人原本都是紫阳观的名宿,又追随着玉蝉真人和神遂宫恶斗多年,如今要仓皇南下去投这旧日的死对头,他们便也心里没个底了。 果与师兄弟二人料想一般,当他们抵近神遂宫的第一个哨卡乌龙关时候,关主邵光华一眼就认出白虹道人来。所谓冤家路窄,这邵光华当即于关前下令劫杀此二人。 平章道人本欲解释一番,但对方却根本不给任何辩白的机会,如此,一场厮杀便在所难免。 若论及武功修为,这些把守关卡的神遂宫教众自是远不如白虹、平章道人,但此二人既要来投,却也总不能杀了神遂宫的人当见面礼。如此,这对紫阳观的师兄弟便处处收手忍让,仿佛连这一关十数喽啰都要敌之不得了。 邵光华见得部众能缠住场上这两个死对头,便心底大大的畅快起来。因为照此情形看,他若再加入阵中,便可以将二人擒住,届时再亲自押往总营,岂不是大功一件? 但不待邵光华加入阵中,关外已经有人喝止起来了。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扭头望去,却见一个黑袍老者正疾步过来。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一眼就认出来者身份,便当即抱拳向他恭敬道:“原是左护法法驾光临,惭愧,惭愧。” 这来者正是神遂宫左护法司空野渡了。他不仅遥遥叫停了关卡守卫,待抵近时还与白虹、平章道人恭维起来。略略观之,却不正似老友相逢之景? 邵光华大为不解,便默下向司空野渡请示道:“左护法有所不知,此二人乃紫阳观的贼首……” 却不待邵光华呈报完毕,司空野渡扬起了手,示意他无需再说。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自是有些困窘,但司空野渡却大为快意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哈哈,我昨夜梦得有两颗天星闪耀于武夷山之北,便料想定有好事在此发生。今见两位道长光临,可是正合我梦不?” 白虹道人当即激动道:“左护法当真是豪杰人士。” 而一旁的平章道人却惭愧着接话道:“可恨贫道有眼无珠,过往竟一直与豪杰为敌。” 白虹道人听罢亦难掩羞愧之色,但司空野渡却又爽朗一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过去之事咱们就不提啦。” 见着司空野渡就这么三言两语便和死敌一笑泯了恩仇,邵光华等人早已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司空野渡有此气量,实在叫来投的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大感欣慰。不需多说,二人便当即向他禀明了来意。 “我早已闻得那云舒岫对几位道长做出赶尽杀绝之事,便在此恭候两位久矣。”司空野渡得意道。 白虹、平章道人一听,当要精神备受鼓舞,便双双向着司空野渡拜道:“云舒岫杀我两位师兄,残害我紫阳观弟子,我师兄弟二人誓与之不共戴天。今愿向左护法发愿,我师兄弟二人愿意加入神遂宫,从此与云舒岫及天下剑盟势不两立。” 司空野渡听完此话后振奋不已,便当即在这乌龙关上行了入教礼仪,从此,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就是神遂宫的一员了。 司空野渡之所以会如此兴奋难耐,是因为他明白这二人来投的价值。 尚在总营闭关养伤的独孤尘闻得此消息,便当即破关出来迎接,不仅对司空野渡大加赞赏,更是当场对来投二人封赏一番:作为师兄的白虹道人自是补缺了八尊王之中朱衣天王的位置;作为师弟的平章道人着做了泰岳营的营主。 独孤尘一番封赏完毕,便这才细问起八方城里发生的事情来。对于神遂宫教主所问,已成属下的白虹道人自是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独孤尘虽然对天下剑盟里发生变故一事大觉舒坦,但听得武中圣是被宝相僧杀死时,他却又陷入到愤怒之中来。神遂宫里的人都知道独孤尘一向视武中圣为平生劲敌,甚至连独孤尘练的武功、读的书籍都要与之做个对比,可是这样一个一生之敌,却无端端的死在一个初入中原的藩僧手里,怎不叫他气愤难过?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初到神遂宫,于此并不知情,便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遂连连向独孤尘请罪起来。 或是希望能更详尽的了解宝相僧,又或是对仇敌记忆太深之故,独孤尘便于武中圣之死问的十分详细。虽然白虹道人将自己所知一一说来,其中但有疑点,独孤尘皆要当场质问清楚,仿佛是仍不相信武中圣已死一般。 白虹道人只道独孤尘这是还不信任自己,便将宝相僧与之比武事情原原本本的再说了一遍。只是这一回,平章道人便站出来说道:“此事本就是云舒岫勾结李沧浪所为,兴许那藩僧与武中圣比试时,这二人亦从中协助,最终致使武中圣丧命当场。” 平章道人这番插话却是给了独孤尘不一样的思考,待得一番沉思后,独孤尘便叹息道:“定是如此。武中圣本就一代豪强,其人武功修为更是独步一时,那藩僧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断断不可能在小半日时间内杀死了他。定是云舒岫与藩僧暗中勾结,趁武中圣全心比试时暗下了杀手。”独孤尘拍案而起道。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记得武中圣生前看待独孤尘的态度却是恨之切切的,倘若今日死去的是独孤尘,他断不会有堂上之人这般大方气度。 但独孤尘亦非不清醒之人,武中圣不死的也死的,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趁此天赐良机发兵八方城。而这不正是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一直期盼的事情么? 便见二人纷纷指出天下剑盟的各种弱点和困境,罢了又再三请命,却是要向独孤尘讨请此战先锋之职。 第一百四十章 战与不战 但独孤尘却并未答应二人,一来是二人刚刚加入神遂宫,依律需用半年时间专程去研习教内各种神谕、典籍;二来此二人暂时并无直接下属,临阵指挥只怕无人会听命于他们。 当然,这些都不算问题,独孤尘不答应,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他对这两个刚刚加入神遂宫的旧日死敌信之不过。 司空野渡最能揣摩独孤尘的心思,见此情形,司空野渡便上前说道:“朱衣天王和泰岳营主师门遇害,此番自告奋勇的要去剿灭贼敌也是人之常情;但所谓烂船还有三分钉,天下剑盟虽然实力大打折扣,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听罢直称事情本该如此。 司空野渡的话正好给独孤尘一个极好的启发,便见他当场又改口说道:“云舒岫乃心狠手辣之辈,他杀你许多同门,我亦盼你们能手刃仇敌。这样吧,你二人便随我一同前去剿灭天下剑盟,待得破了八方城归来,你们再行研习神谕之事。” 虽未听得独孤尘有许以先锋头衔的意思,但他同意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一同出战,便也十分称合二人心意。 独孤尘遣退四下,然后再叫司空野渡和向晚舟一起到内堂议事去了。独孤尘叫两位护法进来相商的,正是攻打天下剑盟一事。 只是面对此事,左右护法却是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司空野渡自是认为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神遂宫当趁天下剑盟动乱期间果断出击;而先前一言不发的向晚舟则反对出战,理由是天下剑盟虽然生乱,但其骨架完好无损,而云舒岫乃行事雷厉风行之人,天下剑盟一时的损失很快就能回补过来。 可是向晚舟与独孤尘和司空野渡共事已久,他说不说出心里话,旁人一听便知。 司空野渡却不说话,倒是独孤尘颇有些冷傲道:“右护法向以胆向险绝生称著,何意今日说道攻打天下剑盟,你却束手束脚了?” 向晚舟面色一窘,便迟疑道:“云舒岫能勾结宝相僧做掉武中圣,自然也可以联手他来对抗我们,天下剑盟忽然多出这样一个武功卓绝之人,实在不好对付。” 司空野渡正欲发表自己意见,但独孤尘却豪情万丈道:“我倒是极想会一会这个无甚来头的藩僧,顺便也杀杀他云舒岫的锐气。” 独孤尘如此一说,便等于是决定要去出战,与之持相同意见的司空野渡自然无需多讲了。而这一决定又与向晚舟意见相左,他便也觉得多言无益了。 只是独孤尘却并未当即宣布下来,他在遣退司空野渡后,便单独与向晚舟询问了起来。 独孤尘不愧是明察秋毫之人,他见向晚舟顾左右而言其他,便料定是有难言之隐。而向晚舟确实是有自己的顾虑,他的顾虑就是独孤尘。 独孤尘听罢当即朗声笑道:“云舒岫就算真的与藩僧联手,我亦不惧他们。” “可是我怕教主顶不住……”向晚舟忽的低沉道。 独孤尘面色一阴,随即便又破口骂道:“枉你一代护法,竟要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向晚舟见独孤尘依旧霸气不减,便这才默然道:“教主身受重伤,就切莫再逞强了。” 面对向晚舟此说,独孤尘自然不会承认,需知此事一旦张扬,恐要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是以自伏魔岗归来后,独孤尘便以闭关修炼为由暗下养伤,其中内情却是半点都不曾透露过的。 “教主何必再隐瞒属下?自教主归来后,养丹堂的刘钦芝就在总营住了下来,若非教主有恙,他怎敢擅离职守?”向晚舟忧心说道。 “他养丹堂被碧霄仙子拆了,还来不及修复,不在总营住着,还能叫他睡在山岗上?”独孤尘则不以为然道。 见独孤尘仍是不肯承认,向晚舟便也急了。只见他起身直直说道:“我追随教主十数年,未曾有一事欺瞒过教主,便盼教主也能以诚相待。如若不然,我便一死成快,再不做这右护法。” 独孤尘起初勃然大怒,但见得向晚舟态度决决,他亦再怒不起来。 “此事可还有别人知晓?”独孤尘忽的郑重问道。 向晚舟摇摇头,只说他并未向别人透露。 独孤尘这才释然的说道:“非我执要隐瞒与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实在不可明说。” “究竟是何人伤了教主?我向晚舟绝不放过此人。”向晚舟恨恨的说道。 独孤尘摇摇头,却并不回答于他。但气愤不过的向晚舟却执意要为他出气,如此,独孤尘便只得决绝说道:“此事右护法无需多问。” 独孤尘不肯说自然有他的理由。因为他去伏魔岗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否则神遂宫的重大机密就要被公布于众;而少林寺的一众高僧亦知事情轻重,也定然会对此守口如瓶。 独孤尘虽未给出向晚舟想要的答案,但却终于肯承认自己受伤之实。如此,向晚舟便又将话题转回到攻打天下剑盟的事情上来。 只是独孤尘主意已决,便任凭他怎么劝都改变不了了。 “右护法可知神遂宫与天下剑盟斗了多久么?”独孤尘忽然饶有兴趣的发问道。 向晚舟怎会不记得?他便无需盘算的答道:“我神遂宫与天下剑盟一共恶斗了一十四年,待过了这一冬,就是一十五年啦。” 独孤尘点点头道:“是啊,犹记当时,你我皆葱茏壮岁,可是现在连凝儿都到二八芳龄了。” 向晚舟深致的点了点头,便也感慨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恨那八方城得了朝廷庇护,才叫我们打了十几年都没有彻底攻陷他们。” 独孤尘却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这样的激战还有多久可以打。毕竟神遂宫里追随他的人都已渐渐老去,而新生代中,又暂未觅得许多可堪大用之才。他若不趁自己打得动之时去打,等哪天自己万一故去了,那比他更加年轻的云舒岫岂不是要大举反攻于神遂宫? 而现在时机正好,不仅天下剑盟实力受损,云舒岫亦根基未稳,若此时攻去,定能出其不意的大获全胜。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下定决心 向晚舟亦知其中道理,但此事终究于对手考虑较多,而于自己则考虑较少。独孤尘有伤在身是不争的事实,他若不出战,神遂宫里就无人能压得住云舒岫;但他若去了八方城,万一有点差池,神遂宫便就彻底的没了主心骨。如此,不仅天下剑盟要调转枪头来犯,其余江湖豪强亦要虎视眈眈。 可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思路却并不符合独孤尘的行事风格,其实这等谨小慎微又哪里是向晚舟的做事风格?但再鲁莽的人,面对这生死攸关之事,都会多出一番心思去对待,何况场上坐着的还是身经百战之人? 独孤尘于是细细思量起来,向晚舟则满怀期待的望着他,却盼最终能有一个妥善的结果来。 但独孤尘最终却还是坚持要打,至于理由,那就是迟打不如早打,越要往后,天下剑盟势力就会越大,一旦云舒岫坐稳了位置,他就会是一个比武中圣更难缠的对手。 向晚舟虽知其中道理,但却始终难以赞同下来。可是有些东西他不赞同也没办法,比如独孤尘执意要下次决断,比如天下剑盟与神遂宫此消彼长的实力变化。尤其是后者,更是向晚舟十多年来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情。 “我这些年来最恨之事,就是武中圣把一个小小的八方城,经营成了能与我们神遂宫分庭抗礼的一方豪强。十多年以来,神遂宫虽在大多数时间稳压了天下剑盟一头,但他们却是持续在壮大,而我们却一直止步不前。”独孤尘忧心忡忡的说道。 向晚舟默了默,便向独孤尘请罪道:“是属下等办事不力,未使我神遂宫继续壮大,我等有罪。” 独孤尘却大手一挥道:“我还在台上站着呢。若说有罪,我独孤尘的罪不比你大多了?” 面对此言,向晚舟遂只得惭愧难当起来。 独孤尘知道向晚舟是条铮铮铁汉,对他来说就是挨顿打也比心里愧疚要好受许多。如此,独孤尘便劝道:“右护法也不必自责,此乃天命,非你我能改,亦非你我之罪。” “天命?教主也要开始信天命之说了吗?”向晚舟似是不服气的问道。 独孤尘默了默,便问向晚舟为何天下剑盟可以蒸蒸日上,而神遂宫却百尺竿头难再进一步。 向晚舟虽然答出许多个点来,但对于独孤尘而言,这些解释始终太过零星,终不得其精要。 向晚舟见自己所答并不能让独孤尘满意,便只好恭谦道:“愿闻教主高见。” “右护法可登过高山?”独孤尘问道。 向晚舟点点头,称自己曾登遍三山五岳。 “神遂宫与天下剑盟的形势变换就如这登山,我们先出发,便率先抵达了峰顶。但峰顶亦是终点,再要往上走就没有路了。”独孤尘悲从中来的说道。 向晚舟终于明白独孤尘的话语,诚如他所言,神遂宫早早登顶,虽能傲视群雄一览众山小,但却也是走入了死胡同。而后来之辈,如天下剑盟则后来才开始攀登,虽然起点要低的多,但只要肯走,就能一直接近终点,最终达到和神遂宫一眼登临峰顶的结果。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天下剑盟一路被神遂宫压着却仍能继续壮大,而神遂宫屡屡得利却最终裹足不前。 “如果不想有后来人也登上了你站着的地方,你能做的,就只有一脚把他踢下山崖去。只有他摔得粉身碎骨了,才再不能登临近来。”独孤尘狠道。 若从此点上看,此番攻打天下剑盟便就势在必行了。因为这是作为占据峰顶的神遂宫,对行将抵近的死对头天下剑盟发出的致命一击,此战便是决战,此役足以决定双方生死。 把事情看到这样一个高度后,独孤尘便可以不惜命,向晚舟亦不复阻止反对了。 如此,独孤尘又重新唤来司空野渡,三人又如往常一样仔细议事。 独孤尘先将部众呈报的近期消息先过一遍,然后又将先前白虹道人所讲的事情汇总进来,待把前因后果都理的清晰明了了,他才做出部署来。 独孤尘的路线非常明白,就是此去务必要将八方城攻陷,其余门派能不杀就不杀,但八方城部众则全不能幸免。 向晚舟尚不能完全理解独孤尘的这个对敌策略,但司空野渡却一眼洞穿其中精要。 “天下剑盟虽规模庞大,但主心骨却是八方城。若以动物比之,却是像极了一只螃蟹。”司空野渡笑道。 独孤尘点点头,便也笑着说道:“左护法此言最为生动有趣。天下剑盟的确就似一只螃蟹,他的钳子尖脚就是加盟过来的各路剑派,盖着硬壳的那一部分则是八方城无疑了。” 向晚舟当即恍然道:“既是螃蟹,那断他一个钳子或一条腿自然无甚作用,若要吃定它,则非要掀开它的背甲,才可见得蟹黄。”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此次出师之名便要直指八方城,并不招惹其他无关剑派。关于这一点,右护法需费心去想一想名号。”独孤尘吩咐道。 司空野渡的脑子却是转得极快,独孤尘才一吩咐完,他便有了对策。 “教主可还记得那八方城横雷堂主当众虐杀我两名神遂宫弟子之事?我们便以诛杀横雷堂主为由前去讨伐,其他剑派见矛头并不对准他们,想必出手前也需掂量再三。”司空野渡得意道。 “不错,那横雷堂主当众残杀我教中弟子,早已激起江湖愤怒,我们若以此为名讨伐,那些中立门派自不会掺和。就算是剑盟中人,也要恨他惹是生非。”向晚舟亦是难掩激动的说道。 “世人以魔头称我,可是我却也干不出此等卑劣事情。这一次雷横堂主死定了,它八方城也必要一败涂地。”独孤尘信心满满的说道。 事情至此,独孤尘便当即在总营召集部众发布神谕。罢了又当场下令点将,并逐一交代各自要务。堂内的双使八尊王自是此战主角,而三十六名得力的营主亦率各部追随,乍看之下,真有雷霆滚滚之势。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强人所难 独孤尘点将完毕,便领着神遂宫的五千精锐即刻进发。尚在临安城的群雄对此毫不知情,依旧按着云舒岫的要求四下搜罗紫阳观的余孽。 云舒岫此番以雷厉风行之势重整了天下剑盟,不仅将一众倚老的旧坛主悉数撤换,还按武功修为及所部实力重新提拔新坛主。此举不仅速速终止了天下剑盟内部的恐慌和混乱,还大增了盟内成员的气势。 只是云舒岫还有一件事情颇不放心,便就是那武功造诣卓绝不凡的宝相僧了。云舒岫虽是于暗中突发剑气住了宝相僧得胜,但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知情。倘若宝相僧知道了,那么云舒岫杀兄夺位的事情就大有被抖露出去的可能。 其实就算宝相僧仍不知情,云舒岫也不肯江湖上有这么一号高绝一时的绝顶人物存在。 但宝相僧来去无踪,云舒岫若想找出他来,就必定绕不过李沧浪这个人。 只是自甘棠等人避难归来后,李沧浪这个小舅子却当即点醒了他,并坚称云舒岫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李沧浪。 李沧浪心里原本就对云舒岫多有忌讳,如今再听甘棠于旁观处将种种利害说来,难得松了口气的李沧浪便又要过起忧心忡忡的日子了。 只是甘棠眼光却也独到,他知道云舒岫乃自视甚高且又量小之人,对他来说武功非凡的宝相僧却是要比李沧浪更有威胁。所以甘棠的看法是,李沧浪应将宝相僧远远支开,如此才能缓出些机会来。 李沧浪自习得拜剑山庄遗留的上乘武功后,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只是他深信甘棠有识人之能,便就照他所说去做。 却不待李沧浪走出馆邸,云舒岫已领着狂风堂主寻上门来了。 李沧浪刚刚才与甘棠讲完双方利害关系,如今就见云舒岫照面而来,岂能不心里发虚? 云舒岫见李沧浪似颇有些紧张,便默着暗想其中原因。而云舒岫一旦不讲话,那股凌人的傲气便又不自觉的浮上面颊。李沧浪见得入此情形,心里便就更要忐忑不安了。 但李沧浪再焦虑,也总不能失了礼数。毕竟来者是天下剑盟的盟主,而此地又是他云台派的馆邸。 如此,李沧浪便恭敬相迎,罢了又寒暄一番,仿佛全无半点恐慌了。 云舒岫于是把自己来意说明,大概就是宝相僧杀死了武中圣,盟内群雄激愤难当,要找他出来复仇。李沧浪听了只想笑,因为宝相僧杀死武中圣分明就是帮了云舒岫大忙的,虽然不知情的群雄时要闹腾,但云舒岫这般做法却不正是过河拆桥么? 李沧浪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狂风堂主在侧,他便欲言又止了。 云舒岫看出其中端倪,便直白相告道:“狂风堂主乃我心腹之人,李掌门无需忌讳。” 李沧浪便只好尴尬的向狂风堂主抱拳致歉,罢了才说道:“自那日与武中圣比试后,宝相僧便不知所踪。但此人不除,贻害无穷。” 云舒岫点点头,便要李沧浪给出宝相僧的落脚点来。这却是要为难于他了,因为宝相僧虽由李沧浪引来临安,但宝相僧杀死武中圣后便再无消息,李沧浪又怎么知道他的下落呢? 李沧浪于是将实情如实说来,但云舒岫却不听这些,在他看来,只有李沧浪能够找到宝相僧。 “那藩僧乃逃亡之辈,在中原又无亲故,若有便就是你李掌门一人。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之后务必要给我一个准信。”云舒岫决绝道。 李沧浪知道云舒岫这是心意已决,便再讲些难处苦处也都是徒劳。如此,李沧浪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自那日与武中圣比试完毕后,宝相僧便急急出了八方城。他虽佛门中人,但也知晓此次杀死武中圣会带来的后果。 是以宝相僧出城之后便一路向北,却半刻也不愿在呆在临安近郊。 只是宝相僧此番比试也是负了伤的,因为武中圣最后倾尽全力的使出《天宗剑法》绝招,正好于细微处洞破了对手的《大乘密宗心法》。 宝相僧于潜逃中觅得一处洞穴,待褪去一身偻烂的法袍后,他才看见自己身上正密密麻麻的布着无数血色红点。 这每一个小小的红点,都是《天宗剑法》的剑气余威所致,宝相僧纵以《大乘密宗心法》相御,也终不能全数将其化解。 “想不到这武中圣的剑法竟如此霸道狠绝。”宝相僧却是又惧又恨的暗道。 这些红点虽不致命,但每到深夜都会默自溢出血滴来。一个红点就是一滴鲜血,那么这无数个红点岂不是要叫他血流成河了? 宝相僧兀自运功打坐,不仅花内力平复其间无数针扎之痛楚,还要反复卸去肌肤中的真气,好教伤口尽快复原。 如此反复折腾,却也是叫他大受折磨。 李沧浪于此并不知情,他心中所想,乃是宝相僧既然胜出武中圣,必定会在临安某处隐秘地方等待与他。如此,得了云舒岫命令的李沧浪遂访遍临安周遭的山岭寺庙,又与诸条要道关口多放打听,却始终一无所获。 其实李沧浪哪里想得到宝相僧在与武中圣比试后,一身衣物全被剑气划成千疮百孔之状,若非相熟之人见了,只怕都要以为这是一个极其低等的老乞丐了。 李沧浪找不到宝相僧,自然无法向云舒岫交代,随着七日之期的抵近,他便在城郊漫无目的踟蹰起来。 “老天爷呀,我李沧浪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你尽是处处逼我去绝境?”李沧浪又悲又愤的骂道。 老天自然不会回答,但身后却有人答复于他道:“你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这不正是甘棠的声音吗?李沧浪一听,便当即转身过来急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甘棠的脸色似乎浮现出一种同情来,但这样的情绪只一闪而过,就再不复存在了。他虽见不得李沧浪这般屈苦,但却觉得身为一派掌门实在不能这般没有慌乱无助。 李沧浪见甘棠还不开口,便又急切道:“你有什么对策就说出来吧,再不说,等云舒岫责怪下来,我和云台派可都要玩完了。” 李沧浪不催还好,他一催,甘棠便当即火气道:“你是云台派的掌门,难道连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吗?” 李沧浪一愕,便也气道:“承不承受压力,和化解如今困境有何关系?若无十分对策,我便是承受了再大的重压又有什么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点醒其人 甘棠却一把吼住他道:“前有武中圣逼得你惶惶不可终日,后有云舒岫迫得你残喘不息,你就这么怕事么?” 李沧浪面色一红,便当即要暴跳如雷起来。但甘棠却丝毫不惧,只冷冷的盯着他,仿佛是要看对方的怒火气焰到底能蹿起多高来。 面对这坚定沉着的小舅子,李沧浪终于发不起火来了。 但甘棠却不依不饶道:“一切困境,其实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李沧浪愕然不已,便驳斥道:“当时同意加入天下剑盟,我也是听了你意见的,今日困境你怎能说是我一手所致?” 甘棠听了只觉得添堵,因为他想表达的,并不是李沧浪所理解的那样。或许这就是话不投机的苦处了。 既然李沧浪不能理解甘棠所指,那么甘棠也只好直白的讲了出来。原来甘棠所说的云台派困境是李沧浪造成,指的是他做事缺乏前瞻规划,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随波逐流,李沧浪的决断往往都是依据眼前的形势来判断。在门派林立的天下剑盟里,如果有人这么做,那么他及他的门派往往就会变成供人利用或者博弈的棋子。 李沧浪终于明白过来,而许多事情如果回头去看,他也觉得自己本可以做的更好。 “当初刚入盟时,你若看清形势不贪功迎合武中圣,便就不会被玉蝉子盯上;而后来如果你不因为劲苍派变故倒向玉蝉子,今日亦不会被云舒岫苦苦相逼。”甘棠说道。 李沧浪却不赞同,因为他是协助云舒岫夺了武中圣位置的,云舒岫怕事情败露,迟早也会向他下手。 甘棠便冷笑一声道:“云舒岫会不会除掉你,全看他信不信任你。你若无前般胡来动作,他便纯粹当你是新晋门派中拥他之人,如此也能做得他的心腹人选。但你与他的老冤家玉蝉子交好过,他便再不会信任与你。” 李沧浪回头一想,当即要追悔不已了。 “你倒向玉蝉子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后来这些吧?”甘棠质问道。 李沧浪摇摇头,那时的他为求保全,可算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了,又哪里能去考虑这么深远的事情。 “那今日之事,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李沧浪满是期待的说道。 甘棠很想反问他有什么决策,但见得李沧浪话中寄期,他便收住此问了。在他看来,李沧浪根本就没有对策,脑袋里装的就还是各种焦虑而已。 “要想走出当前困境,首先就要看清楚当下的形势。我倒想听听你对它的看法。”甘棠凝神说道。 李沧浪顿了顿,便默吸了一口气道:“云舒岫行事干净利落,一番清洗老旧后,天下剑盟的人心都已向着他了。而他此刻又将狂风堂主纳入坛主之列,便又要较武中圣时期更为严谨专断。如此看来,盟内的坛主们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甘棠点点头,便又追问他还看到什么形势。 李沧浪默了默,只说此时的天下剑盟虽损失了紫阳观,但人心齐聚,有才有志之士皆得到重用,实力可谓比武中圣时期还要鼎盛。 李沧浪把能说的都已说完,但甘棠却仍旧默不作声。 李沧浪知道甘棠定是另有高见,便索性转而向他发问起来。 只是在回答李沧浪之前,甘棠却先数落他道:“你之所以事无前瞻处处被动,是因为你只时时记着自己如何脱身,只时时想着眼前的困难。如此,更远处的事物你自然就看不到了。” 李沧浪虽心有不悦,却也只得承认下来。 甘棠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在他看来,李沧浪前番分析都没错,奈何仅仅局限于天下剑盟之内,于外界之风云变幻却毫无涉及。比如江湖中立门派对云舒岫取而代之的态度,比如作为死对头神遂宫对天下剑盟生变的看法,这些可都是会教武林发生巨变的事情。 “武中圣虽非什么好人,但在江湖影响深远。他此番被无甚名头的云舒岫取而代之,自要叫那些中立门派心里不服。”甘棠沉着说道。 李沧浪却不置可否起来,在他看来,这些中立门派皆是各自为政的一盘散沙,他们满不满意,都影响不了云舒岫和天下剑盟。 “人心逐利,江湖逐势。云舒岫此举虽不算犯了众怒,但也是叫一众中立门派轻视、鄙夷,一旦少了看待武中圣那般的敬畏之心,只要有人振臂高呼,他们必定会加入到拆解天下剑盟的队伍中来。”甘棠细道。 李沧浪细细一想,却总觉得甘棠此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李沧浪或许看不上这些散兵游勇似的中立门派,但当甘棠提起神遂宫时,他便眉头一皱了起来。 “你先前讲的种种,只有身处天下剑盟之人才能深有体会。对于外人来说,他们看到的就只有云舒岫取代了武中圣以及由此给天下剑盟带来的动荡和混乱了。”甘棠深致的说道。 李沧浪听罢便迟疑起来,稍许才有些惊讶的问道:“你说独孤尘会趁此机会来犯天下剑盟?” 甘棠果断的点头答道:“会!莫说独孤尘,便就是随便一个仇家,碰到这等机会了,都会毫不犹豫的找上门来。难道你觉得独孤尘会坐失良机吗?” 李沧浪被问的无言以对,非是他词穷,实在是甘棠这番论断太超出他的预期了。人不就是这样么?预期之内的事情便觉得合情合理,而对预期之外的事情却总是要信之不过。 甘棠无意再说通李沧浪去理解个中的前因后果,他需要的是李沧浪明白独孤尘不日就会发兵来犯的事情。 “独孤尘此番若来,必定倾巢出动,规模只怕要比上次来时还要更甚。此战足可改变江湖格局。”甘棠默默说道。 对于甘棠这句话,李沧浪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路过独孤尘果真领重兵来犯,那么神遂宫和天下剑盟之间就必然要有一场生死搏杀,究竟鹿死谁手,实是犹未可知。 不过李沧浪首先想到的不是此战结果,他关心的是尽快把李苓思送出八方城保护起来。只是李沧浪此刻还担负着云舒岫交付的使命,却根本回去不得,如此,他便委托起甘棠来。 “苓思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早已经把她安顿好了。独孤尘此来就算破了八方城,她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甘棠说道。 得知女儿能无恙,李沧浪当即大为宽慰,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甘棠这话听着别扭。毕竟自己也是他的姐夫,难道就不算是他的亲人了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兵临城下 甘棠无心和李沧浪计较这些,他只嘱托对方耐着性子四下找寻,非到限定日期切不可返回八方城去。 这也正是李沧浪心头的打算,只是于李沧浪而言,此乃于万分无奈中仍盼最后时刻能找到宝相僧。 但甘棠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他此举是一种等待,等待独孤尘兵临城下的那一刻。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云舒岫已无暇顾及去惩处李沧浪和云台派。而更重要的是,在甘棠看来,此战神遂宫倾巢而出,就算最终不能大获全胜,也必定要重创了天下剑盟。届时,云舒岫再想肆意妄为就不那么容易了。 经得此番相谈,李沧浪的心情已大为舒缓下来,他便照着甘棠所讲磨起了洋工。或许他还不知道,神遂宫的万千部众已经饶过临安逼近八方城了。 独孤尘此次不请自来,足要叫天下剑盟人心惶惶,而待见得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时,八方城内的各派人马皆是面露难色了。 云舒岫明白大敌当前不可自乱阵脚的道理,便一边下令收起城门,一边又动员起各路掌门来。 只不过云舒岫的动员办法却与众不同,他先是告诉在场众人如今的天下剑盟比武中圣时期更要强盛,并以此罗列一通以作例证。群雄照着他所分析,便也觉得事情本是如此,遂不再畏惧城下的重兵来。 接着云舒岫又将对方各路头领分析一通,罢了又说道:“神遂宫阵中稍有作为者,不过双使八尊王而已,想那朱衣天王已经毙命,对方也就只有十名登得上台面之人。反观我天下剑盟,十大坛主俱在,八方城亦还有四名身手不凡的堂主相助,实在要高出对方一头。” 群雄盘算一番,便纷纷首肯下来。 “至于那魔头独孤尘,便由我亲去对付。前任盟主在世时,犹能与之平分秋色,如今我坐拥绝世剑法,更要置他于死地。”云舒岫说罢,便轻一提剑,那堂前院后的几株柳树便兀自倒塌下来。 群雄一早知道云舒岫身手不凡,如今见他能使这等鬼神之术,便当即大受鼓舞起来。 但云舒岫却并不就此下令发兵,只见他忽的拍了拍手,后堂便有二十名手捧精美盒子的八方城弟子赶了进来。 云舒岫随手打开一个盒子,原本锁在里面的珠光宝气便霎时夺目而来。在场群雄看罢,皆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在场众人听令,此番交战能杀对方营主者,得白银一百两,额外多享旗主功勋待遇;能杀对方八尊王者,得此一箱财宝,额外多享坛主功勋待遇;而能杀死对方双使者,我以盟主身份印出两份免死函,不论犯下何等错误,皆可明哲保身。”云舒岫当场宣布道。 云舒岫所讲条条都足够诱惑于人,那些在深山老林里穷苦够了人们直恨不得一朝取尽案前的所有财宝,如此,群雄气势岂能不高涨非常? 只是云舒岫有赏自也有罚,便见他盖上宝盒后说道:“此战但有不同仇敌忾尽心尽力者,我便于阵前亲自杀之。若有胆小之辈由此枉死,却也莫怪我无相剑气太过凶狠。” 语罢,云舒岫便长剑一收,院外缚着的一名紫阳观弟子便当即人头落地下来。众人无不心中敬畏起来,便纷纷发誓要不惜命的奋力杀敌。 至此,云舒岫才下令开城迎敌。而守在城下已久的神遂宫弟子见得八方城内有人涌泄出来,他们便纷纷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一场大战便就在所难免了。 只是独孤尘与双使制定了只打八方城的策略,自不会贸贸然的一上来就和天下剑盟里的其他门派交手。 如此,独孤尘便于对峙中高声喝道:“下战书。” 独孤尘话语一出,神遂宫阵中便有一乌袍男子飞身而出,但见他探手一挥,当即便有无数信封于剑盟一方的上空纷扬下来。 自古以来交阵双方都是循例只呈一封战书于对手统领的,独孤尘此番却连发无数战书,如此岂不是直接无视了云舒岫? 云舒岫谙出独孤尘意思,便当即长剑一荡,城中顿有无数剑气兀自横竖,却是将那些还来不及落下的信函一一当空撕成碎屑状。 但云舒岫出手的时候毕竟还是晚了一些,因为剑盟之中已经有更多的人已经拿到这些战书,待他们拆开一读,便个个迟疑了起来。 云舒岫见形势不对,当即下令众人丢弃手中信函。群雄不敢逆他意思,只得悉数照做。 可是就算群雄不看这些战书了,独孤尘也一样会站出来将其中内容复述一遍,因为此乃动摇敌方军心之策。 “我此番造访,是要向八方要一个人。只要拿到此人,我神遂宫部众便当即掉头回去,绝不侵犯其他无辜门派。”独孤尘朗声说道。 众人皆是好奇独孤尘是要找寻何人,但云舒岫却冷冷笑道:“阁下领数千人来此,就为拿索要一人,这不是把天下剑盟的各路英雄都当做三岁小儿么?” 独孤尘睨了云舒岫一眼道:“我可对天下群雄立誓,只要交出此人,我便当场离去,如有人不从,我便当场杀之。” 独孤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便也由不得群雄再去怀疑。 但相信独孤尘说话是一回事,交不交人却又是另一回事。需知场上对峙双方乃是死敌,神遂宫要人天下剑盟自然不会给;而天下剑盟若也如是行事,想必神遂宫亦不会相从。 “此乃八方城地界,莫说你要拿人,就是拿一草一木,我也绝不准许。识趣的就自行离去,若再撒野,我定取你项上人头。”云舒岫愤然道。 独孤尘听罢轻蔑一笑道:“你这杀兄夺位的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肆?今日我若不拿到此人,必定叫你八方城血流成河。” 独孤尘话语一出,群雄当即迟疑起来,但云舒岫却轻快一笑的骂道:“武盟主是被藩僧失手致死,此乃人人皆知之事,你却以此诬陷于我,却不正是无耻小人之行径么?” 云舒岫这番一骂,群雄便纷纷谴责起独孤尘来。 虽然坚信武中圣是被云舒岫和宝相僧联手做掉的,但若要说道切确证据,独孤尘却也并不掌握太多。如此,他也只好冷笑道:“事情是否如我所讲,你心里最为清楚。至于其中内幕,我亦会在下次武林大会上公布出来。不过这段时间若是武中圣冤魂半夜来找你,你却也莫要吓破了胆。” 云舒岫虽面不改色,但内心却是大大的犹豫了起来,难道自己联手宝相僧的事情竟被他知道了?但这样的念头才一闪过,云舒岫便否决了,因为此事只有李沧浪知晓,除非他向独孤尘泄密,否则天下断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阵前交锋 云舒岫于是忍不住向人群瞥了一眼,但却并无见得李沧浪身在其中。云舒岫这才想起他先前要求李沧浪去找寻宝相僧的事情。 云舒岫于是心下有些后悔起来,万一这李沧浪是趁此之机向独孤尘抖露了消息,他却如何应对才好?不过这始终只是他的一个担心,事情到底如何等李沧浪现身了便可得知;但李沧浪此去寻找宝相僧,若真叫他把人带回来了,可就要叫云舒岫头疼了。 因为云舒岫此此搜寻宝相僧,打的是为武中圣报仇的名号,若是宝相僧果然出现,那么如今面对强敌的云舒岫是该杀他还是不杀?就算云舒岫能分出轻重急缓,场上那些群雄则未必有此眼界,一旦如此,那么天下剑盟岂不是同时要面对独孤尘和宝相僧两位狠极之角色? 云舒岫这番迟疑虽只维系了短短片刻,但对面的独孤尘却将之一一看在眼里,很显然他觉得云舒岫似有顾虑了。 如此,独孤尘便继续说道:“昔日八方城的横雷堂主当众虐杀我神遂宫的两名弟子,个中手法,便就我都做不出来。我今日前来,正是要拿此人,然后也照着他的本事一一回敬。” 独孤尘话语一出,群雄皆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阵中的横雷堂主。 独孤尘顺着众人目光望去,果见那横雷堂主正又怒又惧的站在那里。 云舒岫岂肯独孤尘就此压了自己气势?便见他当即仗剑跨出一步道:“笑话,你神遂宫的人潜入我天下剑盟来窃听消息,被我们抓了个先行,莫说只是折磨,就算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再说了,他们是被我用剑气打落的,你若真狠,怎不敢向我来?” 云舒岫的话给横雷堂主大大的信心,便见他也跨步出来说道:“魔头要杀要打,放马过来就是,本堂主若退缩半步,我横雷名号便倒过来写。” 独孤尘却不看他一眼,只向着群雄说道:“我此次只要此人抵罪,其他人若不拦阻,你我相安无事;但若有人干涉进来,那就是非要和我神遂宫作对,便怪不得我要向你山门中人下了狠手。” 独孤尘说了这么多,就属这句话对群雄最有杀伤力。需知场上群雄多是各门各派的首领人物,但他们的门下弟子,更多的则还在彼此山门中修炼,独孤尘若然要去攻打,那些弟子岂不都要成为待宰羔羊? 群雄于是个个面色困窘起来,但云舒岫却忽的高声笑道:“天下剑盟同气连枝,本为一体,你若敢向他们发一兵一卒,我亦领人将你武夷山扫荡一遍就是。” 罢了,云舒岫又望着群雄喊道:“我们今日就将这群邪魔诛杀殆尽,却看往后谁人敢犯?” 云舒岫的话当即引起众人附和,对于他们而言,如果日后神遂宫的清算不可避免,那么今日唯有将仇敌杀尽了,才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望着愈要凝成一块的各路群雄,独孤尘亦是大为恼火。而这一切全然是云舒岫以一己之力扭转过来的,由此看来,独孤尘先前确实是小觑这个对手了。 独孤尘确实是小瞧云舒岫了,其实就算云舒岫不说这些激励人心的话语,天下剑盟的各路人马都不敢袖手旁观。因为云舒岫一早就已用威逼利诱的手段锁住了众人,如果谁还敢不从,只怕不用神遂宫的人出手他们就已经命丧当场了。 此战如果非要与整个天下剑盟来打,难度自然要比单独对付一个八方城要大得多了。但独孤尘对此亦早有打算,否则他也不会带这么浩荡的队伍前来。 只是既然是战事,取胜自是最为要紧,独孤尘此次能分化对手自然最好,若实在分化不得,他也只有硬碰硬的死磕到底了。 如此,独孤尘便又再将自己只要拿横雷堂主的意思最后复述一番。 可是群雄已被云舒岫牢牢的绑在一条船上了,便就算有些私心打算,他们也再不敢表现出来。 “好!既然各位执意要把这横雷堂主一人之事往身上揽,那我也只好成全你们。”独孤尘怒喝一声,便当即下令进攻,直至荡平八方城为止。 云舒岫不甘示弱,亦长剑一挺的吼一声“杀”,然后便一马当先的向着独孤尘冲锋过来。 群雄见得云舒岫有如此英雄气概,便无不热血沸腾的紧跟上来。眨眼之间,两方人马便于城下剧烈的厮杀在一起了。 场上虽是呈现混战局面,但彼此阵中多有豪杰人士,比如天下剑盟中的坛主旗主,比如神遂宫中的双使八尊王等。他们双方之间或是彼此存有旧恨,或是不屑与一般喽啰拼杀,便不约而同的捉对厮杀起来。 竹道人上次以竹剑落败于韦陀天王,此番交战,他自要与韦陀天王重新决出高下来。只是这一次竹道人乃以利剑出战,却再不敢随意托大。 韦陀天王见得是旧面孔来战,便当即讥讽道:“败军之将,岂敢再来献丑?” 竹道人受此一激,当即仗剑疾攻过来,虽只转瞬之间,他便已向着韦陀天王几处要害连发四五式狠绝招数。 韦陀天王自不惧于此,只见他提剑速速来回挥舞一番,便将竹道人一番攻势彻底化解开来。 竹道人此番攻而无果,便又要更凌厉的发招,待得他手中剑若流星飞逝时,便就是韦陀天王也要大叹对方剑招之犀利了。 如此,韦陀天王便也腕上狠加了一道力,便终于和竹道人难分难解的打在一起了。 竹道人与韦陀天王能这般奋力拼杀,乃是二人有旧恨之故。可是场上对战之人,却哪个没有些怨恨?比如这新做了朱衣天王的白虹道人,就与白马山庄的韦润物颇不对付。想他白马山庄新入剑盟不久,就受到白虹道人威胁,说白马山庄若不屈服于玉蝉真人之下,定要给这韦润物颜色瞧瞧。 可惜这韦润物不仅学的是硬派的剑路武功,其人脾气也倔强硬朗,便偏偏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如此一来,紫阳观及其他旧坛主可没少叫他吃些苦头。 如今重新见面,且白虹道人又投敌在先,怎不叫韦润物气恨非常? 第一百四十六章 捉对厮杀 “狗贼加入了魔教,还有脸面对天下群雄吗?”韦润物痛骂道。 白虹道人却不吃他这一套,只提剑愤道:“剑盟陷害我紫阳观一事,你也有份,贫道今日绝不饶你。” 话音未落,白虹道人便突入韦润物面前发招出来了。韦润物亦是求之不得,便一手执长剑一手提吴钩的与之缠斗起来。只是白虹道人修为不仅比韦润物更胜,其人偏主阴柔的剑术亦天生要克制对方硬朗的剑路,遂交手不久,白虹道人便占得上风了。 饶是如此,这韦润物亦毫无畏惧,仍自一板一眼的与之作死搏相拼。但白虹道人自觅出自己剑法天克对方后,就频频选择最阴狠的招数相逼。二十余招下来,韦润物的剑法便被对手迫得难成章法;而再十数招后,韦润物就要彻底落入下风了。若非一旁的紫电堂主来助,他只怕非要被对手刺伤当场。 只是紫电堂主既然要加入进来,那么平章道人就不会袖手旁观了。如此一来,这原本捉对厮杀的对阵,就变成了两两互攻的阵法对决了。 如果说竹道人与韦陀天王打的不分伯仲,而得到紫电堂主协助后的韦润物亦能重新找回势均力敌状态,那么青城派的江城子及崆峒派的秦双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他们的各自对手,是明显更要强大的南瞻天王和密迹天尊。 江城子此番被降了排位,本就心里有气,如今又见对方兵强马壮,便更不愿与之硬碰硬。如此,他便带着座下三名弟子施要离、步未央、方同泰周旋于神遂宫的一般教众之中,不仅无性命之虞,还顺手杀翻不少对手。 但天下不会有一只持续的好事,与之临近的南瞻天王见得部众被杀的惨,遂当即放马过来要与江城子恶战一番。江城子虽如临大敌,却也退无可退,便唯有硬着头皮应战了。 不过事情说来也好笑,南瞻天王记得江城子乃是天下剑盟里排位第二的西坛主,便料想对方也是武功绝顶之辈,此此虽是他主动寻战,但未免冒失,这南瞻天王竟然先是以虚晃之招试探起来。 只见南瞻天王一对斗大的铜锤似敲似击的虚舞一番,却是毫无半点威力可言。江城子见情形如此,遂奋而挺剑相刺,便当即要抢得主动先机来。 只是南瞻天王此番既是试探,便就是留了许多力,待得江城子把本门的《玄微剑法》挥洒一遍后,他却恨恨道:“你剑法平平无奇,是怎么坐到天下剑盟第二把交椅的?” 江城子面色一紧,只急道:“休要乱说,我现在位居十大坛主之尾,你若要找排位第二的,那边那个和你们护法斗的老道便是。” 南瞻天王扭头看去,果见那蜀山剑派的慎吾先生正与司空野渡打得精彩纷呈。只是从场面上看,神遂宫的左护法明显变化更多,反观那慎吾先生,则要显得平庸不少。 既然江城子说的此人已有对手,南瞻天王便收回心思道:“我管你排行第几,今日我杀你便是了。” 语罢,南瞻天王便大喝一声,一对斗大铜锤便兀自威武雄壮的横扫过来。江城子见他铜锤势大力沉,又极尽迅捷本事,便当要暗下叫苦了。一番且战且退后,江城子已是难以为继之状,而南瞻天王见胜利在望,自是要对他再狠发一顿穷追猛打来。 于人群中混杀的施要离、步未央和方同泰见得江城子落难,便纷纷撤身过来相救。江城子得三名弟子协力,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江城子遇难尚有门徒来助,但那崆峒派的秦双燕就无此等运气了。一来是崆峒派修为最好的两名高手已经死去,新被提携的他便再无什么得力帮手;二来这密迹天尊乃出手阴毒狠辣之人,便就算有崆峒派弟子来助,也只是徒劳送了命而已。 密迹天尊此次点名要找崆峒派做对手,并非全然是欺负秦双燕武功不济,他只是一直记着史铜青和风如晦临阵反悔,最终害他在收服崆峒派一事上功败垂成。于密迹天尊而言,崆峒派就是毫无信誉的门派,对待这样不守信用之人,能杀的他就绝不会打残了。 如果说密迹天尊心里有恨,那么师父师叔被杀的秦双燕只怕要恨的更绝。是以秦双燕武功不及对手,但拼杀起来却比任何一人都要振奋。 可是此乃生死交锋,若是双方实力悬殊,那么再强的斗志也都无济于事。密迹天尊只寥寥三五招就伤了这位年轻的崆峒掌门,而再数招,秦双燕便已重伤不起。 即便如此,秦双燕仍自拄起长剑,却盼再与那密迹天尊狠斗一番。可是密迹天尊却不再给他机会,只见他抬手一挥,一枚贴着灵符的乌骨针便射入到秦双燕的胸前。待得密迹天尊再默念一道咒语,那灵符便当即燃起火苗,直至最后将秦双燕焚毁当场。 恶战之下,形势往往转瞬即变,天下剑盟一方有人失势,自然也有人得势。比如红菱教的敬德散人,就在与银垂天尊的对阵中占得上风;而昆仑派掌门韩仕诚亦多番压制住了自在天王。 只是此战双方皆要拼尽全力作困兽斗,胜利自非一朝一夕就能呈现出来。 敬德散人以幻剑闻名,其人剑法不仅精妙非常,更能变幻无穷,走的正是空灵的路子。而他的对手银垂天尊乃擅二十四路虎啸刀法,虽然力道遒劲、章法奇绝,但对上空灵飘逸的敬德散人,银垂天尊的阔首刀却总也摸不到他的身影。 敬德散人不仅剑路奇快,其中变化更能幻出数重虚实相间的影子,银垂天尊见罢便如迷花入眼一般,却不知究竟孰真孰假了。 敬德散人虽于剑招占优,但对手亦非泛泛之辈,若想以此速战速决,便也绝非易事。敬德散人明白这个道理,而他亦不打算急于求成,遂只继续以多端变化消耗对手。待得银银垂天尊精疲力竭之时,则就是他敬德散人取胜之时。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胜负难决 如果说敬德散人是以巧取胜,那么于东门外恶斗自在天王的韩仕诚便就是纯以狠劲相搏了。 韩仕诚使的是一口三尺三的阔剑,而他的对手自在天王所用乃是一杆精铁霸王枪,二人不管行事风格还是武功专长都属直来直去的路子。此番才一交手,双方便毫无保留的各出看家本领,却是当场要激出无数耀眼的火花来。 韩仕诚不仅剑法厚重,内力更是足够深沉,便一招一式都能势如山崩;而自在天王的长枪疾走如龙,无论横扫挑刺,皆有万钧气势。这两股强大的力量无时不刻的剧烈碰撞,便在东门外发出最响亮的声音来。 但韩仕诚的巨剑乃玄钢所炼,比之自在天王的精钢长枪更要浑重。这一点兵器上的优势原本算不得什么,但二人功法皆是半斤八两模样,久战小半日后,韩仕诚便最终靠着兵器之优攒得优势。 原来二人于阵中猛攻猛打数百回合,各自兵器皆免不了要遭此损坏,自在天王的枪杆枪头早已在猛烈的对抗中弯折变形,而韩仕诚的巨剑则仅仅是剑锋卷了几处口子。如此再打下去,韩仕诚的巨剑顶多失去锋芒,但自在天王却要面临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了。 只是这一次作为东坛主的李沧浪缺席对阵,天下剑盟便就少了一个高手出来。这一少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关系重大。 因为李沧浪不在的缘故,神遂宫八尊王中里最靠前的大梵天尊和帝释天尊便找不着够打的对手了:新提拔起来的坛主二王山高展鹏和降下去的旗主沐高唐自非此二人对手,而西坛、北坛坛主则分要对付神遂宫的左右双使。如此一来,这两位最出色的尊王便漫向其他阵中插手,神遂宫一方但有失势之人,必得他二人援助。如此一来,天下剑盟各位坛主在场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局面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大梵天尊和帝释天尊破坏了。 尚自与独孤尘打的难分难解的云舒岫当即于阵中突发几道剑气,正好将只顾着在城下乱杀一通的二人击伤。 但云舒岫此时与大梵天尊、密迹天尊隔得太远,再加上二人具有不俗修为,此段剑气就算在他们身上削出了伤口,也绝对无法重创了他们。如此,云舒岫便急呼阵中的横雷堂主和飞雪堂主前去阻截此二人。 横雷、飞雪两位堂主本非大梵天尊和帝释天尊的对手,但所幸云舒岫此番剑气正好伤了他们的臂膀,待双方真刀真枪对垒时,大梵天尊和帝释天尊的威力便就要有所减弱了。 饶是如此,横雷、飞雪两位堂主仍旧抵挡的非常吃力。难怪当年武中圣在八方城树立起八门堂主时候,独孤尘会嘲笑他东施效颦了。原来八方城的八门堂主,根本敌不得神遂宫的八尊王。 如果八门堂主敌不得八尊王,那么由八门堂主提升上去做了北坛主的狂风堂主却又如何敌得过向晚舟呢? 只是场上展开的既是恶战,便容不得这么多瞻前顾后,而狂风堂主亦算最得云舒岫真传之人,虽也奈何不得向晚舟的十三路极上断水刀法,但若说会一击即溃,却也远不至此。 狂风堂主打的非常吃力,相较之下,另一位与双使之一的司空野渡交战的慎吾先生却要显得从容许多。 只见司空野渡一对铁锏鬼魅游走,虽看似轻灵飘逸,实则蕴藏无穷威力。慎吾先生于此了然于心,便分以《蜀山九灵功》和《摩崖剑法》专心相御,却是半点也不贪功冒进。 慎吾先生的策略是对的,因为他的《蜀山九灵功》正是一门可以不断回补真气的神奇功法,无论耗得多久,他都能及时保有充足的内力;而他另一门《摩崖剑法》,虽被冠与了剑术名称,但究其细里却是一门地地道道的以防守见长的武功。 得益于此,慎吾先生便专以己长对敌,虽不能克敌制胜,但也不至败下阵来。 司空野渡未曾见过这般一味防守行事的对手,便强顶内力再强攻一番,却是盼能以自己功法之劲强压对手。可是不管对方怎么狠怎么变,慎吾先生仍是一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模样,便无论是收招、发招皆循着既定步伐来走。 司空野渡见自己得势不得分,而几番强攻又无果而终,便终于耐不住性子的骂道:“阁下武功未免也太过无赖了吧?” 慎吾先生却笑了笑道:“你若破了我功法,便不会这么说了。” 司空野渡只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无能,便当即又向慎吾先生奋出一路狠绝的锏法。但慎吾先生亦水涨船高的于腕上加了把力,便照旧以这防守本事中保得周全。 司空野渡毫无办法,只得冷笑道:“我猜你还有一门绝学没有使出来。” 慎吾先生只拘谨一笑道:“我会的只有本门的《蜀山九灵功》和《摩崖剑法》,并擅其他武功。” 司空野渡则决绝道:“不对,你分明还会一门龟息大法。” 慎吾先生听罢却坚决否认道:“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并不会此门功法。” 司空野渡却忽的大笑道:“如你这般龟缩比武,怎不会龟息大法?我看只要跟龟沾的上边的武功你都会,你们蜀山派干脆就叫龟派的了。” 慎吾先生面色一紧,便无趣道:“阁下有这力气说话,还不如拿来破我功法。我起码还能再耗三天三夜,就不知阁下能否也坚持的了这么久了。” 慎吾先生此话当即警醒了司空野渡,既然慎吾先生的武功要以防守见长,那么司空野渡便无需费那么大的劲去和他纠缠,反正就算自己停下来了,对方也伤不了自己。 如此一来,慎吾先生和司空野渡这对对手便且战且停,甚至还有说有笑,实是要叫场上其他正在殊死搏杀之人羡慕非常了。 但二人处境真的值得羡慕吗?慎吾先生知道自己只能守成,做不得半点进攻之事;而司空野渡亦明白自己破不了对方防守,也只能和他比比谁更能耗得住。但场上可不仅仅只有二人在打斗,待得外面胜负已分时,他们这场比试才算有得见分晓之机。可是这样一来,就再不是二人凭自己本事定出胜负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遣尽绝学 阵中最夺目的厮杀,当属云舒岫和独孤尘的这一场了。 云舒岫和独孤尘皆是极精于剑道之人,无论是《朝阳剑法》还是《离殇剑法》,俱可称得当世最一流的剑派武学。是以二人才一交手,四下便有无数强劲的剑气横生,而离得较近之人,不管是神遂宫的教徒还是天下剑盟一方的弟子,皆要被这不长眼的剑气削伤了。 如此一来,周遭拼杀之人便不约而同的远远撤去,场上于是随即出现一个十丈见方的无人地带专供他二人尽情比试。 云舒岫的《朝阳剑法》最得变化之妙,不仅所出手剑招奇绝非常,更可随心所欲的将剑气突兀的驱使至任何一个地方,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任谁也不会相信这般诡异事情。 只是云舒岫的对手独孤尘亦是武林中最顶级的高手,若想纯以剑气出奇制胜,却也并非是件容易之事。因为独孤尘的一手《离殇剑法》亦有使鬼哭神嚎之态,而他每出一式狂霸的剑招皆能迫出席卷天地般的强劲剑气。 既然二人于剑气造诣各有千秋,那么此战要决胜负,就非得凭各自修为短兵相接不可。 只见云舒岫极速翻转手中长剑,虽只眨眼功夫,便已向着独孤尘突然发出了一十六路狠绝攻势。放眼江湖,只怕再也找不出另一个能比他出手更迅猛之的了。 云舒岫此番水银泻地般的疾攻足要教对手看了疼痛。不过剑门素有以快打快的说法,独孤尘见云舒岫欲逞此道,便索性也拿出看家本领与之较量。 独孤尘若刻意求快起来,却也大有不遑多让姿态。尤其是他《离殇剑法》中本来就有几式专以迅猛见长的招数,比如“一剑荡九州”、“百里冷玄霜”等,俱是要于一剑之间打出十数招来的快招。 随着独孤尘剑锋一变,他亦忽的化身成了一道迅疾闪电,除去青锋耀出的寒芒外,就再见不到其人的身影了。 面对此景,云舒岫却是求之不得。因为他知道若是比快,《离殇剑法》终要落下《朝阳剑法》一头。除此之外,云舒岫更是深谙以快打快的秘诀,那就是这快若是到得尽头时,最终还是要看各自剑招的变化。而在他看来,独孤尘的《离殇剑法》似狂霸有余而变化不足。 如此,云舒岫便在双方皆要趋得出手极致时一连化出百十式各不相同的变招来。独孤尘见他能于电光火石间纷繁交错出这么多的精妙剑术,便也暗下赞叹连连了起来。 独孤尘虽无云舒岫这般变化本事,但却也不至于由此落了下风,因为他还有一样本事,却正是云舒岫所欠缺的。 只见独孤尘于防守回招中猛然提一口气,待他再舒罢这口气后,其人剑招便顿作开天辟地之姿了。云舒岫仍以变化之要相击,却暗觉对方手中的黄金大剑似乎兀自变长、变重了许多,而随着交手的延续,这种泰山压顶之势就愈要明显了。 一番暴风骤雨般的剑刃互砍过后,云舒岫早已觉得腕间酸痛虎口发麻了,等他低头去看时,才发现手中长剑的剑锋亦被砍缺出数个口子来。 独孤尘一招占得上风,便当即讥笑道:“论道天下武功,果是内家天地。你纵有绝世剑法,奈何内力不及于我,到头来终究是白忙活了一场。” 云舒岫这才明白独孤尘刚才变化的秘诀,他是以全部的内力修为来支撑自己的《离殇剑法》,虽未改变任何招式的模样,但却教出手的任何一招一式都得以成倍加强。 而这也正是独孤尘的恐怖之处,他因潜心修炼《太阴神诀》,故而内力澎湃无比,同辈之中再无能出其右者。 领悟其中厉害后,云舒岫便忽的当场愤慨起来。只是他此番的怒气却并非是要洒向独孤尘,他恨的是已经死去的武中圣。原来当年兄弟二人接手八方城时,武中圣不仅要了《天宗剑法》秘籍,还私吞了家传的《极上逍遥功》心法,从此内力超然于江湖。反观那云舒岫,若非亡父遗留了一部《朝阳剑法》的剑谱,只怕他到头来他什么都得不到。 但武中圣据着家传的《极上逍遥功》却不肯分享一二,云舒岫除了修炼亡父遗留的《朝阳剑法》外,就再无其他机遇了。 不过独孤尘狂妄归狂妄,但在他内心里,还是羡艳云舒岫这一手奇绝剑招的。因为他知道此番就算占尽了内力的优势,却也破之不得,更何况自己还因与了闻禅师交手而事先掌握了《朝阳剑法》的变化精要? 独孤尘能佩服对方,但云舒岫却不见得也有这般气量。他在心里默自忿恨过后,便又重新提剑攻来。只是既然自己短兵相接时架不住对方的强大内力,那么云舒岫便就一改策略,却是重新再以剑气之威袭来。 对云舒岫而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面前的对手是个剑法与内力俱绝之人,他若不以《朝阳剑法》剑气之妙相争,只怕再难以持久的与之周旋。 如此,云舒岫遂御出高深步法游走于当庭,便无论是他走远抵近,还是起身落地,阵中皆有毫无征兆的剑气凭空突发而至。此中姿态,真可算得是剑中神仙了。 独孤尘有二页《无相神功》加持,其人身法亦可办的离奇闪烁之事,便无论云舒岫的剑气怎么突兀,他都能于险要瞬间闪避开来。见情形如此,云舒岫亦要眉头深皱了起来。 好在云舒岫也非知难而退之人。他见独孤尘能以绝妙步法屡屡避开自己幽发的剑气,便暗下又一改主意,却是当空折返过来后又与之急剧缠斗了起来。 独孤尘只道云舒岫这是黔驴技穷妄图死拼求胜,便当即精神抖擞的与之交手。可是独孤尘到底还是百密一疏,因为云舒岫此番做法,用的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明的自然是于方寸间争强;暗的却是要在拖住独孤尘的同时密布出无数剑气,除非他能飞天遁地,否则决计难逃云舒岫的这番算计。 第一百四十九章 更进一步 只见云舒岫大喝一声,便剑路连连左右疾走,却是招招蕴藏着无穷变幻之能。独孤尘虽以《太阴神诀》驱动《离殇剑法》相御,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脱得身来。 见独孤尘果然被他剑招拖住,云舒岫便每出一招皆于对面暗引一段剑气。这些剑气起初只潜默在空气中并不爆发,是以独孤尘虽游走其间亦未有一丝察觉。 云舒岫见对方果然中计,便越发狠绝的拼出杀招来;而独孤尘久未逢得这般对手,自也要倾尽全力的打个痛快。如此,二人便又于眼花缭乱的无穷攻守变换中杀得天昏地暗来。 只是云舒岫终究要于内力上输给独孤尘一筹,便每见他屡屡以剑招得势,但最后却无一例外的无疾而终。反倒是独孤尘仗着那一柄黄金大剑,又要把对手的长剑砍缺几个口子来。 经此一番激战,云舒岫的臂膀早已被震得剧痛起来,便等他再提剑相攻时,那些原本指哪打哪的剑招都要微颤凌乱起来了。 见此情形,独孤尘料定云舒岫是力不久支,便巨剑一荡的复又迅猛而来。 却此时,云舒岫则长剑朝前猛然一刺,那原本空荡荡的阵中旋即爆发出无数凌厉的剑气丛来。独孤尘大吃一惊,便连要抽身躲避。 但不管他闪得多快,也不管他走向何方,却总有如魑如魅的凌厉剑气横于面前。至此,独孤尘才算明白云舒岫此番不讨好的强攻用意。 可是一切又都太晚了,随着云舒岫再一挺长剑,那些密布当场的无形剑气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的悉数向独孤尘交织过来。 独孤尘嗅出此中的冲天杀气,便当即化用《离殇剑法》中的剑气之道。可是云舒岫花了半晌功夫才织就出如此庞大的剑气群,独孤尘若想以一招一式的剑气威力相拒,实在是无异于螳臂当车了。 独孤尘见自己发出的剑气速速消溶在了四周的剑气丛中,便当要眉宇深沉下来。 云舒岫于阵外见得独孤尘束手无策,自是心中大喜。但他却不是话多之人,既然仇敌被困,那他要做的就是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只听得阵中忽有无数巨响传出,而由此激起的沙尘亦足要遮天蔽日。那些正于四下死搏的人闻得此声,皆要不自觉的停下手中厮杀来回望一番。尤其是神遂宫一方教众,在见得独孤尘消失于滚滚黄沙之中而忐忑不安。 只是独孤尘既是一代豪强,自不会这般坐以待毙。他虽破不尽云舒岫密布出来的剑气丛,但却敢于做任何可能的尝试。 若说《离殇剑法》最为奇绝的招数,自然就是化虚为真而至一分为三的“阳关三叠泪”了。 便听得独孤尘于剑气丛中哀嚎数声后,三个一模一样的人影遂迎着剑气朝三面飞奔而出。群雄虽一眼就能认出这个身影,但却始终不相信自己是看到了三个独孤尘,毕竟人怎么可以行得这般匪夷所思之变化呢? 云舒岫亦是大为意外,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其中一个独孤尘的身影正仗剑疾发而来。云舒岫却忽的紧张起来,不仅因为他此刻已属力有不逮之状,更因为他分明觅出来者所使乃是一剑三段刺。 如果说“阳关三叠泪”是《离殇剑法》的绝招,那么这能将“化一为三”直至无穷的一剑三段刺便就是“阳关三叠泪”的灵魂所在了。施展此绝技后,独孤尘一剑便能兀自突进三段,其人亦随之兀的移形突进三次,实在诡异非常;而每一段突进又自生一道剑气,乃于剑招之外更要递进三层。一而为三,三化无穷,此般绝招,却不知道谁人能解。 云舒岫纵然没有多大把握去破解这层层递进的“阳关三叠泪”,但独孤尘敢硬受剑气杀来,那么作为对手的云舒岫也自不会就此退缩。 云舒岫于是重新提起手中长剑,然后再几番以《朝阳剑法》当中的破敌剑招来御。只是独孤尘此番乃是倾尽毕生所学来拼死相搏的,云舒岫若不也用尽全力,是根本无法抵挡得住的。如此,二人遂又在阵中杀的难分难解起来。 只是双方此刻皆是遣尽绝学之态,便无论是任何细微要里皆被推至最巅峰的地步。及此关键时候,云舒岫和独孤尘只潜心争一招之长,便再顾不得身上重又添了多少剑痕了。 这般困兽打法,或许要考究一招一式之胜,但最终而言,比的却是谁人更能扛的久。云舒岫纵然能再御奇绝剑招,但每一出手皆是消耗;而独孤尘有《太阴神诀》加持,就算前番以阳关三叠泪破阵时暗受了剑气之伤也仍能教真气澎湃勃发。 再激战百余回合,云舒岫除了觉得手臂更加酸麻外,就只能暗作望洋兴叹之念了。 云舒岫这边暂落下风,阵上对垒的各路群雄亦渐要分出高下来了。而首先败下阵来的是竹道人与韦陀天王这一组。 竹道人此番遣尽全力,本可以与韦陀天王搏个不分伯仲的,奈何对方看透他急躁心理,便每于交手中说些狠话相激,竹道人每听对方一语皆要心中激愤连连。而他一激愤,便就要由此分心,最终教那病恹恹的书生强压了一头。若非同门的玄黄道人出手来救,只怕竹道人也要步了崆峒掌门的后尘。 竹道人能于险绝处得同门救助,但与白虹道人交手的白马山庄庄主韦润物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韦润物虽得紫电堂主助力共战白虹道人师兄弟,但游走阵中的大梵天尊不久就插足进来,得到八尊王之首的相助,白虹道人和平章道人自能速速压制住对方。 只是韦润物一直记着他紫阳观与本门仇恨,便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都要誓死杀了白虹道人。韦润物敢横心向死,但紫电堂主却未必也会这般罔顾眼前形势。他见白虹道人师兄弟处处只与韦润物敌对,而那新加入阵来的大梵天尊又颇不好惹,便索性先撤出阵去援助他处人马了。 紫电堂主尚在阵中时,韦润物一方犹是敌不过对面三人联手,如今同伴一撤,他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只见白虹、平章道人以本门的《太乙剑法》左右夹击一番,韦润物就被牢牢的囚在这剑阵中不可自拔了。而大梵天尊此刻再挺剑穿刺一番,那白马山庄庄主的身上便兀的多出几个血色窟窿来。 待得白虹、平章道人双剑再刺来时,韦润物就再无招架之能了。 第一百五十章 山穷水尽 江城子虽得三位弟子相助,但终也是要敌不过南瞻天王。只是这位青城掌门却并不似白马庄主那般死脑筋,他打不赢就选择撤,毕竟四周皆是一片混战之状,只要自己不固守一方,总还是能觅得游走之机的。 南瞻天王见江城子武功平平,又于阵前唤人相助,便打心里瞧不起这样的对手。如此,南瞻天王便索性随他去,自己则另觅武功好手再图战个尽兴了。 天下剑盟一方在场上本就处于劣势,江城子这一番逃离,却又更叫局面雪上加霜。需知场上已有三位坛主阵亡,再加上受伤落败的竹道人,天下剑盟一方仅剩四名坛主在率众苦苦支撑,而随着神遂宫其他业已获胜的尊王助阵过来,他们的处境就更要堪忧了。 阵中原本压过对手一头的敬德散人和韩仕诚,此番突然要以一敌二,便是大大的吃不消。而原本已落下风的狂风堂主,更是顶不住向晚舟和帝释天尊的联手。唯一不变的,只有蜀山剑派的慎吾先生,依旧雷打不动的以《摩崖剑法》坚持防守。 司空野渡并非不想有其他尊王来助,只是他见场面形势已经倒向神遂宫一方,便料想这慎吾先生落败是迟早的事情。如此,何不让其他人先把残局收拾好? 司空野渡于是命来助的帝释天尊等人前去捉拿横雷堂主,而一直陷入苦斗的横雷堂主亦是难以为继,只数个回合便就被神遂宫的一众尊王们活捉了。至于其他欲要前来相救的八方城堂主,无一不被击溃回去。 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神遂宫一边,但诸般尊王仍欲破城夷平八方城,好叫天下剑盟这个死对头从此在武林中彻底的消失。于是,一众尊王、营主又杀入各处弟子、门徒级别的混战之中,却是叫天下剑盟的部众伤亡惨重。 于城下护卫本门弟子的甘棠见密迹天尊来犯,便唯有仗剑与之搏杀。密迹天尊原本以为这里都是些低阶弟子,自己只需随意发招就能速速平趟过去,但与甘棠一番交手后,他却暗下吃惊了起来。 甘棠剑法造诣本就不俗,但他心中所想只是要保护自己门派中人,对于云舒岫号召的什么杀敌建功却是毫无兴趣。此番密迹天尊既然执意要找云台派来捏,他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了。 密迹天尊与甘棠才斗得五、六回合,便要趋入下风;再七、八回合,甘棠的寒芒剑就已在他身上挑刺出几个血口子来了。见得甘棠得势,云台派一众弟子皆是精神抖擞,便也越加奋勇的拼杀起来。 密迹天尊见对手十分难缠,再此斗下去只怕后果堪虞,如此,他便当即呼喊其他尊王来助。同以剑法见长的大梵天尊及韦陀天王闻讯当即前来驰援,甘棠此时以一敌三,自是有心无力,十数回合下来后,他也要落得一身剑伤之景了。 见得甘棠落入险境,云台派弟子皆要奋力来助。但甘棠知道此番对手乃是神遂宫八尊王之其三,其人个个皆是功法造诣非同寻常之辈,面对这般对手,云台派这些低阶弟子来的再多也是徒劳。 甘棠见门人不断被对手所伤,遂喝令他们撤开往别出去。可是师门有难,他们又岂肯就此逃生?尤其是那年纪尚小的乐天,更是决绝要与甘棠同生共死。 甘棠扫了一眼现场,便知天下剑盟大势已去,门下弟子就算想逃恐怕也要走投无路了。甘棠不忍云台派弟子就此倾覆当场,但现场却又无路可退,实在要叫他心里愁急起来。 其实正与独孤尘血战的云舒岫又何尝不是这般心情?云舒岫虽奋力与独孤尘周旋阵中,但天下剑盟兵败如山倒之景却也深深的刺痛了他。如果场外的人指望不上,那么云舒岫就只能靠自己的拼死一搏来扭转形势了。 可是他的对手是独孤尘,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打败的? 云舒岫一番死死硬扛,除了徒增消耗外,却根本达不到压制对手的目的。反倒是那独孤尘,因见得部众大获全胜而更要精神旺盛起来。 云舒岫和独孤尘少说也是在此激战了上千回合,岂能不作人困马乏之状?可是如此久远的恶战下来,场面却毫无改善,相反的,随着天下剑盟一方落败,云舒岫势必又要陷入独战千军局面。如果到了这种结果,那么云舒岫就再无力逆天了。 却此时,八方城外忽有一道极其强劲的剑气横扫过来,个中高处,便就是独孤尘和云舒岫亦要为之暗叹不已。 籍此剑气之威,尚城门外恶斗的人群便就此被硬生生的分隔来开。虽然时间短暂,但却给了落败一方的天下剑盟些许喘息机会。而待得神遂宫部众再欲席卷过来时,一个白衣身影已经仗剑疾驰而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才发现来者正是云台派的李沧浪了。只是他出手之高妙,又全然不似群雄从前所识那般,略略观之,只怕要与那对激战到底的死对头不相上下了。 与场上已经经历了连连恶战的众人不同,李沧浪此时才初登场,便无论剑法还是步法皆自在飘逸。但见他一个疾步已跃至甘棠一边,只手起招落之间,那大梵天尊和韦陀天王便被他的剑气所伤,余下的密迹天尊见来者厉害非常,亦只能作遁逃状。 李沧浪解了甘棠之围,便往他处解救受困的群雄。而经他出手,一直处于被动局面的敬德散人和韩仕诚皆得反败为胜,至于那和司空野渡各有千秋的慎吾先生,得此援助后就更显从容姿态了。 神遂宫的诸位尊王想不到天下剑盟里面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绝顶高手,倘若他此刻再加入到云舒岫的阵中去,那么独孤尘是决计难逃一败的。 谙透此点,向晚舟便联合三位尊王来阻挡李沧浪。但李沧浪此刻所用剑招不仅精绝妙绝,更有大杀四方之威,神遂宫纵合四人之力,亦困之不得。相反的,他们几个还被李沧浪剑中毫无征兆的剑气迫成各自为战之状,长此以往,当无任何胜算可能。 只是李沧浪似乎并不想与这些尊王耗费太多时间,因为他再不去帮云舒岫,那独孤尘可就真的要强压他一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反败为胜 但见李沧浪长剑回旋一二,待得敛尽锋芒后再奋力勃发一通,场上顿时有一道剑气分呈四面攻来,却不正是《东游剑谱》里记载的最为高深的绝学“四方剑气”么? 向晚舟等人只觉得面前忽有四道剑气来回交错,不仅凌厉奇绝,更大有永无休止之境。迫不得已之下,这四人便只得各自潜心应对其中的每一道剑气,待得人人皆是满头大汗之时,李沧浪早已飞身加入到云舒岫一旁去了。 得李沧浪精妙剑招相助,云舒岫的处境顿时豁然开朗起来。而独孤尘以一敌二,便再难言有从容余地。 独孤尘自恨有人来扰,但对面的两人一个剑招奇绝,一个剑气奇绝,却着实要叫他吃下不少苦头。所幸前番久战已将云舒岫耗的差不多了,否则集二人全力,百十回合后独孤尘定要一败涂地。 面对天下剑盟横生出来的这位顶尖高手,云舒岫和独孤尘皆是大为意外。其实场上谁人会不意外?需知无论是李沧浪还是他的云台派在从前都算不得是什么高强来头,可如今他一出手,便将乾坤扭转,细而推之,时也命也。 李沧浪的剑气不同于其他人,其人剑气之要乃在敛锋。即剑气盈身一尺含而不发,如此不仅进攻时剑锋增长,防守时亦可削减敌招,而更妙处是此术还可于发招间行得突袭之用。这般诡诈做法,放眼江湖也独此一家了。 独孤尘见李沧浪专行剑气盈身之道,便无论收招发招皆要忌之三分,长此以往,怎不叫他对这等怪异招式大为头疼? 只是李沧浪剑气再奇绝,在独孤尘看来也不过是另一号云舒岫而已,因为此二人皆是剑术见长而内力不足,他若复以《太阴神诀》之妙相耗,终究也能熬出个头来。 可是独孤尘还能再坚持个几千个回合么?场外已呈两败俱伤之状,再过个千把回合只怕无几人能还了。而独孤尘自己本有内伤在身,前番强冲云舒岫织就的剑气丛又加剧了伤情,如果再与两大绝顶高手久耗下去,只怕不用对方出手,自己就要为内伤反噬所害了。 独孤尘却顾不得这么许多,因为今日之战,胜负全决于此。他若果真坚持着胜出云舒岫和李沧浪,那么神遂宫大胜而归就毫无悬念;就算独孤尘胜之不得,他只需耗住二人千百个回合,神遂宫部众亦能破得了八方城。而倘若独孤尘耗不下去,那么云舒岫和李沧浪势必要调转枪头扫荡全场,如此,神遂宫便再无人能抗。 独孤尘于是倍加用力的御起《太阴神诀》来,云舒岫吃够了其中苦头,便喝令李沧浪强攻过去。尚不知情的李沧浪果然照做,结果却是要被独孤尘的霸道剑法迫得几入下风。 李沧浪见独孤尘如此勇猛,便当即呼唤云舒岫来助,可是云舒岫却兀自挺剑御气,却并不上来发招了。 独孤尘谙透云舒岫心思,便以《无相神功》里的步法闪身过来。而云舒岫一早已料定独孤尘会有此举,是以他此次所织剑气,又与先前大不相同。云舒岫此番所引剑气,乃故意埋伏在自己身前,独孤尘但凡前进一步,都要陷入其中。 可是如果独孤尘刚才选择继续与李沧浪缠斗呢?那云舒岫所引的剑气不仅要白费,还要置李沧浪于恶战之地。而这也正是云舒岫原本的心思之一。 就算独孤尘不来,云舒岫也绝不会大失所望。因为他在见得李沧浪的高绝剑招时,已是心生嫉妒,而再见他屡屡救险群雄后,则更要大为不满。对他来说,这样一个自己原本就暗恨之人如能与死对头同归于尽最好,如果不能,也盼他在耗尽独孤尘后失手与对方。 可是云舒岫或许对李沧浪这一身绝顶剑法还不知情,今日得拜剑山庄真传的李沧浪,已非往昔碌碌无为之李沧浪。他虽胜不得独孤尘,却也绝不会就此死于对方之手。因为敛锋之要,乃得剑气作防御,久耗多消的独孤尘自难破得了它;而《东游剑谱》中最擅化神兵之气为己用的妙招,李沧浪可一直还未施展出来呢。 却也难怪,李沧浪所在的这个年代,许多神兵利器皆已埋没殆尽,他就算想一展身手,也要苦于无米下锅。 只是要说天下神兵利器,独孤尘手里拿的那一柄黄金大剑,却似乎天然蕴着无穷的王霸之气,其高强之处却不知比拜剑山庄供奉的那半截轩辕剑要强多少。 李沧浪既于剑招无法突破对手,又苦于对方神兵之威,便索性御出“化敌剑气”的招数来。只见李沧浪的青锋剑与缠斗中紧紧贴住独孤尘的黄金大剑,待得他倾尽全力使出“敛尽锋芒”之招时,他手中的青锋剑便忽的耀出澄金色的光芒来。 独孤尘见得李沧浪手中长剑由此奇怪变化,又忽觉自己手中巨剑似不可逆转的向外倾泻力道,便当要急迫起来。 但更让他着急的是,李沧浪在手中长剑膨胀出一圈滟滟金辉后便夺步急杀而来。独孤尘谙出对手剑中饱含着冲天剑气,便只得复以《离殇剑法》中的夺剑之招相迎,却再不敢与之硬碰硬的决斗下去了。 独孤尘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李沧浪的青锋剑在吸附了对方巨剑的剑气后,不仅能敛锋三尺,剑刃更可从此延伸三尺,独孤尘若执意强攻,岂不是要和一个手执六尺长剑的最一流高手对战?此种打法哪有胜算可言? 可是独孤尘御出夺剑之招,却又是失误的。因为李沧浪那一番急剧搏杀,看似是在以剑击敌手,实则是在重唤出《东游剑谱》里的绝学“四方剑气”。 而得独孤尘黄金大剑剑气的加持,李沧浪这番施展的“四方剑气”足要惊天动地:但听得天际中爆出一声短促绝响,八方城四周旋即烟浪滚滚起来,不待众人回头望去,场上漫滚的沙尘里早已迫出无数刀剑相交之响了。 众人皆望住这团黄沙滚尘,却是忍不住要猜想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烟尘之中,是独孤尘奋力压制李沧浪“四方剑气”的焦迫身影,是李沧浪一步步减削独孤尘之景,是云舒岫愤而勃发以长剑杀出致命一击之景。 待得滚滚尘沙落定,李沧浪已负剑退下,云舒岫则剑上染血的狂吼当场。而独孤尘,却架不住浑身是伤的栽倒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论功行赏 神遂宫的人见独孤尘倒下,皆是慌乱起来,而天下剑盟一方则趁势反击,一举扭转了场面上的颓势。 向晚舟和司空野渡一边救助独孤尘,一边又喝令退兵,如此一来,神遂宫此战便就算是功败垂成了。 云舒岫本欲遣人追击,奈何天下剑盟伤亡惨重,便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神遂宫部众匆匆而去。 这场持续半日有余的激战就此收场,但结果却是谁都不能满意:天下剑盟一方虽因重伤了独孤尘而迫使对方败走八方城,但自己却折损了三名坛主和十一名旗主,更遑论受伤之辈了;神遂宫一方亦是伤亡不小,虽未有尊王级别的损失,但营主以降却死伤无数,而更为严重的是,独孤尘经此一役早已伤及要里,只怕是要积重难返了。 虽是两败俱伤结果,但较天下剑盟而言,此番能击退来犯之敌,却也算得上是一件功劳事情。望着神遂宫部众弃甲而逃之景,群雄便大觉振奋起来。 但云舒岫却高兴不起来,一来是此战损失惨重,二来是李沧浪救场颇得众人赞誉,再加上他忽然得到的神奇造化,便就更要叫云舒岫心里添堵了。 李沧浪于此并不知情,仍于现场帮忙救治各路手上人马。谙出其中玄机的甘棠遂一把支开了李沧浪,末了才叫云台派的弟子前去打扫战场。 恶战过后,群雄除了痛心阵亡的盟友外,便一心静候着云舒岫的论功行赏。毕竟照着战前约定,他是许过这样的承诺的。 可是云舒岫在梳理战果后,却反要勃然大怒起来。 因为天下剑盟一共死了崆峒派秦双燕、二王山高展鹏和白马山庄庄主韦润物三位坛主,而追随此三人的六位旗主及其他路的五位旗主俱也阵亡,若再加上各派低阶门人弟子,天下剑盟此役可谓损失近半了。而反观神遂宫,除去独孤尘生死未卜外,也就折损了二十位营主及数百教众而已。 只是这种愤恨他又不能公然发向在场群雄,如此,云舒岫便拍案怒骂起神遂宫来,怒到尽头甚至又要重新发兵去反攻独孤尘在武夷山的老巢了。 群雄之中谙透玄要之人自是默不作声,而更多不明就里之辈,则要同仇敌忾的附和起云舒岫来。 云舒岫见众人如是反应,便转而哀伤道:“可恨此役我天下剑盟折损了多员大将,却不知他们的家眷门人又会是如何的难过。” 云舒岫此话一出,全场旋即又陷入到悲痛中来。 一直潜在一角的江城子似有领悟,便当即站出来悲戚道:“死去的三位坛主、十一名旗主以及横雷堂主俱是忠良之辈,若非他们以死相抗恶贼,天下剑盟还不知会有何后果。我愿将盟主的一切赏赐赠与这些忠良盟友的家室门人,好教这些英雄之辈在黄泉路上少些顾虑。” 江城子此话说的极是诚恳,在场群雄听罢无不悲戚难当,及此感念之下,豪爽之人纷纷效仿,如此一来,众人也只好照此慷慨行事了。 这应该是江城子做过的最合云舒岫心思的事情,他亦因此第一次受到了云舒岫的夸赞。 “青城掌门说的十分在理,这些盟友为抗仇敌已经献出了生命,我们活着的人若还贪图些钱财,实在愧对他们在天之灵。且就按青城掌门所讲来办,把此番奖赏悉数分与此战亡故盟友之家眷师门。”云舒岫沉重说道。 众人皆附声赞同,罢了又连声称赞云舒岫有情有义,而对提此建议的江城子却只字不提。 云舒岫虽然不想行论功行赏之举,但群雄共聚一堂,便免不了有人要重提起先前的战事来。众人除了描述各自战况外,便都纷要对李沧浪的及时救场赞不绝口起来,而经此一说,群雄又都纷纷夸赞起他的卓绝剑法来。 李沧浪见众人皆赞服于己,便也心中甚是欢喜。但云舒岫却忽的恨道:“李掌门此来固然于战事有益,但倘若你一早便就在此,我们又何须死伤这么多?” 群雄回想起当时与神遂宫各路人马捉对厮杀之景,便分明记得对方是多出了几个尊王在四下搅局厮杀的,若非如此,他们又何至于屡屡被对手强压一头? 如此,群雄便转而追问李沧浪为何不及早现身出来。 李沧浪却不敢讲自己受云舒岫之托去找寻宝相僧的事情,否则武中圣之死就要和他沾上扯不清的关系来了。 李沧浪默了默,只得声称自己是有事去了一趟临安城,并一再庆幸及时赶了回来。 李沧浪是此战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可是于此情形却不得不委屈行事。但群雄却体谅不到他的委屈,在他们看来,李沧浪若再不及时赶来,那么他就要做了天下剑盟的千古罪人。 只是群雄又记着李沧浪的救命之恩,便就算恨他参战较晚,也不敢就此数落于他。如此,场面气氛便忽的有些尴尬起来。 云舒岫见群雄与之生隙,便也不敢就此穷追猛打,毕竟他安排李沧浪去找宝相僧乃是机密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可说与群雄知晓的。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云舒岫只好给个台阶让李沧浪好下。 “李掌门虽然归来较晚,但总算为天下剑盟此次抵挡强敌出了一份力。此事全恨神遂宫突然偷袭,我们怪不得李掌门。”云舒岫中肯说道。 群雄皆是点头,罢了又纷向李沧浪抱拳一番。 云舒岫接下来便按战前约定,将金银财宝一一献出,待确定众人都过目后,他才唤来飞雪堂主道:“各位掌门皆一致同意将这些钱财捐赠给阵亡盟友之家眷师门,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飞雪堂主当即领命,然后再传一众部属前来搬运。只是群雄或许不知,这些钱财本来就是飞雪堂主率部从八方城钱库里搬出来的,他此番领命,无非是把这些自己搬出来的钱打个圈的再搬回库房去。毕竟死了的人就没有价值了,如果再要为他们破费些钱财,那就太不像云舒岫和八方城的做事风格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随机应变 如果说群雄在此次论功行赏上是遗憾而归,那么李沧浪的际遇就要更差了。他就算再笨,也看得出云舒岫是对自己颇有不满了。只是这不满的原因,李沧浪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既无得罪云舒岫,也无其他心思。如果这般老老实实还要被人无端猜忌,那么李沧浪也只有暗寻保身之策了。 李沧浪如果想不到好的法子,必然会去找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小舅子甘棠。只是这一次李沧浪和他才一照面,就被甘棠怒骂了一通。而甘棠之怒,便在于李沧浪前番出手救场之景。 李沧浪只觉得十分冤枉,他若不出手,神遂宫必然要破了八方城,天下剑盟倾覆事小,他云台派难逃一劫事大。而他此番出手,不仅彻底扭转乾坤,还叫云台派在其他剑派同盟面前大大的涨了威风。如此,甘棠又岂能因此责骂于他呢? 听得李沧浪仍是这般困惑之状,甘棠便不免由怒转悲的说道:“你若不出手,我们或许还能苟延残喘,你这般出手了,就是把这条路子彻底的堵绝了。” 李沧浪似乎听出其中意思来,便当即警惕道:“你是说云舒岫会因此嫉恨与我?” 甘棠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云舒岫度量小,嫉妒别人实在是平常之事。但你此番当场救下各路群雄,又一战击败独孤尘,以后江湖若有人谈起此战,必定要对你李沧浪歌功颂德。此举看似扬眉吐气,实则犯了功高盖主之嫌,莫说是云舒岫,就是再英明之人,也要容之不得。” 李沧浪深知这功高震主的害处,而他所处的年代,亦流传着太多因为犯了此嫌的英雄人物最终落得凄凉下场,如今自己冒了这个顶,却不知该如何收场是好。 李沧浪旋即又忧心忡忡起来,甘棠最恨他这般不用心想办法解决问题,却自顾忧愁的举措。但所谓“千金难移真本性”,如今火烧眉头了,甘棠也无心再去数落于他。 “甘棠吾弟,我本无心犯此失误,但不错也错了,且帮我想想法子,却看如何才能化此危急?”李沧浪一脸苦愁道。 甘棠亦是苦恼,因为云舒岫是一个行事极其简洁干练之人,他若是起了这等心思,就决计不会拖拖拉拉的悬而不决。与此同时,云舒岫又是一个手段狠绝之人,他要除去某人,自有一千种办法来达成目的。 见甘棠亦作苦恼之状,李沧浪便又更加焦虑起来。 “我当初就不该找那宝相僧来助他夺位,若然今日死的是武中圣,我们便可从这困境里彻底脱身出来。”李沧浪追悔道。 甘棠无心去听这些后悔的话,不仅因为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更因为就算今日是武中圣死,天下剑盟的位置一样还是会落在云舒岫身上,而李沧浪这番作为也难逃喧宾夺主的嫌疑。 不过李沧浪提到宝相僧,却是给了甘棠一个启发。云舒岫或许很想除掉李沧浪,但从他内心的迫切程度看,宝相僧才是最大的威胁。 因为云舒岫是亲眼见识了宝相僧的高强本领的,若说嫉妒,他也只怕嫉之更多;而宝相僧直接参与了杀死武中圣的事情,盟主位置来路不正的云舒岫势必要第一个杀他灭口。想到这里,甘棠于是问李沧浪关于找寻宝相僧的进展,可是李沧浪这数日来一直毫无收获,便怎么也答不上来了。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起码宝相僧一日未死,云舒岫就必须继续费力搜寻与他,而天下又只有李沧浪与之熟识,如此李沧浪便也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宝相僧。”甘棠忽的决绝道。 “可是我并不知道宝相僧究竟身在何处,却如何去找?”李沧浪为难道。 甘棠却瞪了他一眼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想,怎会没有眉目?” 李沧浪亦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此刻他心乱如麻,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思索了。 甘棠细细沉思一番,便忽的说道:“拾珠楼主号称能知天下事,你若去问他,或许能够找到线索。” 李沧浪一听顿时眉宇大开,但不久他又惆怅起来。细究个中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那拾珠楼要对来问询之人收取重金,李沧浪未得封赏,是万万拿不出这么多钱财来的;二是南宫绮绝分明与神遂宫走得更近,他若去找,保不准会被云舒岫以此为柄迫害一番。 甘棠亦是知道其中利害,但如果不去找拾珠楼主问,恐怕再无人能给出消息了。 “拾珠楼之行便由我去办。这几日你就留在八方城低调行事,但凡云舒岫来问,你就说已经掌握了宝相僧北上的消息。”甘棠默默说道。 李沧浪点点头,又追问他为何要说宝相僧是北上去了。 “北境乃金人属地,云舒岫再狂妄也不敢到那里去造次;而宝相僧自负武功高强,说他北上去找各个门派比试,云舒岫也不得不信。”甘棠坚定的说道。 得此答复,李沧浪便彻底放松下来,因为只要有了宝相僧的行踪线索,云舒岫就必定会惦记着怎么先除之而后快,如此,自己便可暂得一丝喘息之机。 “于此同时还要密切关注神遂宫动向。此番独孤尘是受了重创而去,他若由此退位或者死去,便就是天下剑盟反攻的大好时机。云舒岫为雪前耻必然要兴师讨伐,如此也不会立刻做出削弱天下剑盟力量的事情。”甘棠细细交代道。 李沧浪于是点点头,便最后才从怀里掏出所有银两交给甘棠道:“拾珠楼号称千金一问,这些钱能算多少便是多少吧。” 甘棠却冷笑一声道:“你还是留着自己防身用,拾珠楼那一边我自有办法。” 李沧浪见甘棠似乎胸有成竹,便忍不住猜想他是哪来这么多钱财。可是思来想去,李沧浪却也没个谱,便只好就此作罢。 其实甘棠的办法却并不是要花多少钱去办成此事,一来自己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二来这以银钱开路的法子实在算不得高明。他若要以清贫之声办得绝妙事情,就必须要选择剑走偏锋之道了。 只是甘棠沉寂已久,此道重要施来,却不知尚留几许功力。 第一百五十四章 糊弄不成 事情果与甘棠猜想的一般,云舒岫主持办妥各位阵亡坛主、旗主的后事后,就径直来找李沧浪了。虽得甘棠计策相助,但面对一脸严峻的云舒岫,李沧浪还是免不了心中着急起来。 云舒岫于是直问那宝相僧的下落,而李沧浪亦照着甘棠所讲圆滑一番,却也堪堪说得过去。不过云舒岫却忽的质问道:“你是从哪里得知宝相僧去了北境的?” 李沧浪一愕,却是差点没露馅出来。好在李沧浪确实于临安城郊各处打听过一遍,虽然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把此番走访结果修饰一番说罢,却也叫云舒岫疑不下去。 “我在临安城北的几座村落问过,他们说确有一个胖和尚向北而去,而后来遇到的南下边民,亦证实此言。”李沧浪言辞凿凿的说道。 云舒岫默了默,又问道:“时值秋冬时分,他去北境苦寒之地作甚?” 李沧浪便故作迟疑道:“那宝相僧自负武功高强,想必是寻着北边的各大门派比试去了。” 云舒岫盯着李沧浪细看一眼,待确定他目光坚定无杂后,便也默自点头道:“这藩僧不知天高地厚,真盼有人能够收拾了他。” 李沧浪点点头,稍许又叹道:“可是那宝相僧连武中圣都杀得,只怕江湖再无敌手。” 李沧浪不说还好,他一说,云舒岫便当即又要气愤起来。 “我就不信他能比碧霄仙子还难缠。便就是碧霄仙子来了,我也能与之大战数十回合。”云舒岫负气道。 李沧浪这才知道自己无心之话又是触动到了云舒岫的敏感神经了,如此他只得一改口气的对云舒岫大加赞佩起来,末了还不忘称云舒岫是天下唯一一个敢与碧霄仙子正面交锋的英雄好汉。 此话若是由旁人说来,云舒岫定会听得赏心悦目,但他既已暗恨李沧浪,便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要警惕万分起来。 不过李沧浪这番既然提到云舒岫高绝一时的武功修为,那么云舒岫自然也要疑心李沧浪一日千里的剑法造诣了。 李沧浪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当云舒岫直直问来时,他便不知如何作答了。李沧浪一旦答不上来,云舒岫便又要猜疑他在背后到底是做了什么秘密勾当。 李沧浪一脸窘迫,百般无奈下,他才如是答道:“不瞒云盟主,此乃我云台派的机密。” 云舒岫当即追问他到底是何机密,李沧浪便勉为其难的说道:“先师乃拜剑山庄弟子,自拜剑山庄破败后,他便带着半册拜剑山庄的剑法秘籍到云台山自立门户了。而我所学,正是先师从拜剑山庄带来的剑法遗本。” 不知为何,云舒岫忽然对这门武功十分上心,便毫不忌讳的直问起来。李沧浪这番说法本就临时编造,倘若云舒岫问得细了,他只怕难免又要露出马脚来。 李沧浪遂以师门机密相推,但云舒岫却质疑道:“云台派既有此高明武功,怎不见甘清用过?更何况你以前连那藩僧的几招都顶不住,可是日前却能恶战独孤尘而不落下风?” 李沧浪只恨云舒岫一根筋,但对方却自恃盟主身份,却也由不得不说。 李沧浪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再瞎编一通后说道:“拜剑山庄弟子众多,先师虽得了这半部剑谱,却也不敢张扬出去,否则其他同门定要闹得云台派鸡犬不宁。” 对于李沧浪此说,云舒岫自是一笑置之,毕竟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江湖人士在握有此等高绝武学时都要忍不住潜心修炼,甘清也是江湖中人,自也不能免俗。 李沧浪见云舒岫不信,便只得继续说道:“彼时先师不学此道,就已经遭致武林孤立;他若再习此法,则更要添加麻烦。何况我云台派的《破穹剑法》在当时已经足可威震一时,又何必为了追求更精进一步而得罪了同门?” 李沧浪此说虽然有些道理,但云舒岫却始终信之不得。 李沧浪见云舒岫仍是狐疑姿态,便无奈道:“云盟主可听说过家族老者过世,后辈苦争遗产的事情?” 云舒岫点点头,却是想看看这李沧浪究竟还能讲出什么高明的道理来。 “家族老者去世,后辈首先惦记的乃是老者究竟遗留了多少财产。而且不管多少,争得少的要觉得先人偏心,争得多的仍自不会满足。所以老者辞世之前,往往会秘密交托遗产,便是要免去后人手足相争。先师甘清将这半部武学雪藏,亦是这个道理。我虽接替掌门之位,亦得他遗命,非万不得已而不可修炼。”李沧浪不无感慨道。 “就算如此,那为何你在此短短数日就要改变主意去修炼了呢?”云舒岫默默问道。 李沧浪愣了愣,便只得以防止宝相僧失手而违背师命仓促修炼作答。可是云舒岫却十分机警,他既听李沧浪说这是不数日前才学会的,但从他现场出手来看,实则非常精熟,绝不可能是初学数日之模样。 如此,云舒岫便不再客气的直直点破道:“当初在十里亭见你出手,根本不可与今日相提并论。我若猜得不错,你应该是上次借故北上时学会的吧?” 李沧浪一脸困窘,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云舒岫却直截了当的说道:“可你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回云台派去,难不成你将此剑谱随身带来了八方城?不可能吧?” 面对此问,李沧浪当即困顿万分,便再无言以对了。 云舒岫冷冷的看着李沧浪,良久才忽的笑道:“李掌门,你知道为何武中圣会执意猜疑与你吗?” 李沧浪不敢抬头看他,对于此问,亦是不敢发声作答。只是李沧浪不答,云舒岫却不会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毕竟他看透此点后,就更要厌恨这个云台派掌门了。 “因为你李沧浪不说实话,因为你有花花肠子。”云舒岫毫不客气的数落道。 李沧浪面色通红,却也只得默自点头。但云舒岫却不会由此而同情与他,相反的,他见李沧浪这般看人脸色行事,便更要深恶痛绝起来。因为在云舒岫看来,所有相机而动的人都是有所企图的,这样的人没有原则,没有尊卑,只有不择手段的利益。 “武中圣已死,你怎么糊弄他我不管。但我云舒岫还活着,倘若我再见到你敢糊弄于我,那你可就是自找苦吃了。”云舒岫恨恨的说道。 李沧浪逼得险要崩溃当场,但是他又知道自己必须得顶住,否则谁也搭救不了自己。 或是见得李沧浪困窘难当,又或是还不想彻底撕破了脸,云舒岫在骂出这番警告后,便又改口说道:“我惜你是一号人才,今日才提点与你。如你忠心向我,我自既往不咎,你在天下剑盟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孰是孰非,相信身为一派掌门的你应该能分得清。” 李沧浪听得云舒岫口风转变,遂当即懊悔起来,罢了又恳切的起誓一番,乍听之下,却是大有要痛改前非之态。 至此,云舒岫才默自转身离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来运转 云舒岫此来虽未对李沧浪做出什么惩处事情,但这番威逼利诱,却又叫李沧浪忍不住回想起从前被人刁难之景。对李沧浪而言,云舒岫利诱是假,翻脸是真,就算自己一心投怀送抱,他也绝不会有半点改观。 李沧浪于是坚信现在的云舒岫是一个比武中圣还要狭隘多疑的人,与此等人物为伍,无异于是要与虎谋皮。念及此,李沧浪便觉得就算自己如愿以偿的找到宝相僧的下落,就算天下剑盟发兵讨伐神遂宫了,自己的安全处境仍是毫无保障。 见着李沧浪这般眉头紧皱的回来,李苓思便也猜到他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情了。只是在李苓思看来,父亲此次于危难中力挽狂澜的救活天下剑盟,实在是莫大的功勋,如此他又为何还要愁容惨淡呢? 李苓思于是前去询问,李沧浪虽知女儿是关心自己,但却也不敢如实相告。 “经此一战,天下剑盟死伤众多,其中不少都是我们云台派的老朋友,爹爹看来心里难过。”李沧浪叹道。 李苓思默了默,便安慰他不要太过伤神。但一旁的乐天却迟疑道:“那些死伤之众都是旧日围攻、刁难过我们云台派的人,可算不得是我们云台派的朋友。” 李沧浪面色一紧,遂瞪了乐天一眼道:“休要胡乱讲话。” 乐天见师父发怒,自不敢再吐半个字出来。 不过在李沧浪眼里,乐天一直是个天真无暇的小孩子,他此番能说出这些话,显然更像是受人指教。为防节外生枝,李沧浪便把乐天喊到屋里教导了起来。 “刚才那番话是何人教你的?”李沧浪严肃问道。 乐天不敢看李沧浪严峻的神情,便低头支支吾吾起来。其实乐天不说,李沧浪也能猜的出来,此话必定又是甘棠所教。 面对李沧浪给出的论断,乐天便只得点头答道:“可是甘师叔讲的一点没错啊。” “混账,你可知道这话传出去要给我云台派惹来多少是非。”李沧浪喝道。 乐天当即窘迫起来,毕竟从他拜入师门起,可从没见过李沧浪对他发出这么大的火。乐天于是乖乖的向师父道歉认错,罢了又劝他莫再生气。如此,李沧浪心头之气才算稍稍消减下来。 “你甘师叔天天记着这些陈年旧事,可它都过去十几年了,云台后辈切莫学了他的样,凡事须得向前看,记住了么?”李沧浪沉重道。 乐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便又连声回答:“记住了。” 不知为何,李沧浪自打今日见过云舒岫后,就终日惶恐不安,甚至连次日去总坛议事都要觉得提心吊胆起来。而云舒岫也仿佛也在刻意观察李沧浪,便每每于不经意间向这位东坛坛主投来冷峻的目光。 如此往复,实在要叫李沧浪心里忐忑。若然允许,李沧浪只愿就此告老还乡,从此彻底远离了八方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天下剑盟不也是许入不许出的地方吗?自天下剑盟成立以来,他也没见谁成功的脱盟过,而那些喊着要走之人,却无一例外的被诛灭于人世。 李沧浪觉得自己必须得找一个连云舒岫都惹不起的靠山来,否则实难心安理得的继续存活下去。而若要说到云舒岫都惹不起的人物,那就非得是当朝大员不可了。 李沧浪想起先师有几位同门师兄弟正供职于朝廷的事情,便择期备好礼物前去拜访。可是李沧浪却忘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自己不过一介江湖草莽,是入不得任何达官贵人法眼的。而再加上甘清已死多年,旧日那份情谊早已淡化无存,所以他此番虽然诚恳非常,但到头来却一个人也没有巴结上。 人情冷暖,就是这么的现实。面对此行的种种无奈,李沧浪失落非常,便只得在心里暗骂一通,罢了又负气道:“待我时来运转之日,定要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后悔。” 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李沧浪在屡屡碰壁后,却终于遇到了一个转机。 是日,一众皇家仪仗忽然出现在了八方城外。八方城毗邻临安,又多受官家扶持,自是不敢怠慢。不仅城主云舒岫亲自出城相迎,其他坛主旗主亦列阵接待,可谓阵容空前。 只是来者却并不是要找云舒岫的,他们此行乃是要去云台馆邸。 众人听得对方如此交代,皆向李沧浪投来羡艳的目光,而云舒岫亦满是狐疑的望住了他。可是李沧浪却当要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此刻所想,乃是自己或云台派过往是否得罪了皇宫之人。 李沧浪于是亲自上前拜下,待自报了家门后才敢问出对方此行来由。 听得李沧浪禀报后,大轿内遂有一个与之年纪相仿之人当即出来拉他起身道:“原来你就是李掌门,失敬失敬。” 云舒岫认得这个中年男子,便当即向他拜下尊了句“参见王爷。” 原来这来者就是秀王府的王爷赵鼎了,而他此行的来意,自然是要寻觅那个叫他朝思暮想的李苓思了。 群雄见李沧浪这般受秀王待见,便更要羡慕不绝,而云舒岫见赵鼎只顾与李沧浪攀谈,对他则全然不理不睬,心里怎会好受? 但所有的变化都不及李沧浪转变的大,在他得知面前这个对自己十分热情的男子是当今王爷后,他所有的恐慌、猜疑、焦虑都一扫而空,仿佛这天一下子就彻底的晴朗了。 既然当朝王爷这般看得起自己,那李沧浪自然要趁热打铁的与之攀结好关系来。如此,李沧浪便只顾着与赵鼎尽情详聊,却再无暇去管顾其他人等了。 云舒岫领着一众坛主旗主只得俯身相迎,便又在这集体朝拜之中目送李沧浪和赵鼎入了城去。 于李沧浪而言,这不仅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绝妙享受,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待得二人一同进了八方城后,李沧浪才敢问起赵鼎此来云台馆邸的目的。 赵鼎起初有些尴尬,但为追求美人,更多尴尬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却又怎会在此节骨眼上犯了难?赵鼎于是把自己意图直白说了出来,而李沧浪听得他是要来找李苓思之后,却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可是李沧浪知道赵鼎此刻对他的重要性,便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如此,李沧浪便带着赵鼎径直去了云台馆邸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童言无忌 尚在屋内练功的众弟子见得李沧浪归来,自是要上前恭敬相迎。但李沧浪却当即向介绍起身边的赵鼎来,罢了便要众人过来拜见这位秀王。 众弟子皆是刚从大山里跑出来的年轻人,莫说是王爷,只怕连县令都不曾见过,如今听得李沧浪振奋介绍,便都盯着赵鼎看的发愣了起来。 李沧浪怕怠慢了这位王爷,遂又急忙呵斥弟子行跪拜大礼。此乃师命,云台弟子自要照做一番。但于屋内赶出来的乐天却并不肯跪拜与他,相反的,他只是颇有傲气的上前抱拳说道:“前番宴会见过王爷。” 赵鼎愣了愣,但回想起乐天见过自己在西湖边哭哭啼啼之景,他却也难掩尴尬了起来。只是他并不知乐天的真实身份,便凭他与李苓思的亲近关系推断二人恐是一对姐弟,如此他便也就对乐天呵呵一笑置之了。 面对众人行此跪拜大礼,赵鼎却毫无半分感受,毕竟他此刻关心的是李苓思其人所在。李沧浪见赵鼎正四下张望,便当即叫乐天去喊李苓思出来。可是乐天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一口否决了李沧浪。 李沧浪惊讶非常,但贵人在侧,他也不敢动了怒。如此,他便又叫其他弟子去唤李苓思了。赵鼎觉得此举麻烦,便想自己既然来到了云台馆邸,且就直接进去找她不就是了。 可就正当赵鼎欲要走近房门时,却出现了另众人都傻眼的一幕。 只见乐天一把张开手脚横在门口,却是死活都不肯让赵鼎进去。赵鼎不想和小孩子计较,便转身过来望了李沧浪一眼。 李沧浪却是再也压不住怒火了,便上去就抽了乐天一记耳光,罢了又要强拉开他。但是挨了揍的乐天却仍旧不肯相从,只哭咽着喊道:“师姐今天不舒服,谁也不见。” 李沧浪只恨乐天鲁莽坏事,便执意要将他提到院门外去教训一顿。纵是如此,乐天仍旧不依不饶的大声哭喊起来,院外不知情者,恐怕还以为里面是发生了什么扫兴之事呢。 却与众人反应不同,赵鼎一听到李苓思身体抱恙,便急匆匆的再要进去询问。 正此时,李苓思却忽的从屋内奔了出来,虽与赵鼎打了个照面,但她关心的却是李沧浪要如何责罚乐天。 再见伊人,赵鼎顿觉神清气爽,先前的种种不快便也随之一扫而光。只是不管他如何献殷勤,李苓思也只是默着拘谨一笑应对。但对于赵鼎这个有心人而言,美人这一笑,就足以叫他神魂颠倒了,却哪里还想得起去计较什么? 李苓思于是哀求父亲不要责罚乐天,但怒在心头的李沧浪却并不答应,因为乐天冲撞的是当今的王爷。 李沧浪或许不会听女儿的劝,但他一定会听这个秀王的话。 赵鼎见李苓思如此关心这个云台派的小弟子,便当即上前和李沧浪说道:“李掌门,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李沧浪却诚惶诚恐道:“都怪草民管教无方,让这小畜生顶撞了您。” 赵鼎却急急摇手说道:“岂敢?岂敢?李掌门门规严谨,大家有目共睹,有目共睹。” 可是赵鼎越是这么客气,李沧浪就越是觉得心里发虚,如此他便又更要气愤乐天无端惹是生非了。 李沧浪不敢逆了赵鼎意思,便这才将乐天放了下来。 可是乐天却变得非常倔强,竟然对着赵鼎哭喊道:“我不要你给我说情,我不要你给我说情。” 秀王府的随从当然看得出乐天这是有意在针对他们的王爷,如此,众人又岂肯再袖手旁观? 关键时刻却是李苓思出来护住了乐天,罢了又愠道:“小乐天是我的师弟,也是从小跟着我一块长大的,在我看来他就我的弟弟,就是我的亲人。谁要罚他就连我一起罚吧。” 美人生气了,却谁还敢去惹?而赵鼎见得李苓思气愤,便当即将冒顶的随从呵斥一番,罢了才向着她连连好声相劝起来。 经此一变,四下都看出了这个秀王对李苓思的心意。而作为父亲的李沧浪就算再笨,也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只是对来说来说,秀王乃是地位极其尊贵之人,如果李苓思果真嫁给了他,不仅能做得王妃享尽荣华富贵,他李沧浪亦可摇身一变从此成为皇亲国戚。此中富贵,简直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如此,李沧浪便叫上李苓思一起邀请赵鼎进屋去谈,行前又遣散院内的一众弟子,待得一切安定下来时,他又以有事相托暂离开来。 这样一来,云台馆邸里便就剩得赵鼎和李苓思独处内堂了。 李苓思虽不中意眼前这个有些年岁的男子,但若说就此讨厌对方,却也谈不上。故而李苓思只当是客人来访一般斟茶招待,并不失了家门礼数。 赵鼎既见伊人花容月貌,又叹她贤惠勤快,便连这寻常的粗茶也觉得喝起来甘甜非常。几番大口大口的喝来,李苓思却是要连斟茶都来不及了。 可李苓思若只给他端茶倒水,却也不是赵鼎想要的事情。他见自己既然与心仪之人独处,却不正是一表心意的好时机? 如此,赵鼎便叫住了李苓思,待默自沉吟片刻后,他才细将说来。 “上次西湖一别,李姑娘可一直都还好?”赵鼎殷切问道。 李苓思愣了愣,只点头称了句“还好”作罢。 赵鼎听罢当即大感欣慰道:“自李姑娘上次别后,我一直时时挂念,如今见你近况安好,我才宽慰。” 赵鼎的话虽然说得文绉绉,但个中情意倒也十分真挚,李苓思听罢便也不觉得太过肉麻。只是她心里已经住着个人儿了,对于别处飞来的这份倾慕,却也难以进入她的心扉。 李苓思于是默着答谢对方好意,而赵鼎却连要激动着起身上前来说道:“此乃我本分之意,李姑娘切切见外不得。” 李苓思对于赵鼎这般靠近之举甚觉不自在,便也随之退后了一步。 赵鼎见李苓思似乎对自己十分防备,便当即又缩回到座位上失落道:“自上次见过李姑娘后,我一直日夜思念……我……我怕是忘不了你了。” 李苓思面色一红,便拘谨着问道:“王爷这是什么话?” 赵鼎亦是稍显羞涩,但话已至此,何不直接与她表白出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异象丛生 赵鼎于是鼓起勇气重新站了起来,可是他只要稍有一动,李苓思便当即警惕非常。这般情景,却是好叫人难堪。 但赵鼎只当她是与自己不相熟,便硬着头皮把心里想说的话直直说了出来。 “我对李姑娘一见倾心,仰慕已久,不知李姑娘是否答应我这份真情切意?”赵鼎急切的说道。 李苓思当即面色通红,万分窘迫之下,她便急急摇头。 赵鼎只道她是女儿家害羞,便又欲再禀一番深情。可是此刻馆邸外却忽然喧哗了起来,片刻之后,云台馆邸的屋顶上又传来无数细碎的声响。 赵鼎怕是有人来窃听,便当即愠色着跑出院外来看。 经此一看,他也要当场惊讶起来了,因为此刻的馆邸上空正盘旋着无数飞鸟,而先前屋顶上发出的细碎异动,正是这些鸟儿飞身落下之响。 赵鼎惊讶过后却又忽的暗自大喜道:“百鸟朝凤,此乃大吉征兆,莫不是要象征李姑娘会从了本王?” 但不待赵鼎喜罢,天空中不知哪只鸟儿却朝他排泄一通。李苓思见得此景,便忍不住噗嗤的偷笑出声来。 赵鼎虽沾此污秽,但见伊人重开花容,便也不去计较其他了。 只是赵鼎不计较,那些密密麻麻盘旋于上空的飞鸟却不依不饶起来。只见这些飞鸟忽如初夏骤雨般的当空飞注下来,却是个个都要直奔院中那位秀王去了。 赵鼎不曾见过这般阵势,便当要抱头乱窜起来,但院内开阔,他就算想躲也无处藏身。如此一来,赵鼎便瞬间被无数鸟儿包围住了。待得一番鸟声、尖叫声胡乱响毕,赵鼎已呈簪冠歪倒、披头散发之状了。 院外侍卫听得赵鼎呼救,便当即闯入到院内来,可是一众飞鸟啄罢便扬长而去,他们就算再想给主子出口气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赵鼎不想给李苓思留下这般邋遢印象,便欲入屋重新梳理。但侍从却发现馆邸的檐壁、立柱上忽然出现了无数的蚁群,略略观之,足有成千上万之众。 侍从正欲上前探看,但这些蚁群却兀自爬到院门前的地板上扎起堆来,仿佛并不愿赵鼎再进屋去。 只是众人从未见过此等异象,便就算不喜于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蚁群在地板上急急爬动,不久便以各自身躯排列出一个图形来。侍从辨认不出,赵鼎便自己上前去看。 “滚?”赵鼎面色困窘的念道。 侍卫只道赵鼎是喝令他们退下,但此地既有风险,他们又怎敢擅自离开?如此,侍卫们便纷要难做起来。 “我是说地上这个是滚字。”赵鼎不悦道。 侍卫随从见得刚才无数飞鸟密集屋顶之景,就已经觉得大为神奇了,如今又见得这无数蚂蚁能自个拼成文字,便暗想这会否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不光侍卫随从会这般想,其实在赵鼎心里也是如此迟疑的。不过相比于所谓的天意,赵鼎却觉得自己更要抓住机会俘获美人的芳心。如此,他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李苓思见得前番飞鸟云集时,就已觉得奇怪,如今再见这些细小蚂蚁抱团拼成文字,便心里恍然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乐天搞的鬼。 乐天虽然年纪幼小,武功也稀疏平常,但他却有能通鸟兽心声的本事,无论是前番攻击赵鼎的飞鸟,还是眼前拼成“滚”字的蚁群,都是他施展这等异能所致。 李苓思觉得赵鼎并不算个坏人,便不想乐天再捉弄与他。可是不管李苓思怎么找,四下都见不到乐天的身影了。 不过李苓思也算非常了解乐天,他若执意去做一件事情,就必定会努力把此事办成功了。如果乐天此举是要驱逐赵鼎,那么只要赵鼎还留在馆邸里,就肯定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未免再生事端,李苓思便劝赵鼎先回家去。可是赵鼎好不容易才出得城来,又怎会这般随便离开?况他见李苓思似乎很关心自己,便更要趁此机会与之相聊。 李苓思见赵鼎毫无去意,便暗下焦急起来。而她一焦急,又叫赵鼎觉得伊人是非常在乎他的。沉浸于此种美妙享受当中的人,就算是老天爷来赶了,也是走不了的啦。 却此时,院外隐约传出数声犬吠之音。少倾,这狗叫之声便从四面八方倾漫过来。及此震耳欲聋的吵杂之下,院外众人发出的喊叫也要被彻底湮灭下去了。 赵鼎大为好奇,便探头往院门外一看,却早已被眼前的情形所吓倒了:馆邸外正有无数恶犬堵门,路人和侍卫皆被逼的贴墙而立,却是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赵鼎当即要去锁门,但一众恶犬却忽的奔涌进来,若非李苓思仗剑阻拦,只怕这些恶犬非要前来撕了赵鼎不可。 赵鼎胆战心惊的躲在李苓思身后,却是一边哀求这些恶犬退去,一边又唤侍卫进来救驾。 “别闹了,都给我退下去。”李苓思舞剑愤道。 随着她这么一喊一刺,那些浩浩荡荡的狗群便就后怕了一般的悉数退去。如此,四下才得以重回安宁来。 赵鼎经此一吓,早已惧怕非常,便再无心思去想谈情说爱之事了。而侍从见得赵鼎无恙,亦急着劝他先离开此地。 闻讯而来的李沧浪惊慌失措,但赵鼎此刻只想离开,却再无心去听他说些什么了。李沧浪害怕云台派会因赵鼎此次受惊而惹上麻烦,便当即跪下谢罪。 赵鼎不敢受他跪拜,便拉起他来说道:“我本来是想上门和李姑娘禀明心意,可是老天爷却处处设阻,叫我好生难过。” 赵鼎说着说着便又眼眶红润起来。李苓思听得浑身发麻,便只好怯怯的躲回屋里去。 李沧浪却忽的起身劝慰道:“所谓好事多磨,这或许是上天在考验王爷呢?” 赵鼎听他如此一说,便破涕为笑道:“不错,我对李姑娘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这区区一番小小考验又怎能难得倒我?” 见赵鼎心情平复,李沧浪便这才敢稍稍松了口气。但赵鼎却忽然握住李沧浪的手恳切问道:“李掌门,我欲迎娶李姑娘,不知你是否答应?” 李沧浪一愕,稍许又叹道:“小女乃寻常百姓人家,万万配不上王爷之尊贵出身。” 赵鼎却急急辩道:“我心仪的是李姑娘本人,至于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又有何关系?” 李沧浪顿了顿,只感慨道:“我知王爷乃至情至性之人,小女能找到王爷这般的郎君,我亦十分欣慰。” “那你是赞同了?”赵鼎急切追问道。 李沧浪有些为难,便只好答道:“我是没什么意见,就是不知道苓思怎么想的。” 赵鼎当即眉开眼笑道:“方才老天爷考验本王时,李姑娘仗剑相救,可见她也是非常关心我的。更何况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只要李掌门不反对,我是一定能成功迎娶到李姑娘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趋炎附势 面对赵鼎如此主动且自信的表态,李沧浪只得略显尴尬的笑道:“有志者事竟成。” 或是得到了李沧浪这般首肯,赵鼎亦作胜券在握之姿,却着实要叫呆在屋里的李苓思气愤了。 赵鼎见天色不早了,便知自己也得回秀王府去。只是他舍不得就此离开李苓思,便凑向窗前又要和她说起话来。 李苓思本就心里厌烦的紧,但李沧浪却要求她出门来相送,如此她便也只得硬着头皮重新走出房门来。 赵鼎于是又再向她诉一番深情,李苓思不愿领这份情,便只摇头说道:“我只是一介民女,不敢高攀王爷。” 赵鼎听了自不甘心,遂又要发动一番煽情攻势。李苓思却十分反感他这样的举动,便面生愠色的重新回到屋子里去了。 面对此情此景,赵鼎焉能不心里失落? 却此时,李沧浪便上前拉开赵鼎道:“女儿家始终是害羞的,王爷这般直问,她面子上哪能挂得住?” 赵鼎觉得李沧浪此话在理,便顿觉懊悔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才是呢?”赵鼎急切的问道。 李沧浪一愣,只说此事应细水长流,不可急于一时。 赵鼎心里虽然迫不及待,但从眼前情况来看,好像这“急”并不能打动伊人,如此,他也只好相信李沧浪所讲的这个“缓”了。 赵鼎于是打定主意,但凡有了空闲,他都要来云台馆邸造访。 赵鼎若是这么做了,可不知要给他李沧浪及云台派脸上贴了多厚的金。李沧浪于是当即首肯答应了下来。 赵鼎于是又去李苓思窗前道别,但屋内却再无回音。李沧浪便重新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而赵鼎也怕此举会影响了美人对自己的看法,遂也只好作罢。 待得一番简简作别后,一身邋遢模样的赵鼎便钻入轿中打道回府去了。 赵鼎一走,李沧浪便入屋去找李苓思了。其实李苓思此刻也正想质问他为何要答应了赵鼎的要求。于是父女这一番交谈便就不那么畅快了。 面对李苓思的质问,李沧浪却将赵鼎的好罗列一通,仿佛全天下再无比之更优秀的男人了。 “可是我心里并不喜欢他,我不想嫁给他。”李苓思直直说道。 李沧浪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秀王知书达理,又至情至性,你只要和他相处久了,就会改变过来的。” 李苓思摇摇头,只坚称自己不会同意此事。 李沧浪便不耐烦道:“你不嫁给他那你要嫁给谁?” 李苓思愕了愕,却始终也不敢开口讲出来。可是她不说,不代表李沧浪就不知道,毕竟来八方城之前,李苓思只在云台山里呆着,她那一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李沧浪? 李沧浪于是面色一沉的问道:“到现在你还惦记着那个叛徒?” 李苓思听不得别人诋毁萧让,便当面驳斥道:“大师兄是被冤枉的,别人不信他,难道你也不相信他?” “住口,他追随魔教的幕后尊长碧霄仙子,害得我云台派身陷囹圄,这不是叛徒是什么?此事早已传遍江湖,他只要敢现身,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取他性命。你若再执迷不悟,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沧浪气愤道。 李苓思当然不会相信萧让勾结魔教,但她却知道萧让倾慕碧霄仙子的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便忍不住要觉得自己这一番深情被他辜负。李苓思于是鼻子一酸,两行粉泪便就打不住的流淌下来。 李沧浪只道是自己前番说话太重吓着了李苓思,便当即又缓下声来安慰道:“此事既然已经过去,我们就不去提了。” 对李沧浪来说萧让一事或许可以翻页,但对李苓思而言,萧让却是留在她心里的一个符号,是永远都忘记不了的。 见着李苓思越哭越伤心,李沧浪便也没辙了。如此,他只好安慰对方早点平复下来。 而此刻云台馆邸外早已围满了要登门造访的人,除了相熟的几位坛主旗主外,一些无甚交情之辈也纷要来拜会一番。李沧浪知道众人这是想趁机沾沾光,便心里鄙夷起来。 但鄙夷归鄙夷,门派间的礼数他却还是少不得的。 李沧浪于是走出屋去招呼众人,而待见得各路群雄皆满脸仰慕之情时,他亦忍不住神采飞扬起来。此等情形,只怕用一句众星拱月来形容都不为过。 群雄此来固然攀附居多,但一味套旧,却也实在尴尬,毕竟当中的大多数人过往都并未与李沧浪建有多少交情。群雄之中于是有人说起今日云台馆邸上出现的异象事情,并大赞此乃福相吉兆。 李沧浪当然知道这多半又是他的小徒弟乐天搞的鬼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宁可叫众人信为神明也不能抖露出来的。 “我这也是沾了王爷的光,若非是他这般极其尊贵之人驾临,那些鸟兽之众又怎会瞧得上我这云台馆邸?”李沧浪得意洋洋的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让人听了之后始终要生出别样的意思来,只是李沧浪今日乃攀龙附凤之人,听者就算再不爽快了,也只得照旧满脸堆笑的附和下去。 不过众人就算有意巴结李沧浪,但此刻自觉前途无限的他却未必有心一一相从。一番闲聊之后,李沧浪便称时间不早,然后回屋歇息去了。 李沧浪此举固有高人一等的心思在,但也跟他对这群来人的诸多了解有关。果不其然,当群雄散去后,便有数人转去云舒岫那里汇报情况了。 云舒岫听得李沧浪这般高傲姿态,便拍案怒道:“别以为攀附上秀王了就可以目中无人,八方城到底还是我说了算。” 云舒岫于是又多方探听云台馆邸今日发生的事情,待得知群鸟、恶犬纷纷攻击赵鼎时,他便大为开怀起来。不过笑归笑,云舒岫知道那些鸟和恶犬都不是云台馆邸所豢养的,它们此番攻击赵鼎,难保不会给八方城带来麻烦。 如此,云舒岫竟然下了一道奇葩的命令,就是要各门各派屠遍城中所有的狗,捕光八方城内所有的鸟,然后再于总坛设几口大锅搞一次狗肉宴会。 得此命令,一群武林豪杰便成为了屠狗之辈,而各自所怀绝技亦成为捉鸟的伎俩,实在叫人哭笑不得。而更为可笑的是,坛主旗主之中本就多有养狗之人,他们此番亲手杀掉自家的看门狗,然后亲手烹调,最后又与众人豪饮分食。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闻香识酒 李沧浪因为攀结上了秀王,便再不用担心云舒岫要算计与他了。在李沧浪看来,只要李苓思嫁入到王府去,那么作为皇亲国戚的他反而可以倒过来收拾云舒岫。 可是甘棠却并不知道这些,他仍在为如何进得拾珠楼而苦苦思索。不过甘棠到底是个心思机敏之人,他细思一夜后,便终于有了法子了。 甘棠先是去临安城找尚浩然索要了七八坛上好的美酒,然后便亲赴拾珠楼守候起来。不过甘棠这般守候却并非是要趁南宫绮绝归来或出去时拦截与她,他此举只是想最快的摸清对方的一些习惯。 经过三五日的潜伏观察后,甘棠发现南宫绮绝似乎很中意去城南的仙鹤楼浅酌。只是这拾珠楼主乃家大业大之人,她若去得仙鹤楼,就必定要将楼上一整层单独包下,哪怕只是一个人,她也容不下有其他陌生之客出现。 掌握了这个线索后,甘棠便拎着大大小小七八坛美酒奔赴仙鹤楼去了。 甘棠要到仙鹤楼吃饭喝酒自没问题,但他指明要去楼上喝,那掌柜的就不会答应了。甘棠一早知道其中内情,便称自己今日是从皇家弄来八种不同的极品好酒,要与他的老朋友拾珠楼主一起享用。 虽然甘棠能说出拾珠楼主名堂来,但掌柜的见他一身朴素行头,便总也信之不过。甘棠却不急,只随手打开一个酒坛子后让掌柜闻一闻。 掌柜的做了一辈子酒楼生意,什么好酒没有见过?但当他闻得甘棠打开的这一坛美酒后,却整个人都要飘忽欲仙起来。 “此酒淡雅醇香,少说也陈了十几个年头了。”掌柜的说道。 甘棠摇摇头,便竖起三根指头道:“此酒乃是蜀中恭王府进贡,可是足足存够了三十年的。” 掌柜一听,便要觉得咂舌起来。 甘棠于是又戳开另一坛子美酒道:“你再瞧瞧这一坛,看看成色几许?” 掌柜的复又照做,便仍是赞誉不绝道:“此酒不仅浓香不绝,酒色更呈浆状,只怕年头比前面那坛更要久远。” 甘棠点点头,说道:“此乃果岭酒仙郝百岁六十寿辰时亲自酿造,那时可还是高宗当着皇帝呢。” 掌柜的当即面色一紧,却不敢像甘棠这般直言半点皇家事情。 甘棠看出掌柜的忌讳,便说道:“我有心从皇宫里找来这样的美酒,待会拾珠楼主若是见了,指不定会有多开心。” 对于甘棠此说,掌柜的自是半信半疑,但不待他反应过来,甘棠已经抱着酒坛子直直上楼去了。 天色渐晚,南宫绮绝便随着夜幕飘然而至。只是当她在楼下闻得酒香时,她却向着掌柜厉声说道:“我已将楼上包下,你何故又让他人进来?” 掌柜的面色一急,便只好说道:“那位公子自称是楼主的老朋友,他带了好几坛子的极品美酒说要给您尝一尝,我刚才是拦也拦不住。” 南宫绮绝略略迟疑一番,便不屑道:“罢了,我且先上去看看。” 南宫绮绝于是默自登上楼来,但甘棠却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着静候,仿佛南宫绮绝不亲自过来,他就绝不前去招呼一般。 南宫绮绝一眼认出了甘棠,便轻蔑道:“我与阁下的交情,恐怕并不如你所讲那般吧。” 甘棠这才抬起眼望了南宫绮绝一眼,罢了又笑道:“那阁下认为我们是朋友么?” 南宫绮绝孤傲着看了甘棠一眼后冷道:“你觉得呢?” 甘棠则不急不缓的说道:“我觉得是。” “可我和你没有半点交情,根本算不得是朋友。”南宫绮绝直直说道。 “所以我今天带了八种当世最为顶级的孤品美酒请你品尝,喝过这顿酒那咱们就有交情了。”甘棠得意说道。 南宫绮绝扫了桌上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一眼,便又笑道:“在我看来,再好的酒也不过是给知心朋友畅谈助兴的一种方式罢了,你我既无交情,就是蟠桃宴上的琼浆玉液,我也毫无兴趣。” “妙哉。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正是楼主所讲的意思。”甘棠笑道。 “阁下既然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后半句想必也是非常清楚的了?”南宫绮绝轻蔑道。 “后半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甘棠随口答道。 “那就对了,我与你无甚交情,也不打算喝你的好酒。”南宫绮绝冷道。 甘棠颇有些无趣的笑道:“楼主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南宫绮绝却理直气壮道:“明明是你不请自来,这也怨不得我。” “也是。不过我这些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从皇家弄出来的美酒若也就此带回去,实在扫兴。”甘棠说道。 南宫绮绝却暗的好奇起来,这甘棠乃一介布衣,怎可从皇家拿到如此好酒?况且她拾珠楼也未曾得到皇宫失窃的消息。 “阁下也不用再自抬身价了,就此带着你的酒坛子到别处去吧。往后大家江湖相见,也不至于尴尬。”南宫绮绝说道。 甘棠一听便要来气,遂当即将一坛美酒倒在地上,而随着这琼浆玉液的泼洒,整个屋内都芳香四溢起来。南宫绮绝也是懂酒之人,闻之亦要称赞。 “楼主说我这是自抬身价,我便把这坛澶渊之盟的御酒倒出来给你验一验,以楼主见识,不知这酒是真是假?”甘棠亦是孤傲道。 或是物以类聚之故,时下孤高自傲的甘棠却是让南宫绮绝觉得十分赞赏。如此,南宫绮绝便认真说道:“酒是好酒,只是存了快百年了,却是绵醇有余而劲道不足。” “楼主一语道破要害,果是知酒之人。却不知这一坛又是如何情况?”甘棠说罢,又将另一坛施以青釉的瓷坛打翻在地。 南宫绮绝闻得其中似有百转千回之馥郁,便当即说道:“酒香能于浓淡间不断递进变换的,也就只有夜郎古国的满庭芳了。” 甘棠对于南宫绮绝的品酒之能大为称赞,一坛满庭芳摔罢,他又要去取那红陶坛子来摔。南宫绮绝却一把拦住他道:“你这个做法,掌柜的今日还能再卖出酒去么?” 甘棠却不管这些,只说如若不然,南宫绮绝是不知道这酒的好。 第一百六十章 酒中识人 “要品好酒可不一定非得要当场摔烂了才是。如果这酒来路正当,我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品一品。”南宫绮绝说道。 甘棠望着南宫绮绝看了一眼后才说道:“世传拾珠楼主能知天下事,不知是否也猜得出此酒来路?” 南宫绮绝却笑道:“那些不过是江湖朋友奉承的话,不可尽信。” “如果我非要你来猜一猜,那你能猜出来么?”甘棠又问道。 南宫绮绝思虑一番,便说道:“前些日子你带着两个云台弟子去秀王府认了门亲,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酒应该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 甘棠顿时心中一震,便也对这拾珠楼主的机敏心思佩服不已。不过既然南宫绮绝也说了这酒是尚浩然给的,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与之对饮了。 南宫绮绝却也不客气,只从桌上取出一个小杯来叫甘棠斟酒。甘棠却从旁桌拿来两个大碗道:“拾珠楼主也是豪气之人,以小杯饮之未免小器了。” 南宫绮绝听罢便将酒杯撤去,却是丝毫不见有半点怯意。甘棠见他这等爽快,便先将一坛子酒分倒出来,罢了才说道:“不知此酒如何?” 南宫绮绝端起酒碗微微一晃,便说道:“酒色莹光,香气沉底,蜀东洞藏之佳酿,三十年余前新帝登基所用。” 甘棠高喊一声“妙极”,便兀自先干为敬了。 南宫绮绝却只把酒碗贴近唇边细抿一口,末了便将余下的酒水倒洒一旁道:“皇家之物贵则贵矣,但要论绝,此坛子洞藏贡酒似还称不上。” 甘棠原本要气她这般倒酒行为,但听得此说后,便也深以为然的将坛子里余下的酒水倒向窗外。 南宫绮绝这般行事,虽然也有嫌这贡酒不够绝色的意思,但更多的考虑,却是她还不知甘棠此来究竟是何用意,倘若贸然跟着对方豪饮,待将这十坛八坛子好酒都喝完后,只怕早要不省人事了。 不过好酒之人终究是抵不过这些孤品美酒的诱惑的,何况与之对饮的甘棠已经洋洋洒洒喝的极为尽兴?南宫绮绝于是品着品着就跟着满饮起来,而甘棠此番带来的美酒又各有绝色姿态,南宫绮绝每偿一种酒,都要暗生意犹未尽的感受来。 一番沉沉喝罢,桌上就只剩得最后一坛子酒了。而桌前二人亦是一个醉意醺醺,一个满面红光。 借着酒气熏陶,南宫绮绝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男子身上有一种十分迷人的气质,而甘棠亦觉得这原本冷若冰霜的拾珠楼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二人于是默看了一阵,最后却是南宫绮绝先开口说出话来。 “阁下请我喝酒,酒已喝过,也该把你的意图说出来了吧?”南宫绮绝盯着甘棠问道。 甘棠却默自一笑道:“酒还剩最后一坛子绝品好酒,楼主并未品尝完。” “先把你的来意讲明。”南宫绮绝忽的警惕道。 “我的来意就是要请你喝酒,你把最后一坛尝过了,那我的意图也就达到了。”甘棠亦不拐弯抹角的说道。 南宫绮绝见他目光清澈坚决,绝无半点隐藏模样,便转而望住那瓶身粗陋的最后一坛子酒来。 “你说我喝了这坛子酒,你的目的就达到了。莫非这坛子酒有什么玄机不成?”南宫绮绝疑道。 甘棠却当即朗声一笑道:“拾珠楼主到底还是小家子气。这坛子酒虽无甚看相,但却也称得是绝无仅有之物。我便是想害你也不舍得拿它来浪费。” 甘棠说罢便抱起酒坛子自饮起来。 南宫绮绝见状便多少有些惭愧起来,不甘人下的她遂一把夺过甘棠手中的酒坛,然后也大口大口的豪饮了起来。 只是这一坛子酒却与先前的种种美酒不同,不仅入口无香,还猛烈辣喉。南宫绮绝这番猛灌几口,早已是呛得咳嗽连连了。 受不住酒辣的南宫绮绝当即把酒坛子一摔,便破口骂道:“这不过就是街头酒肆内产的普普通通的白干,却算哪门子的好酒?” 原来这一坛是甘棠从云台山带下来的自酿老酒,无论香味品质都要远远逊色于前面所喝的品种。南宫绮绝是一掷千金之人,当然会不屑于这等粗劣凡品了。 甘棠却不说话,只冷冷盯住南宫绮绝,仿佛她刚才这般举措是做出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南宫绮绝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般审视,便当即要显得极不自在起来。只是甘棠终究没有做出责骂的动作,他只不屑的叹道:“好与不好,你明日才会知道。” 甘棠这番口气着实要叫南宫绮绝听着气愤,但不待这拾珠楼主发出脾气,她便鼻息吐香的伏在案前了。 见此情形,甘棠便后悔道:“也是个不胜酒力的主。早知如此,真不该浪费了这么多的好酒。” 天色越来越晚,仙鹤楼也要打烊了。但南宫绮绝却已沉沉入睡,掌柜的就算想关门也关不了了。 “天色已晚,外面又冷的紧,烦请掌柜的去生一盆火来,今夜我便在此守着楼主。”甘棠说道。 楼上发生的事情掌柜的也约莫听得一二,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带酒来的男子和南宫绮绝之间绝对是有着亲密关系的。如此,掌柜的只得照他意思去办了。 一宵美梦如初,待得窗外传来喧嚣吵杂时,南宫绮绝才于睡意中缓缓醒来。待见得自己俯身在酒桌之上时,她便第一时间警觉了起来。 南宫绮绝扫了一眼四周,除去满地打烂的酒坛子外,她就只见得正靠在柱前酣睡的甘棠了。凭借脑子里残存的画面,南宫绮绝依稀想起昨夜在此与他对饮的情形。只是隔了一天后自己还在此处,那么昨夜岂不是二人在这楼上一同过的夜? 南宫绮绝回身一看,却见身上除了披着一件粗麻大衣外,却并无什么异处。南宫绮绝认得这是甘棠的外衣,便旋即面色一红。但过不多久,她却又怒气横生出来了。 只见南宫绮绝拔出案前长剑后,便不由分说的要朝甘棠刺去,好在甘棠听得动静后及时醒来,否则他绝无命活着走出这仙鹤楼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异样感受 甘棠一番狼狈游走,才算堪堪躲过了南宫绮绝的这番刺杀。但南宫绮绝却似不打算放过他,一击不能得手后她便复又穷追猛打过来。 甘棠原本料定对方会有此反应,但没想到这拾珠楼主的性子竟是这般的烈,无奈之下,他只好御气再躲闪一番。待得抵近之前二人共饮的酒桌时,甘棠便顺手拿起桌上的剑鞘挥舞一番,顷刻间,南宫绮绝手中的长剑便牢牢的插回到剑鞘里去了。 南宫绮绝仍不罢休,但甘棠却一手压住剑鞘喝道:“你闹够了没有?” 南宫绮绝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甘棠见南宫绮绝怔住,便这才松开手道:“你为何一上来就要杀我?” 甘棠不问还好,他一问,南宫绮绝便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罢了却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愤的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就该千刀万剐了。” 甘棠听罢只不屑的说道:“楼主是不是想多了?” 南宫绮绝本想当场驳斥于他,但其中涉及男女私事,她也觉得羞于启齿,如此,南宫绮绝便只得又负气的骂道:“看你规规矩矩的,想不到也是个登徒浪子。今日我若杀不了你,拾珠楼便以重金发出江湖诛杀令,却看你还能祸害到几时?” 甘棠听罢却不以为然道:“首先,我并未占你半点便宜,昨夜仙鹤楼一夜未打烊,你不信我可以自己去问掌柜的;其次,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张扬此事,不仅损你名节,更要坏我名声,到头来你我只会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南宫绮绝当即喝来掌柜对质,而他描述的情形也确如甘棠所讲一般。不过掌柜的到底还是弄不清二人关系,便只好当着南宫绮绝的面又说了甘棠一通好话。南宫绮绝这才知道甘棠为她设置火盆、给她添置外衣御寒之事,只是因为这等关心是来自一个陌生的男子,所以南宫绮绝始终还是警惕居多的。 甘棠见她已不似先前那般火光模样了,便这才说道:“事情原委就是这样,况以拾珠楼主的本事,我今天就算说了半点谎,你也可以速速得知。如果楼主日后发觉我甘棠确实有越矩之处,大可回头重新再来杀我。” 南宫绮绝辩驳不得,只好暂且信下来。 甘棠于是要走,但南宫绮绝却一把拦住了他,至于原因,可能连她本人都还没有想好。 “楼主还有什么事情?”甘棠问道。 “你就这么去了?”南宫绮绝忽的问道。 甘棠却直直答道:“我请楼主品尝美酒,此事已经办妥,就当然要离开仙鹤楼了。” 南宫绮绝顿了顿,便又问道:“可是你的意图达到了么?” 甘棠点点头说道:“我说了你只要品过那些美酒,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南宫绮绝迟疑道。 “对,就这么简单。”甘棠直直答道。 “不对,你心里一定还有事情没有讲出来。”南宫绮绝凭着直觉忽然说道。 甘棠则默默的看着南宫绮绝,最后便有些失望的说道:“我道这世间只有八方城的人疑心重,想不到你们女人的疑心更重。” 不知为何,南宫绮绝听完甘棠这句话后就觉得心里失落了起来。甘棠看不出来,便扭头就要离去。 “等等。”南宫绮绝忽又喊住他道。 “楼主还有什么事情?”甘棠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要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没问题,总有一天我能把你心里藏着的心思挖出来。”南宫绮绝冷冷说道。 甘棠笑了笑道:“就为这个?我心里藏了很多的秘密,我倒想看看你能挖出几个来?” 南宫绮绝一急,却险些又要出手了。 甘棠却不怕,见她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后,他才复自转身离去。 “昨夜我喝最后一坛子烈酒后,你说我今日就会知道此酒的好处,如今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好处到底在哪里?”南宫绮绝气不住的问道。 甘棠默了默,便说道:“此去三日内,你的任何一次呼吸都能散出醇醇余香,你的思绪亦会变得飘逸轻扬,个中享受,足可抵得上半个神仙了。” 南宫绮绝却怕酒中有药,便当即凝神运气,甘棠见状却失声笑道:“我喝的比你还多,你怕什么?倘若那装酒的坛子再漂亮一些,倘若那烈酒入口再香醇柔和一些,估计楼主就不会作此反应了。” 甘棠此说等于变相在嘲笑南宫绮绝是只看表象之人,如此她岂能不心生怨气。 甘棠却不去理会这些,他只说道:“我在城郊的天王殿栖身,楼主但有任何异样,大可派人来找我。不过我只在那里暂住三日,三日过后我可就得回八方城去了。” 说罢,甘棠便向着南宫绮绝深致一笑,然后决绝的下楼去了。 南宫绮绝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但这个男子行前的最后一笑,却足要摄人心魂。待得楼上只剩她一人时,她才急急回过神来。 而此刻,南宫绮绝忽然闻得一股淳厚悠远的芳香,细要追来,竟是发自于她的鼻息之间。南宫绮绝于是再一凝神,便觉得整个人都欲飘盈若飞起来。此种感受,却不正与甘棠所讲一般? 南宫绮绝仍不放心,便在发出一支响箭后静坐楼中。而待得拾珠楼部众前来迎接时,南宫绮绝除了一身极其惬意的感受外,却见不得半点异样。 南宫绮绝确定自己无恙后,便随着侍从一起返回拾珠楼去了。只是经此一波曲折后,南宫绮绝的脑海里便要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俊朗而又偏执的面孔来,是快意吗?还是怨恨?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南宫绮绝又在拾珠楼静处三日,果然未见自己身上有任何异样。相反的,随着那烈酒的美妙后劲消退后,南宫绮绝便又要对它念念不忘起来。 南宫绮绝忽然想起甘棠行前说的话语,待掐指一算后,她便忽的焦急了起来。 “今日我有要事外出,拾珠楼闭门谢客。”南宫绮绝吩咐左右道。 侍从领命,便要为她准备物资,但南宫绮绝却拿起一件貂裘后便径直出门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层层递进 南宫绮绝按着甘棠所讲的地方寻去,果然在城南郊外找到了那处天王殿。南宫绮绝遂入庙查看,恰好碰到正在收拾行囊欲要离开的甘棠了。 不知是何缘故,这次重新碰到甘棠时,南宫绮绝便觉得他似乎更要青春靓丽起来。 甘棠见南宫绮绝出神的看着自己,便故意笑道:“拾珠楼主今日前来找我,莫不是发现我有欺骗了你的地方?” 经此一问,南宫绮绝便回过神来道:“我发不发现你是否欺瞒了我跟我是否前来找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真是一句听起来十分拗口的询问,但甘棠却一听就明白,便当即放下行囊道:“只要拾珠楼主不嫌弃此处破旧,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南宫绮绝一愣,稍许又冷道:“是么?我若再晚来半个时辰,只怕你早就逃离此地了。” “逃离?这是什么话?”甘棠不屑道。 南宫绮绝却很享受甘棠这穷酸而又自负的模样,便自得一笑道:“难道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逃离?”甘棠便正色问道。 “因为你怕我挖出你的心思。”南宫绮绝忽也正色道。 甘棠细细看了她一眼,遂问她有何发现。可是甘棠一旦这么认真起来,南宫绮绝便又有些拘谨了。她这几日确实花了些功夫去查询甘棠的过往平生,但细看下来,除了当年情场失意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值得留意的地方。 不过既然是情场失意,那么甘棠此番却直直来找南宫绮绝攀交,难不成这他是惦记上了这位年龄与之相仿的拾珠楼主了?这听起来确实很戏剧,但南宫绮绝思来想去,却也不觉得还有比这更靠谱的答案了。 甘棠见南宫绮绝似在犹豫,便期待着问道:“你且说来听听,看看你所讲的对不对。” 南宫绮绝怎好意思把自己的这番发现说出,但甘棠追问在即,她便故作高明道:“你有一个不可告人的企图,且此事非我不能帮你,你说是不是?” 甘棠却眉头稍稍一皱,但旋即又释然道:“哪儿有你讲的这么离奇,我心中所想,不过是想找一个人罢了。” 南宫绮绝却好奇道:“此人是男是女?” “我要找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很重要吗?”甘棠不解道。 南宫绮绝点点头道:“当然很重要了。如果你问的人是女的,我便不收任何银两就可直接告诉你;但如果你问的是男人的话,那么就按拾珠楼标定的价钱来办。” “原来拾珠楼还有这规矩,难道这是因为楼主你是女儿身的原因吗?”甘棠随口说道。 甘棠虽是无心一问,却正好说到了南宫绮绝的心思上了。南宫绮绝以为甘棠是看穿了自己内心,便当即面色微微一红了起来。 见此情形,甘棠便默默一笑道:“拾珠楼主也看到了,我若有那么多钱也不用在此破庙落脚了。我要找的人特征明显,只要多花点时间,也是能把他找出来的。” 甘棠说罢,便提起包袱要走。可是南宫绮绝却忽的笑道:“终于露馅了。” “露什么馅?”甘棠却直直问道。 “你前番拿那么多美酒叫我来品尝,其实就是为了问这个人,对不对?”南宫绮绝冷道。 甘棠却不答话,只看着南宫绮绝傻笑不止。 “你笑什么?”南宫绮绝恨道。 “我笑你不会算账。”甘棠直白说道。 南宫绮绝面色一紧,遂又问他为何出此狂言。甘棠的答复却也十分简洁,那就是他当日拿来的每一坛好酒都可换得不菲重金,他若是打算就此询问南宫绮绝,是根本不用这般破费的。 南宫绮绝细细一想,却也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可是南宫绮绝还是想不通,甘棠既然想知道某人的下落,却为何只是拿那些好酒和他豪饮了一顿,这般无事献殷勤的做法,最是叫人生疑。 “拾珠楼主很想知道原因么?”甘棠问道。 “我确实想知道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南宫绮绝答道。 “我若葫芦里卖药的话你早就倒了。”甘棠却轻松说道。 “说正经话。”南宫绮绝严肃道。 甘棠看了看南宫绮绝,确定她是开不起玩笑之后才答道:“原因我在仙鹤楼里已经告诉你了。” 南宫绮绝回头一想,便觉得匪夷所思道:“就为了和我套点交情?” 甘棠点点头答道:“是的。” “和我套上交情对你有什么好处?”南宫绮绝又问道。 “很多,比如有交情了才能做朋友,而做了朋友之后又可以做老朋友。”甘棠望着南宫绮绝说道。 南宫绮绝忽然觉得甘棠的目光变得明媚而爽朗,便有些架之不住的说道:“跟我做朋友就这么重要?” 甘棠默了默,便终于说道:“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重要,对我来说就很重要。” 南宫绮绝心里闪过一阵乱窜后问道:“为什么?” 甘棠于是重新注视着南宫绮绝,良久才说道:“因为你与众不同。” 南宫绮绝的内心随即悸动起来,便见他扭过头去说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甘棠直截了当的说道。 南宫绮绝却扭过头来盯着甘棠问道:“你做事情就这般有头没尾吗?” “什么是头,什么是尾?我和你交朋友,并不想贪图你什么便宜。大家有缘就喝杯酒聊聊天,机缘不巧就少聊些,未来的事情,何须早早就把它规划好了?”甘棠似乎有些怨气的说道。 这虽然不是南宫绮绝想要听到的答案,但好在甘棠这番话却也自有道理,或许不合心意,但南宫绮绝却也算是认同。 甘棠于是背起行囊要与之辞别,可南宫绮绝却总也不想他走那么快。 “我喝过了你的酒,也和你做了朋友。你既然要找人,我便帮你一个忙就是了。”南宫绮绝说道。 “可是我要问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我没有那么多钱付你。”甘棠直白道。 “你若是在拾珠楼里问,咱们就明码标价来说。现在是在外面,便可免此规矩。”南宫绮绝气道。 “看来和你做朋友还真是有很多好处。”甘棠笑道。 “你若真是这般打算,我便与你断交。”南宫绮绝恨恨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论武林 见南宫绮绝这般狠绝态度,甘棠便庆幸自己没有贪她便宜直接说出。当然他既要这番费尽周折行事,一早也就没有打算要这样干。毕竟这样的做法是有一次没二次的,而在甘棠心里,往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拾珠楼来提供各方信息的支持。 如此,甘棠便说道:“这样吧,我和你探讨一件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发生的一件事情,如果我的看法超出你的见地,那么我就算是拿这个论断和你交换了今日寻人的问题。” 南宫绮绝却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南宫绮绝的反应虽然超出了甘棠的预期,但她能够答应总比不答应的好。如此,甘棠便直直问道:“拾珠楼主来猜猜接下来数月时间里,八方城会发生怎样震惊武林的大事情?” 南宫绮绝望了甘棠一眼,便似有不屑的说道:“若说大事情,那就是天下剑盟要发兵反攻神遂宫。” 甘棠听罢却反问她道:“莫非那独孤尘果然重伤而死了?” 南宫绮绝则不免遗憾的说道:“独孤尘确实死了。江湖从此便又少了一个一等一的英雄人物。” 甘棠却无心去理会此中感慨,只是今番南宫绮绝印证神遂宫教主身亡,便就意味着天下剑盟反攻神遂宫一事会尽早的提上日程来。 “八方城前番险被神遂宫破了城,自然会去找对方报仇。此事虽然也算一件大事,但却不及我所推断的事情那么惊人。”甘棠说道。 南宫绮绝默了默,却怎么也想不出比之更离奇的事情来。南宫绮绝于是直问对方究竟是何事情,而甘棠亦不卖关子,便也直直答道:“天下剑盟会被瓦解,云舒岫也会死去。” 如果甘棠所讲属实,那么这件事情给武林带来的震动可就远比天下剑盟反攻神遂宫还要大了。 南宫绮绝虽也惊诧此等论断,但细推下来她却觉得毫无缘由,如此她便又要笑甘棠这是在耸人听闻了。 甘棠摇摇头说道:“拾珠楼主于江湖中具体的一人一事可以了如指掌,但对于大势走向,却似乎考虑的并不多。” 南宫绮绝虽然不大中意这番话,但这却也符合事实,毕竟来拾珠楼打听消息的人只会问江湖中具体的人和事,可从没人会问卜那些将来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好像你就对这些武林走势的事情考虑甚多了?”南宫绮绝反问道。 甘棠只默笑一声道:“也不敢说考虑了很多,不过我在天下剑盟里是最闲的一个人,闲的没事干了,就只能去瞎想这些玄之又玄的未发生的事情。”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神遂宫此战折了独孤尘,可谓群龙无首,而历数宫门中人,也再难觅独孤尘这般卓绝人物。天下剑盟此次趁机反击,必定能一举击溃老对手,从此独霸江湖。如此,天下剑盟又岂会被瓦解?云舒岫又怎会死掉?”南宫绮绝自信满满的说道。 “此乃寻常人之眼界,实不该出现在楼主身上。”甘棠似有些遗憾道。 南宫绮绝则颇有些不服气,便问他不赞同的原因何在。 甘棠于是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首先他仍旧把当今武林分作四方力量来看,天下剑盟、神遂宫自是齐头并进,碧霄宫与武林一众中立门派则分居首尾,如此却也维系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此次神遂宫来犯,天下剑盟反攻复仇就是必然之事,但因为独孤尘已死,神遂宫恐要一蹶不振,如此天下剑盟的赢面就更大。一旦天下剑盟胜出,他们就会是江湖中实力最强的一方,称霸武林亦成为不可逆转之事。 但少林等中立门派和碧霄宫自然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对抗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南宫绮绝却觉得天下剑盟如果真的打赢了神遂宫,江湖便就它一家独大,其他门派就算反对也难以撼动大局。如此她便不同意甘棠的这个看法。 面对南宫绮绝的质疑,甘棠却只笑笑问她天下剑盟的命门在哪里。南宫绮绝思来想去,却也不觉得天下剑盟有何致命弱点。 “天下剑盟,成也一个剑字,败也一个剑字。”甘棠不无感慨的说道。 南宫绮绝一听,便也隐隐有所启发。而甘棠接下来的分析,则更要教他恍然大悟了。 原来甘棠的看法是:天下剑盟若胜出神遂宫后意图号令江湖,就必须要摒弃剑盟这个约束,毕竟剑派门人只是武林构成的一部分,江湖上还有更多不用剑的门派,他们是不可能听命于剑盟的。天下剑盟若想收服那些欲要对抗的中立门派达到一统江湖的目的,就必须要走这条路子。 就算此战反攻无果,天下剑盟换一个名头出现也是必然的,因为天下剑盟的发展已经到达了极限:江湖上就只有那么多的剑派能供剑盟收编,而在武中圣手里的时候,天下剑盟就已经做到尽收天下剑派的目的,百尺竿头却再无更进一步之可能。 “所以天下剑盟必须要摒弃剑盟的头衔,亦要去除现有的门派格局,否则只能固步自封的做一方豪强。但云舒岫又有称霸武林的野心,他是不愿意满足这等现状的。是以外人不来拆解天下剑盟,他自己也会想办法拆解天下剑盟。”甘棠沉着说道。 南宫绮绝深致的点点头,便忍不住要自语道:“看来江湖马上就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不过甘棠此说也只讲明了天下剑盟会被瓦解的原因,至于云舒岫为何会死,他却还没有详尽说明。 对于南宫绮绝此问,甘棠便只简简说道:“云舒岫乃量小之辈,不能容人者必也不为他人所容;而云舒岫又刚愎自用,在天下剑盟中有八方城做后台他自然可以肆意妄为,但如果放到整个武林当中,却难叫其他名门折服。” 南宫绮绝却不大满意这个答案,毕竟上述几点只能说明云舒岫有明显缺点,但却不一定要因此而速速死去。 “我现在只能和你说这些,总之云舒岫必定命不久矣,信与不信,我们数月之内就可见得分晓。”甘棠坚定的说道。 南宫绮绝似乎也意识到甘棠掌握了更机密的内容,只是他不肯讲,南宫绮绝也不好强行追问,如此,她便也满是期待的答道:“但愿一切都如你预料。” “为何?”甘棠却忽的发问道。 南宫绮绝自得的一笑道:“如此,则我拾珠楼生意更旺;如此,则你甘棠确是与众不同之辈。这两样都是我乐见之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暗生留恋 甘棠默默一想,便微微一笑起来。 “你的论断果然超出我的预想,我且就收下你这个结论了。说吧,你要找的是何人?”南宫绮绝爽快道。 甘棠却不立刻说出,只让对方猜一猜看。 南宫绮绝沉思片刻,便说道:“你要找的人应该是宝相僧吧?” “你是怎么猜到的呢?”甘棠颇有兴致的问道。 “自甘公子沉寂以来,除非云台派有事情,否则你是决计不会掺和半点的。世传此番宝相僧杀死武中圣,乃是云舒岫部的局,而宝相僧又与李沧浪相交,想必云舒岫此刻是想杀人灭口才叫李沧浪去寻人的吧?”南宫绮绝得意洋洋的说道。 甘棠点点头,便也赞服道:“拾珠楼主果然目光如炬,江湖上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你这一双敏锐的眼睛。” 得到甘棠这番赞美,南宫绮绝当然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她却不想表现出来,便只继续说道:“恰好日前有拾珠楼的弟子回报,说宝相僧出现在伏牛山下,看来他这是要奔着长生道教去了。” “长生道教?”甘棠迟疑道。 “据我掌握的线索,那宝相僧乃是注重江湖威名之辈,他此去长生道教,定是要找那里面的几个牛鼻子老道比试武功去了。”南宫绮绝细道。 如果宝相僧确是这样一号好大喜功的人物,那么长生道教相近的少林寺定也无法幸免,照此算来,岂不正与甘棠行前和李沧浪交代的一般模样?而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甘棠此番费尽周折来亲近南宫绮绝岂不就变成多此一举的动作了? 只是甘棠却并不由此后悔,因为很多事情的价值绝对不能只看一时一刻。 “你能告诉我宝相僧出现在伏牛山下的具体时间么?”甘棠忽然问道。 南宫绮绝是昨日才收到此消息的,若加上门下弟子折返汇报所需的时间,那么就能推断出宝相僧是四日前出现在伏牛山的。 甘棠得知此事后,便兴奋道:“若照此看来,宝相僧现在应该正在嵩山大闹少林寺了。” 南宫绮绝自也猜得出宝相僧下一站会去少林耀武扬威,但甘棠得知此事后会如此开心,却又是她所想不到的了。 “你好像特别乐意见得宝相僧去了少林寺?”南宫绮绝好奇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甘棠问道。 南宫绮绝于是默默的审视起甘棠来,但不管她怎么看,眼前这个放浪不拘、自在洒脱的青年男子都不像是有什么特别企图或者野心之人。 “此事最好还是由你自己来说吧。”南宫绮绝严谨的说道。 甘棠先是自得的大笑一番,罢了才说道:“因为我之前就是这么瞎编来说给云舒岫听的。看来我的运气也算是极好的。” 南宫绮绝听罢却总觉得有些失落,便冷道:“这么看来你那七八坛子的好酒岂不是白费了?” 甘棠却盯着南宫绮绝笑道:“在我看来,再好的酒也不过是知心朋友畅谈助兴的一种方式罢了。能结识拾珠楼主,我甚荣幸。” 这不正是南宫绮绝初见甘棠时所讲的话语吗?此番经由甘棠说来,却是别有一番感触。 “甘公子认为我是你的知心朋友?”南宫绮绝遂好奇问道。 甘棠却毫不犹豫的答道:“那是当然。” “你就这么随便把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当成知心朋友?”南宫绮绝似有不屑道。 甘棠却摇摇头说道:“朋友知心与否,凭的可不是认识了多久。否则天下剑盟里的一帮老面孔们岂不是个个都能把酒言欢了?” 南宫绮绝细细一想,便也觉得此话十分中肯。 “可是你为何觉得与我知心?”南宫绮绝神情严肃的问道。 “因为你懂酒。”甘棠亦直截了当的说道。 “就因为我懂酒?你又不是酒。”南宫绮绝笑道。 “不,我就是酒,自陈自酿了许久的酒。”甘棠忽的惆怅道。 南宫绮绝虽然听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像他这般有趣的人,放眼江湖实在无几人。如此,南宫绮绝便更是暗下大为赏识起来。 甘棠说罢,便欲要离去,南宫绮绝却忽的舍之不得了。 “甘公子要去哪里?”南宫绮绝问道。 “我自当要回八方城去。不过既然我视你为知心朋友,往后便不要再公子相称,且道句甘棠足矣。”甘棠豁达道。 南宫绮绝心里忽悠一种说不出来的愁与快,便也照着他话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也不要楼主楼主的称我。” 只是这话才一说完,南宫绮绝的面色便不自觉的红润起来。甘棠有些尴尬,便默着笑道:“恐怕还是不要少了楼主二字的好。” “也罢,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往后得空,盼与君再把盏高饮。”南宫绮绝低沉说道。 这一瞬间,甘棠似乎又回到了青春葱茏的芳华岁月,而他那尘封许久的心,也默自微微一颤。此刻抬头再看去,矗立于他眼前的分明是一朵娇艳盛开的海棠花儿。 甘棠似乎不敢再多看下去,便稍稍扭头说道:“南宫楼主有此盛意,我自择机前来赴会。” 语罢,甘棠便向南宫绮绝抱拳作辑,然后才提起行囊转身而去。 南宫绮绝默望着甘棠远去的背影,那些多年不曾生出过的忧愁凄楚皆于刹那间冒上心头。从这一刻起,她便再也冷不下心儿来了。 却正与二人说的一样,宝相僧先是闯入长生道教打败欧阳丹丘师兄弟三人,罢了又北上嵩山欲要挑战少林高僧。只是寺内一众高僧不久前才被独孤尘重创,如今有外人登门比试,少林寺竟再也安排不出人来应战了。 宝相僧见少林高僧个个避战,便忍不住嘲笑道:“世传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看来,皆是欺世盗名之辈。我佛教传入尔等手中,真是有辱释尊庄严。” 宝相僧若只取笑对方技不如人还好,他这般上纲上线的鄙夷起少林寺礼佛之心,便就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面对宝相僧这番嘲讽话语,一众院堂首座皆是要气愤起来,但本然方丈却劝住师兄弟道:“是非黑白自有定数,岂会因永续法王一句话而发生更改?” 第一百六十五章 纷至沓来 经本然方丈如此一说,众僧才平复下来。 宝相僧见一众堂院首座怒气消退,便又要设法相激。可是只要本然方丈在场,便无论他从何处嘲笑讥讽,众高僧皆是不动如山了。 “永续法王有此比试雅兴,大可约个时间,待我等伤势好转再比不迟。否则就算你赢了,江湖中人也要只会嘲笑法王这是趁人之危。”本悟禅师正色道。 宝相僧面色一窘,便只得无可奈何起来。不过他此番携杀死武中圣之威游走各大门派,为的就是要在武林中树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来,如果少林寺不能比试,那他就只好另寻目标了。 只是此时,本然方丈却深致道:“我等师兄弟四五人皆不敌独孤尘,法王若真要挑战最一流的高手,何不与之一较高下?” 宝相僧却自得一笑的问道:“听方丈此话,那独孤尘武功造诣仿佛要高你一头?却不知他比八方城的武中圣如何?” 独孤尘和武中圣相斗多年,一直是江湖中并驾齐驱的绝顶人物,此番宝相僧要本然方丈在二人中分出个高低来,可着实是一件叫人伤脑筋的事情。 “武中圣与独孤尘俱是武林最一流的高手,从二人历次交手来看,恐应在伯仲之间。”本然方丈谨慎说道。 宝相僧听罢当即哈哈大笑道:“日前武中圣已命丧我手,若真要比试,那独孤尘恐怕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众僧一听,便皆是面色惊恐道:“你杀死了武中圣?” 宝相僧十分享受众人这般震惊的眼神,便当即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日前与武中圣比试武功,但他却不堪一击,最后被我一路雪崩拳击毙。在你们眼里这等人物就算是中原武林最一流的高手,真是笑话。” 在宝相僧这番描述下,众人只道武中圣当日是速速落败的,如此,他们岂能不对眼前这个胖和尚大为惊异起来。 不过不等众僧惊诧,堂前便又知客堂弟子来报,说独孤尘已经死去了。 这真是一个叫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众僧犹记这位神遂宫教主月前还在此耀武扬威,想不到断断月余时间就已毙命八方城。若再算上刚刚得知的武中圣之死,中原武林可是一下子就湮灭了两颗最耀眼的星辰了。 虽与这两派皆无恩情好感,但想到听闻习惯了十数年的同辈英雄死去,一众高僧却又免不了心生遗憾了。 但若要说遗憾,在场却没有人比宝相僧更甚。他得知独孤尘死后,便一把抓住这位前来禀报的知客堂弟子盘问,罢了又恨道:“独孤尘就不肯等与我比试完了再死!” 不管如何,这般毫无慈悲之心的话语从一个高僧口中讲出,便就要让在场僧众倍觉尴尬。只是独孤尘亦已死去,那么宝相僧就又要非找少林高僧比试不可了。 本然方丈自知一战难免,便无可奈何道:“法王执意要比试,老衲也毫无办法。只是今日便由我一人出战,无论胜败与否,法王皆不许再向少林其他人约战,亦不得再伤及寺内的其他人。” 宝相僧便点头赞许道:“少林方丈历来是少林寺造诣最绝之人,我只要胜出与你,就等于胜出了其他所有寺中僧人。可以,我便答应你这个要求。” 宝相僧于是双膝一沉,便当即将大殿内的两块地砖踏入到尺余深的地方。这般高深内力,足叫全场见了都赞叹不已。 本然方丈见过对方这一起势后,便也暗叹弗如。只是此战无法避免,他就是敌之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上去。 宝相僧于是双掌开合,便御起看家本领《焚天掌》来,而掌心所向,随即焚灭了近前的一处法帘。此等高绝造诣,又叫众僧骇然不已。 就在宝相僧行将发招之际,堂外却忽然有人呵止道:“且慢。” 众僧回首望去,便见一位少年剑客踏风而来,个中身法,足可高绝一时。堂内的本悟禅师一眼认出来者,便惊讶道:“原来是萧让。” 少林寺曾收到过李沧浪的亲笔书函,对于萧让这个名字自不会陌生。只是众僧不解这样一个因勾结魔教而被李沧浪逐出师门之人却为何忽然上少林来了呢? 宝相僧见得萧让身怀无与伦比的轻功步法,便当即精神抖擞的向他说道:“阁下有这等修为,怎不听江湖提起过?” 萧让无意与之辩论,便只略一抱拳,才又向着本然方丈道:“晚辈萧让,今日特来少林向诸位高僧印证武功。” 一众堂院首座听罢皆是面色吃紧,而本然方丈更是苦笑道:“先是永续法王来此挑战,后又有萧少侠要行比试,我少林寺乃佛门圣地,可非是演武场。” 萧让于是看了宝相僧一眼,便不以为然道:“大师也是和尚出身,胜败都属佛门弟子,却有什么好比的?” 众僧一听皆是面露惭色,但宝相僧却大手一挥道:“可释尊并非武林中人,佛门弟子也自有高下之分,阁下切莫混为一谈。” 萧让听得宝相僧凶狠说话,全然不见半点出家人的姿态,便打心里对这个肥头大耳的和尚生出厌恶起来。 “在下萧让,今日奉命来与少林高僧切磋武艺。还请大师相让。”萧让于是直直说道。 宝相僧却哈哈一笑道:“我比你先来少林寺,凭什么要我让你?况且阁下乃籍籍无名之辈,怎配来挑战少林?” 一旁的本然方丈见二人似要争吵起来,便劝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此事确是永续法王先来,便待我与他比试完毕,再来领教萧少侠高招。” 各堂院首座听罢皆是摇头否决道:“方丈师兄本有伤在身,根本敌不过永续法王。况他下手狠极,就连武中圣也杀得,却是万万使不得。” 此话一出,萧让便诧异的望住宝相僧道:“大师杀死了武中圣?” 宝相僧见又有人这般惊讶发问,便当即拍了拍袖口道:“不错,武中圣外强中干,不敌于我,最后被我三拳打死了。” 萧让听罢便叹气道:“武中圣死了,我只能找神遂宫的独孤尘去比试了。” “可是,独孤尘也死了。”众僧忍不住说道。 萧让愣了愣,却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