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燃烧古卷》 第一章 雪 风,雪。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两个愁人的东西一样,风不停地吹,雪不停的落。白色多得像是把整个天地都霸占了,堆积起的白雪紧趴在隆起的山脊上,只留出了些许的缝隙给清灰色的岩石,从地面一直盖到山脉的各个山巅。 急风撩起了叶白柳额前的帽檐,他的眼神暗淡,睫毛上落了几瓣雪花,被冷风当做长鞭使的鬓发也在不断的抽打着他那被冻得发红的脸蛋,嘴唇也被掀起了一层干皮。 叶白柳平静的把手从白色的毛皮斗篷里伸出,用手指捏住帽檐,抖了抖堆积在兜帽上面的雪花,然后向额前拉了拉,扯了下来。 “老大。”背后有人在大喊。 叶白柳抬起有些低沉的眼皮,转头朝着身后看了过去。 背后的人骑在一匹大马身上,大马通体都是白色的,一身的毛发浓密。马上的人穿着与叶白柳一样的装束,白色的斗篷上落了不少的雪花。 “老大,天快黑了,弟兄们快不行了,是不是该收队回去了。”马上的人说的大声且吃力。 如果不是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叶白柳,他是断然不会说话的。在他开口的瞬间,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风带着雪花不要命的往里钻,比饥饿的老虎遇见鲜美的血食还要迫不及待。 叶白柳蹙眉,回头看向了说话那人的身后。 说话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几骑,与他们都是一样装束,也是骑着白色的大马,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埋在兜帽的下面,看不真切,不过从那在马背上晃的越来越开的身形就知道他们没剩下多少体力。 一行十三人,他们行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与白雪一个颜色的外衣成为了他们的伪装,纷纷融进了这方天地,拉长的队形像是一条白蛇。 叶白柳眼皮微沉,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做出了回应。不过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地对着身后的人点头。 不是他性格冷淡,故作高冷,使眼色什么的,而是在这雪山上,说话也是一门力气活。 叶白柳转过头,拍了拍身下异兽的脖子,然后又低下了脑袋。 叶白柳与身后这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坐骑了,与其他人那种块头硕大,极度耐寒的雪卢马不一样,他骑着的是一头白色的野兽,野兽身形高大,与雪卢马有些相似,也有着白色的鬃毛,只不过它的额头上却有两根向下弯曲的犄角,嘴里也长着食肉动物才会有的尖牙。 白色的异兽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它扬起脑袋甩了几下,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就换了一个方向漫步,走的很慢。 它身后的人马也秩序井然的跟着,它走哪里,身后的人就走哪里,没有丝毫偏差。说得夸张些,他们完全是每一步都落在了白色异兽留下的一个个足迹里。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白色异兽的脚印,慢吞吞的走着。 当他们来到一处山巅边缘的时候,天也更暗了。 埋着头的叶白柳又一次微微抬起了脑袋,朝着山下看去。 一道空中雪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在看到这个腾在空中的雪原时,叶白柳安心的长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没有走错方向。 白茫茫的世界里其实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因为看来看去全是一样的景色。 不过,其实这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空中雪原,也都只是一层积雪罢了,只要多看上几眼就能看见这个雪原里是有很多窟窿的。 找准了方向也就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一行人便没有停顿的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空中雪原摆放在这座雪山的山腰,冷风大部分被它切断,白雪的统治权也在这里淡去,它的权威开始被一道道竖着的黑色所阻隔。 这些黑色是高高立起的一棵棵大树,它们就那么直直的立在那里,风雪都不能把它们给磨灭了,而那道空中平原也不过是由落在树冠上的积雪组成的而已。 一行人很快就下了山,进入了黑色的森林。 “今晚就在这里歇了,扎营吧。” 叶白柳找了一处风小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对着其他人吩咐着。 “是。” 那些藏在白色斗篷里的人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卸下物资,然后取出挂在腰间的铁爪爬上了一直长到半山腰的黑树,用他们随身的斧子获取过夜的柴禾。 “周林,陈深,”叶白柳继续对着两个伍长说,“到处去看看。” 这里的风不再那么削骨,说话也终于不是个力气活了。 “好勒。” 两个伍长各自回应了一句,然后就勒转马头,跑向了黑森林里面。 三人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这里树木很大,并且间隔很开,几乎没有什么灌木草丛一类的东西,只有满地莹白色的积雪。 叶白柳找着几棵比较显眼的树木,随手在他们的根脚处丢下一个布袋,这些树木的树干很光滑,只有在它们的顶部才有枝干伸展。 白色野兽盯着林子里的一处嚎叫了一声,尖锐可怖,吼声顿时在林子里传了开来,接着,有许多的身影在树林里闪过,仓惶中远去,落在雪地上的动静乱成一团。 叶白柳低笑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白色异兽的脖颈,让它放松。 但白色异兽没有在他的安抚下放松下来,而是警惕的继续看着那个方向。 叶白柳也察觉到了白冽的警惕,从手上传回来的感觉有些紧,白色异兽背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着。 他看了过去,看见了让白色异兽警惕的东西,或者说一个人,一个单薄的身影。 一位少女,她的头发髻成马尾,有发丝在额前飘飞,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衫,迎风缓步而来。朔风之下,衣摆飘飞,衬现的少女身姿亭亭玉立,骨肉匀停。她不苟言笑的精致脸庞雪一样的白,给她平添了一份从容。 是认识的人,叶白柳放松了下来,笑着招了招手。 但是相比他的轻松,先前呲牙警惕的白色野兽却在这个时候耸拉了下来,低下头颅,嘤嘤呜咽了两声。 “怎么样了?”少女走了过来,淡淡的问。 “半云山没有。”叶白柳摇头有些可惜的说。 少女听到后,眼皮稍稍的沉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然后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少女点点头,又转身离开了。 熟人相见,却并无多余的寒暄,少女转身迈出步子,身影像是幻影般的出现在了远处,眨眼之间就如泡沫破灭般的消失不见。 少女就这么离开了,一如既往的神奇利落,留在原地的叶白柳如同往日般的恍然若梦,幸而打在脸上的冷风提醒了他,刚刚这里的确是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孩。 叶白柳叹气摇头,心底却是止不住的艳羡。 两年的北江斥候生涯,他也见过了几个神武士,可与刚刚的少女比起来,却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认识这个女孩的时候是一年多以前,也是他作为一个初入北江禁地菜鸟,跟随着北江的老斥候们来巡查这座雪山的时候。 那一天......那一天啊。 叶白柳长叹了口气的回首,看向被重重树影遮挡住的雪山,惆怅了起来。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天,沉重的记忆被一把染血的刻刀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忘不掉了。 *** 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周遭像是泼了墨一般的黑。斥候们架起柴堆,混合着油脂生起大火,围在火堆前,烤着冻硬了得肉,肉上那些混着血的冰渣纷纷掉了下来,这是他们从异兽身上斩下来的,新鲜的很。 “老魏,那个,把你的酒给我。”一个人扭捏又强势的对着身边的人说。 “你没酒了?”老魏先是反问一声,然后直白肯定的说“没有,有也不给。” “不是,你这个人咋能这样,好歹我们也是换命的交情。”先前喊话的人有些没好气的说,“难道我,你的拜把子兄弟,还比不上两口酒吗?” “哼哼...。”老魏嗤笑了两声,“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嘿,你...。”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要酒的男子却还是有些生气。 突然,空气中忽地传来了一阵哨音,空灵婉转,雀儿一般,三短一长的连着响了两次。 众人安静了一瞬。 “是老大他们回来了。”一个军士听清了,笑着说。 哨音停了不就,就有两人从不同的方向骑着狼马走了过来。 “来来来,伍长来坐这儿。”有人对着他们招手,腾着位置。 两人笑着点头下马,卸下了鞍绳,然后径直的就来到了火堆前坐下,旁边的军士也连忙递过来烤好的肉块。 周林笑着接过肉块就是一口咬下,油脂从他的嘴角滴落,与雪相融后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接着他又摘下了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 “周老大,那个,能不能给我喝一口?”是刚刚那个找老魏要酒的男子,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的说。 “周老大,别给张老馋喝,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嘴。”老魏笑着唱反调。 周林笑,“没事,也就剩下几口了,再说马上也要回去了。” 他将酒囊塞好,丢给了张老馋。 张老馋双手接住,迫不及待的扯开塞子喝了一口,还意犹未尽的添了添嘴唇,然后一口一个谢谢老大的拍着马屁。 但是没喝两口,他就把酒囊高举着,张着大口,轻轻的抖了抖,却只有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几滴酒滴落下,直到再也不能落下,无奈的拉沉了脸。 老魏哈哈大笑,扬了扬手中酒囊,“啊......好香啊,哈哈哈。” 说完之后就大大的喝了一口,还特意的发出吞咽酒水的咕噜声,落在张老馋的耳朵里异常的清澈。 难得会有乐子,斥候们看的低声的笑了起来。 张老馋咬着牙,一只手伸了过去想要抢过来,但老魏早有防备,让他扑了个空。 对于趟雪爬山的北江斥候来说,除了武器,酒也是他们另外一个重要的精神支柱,看护的极紧,新媳妇样的捧在手中。 张老馋没有得手,正要接着伸手的时候。 骨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老大回来了。”陈深沉默了片刻,然后嚼着口里肉吱呜的说。 陈深是那个在雪山上叫住叶白柳的男人,因为嘴里嚼着一块肉的原因,说的含糊不清。 不过就算他说的清楚,怕也是没人理会他,此时的他们都在忙着吃喝,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提醒。 “周围都是什么情况?”一阵脚步声里,叶白柳与白色野兽走了过来。 “除了些没什么威胁的异兽,都还好。”陈深把嘴里的肉使劲咽了下去。 周林没有说话,只是大口的咀嚼,‘嗯,嗯’的跟着连连点头,然后就给叶白柳挪了个地。 “石头也都放好了?”叶白柳点头挨着他坐下。 陈深也嗯了一声点头答应,“都放好了。” 周林还是“嗯,嗯”的连连点头。没什么可问的叶白柳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斥候们的时间抓的很紧,只是刚吃完饭就急着休息了,此刻,除了两个伍长和还在为了一口酒水而斗嘴的老魏与张老馋没有睡去外,其余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叶白柳也在这时跟周林和陈深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拿着毛褥离开了这里,带着白色异兽去到了一处隆起的小坡坡顶,手里还提着一袋从营地里带出来的肉干。 林中有兽吼声回荡,就好像是野兽们绕开了这地方似得,声源听起来离得很远。 叶白柳将毛褥披在地上,坐了下去。 “老规矩,你帮我盯好了,这些,全都是你的。”叶白柳摊开布袋,柔声说。 白色野兽懒散的点点头,没有在意,只是趴在地上顾着吃袋子里面的肉干。 第二章 神 此时的叶白柳盘膝,闭目凝神的坐在小坡上,这时的雪已经很小了,没有白日里那般的急促,不过细碎的雪粒却还是在他的身上堆积了白白的一层。白色异兽趴在他的身后,覆着白雪的背脊挡住了北边的冷风。 说来奇怪,明明是个能够把血冻成冰的地方,却有水滴在落。 水滴是由停在叶白柳的头顶以及肩上的白雪化成的。也难怪他坐了这么久,身上只是薄薄的一层白纱。 他坐在黑色的皮褥上面,整个身体都被白色斗篷包裹着,由于他是盘膝坐的,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白色的尖顶小帐篷。 叶白柳虽然闭着眼,呼吸也很平稳,可他并没有入睡。当然,也没有人能在这个奇怪的姿势下睡着,而且脊梁都不带弯的。 作为被太阳女神青睐的神武士,此时他正在从游走于天地之间的各种灵气中,寻找并且沟通着那股极为暴虐,也极为温暖的火灵气。 这个方法是那个跟着少女的中年男人教给他的。 当时,神棍模样的男人自称是太阳女神的使者,说他是遵循着神的意志而来到这里的,为的就是给那些被神灵所青睐的武士们赐予神的恩赐。 他对叶白柳说,“太阳女神,羲和天神的意志指引我来到这里,为她选中的子民赐予无上的光芒,神光浴身,从此你便只能为她而战斗,欢喜,哭泣,悲伤。你,可愿意?” 男人说的认真,可叶白柳却听得眼角连连抽搐。 如果当时不是在漫天的风雪中,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叶白柳都怀疑是不是那些神棍的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这套经常在镇子集市里徘徊的陈词滥调,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神灵的模样,也没有人亲眼见过。 神灵,这个带着神秘和希望的字眼,是从人类开始在地上刻画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被记录了下来,一直流传至今。 作为一个自小在泥田里打滚长大的叶白柳来说,神灵这一类唬人的字眼,还不如县令手中的醒木来的让人震撼。那一拍子下去,震的人耳朵都在呜鸣,再闹腾的人也会犯怵。 神灵这个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一开始实在是很难让人去信服。 不过当他见到了第一个神武士的时候,他改变了对神灵的看法。 那是一股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去忘记的火焰,那股超出人类范畴的神秘力量,比起权欲还要更加的诱人,也的确是只有传说中的神灵才能拥有的。 而神武士。 人们都说他们是神灵挑选出来的武士,神灵祝福他们,并赐给他们力量。而这些被神所允许使用他们力量的武士,也是他们最狂热的信徒。 武士与神武士,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武士会的武技,刀术,剑术,神武士也会。可神武士所能使用的神灵之力却不是武士能够使用的。 不过,神灵对于叶白柳来说,尊敬,有,敬畏,却还谈不上。 从小到大,好像不是神灵让他活下来的。 *** 黑森林里的风很小,没有那种割脸的感觉,不过,却不是因为从雪山北边翻过来的风变小了,而是大多数的风都被头顶的那片雪原给阻隔了,林子上面的风依然很大。 没有根脚的乌云在北江的天空停不住,来去匆匆。而在乌云飘过的地方,天空的眼睛总是会趁着下一片乌云来临的时候多眨几次。 “嘶。” 叶白柳长吸了一口气,他睁开了双眼,停了下来。这样的动作持续的有一些时间了,是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 “呼。” 浊气吐出,体内灵气猛然换新,叶白柳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身上的水滴骤然凝结,小块的冰渣从他的身上落下,一些打在了积雪里,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是个有用的窍门,却也效果甚微。而且在临近秋季的时节里,北江的天总是黑的晚,亮的早,再加上还要走上一百多里的路,他必须得养养精神。 叶白柳抬头朝着天上看去,视线透过头顶雪原的窟窿,一直到黢黑的天空。有乌云被吹走了,星星趁机眨了几下眼睛,月亮的一角也漏了出来。 叶白柳收回目光,默默推算。 天是亥时七刻左右黑的,现在差不多该是丑时了。 白色的异兽没有被他的动作所打扰,依旧安睡着。叶白柳蹲了下来,温柔的抚摸了几下它的脑袋。 “唉,又是一点也没剩。”叶白柳叹气的从积雪里捡起被积雪覆盖的布袋,无奈的连连摇头,布袋里已经空了,一点肉干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塞牙缝也不够的残渣。 叶白柳站了起来,腾空袋子,独自走了回去。 *** 虽然有一道天然的屏障拦着落雪,但黑森林里的积雪还是很厚。 斥候们围着刨出来的空地而坐,篝火在空地的正中间,为了保证温暖,篝火会一直燃到天亮。 斥候们都面朝着篝火围坐在旁边,紧裹着用密不透风的狡狼皮做成的白色斗篷,埋着脑袋,背靠着树干,或者背靠着卸下来码好的物资,睡了过去。 陈深背靠着大树,百无聊奈的发着呆,偶尔用着手里的木枝刨弄两下篝火。 陈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天。 还好,能从头顶雪原的缝隙里找到了天上的残月。 换岗的时间到了。 陈深站了起来,走到了正在熟睡的老魏与张老馋的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动作很轻柔,但是老魏和张老馋却像是被噩梦惊碎了肝胆一样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靠在树上的身体猛的挺直,斗篷里的手更是紧紧的握住了抱在怀中的长刀刀柄。 陈深习以为常的悄声说,“醒醒,到时间了,该你们俩了。” 被叫醒的两人环视了一眼四周,然后眨了眨睡眼打着哆嗦。 寒风肆虐下依然睡意烟煴的两人久久无言,直到陈深回到原位的时候才彻底的醒转过来,起身活动着筋骨,整备着武器。 “要命啊!再多来几次这里,怕是要猝死了。”张老馋打着哈欠的慵懒说。 “你来这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见你死啊。”老魏往火堆靠近了两步,呛声道。 “酒不给就算了,怎么还咒我啊,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张老馋也不当真,低身卷起毛毡,打笑之余还没忘了老魏手里的那点酒水。 “行了行了,”陈深有些无奈的催促道,“是不是给你们点酒再烤点肉,优哉游哉的聊到天亮?” 听着陈深的揶揄,两人哈哈的低笑了两声回应,手上的动作也愈发的麻利。 夜里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张老馋和老魏离开了,营地里又安静了下来。 陈深静静的听着冷风从耳边刮过所留下的呼呼风声,和木柴燃起的噼啪声,有些时候,平日里听着枯燥无味的声音却是格外的动听,一年多的夜晚里,就是这两个单调而枯燥的声音一直在反复的提醒着他还活着,让他没有在这些个磨人的夜里疯掉。 “咯吱,咯吱。” 忽地有了第三个声音,这是踩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靠近着这里。 刨弄着篝火的陈深却没有理会,只是扭头看了两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篝火打在来人的脸上,是离去的叶白柳回来了。 陈深倒也不是没有什么警惕之心,而是每一次来这雪山巡查的时候,叶白柳总会是在每天晚上一个人离开,然后在轮第一班岗的时候回来。 不过是习以为常。 叶白柳将袋子放回码起来的物资里,又取了一袋装有干粮的袋子。 “他们还没回来?”叶白柳铺下毛毡坐了下来,一手开着袋子。 “快了,应该在路上了。”陈深低声说。 “哦。”叶白柳埋头点了两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袋子里的肉干没有切碎,很大的一块,看起来是匆忙间制作出来的。叶白柳用牙齿撕下一小块,咀嚼了起来。 其实一个时辰前他才吃了晚饭,现在的肚子并不是很饿。吃这些东西也不是因为他要满足自己的食欲,而是在这种地方,随时保持充沛的体力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没有人会知道危险什么时候来,它总是潜伏在安静祥和的背后,等待着合适的机会用它们的利爪撕裂帷幕,咆哮而来。 来的时候,它可能会像惊雷那样激烈,让人触不及防。也有可能会像洪水那样,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滚滚声中到来。 “老大。” “嗯。” “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族吗?”陈深幽幽的问道。 “有。”叶白柳点头。 陈深楞了一下,他没想过叶白柳会回答的这么快,这么干净利落。 第三章 夜 “有?”陈深楞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叶白柳看向陈深,“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深的脸上似乎有阴风在吹,吹得他年轻的脸庞木木的,看起来有些僵硬。 “没事。”陈深环裹着斗篷,“只是有些不确定,在这里呆了一年也没有见过,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种族。” 叶白柳看着陈深,本来很宽松的斗篷被他裹得整个都贴紧了,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的陈深就像是被一条雪白大蟒缠住了一样。 “有的。”叶白柳点点头,回头看着正在噼里啪啦响的篝火,低叹了一声。 “的确是有的。”叶白柳说,“其实,你没有遇见他们也算是一件好事。” “好事?这怎么说?”陈深不解的看了过来。 叶白柳摇摇头,咽下肉干,眼神慢慢的移向了比墨还要黑的林子里。 “大概也只有这座雪山才能挡住他们吧。” 陈深跟着看了过去,他们看的是北方,是雪山的方向,他慢慢的点了几下头。 “也是,有那些雪山在,也的确没人能走的过来。” “不多问几句?”叶白柳撕了一块肉干,咀嚼着问道。 “问什么?”陈深瞪着眼睛反问。 “一般来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人是不会相信他们是真的存在的。”叶白柳说,“难道你不应该接着问问我是不是亲眼见过吗?” 陈深笑了,有些木讷的脸终于变了,“谁让你是老大呢,你的话谁敢不信。” 叶白柳也笑着摇了摇头,他听出了些马屁的味道,被这帮人叫做老大的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甚至在这帮人里面是最小的,连看起来就很年轻的陈深都要比他长两岁。而且只要看一眼,就会看到他那张被冻得发红的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看来,来的早还是有好处的,要不然我还当不上你们的老大了。”叶白柳打趣的说道。 “老大说的是哪里的话。”陈深摆手笑着说,“我们这里又不是按年龄辈分来排老大的,你能当我们的老大,还不是因为老大你比我们更厉害,更有经验。” 陈深笑的开怀,拍着马屁。整张脸也活了过来,不再木讷。 叶白柳能看得出来,陈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了解什么妖族一类的东西,他只不过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聊聊天,排解寂寞。 “行了行了,省点力气留着明天赶路。”叶白柳笑着系好袋子,“时间也不早了,我先睡会。” 陈深笑了两声没有多说,只是点头说了个好。 睡觉可是件大事,马虎不得,没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叶白柳也不再多说,紧裹斗篷,靠着树干合了眼。 斥候们总是睡不够的,只是刚合上眼,叶白柳的呼吸就静了下来,显然是刚闭上眼的时候就睡着了。 随着叶白柳的睡去,寂静再次来袭,陈深也收敛起了笑容继续听着乏味的风声、火声,年轻的脸又重新冷了下来,接着往篝火里丢了些柴火。 湿润的木柴打在篝火里激起了一阵火星,火星飞窜,窜出几尺就泯灭在了黑夜里。 “咯吱,咯吱。”踩雪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陈深微微蹙眉,手已经放在了抱在怀里的长刀刀柄上,眼睛已经看了过去。 篝火发出的耀眼光芒却是照不透黑夜的,陈深盯着声源的方向,全身的肌肉无声的绷紧,在这里,一丁点的异常也不能忽略。 放风的两人回来的晚了一点。 “怎么现在才回来?”陈深低声询问,松开握着刀柄的手。 “还不是张老馋那个憨货,非要问我还有酒没。”一个人安置好狼马,一边坐下一边有些没好气的说。 “我是跟老魏多聊了几句,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另一个人笑着说着自己回来晚了的原因。 陈深皱眉点了几下头,“这样啊,那好吧,你们睡吧。” *** 一个多时辰并不是很长,可在陈深的眼里,入夜后时间就像是定格了一样,长的让人煎熬。尽管他再冷静,再怎么想的通透,但这种像是心上有蚂蚁在爬的感觉却还是止不住的,特别是到了快要换岗的时候,这种难耐的感觉更为的强烈。 陈深抬头看天,忽地一怔,他有些记不得这是他今夜第几次抬头了,只有天空的残月依旧。 收回目光,起身去到了周林的身边。 “老周,醒醒。”他蹲下身轻拍了两下周林的肩膀。 可坐着的周林仍旧埋着头闭着眼,没有一丝醒转的意思,好像是他那两下的动作太过于轻柔。 陈深皱有些气恼的站了起来,一脚踢就往周林的腿上踢。 “嗯,怎么了?”周林的身子猛地一震。 “没什么,小声点。”陈深有些不满的悄声说,“到你了。” “哦,哦。”周林咕隆了两声,瞧着是大概醒了,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值夜的时候到了。 “哦,哦个屁呀。”陈深低骂,“快起来,滚过去,该我睡了。” 周林深吸了口气,彻底的醒了过来,连忙的站了起来。 周林扭了几下脖子,打着哈欠低声的说,“叫个人而已嘛,你哪来的那么大火啊。” “也不知道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在这里都能睡死过去,猪也没你这么能睡吧。”陈深在周林的位置坐了下去,裹着斗篷。 周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哎,那又怎么了,不是都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吗,再说,睡没睡死,还不是都一样吗,大难难跑,小难无忧。” “德行。”陈深有些无语,嗤笑一声,“你倒是看的开嗷。” “都来这里了,不看开点可怎么行。”周林摆了摆手,去往了陈深先前呆的地方,“你呀,还是安心的睡吧。” “你小心点啊。”陈深也不打算废话,叮嘱了一句后就闭上了眼。 “嗯。”周林点头坐了下来,有些惺忪的睡眼也变得明亮。 话音消失,这刚刚还有些热闹的营地就又静了下来,陈深在叮嘱完后也马上进入了梦乡,根本就没有听到周林的回答。 周林头枕在树上,无聊的看着天。 *** 这个季节里,北江天亮的很早。不过才寅时一刻多,天就已经大亮了。 裹着斗篷的叶白柳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皮袋子。 他蹲下身,扭头四处看了看,“是这里了。” 接着,他从雪堆里刨出了一个粗麻布袋。糙手的布袋被冻僵了,成了一个冰块。 他轻手的将这个粗麻袋子放入了皮袋子里,盖好袋子后转身离开。 营地里的斥候们也早已动了起来,一些人正在刨坑用火取水,另一些人则正在收拾着物资,现在的雪也开始大了起来,从头顶窟窿里落下的雪粒里也夹杂着手指大小雪花。 篝火旁竖立着一根根的木棒,木棒的上面则插着肉块。被烤的正滋滋作响。 “用饭用饭,吃饱了好上路。”陈深拿起一根带肉的木棒在大喊。 喊完后他就开始吃了起来。那些忙碌的人也都迫不及待的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了过来。 “这什么鬼天啊,这雪下得快有一个月了吧,从我们出来就开始下,到现在都没有停过。”有人用手抖着肩上的积雪,抱怨道。 “没事,很正常,连下两个月的时候都有,你只要不让身体被弄湿了就行。”周林不以为意的提醒,也自顾自的拿起了一根插着肉的木棒。 北江斥候的青黄衔接很快,一年一换。所以他们这个队伍里有不少的新人。周林和陈深能坐上伍长这个位置,除了经验丰富,还有他们的资历也老的能服众。 “连下两个月?”有人有些不信,“那人还能活的了吗,恐怕那雪厚的连路都走不了吧。” “嗯,差不多。”周林点点头。 “行了,别聊了。”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吃完上路,趁着雪还小,我们要早点走回大路上去。” 叶白柳的年纪虽然小了点,但他在这队伍里的威信却还是不小的。分得清轻重的众人没有接他的话头,在回了一声是或者好勒后都开始大口的吃了起来。 “东西都收回来了吗?”叶白柳接着问两个伍长。 “都收回来了,一个也没拉下。” “那就好。”叶白柳点头说道。 肉已经被烤的滋滋作响,焦黄的油水直冒,看着是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样子,可依斥候们吃时颇为用力的脸色来看,似乎这些肉块的味道并不符合它们的外表。这些肉都是从这林子里的异兽身上斩下来的,味道其实并不像它焦黄的外表那样让人有食欲,反而味同嚼蜡,当然这也有可能与他们斥候没有多少盐巴的原因有关。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林子里都是些能吃人的猛兽,肉质有些柴的并没有吃草的牛羊来的舒服。 不过就算是这肉再难吃,对于他们这群需要随时保持体力的汉子来说,味道什么的不重要,能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第四章 狼 斥候们开始往马背上搬着物资,篝火也已经被他们用积雪盖灭。 叶白柳用力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响亮的哨音有些凄厉,在黑白色的林子里传开。 哨音听起来像是天上的鹰隼,尖锐嘹喨。为了吹出这样的声音,叶白柳的两腮高高的鼓了起来。 得益于头顶的空中雪原,他们少吃了许多的风雪,叶白柳也才能蓄起吹响骨哨的气。不过他们头顶的那片雪原在阻挡风雪的同时,好像一并把光亮都挡住了,林子里昏沉沉的,让人也要跟着压抑下去。 雪也开始大起来了,落下的不再是一颗颗较小的雪粒,拇指般大小的雪花已经开始在空中肆虐。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急促。 白色异兽朝着队伍小跑过来,停在叶白柳的身前,亲昵的蹭了几下他的脸庞。 叶白柳伸出手,笑着揉它的脑袋。 异兽嘴角残留有鲜红的血迹,点点滴滴,不是很引人注目。 “走了,回家了。”叶白柳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然后就开始往它的背上套着鞍绳,装着物资,白色的异兽竟也出奇的配合,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 这个时候,其他的人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都闲散的聊着天南海北的事,等着最后一个最晚最忙的人。 “好了,我们出发吧。”叶白柳把头转了回来,东西都收拾好了,该抓紧时间上路回营了。 话音落下,斥候们应声的说是,齐齐的跨上了马,跟着叶白柳往南方走去。 林子里的黑色树木躯干粗大笔直,每一棵树都离着至少一丈开外的距离,极少会有灌木拦路,路势较平坦,没有雪山上的崎岖,走起来轻松不少。 队伍走的不算太乱,叶白柳在最前面认路,两个伍长分别走在队伍的中间和最后,收束着队伍。 白净的雪地被他们犁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来,曲曲折折,像是一条看不见尾的长蛇,一直往南延展。 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看来他们今天的运气有些差,没能遇上个好天。 “呜......” 林子里一个声音一瞬消逝,从队伍远方隐隐约约的传来,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走在最前面的叶白柳有些没听真切。 “嗷呜......”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白柳听清了,是狼嚎的声音,在呼呼作响的冷风中,这一声穿破了密密麻麻的雪花,清晰的落进他的耳里。 小跑着的异兽也停了下来,稍稍压低了头颅身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呲出了嘴里的尖牙,喉咙里咕噜的响了起来,他也听见了这声狼嚎。 “停。”叶白柳高举手臂。 行进的队伍一下子齐刷刷的勒住了手里的缰绳停了下来,乱了队形,雪地上的‘长蛇’也被众多雪卢马的爪子截断。 “老大,白冽这是怎么了?”周林靠了上来,看着呲牙的白冽诧异的问。 白冽是叶白柳身下白色异兽的名字,除了叶白柳有时会叫它小白崽外,它还有这个听上去有些威风的名字。 “真是晦气。”叶白柳有些气恼的叹了一声,然后转身说道,“小心了,有毛虫挡了路。” 听见有毛虫,周林也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喊着戒备。 毛虫是他们对着北江里所有异兽的称呼,北江的异兽不同与内陆的野兽,更为的凶猛异常。 马背上斥候们的眼睛一下子睁圆,紧张了起来。连忙从挂在雪卢马两侧的袋子里扯出一张不大的弓弩,解开缠在上面的黑色皮带子,然后展开靠在弩臂两侧的弩弓,拉紧弩弦弩机,然后又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掌长短的木匣子,安在了牛弩下面的弩肚子里。 牛弩属连弩,是一种机关弩,出自七大机关世家的姜家。与普通弓弩不同,比起普通弓弩来,牛弩多出了一个能装箭匣的肚子,弩弦连在特殊的机括上,只需拉动机括就能快速的换弦。而换箭的时候,只需要轻轻的拉动机括,上推箭匣,就能快速的换箭。 但同时,在用拿方便的优势下,牛弩的威力就要比硬弓弱了很多,用的箭矢也只有箭杆与箭簇,没有箭羽。 “有毛虫?”陈深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担心的问。 “嗯,就在前面,离我们不远。”叶白柳点头。 “什么毛虫?”陈深皱眉接着问道。 叶白柳看向远方,神情凝重,“具体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狼种。” “狼,”陈深惊呼道,“狼群!” “不知道,”叶白柳淡淡地摇头,“拿不准,不过应该不是,我只听见了一个狼声。” “老大,那我们......”陈深找叶白柳拿主意,“是绕过去......还是......” 陈深抬起右手,在胸前一划。意思是他们要不要强杀过去。 叶白柳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不能绕了,再绕就要迷路了。” “老大,你看那里,”周林环顾了四周许久,此时忽地指着远处的一棵树说道,“那好像是我们留下的路标。” 闻言,叶白柳立刻看了过去。 周林所指的那个地方,一棵黑树上横钉有三根长长的白骨,人的手臂般大小,呈犄角的形状,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他们来的时候留下的路标,钉在显眼的地方,方便他们回返的时候认路用。 尖头所指的地方是南,竖着的白骨所代表的方向是北。 叶白柳有些生气,他娘的!今天本就不算好天,偏偏那破毛虫,好巧不巧的挡了他们的道。 “叫弟兄们都把东西卸下来,让狼马也来。”叶白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回头说道。 说完他就下了白冽的背,卸下物资仍在一旁,拔出了隐在斗篷里的长刀,一步步的和白冽摸了过去。 “把东西卸下来,都跟上。”陈深看了一眼当先而去的叶白柳,然后回头叮嘱,“记住,不要有什么大的动作,看见毛虫也不要惊慌,对准了,先给它来一匣子再说,还有,都看看刀有没有被冻住,别到时候拔不出来。” 斥候们都已经全神戒备,郑重的点点头。麻利的翻身下马,把那些绑在马背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用着各自的方式与狼马交流着,也悄悄的在雪地里摸进。 在北江这里,就没有什么和善的异兽,绰号雪卢马的狼马也都弓起了身子,伸出利爪,进入了捕猎的状态,跟着各自的主人缓步摸进着。 随着叶白柳离着先前的狼嚎声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听见的吼声也大了起来,此时,两道激烈的吼声又传进了他的耳朵。吼声之烈,俨然是两只毛虫在厮杀。 叶白柳压下眉头,握着长刀的手更紧了,手套磨得刀柄咯咯作响。 “吼......” 声音从反坡前面传来,很大,听起来就像是在他的耳边嘶吼一样,看来是场很激烈的搏斗。 他停了下来,趴在反坡上,探头出去张望。 果然,是狼。 反坡后面,有两只毛虫正在相互搏杀。一头是棕黄色毛发的大狼,另一头,则是一只独眼狐。 心弦稍松,还好,还好,是两只不怎么厉害的异兽,解决起来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 反坡后面,两只毛虫的搏斗正处在紧要的当口,谁都没有退意,咆哮着,朝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挥出利爪。 叶白柳忽地有些触动,转身对着后面跟上来的人向下压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想要当个渔翁。 斥候们悄悄的靠了过来,躲在这个反坡后面,悄悄的探头张望着后面的情况。 叶白柳反身躺在坡上,打算养养力气等待时机,反正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有一头能够活下来,至于是哪头,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不对,”陈深压低的声音有些疑惑,“老大,不对,你看这头狼。” 叶白柳被陈深这两个不对说的紧蹙锋眉,想着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么。 “怎么了?”他悄声问道。 “老大,你看这狼,是不是眼生的很。”陈深的声音压的很低。 叶白柳又探头看了看,缓缓点头,“是,不过怎么了,这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周林没有插嘴,他先看了看狼,又看了看陈深,然后再看了看叶白柳,一脸的疑惑。 “不对,不对,不对。”陈深又连连说了三个不对,然后也反躺在了坡上,语气也渐渐变得有力,“这狼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可它出现在这里就奇怪了。” “什么意思啊?”周林忍不住的低声询问。 叶白柳也不解的看着陈深。 陈深看了看两人,“这是荒狼,是草原上的狼,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荒狼?”叶白柳不解的重复了一声,他可没听说过什么荒狼。 “荒狼,是内陆种,是在夏国与西戈国交接的郸及努尔草原上才有的狼,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它们那仅次于马的耐力,这也是它们能单独捕猎草原上的野马的原因。是草原上令西戈人极为头疼的东西。”陈深解释着说。 “你能确定吗?”叶白柳接着问。 “确定。”陈深笃定的点头。 “是又怎么了,又不是铁打的,一匣子下去,照样射它几个窟窿。”周林抬了抬手中弓弩,无所谓的说道。 叶白柳紧皱眉头,沉默不语,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可具体是什么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那是......人?”有人诧异的说了一声。 反坡的后面。 荒狼与独眼狐正纠缠在一起。 它们撞在一起后又快速的分开。在每一次的插肩而过中都没有放过出手的机会,想要用利齿咬断对手的脖子。可是每一次双方都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闪过,或者用爪子打开了对方的脑袋。 伴随着低沉的吼叫声,两头毛虫又发起了一次冲锋。它们各占一边,嘶吼着相互冲去。 荒狼攻势急转,高高跃起,想要从更远更高的地方对独眼狐发起凌厉的扑击。它的毛发已经全被积雪打湿,一身的黄毛结成一股股的,模样狼狈。 奔跑中的独眼狐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手能跳上那样的高度,它额头的唯一一只眼睛大睁着,似乎是惊呆了。 然而,就在荒狼将要以泰山压顶的威势朝着独眼狐扑下去的时候。有些呆愣的独眼狐却眯起了它的那只大眼,嘴角拉长。 独眼狐忽地消失不见了,在荒狼将要扑倒它的时候,一个猛子竟然扎进了雪地里。 “小心下面。”有人在大喊。 荒狼也是立刻明白了过来,再一次的跃起想要离开这里,可有些晚了,利爪从雪地里伸了出来,眼看就要落在它的身上,这时,一道身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抢先一头撞在了腾在空中的荒狼身上,将它撞飞了出去,脱离了险境。 这个凭空出现的身影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独眼狐也不例外,从雪地里跳出来的它笑容收敛,不甘的怒吼了一声。 撞向荒狼的身影站了起来,低骂着,“狡猾的畜生,要不是雇主要抓活的,老子早就两刀剥了你的皮了。” 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穿着厚实的绒衣,腰间挎着一柄大刀。荒狼也站了起来,与汉子立在一处。 荒狼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汉子,点了下头。 “韩三元,把它逼到老三那里去。”汉子对着一处大喊。 “嘭。” 是弓弦的爆鸣声。 在汉子看着的地方,三支羽箭从天上砸下,飞向了独眼狐所在的地方。 伴随着压过冷风的啸声,三支羽箭仿佛化作了击穿天幕的流星,撕破空气。 独眼狐虽然听不懂汉子在说什么,但它还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股破风声,第一时间离开了原地,躲了过去,然后恼怒的嘶吼。 羽箭落空,齐根埋进了积雪里。 “这畜生不光狡猾,没想到还这么灵活。”一个人从羽箭飞出的树上跳了下来。 “别废话,一起上。”魁梧的汉子拔出了腰间的大刀。 汉子的刀有些不同寻常,刀柄很长,即使双手握住都还要剩下一截,刀身更是前宽后窄。 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就是汉子口中的韩三元,先前的那三箭就是他从树上射下来的。 韩三元点头,又从背后的箭篓里抽出了三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嘭。” 拉成满月的弓弦被松开了,发出清脆的啸声,三支羽箭脱弦而出,速度之快,威势之隆,完全不逊色于先前那从高而落得势头。 那怪先前那三箭那么有序,原来是他齐射出去的。 汉子与荒狼对视了一眼,也一起得冲向了那只独眼狐。 第五章 人 荒狼与汉子的身影一闪而逝,从不同的方向朝着独眼狐掠去。 羽箭,狼,人,都带着划破朔风的凌厉劲势,分别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围了过去。 羽箭是最先到的,它化作流星,带着寒心的冷光,爆发出了穿破空气的嘶鸣。 扑,扑,扑。 流星落地,竖着排列整齐的三支羽箭一支接一支的钉在了雪地里,只剩下小截的箭羽。 独眼的狐狸最先捕捉到的就是这股划破空气的声音,针般的刺耳,让它不得不去防备。它敏捷的向后跳了一步,堪堪躲过了来袭的三支羽箭。 但紧随羽箭而来的,是那头与它搏斗过的荒狼。 荒狼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跟着羽箭落地的尾巴扑了上来,这一次,它没像先前那样高高腾起,而是借着冲锋的势头伸直前爪整个身子撞了过来。 看着这个本该死在他爪下的老对手,愤怒的独眼狐狸不甘的灵活躲开。 可还没等它稳住脚,那个拿着大刀的汉子双手高举着手中的刀忽地从荒狼的身影后高高跃了起来。 汉子爆喝一声,握紧手中高举的大刀,朝着刚刚落地的独眼狐奋力斩下。 “咕嗷......”灵活的独眼狐狸匆忙闪避不及,挨了一刀。 刀尖划过它的后腿,失去平衡的独眼狐狸栽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痛苦的叫着。 后腿靠近脊背的地方,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毛。 “大哥,可得小心一点,雇主可是说了,要带个活的回去。”韩三元一边放箭一边大喊。 “没事,小伤而已,我有分寸,死不了的。”汉子低喘了一口气,接着再次提起了刀。 和半人高的狼再一次的围了上去。 他这一刀,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独眼狐狸灵活的很,又善潜雪,在这里是天生的杀手,他们追了一路,其中有几次都差点追丢了,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在跑了。 虽然让它受伤有违雇主的意望,可如果不砍伤它的腿,他们根本抓不住这头独眼狐狸。 坡后,叶白柳一直静静的观望着,激烈的打斗勾起了他的好奇,竟然还能有人和狼互相配合的这么默契的。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深此时悄声的问,坡后的情况看起来只是一些猎人在捕猎而已,似乎他们也不是非得要杀过去了。 “再等等,现在出去有些不妥。”叶白柳摇头。 “老大,我们能等,这雪可不会等,迷路了怎么办?”陈深抬头看了看天,铜钱般大小的雪花在林子里乱窜。 叶白柳皱眉,看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 “等吧,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出去,不然此时出去,他们就会把我们当做是来抢食的,那可就有些麻烦了。”他又探头看了过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坡下的局面已经一面倒了,独眼狐的力气随着血液一同流失,不复之前的敏捷,除了闪躲,再也没能够发起一次有效的反击。 “老三,”挥刀的汉子忽地大喝一声,“动手。”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独眼的狐狸被他们逼到了一棵大树之前。 汉子的喊声刚罢,一道身影就从那棵树上直直的坠下。 树下也忽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带着积雪,将独眼的狐狸升上了半空。 网中的独眼狐惊叫中胡乱的用爪子拍打着绳网,想要挣脱出去。可它越挣扎,这网就越乱,它也就被裹得越来越紧。也不知道那网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能挡的住它那锋利的爪子,硬是没断。 而那道从树上落下的身影,其实是一个背着双刀的汉子,他手里拽着几圈粗绳,直连头顶的那张大网。 对比另外两人的身形来说,他要矮了一些,也要瘦了些。但就是这么一个有些瘦削的汉子,此时硬是一个人把豹子般大小的独眼狐吊在了空中。 “跑啊,我看你这一次怎么跑。”背着双刀的汉子紧拽着手里的绳子,望着头解气的大喊,“奶奶的,可累死我了,也不知雇主是有什么疯病,非得要抓个活的回去,真是麻烦得很。” 随着汉子的落地,那张大网上升的势头也停了下来,凭空的悬在了半空。 “行了,老三,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如给我抓紧了。”提着大刀的汉子把刀插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喜笑颜开起来,“虽然是累了些,但是也值了,给的钱,够我们玩半年了。” “那倒是。”听到钱的瘦削汉子松了松眉,接着有些着急的四处看了看,大喊了起来,“老四,老四,死哪去了,想累死我呀,快把笼子拉过来,装货了。” 竟然还有人!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中,又一个魁梧的汉子显出了身来,他用铁索拖着一个铁笼子从层层树后走了出来,背着一柄双手斧,肩上还扛着一堆厚实的绒衣。 “别喊了,急什么,守着这个铁笼子,差点没把我冻死。”汉子停了下来,把肩上的绒衣丢给了大刀汉子。 “不是还差一点吗?”大刀汉子接住衣物,笑道,“行了,少废话,快点把正事干了。” “是,大哥,”背着斧头的汉子紧了紧肩上的铁索,铁索叮咚作响绷得笔直,“其实啊,大哥,也不是我多话,只是追了这畜牲一路,有些被气着了。我今天可得好好看看这个一只眼的狐狸长的个什么样,咋就能值那么多的大麦金。” 铁笼被拖得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沟壑来,积雪在铁笼的缝隙里犁地般不尽的翻涌。 “呜......”也在这时,汉子身旁的那头荒狼忽地莫名嚎叫了起来。 叶白柳听得心里一紧,连忙看了过去。 毛发湿漉的荒狼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它佝偻着身子趴在了地上,脑袋抽筋似得左右摇摆,四肢不规则的扭动,骨头的碰撞声也从它的体内传来。 似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它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湿漉漉的毛发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类似人类的皮肤露了出来,狼的外形也完全的变了。 它竟然变成了人,由一头满是棕毛的狼变成了一个赤裸着的男人。 “人!”斥候中有人低声惊呼了出来。 “周崇兄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还可能真的抓不住它。”汉子热络的笑着走向由狼变成人的汉子,然后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还好,算不上什么帮了什么大忙,倒是你,刚刚救了我。”周崇慢慢悠悠的穿着厚衣,淡淡地说。 “周兄弟可就说笑了,以周兄弟的本事,如果没有我那多此一举,也一样是不会有事的。”汉子说着走了回去,拔起插在地上的大刀,归回鞘中。 与他的刀一样,刀鞘也是一样的古怪,为了能够藏住刀锋,刀鞘的一侧没有封口,用了几根连在鞘上的带子来固定回鞘的刀。 汉子扣好刀鞘上的带子接着说,“周兄弟,可能还得再麻烦你了,装了狐狸的笼子太重,我们拖着它,可能走不太快。” “可以。”周崇简单的束了腰带,抬起头看向汉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这个等会儿再说,有人来了。” “人?”汉子立时肃目了起来,手扶在了刀柄上,警惕的环顾起了四周。 “朋友,”周崇顿了顿,眼神轻飘飘的看向了叶白柳藏身的地方,“出来吧。” 周崇的喊声似提醒也似警告,此时有些松懈的其余三人也立时紧张了起来。 除了背着双刀的汉子不能松了手里的麻绳外。大刀汉子,韩三元,斧头汉子,都是全神戒备的跟着周崇的目光看了过去,手也摸向了各自的兵器。 可他们看的那里,只是有风吹起雪花从反坡的坡顶刮过,安静如常。 林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的几个汉子狐疑的彼此看了一眼,也在这时,从那反坡后面,终于传来了“咯吱”的一声。 第六章 刀 一滴滴的血液从天空滴落,依靠着朔风的指引,纷纷在素白色的‘地毯’上盛开出一朵朵灼眼的花。 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反坡上,斗篷被他紧裹着,大风也不能掀起一丝边角。而与他对峙的五个人也都静在那里,握着武器。 一个个都沉默的像块石头。 “朋友,江湖规矩,先来后到。”大刀汉子眯着眼,一只手按住扣着刀鞘的皮扣,“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义。” 汉子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白色的身影屹立在风中,动也不动,低压的帽檐遮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韩三元皱了皱眉,捏着羽箭的手指紧了紧。 他强提了精神,却不是因为手臂酸软的缘故。一个能同时射出三支羽箭的使弓好手,即使他在雨中张弓抬臂半个时辰也不会觉得累。 手指上的这个小动作,只是代表着他要松弦了。 ‘咯......’ 大弓被绷的一点一点发出声响,弓身弯的愈发夸张。 大刀汉子转头看向韩三元,使了眼色。 使弓的人都擅长听风,韩三元自然是捕捉到了大刀汉子的眼色,他回应的缓缓点头。 手里的大弓也被他拉到了极限,一轮圆月渐渐从他的手上诞生。 陌生人永远都是有危险的,斥候对于猎人们是陌生的,而猎人对于斥候们也是陌生的。在这个需要提心吊胆的地方,一切的危险都需要抹除,一丝的苗头都不能轻心。 “误会了,”白色身影润了润嗓子说,“我们只是想过个路而已。” 声音低沉,又有些生涩,压低的有些刻意。 大刀汉子诧异的朝着韩三元缓缓举起手,“路?这里随便一走就是一条路,朋友怎么非的要从我们这里走?” 确实,昏暗的林子大的似乎无边无际,随随便便走两步就能走出一条路来,什么时候,他们无意间来的这里还成了人的必经之路了? 而且,这也不是大刀汉子示意韩三元停下来的原因,让他大刀汉子诧异的东西是那道低沉的嗓音。虽然白色的身影极力想要发出严肃的话语,可是他那稚嫩的音色却让这严肃的场合变得莫名的滑稽,像是小孩子用着大人的口吻在训斥般。 白色身影抬起埋着的头,露出了遮在帽檐下的小半张脸。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雪太大了,走错了很容易迷路。” 语气严肃,神情严肃,动作严肃,一切都很严肃。 可这年轻的面容以及稚嫩的声音,却让在场的众人生出一阵强烈的违和感。 怕是还未及冠吧。大刀汉子心中猜测。 “迷路?”他扣在刀鞘皮扣上的手指暗暗用力,这个没道理的说法让他愈发觉得诡异。 “小娃儿。”说话的是拿着斧头的汉子,他是条粗神经,“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司南仪吗?” 司南仪,叶白柳当然是知道的,是一种通过吸铁石制成的磁针来辨别方向的巧妙机关。这种东西叶白柳也是有的,但是助益可以说是聊胜于无,这个东西一旦到了雪山的后面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至于在这黑森林里。 “那东西可不会告诉你哪里会有毛虫。”叶白柳毫不察觉的翻了翻白眼,然后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毛虫?”大刀汉子心弦微松,“你是北江的斥候?” 叶白柳微微皱眉,点头承认。 “嗨呀,小兄弟你早说嘛,吓得还我以为是抢生意的来了。”大刀汉子右手拍了拍胸脯,扣在刀鞘上的左手更是稍稍松了几分。 猎人圈子里是没有人会把这些异兽叫做毛虫的,这些全身都是宝的宝贝,也就只有这些整天在林子里面乱逛的北江斥候才会用这个唬人的名头这么称呼它们了。 大刀汉子接着说,“老实说,我对你么你这些北江斥候可是打心底里都是佩服的,别说是借路了,让我给你们开路也没问题” 叶白柳多看了一眼忽然大义凌然起来的大刀汉子,红光满面,义正言辞,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稍等一下。”叶白流张开斗篷,露出了一直隐在斗篷里的长刀,然后归鞘。 “没问题。”汉子眯眼笑了起来,然后自顾的转身,“老三,没啥危险,是我们北江的兄弟,把它放下来吧,先处理一下伤口,让它流下去也不是个事。” “好。”背着双刀的汉子皱眉的扭头,开始缓缓松着手里的绳索。 那个拉着铁笼的汉子也将斧子重新插回背后,拉着铁笼去了独眼狐的下方,铁索再一次被他绷的丁零当啷的响。 这些猎人里,此时也只有韩三元没有放松心弦,继续冷眼的盯着叶白柳,听风之术用到了极致。手中的大弓虽然指向地面,但一根锋利的羽箭还夹在他的指尖,搭在弓弦上。 叶白柳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可是看了几眼后,他就不再看了。 一根羽箭而已,可还不能拿他怎样。 叶白柳的的视线转向默然下来看着他的周崇。这个能变成野兽的男人才是他最为警惕的人,那种超出人力范畴的力量让他不安。 神武士,终于又遇见了一个。 脱去凡胎,化为兽身,这是传说中的神灵才能拥有的力量。 叶白柳微微低头,目光转向那些猎人,自说自话般的,“你们去把东西都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是。”压低的声音从他的后面传了出来。 斥候们从反坡后站了起来,警惕的扫了一圈后,带着雪卢马退了回去。 这些从反坡后冒出来的人自然是被下面的几人关注到了,韩三元眉头紧皱,手上的动作更紧了。 “小兄弟是夏国人?”大刀汉子倒是不以为意的问,他也注意到了这些带着长刀弓弩的人。 “是。”叶白柳站在原地点头,身体重新被雪白的斗篷挡住了,“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这里了。”大刀汉子拍了拍腰间的大刀,“我也是夏国人,自然是认识你们手里的刀的。” 叶白柳摸了摸腰间的刀柄,有些疑惑,一把刀上能看出什么来? “刀?” “小兄弟不知道?”大刀汉子一阵狐疑。 “确实不知。”叶白柳摇头。 “倒也不奇怪,如果不是铸剑师的话,倒也没几人能说出夏刀的所以然来。”大刀汉子了然的缓缓点了点头。 “这么冷的天,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刀。”接着,大刀汉子的手从刀柄开始慢慢掠过刀鞘,眼神温柔的说,“在这里,寻常的刀恐怕连这些黑黢黢的树都比不过,砍上去的时候,可能还没在树上留下一个口子就会被蹦断。” 他接着说,“而且,我看你们所用长刀的样式也是只有军中才有的。” 叶白柳恍然大悟,他们的刀的确是有规格的,一众斥候们所用的刀都是统一的三尺左右的直刃长刀,为了减轻重量,刀格做得很小,后鼻的地方还有一个用来扣绳索的孔。 “哦,这样。”叶白柳低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疑惑不解的问“那你们......?” 他本是想问那些猎人是来自哪里的,可是话问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只是个过路的而已,没必要去问别人的虚实。 “就是你现在看的这样,”大刀笑着回道,汉子也不管叶白柳想要问什么,他看向了被叫做老四的汉子那里,“都是为了这头宝贝。” “哐啷。” 被叫做老四的汉子打开了铁笼,然后将铁笼翻了个身,开着的铁门正对着天上的独眼狐。 背着双刀的汉子也慢慢送着手里的粗绳,将悬着的独眼狐放了下来。 叶白柳有些干笑着点头,头一次听说宝贝是讲头的。 被缓缓放入笼中的独眼狐狸失血过多,没有力气的瘫在了地上,只能细声发出无力的哀嚎。 “呼,总算是消停了。”老三抡了几圈有些酸的手臂笑着手,“个头不大,没想到还挺重的。” “再重能有这铁笼重?”老四接着话,拍打着铁笼笑道。 “嗷......” 异变突起。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独眼狐像是被激怒了,在老四搬回铁笼上锁的时候,一个突进,带着大网一起冲向了他。 可由于失血过多,再加上裹着一层镀麻网,独眼狐的势头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灵活了,扑上去的架势看着唬人,却是积木搭墙,一推就倒。 被叫做老四的汉子先是吃惊退了一步,在独眼狐腾在半空将要冲出铁笼的时候反应了过来。他左脚撑地,右脚发力,一脚又将它踹了回去。 “他娘得。”汉子一把将铁门关好,看着嗷嗷叫的独眼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狗日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哈哈哈。”大刀汉子也看了过去,没当回事,大声笑了起来,“可真不亏是个开了窍的宝贝啊。” “吼......”独眼狐的叫声好像吸引出了什么东西。 伴随着这声低吼,白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叶白柳的身旁。低眼直盯着笼里的猎物,碧莹莹的眼睛仿佛有光华流淌,呲着牙。 大刀汉子猛地握刀皱眉起来,老三一下子从背后将两把刀抽了出来,老四也吓了一跳的握住了背后的斧子。 精神集中的韩三元倒是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搞得一阵惊愕,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抬起了放下的大弓。 整理着衣衫的周崇也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了反坡。 空气中静了半晌。 他没有大刀汉子,老三老四那么大的反应,也没有韩三元那样的愣神。他只是皱眉看着这头异兽,细细的打量。 顺着白色异兽的目光,周崇看到了低声呜咽的独眼狐。 “驳兽?”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随后又瞪大眼睛,笃定的说,“白毛驳!” 叶白柳蹙眉,周崇那瞪大的眼睛让他反感,但还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第七章 鬼心 “周兄弟,你是怎么发现这群夜游神的?神出鬼没的。”大刀汉子把手按在刀柄上,与周崇一起看着叶白柳他们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去,冷了下来。 “说老实话,我没有发现他们。”周崇与大刀汉子并立,摇头否认。 大刀汉子愣了一下,看向周崇问,“没有?难不成......周兄弟你是猜的?” “嗯,对,差不多。”周崇点头道,“你不是说他们是一群夜游神吗?他们藏的很好,又都穿着一身白,我也发现不了。” 周崇看向已经气息奄奄的独眼狐接着说,“不过是直觉罢了。” “直觉?”大刀汉子跟随着周崇的视线,回忆起独眼狐狸的异常,“是跟那头驳兽有关?” “我想,应该是的。” 大刀汉子抱着手摸着下巴沉默了一会,然后思忖道,“这么说来,刚才那狐狸也不是什么最后一搏了。它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只是本能的想要逃。” 周崇点点头,赞同的说,“我想,也应该是的。” “这样啊,是连周兄弟你也忌惮了吗?”大刀汉子舔了舔嘴唇,眼神放光,“不愧是在风雪奇云榜靠前的兽王啊!” “哎呀,可惜了。”大刀汉子一拍大腿,叹了口气接着说,“抓回去的话,能卖个天价啊。” 汉子觉得错过了一座金山,痛心疾首,恨不得现在追上去用刀把那头驳兽给逮回来。他自认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人,这一点也可以从他那满是血迹的刀鞘里看出来。而他们耐下性子与叶白柳虚与委蛇,也不过是因为忌惮。 要把驳兽抓回去,稍微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把这些在林子里穿梭的北江斥候们较为亲切地称做夜游神,可谁也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一只独眼狐狸就够他们折腾的了,再来一头凶悍的兽王,怕是都得留在这里了。 “走吧,抓紧时间,这个地放不能久留。”周崇没有理会大刀汉子的奇想,径直的去向了铁笼那边。 其实,关于那股异样的感觉,周崇也说不出个具体出来。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心底升起的那股异样感绝不是因为那头有着兽王威名的白毛驳兽。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找出叶白柳后就不再搭话,而是打量了那么久的原因。 而那种感觉要怎么去形容呢? 有些压抑,又有些想要仰望却不能直视。 “嘿嘿,好。”大刀汉子笑眯了眼看着周崇的背影。 “不过,周兄弟。”大刀汉子大步追上了周崇,与他并肩,“其实我早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周崇扭头去看大刀汉子,“想问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不过是我内心里这一小小小丁点的好奇心。”汉子捏着双指,留出一丝缝隙的举在周崇面前。 周崇思量了一瞬,缓缓点点头。 汉子收回手指,笑着说,“像周兄弟这样地位尊贵的神武士,为什么会跟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想必也不是为了那区区几个金币的任务酬金吧,毕竟我看周兄弟你,应该不是会缺钱的人。” 周崇像是被问住了,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个问题让周兄弟你很为难吗?”大刀汉子不解的问。 “不是。”周崇摇头,张开双臂自嘲的笑了起来,“只是,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我不缺钱的?” 虽然周崇说的认真,可是他那自嘲的笑容却让大刀汉子生出了一种富翁急于展示自己的财富的感觉。 “呃......”大刀汉子愣了一下,干笑着说,“周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哈。” “我没有开玩笑。”周崇长吸了口气的说,“当然,我也的确不是为了钱财来的。” 他接着说,“但是,就算是我说了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也不会明白的。” “哦......”大刀汉子懵懂的点点头。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露出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兽魂你知道吗?”周崇也不厌烦,而是解释了一下。 “兽魂?”大刀汉子挑着眉毛重复了一声,“就是和那些术士常说的,和人类魂魄一样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也可以这么说。”周崇说,“我就是为那东西来的。” “这样啊。”大刀汉子似懂非懂,似疑非疑的哦了一声。 *** 与那些猎人分开后,叶白柳一行人按着路标,向着南方走了许久,终于走上了他们熟悉的路。 这里的黑树矮了不少,冠上的枝杈也密了,积雪落不下来,在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不再没过人膝,只是刚好能没过雪卢马的兽爪。这里仍是没有什么灌木,空荡荡的,很适合远行。但也因为树枝密集的缘故,拦了不少的光线,林子里暗了不少。 “老大,刚才那,那头狼,怎么忽然变成了个人啊?”队伍里有人依旧没有回过神的问,他忽地惊觉起来,“不会......是妖族的人吧!” 这里的风也小了许多,每个人都听清了他说的什么。 “不可能。”还没等叶白柳搭话,另一个人的声音急跟了起来,“几百年都没有见过的东西了,能让你看见了?” “再说了,我看他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可能会是妖族的人。” “那难不曾,妖族人还真的长得跟书上说的一样?青面獠牙、兽皮长嘴?” “也不是吧,我听说靠近西域那边有妖族人,跟我们人族长得也差不多,都是个人样子。”有人接着话说着,队伍里热闹了起来。 “你们说的不错,”叶白柳也高声说了起来,“那不是妖族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人?可是人怎么会变成野兽?”有人诧异不解的问。 “一群井底的蛤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老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嘲笑其他人少见多怪的调子,“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自己吓自己的在那里大惊小怪。” “张老哥,你知道?”有人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看着他问,“给我们讲讲呗。” “真想听?”张老馋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众人被他吊起了胃口,纷纷点头投来了求知的目光。 “也罢,只不过,回去了,一人一碗酒啊。”张老馋在马背上摇晃着脑袋。 队伍里顿时哗声一片,抱怨着这也能值一碗酒的话语。可他们越是七嘴八舌,张老馋反而越安静,只是眯着眼,挺着胸,静静的听着。他是个有些资历的老斥候,跟着陈深一起在后面压阵,能耐得住性子。 叶白柳转头往后看,眯着眼的张老馋像是要睡着了,脑袋跟着贪酒虫的背脊上下起伏。 “行了啊,有屁就快放出来,别憋着。”他笑着催促了一声。 在他说完后,抱怨着的斥候们一下子笑开了。 “嘿嘿嘿,老大你急什么啊,小崽子嘛,就该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听到叶白柳的声音后张老馋立即睁眼干笑着说,“不过既然是老大你开口了,那我就不磨他们了。” 叶白柳点点头,这话说的有些中听。 不过张老馋仍是强调了一声,“不过,回去了之后呢,你们这些小崽子,可是一碗酒都不能少了。” “你就快说吧,放心,一碗酒而已,少不了的。”有人也在笑着大声催促。 “嘿嘿,那就好。” 接着,张老馋润了润嗓子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神武士啊?” “知道。”众人看着他,纷纷点头回道。 “嘿嘿。”张老馋轻蔑的笑了一声,“知道?你们知道个屁,你们要是知道的话,那你们刚才怎么没有认出来。” “那个人是神武士?”有人反应了过来。 “嗯,是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不奇怪了。”最先说话的人后知后觉的有些明白了。 “你们啊,这就是典型的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人。”张老馋用了一个自觉很合适的说法。 “那是他哪个神的武士啊?怎么能变成狼?”有人问的详细。 张老馋点头笑着说,“你小子,倒是问到点子上了。” “那个人啊,是四灵天神的武士,传说中四灵神是掌管所有动物的神灵,他可以变化成天上的雄鹰,水里的游鱼,山林的老虎,草原的狮子,狼等等所有的动物。而那些被他所祝福的人也都能使用他的力量,能够变成野兽的模样,就像今天我们遇见的那人一样。”他接着说,“不过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四灵神的神殿在西戈国,只有在我们夏国北州和西戈国交界的地方才能看见,离我们这里可是差的有十万八千里呢。” “四灵天神......”有人默默的念叨了一遍。 “好了。”叶白柳是时的插了进来,“别光顾着聊天了,我们得赶快些,争取在后日日正赶回去。” “是。”众人回答的铿锵有力。 他们虽然聊的开心,可是却从未忘了自己该要去做什么,刚才他们被那些猎人耽误了不少时间,慢了行程,得赶回来才行。 第八章 夏衣 紧赶慢赶的走了一天,斥候们还是没能在天色快要黑下来之前走出这片满是黑色树木的林子。 夜晚再度袭来,昏压压的林子里开始有了萤火般的光点在流窜。 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脖颈停了下来,握拳高举着手,“就在这里扎营吧。” 此时人困马乏,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补充体力,队伍里有几个走了几次雪山的老人,熟悉往返的路,也约莫知道他们此时离着大营的所在的位置还有多远的距离,也不着急。 夜晚的林子不适合赶路,保不齐就会从哪个乌漆嘛黑的地方窜出一条吃人的毛虫来,北江的异兽喜冷畏热,只有升起大火,他们夜里才是安全的。 周林麻利的下马,径直去到一棵树前,抽出刀刻下了箭头模样的印记。 “老周,下手稳点,要画好,可别画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出来。”陈深抱着一堆厚皮褥放在地上,疲惫的脸上多了几缕笑意。 “放心,我这榉木小画圣的名头又不是白来的,就算是你让我画最难画的狗,我也能给你花儿一样的画出来。”周林头也不回,驻足在那里欣赏他的杰作,满不在意的回道。 “哟,周老大,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有人赞叹的投来好奇的眼神。 周林收刀归鞘,笑着转身,“怎么,我看着不像?我给你们说啊,想当年,在我们榉木,论起细笔,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周林气壮的言语中带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汇,听起来倒是有些味道,唬的住一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毛头小子。 有人被他唬住了,“这么厉害!” 陈深开始拆台,“如果你问他小画圣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可能你就不会觉得厉害了。” 于是,被周林唬住的人都向着他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嘿嘿,”周林干笑了一声,“小画圣这个名头,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周林这话,听起来有些自夸自卖,再配上他那略显急促的样子,就更像了。被勾起兴致的斥候摆了摆手叹了一声,自己给自己贴金,这算哪门子的小画圣。 “虽然是自封的,但也还是有两下子的。”叶白柳一边从白冽的身上卸着鞍绳,一边笑着给周林圆场,“虽然还谈不上什么小画圣,但是这山雪营第一画手的名头,非你莫属。” 叶白柳的话在他们这一队人里,一向是有威信的,才刚叹完气的年轻斥候们又一次向周林投去有些崇敬和询问的目光。 显然,比起榉木小画圣这个名头来,山雪营第一画手的这个名头更能吸引住人,山雪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有着百十来号人,能在一百个人里排上第一,那可就真厉害了。 有人认可自己的手艺,周林当然是很高心的,可他的面上看不出沾沾自喜,有些谦逊模样的说,“老大言重了,除了夏老大,谁还敢说自己是山雪营第一画手。” “夏老大?”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让年轻的斥候们有些迷茫。 在山雪营里,老大这个没有前缀的名头是斥候们对于各自队伍什长的称呼,也代表着他在队伍里的分量。而那些带着各自姓氏前缀的老大称呼则是对他们对各自伍长的昵称。 在他们这队人里,算起来就只有三个能够有头衔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姓夏的。 “夏老大是谁啊?哪个队的?怎么没有听过。”老魏将手中的麻皮口袋放在地上,喝了一口兑了雪水的酒,正听他们闲聊听得兴起。 “你来的比我都晚,没听过不奇怪。”说话的不是提出这个人的周林,而是陈深,他有些感怀的说,“那是我们以前的什长,早已离开山雪营了。” “哦,那就是前辈加老大哥了呀。”老魏长吟一声。 “那可不是,说起夏老大,那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是一绝。”周林也仰头笑了起来,感怀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些向往,“我们老大手里的‘履山图’就是夏老大留下来的。” “履山图!”这是个众人熟知的东西。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斥候们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履山图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一本记有北江禁地样貌的地图罢了。而它之所以能让北江斥候纷纷瞠目,也是因为履山图不仅比以往北江斥候们所用的老地图要更加详细外,其上还多出了许多北江斥候们未曾探索的区域,虽然从画工上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但那些精确的标注,却不是轻易就能够画出来。 “这真的是他一个人画出来的?”有人惊讶的问道。 他的惊讶不无道理,履山图上记载的地方至少得横贯了大半个北江,在想象中,将如此大的地方都画在纸上,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当然不是,”周林笑着挺了挺胸,“我也是下了不少笔的。” “周老大,那你可是配得上这个了。”有了履山图这个活的例子,有人信服的点头举起大拇指称赞。 有了一个好的作品后,周林这个榉木小画圣也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不过,周老大。”刚举起大拇指的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榉木是哪里啊,我怎么也没听说过。” “你小子哪儿那么多的问题,手上的事干完了?”周林嘴角咧了一下。 “行了。”叶白柳是时的打断了闲聊,“都先把正事干了,有什么想聊的,可以等一会儿再聊。” “好勒。”周林连忙翻身上马,扭头自信的大声说,“兄弟们先把火升起来,烤好肉等着我回来。” 斥候们连声说好,保证升起大火。 陈深也上了马,来到叶白柳的身边,蹙眉低声的说“可能我们的找些吃的了,前几天打的肉没剩下多少了。” 叶白柳偏过头,看着已经码成一圈的物资。 他轻轻点头说,“嗯,交给我。” 斥候们带着干粮并不足以支撑他们所有的消耗,危险的北江禁地里,只是靠着一把刀可是活不下去的。 由于风雪的因素以及重重黑森林的阻隔,北江斥候们建立的营地离着雪山很远,而巡查雪山又是个艰难的任务。不光耗时长,还很危险。任务期间里,他们光是来返一次雪山与营地之间就需要花费接近五天的时间,更别说他们还要巡查一遍那绵绵无际的雪山。 为了能够安然渡过这接近一个月的巡查任务,他们需要不少用来取暖以及保命的家伙,林林总总,这些必备的东西就占去了雪卢马的大半个马背。在这些前提下,再想要带上能坚持他们走完一趟雪山的干粮,也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斥候们不得不自力更生。 然而,在这林子里打猎更是个危险的技术活,不是单凭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和一张强力的大弓就能成功的,即便是危险度最低的异兽,至少也得需要三人合力才行。 不过,对于有了一大助力的叶白柳一行人来说,这个危险的活计就变得轻松了。 叶白柳走向白冽,轻轻拍了拍他的脖子,轻柔的笑着说,“走吧,我知道你饿了。” 白冽低低吼一声,回应着叶白柳,踱着步子,让叶白柳上去。叶白柳也不拖沓,一个跃身就翻上了白冽的背,然后一人一首在一个闪身后就扎进了昏暗的林子里。 周林与陈深看着离开的白冽以及叶白柳,相视一眼,然后也各自勒转马头走进了昏暗的林子里。 疾驰的白冽带起了阵阵侧风,拍打在失神的叶白柳脸上。 在这黑森林里本是不能出神的,可是周林提起的夏老大还是勾起了叶白柳的回忆。 叶白柳收起忆丝,感怀的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可真是个值得人想念的男人啊。 叶白柳相信,如果夏衣不是在这只有大老爷们和异兽的荒凉北江,而是在学府,或者官场。一定是个让所有男人嫉妒的对象。 文武双全用在他身上肯定是不差的。一身临危不乱的气魄仿若天成,在只有糙爷们的山雪营里可谓是别具一格,就像是一只生在鸡窝里的凤凰。 这个文能提笔,武能舞剑的男人叫夏衣,长他叶白柳一岁。有些天差地别的两人是同一期来的北江的,恰好也都分在了一个队伍里,只是后来他因为百夫长的看重,一下子成为了自己的头头。 对于夏衣先他一步成为什长这件事,叶白柳倒没觉得什么。除了夏衣那本身就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气魄外。他也觉得总不能让一头猪去犁田吧。 不过,一下子就次序分明的两人却没有生出沟壑,反而还成为了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 叶白柳又苦笑着摇头,不过这次的笑容里却多了些自嘲。 这个狗日的年轻公子哥,不去那金碧辉煌的地方施展拳脚,反而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闪别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跑来到这个地方。 寒凉的夜晚,失神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就在叶白柳还在惆怅的时候,异变突生。 他们道路的前方,几寸厚的积雪忽地膨胀了起来,隆起了一个疙瘩来。忽地一个黑影就从这个隆起的疙瘩里猛窜了出来,直奔白冽的脖子。 只是还未等这个黑影离地三尺,一道冷光就将它钉回了原地,痛苦的嘶鸣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第九章 山雪营 昏压压的林子里终于亮堂了许多,能从树木之间的缝隙看见灰蒙蒙的色调,斥候们强睁起早已疲乏的眼皮,眯眼看着树木遮不住的光线,脸上渐渐绽放出花朵。他们终于可以暂时告别这个压抑的地方,睡上一个饱觉,吃上烫手的食物,终日都能围坐在暖人的火焰旁,不用卧雪眠霜了。 又行了大半日,斥候们终于要走出这个黑色的森林了。 叶白柳头一个走出了黑森林,驻足眺望着远方,“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黑森林的尽头,前方是能望到头的雪原,再然后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隐隐的能看见没被雪遮住的绿。 斥候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排成了一列,纷纷举手遮眉的眺望远处的山脉,笑出了声。 张老馋抿了一下嘴唇,想要用口水润一下干渴的嗓子。 “终于......”口水却是润不了嗓子的,“咳咳......好香的酒啊。” 叶白柳一边找着方向,一边用笑回应张老馋不算虚假的幻觉,他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也跟着大呼的雀跃了起来,终归还是不能继续的平静下去。 “我也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了,有人烧好了热水在等在我们回去呢。”叶白柳一边抚摸着白冽的脖子,一边笑着高声的说。 斥候们一起放声笑了出来,喜悦更隆了,互相拍打着肩膀,分享着自己的欢喜。 他们是寅时起的身,经过两个时辰的颠簸才走出了黑树林,一路的风雪兼程让他们的屁股都在发软,可看着营地在望,这股疲惫也被热酒和大火的吸引掩盖了下去,欲望让他们将所有的不开心抛之脑后,甚至连雪卢马都开始踏起了欢快的步子。 自是不用多说,斥候们已经放马在辽阔的雪原上跑了起来,叶白柳与白冽跑在最前面,与后面的人拉开了有十步的距离。 “嘟...............” 随着斥候离着那座能看见绿色的山脉越来越靠近,雄浑的号角声在山脉里一处的山顶上响了起来,经久不息。 斥候们放声大笑中紧勒马腹,迎着舒心的号角声,欢呼的往山顶疾驰,要回他们的家。 这座山不是很高,可视野开阔,是能走马的地势,虽说把营地建在山上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可是在这没有人烟,连鸟雀都不来的地方,又有谁会光顾这里。 之所以会把这营地建在山上,也无非是为了至高的优势。人站在这个开阔的山头上,能够轻易地将远处的黑色森林全然收入眼底。 一行人还没有到半山腰,就看见了有人在那里等候。 不多时,众人勒住缰绳,停在了山腰众人的面前。 “如何?”山腰中为首的一人笑着问。 “当然是大捷了。”叶白柳从白冽的背上跳了下来,与那人来一个有力的拥抱。 那人偏头看向归来的斥候,笑着的打趣的说,“别是你们就在林子里瞎转悠了几十天就回来了吧。” “陆老大,我们的肚子可是饿着呢,要打口水仗至少也得等我们吃饱了吧,我们一路赶得紧,可是还没吃饭呢。”周林下马拉着缰绳,抚摸着雪卢马的脑袋。 “哈哈,那好。”陆林笑着一挥手,后面的五个斥候就开始上前去翻看叶白柳他们的包裹。 陆林笑着看向叶白柳,接着说,“知道你们累了,但是这必要的流程还是不能少的,兄弟们也别觉得心寒,只是,自从有人悄悄摸摸带回来一头兽王崽子后,上头看的紧,我也没办法。” 他在笑,一些听明白了的人也附声笑,都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那些才来没多久的斥候吗们听得,也是特别说给某人听得。 虽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该有的警觉还是有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严格的审查,只是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被人带了回来,比如危险的小型异兽,和一些有毒的东西等等。而对于是否有人私自携带值钱的骨架皮毛等等这些事情,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北江斥候本就是个寂寞危险且耗时的行伍,难道还不许人弥补一下自己损失的年华? “哼哼。”此时只有叶白柳有些牵强尴尬的笑了一声。 陆林说的兽王崽子指的是白冽,它就是叶白柳从雪山里捡回来的。 一年前,那时候的斥候们是没有去翻看别人包裹的习惯的,北江说苦不苦,恶劣的同时也是一个能让人发财的地方,斥候们又在林子里来去的频繁,自然就少不了有许多的人会带些私货回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又都过得困苦,有些同病相怜,所以,也不怎么好意思去探别人的底。 可是,当满脸血迹的三人和一头尚在襁褓的异兽突兀的出现在山雪营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异族人又杀回来了。 也是从那时起,才有了这必须细查的流程。 而且,如果不是白冽能遵循叶白柳的指令,现在应该也已经成为了被冻得僵硬的粪便了,然后被烘干烧掉。 不过那一次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众人虽然笑着,但是都很一致的没有去调侃几句。 “老大,可以了。”一位军士对着陆林点头说道。 其余翻看的军士也停了下来,朝着陆林点头。 说是检查,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没有人会当真,只要不是危险的东西,也没有人会大动干戈。 “好了,兄弟们,欢迎回家。”陆林大笑着敞开怀抱。 随后让步挥手,将通往山后的道路让了出来。 斥候们也不谦逊,用笑容回报陆林的欢迎,然后大大咧咧的牵着雪卢马从他的面前走过。 越过山腰,山雪营的全貌终于全然的展露了出来。 山雪营是建立在山后的山谷里,营地不算很小,大小不同的木屋坐落在其中,每栋木屋的门前挂有刀剑相交,长枪竖立的旗帜在风中摇摆,这是夏国北部边军的金戈旌旗。 斥候们牵着雪卢马来到山谷,卸下缰绳包裹,拍着它们的屁股让他们离开,身形一轻的雪卢马在稍显雀跃的嘶鸣中跑入了林中,在那里,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它们最喜欢的吃食。 直到它们的身影完全隐如林中后,叶白柳他们才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进了山雪营。 在最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座架离地面,门口有着军士值守的大号木屋卧在那里,这是山雪营的主帐,斥候们接到的每一道命令都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怎么了?”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人,一旁抱着双手的汉子问。 蔡谓双手伏在木案上审视着桌上的有些破旧的黄麻纸,愁眉不展,“府舟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来的不是时候啊。” 黄麻纸上的画着的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一幅关于北江的地图,也就是斥候们口中的履山图。 “怎么了,你这个即将卸任的人,不是该高兴才对吗?愁什么眉苦什么脸啊?”鲍府舟似是不能理解那人的担忧,轻松的说。 蔡谓抬头盯了一会鲍府舟,然后苦笑的出了声,“真希望你以后也能有现在的从容。” “不就是北俞把人撤回去了吗?这都一百多年了,一个妖族的影子都没看见,多大点事,有什么好愁的?”鲍府舟摆手,毫不在意,“其实我看这样也好,北俞人走了,那不是就没人跟我们夏国抢......抢...抢钱了。” 蔡谓愣住了,自己想的是愁云满面,他倒是看到了能让人高兴的事情,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的点头说,“倒也是,北俞把寿渠城的桥堵了,那也就只剩下我们夏国这唯一的一座长桥,那些来这里猎人也就只能走我们这里的最后一条路了。” 蔡谓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说的可是真的?北俞稀泥关被渊国围了两个月了?” “是啊。”鲍府舟长叹出一口气,“说来倒也奇怪,一开始,所有人,包括我,都觉得打不起来,可谁都没有想到,渊国竟然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就连下了北俞的两个郡,一直打到了稀泥关下,看来这一次,渊国对北俞是势在必得了,不知道又死多少人了。” 说到这里,鲍府舟忽然惆怅了起来。 蔡谓起身离开木案,“看来,我回去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啊。不过,为什么是你来接替我?你是同我一起从军的,论资历,你也是该晋升副都统的人了,怎么会还是调任百夫长?” “唉,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鲍府舟摇头说,“像我们这种一没钱二没靠山,三又没有军功的人,怎么去晋升。这不,到了你们山雪营换人的时候,我们那位都统大人倒刚好把我想起来了。”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看着蔡谓接着说道,“我倒是羡慕你啊,在这儿混了两年,回去一下子就变成副都统了。” “你以为我这副都统是混来的?”蔡谓苦笑一声,“当初我可是差点把脑袋留在这里了。” “哈哈哈,玩笑话,玩笑话,老弟我的意思是,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啊。”鲍府舟拍了一下蔡谓的肩膀,“不过,你们那件事也真是闹得够大的,闹得我们整个陇杉郡边军都沸沸扬扬的,唉。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想知道?”蔡谓坐在炭火旁的椅子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鲍府舟凑过去坐下,连连点头,“说说呗。” “啊......”蔡谓微微张嘴,却不继续讲。 以为蔡谓会原原本本道来的鲍府舟饶有兴致的直盯着。 可是蔡谓却笑着摇摇头,“你还是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吧,不然迟早会害死你。” 鲍府舟却不以为然,伸长脑袋蔡谓悄声笑道,“难道,果真另有隐情?” 蔡谓仍是笑着摇头,不予理会,拿起了搁在一旁的火钳翻了翻火塘中的炭火,火塘内燃的是从归古城送来的木炭,在蔡谓的挑动下,火星猛然飞溅,窜出数尺。 但是鲍府舟却没有作罢的念头,靠向蔡谓紧挪了几下木凳,可正欲开口的他却被一阵高呼声打断了。 叶白柳回营记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中帐报备,一身的行囊全都交给了陈深以及周林带回营舍,一身只剩下了随身的长刀。 不大的营地里有一百来号人,在来来往往之间早已相互熟识。那两个立在大厅门前的军士远远的就看见了归来的叶白柳,但是碍于任务在身,都只是笑着点头致意,叶白柳也就笑着点头回应。 来到大门前,叶白柳抱拳高声的喊,“禀报大人,叶白柳求见。” 很快,叶白柳的请求就得到了回应。 “进来吧。”屋内的蔡谓仍旧翻着炭火,头也不回。 第十章 试手 无风,空气中静的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滚热铁锅中血红色汤汁沸腾的咕噜咕噜声,锅中的羊肉已经煮成了灰白色,辣椒被沸水激的翻飞,骨头的酥香味在每一个人的鼻尖萦绕,辛辣油腻的气味勾的每人都在不停的吞咽着口水。青褐色的酒坛就在篝火的旁边,褐色的泥封上,已经有人把手搭在了那里,跃跃欲试。 这样的篝火共有三处,其中两处早已围满了身穿黑色衣甲的军士,只剩下一处还余着两个空位。 山脉在前,能吹进山谷里的风少了许多,白色毛皮斗篷终于隐居,黑色的衣甲也再无遮拦。 穿上黑色衣甲的斥候么如黑罴一般,通体全黑,除了护臂以及护腿是金属制品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外再套上了一层绒衣。 此时,围坐在篝火前的军士们脱掉了覆有甲片的皮质手套,护臂和护腿,只是穿着皮甲绒衣,把双手裸露在寒凉的空气里,捧着瓷碗和木筷。 羊肉已然烂熟,可却没有一个人向着铁锅伸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旁的空地上,那里,立有两个与他们穿着一样衣甲的人。 两个身穿黑色衣甲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脚踩着白雪,仍山风从肩头吹过,撩起他们的发丝,他们的眼神冷冽,神情严肃的像是两个即将决斗的武士。 最终,在一声爆响后,两个人动了。 站在右边的武士最先出手,爆响声中,他将长刀从皮鞘里抽出,然后双手握住,朝着眼前的人疾驰而去。 而左边的人也是在爆响声中朝前奔去,虽然他没有拔刀,可是他的右手却是一直都按在了刀柄上。 数丈的距离在瞬间拉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收缩。右边的武士手握长刀,笔直的刺向来人的胸膛,率先攻去,掌握了这场决斗的主导权。 剑点,刀线。不同于剑的轻灵飘逸,刀术讲究大开大阖,以沉猛雄浑著称,招式中更是以劈斩为多。可是右边武士的第一招就脱离了扫劈之势,取了剑中一点,以刀尖去刺那人胸膛中的那一点。 左边之人微微皱眉,舍了右手拔刀的意图。 他的左手猛然握住刀柄,反手抽刀出鞘,刀势犹如闪电。刀锋自下而上,斜着打在了刺来的刀锋上。 ‘当’的一声,火花在银白的刀身上迸裂。 这一刀所蕴含的力量出乎了右边之人的预料,竟然硬生生的将他两只手握住的长刀给打歪了,偏移了他想要刺中的那一点。 不过在他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恐慌的神色,只是无奈的蹙眉。 这不是战场上的那种你死我活的交锋,可以算得上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也可以算的上是一场朋友之间的较量。 以刀代剑的是昨日在山腰处盘查的陆林,而立在左边,左手拔刀的人则是归来的叶白柳。 叶白柳一刀破了陆林的攻势,乘着陆林失手的间隙,他将长刀换到了右手,然后拉向腰间,刀尖直指陆林。接着,他微微矮身,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双脚有力的蹬在了地上,整个人豹子般的扑了出去。 叶白柳也使出了一道刺击。 为了保证刺中敌人时长刀不会有脱手的机会,也为了能够收住刀势,叶白柳的左手扶在了右手虎口上,紧捏着。 而陆林那边,他根本就没有去尝试用双手稳住长刀,在刀被弹飞的瞬间,他撤去右手,高举右臂,用手臂抵住刀背。 当他止住长刀的时候,叶白柳的刀剑已经接近了他的胸膛。 陆林后腿两步,猛一咬牙,用左手右臂同时发力,向下斜劈,迎向了来势汹汹的长蛇。 刀势如龙,狠狠的打在了刀身上,化解了危机。 “当。”又是清脆一饷,更胜之前。 顿时哗声一片,围观的斥候们惊呼出了声。 这些斥候里不乏用刀的好手,瞬息间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凶险。 这一声响子所以会清脆响亮,也是因为这一次不是开始的刀锋相接,而是刀锋与刀身撞在了一起。 刀势被阻,可叶白柳的身型却还是迅猛,肩膀如脱弦箭矢般的砸在了陆林的胸口,将他扑倒在地。 “好。” 决斗结束,篝火旁的斥候们欢呼着站了起来。两队斥候,一共二十余人的声音击碎了安静的山谷。 这场决斗没有赢家,叶白柳骑在陆林的身上,刀尖停在他的胸膛。被压着陆林看似已经毫无翻身之地,但那把指着叶白柳太阳穴的长刀却是让叶白柳不能轻举妄动。 他丝毫不去怀疑,当他的刀尖刺进陆林的胸口时,陆林的刀也会在同一时间刺进他的脑袋。 “哈哈哈,还是差一点。”叶白柳大笑着从陆林的身上站了起来,向着躺在地上的陆林伸出右手。 陆林笑着搭上了叶白柳的右手,起身甩了甩有些颤抖的右手,摇头苦笑道,“这才几天,你的力气竟更胜以往了。” “力气大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赢你。”叶白柳单手耍着长刀,挽了几个刀花。 陆林拍落背后的积雪,“如果你不硬来,而是用你那手刀术,再配合上你的蛮力,缠斗一番,恐怕我就不能招架了” “是吗?”叶白柳焕然大悟般的点头“那我下次试一试。” “别管他们了,都吃了吃了,好不容易吃上一回羊肉。”周林却不管两人是否有什么心得,看完好戏后就迫不及待的招呼着众人。 没了好戏,斥候们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沸腾的铁锅中,饿虎吃食一般的争抢着灰白色的羊肉。一群人中只有张老馋是列外,他不去夹喷香的羊肉,而是启开了酒坛上灰色的泥封,满满的灌了一口。 北江禁地多是异兽,又都是些茹毛饮血的牲口,其滋味,远不如家禽家畜。 叶白柳与陆林相视一眼,然后大笑着一起去向了欢闹的篝火旁。 来到篝火旁,叶白柳将刀插在雪地里,拿起放在地上的一副碗筷,也是饿虎抢食般的加入了这场激烈的战斗。羊肉可真真是个稀罕的东西。 山雪营坐落着的小山山顶上,有两个披着大氅的人也丝毫不落的看完了这场好戏。 鲍府舟咧了咧嘴角,啧啧摇头,“我说怎么你们北江的补给中光武器就占了大半,每天都这样的砍,再好的刀也白瞎。” 蔡谓笑道,“这里冷的连澡都不敢洗,又没个勾栏瓦舍的,这样的打闹都不许的话,那人还不得活活闷死!你呀,还是做好入乡随俗的准备吧。” 蔡谓接着道,“不过你带来的这些羊肉可是恰到好处,你看看他们吃的多欢,这一顿饭后,人人还不得把你鲍府舟当成老爷供起来。” “他们倒是开心了。”鲍府舟一脸肉疼的表情,捏拳轻捶在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可是疼着呢,为了这些肉,我可是没少在那些押运管身上花金币。” “那些都是小钱”蔡谓笑着拍打鲍府舟的肩膀。“只要你不亏待了手底下的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那些都是一些小钱。” “真的?”鲍府舟思索了片刻,猜到了一些,“怎么难道这个破地方还是一个发财地?” 蔡谓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鲍府舟的肩膀,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转身去往了山顶的高台。 作为一个混迹行伍多年的鲍府舟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楞了一下后就两步追上了已经踏上高台木梯的蔡谓。 “我说那些归古城的商行们怎么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兽皮,兽齿的现货,原来跟你们有关啊。”鲍府舟神情舒畅,“不......是我们。” 他接着点头自言自语,“嗯,看来我这金币果然没白花,没想到还是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 “行了,那也得等两个月,天气好转,商队也才敢去跨过长桥。”蔡谓挥手对着两个向他行礼的军士,站在高台边缘“你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什么吧。” 木架搭起的高台宽长各是两丈左右,人站在上面,能看见远处如同黑色苔藓般趴在白色大地上的黑树林。 连绵不绝的黑森林就在那里,比起苔藓,它更像是一头匍匐着的猛兽,长着大嘴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迷途的猎物,踏入它那阴森黑暗的胃里。 鲍府舟已经来山雪营小半个月了,黑森林他也已经看了不下十数次,可是每一次瞧,总是驱散不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像是一朵不着边际的阴云盖在他的头顶,日日夜夜都不能瞧见半点光明。 “你的意思是,应该派些人去瞧瞧是不是北俞的人真的撤走了,以绝后患”谈起正事的鲍府舟收敛了笑容,一张脸沉了下来。 “不是我的意思,以后你才是这里的百夫长,一切你拿决定”蔡谓将手从大氅里伸出,伏在栏杆上,头也没回,一直看着远处的黑色‘苔藓’。 鲍府舟缓缓点头,偏头看向所处的山脉“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我这第一把火有着落了。” 鲍府舟听着从山谷里传来的欢闹声,看了看山雪营所处的厄卜斯山脉,又看了看远处的黑树林,以及更远处的封禁雪山。 从栏杆上抓起了白雪,反复的在手里搓捏。 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北江斥候的命数。 第十一章 天武城的信 木柴在火中痛苦的噼啪的吼叫,然后被大火齐中烧断,一截落在篝火旁,一截砸在了火中,而后激起漫天的火星。 叶白柳停止擦拭手中的长刀,抬起头,看向篝火。 其余的人也都被这响动吸引去了目光,看了一眼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他们互相相视,齐齐低声一笑后又埋下了头继续用毛皮擦拭长刀,往牛弩的弦上抹油。 一名离得篝火最近的军士坐着伸脚,将那截落地的木柴踢进了篝火里。 “哎,你们觉得新来的头儿怎么样?”他问。 终日不熄的大火已经暖到了归来斥候们的心里,往日那在雪山上冷冽的目光变得慵懒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休整了几日的他们终于有多余的力气去嚼嚼舌头。 “很好啊。”一位年纪较小的军士头也不抬擦拭着长刀。 “为什么?” “头儿刚来就给我们带了羊肉,属实很好了。”年纪较小的军士开始给刀身抹油。 发问的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楞着静了一瞬“原来是个小吃货啊!魂都被几口羊肉勾走了。” 话音刚落,擦拭刀弩的斥候们又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年轻的斥候有些窘迫,抬起头盯着那些发笑的斥候。 叶白柳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没说错,只是能从一口羊肉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你还是我们这里头一个。” 年轻的斥候红着脸,将手里长刀归回鞘中,又拿起了另一柄长刀擦拭了起来“可是我看头儿人挺好的啊,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你知道笑面虎吗?”还是那个斥候笑着脸低声再问。 “不知道。” “笑面虎指的是那种对你笑着笑着然后乘你不注意就一口把你吃了的人。”发问的斥候叹了一口气,说的语重心长“小子,看人不要看皮,要看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你的意思是......这新来的头儿是只笑面虎。”年轻斥候抬起头短暂的思虑了一瞬,然后顿顿的点头。 “哎......,我可没说过啊,你小子可不要乱扣帽子。”发问的斥候严肃的连忙摆手,脑袋更是摇成了拨浪鼓,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胡话就得罪新来的百夫长。 年轻的斥候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涉世尚浅,他见发问的斥候又一次的否定,且神色严肃,以为是他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年轻的脸庞红的更深了。 斥候们看着这个急于撇掉帽子而有些慌张的斥候,和有些窘迫的少年,嘴角情不自禁的弯成了一轮新月,哄笑了起来。 叶白柳也在笑,这样和睦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以前,一样的大火,一样的笑声。那时的他也如同这个年轻斥候一样,被人逗得满脸通红。 每当无聊的时候,老斥候们总是会捉弄新来的斥候们来取乐,说些肆意的荤话,或是引着人掉进他们事先设好的语言陷阱里,然后看着后知后觉而慌张的猎物肆意大笑。而能来这山雪营的人大多数都是些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的年轻人,又没有什么阅历,初出茅庐的菜鸟难免会因为不知所措而涨红了脸。 可笑着笑着,叶白柳的思绪就飘远了,越过雪原,越过黑森林,一直到渺渺茫茫的雪山。 “老叶,你的信。” 一声高呼打断了叶白柳飘远的记忆丝线。 “我的信?”叶白柳疑惑皱眉转身看了过去。 叫他的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叶白柳认识,是现在负责后勤的一位什长。 “对,你的,老陈临走前给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前两天刚接管了仓库,需要清点的货物有点多,一时间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小小的山雪营里人来人往,除了百夫长,每一个人都会去往雪山探查。所以,他们这些斥候总是轮流着来负责山雪营里的一干事宜。就像前几日负责执勤的陆林,和现在叶白柳他们这队人负责保养营中存放的武器一样,这位什长现在所负责的,就是看管仓库的储备。而他说的老陈,是接替叶白柳他们去往雪山的斥候什长,也是上一个看管仓库的人。 “谁会给我写信,是不是搞错了。”叶白柳起身把信接了过来,面色疑惑。 叶白柳千思万想,能给他写信的人也只有邙郡老家了,他倒也会在每次补给队伍来的时候给家里寄上两封。 “信上有你的名字,没有错。”送信的什长指着信封,然后拍了几下叶白柳的肩膀,“信送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了。”叶白柳对着匆忙离去的什长道谢,可那人只是不回头的摆手,越走越远。 叶白柳坐了下来,审视着手里的信件,其余的斥候们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神秘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人窥探的欲望。 信封的纸质较硬,却极为光滑。叶白柳不知道它是什么种类的纸,可一看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玩意,而且在封口处的火漆上,尽然还印有雪花形状的徽章图样。黄褐色的信封除了在运送途中粘上的少许污浊,显得极为考究。 叶白柳撕开只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封,取出信笺。 信笺的纸料显然比信封更要考究了,纸张白皙光滑仿佛美貌少女的肌肤,一列列墨字轻巧的依在纸上,井然有序,竟有将士列阵那般的威仪。初看一眼纸上的笔迹,便要赞其工整端正,而看久后,竟让人生出了行云流水那般飘逸的感觉。 “白柳惠鉴,拜启者。 别久矣。 近日,柳絮飞于京师,有感,遂忆故营。忆往昔笑声中,驰于林,醉于雪,恣意所欲,其乐无比。然,岁有穷终,花无百日,乐之亦有尽。而乐之贵,贵在明日,凡所伤皆贻明。幸,恰逢仕进,且来日可期,待君归期至,定当温酒以待。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即请近安。 衣亲笔。 承武十五年,仲夏。 附,我给你说过我是有钱的公子哥,现在可信了?” 叶白柳如果能笑得出来,也一定是苦笑,可他现在的表情却是比苦笑还难看,挤眉弄眼,像是蚯结的树根。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封信不可能是家中的来信,因为家里从来都不舍得把银钱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他没有想到是,竟然会是夏衣的来信,这还是两人阔别一年后的第一次有联系。 寻常百姓的书信都是经信客之手传递,而所需的费用也不过是一个铜币。叶白柳的家乡邙郡与归古城的距离虽不下千里,却也不过是几日的路程。可是书信要想从归古城再到山雪营,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即使是在最热的仲夏时节,北江禁地飞雪也终年不息,寒凉飞雪里,除了古城商行和归古城的押运队伍,没人会冒雪来往两地之间。 不过北江的风雪虽然终年不息,可是却也有力尽的时候,在每年晚春、晚夏和孟冬时节,天气会有所好转,不再恶劣。那时,靠近北江的雪原上积雪较薄,能通人车。 想到这里,叶白柳猛地一惊。 仲夏,晚夏,归期至。 “是了,竟然忘了,已经是十五年的晚夏时节了。”叶白柳有些欣喜的喃喃自语“那不是我的役期就快满了。” 可是很快,欣喜的叶白柳又内心一沉,竟然隐隐不安了起来。 “老大,谁呀,写的什么呀,是不是哪家的小姑娘写给你的情诗啊。”陈深瞟了一些繁绕的字眼猜测道。他就坐在叶白柳的旁边,在叶白柳读信的时候就在不安分的探着头。 “情诗!” 无聊的斥候们被这两个有些撩人的字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围了过来。 有些不安的叶白柳也被这群无聊的人扰的连翻白眼,郁闷的把信笺递出“拿去,拿去。” 斥候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也没有抢夺,小心翼翼的,生怕毁了这张莹白的纸张。识字的陈深接了过去,润了润嗓子。 “哟,还真是情诗啊。”陈深高声大喝。 叶白柳一听就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也不能全然的理解上面的意思,可是他也想不明白陈深为什么会认成是情诗。 “嘿嘿,一张纸也搞得花里胡哨的。”被叶白柳瞪着的陈深尴尬一笑,继续的盯着有印花的纸张。 “陈老大,你识字,上面写的什么啊?”有人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写的是树上的柳絮飞了,哟,还是在天武城啊,老大,你还有这福分,有个京师的红颜。”陈深装模作样的说。 “京师!” 斥候们大呼一声,向叶白柳投去了羡慕的眼光。那可是个繁华的城池,也是所有夏国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靠着想象力读信的陈深委实能说回道,硬生生的给叶白柳说出来了一个天武城的红颜,搞得脸皮本就薄的叶白柳满脸通红。 “行了,那是夏衣写的信。”叶白柳不得不打断陈深,生怕他在读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桥段。 “夏老大!”陈深楞了一下,然后了悟般的说道“我说怎么读不懂呢,这么......” “不好了。” 一身仓促的大喝打断了读信的陈深。 是周林,此刻他正一脸焦急的跑向众人,气喘吁吁。 “怎么了?”叶白柳紧蹙眉头,他从没在营地见过这样慌张的周林,心头隐隐生出不安。 “老大,不好了。”周林来到篝火旁,憋着一口气,“死人了,鲍头儿叫我们速速赶去山雪堂。” “什么,死人了。”叶白柳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白,眉头上的阴云更是愁的都快要滴出水了。在这个满是斥候的山雪营里,死个人,真的是比天踏了还要严重的事情。 第十二章 尸体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鲍府舟,这位山雪营新上任的百夫长站在议事木屋的炭火旁,皱眉问着在场的所有人。 除了外出巡查的人,山雪营的所有的什长都集中在了这里,都紧锁眉头的对着地上的一具残缺不全的焦黑色尸体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回答。 嘈杂的声音让新上任的鲍府舟隐隐感到头疼,思绪如麻,窃窃的声音像是蚊子在他的耳旁飞窜。 “头儿。”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声。 鲍府舟看了过去,是一个发丝凌乱的什长,他的脸上有不少结成了冰渣的血迹,也是他把这具尸体带了回来。 他的目光冷冷的,像是一块冰“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杀不死似得,砍断了腿也不知道叫唤一声,不要命的往前冲,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鲍府舟听完后,一阵惊诧。 他看了看那具焦黑的尸体,这才想到那位什长脸上的血迹来自哪里。尸体的皮肤黑的像是被火烧过,如木炭一般,全身皲裂,皮肤上的沟壑宽的像是旱季的土地,沟壑里面黑中透着红。满身的刀痕,残缺不全,额头的犄角断了一根,背脊有骨头暴露在空气里,四肢也被砍断了三条,可是却没有丝毫的血迹。 “他们不要紧吧?”鲍府舟连忙问。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一位兄弟被咬中了腿,痛的晕了过去。”想到那些斥候,那位什长眼中的怒火消退了几分。 “伤口处理了吗。” “处理了,喷了些酒,敷了药包好了。”什长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暖意。 “那就好。”鲍府舟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眉头的阴云仍旧不散,看着蔡谓,不说话。 接触到鲍府舟的目光,蔡谓知道鲍府舟在想什么,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 蔡谓说完,鲍府舟右手扶额,叹息一声,心中开始埋怨起了蔡谓的那张臭嘴,说什么来什么,山雪营一应事物才刚刚完全交接,在他来了半个月还不到的时间里就碰到了这么个让人焦头烂额的倒霉事来。 忽地,蔡谓想起了什么,他看向了盯着焦黑尸体的叶白柳,问道,“叶白柳,你曾经和夏衣负责去测绘地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被点名的叶白柳抬头,摇头说,“头儿,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说完后,叶白柳便又低下头,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出神。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什长们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安静下来,等着他们的头儿发话。 鲍府舟也很快就整理了紊乱的思绪,现在是需要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就像是羊群的头羊,需要在所有羊都迷失方向的时候找到一条明路,而且,他也不想让人认为他这个新来的百夫长只是一个混军营的老油子。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碰见的?”他来到木桌旁,问向那位脸上有血迹的什长。 “这里,以前从未见过。”那位什长用手指指着木桌上的地图。 “这么近!”蔡谓看着那位什长指着的地方,有些惊讶。 那位什长指的地方是黑森林的边缘,是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就是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凭空的生出来了一头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让人感觉到意外。 “这里是靠近北俞的地盘吧?”鲍府舟双手撑在木桌上。 “是,往东不过十里就有北俞的营地。”蔡谓点头,指着地图上的厄卜斯山脉“不过那里已经没人了,上个月派人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座空营。”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鲍府舟猜测道。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确定这还能称为野兽吗?”蔡谓扭头看向了那具焦黑的尸体“就算这里野兽的模样与内陆不同,可怎么说,它们也是有血有肉的呀。你再看看它,断了三条腿了,有流过一滴血吗?” 鲍府舟一愣,看着那具尸体,点头沉思。 “难道是......”一位什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一一扫过众人的眼睛,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头一次听说了,据说啊,这北江里面有一道通向地狱的大门,每隔多少年时间就会打开,会不会......,这鬼东西就是从那门里跑出来的,来自地狱的......恶鬼。” “哎哟。”刚说完猜测的什长吃痛叫了出来。 “说正事呢。”蔡谓收回打在那位什长后脑勺的手,没好气的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聚精会神聆听的众人也都失望的收回目光,叹了一声。 “恶鬼?”那位带回尸体的什长惊呼一声,用白色的斗篷抹掉脸上融化了的血污,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咒骂道,“还真他妈像,怎么砍都没用,非得要把脑袋砍下来才肯消停,真是个怪事。”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不知不觉的下意识将这具焦黑色的尸体往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加上在这个连年只有风雪,没有春雨的奇怪地方,似乎也只有这样想才能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这样的想法让他们莫名的哆嗦,在他们的心底开始刮起一阵风,比朔风还要冷的阴风,一点一点的弥漫到他们的全身。 场间一时寂静。 “什么恶鬼?”鲍府舟大声呵斥,打破了宁静,“还不是一刀就死的畜生,一群大老爷们整天自己吓自己。谁以后要是再敢说这些怪话,老子第一个砍了他的头” 不怪鲍府舟此时疾声厉色,军营里最忌散沙,军心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糟了!”叶白柳猛地抬头,“陆林他们可能有危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叶白柳的身上。鲍府舟也忽然警觉,想起了那支他派往去查探北俞斥候营的队伍。 鲍府舟看向了蔡谓,他才刚到这里,所了解的,也不过是蔡谓的口述以及那张纸上的地图,他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蔡谓这位前任的意见。 “虽说他们离着黑森林有些远,但是就怕万一,谁也不知道这怪物到底从哪来的,有多少,而且我们已经有三个人受伤了,不能掉以轻心。”蔡谓点头会意。 “那好,你们谁去驰援他们?”鲍府舟点头,有了决定。 “我去。” “我。” ...... 除了刚刚回来的那个什长,剩下的五位什长几乎是同一时间表明了自己决心。这样的勠力同心让一旁的鲍府舟大感意外,他没想到还能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看见这么几个不怕死的人。 “我不可能让你们全部都去,山雪营里不能少人。”鲍府舟双手离开木桌,站直身体思虑了一瞬,“这样,杨久你带人去,营里的事物我找人替你们,你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能准确的叫出一位什长的名字,鲍府舟可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下了一番功夫的,在蔡谓的帮助下,他知道了狼马该归于何处,粮草该如何分配,营中的每位斥候姓甚名谁等等......,除了还没有亲自去执行一趟巡查外,在其他方面挑不出什么毛病。 “是。”名叫杨久的什长对着鲍府舟行了军礼,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蔡谓叫住了他。 “头儿,有什么吩咐?”杨久停了下来,转身问。 “轻装,除了干粮和武器,其他的都不要带了,争取早点赶上他们。”蔡谓补充的说道。 “知道了。”杨久也不再拖延,推开木门大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的杨久,叶白柳的心头隐隐有一朵阴云升起,有些不安。 陆林他们是两天前出发的,算起来,应该快要走到北俞的地界了,就算是杨久他们赶得再急,可风雪横路,雪卢马又不善长行,就算是走雪原直行,避开山脉里的弯弯绕绕,想要追上陆林他们至少也得花接近一天的时间。怎么也不能在陆林他们踏进北俞地界的时候赶上。 可不管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的,陆林远在二十多里之外的地方,鞭长莫及,而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只有祈求上苍神灵了。 “嘶啦......”鲍府舟的心思紊乱,手指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那张画有地图的黄麻纸被他划破了。 “该死。”鲍府舟不重不轻的拍了一下木桌。 “别着急。”蔡谓拍了拍鲍府舟的肩膀“虽然是个危险的东西,只要没有死人,终究是个跟我们关系不大的东西。” 鲍府舟一怔,恍然大悟。 是呀,这终究是个和他们使命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们的目光应该聚在那些雪山上,盯着那些有可能再次翻山而来的人,而不是被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勾去了。 蔡谓的话像是一碗清水,扑头盖脸的全都泼在了鲍府舟脸上,凉的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鲍府舟来到炭火旁,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长松了一口气,卸去了压在他肩上的大山,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散了吧,散了吧。”鲍府舟挥手“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第十三章 乱心 连郡是一片无垠的草原,靠近西戈,产的马都是有西戈血种的混种马,马匹个个块头高大雄壮,四肢健长,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道轰隆隆的洪流,任何东西都拦不住它们的铁蹄。 夏国十之八九的战马都是来自连郡,这些强壮的混血战马也让夏国有了足够的底气能去与那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西戈人争一争七国地面最强骑兵的名号。 乱世重弓马,能影响一国兴衰的马匹一直都是夏国历任皇帝极为关心的,极为重要。马政一改再改,改到现在,愈发的夸张,一匹普通战马的待遇甚至比一个军士的待遇还好,燕麦,豆饼,麸皮等等,只要是马爱吃的,军营里从来都不会少。 而作为掌管马政的太仆寺,传说他们对于马的痴迷更胜皇帝,近乎已经到了着魔的地步,为了得到血统更强的战马,寺卿甚至都开始打起了北江禁地里异兽的主意,想要研制出一种前无古人的配种方法来。 在这些当权者这样的重视下,自然是没人敢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每当内陆的季春,晚夏,孟冬时节,恰是北江风雪较小的时候,路上积雪较薄,能通人车。也是在这个时候,北江的斥候营才能收到来自归古城的补给。 虽是个难得的机会,但也是个浩大的工程。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能看见很多马车络绎不绝的从归古城的北门驶出,化作一条黑色的长线,一直铺展到那个终年积雪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是看到了搬家的蚂蚁一样。 补给量多类少,只有刀剑,粮草,木炭三类。北江斥候营里虽然没有战马,但是在来往的补给中却没少了马粮。 叶白柳将肩头扛着的麻袋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倒掉食槽里的积雪,然后解开袋口的麻绳,将袋中的燕麦悉数倒入了地上的食槽里。 添好马料后,他便微微运气,吹响了挂在颈上的骨哨。斥候们的骨哨简易,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色,刺耳的哨音在林间悠悠传开,久久不息,像是投入了池水中的石子,激起的层层涟漪溢满了整个水面。 叶白柳静立了片刻,见林中还是没有动静,便收拾起了麻袋返回了。 这里是他们小队养马的地方,他是来喂马的。 自从人类驯服雪卢马后,斥候们就一直没有断过这些谷物杂粮。一百年来,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吃肉的野兽还好马料这一口。有人说是因为它们与马类同宗,吃些杂粮不奇怪。也有人说是因为弱肉强食的关系,争不过那些危险的异兽,只有去吃那些草类活命。 众说纷纭,可谁也没能给个确切的解释。 不过这个对于那些稗官野史兴致勃勃的问题却不是叶白柳他们这些斥候该关心的。 这时,林中开始有了响动。叶白柳停住,转身看了过去。 一匹匹白色的身影在他的视野远处开始闪烁,林中,十几匹白色的雪卢马踏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食槽汇聚。 可口的燕麦并不经吃,只是片刻的功夫,食槽里的燕麦风卷残云般的没了,有几头雪卢马还意犹未尽的舔着食槽像是要将混着余香的木头一同舔去。 享用之后,雪卢马也不停留,慵懒的慢悠悠离开了这里,再一次的钻入了林中。 看着慢慢悠悠离开的雪卢马,叶白柳微微皱眉,抬头看向了天空。 抬头是一片压抑,铁灰色的阴云笼在头上,压抑的让人也跟着老气沉沉,时时刻刻都觉得是处在昏沉沉的日暮时分,就像是时间停在了傍晚时候一样。 “已经戌时了吗?”叶白柳喃喃自语。 抬头所眺,无处不是暗沉的颜色,没有了星辰,斥候只能依靠着雪卢马的习性来估算时间。 雪卢马在戌时的时候最为懒散,这个时候的它们跟一个吃饱了就要睡觉的老翁没什么区别。 这个季节,北江天黑的很晚,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内陆城里开始宵禁的时候。 叶白柳有些担心。 从昨日上午到现在,杨久已经走了快接近两天了,也不知道他找到了陆林没有,有没有碰见那头奇怪的异兽。虽然这种杳无音讯的时候是这里常见的情况,可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的心里就是放不下,整个人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着,心头上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闷的让他透不过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从他看见那头焦黑的尸体后才有的,久久不散,叶白柳自己也感到惊奇。可不管他再怎么看那具尸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那具尸体给他带来的异常感觉。可惜那具尸体也被回陇杉郡报到的蔡谓带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喂完粮后,叶白柳并没有直接回营舍,而是来到了议事的木屋。 “大人,叶白柳求见。”叶白柳抱拳站在屋外。 山雪营议事的木屋就相当于军营里的中军大帐,是主帅议事办公的地方。此刻天色逐渐灰暗,木屋内还没有点上灯火,显得格外的沉寂。 来的路上,叶白柳远远的从窗户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想到这里,叶白柳忽地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是被他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这栋木屋他看了不下百次,可从来都没有过现在的这种感觉。 叶白柳凝眉不解,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鲍府舟略显疲惫的声音。 叶白柳推门而入,看见了坐在炭火前闭眼养神的鲍府舟。 “大人,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吗?”叶白柳立在鲍府舟的身后,低声问。 “没有”鲍府舟闭眼揉了揉额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拖蔡谓那张开了光的嘴,鲍府舟从来都没有觉得有现在这么头疼过。如果这两队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他可能就会成为北江斥候营史上刚上任就被撤下去的第一个百夫长,一个搞不好,可能还会断送掉自己在军营里本就渺茫的前途。 “可有其他营地的渡鸦来信。”叶白柳低声问。 “也没有,你来有什么事。” “大人,请问是怎么安排属下的。”叶白柳问。 “你的安排?”鲍府舟揉额头的手忽地停下“你不是去接替杨久负责照顾营中的狼马吗?” “大人,不是这个。”叶白柳摇头,提醒道“已经快入秋了。” 鲍府舟愣了一下,才悠悠记起,站了起来“哦,对了,想起来了,要换人了。” 他快步走到木架旁,从上面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 “咚。”的一声。 鲍府舟卷开桌子上画有地图的羊皮,将包有狼皮的册子摆放在了桌子上面。 “给我掌灯”鲍府舟翻阅着记有山雪营人员的卷宗。 山雪营的斥候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猎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皮毛油脂,仓库里不仅放有运送来的干粮,武器,还储存有许多的野兽毛皮以及从伙房里提炼出来的猀弋油脂。 “是。” 叶白柳用桌上的火镰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火苗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微微照亮了这间屋子。 “承武十三年......,晚夏......”鲍府舟喃喃自语,手指在名册上一一扫过。 “蒋水,张断......”很快,鲍府舟找到了承武十三年的那一页,上面记有那一年到来的斥候。 声声入耳,恍惚间,鲍府舟的声音像是催眠的曲乐,仿佛不知不觉间就将叶白柳引入了记忆的梦乡。 叶白柳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井底青蛙,刚来北江的他觉得天都踏了,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地方,人怎么能活得下去。刚来的几天,无不是度日如年。 可再怎么度日如年,这两年的时间还是到头了。 站在木屋内,身子被炭火熏得暖暖的,眼皮低垂,意识也飘飘忽忽,叶白柳突然感觉到像是在梦里,好似没有来过北江,也从来没有吃过风雪,而那座雪山也好像只是在梦里见过一样。 “嘿,怎么傻了?”鲍府舟盯着出神的叶白柳“是舍不得这里还是在想女人了?” “对不起,大人。”叶白柳蓦地醒转,有些尴尬,脸色微红“属下只是有些想家了。” 终究还是个面薄的少年,就算是经历了两年的行伍生涯,性格被磨砺的有些孤冷,可还是个藏不住想法的人,孩子似得,慌张完全写在了脸上。 鲍府舟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再等两天吧。”鲍府舟继续翻阅着名册“新人一个都还没来,如果你们走了,那这营里就没人了。” 这倒不是他故意找人难堪,而是北江的风俗就是这样的,每年都在循环往复。都说行路难,行路难,要想那些刚入行伍的人冒着风雪赶到山雪营提前入伍,真的是比摘月亮还要困难。 “是。”叶白柳缓缓点头,平淡的回复。 “还有事吗?”鲍府舟仍旧翻阅着名册,头也没抬。 “没了。” “那你回去吧。” “是。”叶白柳行礼准备退出去。 “对了,大人。”叶白柳突然想起一件事,停在门口。 “嗯?” “黑森林里派的有队伍去吗?”叶白柳转身。 翻阅名册的鲍府舟愣住了,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抬起头。 第十四章 渡鸦 看起来鲍府舟应该是会错意了,除了疑惑,从他皱起的眉头上还能看出其他的一点什么东西来。 “难道我漏掉了什么?”鲍府舟开始努力的回忆。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油灯照不亮整个屋子,叶白柳并没有看见鲍府舟紧皱的眉头,但他也明白鲍府舟有些误会了自己的言语,“我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几个猎人,我担心会有意外。” 鲍府舟明了了叶白柳的意思,其中并没有他不喜欢的指手画脚,他缓缓的点点头。 “你怎么对自己的同袍比我还要没信心,”鲍府舟轻笑,“不过是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人而已,没什么威胁,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他们。” 猎人是很常见的,而且不止是这里,在归古城也是一样的,在归古城的北门,每天都有许多的猎人进进出出。 鲍府舟一向对那些猎人看不上眼,倒不是什么歧视的原因,而是他对夏国军士的武力一直很有信心,即使是这些处在被外界遗忘边缘,久疏战阵的斥候。 “不是的,大人,那几个人的确是没什么威胁。”叶白柳继续说,“可是,他们当中有一个神武士。” “神武士!”鲍府舟半信半疑,眉头渐渐沉重。 神武士,这是谁也不能听之淡定的字眼,或是艳羡神往,或是凝眉郑重,可鲍府舟却有些怀疑。 “你是在说胡话对不对?这个鬼地方连鸟都不愿意来,哪个神武士会来这个地方?除非是他疯了。”鲍府舟仍是不太相信,他顿了顿,“或者你疯了。” 叶白柳张了张嘴,像是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微微思虑了一瞬,想想也是,如果他没有亲眼看见,而是听别人所说,也不太会相信。 按人们一贯的理解,神武士是个高贵且神圣的职业,一向是那些皇室世家以及富贵人家的座上宾。当一个人能有幸成为神武士,那么,贫穷、落魄等等这些不好的词语将会彻底的远离他们,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用在他们的身上也不为过。 而北江,这里是最不可能出现神武士的地方,一是这里灵气稀薄,是个被神厌弃的地方,没有利于他们修行的资源。二是危险重重,身具神力的他们同时也是这里的兽王最喜欢的美味。 不过叶白柳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所有的神武士都是人们认为的富贵样子,比如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站着的一位。 “大人,我没疯。”叶白柳的确是看到了,“而且周林他们也都看到了。” “是吗?”鲍府舟看着一脸正经的叶白柳,喃喃的说。 周林他很熟悉,这两天帮了他不少的忙,这张羊皮地图就是周林给他誊上去的。 鲍府舟点头,接着说,“行,我知道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是神武士,量他也没胆子敢动我们夏国的军士。” 倒不是他盲目自信,而是确有先例,夏国依法治国,其律法,不论是上学大家还是历朝史官都赞不绝口,誉其是人类史上律法之标,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且,执法之严,不分你是那国的人。其中典故,又以卯安村事件为最。 夏国有律,无故戮士卒者,死。 “将军。”外面有人在外面急切的拍打着木门。 “进来。”鲍府舟皱起眉头,他知道这样急促的敲门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将军,渡鸦回来了。”来人快步进入屋内,是负责营防的一位什长。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将军。”鲍府舟纠正他的称呼。 “对不起,大人。”来人抱拳低头致歉。 “有什么消息。”鲍府舟问。 “大人,没有消息。”他说的小心翼翼,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担心。 “没有!”鲍府舟大呼一声,有些不太相信,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追问,“什么都没有?” 来人不再说话,只是抿嘴摇了摇头,意思显而易见。 鲍府舟连忙将名册放在一旁,摊开羊皮地图,估摸着情况。他的眉头皱的愈发的深,额头上一道道的沟壑重叠,紧的都快挤得出水了。 整个北江冷的也只有渡鸦能够活下来了,但也仅限于黑深林之外了,在那些雪山的脚下,没有鸟儿能经受的住猛烈的大风。 所以,渡鸦也就成了斥候们唯一能用来传信的东西了,但是渡鸦难训,整个山雪营也不过三只,而且它们的用处也不大,除了来往归古城之外就没有怎么用过。 可这一次那头异兽来的太过于古怪,鲍府舟才不得不让杨久带上渡鸦,以备不测。没想到他来的第一次就出师不利,渡鸦返回,就代表了他们遇见了危险。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叶白柳迫切的问,他害怕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他很担心陆林。 鲍府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羊皮地图摊开后就一直看着。 叶白柳和来报信的什长相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被隐约的不安,但他们都没有继续的追问,害怕打断了鲍府舟的沉思。 “先派人去打探一下。”鲍府舟悠悠的说,坐了下去。 “大人,渡鸦已经回来了,难道我们不应该立即派人去支援他们吗?”那位什长大感意外,迫切的问道。 “还不是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鲍府舟声音平淡,耐心的回答。 “渡鸦没有带回消息,就已经说明他们遇到危险了。而且危险到他们连留下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在慌忙之间放出渡鸦请求支援了。”什长急切说着自己的意见。 “渡鸦本就难训,如果是它自己飞回来的呢?已经出去四队人了,又是营里换人的时候,再派人去的话我们还要不要营地了。”鲍府舟有些恼火,但是并没有发作,“再说,你们知道他们在哪里吗?如果他们都死了,再贸然派人去,那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那我们就丢下他们不管吗?”报信的什长是个急性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了,不是说了先派人去打探,摸清情况吗。”鲍府舟心里也怒火直烧。 “那不就是等同于丢下他们不管了吗,等派人去查探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什长也火了。 如果说怒火可以点燃灯火,那么鲍府舟的火简直可以融化钢铁了。 如果不是蔡谓告诉过他这些斥候们的脾气,鲍府舟现在可能就已经拔刀了。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些人的勇气,但没料到他们的勇气竟大到了敢质疑上级命令的地步,军纪严明的夏国军中,他可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敢质疑上级命令的士卒。 “头儿,让我去吧。”叶白柳打断了两人,请命道。 甘泉解渴,叶白柳现在就是起到了跟泉水一样的作用,缓解了屋子里较为不和谐的气氛。 鲍府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为将的大忌,怒火让他的思绪再一次的乱麻。 “你确定吗?”鲍府舟思虑一番后,不想拒绝,尽管这样会让叶白柳错过与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的时间,但实在是没有比叶白柳更合适的人了。 报信的什长不再说话,只是蹙眉的看着叶白柳,他也知道如果叶白柳前去会错过与其他人一起回去的机会,可是他只是默不作声。 他同意叶白柳前去,因为他知道如果有谁能最快找到其他人,那就只有叶白柳了。当鲍府舟不再理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鲍府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现在就派人去的了,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信得过的人身上。 “我相信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了。”叶白柳点头道。 鲍府舟眼神闪烁一番后,“那好吧,把渡鸦也带上。” “是。”叶白柳抱拳,火急火燎的走了,而那位报信的什长也快步的跟着他。 待两人都走出门后,鲍府舟用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却不是因为什长与他顶嘴的原因,他的怒火已经消了。 “蔡乌鸦啊蔡乌鸦。”鲍府舟瘫坐在椅子上,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他长出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叶白柳出门后就径直的走向了鸦舍。 “老叶。”报信的什长与叶白柳并肩快步走着,语重心长的说,“全靠你了。” “放心,只要我找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死,那他们就死不了了。”叶白柳点头,尽量说些宽慰的话。 “小心点。”报信的什长想不到什么还需要注意的地方了,他也不想耽误叶白柳的时间,只得说出了斥候们在外边彼此间说过的最多的话。 “嗯。”叶白柳郑重的点头。 山雪营不大,叶白柳很快就来到了鸦舍,说明来意后,看管鸟舍的军士便打开了房门。 说是鸟舍,却是和斥候们睡觉的房舍一样大的地方,地上铺有厚厚的毛皮,屋梁上还搭有木架,供渡鸦消遣。 现在才用了晚饭不久,三只个头高大的黑色乌鸦正在木架上飞来飞去,消磨时光。白日里,负责照顾他们的军士已经带它们出去放过风了,但显然它们还正在兴头上,不肯消停。 叶白柳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才回来的渡鸦,它的羽毛蓬松,乱成一团糟,现在都还在用喙梳理着。 叶白柳的到来并没有惊扰到它们。 实际上,渡鸦与斥候们的关系很好,在冬天大雪封路的时候,经常会有成群的渡鸦盘旋在山雪营的头上,而斥候们往往也会不吝啬的喂给它们口粮。 叶白柳来到其中一只的身前,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块漂过的生肉,是刚从一头异兽上斩下来的,还带有余温。 北江的渡鸦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渡鸦,它们的个头比一只兔子还要大上一些,且凶猛异常,以厄卜斯山脉里的一些小型异兽为食。与其说它们是渡鸦,倒不如说它们是小一号的猎鹰。 “啊......” 一只渡鸦扑棱着翅膀扑向了叶白柳,稳稳的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一口吞下了他手中的肉。 第十五章 再遇 “这一定是铁做的。”韩三元忍不住的想。 他待在一颗高大黑树的树冠上,靠着黢黑的树干,就像是靠着冰冷坚硬的铁。 厚实毛皮做成的手套拦不住寒冷的空气,整个手套里都是冷冷的,冷的双手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微弱,这是不好的征兆。他相信只要再过一会,自己的双手就会彻底的冻死。而且更糟糕的是,说不定他整个人会比他的手更先冻死。 韩三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扭头,眼神无力的朝着树下看去。 树下的两只野兽还在不知疲倦的徘徊,它们的身体上都插有羽箭,即使是这样,它们还是不愿意放弃他这个即将油尽灯枯的猎物。 两只异兽通体焦黑,皮肤干枯,横有沟壑,沟壑里有浅浅的血红色。 他到现在也没有认出来这些是个什么东西,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长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吧。”韩三元心底叹气。 对于北江的猎人来说,能让他们收益最大的不是那些珍稀的异兽,能让他们收获最大的是那些从来没有被发现的新奇物种。如果他们能发现并且带回去一个,相信古城商行是很乐意出一笔大价钱购买的。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这个发财的机会出现在了它们的面前,可他们却抓不住。新奇的异兽的价值之高,是因为它们陌生神秘,但是它们的危险也同样在于神秘陌生。 松松懒懒的异兽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凶猛异常,在缠斗了不久后,队伍就被这些野兽冲散,自己也跑的迷路了,不得不爬上这些冷硬的像铁的树上苟且。 这里的朔风无孔不入,透过他的毛皮毡衣,一丝一丝慢慢的弥漫到全身,他开始忍不住的发抖。他明白这样待着只能坐以待毙,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后背箭篓里的羽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支。 虽然强弓还在怀里,可他的手指已经动不了了,拉不开用虎蛛丝做的弦。这个在往日里能够轻易洞穿异兽喉咙的弓箭终成了一个摆设。 “难道就这么死了吗?无声无息,死的像一个懦夫。”韩三元自嘲的弯弯嘴角。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猎人,死亡是他们每天都要去面对和想象的事情。 他也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应该会被野兽咬死,或许会被其他猎人杀死等等。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的这么窝囊,像是被猫逼到角落的老鼠,瑟瑟发抖。 他抖搂精神,喃喃自语,“不应该这样。” 他才二十二岁,是能齐射三箭的武士,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可不是为了这么平庸的死在这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无神的双眼开始焕发出颜色,迥然有力。 都说猎人的归宿是野兽的口里,那么,自己就不应该死在树上,死在角落里。 模糊渐渐退去,一切东西又变得清晰。血气也开始翻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新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他提起所有的力量,凝聚起身体内所剩余的最后的灵气,游走全身。一股热气开始在腹部升起,再流淌到心脏,再到四肢百骸。 手指的寒意渐渐消退,久违的触感归来。 虽然寒意还未彻底消退,手指仍旧有些麻木,但他已经摸向了后背的箭袋,欲抽出最后一支羽箭。 树下徘徊的野兽似乎感觉到了猎物的动作,它们停了下来,伏着身子,朝着树上龇出尖牙,低低的吼叫。 热气渐渐在韩三元的手上弥散开来,他的手指已经能够简单的弯曲,最后一支羽箭被他艰难的抽了出来,然后搭在弓上。 他似乎有些亢奋,又有些紧张,这是他最后的力气了,务求一击必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调整呼吸,白色的气很快从他的口里飘出,慢慢的在空中散去,剧烈跳动的胸腔也随着这口吐纳慢慢的恢复平稳。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挪了挪身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瞄准着树下开始拉动弓弦。 虽然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可他这最后的挣扎还是失败了。 打磨过的虎蛛丝韧性很好,水火不侵,是制作弓弦的上上之选。而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出它的能力,搭配虎蛛丝的弓通常都是月杉制成的,这样做成的弓刚强有力,韧性十足,能让羽箭在一百五十步以内仍然能保持极强的劲道。 可想要拉开这样的弓需要不小的力道,韩三元虽然斗志比天高,但他剩余的力量却支撑不了他的斗志。 他已经拉不开这张强弓了。 弓身只是微微弯了一个弧度,他右手的力量就像青烟那样瞬间没了踪影,手指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羽箭也从弓弦上滑落了下去。 韩三元听着羽箭落在积雪里的声音,能感觉到胸腔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一股悲凉绝望的气息开始流淌。 “就这样了么?”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在顷刻间涣散。 树下的野兽看都没有看那支掉落进积雪的羽箭。 似有所感,随着韩三元最后一口气的涣散,它们也都不再龇牙警戒,又开始在树下徘徊了起来,似乎知道树上的猎物已经没有了威胁。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逃脱了没有,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躲在角落里,坐以待毙。”最后的依仗没有了,韩三元彻底的绝望,“周崇肯定是没事,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神武士,再弱也应该比它们要......” 不对! 韩三元看着下面的异兽,发现了异常。 树下的异兽并没有继续像之前那样徘徊,而是去到了一处,看着南方继续的龇着尖牙。 韩三元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来了。 他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大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格外的清晰,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两只异兽看的方向,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股名为希望的火苗渐渐在死灰中复燃。 一个,两个,声源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是脚步声,他能肯定,这些声音盖过了呼呼的风声,一丝不落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此的清澈,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股声音。 不管来的是什么,他都很期待,他需要东西来打破现在的局面,找出一道生门。 虽然他在高处,黑森林里的黑树也没有树叶,但是树冠上的枝丫一样能遮住人的视线,他能感觉到那些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是笔直的朝着这里来的,但他就是看不见。 这时,声音的源头在他的殷切期盼中出现在了他能看的见的地方。 白色的斗篷,白色的狼马,是熟悉的身影。十余骑风风火火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驰来。 树下的野兽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发出示威的吼叫,只是在那些白色骑士显出身形后就冲了过去。 树林里是不适合奔袭的,狼马没有放开步子。可这有些挡路的地方对于这两头土生土长的异兽来说,显然是它们最好的猎场,几个闪烁腾挪间,它们就跑到了那些骑手的近前,身影灵活,飘忽的像是鬼魅。 呆在树上的韩三元瞧得真切,驰来的十余骑斥候们并没有像两军冲阵那样跑开,没有那种巨石压顶,黑云压城的威势与压迫感,心底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 “夏老大,要砍下它们的头。”韩三元听见那些斥候里有人大喝。 接着,他便看见了一头异兽高高跃起扑向了那十余骑为首的一人。 就像他之前看见的那样,这些异兽只要跑起来你就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当你能看见的时候,也就是它咬到你喉咙的时候。 但十五骑为首的那人却是捕捉到了它的身影,他的骑术精湛,在那异兽扑向他的一瞬间就伏身挂在了狼马的另一侧,躲开了那异兽的扑击。 几乎是在那异兽落地的瞬间,为首的那人在狼马的一侧挥出了由下而上的一刀,斩落了它的脑袋。 一切就在瞬息间,韩三元甚至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拔的刀。虽然斥候们的刀都是隐在斗篷里的,又是皮鞘,拔刀的时候的确不易察觉,可韩三元却能感觉到那一刀的锋利与迅疾,丝毫不弱于整天双刀不离手的老三。 另一头异兽是同时出击的,它没有选择同伴的目标,而是扑向了另外一个人。 那位骑在狼马上的斥候并没有那为首之人的迅速,在那异兽扑来的瞬间就慌乱了,下意识的紧勒了缰绳,虽然他的手已经在往刀柄上摸了,可是已经晚了,异兽已经扑到了他的头顶,近到他能闻见异兽那血盆大口里的腥臭味。 韩三元忍不住的想要闭眼,似乎下一秒就会有血溅入他的眼里。 然而,并没有他预料中的鲜血飞溅,扑到那位斥候面前的异兽被一匹狼马斜刺里抢先扑倒在了地上。 是了,他怎么忘了斥候们的坐骑并不是寻常的战马。 狼马的利爪已经紧紧的嵌入了它的体内,被按倒在地的异兽比起狼马要小上不少,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胡乱的挣扎。 随后,另外一骑压到近前,挥刀干净利落的斩断了它的头颅。 弹指之间,这两头逼得韩三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异兽就这么的死了。 韩三元也有些错愕,这还是他们经常在闲聊里调侃的夜游神吗?在看过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后,他现在不得不重新竖立一个对北江斥候们的认知。 第十六章 追寻 叶白柳叫停白冽,翻身从它的背上跃下。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野兽践踏出来的坑洼还没被新雪完全覆盖,坚硬的树干上留着不少的爪印。 叶白柳用手摸了摸树上的伤痕,判断出这些痕迹是新鲜的。 树干裂开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的愈合,摸上去还有些水嫩的感觉,没有干枯冰冻,再加上这些诡异的黑树的恢复程度远比内陆种来得要快,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是新伤。 就在叶白柳审视着周围试图找出一些新的东西来的时候,白冽在一旁低叫了一声。 叶白柳知道白冽是不会做出什么蹊跷作怪的事来,便走了过去。 他先看到的是一块还没被雪完全遮住的兽皮,乍看下有些干枯,上面插着不少羽箭。叶白柳蹲下用手扫开积雪,不由得眉头一皱。 是跟在营里看见过的一样的玩意,身上有沟壑纵横,沁着淡淡的红色,只是它的皮肤没有那般的焦黑,整个身形也大不相同。而且它的头颅也已经被斩去,应该是已经埋在了厚厚的积雪里,不知道去向。 叶白柳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面色凝重。 值得庆幸的是他看到这一具尸体后,确定了自己没有走错路,依照归营的斥候们指的路和白冽的嗅觉,陆林他们肯定是来过这里没有错。可让他又面色凝重的是这些野兽身上的羽箭,这不是斥候们所用的箭矢,再加上没有陆林他们的踪影,应该是又往黑森林深处去了。 陌生的异兽加上这些羽箭,又是些陌生的东西,让本就不安全的林子变得更加危机四伏。 而更让他不舒服的,还是他又回到了这个糟心的地方。 在来的半路上,他碰见了归营的斥候们,本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他一眼就能看见他们脸上那没有半点掩饰的疲惫与后怕,完全高兴不起来。 骑在马上的身形歪歪斜斜,没了往日的挺正,狼皮做成的白毛斗篷也裂开了许多道口子,头发散乱,许多人都是共骑着一匹狼马。 联想起那具黑尸,很容易就知道他们遇见了什么,斥候们许久都不曾这么狼狈过了。 而且,队伍还不齐全,二十三个人少了小半,杨久以及陆林他是一个也没有瞧见。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时,突然的一声响动引起了叶白柳的注意,声音并不宏亮,且极其短暂,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叶白柳神经瞬间紧绷,快速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反手握着,以静制动。可等了片刻,再也没有其余的身音后,他这才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异兽来袭,而是一截木枝砸到了雪里,能看见一截青黑色。但是叶白柳没有放下戒备,借势将刀递到了右手,走向了那截青黑色的树枝。 待他走到近前才看清,那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一张青黑色的大弓。 叶白柳挑了挑眼,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东西,不由得心头一冷,还好掉下来的是一张弓,而不是那些埋进那头异兽体内的羽箭。 他顺着大弓掉落的地方看去,黑色的树木有百尺左右的高度,以他的目力能看见高高的树冠上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叶白柳一阵狐疑,如果说这是埋伏的话,那也太明目张胆和草率了。 但他很快就分辨出了这不是一场伏击,因为他从那道身影上感觉不到常人该有的热气。 应该是冻僵了。 对于是神武士的叶白柳来说,除了看得远和对温度特别敏感外,他的体魄也格外的充沛,爬树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他取下腰间的铁爪戴在手上,迅速的爬上了树冠,去到了那道身影的身旁。 “救......救救我。” 树上的人已经满脸冰霜,却还是艰难的向他呼救。 对于这倾尽所有的呼救,叶白柳于心不忍,他取下手套,探了探此人的呼吸。虽然有些微弱,却是极为的顽强,斩不断,剪不断。 可一番细看后,眼前的人却甚是眼熟,叶白柳低眉仔细的回忆,竟然是前些天遇见过得那批猎人中的一个,北江鲜少会遇见陌生人,所以叶白柳对那一批人印象较为深刻。 看着差一点快要成为一具冰雕的人,叶白柳不禁摇头感叹,他不得不佩服这些来这里发亡命财的人,若是换做其他人,万万是不能挺过来的。 *** 韩三元整个人都麻木了,眉毛上绽放出了霜花,眨下眼睛也变成了一门极废力气的活,他知道自己已经生机渺茫,可他不想死在这里。他也听见了来自下面的响动,求生的欲望让他心血上涌,沉寂的心又活跃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这响动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除了怀里的武器,他没有可以用来求救的东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撒开手,让大弓落下,虽然很不舍得,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当做完了一切能做的后,他就默默的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宿命的降临。 功夫不负有心人。 没多久,他的祈求得到了回应。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上来了,就停在他的身前,这让他是又希冀又紧张。 很快,他的紧张就消失不见,一股热流,匀和的从他的腹部流入,渐渐淌向全身。久旱逢甘霖,活水涌心田,他能感觉到全身的寒意在一点一点的消散,身体温热了起来,心头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愉悦。 饥饿时逢玉食,苦寒时逢暖阁,暗无天日时逢萤火之光,都是大幸之事,韩三元现在能确切的体会到那种绝境逢生的感觉。 “能说话吗?” 韩三元听见有人问,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以兽皮遮住口鼻的人蹲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是谁,但能肯定是一个北江斥候,因为那身价值不菲的狼皮斗篷是他们特有的衣饰。 “多谢。”他向着眼前的人真挚的道谢。 然后他用手撑着树干,想要起身。当他的手接触到树枝时,那久违的冰冷坚硬感让他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才在这上面待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可往日的种种却像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接着问。 “走投无路,只能躲在这里了。”韩三元努了努嘴,用下巴指了指下面的那具无头尸体。 接着,他的双臂一软,还没离开树枝尺半的屁股又落了下去,他的力气都用来运转灵气温热身体了,现在肚子里空无一物,除了能开口说话,抬起手臂外,再没有多余的力量。 “我们能下去说吗?我怕是在这上面撑不了多久。”韩三元有些担忧的请求道,他靠着树干看了看下面,以前可从来没有发觉这树上会有这么高,体力不支的他可不想最后又落得个摔死的下场。 叶白柳看了看下面,再看了看因为说了一两句话就喘着粗气的韩三元,点头同意。 下去的时候远比往上攀爬要来的容易,叶白柳右手将韩三元夹在侧身,然后双腿夹着树干,用戴着铁爪的左手,掌在树的一侧滑了下去。 除了积雪,地上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但筋疲力尽的韩三元不顾这些,靠着树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呢?”叶白柳抬头四处观望,没有发现其余的猎人。 “往林子里面去了。”韩三元指着北方说,先前的那群斥候就是去的那个方向。 “怎么把你丢下了?”叶白柳看向了韩三元指的方向。 “可能是风太大,又或者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他们没有听见我的呼救。”脱离险境的韩三元心情不错,对这些两次解救他脱离险境的斥候们的印象大有改观。 “他们又回去干什么?”叶白柳不解的追问,他记得这群猎人应该是已经捕获了他们想要的猎物,没有理由再回到黑森林的深处。 韩三元蹙眉的抬起头,有些想不出为什么眼前的人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韩三元不解,“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我?”叶白柳睁大眼睛顿了顿。 刹时之间,两人都反应过来了彼此间的答非所问,唏嘘不已。 “我问的是你的朋友呢?其余的那四个人。”叶白柳翻了一个白眼,想着眼前的人是不是脑子也被冻住了。 “不知道,跑散了,”韩三元用鼻子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以为你问的是那些斥候。” 摇头间,他突然醒悟,“你怎么知道是四个人?” 叶白柳取下遮面的兽皮,脱掉兜帽,“我们见过。” 这时,白冽也从一旁来到了他的身旁。 “是你!”韩三元看见了白冽。 他对叶白柳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他能认出叶白柳也是靠着他对这头驳兽深刻印象......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三元问。 上次他们碰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的机会,匆匆一别。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叶白柳的面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他抬头看了看先前他藏身的地方,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少年能把他从那么高的树上带下来,而且还能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对自己当时的状态非常清楚,糟糕到了极点,简单的救助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现在就这么精神抖擞,恢复常态的。 “难道......”韩三元想起了周崇。 “为了那群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傻子。”叶白柳指着先前韩三元指的方向。 第十七章 冰 分了韩三元一顿的口粮和给了他唯一的一袋水后,叶白柳就继续的朝着林子里面去了。 白冽不喜欢生人,更不允许叶白柳之外的第二个人坐在他的背上,所以,他没有带上那个已经筋疲力竭的韩三元。 当然,他原本就没有想要带上他的意思,农夫与蛇可是一个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故事。 自己只不过是稍稍用火灵气给他暖了暖身子,并没有什么死人还阳的功效。可他冻成那样都没有瘫痪,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一条蛇就能让农夫死于非命,更别说那个可能要比上百条毒蛇还要厉害的人了。叶白柳见识过他齐射三箭的本事,势头可比毒蛇还要迅猛,不敢掉以轻心。 虽说他是有点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意思,可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引狼入室,开门揖盗的故事。 以他韩三元武士的体质,再加上多年的猎人生涯积累的经验,想必在有了补给后去寻找其他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提是他不要再碰见那些诡异的野兽,否则,以他那随身的几只羽箭,想要去斩下那些诡异野兽的头颅,可真就是个吃力的活计了。 或者说,完全没有希望。 两人分开没多久,叶白柳与白冽便已远去数里,他加快步伐,想要快点找到陆林他们。 一路行来却有颇多的怪异,这里是杀机四伏的黑森林,是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终日的风雪,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异兽,每一步都需要再三小心的去落脚。 而且,叶白柳所走的路偏离了斥候们常走的路线。 照理说,林子里本是不该这么沉寂的。 林子里太安静了,听不到一丝往日里异兽踏雪的簌簌声,也没有一丝异兽的吼声,诺大的林子里只剩下了在空气中呼呼作响的朔风。 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白冽,它是雪山上的兽王,这林子里的异兽没有一个不摄于它的威势的,远远闻见它的气味都要不禁的打个寒颤,然后夹着尾巴悄悄的远离。 可是,叶白柳相信林子里这样的寂静不全是因为白冽的原因。 因为那种感觉又来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心绪紊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能感觉的到心脏跳动渐渐变得有力,像是紧张导致的,又或者是担忧,是和在山雪营里见到那具尸体后一模一样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作为一个刀尖上舔血的人,每一次的出神和胡思乱想,都只是让他们离着地狱的大门又近了几步而已。 这种感觉跟这些突然出现的异兽一样诡异,并且随着叶白柳越往林子深处去,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至少能确定的是,越往后,就越不会平静了,前面肯定有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他,比如那些非得要砍掉脑袋才肯罢休的诡秘异兽,猎人,甚至更离奇古怪的东西等等......或者一年前的事再度重演。 这时,疾驰中的白冽突然低吼了一声,像是在提醒叶白柳。 叶白柳微微皱眉,稳住不定的心神。 其实不用白冽提醒他也察觉到了,自从成为了神武士后,他对热气就极为敏感,到现在,他已经能分辨出哪些是人该有的热气,野兽该有的热气,以及火焰该有的热气。 在巡查封禁雪山,来往于林间的时候,他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林子里那些野兽身上隐约的热量。 可是现在。 他在这林子里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热量。甚至,他还感觉到了前所未的寒冷。 这林子里的狼皮做成的斗篷是不透风的,再加上他还穿着极厚的衣甲,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感觉到冷的。 但是他确是真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气,这股寒气没有弥漫在他的肌肤上,而是像云雾那般萦绕在他的心底,但却是远比肌肤感到寒冷来的让人难受。 这是灵魂上的寒冷,远比在肌肤上所感所的更要刻骨铭心。 叶白柳取下遮面的兽皮长吐一口气,试图把这股寒冷吐出去。 还没等他吐完一口气,他就不得不诧异的睁大眼睛。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冰块,尤其是这般大小的冰块,都快赶上他的脖子了。 叶白柳在冰块旁叫停白冽,好奇的凑了过去。 浑浊的冰块有叶白柳一样的高度,一眼看去凹凸不平,极为粗糙。叶白柳伸手去探了探,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接触上,一股冷冽的寒气就直逼心灵,护手的铁甲也在瞬间变得更为的冰凉,披着毛绒内衣的手臂上顿时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逼人的寒气倒是对白冽没有什么影响,饶有兴致的它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冰块。 显然,这冰块味道不怎么样。 白冽舔了一舌头后,就连忙用前爪捋了捋舌头,厌恶的吐着口水。 是个能缓解紧张的小插曲,叶白柳被白冽的反应逗得噗嗤一笑。 不过乐归乐,白冽的反应却更引起了叶白柳对这个冰块的兴趣。 白冽是不怕冷的,即使是在大雪封路的冬日里,它依然能像水里的鱼一样在这林子里驰骋,丝毫不会畏惧那时能在顷刻间就将人冻住的低温。 叶白柳有所猜测。 白冽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动作,大概是与冰块里的东西有关,那隐藏在浑浊色里面的东西。 “闪开。”叶白柳拔刀出鞘,对着白冽喝道。 他要一探究竟。 白冽明了的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叶白柳双手握住刀柄,微微聚力,然后低喝一声,朝着眼前的冰块奋力的挥出一刀。 夏刀的刀柄较长,比寻常的单手剑要长上几分,双手握住时,让人能够在更大的空间里带起更大的力量。再加上其精细的锻造工艺,说是吹毛断发也不为过。铸造时就是为了破甲而诞生的夏刀,要劈开这冰块不算什么难事。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冰块碎裂。 浑浊的冰块比叶白柳想象中的还要坚硬,除了没有泛起火花,完全就像是砍在了一块生铁上面。 是一头牛獓,此刻已经没了生机。叶白柳用刀尖挑了挑它头上的犄角,丝毫未动,且硬的像一块石头。 白冽凑了过来嗅了嗅。 不出叶白柳的预料,白冽只是嗅了一下就厌恶的撇过了头。 叶白柳微微蹙眉,却也有些不解。 白冽一向只讨厌两个东西,一个是满身肥肉的猀弋,另一个,就是那些狼马爱吃的马料。 前着难吃且没什么助益,后者,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头兽王会吃素。 牛傲却是与猀弋不同的,于白冽来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但为什么呢?会让白冽弃如敝屣。 而且,那道异样的感觉还萦绕在他的心头,就像是在耳畔嗡嗡盘旋的飞蚊,搅得人心烦意乱。 “难道......!”叶白柳蹲下身。 他将夏刀放在雪地里,用手去翻转冻硬了的牛傲,细细的审视。 看了一会,叶白柳皱眉的丢下牛傲的尸体,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与他所猜测的不一样,这头牛獓与那些古怪的异兽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牛傲的身体上没有裂痕,头顶那尖锐的四根犄角昭示它与那两头围困住韩三元的两头异兽,以及在山雪营见到的那头诡异异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三头异兽虽然模样不同,却是都没有牛傲头上这标志性的犄角。 想不明白,都想不明白。 不论是那些奇怪的异兽,还是这凭空生出来,让他都觉得冷的寒冰。可惜白冽不会说话,不然它也许会为自己的疑惑指点方向。 叶白柳用斗篷揩拭长刀,还回鞘中。 招呼了白冽,又继续的往林子深处去了。 他要快点找到陆林他们。 怎么是在自己偏偏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冰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自从成为神武士后,寒冷于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影响。可是这具冰雕,给他的感觉不仅仅是寒冷这么简单。 危险,危险的让人心悸。 *** 此时,在黑森林深处。一位穿着夏日里衣装的男子正慢悠悠往封禁雪山走着。 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衣着单薄,只穿着一身青色的粗衣,衣摆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更为有趣的是,他还带着一个大号的青黑色酒缸,用一把三尺左右的黑鞘长刀挑在肩上。 步伐缓慢,脸色从容的像是一个来这里踏青的游人。如果不是有一头接近他的异兽在顷刻间化作一具冰雕的话,倒还真的十分说得过去。 他停了下来,将肩头的酒缸放在地上,把黑鞘长刀插在腰间,然后起开泥封喝了一口。 接着,他长舒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从他的口里喷涌而出。 这口酒喝的极为舒畅,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左手伏在腰间的刀柄上,右手顺了顺胸口。 能看出来他的刀是一把直刀,且没有刀锷,如果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将这把刀和棍棒混淆。这样的刀是不常见的,没有刀锷护手,非使刀好手不能轻易驾驭。 男子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笑了,“有意思。” 第十八章 夜谈 似乎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你的死对头,无论如何,都不那么让人称心如意。 才不过是晚夏初秋的时节,黑森林里就有了进入冬季的征兆。铁灰色的云似乎越来越依恋这片天空,全霸占了,一点也没有留给月亮和星星透气的缝隙。夜里的风雪也卯足了劲,孜孜不倦的呼啸而过,顺流而下。 叶白柳紧裹了一下斗篷,身子也愈发的靠近白冽的脊背,他把脸也埋进它那粗狂的脖子,意图用那厚实的鬃毛来规避掉夜晚的寒风。 没了照看的篝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唯一的光明也躲不掉被朔风吹灭的结局。往日里那些在黑夜里嘶鸣的异兽也没了踪影,入耳的只剩下了单调的大风呼啸声。一片黑寂,白雪也不再发亮,在黢黑树木的加持下,林子里黑的像是在空气中涂了一层浓厚的墨汁一样,让人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瞎了。 在大风的遮盖下,叶白柳和白冽那柔和的呼吸声也不可听闻。 忽地,叶白柳睁开了双眼,左手悄然握紧刀柄。 他听见了响动。 入睡的时候,叶白柳脸色淡然,眉头上没有一丝的皱纹,安详的完全不像是睡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如果不是真的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倒真的像是一具躺在地上没了生机的尸体。 可除了周林,没人能在这里安然入睡,斥候们一向很容易惊醒,叶白柳也不例外,看似酣睡的他实则睡的很浅,任何异常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从模糊的世界里拉回来。 是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脊背,发出警告。 野兽的感觉往往比人类更要灵敏,就像在地动的时候,人们往往能在白日里看见成群的老鼠到处乱窜,温顺的鸡鸭牛羊也像疯了一样,一反往日的平和,不愿意回到各自的笼舍。 白冽很快就发现了暗处的威胁,它翻身低伏身子,像狼那样对着异响的源头无声的呲出尖牙,可从它那高大的身躯来看,俨然是比狼更要危险的存在。 斥候们的穿着高筒厚实牛皮马靴,斗篷一直覆盖到脚踝,能很好的保护双脚不受风雪的侵蚀。再加上叶白柳神武士那远超常人的体质,所以躺在雪地里的他,如沐六月间的清水。 叶白柳翻身半跪在地上,左手反握着腰间的长刀。手脚没有僵硬,他在瞬间就提起了力气。 虽然双眼看不见,但那股惊人的热量叶白柳却是能感知到的,再加上一股隐约,让人发颤的寒气。 “别紧张。”暗处的人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轻飘飘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脚步声还是依旧稳沉。 回答他的却只有铁刀摩擦皮鞘的沙沙声。 不知道是因为顺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叶白柳总是喜欢左手反拔长刀。 很近了,声音的源头就在他的身前。可天黑的让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长刀已经缓缓被抽出了一半,蓄势待发。 黑暗中并没有叶白柳预料中的暴起,反而传来了“咯吱咯吱”和“哗啦啦”的声音。 “有火吗?”声音的主人就停在叶白柳的身前,可这声音的源头却矮了些。 叶白柳愣住了,一阵狐疑,不相信这个人真是为了借火而来的,可感知着聚拢着的热量,那人分明是自顾自的坐下去了。 而作为兽王的白冽,在夜里视物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它盯着黑暗中的一处,全身都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但似乎是叶白柳没有什么动作,也或许是来人让它也不敢轻举妄动,它只是绷紧肌肉停在哪里,没有选择贸然上前。 能在一片漆黑中找到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叶白柳不觉的来人没有察觉到白冽的存在。但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明那人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要杀你,就不会坐下来了。”来人打破的僵持,“点个火吧,给我这个可怜人暖暖身子吧。” 叶白柳将刀缓缓还回刀鞘,试探性说道,“是不是还要再来点酒,再来点吃的。” “吃的倒不用,酒我自己也带了一点。”来人笑着说。 叶白柳的左手没有离开刀柄,“可能你要失望了,雪太厚了,应该点不燃了” “现在可以了,我给它添了点能让它燃起来的东西。”来人满不在意的说。 说完后,叶白柳听见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是酒么? 从他的话里,倒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敌意。可能做到如此坦然......是有恃无恐吗? 这也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通过来人散发出来的热量,叶白柳能确定他的位置,不至于双眼抹黑。 叶白柳撑开斗篷,取出火镰,用斗篷遮挡寒风取火。 柴禾上的雪已经被扫开了,本应被浸湿冻住的柴禾遇火即燃。这得是多烈的酒啊! “呼,可真是救命了。”来人搓了搓手,坐在封了泥的酒缸上,感慨道。 火光再次燃起,照亮了这里。 来人穿着与这寒冷环境不符的青色粗衣,约摸四十来岁,头发散乱,胡子拉渣,不修边幅。他身旁有一把黑鞘长刀插在雪地里。 看着那个大号的酒缸,叶白柳有些没有想到。 当真是些怪人。 上一次的那些猎人,一反常态,没有多带些武器干粮,反而带了一张大号的绳网,和一个重的夸张的铁笼子。 这一次的男人,比那些猎人更要夸张。连御寒的冬衣都没有,除了酒和刀,其他的东西叶白柳是一个也没看见。 叶白柳转头看了一眼,白冽仍旧保持着准备进攻的姿势,这让他放心不少。 “你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叶白柳郑重以待。 在这个男人之前,他只见过一个人穿的这么单薄。 是个危险的人啊! “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在这里迷了路的老人而已。”来人坐在酒缸上伸手取暖,“恰好你在这里,所以想过来问问路。” 叶白柳挤了挤眼,勉强的点点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白柳知道他是在胡扯,虽然眼前的确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可还远没有达到可以称为老人的地步。 “呵呵,和你一样。”来人却是有些愣了一下,但随即笑着说。 “所以,你是来赏雪的?”叶白柳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森林,也开始胡扯。 “对。”男人也笑着点头,没有反驳。 叶白柳不知道问什么,一时间没了下文,场面静了些许。 倒是那人开口了,他感慨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小年纪的,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来这里。” 他说的语重心长,似乎是回忆起了他往日蹉跎的岁月,感到惋惜,人总是为了往日而迸裂出怀旧的情感。又或是真的因为就叶白柳这么一个人来这里而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吗?很遗憾这有些不可能,还是说明你的来意吧。”叶白柳却不为他解忧愁,打开天窗坦白的问,“或者,拔刀?” 白冽也在这时往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开始咕噜作响。 “唉,唉,唉,不用紧张,我只是问个路而已。”男人摆了摆手,“看上去挺俊的人,怎么这么暴力,你这样可是讨不了姑娘喜欢的。” “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要问路的人。”叶白柳看了看那把黑鞘长刀。 那把刀,让叶白柳移不开眼睛。这一定是一把不寻常的武器,看到这把刀后,一种莫名的感觉瞬间就涌了上来,似欣喜,似感慨。 冷,也可以用这一个字来形容。但不同于呼啸的寒风,寒凉的白雪。他从这把刀上感觉的冷有一种莫名的压迫,甚至恐惧,那是一种直接冰到心脏里去的冷气。 可他好像......并不厌恶。 “好刀。”叶白柳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 男人却是一下子眼色古怪。 “嘿。”他有些不乐意了,一把将刀抱在自己的怀里,先是高声打断叶白柳的目光,再道,“别打我这宝贝的主意啊,我可还没打你的主意呢。” 叶白柳讪讪的收回了心神,却也是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和韩三元一样被冻坏了脑子,怎么这么的不着调。 “你要去哪里?”叶白柳想起了他的来意,问道。 “嗯......北边。”男人随意的说。 “那边。”叶白柳也随手一指。 “哦。”男人看了一眼叶白柳手指的方向,然后漫不经心的继续伸手烤火。 指路后,男人并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叶白柳也就只能强撑精神与他对峙着,在他的示意下,白冽倒是舒服的卧了下去,而在这对峙期间,叶白柳还不得不给火堆加了些从营地里带来的油脂。 心弦一直紧绷着,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什么时候离去。回答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在交谈,静的连叶白柳也觉的无聊起来。 心神远去,忽然想起了那个靠着河水的揺弓村,青山绿水,不久后终于能看见白雪之外的东西了。现在应该正是赤膊的季节,踏水野猎,黄昏的时候有爽风吹拂,溪间的流水刚好合适用来洗去汗渍。 等等......,叶白柳蓦地惊醒,现在可最不应该想的就是这些啊。 对面的男人却笑了,“看来还是修行尚浅啊,连区区的勾魂之术都摆脱不了。” 第十九章 烈焰幽泉 “不过这倒也合乎常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那个小怪物。”穿着青色衣衫的男人点头轻声自语。 叶白柳眉毛略略一蹙,没有听清他的自语,“勾魂之术?那是什么?” 先不论这男人说的勾魂之术到底是什么,叶白柳略微思索就能猜到那一定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东西。如果说十个武士里有八个莽夫,那他叶白柳一定不在那八个之中。北江禁地天寒地冻,乃是异兽横行之地,危险的境地委实让那些需要在这里呆至两年之久的斥候们放心不下,终日绷紧神经,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就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对于自己的心神,叶白柳自认坚实,可这坚实的心神却在这短短几日类就变得有些紊乱,跳脱。以他的见识,权当做是片刻的心神不宁,只需休养充沛既可,丝毫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一种最为低级的法术。”男人看着篝火,头也不抬。 他接着打趣的说,“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得天庇佑的神武士竟然会被这种小小术法影响。” 男人能知道他是神武士这件事,叶白柳并不觉的奇怪,他本就不认为一个能在一片漆黑中准确找到自己的人会是一个迷路的......老人。 不过他说的话还是让叶白柳感到惊奇。武士,术士。神武士,神术士。这些只在小时候听到过的奥妙之事如今也见全了,第一次见识到术法,是在那个赐予他神灵伟力的男人那里,但那个神态端庄,威严行于表的男人除了在那个所谓的赐福仪式上念念有词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所以,这种能在无形中动摇心神的术法勾起了他少年人特有的好奇。 叶白柳略微思忖,感到奇怪,“可我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术士,怎么会被你说的这个......术法缠身呢?” “应该是和你接触过的东西有关,比如那些走尸。”男人仍是头也不抬,似乎已经摸清了叶白柳的底子。 “走尸?”叶白柳眉头紧蹙,随即猜测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是被勾去了魂,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诡异?”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他还是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如果说只是勾去了魂魄,那为什么那具尸体会变得炭般的黑,而且全身一滴血都不剩,怎么维持的住那饱和的身躯。 男人耸了下肩,“不知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需要去探究。” 听着男人似有如无的口气,叶白柳想起了一件事。他看着那把被放在腿上的黑鞘长刀,依然能感到从上面散发出来那丝丝缕缕的寒气。 “那些冰雕,是你做的?”他问。 男人慢悠悠的抬起头,想着眼前人虽是无知了点,却是不笨。 他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超出常理的神武士,怎么能办得到。” 叶白柳感到奇怪,但也转瞬释然。那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办到的。 “这都是多亏了它。”男人拍了拍黑鞘长刀,接着道。 叶白柳心底无力的连连叹气,有些被男人的不着调噎着了。 世间多异宝,叶白柳也听过许多。 传说有能滴出玉质汁液的奇树,冷凝后质地光滑,通体荧光,据说又有许多对人体颇有助益的效力,清神明目,是千金难求的珍贵宝物。 又有一种能够一种天生就散发出香气的奇花,且终年不散,香味似少女嫩肤,春日青草,闻之如烈日沐清风,拨云见远山。 更夸张的,还是那据说有一本以火焰著成的书籍。 叶白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般黑鞘的长刀,他本来是不喜欢寒冷的,可是在看到那把刀后,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包围,似乎......想要将它握在手里。 他没猜出来这把刀的奇特之处,但想着能造就那样冰雕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凡物。 “一定很贵吧?”叶白柳点点头。 凡是稀少的东西,都是极为贵重的,就像那能滴水成玉的奇树,和香气迷人的奇花,皆是无比值钱的玩意,是显赫,乔木之家才有资本去求取的珍馐。 “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用钱财是求不来,买不来的。”男人摇头笑道,“我的刀......无价。” 叶白柳摸不清真假,只能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看不到一丝一点的光亮,他有些着急,与这个男人聊了许久,一点也没摸透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带杀气又轻佻浮滑,让人一点都放不下心。虽然现在北江的夜晚短暂,且冷彻入骨,可他却是不安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深入黑森林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陆林他们,再加上这匪夷所思的术法,一重一重看不破的阴云,可真是不能让人安下心来。只叹自己没有一双夜眼,不然夜行八百。 男人好像也坐不住了,离开酒缸站了起来。 “你小子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却还是欠缺了点。”男人扭腰活动着,“搞得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棘手的人。” 叶白柳神色严峻,满脸戒备,左手悄然反握刀柄。 终于要开始了么? 男人却没有因为叶白柳的戒备而有异常,他对着叶白柳微微一笑,然后又抬头看向一处,“你可真是有耐心啊,我烦了,有些等不下去了。” 叶白柳猛地一惊,男人的这番话肯定不是说他的。 又有人来了?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立即站了起来,顺着那人看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一片漆黑,只有寒风呼啸着在那里翻卷而过,除此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叶白柳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热,可他那对那里有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似乎是他对危机的敏锐直觉。 似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法支持着暗处的人,在这男人和叶白柳没有动作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行动。 空气中静了半晌,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叶白柳倒有些吃不准了,他转头看了看男人,能看见男人脸上的郑重之色,眼神低沉,越来越严峻的脸庞看起来犹如钢铁般坚硬,身形却是慵懒的站姿,双手叠在腹前,先前的那些浮滑是半点也瞧不见。 “哈哈,果然,”林中有声音传来,“到底是瞒不过你啊。” 听起来像是与这男人熟识,以清朗的音色来看,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人。叶白柳松了一口气,后撤一步,应该与他无关。 虽然说话了,可暗处的人并没有现出身来。 忽地一股莫名的凉气从叶白柳心间拂过,眼下的境地让他想起了那些神秘诡谲的刺客,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置人于死地,不由得握紧刀柄。 “瞒过我做什么?”男人的语气中却还是带着些许轻浮,似乎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随意,“阁下来了许久,也没有丝毫打算离开的意思,我自认为我这雄美的身躯的确能讨些小姑娘喜欢,可,你又不是个小姑娘。” 叶白柳听得忍不住的翻翻眼睛,看来的确是个脑子出了问题的男人。 “呵呵。”暗处的人低低的笑,再无多语。 局面并未因为暗处之人的沉默僵持,突然,叶白柳只觉心头凉意直涌,肌肉紧绷,身子挺得再也不能再直,下意思的要拔刀出来。 这一刻,男人也动了,那把长刀在一瞬间被他拔了出来,长刀出鞘的轻鸣声在每个人的耳畔回旋,他的身影从叶白柳面前闪过,先前慵懒的身躯化作猛虎那般直扑向黑暗里。 火光虽明,却照不透黑暗,男人在刹那间就消失在了叶白柳的眼中。 说来奇怪,凶猛异常对危险感知最为敏锐的白冽却没有扑去,只是看了看那暗处,又看了看紧张戒备的叶白柳,双眼中充满颇为人性的迷茫。 不过这些都是叶白柳未曾瞧见的,他已经分不开心了。虽然男人迎了上去,可那股心头的凉意却久久不散。 长刀出鞘,一股俨然比他心头的凉意还要更冷的寒气喷涌而出,似乎整个世界的冷都装在那个刀鞘里,长刀一出,再也没什么能阻挡它们了。 随之又是短暂的寂静,似乎这股寒意冷到将空气,朔风,甚至是时间都冻住了一般,叶白柳敏锐捕捉到了这股寂静。 黑暗深处被点亮,一股火焰凭空而燃,冰与火的对抗,刀剑交击发出清脆的颤鸣。作为被太阳女神赐福的叶白柳,他能感觉到那股火焰的温度,炽热,灼眼,这股热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生平所感知到的最高的温度,直追熔岩。 炽热与寒冷在这里碰撞,空气中的嘶嘶声压过了呼啸的风,水汽蒸腾。白冽是最讨厌高温的,但这股温度比它想象中的还要炽热,它不得不压低身子,呲牙的往叶白柳的身后慢慢退去。 叶白柳为之战栗,他想他知道那把长刀里的寒气是什么了,真是让人胆寒的气息啊。 那把长刀像是用鲜血铸就的一般,血腥的气息似乎扼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杀气吗?”叶白柳被震的后退一步,领悟到了什么,喃喃自语。 听书的时候,总是能听见什么杀气扑面而来,两军对垒,杀气冲天。他有想过那玄之又玄杀气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可总是不得其意。现在,在这让人无比胆颤的气息压迫下,他知道了,那是一股来自地狱的寒冷幽泉水,来的时候淋遍全身,再从每一个毛孔流进身体里,让你的心脏结冰。 从刀鞘来看,那应该是一把与夏刀制式一样的长刀,可铁做的东西是怎么能发出如此重的杀气,出鞘的瞬间,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冻住了。 长刀带着滔天的杀气在空气里挥舞,斩破空气,仿佛厉鬼在发出尖嚎。可那股火焰却顶住了这股寒气,迎面而上,铁器相击的火星被它全数吞没。 叶白柳能看到那股火焰,延伸出去刚好化作刀剑的模样,却又在下方开了两道支流。火光闪耀,却照不出两人的脸。 他猜测那两股火焰分支应该是潜伏那人的双手,可双手怎么能升起烈焰呢? 神武士! 叶白柳眉梢落雪,满心不安。 变异的异兽,法术,杀气滔天的长刀,暗处潜伏的神武士。 这里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啊。 刀剑相交的锵鸣声还在林中回荡,可叶白柳眼前的身影却逐渐远去,火焰在他的视线里慢慢变小,若隐若现,直至被重重的树影完全遮盖住。 随着寒气领域的退去,那股揪着心脏的冷也慢慢消散,可空气还是变得格外的冷冽,就像是退潮后会在地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确定两人的确是远去后,叶白柳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略弛了弛紧绷的心弦。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没有回过味来的站在那里。他看了看周围,黑色的夜在一瞬间否定了他想要远遁的念头。 白冽也在这个时候探查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低吼几声,将他从心神湖泊中拉回了现实。 叶白柳反应过来后一阵苦笑,没想到自己连白冽还不如。他摸了摸白冽的脑袋,仍是有些愣神。 他无力地摇摇头,刚才莫名想起自己与陆林在营地里无事时的较量,与这场激斗相比,可当真算得上是稚童打架。 一番思量后,他还是决定离开这里,远离这个让他心惊的地方。他将卸下来的物资搭在白冽的背上,收拾起毛毡,还好白冽是夜里能视物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他的计划很快就落空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滔天的杀气又在这里弥漫,男人从黑暗里带着刀回来了。 “解决了?”叶白柳选择停了下来,有些怵然的问。 “没有,”男人将刀插在地上,起开酒缸的泥封,豪爽的饮了一口,“被他跑了。” 说完后,男人轻声咳了两下。 “受伤了?”叶白柳不太相信一两口酒就能呛着他。 “是个强劲的对手。”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坐着吧,不急着走。” 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人不能拒绝,叶白柳只得卸了东西,取了毛毡落座。 “你到底是谁?”男人的神色不再轻浮,变得严肃。 话语刚毕,叶白柳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第二十章 罪孽之刀 听起来像是男人误会了什么,虽然他慢慢的收刀归悄,但那股寒气,不......是那股杀气,却是不曾消散。 “我能是啥人,”叶白柳当下精神紧绷,全神贯注,不想徒增麻烦的他自报家门道,“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一个普普通通的斥候而已。” 北江斥候境地虽然特殊,但也不是个什么机密严肃的机构,不需要遮遮掩掩,说了倒也无妨。 “这可说不过去,”男人笑,“神武士何其稀有,七国境内也不过百数耳,可今天我却是只在这个荒僻的地方就连遇着了两个。你说是我时通运泰,还是时运不济呢?” 叶白柳涉世不深,知道神武士是个稀少的东西,却没有想到稀少到了不过百数这种程度,当下也是暗自吃惊。 “有这么少么?”叶白柳眼角抽动,掰了掰手指的诧异说,“算上我自己,我在这里见过的都有一手之数了。” 一年前那个独力阻拦妖族的人,一身素衣,行踪缥缈的那个少女,还有前几天那个信奉四灵神,可以化作野兽的周崇,再加上刚才能凭空就生出熊熊火焰的神秘人。 右手手指有序的微微弯曲,细细一数,再琢磨着男人的话,他这才惊觉自己得到的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的珍稀。 想起自己成为神武士的经历,再到现在所遇到的事,叶白柳觉得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很适合眼下自己的处境。 福兮?祸兮? 男人封住酒缸,坐了上去。听完这番话后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叶白柳脸上的诧异和些许的迷茫被他全数收入眼底,还正在思虑着他是否故意藏拙,欲瞧出些破绽。可在瞧到那根根弯曲的指套时,就猜出了他在干着什么,不由得无力翻了翻眼睛。 “好像......是太少了,”叶白柳点头,随后抬头认真的说,“但我真的谁也不是,就是一个无名小卒,出生在田野,长在农家,无家世,无背景,我所言皆实,没有一句虚言。” 叶白柳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男人的举动,准备着迎接那把可能会出鞘的刀子。 似乎男人是相信了他,能感觉到那股细微如游丝般的杀气在慢慢散去。 “嗨......,明明是个小娃儿,怎么这般无趣。”男人笑了,打趣的说,“一点乐子也没有,怎么碰到了你这么个呆瓜。” 什么叫乐子?被吓的屁滚尿流才叫乐子? 叶白柳咧了咧嘴角,也很想说他这不叫呆瓜,这叫稳重,一个男人该有的稳重。但没有反驳,他有些摸不透这个反复无常,举止轻浮的男人,不敢放松戒备。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信的。”男人正色,埋头看着篝火,“我不相信那么一个厉害的角色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展露出那么深的杀气。” “对我?”叶白柳吃了一惊。 那股寒冷如九冬之冰,猛烈如暴江之潮的杀气让他现在都还在后怕,那一刻,是他迄今为止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他原以为那股杀气是不分彼此的,可听了男人的话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时的凶险。 “不可能!”叶白柳满是疑惑,“我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稀世异宝,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我也不知道。”男人两手一摊,耸耸肩,“从那杀气来看,简直是对你恨之入骨啊。” 男人伸头,眯眼低眉笑着悄声说,“我说,你是不是抢了别人的女人了啊,或者是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啊,说来听听。不然除了这杀母夺妻之恨的原因,我倒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激起这么浓厚的恨意。” 男人的轻浮又回来了,收敛杀意的他在此时好像变成了一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 叶白柳饶是还没有见过这样爱嚼舌头的人,尤其还是个男人,一脸厌嫌,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不作回答,只是低头伸手烤火。 男人见叶白柳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接着正了正眉头说道,“不过有一点倒是让我很奇怪。” 叶白柳抬头,“什么?” 男人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刀,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人竟然都能得它的喜欢,着可真的是让我好一番羡慕嫉妒,恨啊。” 喜欢! 虽说万物有灵,但一把铁做的刀也会有人的感情吗? 听着男人最后两个有些切齿的说出来的字,叶白柳半信半疑,说不上到底是认同还是否定,因为他的确是对那那把刀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把刀......”叶白柳眉头轻凝,“有些可怕?” 刚刚的那一幕不可不谓之玄奇,黑刀出鞘的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天地间之余那滔天的杀气,煞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压住心跳,连燃起的篝火都被它的气息压的要熄灭了。 提到这把刀,男人又变了,没有了浮滑,严肃。 男人默然良久,苦笑长叹道,“因为这是一把罪孽之刀啊......” 他最后的语调拖的有些长。 不知怎的,叶白柳突然觉得男人的话里带着无尽的悲伤,低着的头,佝着的身子,平生出一丝颓然,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压迫看不见的墨云笼罩着,压去了所有的色彩,也让他直不起身子。 有些叹惋,又些许的悔恨,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那把黑鞘长刀。 “这把刀里埋葬着无数的亡魂啊,都是些枉死的人,生前就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死后却还要忍受着这把刀里那能冻住鲜血的寒冷,永世受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啊。”男人抬起头看着叶白柳的眼睛,平淡的说,“你说这是不是一把罪孽之刀。” 男人这样说的时候,仿佛有无数的亡魂正在哀嚎,每一声都清晰的落进了叶白柳的耳朵里,突然间又仿佛有无数只血肉已经化成尘埃,只余白骨的可骇手臂从刀里朝着自己伸出,越来越近,就像是地狱狰狞的一角。 “要看看么。”男人握住刀的中央,朝着叶白柳伸直手臂。 叶白柳回过神来,眼色惊疑,不敢相信男人会就这么把刀递给自己,一时间犹豫不定。 仿佛换了一个人的男人却笑了笑,“不要拒绝它,它很喜欢你。” 眼前的男人越发的让人摸不透,阴晴不定,但叶白柳还是慢慢的伸出了双手,挺直了脊背,端庄肃穆的接过黑鞘长刀。 狭长的黑鞘长刀入手沉重,很难想象宽寸半左右,长约四尺的刀能有这样的重量,简直像是捧着接近千余斤的生铁一样。 黑色的刀鞘即使握的再用力还是有些滑手,就像是摸着没有竹节的楠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的,竟将先前那股能凝血成冰的寒气给隔绝开了。没有刀锷的刀柄与刀鞘完全的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刀鞘上刻有增加握力的凹槽,根本不能轻易就分辨出哪里是刀头,哪里是刀尾。 叶白柳换手握在刀柄上,想要拔出来细观一番。 “别拔出来,”男人阻止,理由却很荒唐,“很冷的。” 叶白柳看着他一身的单衣,想了片刻也没有明白男人具体的意思,不过回想起先前那滔天的杀气还有那能让灵魂颤栗的寒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断了想要将它拔出来的念头。 “这刀怎么这么重?”叶白柳有些遗憾,翻转刀身细细打量,以他如今神武士体质的力气,也颇为费力。 “说具体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男人也看着那把刀,“只是都说它每杀一人便要重上一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不是你的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叶白柳不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摇摇头,笑道,“虽然这把刀现在在我的手里,可我却不是它的主人......呃,姑且算半个吧。” 叶白柳楞了一下,从来还没听过一把刀能有半个主人的这个说法。但依他的解释,每杀一人就重一羽,如果是真的,那......得有多少条性命陨落在这把刀的锋刃下啊。 这不就是一个小地狱么! 寒风刺骨,叶白柳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有名字么?”叶白柳双手还刀,没有追问刀是如何到的他手上。 “我不能完全的驾驭它,所以并没有给他取名字。”男人接过刀,放在腿上继续烤火,“不过有很多人都叫它雪刀。” 叶白柳想了想,缓缓点头。六出雪花,感受它的美的同时还要忍受它的寒冷,倒也是个符合贴切的称谓。 “如果是真的话,我的意思是这把刀里囚禁着无数的亡魂,有没有办法把他们都给......解脱了。”叶白柳憋了个还算道德的词,“这样的话,刀也能变的轻便了,不然用起来可就太费力了。” 叶白柳没有觉得男人方才的话是胡诌的,因为他确实没有见过一把刀有这么重的,就算是长枪铁戟,也没它的十分之一。 男人一笑,“理是这个理,我此行也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叶白柳眉头略紧,想起了这些天北江的怪异,隐隐觉的似乎都有些关联,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连在了一起。 男人接着说,“到现在,我还没能够找到什么有效的办法。” “可这里只有风雪,连水都没有,你来这里有什么用。”叶白柳看了看四周,一片令人心慌的黑。 似乎在叶白柳接触过那把刀后,男人就对叶白柳的态度正常了许多。 关于这把刀的事情,男人有些健谈,“你相信这世上有一本能够看到过去甚至是未来的书么?” 第二十一章 麻烦 叶白柳茫然的摇头,“不知道。” 若是问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他兴许还能答上一二。可这种太过于匪夷所思的书籍,他是真的没有听说过。 知道过去并不算难,雁过留痕,那些过去已经发生过得事情已是定势,往往有迹可循。 可未来,如果知道的话,与神又有何异? 男人见少年摇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笑道,“不知道也好,反正以后你也会知道的,不过你这个小娃儿见底怎么如此浅薄。” 叶白柳浅尝辄止,不去追问,只是点头不语。不过老是被人小娃儿,小娃儿的叫,看低几分,这让他心中颇为不快。 “不小了。”他想着自己明年就是及冠之年,于是正色反驳道。 “你是指那个方面?”男人抬头望天,没有看身前的少年。 叶白柳愣了愣,略微思索后便明白了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又翻了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的白眼。 看向天空,这些才发觉天色已经有些亮光了,可能是空气轻柔与光线灵亮的缘故,初晨的景致总是让人有种莫名的精力,似乎怎么也用不尽。此时的风声大了起来,天气都被那股莫名的精力提起了斗志。 “走了。”男人站起身,叉腰扭了扭,“留个名字,以后好去寻你。” 叶白柳收回目光,猜不出男人为何以后要找他,被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惦记着,难免会生出些顾虑,但又记起是他替自己挡了一次无妄的灾祸,心头便暖了些。 “叶白柳。”少年人的声音总是清澈的。 “叶?”男人呢喃一声点点头,然后用黑鞘长刀将有一人怀抱大小的酒缸挑在肩头,报上姓名,“姜偿。” 随后便转身依照来时的路走向了林子深处,头也不回。 姜偿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叶白柳到现在都猜不出他来这里的原因,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来依火取暖,普普通通的路人而已。 皱褶的湖面终归于平静,那个半夜带着杀气而来的神秘人没有复返,篝火被绕过树干的朔风吹得呼呼作响,一个劲的往南方弯腰,渐有熄灭之势。 叶白柳站起身拍拍斗篷表面沾上的积雪,不再他想,打算离开,有惊无险的小插曲没能坏了他此行的目的,也到了该起身的时候。 白冽似心有灵犀,也从一旁的地上翻身立起。 没过多久,叶白柳简单吃了点干粮,再塞了几口积雪,在这环境下干饮冰雪固然不可取,可以叶白柳如今的体魄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随后收拾一番,便早早的上了路。 黑森林不比灌木丛生的密林,高茎遮掩,幽幽不得其路。相反这里树木高大,且间无杂草,勉强算得上是坦荡之途,叶白柳一路紧赶,再加上白冽不同于斥候们用的狼马,脚力充沛,天色刚刚敞亮,他便已经深入了十数里。 关于北江的书不知道有多少,有写霁月咏白雪的,有写草木异兽,奇珍异宝的,也有的没有细笔修饰,据实落笔的等等。众口难调,这满是冻土的荒芜之地的热闹程度竟与满是各国行商的归古城相差无几。 可那么多关于北江的书籍,叶白柳却只读过一本,是一本叫做《风雪奇云》的书,是一本关于北江禁地地理堪舆,异兽种类的书籍,是由北江斥候总领大营,甲字营的历任千夫长亲手撰写。这本书不仅在归古城闻名遐迩,也是每一位来北江履役的斥候都需要反复阅读,铭记于心的书籍,因为这与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休戚相关。 叶白柳对着北江禁地的印象可谓极为复杂,差点在这里丢掉性命,也在这里成为了万里挑一的神武士,还当上了什长有了军籍傍身,算是小有所得。 真是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名言。 情感复杂是真,但有一点却是极为肯定的......这北江就不是个能安然享乐的发财地。 如果不出意外,以狼马和白冽的脚力之别,找到陆林他们,就在今日。 果不其然,天色大亮后,叶白柳又行了十数里,终于听见了异兽,朔风之外的声音。 铁器交击的清鸣声在林子的前方高低起伏,铿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提气的叫喝声,一场血斗正在不远处上演。 白晃晃的身影乱做一团,场间拼斗的武士依靠着彼此的装束以及手中的武器来分辨敌我,说来奇怪,看着武士们挥的越来越慢的臂膀,听着愈来愈沉的呼吸,分明是已经缠斗了不久,可愣是没有任何一方有过伤亡的情况,似乎双方都拿捏的极有分寸,存着捉将夺帅的想法。 一方是披着白色的斗篷的北江斥候,此时都将兜帽披在脑后,露出只是布巾束发而没有戴盔的脑袋,使得都是清一色的直刃长刀。 而另一方,是一些穿着内衬皮甲,再裹着厚实长袍,外套坎肩,头戴毡帽的汉子,手持着统一的弧刃长刀,形如新月。 斥候们的狼马不知道去了哪里,当下没有踪影。没有狼马相助,斥候们的人数也稍逊一筹,可却凭借着三位武士的奋力斡旋没落下风,场面略显焦灼。 这场激斗少了些杀气,拼的也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血勇,而是耐力,体魄,在没有添伤见血,刀挟主帅的前提下,以目前的架势来看,除非是一方体力不支,否者便不会休止。 夏衣挥刀斜砍,刀势迅猛,与他缠斗的武士慢了一拍,不得不引刀回防。刀锋相击,夏衣的力量出奇的大,劈的身着毛皮大袄的武士失力后退了一步。他便趁机欺身上前,以腿作鞭,侧踢在了大袄武士的侧腰,这一腿的力量比他加持在刀身上的还要厚重几分,竟踢得那人侧飞了出去。 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补上制胜的一刀,只是换气的空隙,另一个大袄武士已经挥刀补上了他所开辟出来的空缺,不想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有些懊恼,没有想到竟然一时间不能擒住对方的主将,反而是陷入了这毫无意义的缠斗之中。 横刀挡住来人的刀锋,再一个旋身绕到来人的身侧,借着腰间扭起来的力量,抬臂一肘,借着腰劲打在了来人的侧颈处,将他击倒在地。 趁着下一人还没有补上的间隙,他环顾左右,看见带来的两人竟也陷入了僵持,纵然他们武艺高强,身手不弱,体魄坚实,能以一敌二,可他们每打倒一人便有另一人立即补上,然后那倒地的武士又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准备着再次加入战场。对方的人数比他们要多出太多,不远处竟还站着五人护卫在一人的身前,冷眼旁观着这场打斗。 斥候们虽然没有稀疏武艺,体魄也在一次次的出巡中磨炼的强健,但终究是没有真正的与人打过交道,隐隐的被那些精通战阵,穿着大袄的武士压过一头,能保持不落下风的势头,完全是靠着他们三人在竭力斡旋。 想要赢得这场激斗,除非是让狼马也加了战场,可狼马不同于人,野性依在,下手时可不会顾忌会不会伤到对手。 但那势必会引起对手的反扑,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怎么把这些弟兄带来的这里,就要怎么带回去,一根寒毛也不能少了。 孤军深入已是大忌,再加上这些斥候新败,没有修整便又经过连番的赶路,疲惫,低糜之色早已印在了脸上。 又都是些气力未成张熟的少年,怎么比得过对面那些个头高大的西戈蛮人,虽然一时双方僵持不下,但眼下败局已成定势。 夏衣内心犹豫一番后,最终下了决定。 夏氏家族的人,从来都不会束手就擒。 狼马是他唯一没有罢手的底气,随着斥候们斗志,体力的走低。投入狼马参战是早晚的事情,他需要抓住的,不过是投入狼马的时机。 以长刀荡开一人,便运转灵气活络经脉,强提力气,身形以常人不及速度的灵活矮身摆腿一扫,绊滚被荡开的那人,再忽地像是腾风而起一般直起身子一脚踢飞了还没来得及落地武士。 动作连贯,丝毫不曾拖泥带水,俨然是历经无数次战斗的老手。 蛮人武士顾忌自己的同伴,一时间不得不停步躲避,生怕误伤了。 也是他们这一时的停滞,才有了夏衣吹响骨哨的空档。 恶狼的低嚎声开始在这里徘徊,如同死神的低声呓语,一匹匹白色的身影从重重树影后低低靠了过来。 激烈打斗的场面一时间因为这些身影的现身而中止,西戈武士们不由的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那些狼马呲出的尖牙,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色,眼神短暂的出现空洞,握刀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狼,块头都快赶上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了,有荒狼的凶名在前,不难想象这些白狼的恐怖。 但这恐惧很快就被他们压了下去,西戈武士已经警戒的慢步后撤了。这让夏衣不由得多看几眼。 “拉弓,保护四王子。”五位护卫中的一人上前一步用着西戈人的语言大喊。 夏衣虽然听不懂,但却知道那不是对他说的,因为那些武士已经回撤,纷纷掏出了轻便的手弩,护在了那五人的面前,箭尖的方向直直的指着斥候们。 西戈武士们的手弩比较落后,一次只能射出一箭,便不得不再次装填,箭矢无羽较短,即使他们心里也没有底能不能射出那些异种白狼的皮肉,但是军令如山,主帅不退,他们也就没有放下刀剑的道理。 每个人的神经被蹦到了极致,当弦断的时候,就是厮杀开始的信号。 忽地又是一声吼叫,雄浑可怖,犹胜豺狼虎豹,吼声仿佛化作了滔天的骇浪,激狠的拍打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窒息一般的心神不安。 第二十二章 混战 时隔上百年的金戈之声又重新在这铺雪的地上叮叮作响,武士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大片的白气腾空,就像是从煮汤沸了的锅子里腾出来的,连绵不断,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庞更是让林子里本就压抑的气氛沉重。风依旧的吹,雪依旧的落,不过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头上到底积了多少的雪花,眨眼的时候都依然紧绷神经。可带着冷气的雪花偏偏不注意这是什么严肃的场合,置身事外等得不耐烦,俏皮的落在锋利的刀锋与箭矢上,提醒催促着。 叶白柳来的时候刚好是战斗快要僵持住的时候。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谁优谁劣,更别说久涉军旅的他了。不过几眼便已经瞧出了这场战斗的“非凡”之处,双方的领头人似心有灵犀,彼此都没有下达格杀的指令。所以这场战斗看似打的热火朝天,到了动了刀子便要见血的地步,刀锋相接,似乎下一秒便要血肉飞溅。然而实则与街头巷尾间的混混斗殴没什么区别,一场激斗下来,双方除了挨上几拳,受了几脚之外,并没有见血,无非是都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之苦而已。 所以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参合进去,而是在一处高坡上驻足观望。以他的目力,很快就在混乱的人群里辨识出了熟悉的面孔,陆林和杨久都在,除了有些力竭疲乏,其他的地方看着倒是还好,这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想着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至少不用为他们收尸了不是。 可松了一口气不久后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夏衣,他惊疑的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而是夏衣就在他的眼前,真真的看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脑子里的种种思虑不亚于圣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深奥学问,疑惑不已。不过旧人相逢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嘴角不觉间有了几缕笑意。回想起来,明明只不过才分别了一年左右,可每日不能松懈的神经却让他恍如隔世,度日如年,觉得以前的事都像是上辈子经历过得一样,比之梦幻也不为过。 可他的沉浸很快就被一声悠长犀利的哨声打破了,这是斥候们用来召唤狼马的哨声,叶白柳也意识到了局面将会在顷刻间改变,狼马与斥候们朝夕相处,虽然融洽,但谁也不敢把它们与温顺的战马相提并论,那可是比猛虎还要危险的野兽啊。和顺的时候,斥候们叫它们雪卢马,因为一身白毛的它们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的赏心悦目,可在争斗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比狼还要危险的野兽,轻轻的一爪就能毫不费力的划开敌人胸膛。 一匹都足够让人头疼的,更别说是十五匹一起了。 叶白柳认不出与斥候们交手的另一拨人是什么身份,但从那粗狂的身躯,不俗的身手,井然的秩序和统一制式的长刀来看,绝对不是来这里打猎的猎人。 身穿大袄武士们的箭阵已成,将那没有出手的六人围在身后,准备好了与斥候们的下一轮战斗,一场不同于刚才那样点到即止的战斗。 谁都没有想到,带着血的战斗的确是到来了,却不是和那些北江斥候们,而是和一群丑陋的,陌生的,诡异的凶猛异兽,斥候那里响起的哨声貌似引来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伴随着让人恐惧的吼叫声,黑黢黢的身影从树影后钻了出来,样貌各异的异兽朝着偶遇的两拨人们慢步而去,地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一开始只是一两头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可一息的时间都不到,越来越多的异兽出现在四面八方。 叶白柳认出了这些诡异的东西,急忙驭着白冽去到了斥候们那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人,却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他,西戈武士都知道现在的危险在哪里,在一番以他乡异语的喝令后,他们将那六人团团围住,朝着那些异兽调转箭矢的方向。 “围起来,快围起来。”夏衣最先反应了过来,急匆匆的连忙大喊,“结圆阵。” 北江斥候们虽然体魄远比内陆的军士坚实,却也久疏战阵,匆忙间不得夏衣命令的要点,但突来的变故没有击垮他们的心神,只是一番愣神后就慌乱的肩并肩围了起来。 狼马也嗅到了从那些异兽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戒备的各自立在主人的身旁,与西戈人的相遇偶然,斥候们还没来得及卸下鞍座,此时也恰好取下牛弩拿在手中,没机会还鞘的战刀被用力的插在地上。 一名斥候察觉到了异动,连忙将手中的牛弩指了过去。 “别紧张,是我。”叶白柳连忙取下兜帽披在脑后。 “老叶!”陆林刚好在这一侧,他转过头来,认出了叶白柳,诧异的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斥候们让开一个缺口。 “你说我怎么在这里?”叶白柳和白冽走了进去,揶揄的反问。 “来不及细说了,不过你来的可不是时候。”陆林不再看他而是严肃的看着那些聚起来的异兽。 叶白柳翻身从白冽的身上跳下,一边拔出腰间的夏刀,一边往圆阵的最中央靠去,夏衣就在那里。 可能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已经慢跑起来的异兽身上,没有注意到有一张陌生的面孔横跨一步准备挡在他的路上。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废话的话,就别说了。”夏衣伸手阻止了那人后就不看靠过来的叶白柳。 叶白柳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自顾自的点头,然后横刀在前,直盯着异兽奔来的方向。 “我刚刚粗略的看了一眼,不算太多。”叶白柳头也不回。 “那就好。”夏衣点头。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找人恨的事情,怎么惹来了这么多的毛虫。”叶白柳打趣道。 “嗯。”夏衣眉头紧皱,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叶白柳低低一笑,在高坡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突然出现的来客差不多有着二十多头,虽然体型不一,但也算是能应付的过去。 斥候们自行放箭,箭矢飞离弩弦。领先的几头异兽悉数中箭,短距离攒射的牛弩威力极强,利箭扎破异兽的眼睛和脸框,直透后脑,更多的箭矢则从它们的脸庞划过,狠狠的刺进了脖子和脊背。 可那些中箭的异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的倒地,依然携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冲将过来,斥候们变了脸色,忽地想起了那些杀不死的东西。 “怎么会没用?”叶白柳沉眉低语。 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斥候们不信邪,已经快速的拉动机括,射出了第二轮的箭矢,当他们看见箭矢没入异兽体内的时候,已经没时间惊讶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了,纷纷举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预备着近身厮杀。 先冲破阵的是一头体格不下于狼马的獓牛,没有人敢去正面和它那一对弯曲锐长的犄角硬碰,只能先闪身避开,再寻机下刀。 一些异兽不同于阵前骑兵冲锋,它们在奔跑的时候没有卷起势不可挡的劲头,而是像狼那样的冲到近前再伺机跃起要咬掉人的脑袋。 一名斥候躲闪不及被一头獂犰扑倒在地,却也在倒地的同时一刀扎进了它的脖子,可那是没用的,这头獂犰就像是死不了一样,还是一个劲的低下头去咬,幸好他的狼马将那头獂犰给扑了出去,救了他一名,但他的胸膛前的皮甲还是被獂犰的利爪给划破了,鲜血顿时浸湿了他的衣襟。 西戈蛮子那边更是运气不济,他们的手弩粗简,一次只能射一根箭矢,来不及二次装填的他们只能拿刀防卫,但瞬时却被一头更为硕大的异兽给冲散了阵势。 叶白柳闪过一头扑上来的牛獓,猛提一口气,一刀霍地将这头异兽那与牛脖子没两样的粗颈给斩断,坚于金石般的骨骼没能承受住他汇聚起的力量,脆若薄纸,只剩下半副身躯的牛獓在地上滑出数尺才被没过小腿的积雪止住势头。他没有停留,将灵气运到双足,飞身到那个倒下的斥候身前将他从另一头异兽的利爪下拉了出去。 来不及说声感谢的话,刚从鬼门关退回来的斥候不顾伤势的站起来,他明白躺着只会拖累其他人的步伐,胸腔阵阵的撕裂让他直不起身子,刀也不在自己的身边,牛弩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除了牙齿和拳头就没别的武器了。他想要再次加入战斗,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看着,眼神空洞。 西戈蛮人那边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糕,他们的人数占优,却因为第一次遇见这种杀不死的异兽而乱了阵脚,一个蛮人看着丢了上颌的异兽不知痛楚的扑来,满脸的惊恐,像是看见了恶鬼。 两边的阵型都乱了,混成一团。 “把它们的脑袋砍下来。”夏衣一刀斩落掉那头没了上颌的异兽,大喊道。 第二十三章 第二次 嘶吼,哀嚎,刀笃笃砍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滚烫的鲜血飞溅,却在还未落地前就凝成了灼红的冰晶,仿佛鲜艳耀眼的美玉,火一般的刺眼。 喧嚣的声音盖住了从北边吹来的风在林中刮起的呼呼声,除尽了林子里的静谧荒芜。 一切都像是变的缓慢了,时间迟钝了一般,入耳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叶白柳站在战场的边缘,再没一只诡异的异兽从他身旁掠过,他默立了片刻,像是一个遗世独立的看客。 他是从战场的中央一路砍杀过来的,劈开异兽的脖颈比劈开生铁还要费力,鼻尖的白气悠长,胸膛猛烈的起伏。褐色的眼睛扫视全场,目光凝重的像是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一抖右手手腕,刀上的鲜血被震洒在雪白的地衣上,战斗接近尾声。袭击众人的异兽并非是不死的,西戈蛮人在短暂的惊慌后就稳住了战栗的双手,依照着夏衣的提醒发起了一阵猛烈有效的反击。 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军士将一头异兽踩在脚下,牛犊般大小的异兽愣是没能摆脱那比他脑袋小太多的脚掌,只有脖子以下在胡乱的挣扎,脑袋却是动弹不得,仿佛压在头上的是一座雄伟的山岳。军士也不托大,咬牙猛力的挥刀,斩断了这最后一头来袭异兽的脖颈。 战斗结束,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盖着阴云,丝毫没有一点胜利者该有的样子,受伤的人那痛苦的哀叫声不绝于耳,随着风远远飘去,久久不散,像是要借着风飘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有军士抬头看着周遭的一切,触目无不是惊心的红,显眼的鲜红色兽血融化掉了积雪,一直沁红了松软湿润的冻土。 军士们搀扶起受伤倒在地上的伙伴,从衣服上割下布巾包扎伤口,免得伤口被冻住,狼马们用温和湿润的舌头舔着伤口。 叶白柳在一头异兽身上揩拭掉刀上的血迹,往人群走去。 “虽然久别重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叶白柳径直来到夏衣身旁,一边将长刀还回皮鞘中,顾不得目的达成的喜悦,沉着声音问,“可你们是怎么了?发了什么疯来了这里?”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夏衣环视四周,眉梢上也没有重逢的喜悦,说的话更像是理所当然的吩咐,“既然你来了,那就把受伤的人带回去吧。” 说完后夏衣用斗篷揩拭掉剑上血迹,还回鞘中。 “回去?”叶白柳听出了他的意思,“你不回去?” 忽地一道人影立在了夏衣的身前,隔断了两人。叶白柳诧异的看着他,一身的白色斗篷上已经多了许多道被划开的口子,依稀可见斗篷里的银色轻甲轮廓,泛着淡淡夺眼的银光。叶白柳有些吃惊,这可不是一个斥候该有的铁甲。 那人不看叶白柳,神色却是无比的凝重。 夏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慢慢的移开,目光却是依旧戒备着,眼神锋利的像是利剑。 叶白柳摸不着头脑,一开始被他盯的莫名其妙,可随即他也明白了那目光不是对着他的,而是他的身后。 “这......这是白冽?”夏衣有些诧异的看着叶白柳的身后。 叶白柳转身,白冽就站在他的身后,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人会那般的戒备。 夏衣打量着白冽,与他记忆中那个像是小狗般可爱的影子相去甚远,额头的抵角有如两柄向下弯曲的弯刀,不能被嘴皮完全遮盖着尖牙,比一匹壮年的战马还要高出几许的背,现在他才彻底知道叶白柳到底是捡了个什么怪物回来。 “是,”叶白柳点头,没有打算聊白冽,接着看向损伤程度更严重的另一拨人,扬了扬下巴,“他们是谁,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夏衣也看了过去,沉默了一会,才耸耸肩的说,“我的疑惑不比你低,不过以装束和样貌来看,应该是西戈人。” “西戈人?”叶白柳皱眉。 “嗯,估计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夏衣神色严肃,“尤其是那几个。” 夏衣并没有点名道姓他说的是哪几个,叶白柳却是知道的。异兽来势汹汹,却对叶白柳来说还不是什么棘手的,在缠斗之余,有八个人是他一直关注的。 两个斥候,六个蛮子。 北江异兽异于内陆的野兽,全是靠着一股狠经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的,不光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得狠,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场激烈的厮杀在黑森林里上演。 所以,北江异兽远比内陆的野兽更加凶猛强悍。以寻常人的力气,也只能做到将长刀砍进它们的血肉里而已,再往里,就被它们的肌肉紧紧夹住再也进不得分毫。 战斗的决胜者,其实也就是斥候们的坐骑,和他们中间的十个人而已。 异兽的骨头坚硬程度不压于生铁,一番砍斩后,即使是百锻钢材质的夏刀都凹了几个豁口,更别说寻常武士能在砍下脑袋之余还承受的住那股反震回来的力量,不至于双手被震的麻木。 能干净利落的砍下不止一头异兽头颅的人,至少也得是百人敌的武士。 想到这里,叶白柳不由得心生不安,近几日见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厉害人物,吊诡之物,一番糅合后,却化作了一股太阳也照不透的阴云,低低的迷漫在他的头顶。 似有所感,他们所谈论的两位西戈人大步走来。 “我叫察罕不花,这是我们的......,”察罕不花右手握拳按着胸口介绍自己,可说到最后却有些犹豫了,还有些窘态。 叶白柳和夏衣眯眼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太听得懂察罕不花那有些拗口的七国官话。 “我叫苏合,多谢你们的提醒,先前是我们鲁莽了。”苏合身形挺拔,踏前一步按胸行礼,抢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叶白柳和夏衣再次互相看了一眼,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些疑惑,苏合这个名字再加上他那口流利没有口音的七国官话,一时间让他们有些猜不出他到底是哪里的人了。 “在下夏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夏衣微微弯腰,也拱手还礼。 苏合的七国官话说的很好,眼力也不差,一眼就辨别出了斥候里的主次之分,他脸色淡然,除去用力过猛后泛红,平静的像是刚刚健体完毕一样,丝毫没有因为双方之前的打斗而感到愤怒。 叶白柳瞧着他们想是忘了先前双方还是仇人的样子,此刻的相敬有加,心下总觉的有些别扭。 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啊。 “这些野兽是你们招来的吗?”苏合接着随口问。 他神色平淡,丝毫没有符合他所问之事该有的偏激。 夏衣摇头,“不是。” “哦,这样......。”苏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那位察罕不花现在就静静的立在他的身旁,不发一言,严肃的像是一具石头雕成的塑像。 “没想到第一次来这北江禁地就碰见了这么恐怖的东西,这里可真是个不祥之地啊。”苏合回过头,看着他的部下感慨。 叶白柳摇摇头,“其实不是一直这样的。” 苏合诧异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似乎是知道叶白柳的话没有说完。 “平常的毛虫不是这样的,只要摧毁掉它们的心脏或者大脑就可以杀死它们。可是这些东西,”叶白柳指着地上那些没了脑袋的尸体,“它们不怕痛,不怕死,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想,这些东西肯定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 苏合听完后,并没有觉的安心,反而是眉梢皱的愈发的紧。 “不。”夏衣反驳他,“这是第二次。” 二十四章 合作 除了夏衣,谈话的几人都楞住了。 叶白柳诧异的看向夏衣,这才觉得这个昔日的老朋友似乎是变了,他从未见过夏衣如此的严肃,即便是当初他们在雪山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 往日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再次回到北江的时候,却是带着能让人结舌的秘密,不光让旁听的人心头上凝聚阴云,也同时压得他自己舒展不了眉梢。 “第二次!”叶白柳吃惊的重复着。 “如果这是第二次的话,那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没有否认,却也不太相信。 “第一次的时候,是三百多年前。”夏衣接着说,“毕竟与我们相隔太久,你未曾听说过也不奇怪。”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是年代久远,至少也会在书上留下下墨迹吧,可别说书上了,就连在街头巷尾叶白柳也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听别人说的。”夏衣看着叶白柳,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个朋友的好奇心有多重。 “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趁着叶白柳还没有问他说的别人是谁,夏衣抢先说,“虽说都活下来了,却也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你把他们都带回去吧,有白冽在,你们应该走的会顺当些。” 叶白柳的确是有追问的打算,在夏衣提到眼下的情况时,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看了看斥候们的伤势,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那你呢?”叶白柳问。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一起回去了。”夏衣摇摇头。 叶白柳猜得不错,他并不是因为念旧才回来的,在他们分别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以前那个总说自己是富家公子哥的洒脱少年像是变成了必须要肩挑起整个天地的男人。 “老叶,夏老大。”陆林和杨久并肩走了过来。 能在北江禁地当上什长的,除了资历深厚外,身手也必定看得过去。一场遭遇战后,两人只是一身的衣饰破了些,并没有负伤。 “弟兄们都受了伤,怕是不能再陪你们走下去了。”陆林指着那些负了伤的斥候们说道。 夏衣摇了摇头,“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带上你们来这里本就让你们违了军令,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怎敢奢望你们继续作陪,只希望你们回去后,蔡头儿不会怪罪你们两个。” “夏老大说的哪里话,如果不是你们救了我们,我们那里还有机会走到这里。”杨久却是摆了摆手,然后笑着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而且,蔡头儿已经走了,就算他想要惩戒我们,只怕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但没有人笑的出来,军士们的痛呼声还在耳畔萦绕,然后化作一块块沉重石头般的落在他们的心头。 “老叶,你怎么在这?”陆林打破了沉默。 正在猜测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而出神的叶白柳抬头,“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看管好渡鸦,什么消息也没有,可是快把其他人吓死了。” “这样。”陆林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想要解释,“那你现在是随我们一同回去,还是......?” 他深知叶白柳与夏衣的关系,当年能从雪山里浴血同归,想来也是不会让夏衣一人去的。 叶白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衣,然后摇了摇头,“白冽会和你们一起,我不急。” “那好。”陆林点头,随后与杨久一同行礼,转头而去,收整队伍。 苏合一直立在一旁,不发一言,在叶白柳他们谈话的时候也没有过避嫌的念头,也没因为陆林他们忽视了他而觉得受了冷落有些不忿,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叶白柳他们说完了话才开口。 他问,“你们可是要去那座雪山的后面吗?” 夏衣与也叶白柳相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神里那隐隐的戒备。 “还未请教,”夏衣平静的回道,“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来这里?” 六个百人敌的武士,这已经不是寻常人能驾驭的了的力量了。先不论他们的目的,就凭他们先前那果断的决定,就注定了双方现在不可能建立起牢实的信任。 这也注定了夏衣所问是不会得到答案的,又不是傻子,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好像只有呆在一起才能去到雪山的后面,”苏合摇了摇头,直接的说,“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多少,而且,你也看见了,它们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不是我,”苏合先指了一下自己,又接着指向夏衣,“就是你。” 明明和他们一样,不过十九,二十左右的人,谈吐间的冷静,自信和强势一展无余,像是见惯了风暴。 “你就这么肯定它们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夏衣的回答同样充满冷静,“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是这里的斥候,我们对于这里的了解就像是自家后花园一样的熟悉,来去自如,就算是敌不过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可你们的目的并不是只去雪山那么简单。”苏合笑着说,“都是追寻着邪恶气息而来到这里的,我相信你们并不是来这后花园散步的,不是么?” 夏衣听完后一笑,“可你并不是为了这股气息而来的对吗?” “说老实话,我一开始的确是想抓住你,那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去那雪山后面了。”苏合打开了天窗,摊了摊手说道,“可当我看见你的这三个护卫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寡箭易折,多箭难断。所以说,现在,我的确是为了这股气息而来的。” 护卫?本就听得云里雾里的叶白柳愣住了,怎么自己就变成了一个护卫。 瞧着两人的言谈举止,一言一行都像是权贵们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上的样子,比自己老家的县令还更要稳重。而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他大概是猜到了一点,那股邪恶气息应该就是姜偿说的那个什么勾魂的术法了吧。 可听他们的意思,难道这些行尸走肉的东西还能听人的摆布么?又或者说,是有人在这一切怪异的背后主导着? “可以。”夏衣思虑了良久,也丝毫没有对苏合说的话而感到愤怒,语气平淡,“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也许我会放心许多。” “你放心,”苏合笑道,“我能保证,我要的东西,你没有兴趣。” “虽然算不上回答。”夏衣也笑着说,“但足够我们一起走上一程了。” “那么,”苏合再次按胸行礼,“我们算是暂时达成共识了?” 夏衣也拱手回礼,以苏合一样的话语回答,“达成了。” 二十五章 深入 作为常年混迹于北江的老斥候,引路者这个角色并没有由他叶白柳来扮演。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跟着夏衣来的内穿有银甲的人,他不是斥候,也从来没有来过北江,但所有人都把生死托付在了他的手上,那批西戈人也没有觉得不妥,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叶白柳一开始有过异议,他认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由一个熟悉地形、经验丰富的人来带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当然,他指的是他自己,这里是他们夏国斥候们负责的领域,每一个斥候都熟知这里的地形,知道所有的安全路径。 可是夏衣反驳了他,他说如今已经没有安全的路径了。 虽然叶白柳没有完全明白夏衣的意思,但很快就想到了夏衣此次回来,为的也一定不是什么看雪赏月的事,再加上近日来林子里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异兽,和刚刚袭击了他们的兽群,所以他也就没有继续坚持由自己来带路的建议。 叶白柳来到夏衣的身旁,与他并肩,“现在总能说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吧。”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个在冰雪世界里待了两年之久的人的好奇心肆虐,即便是那份对死亡的畏惧能让人稍稍压下去几许,可好奇心就像是积蓄在坑洼里的雨水一样,终究是会溢出来的。 虽说夏衣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会忍不住他的好奇心,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为这两年的时间足够能让你变得稳重一些,可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多。” 叶白柳耸了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撒泡尿都需要待在火堆边,又能去哪里找到些什么乐子,每天还不是只有翻翻嘴皮子,说些天南海北的胡话,不然你叫我们怎么活的下去哟。” 夏衣点点头,笑道,“也是,不过我看你今天的身手,想来你也不是每天都在扯嘴皮子的,既然平日能忍得住,那么你现在也一定能忍住,是不是?” 叶白柳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了夏衣没有回答自己的打算,也只好笑着点了一下头。既然夏衣不想说,那么自己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以他的对夏衣的认知,自己这位朋友似乎天生就是去当谍子的料,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该说的你再怎么问他,他也是不会说的。 “你变强了。”夏衣不再看他,换了郑重的语气。 叶白柳下意思的摸了摸头,“还好吧,毕竟练武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乐子了。” 夏衣笑着转头看他,他想要听到的可不是这个回答,不过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就像他不想说他来这里的是为了什么,多问无益。 “哎,他们是什么人?”叶白柳不动神色的摆头指了指跟在他们后面的苏合等人。 “他们?”夏衣说,“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 “大人物?” “那就要看西戈的四王子在你这里算不算大人物了。” 叶白柳吃了一惊,王子!这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什么王子皇子一类的人,一出生就抓着两样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一手权利,一手富贵,似乎一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与他这个乡间泥腿子比起来,如何算不得大人物。 “你是怎么知道的?”回过神的叶白柳惊讶的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夏衣可能不会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与他先前所问的事情有些关联,作为一个具有谍子潜力股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保守秘密。 “我这次回来,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夏衣漏出自信的笑容,轻松的说,“还有,都说了我是有钱的世家公子哥,只要肯出钱,有什么东西是买不来的呢?” “那你出了多少买来的消息?”叶白柳追问。 夏衣抿嘴一笑,伸出手掌。 “五个?”叶白柳猜测。 夏衣摇了摇头,晃了晃手让他再猜。 “五十个?”能听到叶白柳的语气变了,低沉着高了些调子。 可夏衣却还是摇了摇头,晃了晃手。 叶白柳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能想到一些的他已经不想再猜了,记起自己两年来攒下来将近七个金币的军饷,再加上四次贩卖牙齿皮毛给来北江的古城商行所得到的九个金币,他知道夏衣说的肯定不会是铜币,甚至银币......好吧,有钱人就该这么摆谱,就该这么自信。 真不知道他当初来这里干吗。 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那个武士,又瞟了一眼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人。能有这两个百人敌的武士跟随,想来他的家世也是有些来头的。 “不猜了?”夏衣笑着打趣问。 “呵呵,”叶白柳苦笑,“不猜了,我怕我一时忍不住拿了你去换些金币使使。” “我不介意,”夏衣却是丝毫没有介意,“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肯给你金币的买家。” “为什么找不到?”叶白柳不解的问,“难道说你其实值不了许多金币。” “那倒不是。”夏衣耸了耸肩。 “对了,”夏衣接着问,“我写的信收到了么?” “收到了,”叶白柳眉头一挑,这也才想起夏衣寄给他的那封信,“不过既然你都亲自来了,为什么还要寄封信过来,不是多次一举么。” “事出有因,我得知要来这里的时候,那封信都寄出去快一个月了。”夏衣问,“说到这,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以后,”夏衣补充说,“你离开这里以后。” 叶白柳突然惊觉,短暂的休息、连日的赶路加上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叶白柳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眼前,将他即将要从这里离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看那些大人物的心情了,”叶白柳随意的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没军功二没人脉的,除了调离这里就只有告老还乡了。” 夏衣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告老还乡可不是这样用的,可没等到他开口的机会,叶白柳又凑了上去。 “既然你这么有钱,”叶白柳悄悄咪咪的说,像是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没有什么门路,给你兄弟我谋一个锦绣前程。” 夏衣翻了翻眼皮没有当真,他熟知叶白柳的性格,典型的内热外冷,他的这番话也不是真的在求他帮忙,而是在朋友面前已经没有了什么防卫,说的也只是一些算得上是没有什么养分的废话而已。 “现在的你还需要我帮你谋前程吗?”夏衣摇了摇头说道。 二十六章 绕行 “为什么不需要?”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其实是在说我现在非常需要,而且需要的很。 叶白柳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什么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对他这个泥腿子的无名小卒来说都是虚幻的。他当然也有想过每日都是珍馐锦衣的日子,可当他每一次思绪飘飞的时候,脚下湿冷粘稠的黄泥就会把他拉回现实,告诉他,醒醒,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看不见希望的人只能去看现实,他有很多次想过,如果能平稳的度过一生,他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应该是在那个安静的小山村里随着万年如一日的流水而逝,身边围绕着他的子、孙,眼泛泪光却还不得不去为以后的日子而继续忧愁。 如今发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里竟然有个能随便掏出几十或者几百金的男人,可不就是该要好好抱抱大腿,拍拍马屁的时候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会同意让你加入我们?”夏衣看也不看他,“在现在这个时候,能走到这里来的有谁是个简单的人物,单说我们这些人,无不都是些在武士之流里出类拔萃的,说通俗点,比寻常武士还要多上几把子力气。你又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找到我们的,独自穿行数十里,有谁现在还敢把你当做一个寻常人来对待。” 他笑了,接着说,“依你如今的武力,到那里去不是座上宾,还需要我来帮衬?” 这个笑容忽地让叶白柳怔住了,他可没有想到过这么多。他力气大是营里都知晓的事情,自小他的力气就要比其他孩子要大上不少,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能一刀斩掉异兽的头颅也不足为奇,可为什么听夏衣所说的话里,总觉的他还有其他的意思,就好像他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一个神武士一样。 对于自己是神武士这件事,他没有想过隐瞒谁,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夏衣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能值不少银子?”叶白柳有些不确定的问。 “百人敌的武士啊,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练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但的确是给你的脸上抹了一层金。”夏衣点头淡淡的说,言语间没有提及叶白柳所想。 “哦,这样......,”叶白柳明悟的顿了顿,想与夏衣说说现在的自己,“其实我......” “......呃,公子,”一直走在前面的武士停了下来,转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前面约摸是走不得了。” “什么事?”夏衣眉梢低垂,忽略掉了王焕新的开头的凝滞。 “我总觉得前面瘆得很,怕又是一群不干净的东西。”王焕新细说出他的顾虑。 夏衣低眉沉思一番,“那就绕开吧,我们没必要在多余的地方耗费体力。” “是。” 叶白柳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他倒没有觉得有什么瘆人的地方,也没有觉得王焕新是在危言耸听,只是突然间觉得像是回到了往日,以前同在山雪营的时候,夏衣总是能做出让人安心和信服的决策,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插嘴。他们没有了狼马的陪伴,只能步行穿过黑森林,所带的口粮有限,经不起多余的损耗,如果真的又碰见了一群异兽,即使安然脱困,也再难以坚持他们继续走下去了,除了叶白柳,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的。 “怎么了?”苏合也在这个时候靠了上来,询问着原因。 “没什么,只是要绕些路。”夏衣平静的回答。 “前面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苏合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问。 “不知道。”夏衣摇头简短的回答。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苏合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他抬头看天,透过头顶雪原的缝隙能看见大片的白色,那矗立在远处的白色,驻足良久,随后什么也没有再说,点头又回到了后面。 夏衣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朝着王焕新点头。 王焕新也点头致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始迈步,众人也都跟着他的脚印前进。 “他真就这么信了?”叶白柳还是与夏衣并肩,小声的问。 “不然呢?”夏衣也悄声的说,“这里又不是他们的草原,找准了方向策马就行了,没有地图,他们怎么走的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地图?”叶白柳追问。 “我不知道,”夏衣摇摇头,“可就算他们有,他们一样走不出去,现在的黑树林到处可都是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叶白柳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什么?” 夏衣扭头看他,眼中尽是疑虑,静了良久,“你感觉不到么?” 叶白柳也是不解的摇头。 他可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死亡的气息,就算是前些日子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什么与死亡相关的气息。这到底又是个什么玄乎的东西? 夏衣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的说,“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罢了。” 直觉!还真是个玄乎的东西。 却还是让叶白柳挤眉不解,“就靠直觉?” 夏衣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该说话的,明明是个七尺左右的男儿,却像是个多嘴的姨婆。 他翻了翻白眼,“我现在怀疑你到底是武士还是真的天生神力了,怎么连一个武士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 他接着说,“武士的根本在于血肉骨和天地之间的灵气,虽然我们的精神、意志没有那些术士深厚,却还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所以才能准确清楚的感觉到寻常人所惘然的东西,比如对危险的直觉,对异常灵气的感应等等......。” 也不知道叶白柳有没有真的听明白,可从他那偶尔点几下的脑袋来看,应该是懂了些吧? “你当真是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夏衣问。 叶白柳点了点头,异样的感觉的确是有,可却没有感到什么危险的信征兆,随即又连忙摇了摇头,搞得不仅他自己觉得有些窘态,也让夏衣在心底连连叹息。 夏衣无力的舒了一口气,以前他就看出来了,这个患难之交的朋友脑袋里装的有一些石头,总是会偶尔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做纠缠,于是他在打算闭嘴。 “别想了,现在的路难走了,打起精神,可别老马失了蹄。” 无题 大风卷着雪尘往雪山下的黑色森林袭去,宛如是千军万马随着将军的一声号令后一往无前,依那来势汹汹的架势来看,它们无所顾忌,势必会摧毁所有胆敢挡在它们身前的东西。然而,雪尘不顾一切想要往前,可转眼间就被坚硬的树干强行拦下,落在地上的时候没留下一丝的声响。没有叶子的黑色树木却也在此刻化作了坚不可摧,仿佛由钢铁铸成的城墙,巍然不动,对这些轻且薄的雪尘不屑一顾,挺直胸膛轻松地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没有止境的冲撞。 眼里只有南方的雪尘却不甘心,它们虽然冰冷,但是意志却是烈火,愈燃愈旺,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仍然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都知道这是个没有结果的事,可风不停,它们也就不停。 这里是黑森林与雪山的交界,风雪肆虐,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的告别了较为和平的气流,除了斥候,就算是再被金钱遮住了眼睛的猎人也是不会造访这里的。 如今步入了晚夏六月,虽与冬季隔了整整一个季节,可在封禁雪山这里却是连日大雪连天,铜钱大小的雪花一落就忘了时间,有时是三五日,有时却是吓人的大半个月,虽然现在还没有大雪封山,却也不差多少,雪路难行,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叶白柳一行人却硬是走了接近两天,一身的疲惫还来不及卸下,就又吃上了风雪。 这不是结束,接下来的路会变得更难走,为了补充体力,也为了做好心理的准备,众人选择在黑森林边缘修整一番,以备接下来的路程。 “这里就是北江禁地的尽头了么?”为了避免吃雪,苏合用一块皮料面巾蒙住嘴鼻,他说的大声,可还是有些嗡嗡的听不真切。 “没错,这里就是尽头了,再往后,便只有风雪了。”夏衣点头,作为武士,他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 “今天亲眼见了,果然宏伟啊!”苏合点头,眯眼抬头往上看,赞叹道,“往日在书上看见过,想着也不过是一座山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在船上也远远瞧见了,仍旧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到了这山脚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才能确切的体会到这种震撼,神迹啊!” “这山后面通向哪里?”苏合与夏衣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接着问。 “没人知道,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夏衣摇头。 “你们斥候也不知道?” 夏衣轻笑,“北江斥候,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觉得神秘,觉得在这苦寒封禁之地里驻扎,一定有些什么过人的本领,不然怎么能受得了没完没了的风雪,可你也看见了,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而已,这林子里的寒冷就已经不是人能受得了的,更别说什么屏障也没有的雪山上了,暴露在极度凌冽的风雪里,就算是熔岩也撑不过一息,更何况我们。” 夏衣顿了顿,接着说,“可能语言的表述多少会有些说不明白,等会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苏合默然点头。 接着,他的眉宇间开始变得凝重,“我能感觉到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雪山的后面。” “那可得恭喜你了,这一趟没有白来。”夏衣也同样用了皮料面巾蒙住了口鼻,虽看不见面容,却能从眼角的弧度看出他是在微笑。 “喜倒谈不上,不过我们走了,你们能撑得下去吗?”苏合感觉到他所要找的东西与那股危险气息不在同一个方向,一路同行下来,他有些担心夏衣他们几个人的安全。 夏衣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一天前他们双方都是戒备和少许敌视的态度,谁也不放心谁,可一番同行后,连这草原上的汉子都开始担心起他们的安危了,虽说作为西戈王骨之帐的四王子不至于是个不谙世事,只会耍刀的莽夫,但这微弱的情谊却也是来的太过于戏剧性了。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就算是遇到不可抵挡的危险,却也不至于束手待毙,”夏衣说,“到是你们,能找到吗?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委实那雪山上面真不是个久留之地。” “不说绝对,到了关乎性命的时候,我们会知难而退,”苏合笑,“我的日子还长,以后谁也说不准,不急在这一时。” 说完,他扭头瞟了一眼那个立在不远处,一直引路的王还新,这个人是他没有选择强拿夏衣的原因。 “不过我说,”夏衣看向苏合,叹了一口气,问道,“就算你找到了你们的神火兵器,又能改变什么呢?武力虽能让人畏惧,却不能让人由心诚服,再者,天下没有无敌的武士,就算你有了神火打造的武器,又能杀得了多少人呢?力竭之时,它可不能救你。” “你想错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苏合只是摇头,没有因为夏衣知晓了自己的目的而感到意外,“你不懂它对我们家族的意义,还有,锋利的武器,并非一定要见血才能彰显它的威力。” “奇日格·苏合·燎塔拉。”苏合报上了自己的全名,他认为这个不打不相识的人值得他记下。 苏合的名字夏衣一直都知道,却还是礼貌的回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夏扶荧。” 燎塔拉......真是个遥远古老的部族啊。 苏合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才转身点头道,“差不多了,时间可不等人。” 夏扶荧也转身默然点头。 王还新和察罕不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就立在不远处,此时瞧见了两人的谈话趋近结束,便一起上前,去到各自主心骨的身边,叶白柳听见了动静,便也起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往后就是险地了,他可没有心情去听两人的闲谈,一直躲在一棵树后,规避寒风,嘴里嚼着随身携带的肉干补充着体力。 所有人朝着两人汇聚,分站两边,叶白柳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却还是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似乎......双方即将分离。 “白柳,你不是想带路吗?”夏扶荧眼角微弯,侧身让路,“走吧,带我们上山。” 夏扶荧的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的身上,没怎么与外人打过交道的叶白柳没来由的有些脸红。 “那你们可要跟紧了,山路可比这林子里要难走多了。”叶白柳看了看所有人,随后点头打趣的说了两句废话。 苏合对他点头,没有多说,眼里尽是郑重,空气里静了一瞬,再没人回答他,苏合一个人就代表了所有人的意思。 叶白柳也点了点头,收起所有的心绪,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迈过夏扶荧的身旁,走在前面。 *** 就和夏扶荧说的完全一样,山顶的视野开阔,却望不穿一片的白,更北边刮来的风极为猛烈,出乎了苏合的预料,皮帽上的毛绒被吹得紧贴帽檐,抬不起头。更糟糕的是这里的空气也变的稀薄,略微用力都会让人大口喘气。 “王子,那些人......。”察罕不花与苏合并肩,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他就是放心不下叶白柳一行人,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七国官话虽然粗糙,却也不妨碍他听的明白,让他不安的是,那个年轻人,竟然知道他们来这里的意图。 踏上了山顶后,两队人就各奔一方,叶白柳们是顺着山脊往西边去了,而他们则是翻下山脊,往更北深入茫茫雪山,他们走的路早已经远离了斥候们的巡查路线,也就是说,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苏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天神庇佑,大萨满得到神示,早已预知到了一切。” 纵然是百人敌的武士,也一样会窒息而亡,不过说了一句话,苏合的呼吸就变得沉重,为了保持良好的精力,所以他挑了最为能说服的理由。果不其然,察罕不花听到大萨满的时候,立刻变得虔诚了起来,低下头,以示他对大萨满和伟大天神崇高的敬意,其余的四个武士也在这个时候也纷纷低头,似乎是在提到天神的时候,平视也是一种不敬。 在西戈,没有人敢质疑大萨满,传说中,他是天神选中的人间使者,负责为人们传达天神的福音。虽然谁也没有见过天神,却也阻止不了人们对大萨满的崇拜和对天神的畏惧。 可就在察罕不花一干人低下头,聊表敬意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苏合眼神,轻蔑,闪过寒芒。 哼,神么?自己能活到今天可不是因为神。 对于神,他一向是没有多少的敬意。 苏合把手搭在察罕不花的肩膀上,“走吧,我能感觉到斡透巴如坎之斧就在这里。” 没有了北江斥候带路,他便只能凭着心中那点微弱的感觉穿行在茫茫雪山中,而让他坚定信念的,是那种流淌在血脉里的,模糊却又沸腾的炽热。 用神火打造的兵器,斡透巴如坎之斧,又被叫做火神之斧的神火兵器,只有流着燎塔拉家族血液的人才能驾驭。传说中是由那位四百年前一统整个西戈的英雄,燎塔拉家族的先祖与当时的大萨满,遵循天神的指引,在天降的神火里一起铸造的兵器。 二十八章 危险 在休息的的时候,叶白柳知道了一件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善于骑马的西戈人竟然是坐船过来的,一直都有说北江源头是传说中的昆仑山,尽头则是无边的大海,虽然听着确实在理,但人们也对这个说法始终保留着质疑。昆仑山与大海这两个地方,是夏国很多人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再加上江流的诸多分支,这个说法自然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在叶白柳的印象里,内陆通往北江禁地的路一直以来都只有两条,分别是坐落在北俞寿渠城和夏国归古城的两座跨河长桥,北江跨度宽广,数百里的距离,粗略算来,是能容纳的下两个黑森林的,说是陆上之海也不为过。这样来看,由水路通往北江禁地应该是情理之中的,然而,很少有风暴肆虐的江面却罕有船只航行于两岸之间。 其中理由,除却掉逆风的原因,其实一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官府的禁令。尽管北江禁地是个苦寒之地,却也有着不亚于金山银山的财宝,对于人来说,这里的特产就是不同于内陆野兽的兽种。它们的皮毛、牙齿、以及身上的一切,一向都是内陆难得的珍品,柔软、暖和、舒适的料子和裘衣,以及珍贵的骨,有钱的人家从来不会吝啬将大把的金钱花费在这上面。 北俞和夏国自然能看到这背后的价值,三百年前大战留下来的两座长桥在两个国家的手里继续发热,他们解除了去往北江禁地的禁令,猎人们可由长桥自由的出入北江禁地,用弓箭和猎刀,将炙手可热的宝藏带回来。 同时,为了避免枯泽而鱼,也为了更好的从中获利,两国便不约而同的禁了江上的航道,只留下了唯一的两条桥路。当然,利益对于人的诱惑永远都是有效且美味的,即便禁令重重,却还是有许多的人也不惜在这上面丢掉性命。 叶白柳停了下来,伸手抬了抬遮住额头的帽檐,乌黑的云层依旧盖住了天空,雪山这边终年都是雪季,千里万里的白色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 他停下来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赏雪,而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王焕新停下了脚步,这是一种信号,风口上可不是个休息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是不应该停下来的。 “怎么了?”夏扶荧去到他的身边,皱眉大声的问道。 “来了。”王焕新低声说的时候,双眼警惕的直盯着前方。 他们停在一处山脊的一处,这里刚好是个斜坡,前方不远处则是一处坡顶,王焕新所看的地方就是那个坡顶,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吃了一惊。 坡顶上,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一直盖住脚的斗篷被风吹的呼呼的狂舞,可他却似双脚生根了一样,立在那里,岿然不动,静的像是一具雕塑一样。 叶白柳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有傻傻的认为那人是被冻僵了,那人虽然暴露在风雪最大的地方,叶白柳却能感觉到他那一身的远超常人的热量。他的手慢慢的靠近刀柄,不知怎么的,看见这个陌生人后,他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阵厌恶,这是个不好的征兆,也许免不了会有一场风波。 立在坡顶的人不动,他们四人也没有动作,场面静的诡秘。 “主人说,要么离开,要么留下。”平静的声音从那件斗篷里面传了出来,斗篷兜帽的帽檐低垂,让人看不见兜帽下面的脸。 “都到了这里了,怎么甘心离开。”此刻说话的却是王焕新,而不是作为队伍主心骨的夏扶荧,队伍里的话语权一下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就留下。”斗篷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动。 叶白柳全身的肌肉无声的绷紧,留下?把什么留下?他听的有些不太明白,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那种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的强烈了。 站在坡顶的人没有为他说的话付诸行动,反而是跟随夏扶荧来的另一个武士在得到王焕新点头示意后抽出了长刀,向前踏出一步,准备去试探试探来人的底。 可就在这时,一个异兽的头颅忽地从坡顶后面冒了出来,然后越过神秘出现的来人,朝着他们扑了下来,前进的武士愕然的停下,偏头看了王还新一眼,王焕新也楞了一下,连忙从斗篷里面抽出长刀,紧握在手中。 而回应他警惕的,却是越来越多从坡顶后面跑出来的异兽,沉默起来的夏扶荧也面色严肃的拔出了剑来,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叶白柳瞳孔紧缩,看着几头完全出现在视野里的异兽,每一头异兽都是炭一般的焦黑,肌肤皲裂,裂口里沁着红,与他在山雪营里看到的那头一模一样。 他明白来人是要他们留下什么了,看架势,这是要他们把命留在这里啊。 王焕新皱眉,接着用左手从右腰里又拔出了一把长剑出来,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同时使用两把武器的叶白柳楞了一下,慢了一拍,是最后一个拔出刀来的,他看了看陆续出现的异兽,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刀刃上的几个豁口引人注目,他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把刀能坚持的了几下的劈砍。 可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来了,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诡异的异兽源源不断的从坡顶后面出现,一头接一头陆续的往下冲来,视线粗略的扫过,竟不下二十之数,比他们在林子里遭遇的异兽还要多。 四人互相对视,以眼神传达着他们在瞬间做出的决策。 五十多人,再加上十五匹狼马还有白冽才勉强挡住的小型兽潮再次降临,有了高处的优势,这一次异兽们的冲锋劲头比在林子里高出了几倍不止,兽群就像是浪潮一般,领先的一头化作了最前面的水壁扑面而来,势不可挡。 处在空气稀薄的山巅上,已然让他们的战斗力大打了折扣,没有人自信能抵挡的下来,就算是在风雪相对羸弱的黑树林里,他们也没有这个自信,即便他们是百人敌的武士。 四人没有犹豫,以眼神传递信息后直接转身往山下跳去,他们选择了最险的一条逃跑路径,虽说逃跑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但与这些体型占优,又不知疼痛疲累的异兽硬碰硬比起来,却是个明智之举。 较软且厚的雪层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带,裸露在积雪外的岩石也成了他们最好的落脚点,虽然跳跃蹲伏之间有些吃力,但以他们的体质却也是支撑的起这样的消耗,几个起落之间,四人便已经去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而在山顶上,也不见来人有何动作和吩咐,跑起来的异兽纷纷刹住,也全都改变了方向,毫不畏惧的跟着跳了下去。 二十九章 逃离 雪山山壁上,由上往下,正在上演一场绝命的追击。 异兽们的灵活没有因为山势的陡峭而有所减少,滑行跳跃之间逼近叶白柳他们,森森利齿贴着头皮而过,只差毫厘便要落在他们的身上。但同时,陡峭的山壁不易落脚,因为这种凶猛而亡命的追击,发起扑击的异兽大多都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而跌落山崖,反而是叶白柳一行人,看似危在旦夕,却又每次险而又险的躲避掉异兽们的扑击,在追逐躲避中找到他们各自的下一个落脚点,哀嚎声、咆哮声,让本就显得寂寥的雪山又变得让人觉得愈发的寒凉。 顺着山壁向下滑行的叶白柳背心发凉,下意识的猛一低头,能听到从头顶掠过的异兽带起的风声,接着便是一阵兽啸声,由怒转哀,又一只异兽扑空,落在山壁上没能稳住身形而跌下山崖。 这不知道是第几头扑向他的异兽,疲于奔命的他也没有什么闲暇的功夫将多余的心神浪费在数数上面,只是觉得后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冷汗还是积雪的缘故。 这条滑道是他在慌忙之间选择的,正巧前方刚好有一块突出来用以落脚的岩石,这无疑是对已经无处借力稳住身形的他帮上了大忙。 可他不是唯一一个需要这块岩石的,一头轻巧灵活的异兽占了先机,抢先停在了上面,继而转身呲牙,略微的后退两步,蓄着力准备咬向即将到来的叶白柳。 铸造长刀的时候,匠师考虑到北江能让人的手变得僵硬麻木的天然因素,以及斥候们出行时必备的厚实手套会让握刀的力道少去大半的原因,于是就在刀柄的尾部加上一个金属环,以免在某些时候长刀不受控制的脱手。 在他们决定逃命之前,叶白柳就下意识的将腕上的绳扣在了环眼里,也正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没可能会在混乱慌忙之间遗失掉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家伙。 无处借力的叶白柳无从选择,只能狠心咬牙将长刀横在胸前,双手分别撑在刀柄和靠近刀尖的地方,准备着肉身之间的碰撞。 异兽跃起,人与兽轰然相撞,就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了用猪肉铺成的厚实肉垫上面一样,只能是肉垫被砸得稀烂的结果,轻巧灵活的异兽高估了它自己的力量与肉身的强度,腾起的它根本抵挡不住叶白柳下滑起的势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利爪就如同断线风筝般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坠而去。 叶白柳虽然用刀身封住了异兽的牙齿,没有负伤,但那股肉身相撞的沛然巨力同样让他不好受,弹回来的力道让胸腔阵阵作痛,堵住似得有些吸不上气来。 但痛归痛,那一下的相撞没能让他的肋骨断掉,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眼下还不是能休息的时候,紧跟在他身后的几头异兽正在急速靠近,几番的追逐依旧死死的咬住了它们的目标,附骨之疽似得,叶白柳略微的回头瞥了一眼,心思急转,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及自身的状况,想要在这里安然抵挡住的几率实在太小,于是,他强忍疼痛,朝着山下再一次的跳了下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山脚,那里也许会有转机。 其余三人的尾巴后面也是或多或少的都咬着几头不愿放弃的诡异野兽,却都比跟在叶白柳身后的要少上不少。 如果叶白柳滑雪的时候能时不时转头看上几眼他们的情况也许会看到能让他惊讶的场景,可背心不断发凉的他那里有那个闲工夫,双眼直视山下,半分也移不开。 与有些显得狼狈的叶白柳比起来,夏扶荧可就要轻松太多了,只是偶尔能看见山壁山一个个异兽的头颅在他的旁边翻滚,背靠山壁滑雪的他只需要找到落脚点,往下跳,滑雪,然后再找到落脚点就行了,丝毫不用顾虑到尾随在身后的东西。 他的身后是王焕新,其次才是那些焦黑的诡异野兽。 右手刀,左手剑,很难想象有人能灵活的同时挥舞两把武器,单是一把武器就够人去细细钻研的了,更别说两把,而且还是不同制式的刀与剑。 山壁上,王焕新也正在做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不同于其他人落脚时的仓促,王焕新的身形格外的平稳,如果说其他人像是从山上滚下的巨石,声势浩浩不能自已,那在山壁间跳跃的他就像是随风起落的柔柔鸿羽,到不像是在逃命,而是翩跹若舞,手中的一双刀剑仿佛也在此刻化作了舞女手中的长绸。这是致命的舞蹈,伴随着肃杀之意,舞步扭动之间带来的是让人窒息的死亡,一头接一头的异兽在这支不怎么华丽的舞蹈下殒命。 随着众人离着山脚愈来愈近,异兽的吼叫声也渐渐的稀疏低落,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似乎正在消退。 叶白柳是第一个落地的,沿着山壁滚了几圈,然后滚进了地上厚厚的积雪里,一些跟在他身后安然的一路滑行下来的异兽和他一样控制不住那股劲力,哀叫着砸进了积雪里。 叶白柳挣扎的站了起来,他知道事情还没完,那些诡异的野兽是轻易杀不死的。 果然,一头异兽也挣扎的站了起来,踉跄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它的一条前腿已经断了,走两步就会倒下去,可即使是这样它也不愿意放弃眼前的目标。 在它的眼睛里,叶白柳看不见一丝对血肉的贪婪与渴望,也没有一丝的狠戾,有的只是一种别样的执着。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现在正是它虚弱的时候,自己只需要慢慢的走上去,再挥出能终结掉它的一刀就可以了。 叶白柳右手紧紧一握,准备上去补上一刀,可他的脸忽地僵住了。不见了,叶白柳将手举在面前,瞪大了眼睛,刀不见了,连带着腕上的绳套一起。 来不及回忆到底是掉在了那里,缺了一条腿的异兽奇迹的站了起来,并且小跑了过来,叶白柳神色严峻,没想到它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残缺的身体,可真是怪物啊! “偏偏是这个时候。”叶白柳皱眉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撤步摆起了拳架,想着怎么才能徒手让这头怪物停下来。 没有血,不知疼痛,不知疲累,极强的适应能力,想来也不会窒息而死吧?叶白柳心中有些叹气,怎么想好像都只有砍下它的头颅这一条路能行得通。 难道要用牙齿? 叶白柳有些厌恶的弯了弯眉梢,忽地想起了刀上的那几个豁口,连忙的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异兽已经蹒跚的跑了过来,失去了一条腿的它跑起来有些滑稽,可它那一口让人发冷的利齿像是在散发着冷光,让他笑不起来。 就在叶白柳一筹莫展的时候,寒芒从天而降,由上而下贯穿了异兽的脖子,再是凄厉一闪,弧形的残影连在了一起,带着一道清啸声直直的穿过。 异兽的身形戛然而止,接着身首分离,倒了下去。 “多......多谢。”沉浸在那道白弧里叶白柳良久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位从天而降的武士。 为他解围的武士回应他的点点头,随后从异兽的半截脖子里拔出了一把长刀,朝他丢了过来。 为他解围并且帮他找回长刀的武士是跟着夏扶荧而来的另一个人,叶白柳与他的交流甚少,说具体点应该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当夏扶荧或者王还新吩咐他的时候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不苟言笑,叶白柳对他的感觉只有冷,冷的像是一块石头。 无题 没有寒暄,叶白柳重新将刀握在了手里。 更多的诡异野兽踉踉跄跄的围了过来,都带着伤,是从山壁上最先跌落下来的。 叶白柳皱眉,握刀的手愈发的用力,手套摩擦着刀柄沙沙作响。从这么高的山上摔下来,竟然还能活着,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可亲眼见了却还是忍不住的睁大眼睛。 一只异兽来到了近前,喉咙里的咕噜声有些嘶哑,看起来是摔坏了,脚步蹒跚又迟缓,不复早先的灵活。 叶白柳调整了呼吸,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绕到它的身侧,双手握住刀柄猛然斩下。 顽强的生命力被彻底的终结,叶白柳与那位他不知道姓名的武士缓步而去,收割一个又一个的头颅,接近战场的尾声,此刻的他们就像是在打扫着刚刚停下刀兵的战场,为那些没有断气又活不了多久的人补上解脱的一刀。 夏扶荧与王焕新也在他们的前方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无言的加入了行列。 *** 黑森林中,一处风雪较小的地方。 夏扶荧来到叶白柳的身旁坐下,解下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有什么要问的么?” 叶白柳没有看他,靠着树干抱着刀鞘摇了摇头。 要命的遭遇没有让夏扶荧三人有离开这里的想法,而是在清理完那些诡异野兽后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修整,打算再一次的入山。 “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夏扶荧塞好酒囊放回腰间。 “是。”叶白柳回想了一刻,点头道。 他偏过头,眼神中有些询问的意思,接着说,“可那一次,是狼,不是这些不要命的走尸。” 夏扶荧耸耸肩,“也差不多,都是成群的,也都是有人操纵的。” 叶白柳没有立刻接话,皱着眉回想着什么。 “林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野兽,它们可能......”他沉默了一会,说着他的猜测,“应该是......中了邪,被什么东西勾去了魂。” “不是什么东西,”夏扶荧强调着说,“是人。” “不过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啊,”夏扶荧突然笑了。 “没想到什么?”叶白柳有些不解的问。 “没想到你。” “我?” “对,你,”夏扶荧点点头,转头微笑着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从那么高的山上跳下来,还能安然的下来,老实说,你有如今的身手我倒不奇怪,毕竟你以前就是孔武超常,能做到这样不算奇怪。” 他顿了顿,接着说,“可你竟然说出了走尸,还能猜出它们是被勾走了魂。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又呆在消息封闭的山雪营里,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是以前,”叶白柳低低的嘟哝。 “我现在识的字,少说也是万儿八千的,再说,什么走尸,勾魂一类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看着叶白柳有些忸怩的样子,夏扶荧笑了两声,“别人?哪个别人?” “一个男人,三四十来岁,有那么一点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着一把刀,一坛酒的奇人。”叶白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你不认识?”夏扶荧有些不在心地问。 “不认识,来的路上碰见的。”叶白柳摇头,“说起来,我觉得可能这些东西会与他有关。” “哦......哪里有关?”夏扶荧想要听听,便接着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把刀......他的那把刀很怪。”想起那把古怪的黑鞘长刀,叶白柳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哪里怪了?”夏扶荧揉了揉手腕,扭了扭脖子。 说实话,他对叶白柳所说的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逃离了险境后,在这里空坐着有些无聊罢了。 “太冷了,”叶白柳回忆着那把刀的细节,想得入神,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此时的他,眼中尽是痴迷之色,“比这里的雪还要冷,而且,不光是身体感觉到冷,还有......心里也觉的冷。” “冷?”夏扶荧挤着眉毛念叨了一身,想着这算是什么说法,难道还有刀是热的,“心里......冷?” 叶白柳只是点了一下头。 “公子。”王焕新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请求的意思,可说了两个字后却没有再继续的说下去。 叶白柳和夏扶荧一起看了过去,可这一声称呼的两个字后,空气中突然静了一会儿,叶白柳没有询问,他知道王焕新是有话要说的。 夏扶荧朝着王焕新点头,他想听听王焕新想说什么。 “请问这位朋友贵姓?”王焕新笑着问。 “呃......叶白柳。”头一次听见如此正式客气的问话,叶白柳有些不适应。 “叶兄弟,你说的那把刀除了冷,可否还有其他的特征,比如名字。”王焕新对叶白柳说的那把刀很感兴趣。 “特征嘛,大约四尺左右的长度,两指左右宽,刀柄也很长,像是把双手刀,”叶白柳一边回忆一边述说,“关于名字......他说那把刀没有名字,只是他说别人都叫那把刀作雪刀。” “雪刀!”不光是王焕新,就连一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武士也惊呼出了声。 王焕新与那名武士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那把刀的主人叫什么呢,他可有说过。” “他说他叫姜偿。”对于那个男人,叶白柳记得深刻,委实说很难忘掉。 “姜偿......”王焕新呢喃着,锁眉深思,在脑海里搜寻着与这两个字相关的记忆。 深思良久,王焕新看向了一旁的武士,武士对上他的眼光,摇了摇头。 叶白柳也与夏扶荧相互看了一眼,对两人的反应都有些不解。 “怎么了?”夏扶荧问,“这个名字有问题?” “不瞒公子,这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王焕新说,“只是有些疑惑雪刀怎么会在这个人的手里。” “怎么,能让你们两人都失态,是那把雪刀真的有什么不凡之处?”夏扶荧眼神熠熠,被这把雪刀勾起了兴趣。 “公子久忙要事,自然会对江湖上的事情少有耳闻,公子可知道神火兵器?”王焕新解释着说。 “听说过,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据说是用不同于凡火的神火,和稀有的钢铁打造而成的。” “不愧是公子,涉猎甚广,......”王焕新笑着恭迎。 夏扶荧摆摆手打断他,“我又不是大哥,这些马屁话就不用说了。” 王焕新也不觉得难堪,淡定的笑了笑,“公子说的不错,神火兵器大多都是用陨铁,天火所铸,再加上深奥无极的符字相辅,摧山断铁自是轻而易举。” 夏扶荧与叶白柳都点了点头,一个的样子是深得我心,而另一个,完全是听得入神了。 “可这样的兵器早已超越了常理,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用的了的了。”王焕新摇了摇头接着说,“而雪刀,它已经不能完全算作神火兵器了,贯穿天地,神力自成,与人已无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连神火兵器都比不上它了!”夏扶荧有些惊讶的说。 “是,”王焕新点头,“而且,这把雪刀的年数比我们夏国还要久。” 三十一章 笑 除了那名一直沉默着的武士,叶白柳和夏扶荧听后都了然的点了点头,一把名刀,当然会有些历史。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叶白柳和夏扶荧两人有些怠倦,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王焕新也不再多讲,抬头看了看天,“荧......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在这里修整?还是继续追下去?”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反正人也已经找到了,不着急。”夏扶荧略微思索了一阵。 他顿了顿,接着说,“另外再找一个对付那些走尸的法子。” 叶白柳抬了抬低着的头,随后长出了口气又低了下去,他想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除了会使蛮力外,他对什么术法一类的,是一无所知。而更让他有些丧气的是,从雪山上下来后,他再次丢失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在这北江禁地里,这是很可怕的事,是会死人的。 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叶白柳一下子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忽地,叶白柳想到了夏扶荧的前一句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雪,“那我去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顺便把石头也布置了。” “石头?什么石头?”王焕新看着他。 叶白柳从怀里掏出了几个皮袋子,里面装的是斥候们常用的东西,“是能驱散野兽的石头。” 王焕新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正欲说些什么。 “没用的,”夏扶荧打断了他,“这些符石只对活物有效。” 听着夏扶荧的解释,王焕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叶白柳站在原地,然后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见没人再要说什么后离开了这里。 “殿下,”待叶白柳走远,王焕新担忧的问,“这位叶兄弟?” “他怎么了?”夏扶荧不太明白他的担忧。 “殿下对他有信心吗?”王焕新眯着眼睛再问。 夏扶荧知道了他在担心什么,沉默了一会,点头说,“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曾派人查过,身世清白,没有什么问题。” 夏扶荧接着问,“你在担心什么?” 王焕新缓缓地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特别。” “特别?”夏扶荧皱眉,“能让你觉得特别?” 夏扶荧看着这个从大哥身边调派过来的人,听完他的理由后竟也恍然大悟似得生出了些看不透叶白柳的感觉,直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特别是武士的直觉,时刻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他们,对于危险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准确,而能让夏国排在前列的剑师都感到特别的,那就真的有些不太寻常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武士也开口了,“我也是,只是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夏扶荧转头看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越发严肃,不苟言笑的武士是他的心腹,如今也都这样说,倒教他开始有些不放心了。 “就先这样吧,”夏扶荧做出了决定,“再看看。” 王焕新与另一位武士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彼此都同意遵循夏扶荧的决定。 *** 寒风吹拂,天色昏暗。 夜就要来了,出去布置符石的叶白柳也回来了,武士的身体已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在灵气的加持运转下,这里的冷风对他们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再加上他们没有带上生火的东西,四人便只是各自坐在能躲风的地方,并且要坐上一整个夜晚。 叶白柳掂量了几下装着干粮的袋子,估摸着重量,然后便取出了一块肉干咀嚼了起来。 幸好先前在山上丢的是刀,而不是吃的,要不然,他就算没死在那些走尸的嘴里,说不定也得活活饿死。 “省着点,路还长呢。”夏扶荧在一旁说。 “嗯,”叶白柳拍了一下胸脯,点头回道,“有数。” 夏扶荧笑了一下,然后有些正经的问,“唉,你为什么要跟来?” “啊?”叶白柳对这个问题却是有些出乎预料,“当然是不想你死在这里啊。”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夏扶荧没有当真,反而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朋友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就只是因为这个?”夏扶荧追问。 叶白柳有些莫名其妙,咀嚼着的嘴也慢了下来,可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他到底是想问什么,便有些没好气的说,“那还能为啥?难道你以为我还真的会把你劫了去换些大麦金?” “当然不会,”夏扶荧笑着摇了摇头,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只是,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叶白柳楞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哦,倒还真的有,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叶白柳忽然停住了,凑近夏扶荧的耳朵,用手遮掩着悄声说,“其实我啊,现在应该是比百人敌的武士还要值些金子的,我那天就想问你了,有没有什么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又能赚大钱的差事。” “呃......”听完叶白柳所求的夏扶荧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明明先前还有些忧郁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又跳脱了起来。 “有倒是有。”夏扶荧想了想。 “什么啊?” “去做那些有钱人的姘头,以你的体格应该会很受欢迎。”夏扶荧忽地想起了以前别人给他的推荐。 “啊?那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没听说过?”夏扶荧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朋友书读的少,见得世面也少,便点了点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应该是不缺吃穿的。” “真的啊,等我回去问问。”叶白柳试图去猜出这个所谓的姘头是什么,可想尽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没能猜出来,便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可他没有放弃,仍在一边嚼着肉干一边默默的想。 “其实,”夏扶荧顿了顿,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我不是夏衣。” 叶白柳愣住了,连嘴里的肉干都顾不得嚼了,霍地转头,盯着夏扶荧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宇间透露出不解。 “是我的名字,”夏扶荧看出了叶白柳的疑惑,没有等他询问,“我不叫夏衣,夏衣只是我来这里的时候临时取得。” 叶白柳明悟的哦了一声,缓缓地顿了顿首,他的不解倒不是夏扶荧以为的什么质疑,而是他有些猜不透夏衣这一次又是在买什么药了,以前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总是突然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听的人往往都是在谜题解开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般的说原来如此。 “夏扶荧,我真正的名字。”夏扶荧认真的说。 “哦,”叶白柳还是有些懵的状态。 夏扶荧却笑了,他是真的很开心,“好了,我们来商量商量怎么解决掉那些走尸吧,明天看起来可不会是个艳阳天。” 不知怎么的,叶白柳忽地觉得夏扶荧的笑有些干净,纯粹。 三十二章 太阳 竟然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叶白柳驻足在铺满雪的山顶上,眯眼眺望。 这样的景致是不常见的,太阳的光芒洒下,地上的积雪泛着明眼的光泽,视线扫过,觉得像是整个世界都亮堂、清晰了许多,直直的看过去,太阳正好挂在东方的地平线之上,蓦然间让人忽地生出比天还高的错觉。 不过,在这有些艳丽的背后却是另一种的感触,在这里,是永远也等不来它温暖怀抱的,随着它脚步而来的,是能让人皮开肉绽的焦灼,就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燃烧着的长鞭,毫无阻碍的落了在人的皮肤上。 只是出神的片刻,一直走在最后面的沉默武士已经跟了上来,叶白柳也立刻收回了心神,踏步越过山丘。 仍旧是由王焕新领路,沿着昨天的路径徐徐前行,他们已经走过了昨天遇袭的地方,没有再碰见那个裹在白布里的神秘人,也没有再遇见一头走尸。 雪山上又是习以为常的安静,昨天的神秘人像只是一个突然的梦魇,醒了,回神了,就忘掉了。 叶白柳的视线追着夏扶荧而去,总觉的心里有什么莫名的感觉,像是诧异却不吃惊,别扭却又有点理所当然。 昨晚在他说出夏扶荧这名字后,他最先的态度是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可后来看着他越来越认真的模样,他才笃定了这确不是玩笑。 能想象,你和一个认识许久的朋友久别重逢,本应该是叙旧述情的,他却突然告诉你他以前的身份是假的,我现在的身份是谁谁谁,......呃,作为一个要好的朋友,是不是会先当做玩笑,然后再转吃惊,有些严重的,在一些心思极为柔弱的人看来,是不是会有些觉得受到了欺骗,然后更加的小心翼翼。 反正对于在朋友面前有些大大咧咧的叶白柳来说倒还算不上什么,也没多想,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在镇子上听过的那些轶闻,其中不乏因为炫耀而遭劫的暴发户,也觉得能拿得出五百金的人,出门在外的确是需要步步为营的,有个化名也属符合常理。 忽地,后面的武士拍了一下叶白柳的肩。 叶白柳停了下来,不解的回头看他,武士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他看出了叶白柳的出神,于是提醒。 叶白柳也连忙点头,收敛心神,他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一次的心神恍惚了。 不该这样心神恍惚的,虽说自己在朋友面前有些放松心神,却也不应该这样的飘飞,在营地里是这样,那夜与姜偿也是这样,再到今天,此时此刻,更甚以往了。 叶白柳微微蹙眉,听姜偿说过,这是因为术法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勾魂夺魄。 叶白柳猛地摇了摇头,强提精神,忽地觉得四处危机四伏了起来,以自己现在这种诡异的状态来看,是不是说明了这个术法的源头近了,危险近了,又或者说,是他们一直都在深入虎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老师,我回来了。”封禁雪山山脉的某一处背风的地方,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对着面前的老人说道。 风撕扯着幡旗猎猎作响,老人全身裹在厚实的皮子里,坐在一个人大的木箱子上,深埋着头,有几缕如死灰一般的白发在空中不安分的起舞。 “哟,怎么空手回来的。”老人身旁,一个立着的男人笑着说,言语中不难听出他的调侃。 男人抱着双手,站在老人的身侧,穿着满是绒毛的厚实兽皮大袄,露在外面的脸庞看上去似山岩般坚硬的实质感。 回来的人对他的揶揄不理不睬,静静的立在哪里,等待着老人的回应。 “哦,回来了就好。”良久,老人才有些木讷的抬起头,声音里透露出了些许的萎靡,像是睡了一觉。 “老师,如你所料,是夏国来的人。”回来的人平静的说。 “哦......那人呢?”老人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了点头。 “逃走了。”回来的人微微埋头,似乎是因为内疚的原因。 “呵呵......逃走了,”老人低声的笑着,喃喃自语,“徐南清......徐南清,这一步......你是什么意思?” “老师。”回来的人打断了老人的低喃。 “嗯,怎么了?” “姜偿也来了。” “姜偿!”老人身边立着的汉子诧异的念叨了一声,然后眼神灼热,“那倒是有趣了。” “嗯,我知道了。”老人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仍旧是缓缓的点头。 老人没有问什么,回来的人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便转身离开。 “方压,”立在老人身边的汉子追了上来,很直接的问,“姜偿,他在哪里?” 方压停了下来,转头看他,“你不是说了么,与你目的不相关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汉子笑了笑,对方压的呛声不以为意,“对呀,这件事,就跟我有关系。” 方压看着他,静了良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得等到我们的交易完成之后。” 汉子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松了开来,谄笑说,“别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廖某人一向是义字当头,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答应你们的事情,就是掉了脑袋也会给你们办的妥妥的。” “不知道。”方压摇了摇头,淡淡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拆他廖某人的台。 廖某人顿了顿,收敛起笑容,接着严肃的说,“其实啊,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着想,你想啊,那姜偿是什么人,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虽然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但对你们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廖某人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悄声的对方压说,“毕竟嘛,你们来这里也不是干什么好事的。” 方压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良久,“他在西边。” 说完了之后,方压就转身利落的离开了,留下了满脸错愕的廖某人在原地。 “西......”廖某人抬头看了看越过山顶的阳光,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边?” 三十三章 白与金交织 王焕新闪身提刀一挥,将一头咆哮着冲过来的走尸砍倒在地,走尸身首分离,缺了脑袋的身子突然失力,在地上滑出去了数丈,一直滑到了夏扶荧的面前。 夏扶荧一脚踩在它的身上,强行将它停了下来,“找到了吗?” “如果我感觉的不错,他们应该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王还新走向他,一面收刀归鞘。 “那......”夏扶荧皱眉看着脚下的走尸,“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殿下放心,”王换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天有异象,灵气紊乱,他们是没时间来理会我们的。” 夏扶荧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殿下就先回去和沈彰那里吧,暂且休养一番。”王焕新想了想,“让我先去查探查探四周的情况。” “好,那你多加小心。”夏扶荧想也没想,答应了下来。 王焕新笑着点头,然后转身欲走,夏扶荧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忽地皱了眉。 “王大哥,”夏扶荧突然叫住了他,“来的时候,徐爷爷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我想,应该就是现在了。” 王焕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夏扶荧。 “徐爷爷说,让你不用太过于在意他们所谋之事,由着本心而去,或许是一个机会。” 话音落后是片刻的寂静。 “多谢。”王焕新笑着道谢。 夏扶荧的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可王焕新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嘴角的笑容像是泛着苦味,走到这里了,心头上像是忽地多了什么枷锁一样的东西。 夏扶荧点头转身离开,忽地又有些担忧,他能感觉到这里的诡异气氛,心绪难安,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此时就像是在道别一样,一场没有再见的道别。 于是他停了下来,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可那里已经空荡荡的,那里还有人影,王焕新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在此时,叶白柳和沈彰正在一处雪山的山顶远远眺望,算起来,他们所在的这处山巅也算得上是比较高的了,人站上面,目光所及,是能瞧见些天地相接的那条线的。 没了雪,赶路也轻松了许多,不过半日,他们就寻路纵向越过了好几座山头,来到了这里。 叶白柳坐在地上抱着刀,直直的看着北方,金线从天上洒落下来,再给清美的山地镀上了一层金色,荧光耀眼,就像是轻盈华丽的丝绢罩在了少女白净的鲜肤上那般,掩映生姿,最是让人难忘。 倒没想过能在这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叶白柳看得入神,看模样,像是要把这样美丽的景色全然的烙印在脑海里一样。 沈彰倒没如他这般的留恋这里的景色,东走走西走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眸子里全是戒备的精光。 “回来了。”叶白柳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远处依稀出现的人影。 沈彰靠了过来,“是他们。” “怎么......”叶白柳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看,有些不确定的说,“只有一个人?” 沈彰没有接话,只是稍稍皱了眉头。 不多时,夏扶荧已经一个人上了山。 叶白柳凑过来,看了一眼夏扶荧来的方向,问,“发生了什么么?他人呢?” 夏扶荧抬头看了一眼叶白柳,然后也回头看一眼来时的方向,“去找人了。” “找人?”叶白柳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扶荧点头,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不再多说。 叶白柳也坐了下去,他不好再问,毕竟说起来,在这个队伍里,他也只是个外人,一开始也是自己要跟来的,问得多了,就有些显得别有用心,居心叵测了。 而且,他也有些看不透夏扶荧了,虽然他们之间还是如同往日那般言谈无忌,可叶白柳总觉得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之间总是隔了一层纱巾般的东西一样,隐隐约约的模糊,看着的,也是一个虚假的面皮,他往日里的风轻云淡已经一去不返了。 叶白柳的目光转向了坐着休息的夏扶荧,然后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去多想。 总之,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夏扶荧所不愿提及的,所困惑的,因该与自己无关,而自己跟来的原因,也不是为了想要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来到的这里。 来到这里,一开始只是有些担心夏扶荧的安危。而在之后经历了一次险境逃生后,他也嗅到了极度的危险,他更有理由留下来了,为了不想让当年的事情再演,更不想再有熟悉的人死在这里了。 叶白柳想起了往事,隐在斗篷下的拳悄然的紧握,这一次,他也有了不用去逃跑的理由了。 “真漂亮啊,”夏扶荧看着一地的金色,赞叹道,“不是吗?” 像是在自语,却又像是说给人听的。 “嗯,是啊。”叶白柳楞了一下,回答显得有些仓促。 叶白柳随着夏扶荧的目光看去,眼帘倒映着瑰丽的颜色,不论是他或者夏扶荧,还是王焕新、沈彰,他们都是人生中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纯净的白,绚烂的金,都是极致之美,想要完全的忽略而不欣赏,是不大可能的。 “真应该带小衣一起来,她看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夏扶荧暖暖的笑。 “小衣?”叶白柳重复了一声,想起了夏扶荧以前的名字。 “嗯,是我的妹妹。”夏扶荧点头,倒映着白金色的眸子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的确很美,”叶白柳沉吟了一阵,“可我觉得,这里并不是适合赏景的地方。” “呵呵......”夏扶荧明白叶白柳的意思,笑了两声,“你可别小看她,小看她可是会吃亏的。” “嗯。”叶白柳不置可否,声音里透着敷衍的态度,他对夏扶荧的妹妹不感兴趣,再说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叶白柳问。 “等着。”夏扶荧说。 “等?”叶白柳有些吃惊,他们一路上都在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反而有点悠闲了下来,“等什么?” 三十四章 黄泉 夏扶荧指了指天,“等云散。” 叶白柳扯开兜帽,霍地抬头,这才发觉天空上已经有了大片大片水洗般的蓝,不止是他们这里,远处,连着黑森林,厄卜斯山脉的天空一起,灰蒙蒙的云竟已经全然的消散,碧蓝如洗,太阳的光芒之盛烈简直就像是仲夏时节。 常年阴霾的世界有了亮光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翻遍所有有关北江禁地的书籍,问遍所有的老江湖,也重来没有听过或是见过整个北江的风雪都消散的时候,叶白柳回头再一次看着有些耀眼的山地,头顶的阴霾退了,心头上却是又凝聚起了阴霾,如此夺目的时候,忽然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看着北方的叶白柳的眼睛眨了眨,看见了远处山头上的王焕新。 “他回来了。”虽然隔着一座山,但叶白柳却看得清楚。 正在欣赏别处美景的夏扶荧怔住了,站了起来,诧异的看了过去,依稀能看见远处山头上模糊的人影,沈彰也靠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里的意外之色,下意识得压低了眉梢。 王焕新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夏扶荧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夏扶荧问。 “没找到他们,”王焕新摇头。 “连你也找不到他们了?”沈彰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灵气乱的太厉害了,那股气息也已经抓不住了,”王焕新说,“应该是那群蛮子已经找到了压阵的神器,否则阵开的不会这么早的。” 叶白柳也凑了过来,听他们说着让他摸不着头脑事,但他刚凑过来的时候,众人却都沉默了下来,严峻的脸色看起来像是一筹莫展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叶白柳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问,“是继续等云散了,还是我们往回走。” 他不知道王焕新说的阵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觉得这里不能久留,他的身体在逐渐的变热,冬日的暖炉那般,身体里像是燃起了火,想来这应该就是王焕新所说的灵气紊乱的缘故,火灵气活跃的难以控制。 王焕新摇了摇头,“继续等,等阵完全开了,灵气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再次找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到底是谁?”叶白柳沉不住了,事情正在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情况发展,如此耀眼的烈日,百年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王焕新转过头看夏扶荧,夏扶荧接过他的目光,思忖了良久,然后点了点头。虽然来到雪山后王焕新有着一定的话事权,可关于这件事,他还需要知道夏扶荧的意见。 “叶兄弟可听说过黄泉教。”王焕新看着叶白柳,眼神清澄。 叶白柳摇头,这听起来就不是一个友善的名字,让他忽地记起了那则关于地狱大门的传说,以前倒觉得没什么,一个有些名头的地方有些稀奇古怪的轶事委实正常,可今天看见了这等的稀罕事,难不成,还是真的不成? “听起来像是个宗教,就像长生玄门一样。”叶白柳重新将兜帽戴了起来。 “也的确是个很少有人能听到的东西,”王焕新笑了笑,坐了下去,“但和长生玄门是不一样的,长生玄门的信徒虽广,却都是些勤恳之人,所求也不过是心安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受朝廷管制,不太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说起来,比起宗教,黄泉教倒更像是一个组织。” “组织?” “对,就像是寻常的江湖帮派一样。”王焕新跟着解释。 看着叶白柳肉有所思的点头,王焕新接着说,“黄泉教鱼龙混杂,可以说它包含了所有为人所不容的东西,杀手,极端之人,堕落的术士等。” “极端之人?”叶白柳问。 王换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可以理解为是对某件事极度执着,以至于失去理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着了魔?”叶白柳插了一句。 王焕新顿了一下,点头说,“对。” “那,你们是为了黄泉教来的,而这一次北江的异常也与他们有关。”叶白柳大概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你猜的不错。” “可,为了什么?”叶白柳继续问。 “不知道,他们行事诡秘,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为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夏扶荧插了进来。 “那你们......”叶白柳还想问。 “我们来,就是想要知道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夏扶荧打断了他,随即补充道,“受人之托。” 叶白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知道了原因,却只有无聊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整个人无所适从,除了掉头离开外,他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见。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夏扶荧的语气倒是变得有些无奈。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那就歇着,”夏扶荧找地方坐了下去,看了一眼北方,有些语重心长的说,“后面肯定不会太轻松的。” 叶白柳看了看坐下不再说话的夏扶荧,然后与王焕新对了一眼,想要感谢他的解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便只好笑着点头致意。 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便只好跟着坐下。 虽然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可是风却没有要停歇的征兆,隔着厚厚的兜帽都还能听见那呼呼的风声。 山顶上可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可看夏扶荧他们却是一点也没有想要去找个避风之地的想法,四人人看着不同的方向,坐姿肃肃,说是休息,却是一刻也没有放松下来。 又冷又热,这个矛盾的说法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少了头顶的天然遮阳伞,太阳的直直的照着众人,虽然郊狼皮做的斗篷在一定程度上水火不侵,却也挡不住太阳的温度。寒风侵袭,雪尘扑面,太阳姿虐,整个人像是被火烧过后又被浇了一盆凉水,委实难忍。 但还好,武士的身体早先经过灵气的洗礼,再加上后天的锤炼,早已能不惧一般的寒暑,坚韧远超常人,说是人形猛兽也不为过。 三十五章 杀人 安邦治国,无外乎善假于文武之士。 作为隶属于夏国约束天下武士的杜行司一等司武,忍受这样的肌肤之苦自然不在话下,但这样干等着,王焕新心里所忍受的焦急却是比身体上所受的苦头来的还要折磨人。 武士虽体坚非凡,却也不过是血肉之流,还在五行之中,受天地制约,雪山里的灵气流紊乱,让他不能全然的凝聚气力,空气中就像是凭空多了一股无形的飓风,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常人还好,尚未开窍,便也不会受到如无头之蝇般狂乱的灵气在体内来回穿梭的苦楚,免去了他这般的束手束脚。只是,若是常人,怕是也来不到这里,受不了这样的穷恶天气。 王焕新面朝着北方,那里是他们最需要提防和注意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天,耀眼的太阳刚好悬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不得不眯眯眼睛。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可畏的光线像是灼灼的大火,而他们则就有些像是被火围困住的猎物,早已被暗中的猎人锁定,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候,猎人便会开始他们的狩猎时刻。 这里是最北的地方,他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时辰,但能估算出现在内陆的大多数地方应该是快接近落日的时候,这倒算得上是一点的心灵慰藉,夜里的灵气是柔和的,想来会对锁雪大阵的平稳有不少的帮助,等灵气稍稍平稳,便也不用这般的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王焕新回头看了一眼待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叶白柳。 这个少年,他有些看不透,单论气力,便已无异于百人敌的武士,再从雪山上的所见来看,他的心思灵活,沉着镇静,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如此的人物,他却从未在司里的卷宗里见到过。 杜行司,有着杜绝孟行的意思,武士得天独厚,是强力又危险的,杜行司的存在,便是为了约束天下的武士,以求天下不起无妄之兵,无祸世乱民之举。 杜行司内基本上录有夏国境内所有武士名字的卷宗,但凡是司内的司武,入司理事前,都会熟记这一本册子,作为一等司武的他,权限更高,能翻阅的卷宗也多,可任他再怎么左思右想,在他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关于叶白柳这三个字的片段,更没有与这少年相符的容貌。 一个百人敌的武士,到哪里不是抢手的香饽饽?却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默默无名。 看不透的背后总是怪异,若是在平常倒还好,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清楚叶白柳的所有过往。可偏偏是这个时候,自己的事情和黄泉教的威胁让他分不开心。 而更让他奇怪的是,他总觉这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明明能感觉到,却偏偏说不出个具体来。 依他谨慎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叶白柳与夏扶荧的关系,再加上此刻是非凡之时,他是决计不会同意叶白柳同行的。 忽地,王焕新的脸上有了些诧异的神色,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叶白柳的背影微微弯着,一动不动,倒是有些呆呆的感觉。 *** 日丽风清,夏气温润的归古城。 锦衣的少年人独坐在靠窗的桌边,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蛾儿湖怔怔出神。 四层的楼阁,是归古城有名的酒楼,在这里,妙音不绝,能喝上来自天南地北不同的佳酿,吃上不同风味的佳肴,这里有美人,美酒,美食,是个很让人享受的地方。 洗雨楼的一楼是最热闹的,这里多是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在这个好时节里,都想着来这里大赚一笔,而一路紧绷的心弦和奔波早已让他们染上了一身的风尘,在这个金钱多于粪土的城市里,洗雨楼无疑是一个洗去风尘的好地方。 比起上三层,一楼的花费便要少了许多,又多是些小本的商贾,最喜欢听些奇闻逸事来解闷子的,恰逢好时节,酒楼当家的便请上了技艺精熟的老先生,与客人们说一说热闹的事,辅以靡靡之音,倒是勾人。 洗雨楼荤素不忌,不论身价,只要是出得起钱的,从来不下白眼,所以,别单看一楼演的是些下九流的曲目,坐的是些做小买卖的商客,就说这洗雨楼是低廉的地方,四层楼阁,越往上,便是越花钱的地方。 单说锦衣少年所在的这间屋子,在第四层,规格中等,养眼的摆设便是上好的青花五彩瓷,矮脚桌几是名贵的檀香紫檀,空气里熏着淡淡的女儿香,铺地的也是做工精致的紫茭席,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物什。 可如此精致的屋子,却是只有少年一个人待在了这里,一楼的热闹被隔离开,似乎是两个世界。 “你来晚了。”看着窗外的少年头也不回,轻轻的说。 他的手靠在桌上,枕着下巴,渴睡人的眼,有些慵懒的模样。 “今时不同往日,有云宫天师坐镇,自然是要小心些的。”屋子里忽地凭空多了个人。 来人身着素色的常服,身形挺拔,脸上覆着一张白黑相间的面具,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有些醉人的屋子,来到锦衣少年人的对面坐下。 “殿下倒是好兴致,”来人的声音有些轻快,面具下似乎是一张笑脸,“明明是要商量杀人的事,却选了这么个雅致的地方。” “你们整天都戴着面具么?不难受么?”锦衣少年人没有理会来人的问题,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 “殿下不也是么?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么?”来人仍是笑着说。 空气中忽地静了一晌,少年人仍旧是看着窗外,没有想要看一眼来人的意思。 “殿下还是谈生意吧,这样干坐着可是白白的浪费掉了宝贵的时间。”来人转头看一眼窗外,对外面的景色没有丝毫的眷恋。 少年人终于动了,他看向来人,眼神也不再惺忪,而是明净的有些轻松,“杀一个人。” “谁?” “夏扶岐。” 三十六章 爽朗的日子 屋子里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两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像是定格了一般。窗外阳光灿烂,光线斜着打入了这间屋子,落在铺地的席子上,明黄夺目,如同染上了一层金漆,一丝微风恰在此时荡了进来,将女儿香好不容易飘起的一线青烟给吹散。 面具人静了良久才有些干笑的说,“原来殿下也是个爱讲玩笑话的人。” 少年人嘴角微抿,笑着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个,不是玩笑。” “呵呵,”面具人冷笑了两声,“虽然我们剪草楼在江湖上的确是有些名声,可杀一朝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 “神官都敢杀,又何况这一个太子?”少年人轻笑着说,语气有些轻蔑。 “那不过是个被放弃的棋子,怎么能够和夏国的第一顺位人比?”能从这轻快的语气听出来,面具人仍是在笑着。 “的确是比不得,”少年人赞同的点了点头,跟着不以为然的说,“可我相信你们敢,而且也能。” “可代价呢?”面具人也不否认,“杀了一个太子,我们剪草楼在夏国可是再无栖身的地方。” 少年人淡淡的说,“我找你们,自然是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很多,可能值得起我们去杀一个太子的东西,”面具人摇头道,“不多。” “我给的东西,你们一定会感兴趣。”少年人笃定的说。 “哦......?”面具人的声音高了些调子。 “不相信么?”少年人问道。 “不,我只是在猜殿下说的是什么东西而已,”面具人道,“堂堂渊国的七皇子,云宫天师的高徒,怎么能不相信?” 面具人接着笑道,“我也相信,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想必,定不会是什么俗套的玩意。” 话说到这里,少年人也不着急,指着桌上未启封的酒壶,问,“有点渴了,先生介意吗?” 面具人没有答话,也不再笑出声,忽地面具下似有冷光从两个窟窿里散了出来,冷的连屋子里也没有了暖意。 少年人似乎没有察觉,动作平顺,自顾自的往瓷杯里斟酒,“先生不用在意,你的身份,我是不会往外说的。” “毕竟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不是么?”少年人笑着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殿下还是说生意吧,其他的,说多了怪伤和气的。”面具人的声音还是轻快的。 “是,是,是,”少年人连说了三个是,像是在赔罪。 少年人顿了顿,接着说,“先生可知道《古之卷》?” 少年人问的时候,眼睛直盯着对面的人,面具人不答话,因为面具的原因,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少年人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那突然静止了一瞬的身形。 少年人笑了,“看来,先生是知道了。” “谁能不知道呢!”面具人叹道,“云宫的无上至宝,神灵的写世书。” 面具人顿了一下,接着有些期待的问,“难道......?” “不对......不可能,”面具人却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可这等的神物,只怕殿下也是拿不出来的吧。” “不错,”少年人不置可否,“不说我,就说师尊他老人家也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 “但是,”少年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打断了面具人,“虽然我拿不出来,却有别人能拿的出来。” “呵呵,殿下不必说了,”面具人打断他,笑道,“如果殿下的筹码只是《古之卷》的话,我们也就不用谈了,就算是殿下能拿的出来,我们剪草楼也是不会收的。” “我话还没说完。”少年人不急不缓的说。 “你们剪草楼的确是没那个能耐吃得下这个东西的,而且也没人能拿走完整的《古之卷》,”少年人接着有些吊胃口的说,“可,如果只是一丁点的火星呢?” 燃烧古卷,神灵的写世书,据传这本书上面记载着天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得到它,无疑是得到了天下间所有的秘密,得到它,无异于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面具人沉思了一瞬,盘算着得失,少年人提出的东西,的确是诱人的。但云宫,这个天底下所有术士都向往的地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剪草楼虽然有天底下一等一的杀手,是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存在,可在云宫这座山面前,剪草楼,却真的只是一株草而已。 “殿下还是另寻别处吧,”面具人道,“别人不知道,难道殿下还不知道吗?” 面具人自问自答的接着说,“试问天底下有谁不知道徐南清与夏家的关系,殿下让我当着一个云宫天师的面去杀人,岂不是在为难人?更何况,这一次,可是连王焕新也来了,这个当世能排进前十的剑师,我们可没有人能有把握逃过他的眼皮子。” “我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难度,”少年人道,“否则,也值不起一页卷书。” 面具人拒绝后不再开口,也没有离开,他知道眼前的人还有话要说。 少年人接着说,“王焕新你不用担心,此刻他不在城内,而且近期也不会在。至于徐天师,自然会有人去找他。” “哦......,”面具人有些吃惊,“莫不是尊师......董天师他老人家.” “想什么呢,”少年人嗤笑道,“师尊是何许人?岂会为了这些俗事涉世。” 这时,能听到面具下长长的鼻息,少年人察觉到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面具人,是不剩多少耐心的了。 少年人接着自信满满的笑着说,“黄泉教,总该是个能让云宫天师头疼的存在吧。” “黄泉教!”面具人的声音变了,沉思了良久后笑着说,“呵呵,殿下真是不愧于破浪少师这个名头啊,一来就是要兴风作浪的,既能找到人去偷古卷,又能找人去找天师的麻烦,都是大手笔啊。” 面具人似是话里有话,却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 “不对,不对,”少年人却摆手连连说道,“兴风作浪可不合适,只能说是乘势而为吗,而且,我可没说要找人去偷古卷。” “哦......?”面具人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古之卷,”少年人斟酒,“一年前就已经被人偷了。” 三十七章 龙梅卫 少年人似乎知道来人是不饮酒的,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香气温润淡雅的桌几上,只摆着一壶酒,一只杯。 淡香,淡酒,都不醉人,轻风相伴,又让人格外的清神。戾气再重的人,来到这间屋子,想来也会不自觉的毛孔舒开,惬意的放松心身。 屋子里的两人又都不说话了,少年人轻松写意的将酒杯凑到唇边,面具人则像是在默默的思量。气氛突然倒有些像是高深的智者留给了愚者点到为止的话语一样,话尾总带着让人忍不住沉下心去细嚼慢咽的挂念。可少年人的话并不能算得上是藏着大智慧的道与禅理,偏偏面具人听了,却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端坐着,静的像石头。 少年人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面具人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这么严肃的,他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宁静淡雅的屋子忽地变得压抑了下来,似乎有什么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正在靠近。 少年人一杯酒还没饮尽,还来不及放下酒杯,便转头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窗外还是热闹的,但是屋子里却是寂静的。......不,应该说整个洗雨楼都是寂静的,动人的乐声停了,有些嘈杂的语声也没了,整栋酒楼里,剩下的似乎就只有屋子外的脚步声了。 按理来说,如此一个人来人往,繁华的酒楼里,脚步声应该是很正常、普遍的,可就是这普遍的脚步声,让屋子里的少年人有些愁眉不展。 落在耳朵里的脚步声较为沉重,“咚咚。”的声音震耳,让人莫名的觉得是耳边忽地响起了金戈之声。 “笃笃笃。”脚步声在这间屋子的门外终止了,紧接着是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少年人看向对面的面具人,压低的眉梢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他来到这里是极为隐蔽的,除了眼前的面具人,是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他的行踪的,再加上他又事先打点了酒楼里掌事相关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是不会有人来敲他的房门的。 面具人领会到了少年人的意思,不做任何的言语,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再一次的响了起来,仍旧是不急不缓。 少年人缓缓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捋了捋衣衫,走向房门。 敲门的声音极有节奏,这说明门外的人也极有耐心,已经笃定了这是他们要找的屋子,偏偏又是个见不得人的非常时候,想要默默不做声等人离去,在少年人看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房门打开,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一身身耀眼的银色。 少年人心中有数,很快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耀眼银色的来源是那一件件的银质甲胄,有别于寻常将士所用的鱼鳞甲,门外之人身穿的,单是胸甲,就是用一整块的钢铁铸成的,亮眼的银白色,单凭眼睛去看就能感到它是沉甸甸的。其上还刻有精美的花纹,似是某种美丽的花儿,纹路的走势却百转千回,似是龙游,格外的引人注目。只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这样精致的铠甲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起的,能穿得起这样做工的甲胄,便也不难猜出这些人的身份。 甲是七国有名的龙梅甲,人自然也是夏国傲人的龙梅卫。 “见过殿下,”门外的人先是转了转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子,然后才抱拳行礼说,“太师大人让属下来请殿下移步一叙。” “太师大人?”虽然被人打扰了,而打扰他的人又是披坚持锐的武士,但少年人的语气仍是温和的。 “是。”门外的武士不多解释,恭敬的答复。 “好的,可否容我准备一番?”少年人笑着问,他听出了武士的话里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 “当然。”武士点头。 少年人回了礼貌的笑容,然后轻轻的关上房门。 待少年人转身,屋内早已没了面具人的影子,走的没有留下一丝的气息,面具人坐的那个位子,就只剩有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 少年人闭上眼睛,心念微转,再睁眼,眼中似有光华闪烁,一瞬而逝。 不愧是剪草楼在归古城的代言人,来无影去无踪,少年人环视屋内各处,果真没有发现有异常的地方,心下不禁有些赞赏面具人的身手。 却也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人倒是走的干净利落,却也留下了他的大主顾,连事先付的那么一大笔的见面钱也没能买来一丝交情,看来,刺客什么的,果然也是冷血无情的人呢。 苦笑完了,少年人便走向了房门,别人有离开的法子,他可是没把握能无影无踪的躲开这些龙梅卫的,更何况盯上他的还是一位修为深厚的云宫天师。思来想去,便也只好随那些夏国的龙梅卫走一遭,赴那徐太师的约去。 “殿下这边请。”当头的武士旁撤一步让开位置。 少年人含笑点头示意,走了出去。 难怪整栋酒楼会在顷刻间就安静下来,在下楼的时候,少年人看见了在洗雨楼每一层楼的入口处把守的龙梅卫士,粗略估算,至少也有一什之数了。在这些铁血、满是杀伐之气的武士面前,很少能有人不畏缩血涌,更别说这些爱金惜命的商贾了。 来了这么多的龙梅武士,就为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倒真算得上是大手笔。也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匆忙间赶来的,他们一来便掌控了全场,让整个闹腾的酒楼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酒客们的眼里是深深的迷茫与戒备,既然是来归古城做生意的,自然是会事先将夏国境内所有关于商市的规矩全都熟知的。可就像说到茶叶就会说泉水一样,提到夏国,自然也会下意识的想到龙梅卫,而想到龙梅卫,自然也会下意识的想到那句,一人可当百万兵。 这支只属于皇帝一人的军队,全都是久经沙场和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武士,武力超常,是能以一敌百的。也许对于夏人来说,龙梅卫这个三个字代表的铁壁般的安全感,是能让人放心下来的依托。可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龙梅卫这三个字代表的,就是不安和畏惧了。 龙梅卫每一次大规模在世人面前现身的时候,必定伴随有滚烫的鲜血。 三十八章 戏说三百年 洗雨楼难得安静下来,只是待确定突然到来的龙梅卫走远后,又渐渐有了人声。 “这......便是龙梅武士么!”有人还在惊讶中没有彻底的回过神来,看见那些银甲武士的时候,他就觉得是眼前忽地多了一座让他透不气来的山。 一楼的人最多,其中有不少都是混江湖的,胆子自是要比寻常的商贾们大些,可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苦笑的摇摇头。人能作假,甲也能作假,可那股似有千钧沉的无形压迫感却是做不了假的,这些银甲武士从他们眼前过得时候,他们却是连拔刀的勇气也没了。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自然是能闻到银甲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顾盼之际眼里都带着自然而然的杀气,若有人这个时候说不是,他们反倒是不信了。 “老丈,哦不,老先生,您见识得多,给我们说道说道呗。”在一楼搭就得台子下有人高声喊道。 戏台子是搭在一楼正中央的,木质的台子上铺着蓝白相间,绣着大花,包了金边的华丽地毯。毯子上除了席地抚琴的乐女,说书的先生,和一张桌子外,再无他物。戏台说不上有很宽敞,却是最为瞩目的,为了这个招牌,酒家掌柜的甚至还把宽约三丈的楼梯给一分为二,移到靠窗两侧去了。 台子上的说书先生是个还没过半百的人,一头的乌发,除了脸上的肉没有年轻人的紧致外,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与老这个字的关联之处,被人叫老丈的时候也有些不悦的拉了拉眉毛,可在听到老先生这三个字后,便立刻有些得意起来,看起来应是先生这两个字在他这里极为的受用。 台下热闹纷纷,他却不急,招手上小厮端茶上来,喝了两口润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嚼味的咂了咂嘴,忽觉得茶很凉,还有些涩,想来应该是小厮忘了换茶添水。 因为楼阁宽敞的缘故,为了把一楼的人照顾全了,台上并未设坐,以免说书先生给一边的人留个突兀的背影,让客人生气。可这样虽照顾到了台下的客人,却也苦了台上的说书先生,为了让戏更灵动些,不得不在台上来回的踱步。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台下顿时又静了下来,只能依稀那么些人在交头接耳,总体不算坏了气氛。 “也罢,这声先生听得顺耳,正好武神削山,天师驱妖,神皇开国,海域驱狼的那么些个故事诸位也听得腻了,今日适逢其会,刚好给诸位换个不那么骇人的口味。”一开口就是绝顶的亮嗓子,话也说的张弛有度,抑扬顿挫,音色勾人。 说书先生讲完话,停了一刻,台下人也明白,是到了该捧场子的时候,喜热闹又不觉得会失了体面的人自是一嗓子吼了几个好,拍掌拍得也有些响。 醒木再拍了拍,满堂俱寂。 “北地新血添梅,冰泉也作沸水。问谁家儿郎好,且看江边铁骨。” 再敲了两下梨花木板,继续说道,“若要说这银龙血梅,那便先要回到那三百年前,彼时天下渐乱,赵翮江山已形如槁木,再难还春。但俗话说的有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翮王朝虽是朽木,却也并非烂了十成,是一扳就倒。如果赵室肯勤勤恳恳缝缝补补,还是约莫能苟延残喘个数年光景的。可偏偏是,又雪上添霜,事不遂人愿,北边噼里啪啦来了一把大火,教他这下是作了那塘里的泥鳅,翻不了浪来。” 台下的人听到这里,便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听得入神,将刚刚心头上的阴云也都忘却了。 当今天下,群雄并聚,七国虽各自割据一方,当世已久,然而,三百年前的那个大一统王朝,许多人却还是记忆犹新,其中缘由,其一是那翮朝的确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朝。其二,也是最重要,最让人深刻的,那时异族入侵,天下战火滔天,一个不好,便要落得个为奴灭种的后果。妖族的大举入侵,便也是那加速了翮朝灭亡的原因。 这时台下一阵喝彩,台上正讲到尽兴处,“妖人生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也是悍勇。驱着妖兽,冒着漫天的箭雨冲将上来,那场面,犹如蝗虫漫天,到了一批又来一批,杀不完除不尽。以致以泽量尸,血流了满地,连浩荡的江水也变得猩红一片。再说那守桥的将士,本就酣战多日,此时箭矢也尽,又因大雪漫山,援军受阻。退不能退,也无可退,身心俱疲,实乃绝命之时,纵是斗志齐天,也难抵那蛮牛般茹毛饮血之妖物的蛮横冲撞。” 说到这里,台下的性情之人无不捏紧拳头,恨不得亲身回到三百年前。 啪的一声,醒木一拍,声音又高了调子,“但我北州男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纵是粉身碎骨,身首分离,也决计不会后撤一步。正所谓背水一战,我北州男儿死守长桥口,拼死一搏,无路可退,誓死不退。卷起袖子,提着豁了口的断刀,披着残甲,猛地咬牙,狠着一股劲,反而激流勇进,上将上去,刀断了用手,手断了用牙,牙没了,也要用眼神杀人。” “好。”戏又在这里停了,台下的人连连拍掌,即为戏中的铁血男儿叫好,也为说书先生的技艺叫好,早已将龙梅武士带给他们的阴霾忘得一干二净。 说书先生此时也呵呵低声笑了,敲了敲木板,场下便又安静了下来,“一场血战,守桥的将士用他们那正值好年华的性命换取了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时间,站至最后一兵一卒,总算是等来了援军,解了长桥之危。据传说,那一日的鲜血将方圆百里的白雪都染成了艳红色,化作了梅花的样子,我朝祖皇帝为了追缅这些英勇的将士,便以此血梅为名,代代流传,其志经久不衰,是以才有了今日的银龙血梅卫。” 说书先生话讲完,台下便又是一阵响亮的叫好声,巴掌声在酒楼里徘徊了良久。 “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夏国男儿”有人站起来大喊,“可是老先生,听你这么一说,这血梅两字我是知道了,但这银龙两字又当作何解?” 殊不知这一问,正中说书先生的下怀,醒木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十九章 刀断 瓦蓝瓦蓝的天空上,却是连一丝流云也没有,有的只是让人望而发颤的烈日,再无阻碍的直射下来。没了白云的中和,阳光一去往日的温和,愈发的燥烈,可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有人才会记起这原本就是太阳的真实模样,一种灼热,极度的灼热。 自太阳升起的时候,雪就再也没有落下来过,倒是风,仍是无休止的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的山脊,呼呼的刮来。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差不多已经有了大半天,四人也就在这山上坐了大半天,万年不变的景致,叶白柳着实是瞧不出来个什么新鲜,无聊的情绪忍不住的慢慢滋生。不过他倒觉出了些奇怪的地方,从太阳升起一直到现在,居然没有瞧见过一只有生命的东西,虽说雪山里的异兽数量是比不了林子里的异兽,可也不该如此的稀少。按常理来说,但逢大的变故,一定是少不了混乱的,然而,别说混乱了,叶白柳连一声的兽吼也没有听见。 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只能看见三个背影,如雕塑般的一动不动,明明之前是那么的着急,现在居然还能坐得住。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脸,叶白柳却知道他们一定是不会像自己这般的无聊,一路上的经历,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些临危不乱的人。也正是这种人,越是混乱的时候,他们反而越是冷静坚定。 忽地感觉到眼前暗了,叶白柳抬起头,看见了归来的白云。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靠在一起,抬头看着天。天空中,云回来了,雪也回来了。 叶白柳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融化掉,“灵气,好像没那么乱了。” 王焕新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看着手心的叶白柳,说道,“是阵眼灵气饱和了,这样看来的话,离整个大阵的平稳也就不远了。” “是又变成以前的样子?”此时的叶白柳反而变得有些纠结,看着今天的太阳,他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是。”王焕新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夏扶荧问。 叶白柳也看了过去。 “跟着我。”王焕新沉默了一会,然后看了看所有人,率先朝着深入雪山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质疑,只是彼此看了看,互相传递了自己的决定,没有质疑,也没有异意。 这一次倒是叶白柳走在了最后面,王焕新与沈彰将夏扶荧夹在中间走在他的前面。 叶白柳便有些忍不住的想,让他们三人这么执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那个什么黄泉教真的到了这种让他们舍了命也要去铲除的地步吗?这黄泉教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吗? 可就像是天上突然归来云一样,意外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 还没等众人走出多远,叶白柳听到了兽吼的声音,不只是他,其他三人也听见了,此时都停了下来,拔出了刀来,王焕新这次也不托大,刀剑齐出。很容易就能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这一次,他们是在半山腰,不上不下,而兽吼声已经在四面八方嘈杂了起来,看情况,他们已经没有了适合可以逃跑的地方了。 这一次敌人来的更有准备,他们已经被围住了。 众人面前的山巅之上,裹着斗篷的方压不急不缓的走了下来,他的身后,尽是黑色的诡异野兽。他在前面慢慢的走,走尸就在后面慢慢的跟,步调一致,没有一头走尸去越过他的身旁,很显然,他就是这些走尸的操控者。 “真是小瞧了你们的胆子,竟然还敢回来。”方压停了下来,语气不重不轻的说道。 “我也小瞧了你们,竟然能这么快就找过来了。”王焕新眉头紧皱,不甘示弱的回道,看着在方压身后顿步的走尸,没人能轻松的起来。 方压哼了一声,“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免得等一会让我失望了,我可是还在等着见识你夏国刀剑第一人的本事呢。” “说得对,废话少说,摆了这么大的阵势,我想你也不是来耍嘴皮子的功夫吧。”王焕新环视周围,暗暗思量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说得对。”方压笑着点头,然后右手抬起来轻轻的向下一挥。 这自然是进攻的信号,在他的一挥手后,不止是他身后的异兽走尸,连着周围的所有走尸一起动了起来。方压嘴上说着要见识见识王焕新的本事,可动起手来却是不留丝毫的余地,一动就是倾巢而出。 叶白柳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头一次见识这样阵仗的他可做不到王焕新那样的镇定,他的双手微微的在抖,就像是看见了千军万马的对垒一样。 虽然很震惊,却也吓不到他,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都是死里逃过生的人了,又有什么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这一次就真的把命留在这里罢了。 临危不乱,他也是这种人,越是混乱的时候反而越是镇定,思路愈发的清晰。 虽然异兽变成了走尸,但嘴里的那股腥臭味却还是没有变,走尸们扑到近前的时候,一股浓烈的恶臭便充满了他的鼻腔,浓烈的竟连朔风都不能给驱散。 不过这味道虽然难闻,却反而更加激发出了叶白柳的勇气,全身的肌肉绷劲,踏步迎头而上,一刀直面扑上来的走尸,刀身映射出刺眼光芒,亮的连刀锋上的豁口也不见了,这时的刀似乎变得更加锋利了。寒光凄厉一闪,扑面而来的走尸竟然被他从中对半一分为二,在落在地上的尸体上,一根根肋骨的断面镜子一般的光滑,难以想象这一刀的力量究竟是又多重。 叶白柳来不及欣赏一刻自己的刀法,就又旋转身子半蹲了下来,用腰间带起的力量,刀锋右下而上腾起,又将一头走尸从腹部一刀分为两半。 干净利落的连斩下两头走尸,饶是一直淡定的方压也不禁变了脸色,算是本次异变的始作俑者的他,对于这些异兽的厉害程度最为了解,经过术法的洗礼改造,走尸皮肉的坚硬程度不下于生铁。 夏国有这样厉害的武士,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叶白柳的神勇没能更好的持续下去,不过才斩了两头走尸而已,专用来破甲的夏刀就不堪大力了,第三头走尸才斩了一半,闷闷的一声,长刀齐中而断。 长刀斩出走尸身体后,叶白柳的手中就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看到这一幕,方压的嘴角多了玩味的笑容,“哼,垂死挣扎。” 四十章 沸腾 刀会不会断这件事情,叶白柳心中是有底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刀竟会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断掉。 刀,断的太快了。 扑上来的走尸似乎也没有止境,起先来的还可以说是稀稀疏疏的雨点,一点一点的不足为惧,可还没等到一时半刻的功夫,稀疏的雨点就化成了一股浩浩汤汤的洪水。 走尸密密麻麻的就像是放大了数倍,正在觅食的蚁群一样,血嘴张开,一往无前的样子势要吞食掉一切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 没有时间去查看断刀的详细,一头走尸就又扑了上来,现在这个时候,有经验的武士都知道去与这些大块头的走尸硬碰硬而白白浪费体力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换完的叶白柳微微蜷曲了身子向下侧旋避开,刀柄上的双手在瞬息间换势,反手掌刀,以斜向上的路势快速走高,尽管长刀已经断了一截,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威力,附在刀上的力量仍旧猛烈,在又一声较为闷闷的骨裂声后,这头扑起的走尸身首分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危机依在,依然是间不容发的关头,叶白柳乘势猛提一口气,双脚重重的在地上一蹬,向一旁翻滚了出去。 在躲避危险的时候,叶白柳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不过是斩了三头走尸而已,他的身体就已经热的像是即将烧红的火炉一般。这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以往,就算是在过度操练的时候,身子也从不会热的这么快。 甚至,叶白柳隐约闻到了烧焦羽毛的味道。 来不及细想,叶白柳甫一落体,提起的气也刚好吐出,鼻腔再一次的被浓烈的腥臭味塞满,危机迫在眉睫,已然避无可避。 如此,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了一个。 大鹏迎风而起,叶白柳欺身上前,左手按在了刀背上,用尽了力气将整柄刀塞在了扑上来的走尸嘴里。随后便是超越常理的一幕,由一头牛犊般大小的走尸所发起的扑击,硬是被他给生生的阻断,若不是亲眼见了,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力气会大到这个地步。 叶白柳起身,扑过来的走尸身形受阻,在半空中突兀的拦了下来,整个身子被一股巨力打翻在地。 走尸砸在地上的声音虽然较为沉闷,但叶白柳知道这也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他用断刀去格挡的时候,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刀上传回来的力量,刀锋没能掀掉走尸的头盖骨。刀刃已经钝了,现在的它,也差不多变做了一根较短的铁棒。 双拳难敌四手,没了武器的叶白柳还没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去做,连脚步都还未站稳,就被接踵而至的走尸扑倒在地。 疯狂的兽群毕竟不是人,它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石头般坚硬,利爪更胜刀兵,百人敌的武士纵是再如何勇猛,在这样天然的战争机器面前,也不过是个血肉铸成的人类而已,没了武器,就像是没了牙齿的狼,叶白柳的心头上陡然升起了一股无力。 然而无力不代表畏惧,被走尸扑倒在地后,叶白柳的怒火反而愈发的高涨。 被一头畜牲压在地上,这算什么事? 头脑依然清晰,在倒地的瞬间,叶白柳左手反持断刀,用手臂抵着刀身,用手臂去挡走尸的嘴,右手抓着走尸的喉咙,用力想要把它推开。 有些出人预料,叶白柳还没使出多少的力气,竟然就轻而易举的推开了走尸,手臂上的撕咬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的确是诡异了些,却也是个活命的机会,叶白柳推开压在身上的走尸,麻溜的一滚站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扫过,这才知道了个原因。难怪手上的感觉会那么轻,原来,走尸的脑袋已经被人一分为二了。 “退后。” 叶白柳忽地听到有人在吼,扭头循着音线看过去,只看见了在自己背后靠过来的沈彰,以及他手里的那一抹寒光。 叶白柳看的不由的心头一跳。 拥挤的兽群中,沈彰的步子却是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每一次的挪移,总会有能够容纳下他的缝隙。而又在每一次的挪移中,沈彰手中的寒光便要迅疾的一闪,寒光每一闪后,便是一个头颅落在地上。 只是一眼,叶白柳忍不住的有些吃惊,在军伍中,他见过不少的刀术,但像沈彰这样的刀,他还是第一次见。在沈彰的刀势中,叶白柳完全没有瞧出一丝的蛮横,瞧见更多的,反而是水一般的柔和。 又一次,算上山壁上的时候,这是第二次被沈彰救了。 到现在叶白柳才明白,在山壁上的时候,沈彰不是恰好帮自己脱困的。一路上,他也有提醒过自己几次,原来,是有意的。 还说来保护他们,现在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添麻烦的人,当真是羞死个人。 想到这里,叶白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很生气,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可笑。 羞愧化作了最干燥的柴火,叶白柳胸中的怒火猛地拔高,血液似乎也沸腾了起来,寒意褪去,天地间剩下的似乎只有无尽的火了。全身的肌肉再一次的紧绷,紧攥在手里的断刀也在发烫,烧焦羽毛的味道也更加的浓烈。 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感受着莫名的燃烧,叶白柳不禁闭上眼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鼻尖的雾气肉眼可见。这一刻,叶白柳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能办到。 这一刻,他似乎无所不能。 就在叶白柳陶醉的时候,异变突生,先前还如洪水般凶猛的兽群都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是时间静止了般。 除了叶白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此时的异常,一直很惬意的方压也不禁变了脸色,兽群停下来不是他的意思,可任他再怎么动作,兽群却是一直没有动静。 明明阵势都稳定了下来,为什么灵气又乱了? 四十一章 停下来 沉浸在身体变化中的叶白柳睁开了眼,一腔的怒火还没有释放就有些懵懵的偃旗息鼓。 眼前的情况说不上的诡异,前一刻还如同洪水横流的猛兽说停就停。虽然最近这些日子里遇到的诡异不下五指之数,可此时此刻的情况,仍旧是让他不解的像是个丈二和尚。 所有的走尸似乎是没了精气神一般,齐齐的一下子全瘫在了地上,胸膛不再起伏,看起来是彻底断了生机。环视四周,无不是焦黑色的尸体。 紧张的局势停了下来,但叶白柳并没有忘记最大的威胁,凶恶的走尸不过都是些牵线木偶而已,操纵它们的人才是他们的敌人。 视线扫过,叶白柳没有看见那个陌生的斗篷人,想来应该是这场变故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失去了这么些个有力的武器后,他选择了退走。 “你怎么样?”沈彰提着刀靠了过来,可在他靠近叶白柳的时候却皱了皱眉头。 听见沈彰的声音,叶白柳缓缓的收回视线,转身松了口气的对着沈彰说,“我没事,刚才多谢了。” “不用。”沈彰摇头说。 其实沈彰心底下有些诧异,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看见叶白柳的身上除了斗篷有些破外,整个人也看不出有哪里受伤的样子。 这样猛烈的冲锋下,一个不过及冠之年的少年,竟然能挺的过来?在叶白柳的脸上,他也没有看见一丝恐惧或者慌乱,很少有人能在危难里不自乱阵脚。明明是一个少年,却表现得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卒。 “什么味儿?”夏扶荧也走了过来,走到叶白柳近前的时候,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有王焕新的保护,夏扶荧不算太狼狈,危险解除后他有些担心叶白柳的安全,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可在走到叶白柳身边的时候却先是隐约的闻到了一股臭味。 这味道像是毛发燃烧的焦味,可在这雪山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呢?斥候们斗篷是硝过的狡狼皮,上面没有一丝的狼毛。而那些倒在地上的走尸们全身黢黑皲裂,全身也已是不剩一丝的毛发。再则。雪山上也没有火。 叶白柳紧绷的神经缓了下来,这也才发觉这股焦味,可闻了两鼻子后,这味道竟然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抬起了手臂细细的闻了闻,味道更加的浓了,面对这个不解的情况,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个不知道。 走过来的夏扶荧看见叶白柳无恙的站在那里,便安了心,也将闻到的那股出臭味抛之脑后。 接下来他却是忽地笑了起来,“以前就说你初一十五的命,没想到还真的是。” 看着笑起来的夏扶荧,叶白柳忽地有了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对嘛,这样洒脱从容的夏扶荧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夏衣。可对于这个初一十五命的说法,他有些不认同。 叶白柳无奈的说,“如果我是的话,那你是什么命?还有老岳,他又是什么命?” 夏扶荧跟着笑了两声,不再打算在这碎嘴的方面多费言语。 这时,王焕新在一旁说道,“公子与叶小兄弟倒是聊的高兴,可是忘了现在还是挣命的时候。” 王焕新是跟着夏扶荧一起过来的,他的一双刀剑已经收到了腰间两侧的鞘里,蹲在一旁打量着倒地的走尸。 “王大哥可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躺下了?”夏扶荧看着他问,他有些摸不清现在那些走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本就是死物,一群已经没了血的祭品而已,全靠着灵气才能活动,没了灵气的支撑,自然就躺下了。”王焕新站起身来,往方压先前站着的方向看去。 叶白柳指了指地上的走尸,“那它们会不会再站起来。” “会,”王焕新点头道,“只需用些术法就能让它们重新站起来。” 叶白柳想着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会术法的,便继续问,“那除了术法,还有什么办法让它们站不起来?” “这个简单,”王焕新轻松的说,“你只需要把它们的四条腿全都砍下来,或者把它们全都烧掉。否则,就只有等它们体内的经络腐朽掉,再也不能承载灵气的循环。” “这......”叶白柳当真了,有些为难的四处看了看,“这么多的走尸,一头头的砍下去,不得砍到明天。” 王焕新笑着点头,只差没有说出对的这两个字来。 “王大哥,你还能捕捉的到他的气息么?”夏扶荧问。 王焕新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阴云当头,细小的雪粒已经三三两两的落了下来,“虽然灵气乱了点,但是,可以。” “那就好办了,我们只要找到他不就行了,拿下他,一劳永逸。”夏扶荧说。 王焕新点头说,“真不愧是公子,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来。” 听着王焕新拍的不到位的马屁,夏扶荧不想多言,只得鼻息拉长的做叹气样。 众人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找准了方向后就继续的往雪山深处走,谁都不知道灵气又会在什么时候安定下来,如果在灵气安定下来之前他们还不能解决走尸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就能很明显的预见他们的结局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疑问,却都又不说出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埋着头苦苦的想。 比如叶白柳,他现在想的就很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为难他们?而夏扶荧他们的此行的目的真的就只是来看一看那个什么黄泉教而已? 而王焕新想的是,为什么这灵气怎么又乱了起来?明明太师都说了,阵势完成之后,是绝不会再有紊乱的。 夏扶荧就想的没其他两人想的这么确切的关乎眼下的状况了,他想的则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完成后,回去了还能不能赶得上皇兄他们。 都说爱沉默的人想得最多,最准。沈彰也差不多是这样,他是一直都在叶白柳身边的,相比起王焕新两人来,叶白柳身上的异状他是感觉的最为清楚的。 在叶白柳停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多年未曾感觉到的感觉,朦朦胧胧的,就像是有一把火即将在自己的体内燃起来一样。 四十二章 拳至 这种感觉,他曾经在自己的老师身上有体验过,站在老师身边的时候,仿佛是站在了千军万马前一样,只觉得体内热血翻腾,想要情不自禁的高声呐喊,有那种掉了脑袋都不会觉得痛的感觉。 但他不能确定这样的异常是因为是少年人的缘故,还是天地变化的缘故。而且,他也不太相信,一个未经沙场的少年人的修为能达到在无形中影响他人胆气的地步。 这少年人的来历和身份对他来说本就存疑,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倒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让他在叶白柳的身上再多放些心神而已。再者,依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也差不多算得上是个百人敌的武士罢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王焕新来说,都算不上大的威胁。 不过,虽说不算大的威胁,但沈彰的戒备心却是不住的攀高。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人的身上一定藏的有什么秘密。 趁着贼人还未走远,众人抓紧上路,这一次的队形变了回来,不再是叶白柳殿后,可能是这一次的来袭较为猛烈,让王焕新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叶白柳和夏扶荧被王焕新和沈彰夹在中间,方便两人照顾他们的安全的同时,也算是一种防备。 叶白柳一直握着挂在腰间长刀的左手紧了紧,心疼的叹了口气。长刀断了一截,现在,连着刀柄的部分长度还不足原先刀身的一半,又钝又缺,连一把匕首也不如了。可刀虽然断了,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武器,握在手里能让人放心。 其实,让他心疼的主要原因不是刀断了的缘故。军中有律,无故遗刀者斩,断刀者偿。铁器珍贵,轻易丢不得,特别是武器方面,各国都管控的紧,但凡是用废了的刀,都是要回收重铸的。在军中,刀的价值自不用多说,此次虽说是事出有因,断的部分也找了回来,可多多少少,还是要罚些饷的,少不了。 眼看归期将近,还没等走出雪地,银钱便要少去些,想到这里,着实是抓心的痛。 雪山后面仍旧是无数的雪山连绵不断,越往雪山深处,山势便愈发的拔高,一眼看去,渐渐已有了通天的阵仗。这两日的雪落的出奇的小,盖不住过往的痕迹,叶白柳一行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循着踪迹翻过了数座大山。 此时,众人刚好停在一处高耸巍峨的雪山前,驻足环顾,那人的脚印在这里断了,像是凭空的消失了般。 “情况有些不对。”王焕新低沉着嗓子说。 众人看向他。 王焕新脸色严峻的接着说,“他似乎是故意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此处地势陡峭,如果此时他居高临下驱使走尸,我们断然难逃。”夏扶荧抬头看着眼前直破云霄的高山说。 “还有走尸?”叶白柳眉头紧皱,想起了先前的那些已经躺在地上的走尸。 夏扶荧转头看他,“你是最清楚北江的,这里的异兽可远不止刚才的那些,说不定,还有更多。” “这个倒不必担心,”王焕新摇头否定,回头看着雪里较深的脚印说,“刚才那些,很可能就是他所有的傀儡了,这里的异兽不是家禽,没那么容易摆布的。” 他补充说,“但我也只是猜测,世事无常,有许多事情是说不准的。”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后退出此地。”夏扶荧担忧的看着地上突兀断掉的脚印说,“你也说了,他是故意引我们来此的,既然是个陷阱,那我们就该万事小心方位上策。” 王焕新皱着眉想了片刻,点头说,“以防万一,就先让沈彰带着殿下暂且离开此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探探虚实。” 夏扶荧思量片刻,觉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好,那我们就按老样子来。” 接着,他转身指着一处不高的雪山,“那里,我们在那里等你的消息。” 夏扶荧说完去看沈彰,有询问他意见的意思。 沈彰是个罕言寡语的性子,既不爱多说,也不愿多想。在这件事情上,王焕新和夏扶荧都有着一定的话事权,既然此时两人都做出了一样的决定,又符合情理,他自是没什么反对的,便点头同意。 可没等他们为这个方案付诸行动,众人面前的雪山上不高处忽地有人喝道,“没用的,来了此处你就是进了鬼门关,今天,不过我廖某人这关,你们谁都别想走。”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尽入人耳。越往雪山深处,空气便越是稀薄,常人连呼吸都是个困难活,此人却能聚起一口气用来挥霍,不得不让靠着灵气支撑才深入这里的叶白柳等人郑重以待。 此时天色还算清明,来人也没躲藏,众人便能瞧见他的样子。 叶白柳抬头看去,离得太远只能看个大概,瞧的不算有多真切。来人不是先前驱使走尸的那人,这一点,从他的穿着就能看得出来。不同于那个高瘦的斗篷男子,眼前的来人穿的是窄袖的褐皮大袄,带着毡帽,身形也较那人稍胖了一些。 语声刚毕,那人便纵身一跃,从陡峭的山壁上滑了下来。 “咦!”来人刚刚站稳,便惊疑的说,“怎的没有姜偿。” 叶白柳一行人转头相互看了看,都有些摸不清这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是什么来头,一来便大声吆喝,或气壮或疑惑的表情,完全不是将要杀人时该有的样子。 “姜偿?”王焕新看了看叶白柳,然后拱手回道,“阁下可是找错人了?我们这里可是没有人姓姜的。” 汉子眯眼把众人瞧了个遍,有些失望的说,“看你们这气沉沉的样子,我也没觉得会有。” 汉子接着没好气的自言自语,“好个天杀的崽子,敢蒙我。” 王焕新问,“敢问阁下为何会在此地?” 汉子不急着搭话,而是又仔细的看了看所有人才说,“我为何在此地,你们就不用知道了,虽然没有姜偿,但我先前说的话依然算数。想要离开,就拿出本事来。” 王焕新不想与这汉子纠缠,继续说道,“阁下......” 汉子伸手打断他的话,随意的招手说,“我看来看去,也就你还看得过去,废话少说,来来来。” 自大,放肆,可真是个无礼的人。现在叶白柳倒是有些确切的明白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深意了。 话语被打断,又是个紧要的关口,饶是一直有说有笑的王焕新也有了火气,不听人言,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无需多言便不再言,王焕新手捏拳状,踏前一步率先攻去,拳若惊雷,撕裂空气呼啸而去,瞬息间便递到了汉子的身前。 四十三章 出剑 未有言语,只觉刚猛的拳风袭面而来,耳畔之音若奔雷之声,廖某人几乎下意思的想要闭眼侧过头去,潜意识里让他觉得这一拳似乎挡不下来。 可毕竟是能深入北江禁地的人,廖某人的双臂动的比他的思维要快,王焕新的拳刚递到他的身前,双臂就已交叉叠放至胸前,护住了空挡。 王焕新的这一拳卯足了力气,势如山崩,一拳即已出了,就绝无收回的可能。拳头带着无匹的劲力砸在了廖某人的双臂上,只听见较为沉闷的声响,廖某人应声被打的倒飞了出去。 叶白柳看的眼皮直跳,那汉子竟然硬生生的被王焕新一拳给打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重的拳头。他这一拳,怕是连皮糙肉厚的牦牛都会被打的骨头断裂,那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不死的话,起码也得要脱层皮了。 叶白柳还特意看了看其余两人的表情,却发现除了自己外,每个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似乎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 这个王焕新,他使刀剑的时候像是起舞的羽毛,出拳的时候却猛的像是疯牛,一拳能打碎山石。 廖某人倒飞了出去,直直的砸进了后面山脚的积雪里,每个人都听见了那咚的一声响。 可没等片刻,除了王焕新,其余三人都变了脸色。 这若雷霆的一拳仿佛只是让人听了个响而已,廖某人从雪堆里站了起来,呸了呸粘在嘴唇上的雪,一脸轻松的掸着衣服上的白雪。 “狠啊!”廖某人一边掸雪一边说,“吓我一跳,你这人,怎么要动手也不打个招呼?” 王焕新严肃的没有说话,眼前的场景没让他觉得意外,虽说从他决定出拳的时候,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可他不信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易与之辈,接不住他这一拳。 廖某人的眼中开始涌现出狂热的情绪,他接着说,“原本我以为姜偿不在这里会少些乐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倒算是个意外之喜。” 看着汉子莫名的兴奋,王焕新有些不解,怎么这人挨打挨的还越来越亢奋了?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喜欢享受皮肉之苦的人? 王焕新忽地想起了什么,试探性的问,“你是武疯子廖天?” 自称廖某人的人倒是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知道?” 王焕新道,“都说这几年江湖里出现了个痴武的疯子,不慕名利,以武斗为乐,胜了不少有名的武士。” “你不还是知道了吗?”廖天嘿嘿笑了一声,然后又叹息了一声,“哎呀,说起来,厉害的武士差不多都在当官,不肯出手,我胜的只不过是些学艺不怎么精的孬人而已,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留名字也罢。” 廖天活动着手臂,扭的脖子咔咔作响,“看来你也是有些来头,正好,好久都没有遇见厉害的人了。” 王焕新淡淡的说,“如果只是比试,可以留待以后,今天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廖天踏前一步,缓缓走去,“巧了,我可是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语声甫一落,廖天便疾步攻来,他这一动,声势不弱于刚刚王焕新的那一拳,整个人似脱弦的飞箭,不,这宛若猛虎出笼的威势,应该说是飞锤才最为贴切。 他跑了几步,将雪地踩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可等他到了王焕新身前仅剩一步距离的地方时,反而猛地刹住,左脚在前,侧身脚步做弓步,右拳抬在肩侧蓄起了力。 接着,一拳轰出。 王焕新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没有一刻是松弛的,廖天刚起步的时候他便已经动了起来。只是,廖天来的太快,有效的招式来不及施展。情急之中,王焕新右掌包左拳,以左肘去接。 拳肘相接,王焕新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拳虽接下来,但他也有些不好受,左肘似火烧般的麻。 虽然整个过程不过一息,可叶白柳却觉得奇怪,廖天的这个动作看着很是多余,这一停,再来不及防备的人也有了防备的时间,本是能摧山碎石的一拳,这一停,反而弱了自己疾步时累起来的势。 不过这样也好,接拳的人有了防备,不至于一击即溃。 “好家伙,真能接下我这一拳。”廖天笑着称赞。 王焕新甩了甩左臂,“不愧是武疯子,这一拳已经没几人能接的下来了。” 叶白柳看不出来,接拳的王焕新却是知道这一拳的厉害。 廖天的那一停看似是舍了跑起来的劲势,再起新力。然而并非如此,这一停不仅没有失掉冲锋的劲力,反而在拳力上更进一竿。此举,实则是将冲锋的劲力全部都移到了右拳,再一停步,扭腰用力,再在拳上叠了一层的新力,两两相叠,拳力更为可怖。 粗略的合计,这一拳,怕是连碗口粗的生铁都经不住。 这样一个看上去无礼粗狂的男人,拳上的东西倒是格外的有讲究。 这一瞬间,两人体内的灵气飞速运转,利用到了极致,身体也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周身雾气腾腾。 廖天取下毡帽丢在地上,接着脱下外表已经湿漉漉的大袄,“这身皮太重太厚,碍事。接下来我的拳头可是会越来越重,你先有个准备。” 王焕新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没时间陪你玩,你再不休,可莫怪我不留情。” “哼哼,不留情最好,”廖天不以为意,“我还担心怕我收不住拳,一下子把你给打死了。” 他这话刚说完,忽地,所有人心头一寒。 王焕新刀剑齐出,眼神凛凛,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息。 师出同门,沈彰是最了解他这个师兄的,他知道此时的王焕新是起了杀心了。 “好刀......好剑。”感受到了寒心的杀气,廖天不禁也变了脸色,随后恶狠狠的一笑。 王焕新不语,他决定速战速决,此时的刀剑也不再柔,而是无比的凌厉。 重重在地上一蹬,身如飞燕疾驰而去。剑在前,刀在后,剑尖直指廖天的胸膛,金属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破风声。 四十四章 再出剑 廖天的拳力虽猛,却也是血肉铸就,如何能够去硬撼金铁。 更何况,王焕新的剑,又岂是一般的剑,夏国刀剑第一人,绝不是说说而已。 王焕新出剑的那一刻,廖天的思维瞬间活跃到了极致,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像极了虬结的老树树根。看着那剑尖,忽地觉得胸口处有一点如针刺般的痛,似乎下一秒,那冰冷的剑尖就会在那里开出一个口子来。 长剑刺破片片飞雪而来,激起的剑音之声宛若龙吟,只这剑音,在场的人无不下意识的胆寒,有那么一刻,手脚都没了知觉。这一剑,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 不到眨眼的功夫,王焕新人随剑就已至廖天的胸前。 不愧时有着武疯子之名的人,心头的凉更加激起了廖天的悍勇,他不退反进,猛一咬牙,举拳就打。 拳剑相击,金铁之声在每个人的耳畔爆鸣,廖天的拳也一样的快,一拳从侧面打在了剑背上,将这凌厉的一剑给打的侧歪了出去,化解了这暂时的危机。 然而,王焕新的攻势还未尽,还未等廖天松下一口气来,眼角的余光忽地看见了一道银光直奔自己的胸口而来。 王焕新的剑招被破,便立刻停步,猛一提刀斜向上一记挥斩而去。廖天为了躲避那一剑,提起的一口气全数都用在了那一拳上,这一刀来的又猛,明摆着是不想给他出喘息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廖天隐隐觉得王焕新手里的那刀,竟然在急速的颤抖,他能听见如同蜂鸣般的声响。 刀势凶猛,一刀实实在在的砍在了廖天的胸口。 也是在刀刚刚砍到他胸口的时候,终于又提了重重的一口气起来。间不容发,廖天的左拳一直在准备着,在刀刚接触到他的衣服时,他大喝了一声,左拳便雷般猛地递了出去,打向他能打得到的地方去。 拳头直冲着王焕新的胸膛而去,这一次,廖天不再去拆王焕新的刀招,而是选择了换命的打法。以命换命,当真是疯子的打法啊! 又是铛的一声,两人竟同时往后踉跄的倒退着,然后各自稳住身形。 挨了一拳的王焕新倒没什么,稳稳的站在那里,瞧上去不想是有事的样子。 倒是廖天,挨了一刀后竟还挺了挺胸膛,咬牙的舒展的两下,衣服上,却是一丝血迹也没有。 说来奇怪,难道还真有人是铜筋铁骨不成?以王焕新先前那一拳把廖天打飞的力量来看,这一刀的威力不应该如此的弱的,生铁也该被劈成两半才对。 “这怎么可能?”夏扶荧惊呼了出来,他有些不太相信有人能用肉身去抗刀剑的。 “他用的是刀背。”叶白柳淡淡的说。 “刀背?”夏扶荧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去看叶白柳。 对于这一刀,叶白柳倒是看出了些什么。在王焕新拔出刀剑的时候,他便瞧见了王焕新反握在右手的刀是刀背朝下的。 叶白柳陷入沉思,自家所传的刀术中,多是反手的招式,王焕新的这一刀,竟然与自家刀术中的背击一式如出一辙。 “沈彰。”夏扶荧转头又问,“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殿下请问。”沈彰恭谨的说。 “王大哥他明明是剑用的最好,为什么不用两把双刃的剑,反而要用一把单刃的刀呢?” 沈彰难得一笑,缓缓开口,“殿下志不在武功,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趣了?” 他接着说,“我记得老师以前说过,师兄的剑,只要出了,就绝不可能收的回来。所以我想,师兄他之所以会以刀代剑,也只是为了能收的住剑吧。” 廖天的心脏跳的如战鼓直擂,刚刚那一刀的力量,竟比那一拳还要重,胸口受力的地方缩小,被劈中的地方痛的像是肋骨断掉了一样。如果刚才砍在自己胸膛的那一刀不是刀背,而是锋利的刀刃,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从拳头传回来隐隐作痛的触感来看,自己这一拳,也没有完全的落在那人的身上,依那坚硬的触感来说,反而倒像是打在了甲胄上面一样。 廖天看着自己的拳头,“为什么不杀了我?” 王焕新不作答,而是默默的将反手持的刀换了正手。 刚才那本是他杀人时常用的一招,倒也算不上留情,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那必中的一剑竟硬是被廖天一拳给破了,以往他以这招出剑的时候,失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怎么来这里还穿着铠甲,不嫌重吗?”廖天笑着说,丝毫没有因为王焕新的失手而感到屈辱。 王焕新双手向着微微左右张开,再一次的摆开剑势,周身忽地多了层无形的气场,飞雪不能近其身。 看着像是自己被无视的样子,廖天不怒反喜,自信满满的说,“不过,就算你穿着铠甲,我也照样能打穿它。” 王焕新仍是不言,而用来回答廖天的,是那愈来愈鸣的蜂鸣声,王焕新手里的刀剑竟然如人冻着般的在颤抖。 听着刀剑颤鸣的声音,廖天变了脸色,刚才,劈中自己胸膛的那一刀就是这样在颤抖的。不光是他,这一次,叶白柳三人也全都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廖天能肯定,王焕新定是用了某种武技。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廖天睁大了眼睛,神经紧绷的他也只听得一声空气爆鸣声,王焕新竟然突兀的消失了。 廖天感觉到了只冲自己而来的杀气,眼皮直跳,心头不禁的有了疑问。 这是穿着甲胄该有的速度? 能抗住自己的拳力,必定是不俗且厚重的铠甲。可那人,就是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的。 这样的速度,还是人么? 廖天的心思急转,身体紧绷着。 可任他再怎么转动脑筋,却仍是不能相处什么好的对策来。似有血腥味的杀气扑面而来,这一次的剑,快到连自己的身体也反应不过来了。 无力的感觉在扩散,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 这次是要死了么?虽然没有想过这一天,但廖天并不畏惧。 他没有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就算要做鬼,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四十五章 压术 就在王焕新出剑的同一时间。 “不对!”沈彰惊呼了出来。 “怎么了?”夏扶荧不解的问。 “风......”沈彰伸出手掌,感觉不到一丝的冷风,“停了。” 听见这一声惊呼,叶白柳此时也从那一剑的神异中抽出心神来。他取下兜帽披在颈后,的确是感觉不到一丝的冷风了。山脚的风虽没山顶的猛烈,却也几分断魂蚀骨的力量,可现在,真是连能吹起一缕发丝的风也没了。 在北江这里,没雪的天很多,可没有风的日子,却是一天也没有过。 霎时,变故又起。 众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气息拉长,空气被全数抽走了似的。更严重的,每个人都觉得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头顶一样,让人直不起身子,更没有力气去做一丁点无畏的反抗。 叶白柳三人尽力忍住了想要匍匐在地上的念头,却还是被压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用力更猛的王焕新的状况更糟,消失的身影也被这无形大山般的压力猛地压在了地上,众人还依稀能听见那一声砸在地上咚的一声。一口老气用尽,又无新气可换,王焕新的脸胭脂似的红,意识趋近模糊。 这样突如其来的异变,廖天当然也不例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被压的弯下了腰去,他看到了在他面前十数丈的地方,心底下仍是心有余悸,这人的剑,和他的拳一样猛,甚至,更甚之。 接着,他不倔的缓缓扭头去看身后的天,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什么能让人上火的话要说。 每个人的脸都红的跟一些熟了果子似的,上眼皮比之千万斤的铁还要重,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一样,止不住地往下要盖住双眼睡去。 所有人都在竭力反抗着,他们隐约知道,这一次要是闭了眼,怕是以后再也挣不开了。 与此同时,就在禁地雪山与黑森林交界的地方,一位穿着简单白色衣衫的少女背对着雪山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一双明静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和犹豫。 *** 叶白柳疲累的出现了幻觉,竟模糊的看见了绿水青山,稚童玩水捉鱼,零落人家房舍上飘出的炊烟。 真熟悉啊,家乡的景致总是格外让人的温暖,是个只要想起就安心的地方啊。 心底无力的苦笑。 可惜了,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嗷......”猛兽咆哮的声音击碎了叶白柳的幻觉,心头更是清明了些许。 这一声兽吼后,空气似乎一起回来了,山般的压力也小了,众人连忙贪婪的大口呼吸,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寒冷的空气直入肺里,满是冰凉的感觉,却让人如获新生。 恢复了些力气后,他们连忙去到王焕新的身边,把他搀扶着坐了起来。王焕新的体质强健,虽然力气没有完全恢复,但人却是神色正常,没有大碍。 “晚了。”王焕新喘着气叹息的说。 “什么晚了?”现在是间不容发的时候,叶白柳想要知道的具体些。 夏扶荧缓缓解释道,“这是黄泉教的压术大阵,是能抽取灵气、压制天气的阵法,刚才的乱象就是因为它的关系。我们......赶得慢了。” “那刚才,那道吼叫声是什么?我相信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在这里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吼叫声!”叶白柳道。 兽吼声在北江是很平常的,可刚才那道吼声,不平常。 吼声直入人的内心深处,让人每一寸的骨血都止不住颤抖,似乎来自苍茫的太古,又伴着无尽的威严。 “是枯,雪枯。”王焕新淡淡的说。 “枯兽!”叶白柳睁大了些眼睛。 与驳兽一样,枯兽也是这雪山的王,虽然不曾有人在黑森林里发现过它的踪迹,但是却都相信着它的存在。 在《风雪奇云》上是这样写的。 “入山过百里,有兽焉,其状如麒而头无角,爪似刀有肉,其鸣若虎似龙,长于飞雪之地,其名曰枯。” 能在这个冻死人、又没有足够食物的地方一直活下去,绝不是那林子里的异兽能比的。 可,真的是枯兽么? 这时,廖天缓步走了过来。 “我输了。”廖天大声的说,没有羞愧也没有赞扬。 没人回答他,刚才王焕新出剑可不是为了去比试的。 “能不能留个名字?”廖天问。 还是没人回他,都战了起来找着方向,这个时候那股无形的压力还在,都不能使出多少力气,廖天还想要留住他们是绝无可能的。 “你告诉我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廖天换了较为有诱惑力的话来说。 叶白柳一行人齐齐的看向了他,黄泉教的目的,正是他们想要知道的。这个饵,对王焕新他们来说很是有诱惑力。 “王焕新。”王焕新想了半刻,喘着粗气说道。 “王焕新......”廖天沉吟了一句,然后恍然大悟般的说道,“难怪。我说呢,能胜我的人,总不会是无名之辈的。” “别废话,快说,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焕新急促的问话。 廖天嘿嘿笑了两声,“别急嘛,其实呢,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那老头好像说过,他是来这里钓鱼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荒郊野岭的,钓鱼?”叶白柳讶异的说。 相比起叶白柳的讶异,其他人就要淡定许多了。王焕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叶白柳,然后又看了看廖天。 廖天的这句话简直比一块鸡肋还要鸡肋,因为他即谈不上是假话或是真话,在这个满是风雪和高山的地方,能钓起来个鬼的鱼。 他知道,这个钓鱼是另有所指。 从七国来到荒凉的北江禁地,又用上了厉害高深的术法。放了这么长的线,要钓的鱼也一定小不到哪里去。 这么长的线,显然不是来钓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就在刚才抽干灵气的时候,只要时间再延长些许,就足够让他们永远的闭上眼了。而且现在也是一样的,灵气和空气无比的稀薄,他们除了抬抬手臂,迈迈大腿,再也不能出更多的力了。 “咕噜”的声音忽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长年与异兽打交道的叶白柳蓦地变了脸色,他知道,这是异兽示威时喉咙里所发出来的声音。 四十六章 雪枯 循着声音看去,一只雪白色的枯兽就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山上。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的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刀都提不起来了,任何一头异兽来到这里都能要了他们的命,更别说他们眼前的异兽还是这雪山里的兽王了。 王焕新从地上捡起的刀剑还没回鞘,却也是举不起来了,正拄在地上当着拐杖在用。 雪枯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众人走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所有人。 走到近前,叶白柳才算是看清了这雪枯真正的模样,与白冽相差不多,都是比马要大上一头的身子,浑身白长的毛发,能看见它那颈下和四肢关节处些许反光的鳞片。而也有与白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头上没有犄角,嘴边也没有獠牙露出来,颈部与白冽比起来也要短上很多。 真是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能够看见世所罕见的兽王自然算是好事,乍见之下确实有几分欣喜。可是,在欣喜后就是忌惮了,因为谁都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众人也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慢步而来的雪枯,这个要命的东西,现在恐怕谁都接不下来它的一个扑跃。 此刻,就连大大咧咧的廖天也有些犯怵的不敢说话,嘴角更是微微抽搐了两下,相比起王焕新来,他似乎更加惧怕这个满身白毛的大家伙。 倒是王焕新,等到雪枯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的时候,迎着走了过去。 他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别误会,我们是奉天师之命而来的,刚才的异动不关我们的事。” 这一幕又让叶白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动物通人性他知道,它却可听不懂人话啊,凭三言两语就能休兵止戈的话,天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惨案。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加的让叶白柳睁大眼睛。 “你们,越界,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白毛的雪枯竟然停了下来说起了人类的语言。 ,虽然有些粗糙,但还是说的让叶白柳楞楞的左看右看,却发现只有廖天是与自己一样的愕然。 “此事是情非得已,再者,我们也是奉着天师之命而来的。”王焕新一边拿出一快印有云纹的玉牌一边说道。 雪枯看也不看那块玉佩,只是摇了两下头。 王焕新皱眉,不知道它的意思是不管还是不认,不过,大概也都不是什么欢迎的意思。 雪枯接着说,“有天师玉符,不留。” 谁都听得出来,与最开始遇见的那位斗篷男子说的一般无二,是赶人走的意思。 当真是野兽,讲不得一点人情。 “不行。”王焕新断然的拒绝,“不完成天师交代的事,我们是绝不会回去的。” 语声刚毕,雪枯忽地朝着众人咆哮,吼声之针直刺鼓膜,比起黄钟之声还要震耳,让人的心魄不住的颤抖。 可这五个人又有谁是寻常之辈,是能一嗓子就吼的退的? 雪枯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五人,然后迈步出去。 所有人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这就要一言不合,然后大开杀戒了么? 然而,雪枯只是从他们的身边缓步越过,走向雪山的深处,连一眼也没有再理会他们。 叶白柳有些不敢相信,不同于一直陪在身边的白冽,眼前这头雪枯确确实实让他体会到了兽王给人的感觉。当雪枯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精神,他能够感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忍不住让人想要屏住呼吸,以此来让它忽略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一头猛兽从人身边经过,的确是够让人提心吊胆的,即便有人嘴上说着不害怕,但又有多少人会去真正的相信呢。 当雪枯翻过雪山,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叶白柳才算是回过神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它说的是人话?”廖天的震撼不比叶白柳小。 “怎么,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还怕一只野兽?”不知为什么,见了这只雪枯,能感觉到王焕新的心弦轻松了不少。 “我......我怕狗。”相比之前,廖天现在的语气却是少了许多气焰。 叶白柳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能一拳打碎山石的汉子竟然会害怕狗!再说,这雪枯与狗,可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多看了廖天两眼,但眼中,却满是疑问。 这难道就是铁汉也柔情的另一种体现? 看着众人质疑的神色,廖天接着解释说,“我......小时候被村里那条黄狗......咬怕了。” 本是该翻白眼的时候,可叶白柳一行人哪里有这个功夫,王焕新收刀剑回鞘,既是为了避免伤及他人,也是为了避免遗失掉。 “走吧......”王焕新看着雪枯走过的地方,顺着走了两步,边走边说。 刚才他拒绝掉雪枯的时候众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话,自然是知道他此时的意思。 他们还要往前去。 “不去找你的朋友了?”走到廖天身边的时候,王焕新打趣道。 “不去了,不去了。”廖天这时连连摇头摆手,“我挡不住你,没办法的事,那老头也不会怪我的。” 王焕新笑了笑,他明白,廖天哪里是因为挡不住他才不回去的,看他这慌慌乱乱的,分明是怕了那头雪枯的缘故。 不过他不去倒也好,少了些意外,这是王焕新乐于看见的。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粗狂的汉子,真的会怕狗? 不管是不是真的,暂且先保留一丝的质疑。 细细一想,便能想出诸多的疑点。 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留在这里,岂不是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又或者,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等等其他种种的疑点,无一不是致命的。 可他们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些了,刚才那只镇住众人的雪枯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临行前,记得天师曾叮嘱过,一旦有雪山的势力掺杂了进来,不管是为了什么,能阻则阻,不能阻则毁之。让这些雪山势力得逞,也是一件遗害后世的事情。 刚刚的那只雪枯,他认得,不过是一只才刚成年不久的枯兽而已。而且,这么大的天地变化,来的也一定不止有一头刚成年的枯兽。 该有更厉害的兽王才是。 四十七章 驭物清明 来到雪山后,夏扶荧的话虽变少了,可是心里的思量却是不曾少过。 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叶白柳。 都走到这里了,此时他若还不能察觉出什么的话,那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在王焕新说出他对叶白柳的诸多疑点的时候,他虽然极力的相信自己的这个生死之交,可心底下,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的怀疑。说的笼统些,士别三日都要刮目相看,更何况,他们已经一年多都没有见过面了。 毕竟世事无常,一个人若是想要改变,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都很容易。 在第二次兽潮结束后,他有了与沈彰一样奇妙短暂的感觉。那时,体内似有火要烧,身体的疲惫快速淡去,体力、精力也似大雨后的湖水一般溢满,就要决堤而出。 并且,这种异样的感觉,在他越靠近叶白柳的时候越明显。只是当时忙着追王焕新的脚步,也不知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何时退去的。后来又遇着了那拦路的汉子和那吓人的雪枯,更是将这异样给抛之脑后了。 一直到现在,事态紧急,不得不让人去多做思量。所以,在这个忙着赶路和神经紧绷的时候,他又忽地想了起来。 不过,能确定的是,这肯定不是什么术法。 对于术法,虽然自己没那个机灵去学,但夏扶荧并不陌生。 术法不同于武技,应用之法繁琐,不是活动活动经络、提提气就能施展出来的。 记得曾在《驭物清明》开篇看到过。 “灵光八辉,万神俱生。 术,乃引灵化物之技,气成万象,神妙非凡。浅则化雨成风,引雷召电。深则统摄阴阳,驭心驱魄。 引灵有方,结印无常。持颂灵语,绘炼书符。......” 运用术法,比起运用武技来简直是无比繁琐,除非是有为高深之人,否则,必少不得结印,念咒,画符等等。 那个时候走尸来的急,人人自顾不暇,又那里有时间去做那些复杂的东西。再说,能影响人心魄的术法已不是街上叫卖的大路货,什么人都能用的出来。他也不相信,识字不多的叶白柳会在他们分别的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能修炼到那种抬手就能成术的地步。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想不明白,这个最合理的解释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若不是因为这样,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这时,夏扶荧忽地想起了那天在林子里叶白柳没有说完的话。 “哎。”他转头回去,却不停下的说,“你那天想说什么?” 叶白柳抬头,喘着气说,“啊?哪天?” “就是在林子里的时候,我们决定绕路的时候。”夏扶荧说,气息变重变急。 叶白柳心下愣了愣,然后挤眉弄眼的努力回想。 虽然过去些日子了,但那天的闲聊他却始终记得,很快就回想起来了,毕竟是找到了条金闪闪的好路子嘛。 叶白柳再仔细想了想,“那天说到......了,大...麦...金......前......程!” 对对对,说到了前程。 叶白柳正欲回答,可又突然觉得夏扶荧问的不会是这件事情。于是,便想起了准备在夏衣面前好好显摆显摆目前的自己,可又被王焕新打断的话。 “哦哦哦,”叶白柳想了起来,笑了一声,“那天啊,本来想告诉你我现在是个神武士,显摆显摆的。可因为换路的事给忘了,后来也一直没想起来。” 这话说出来,本就是句想让人大吃一惊的。 可是,叶白柳没有想到的是,夏扶荧惊讶的程度比他想的还要更重几分。整个人蓦地停了下来,回头呆呆的看着他,一眼不眨,一话不说,连呼吸都轻微了几分,似乎也是忘了。 不止是他,就连走在队伍前面的王焕新,和最后面的沈彰,都是如此,停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他。 同时被三个人注视的叶白柳有些慌,心头直跳,不明情况的有些被吓到了。 “怎...怎么了?”过了良久,叶白柳懵懵的问。 这倒不能怪叶白柳孤陋寡闻,他打小不是待在泥地里,就是待在军营里,所接触的有限,自然是不知道神武士这三个字在天下武士的眼里代表着什么。 虽然姜偿也说过七国内的神武士不过百数,可别说是那时了,就是放在现在,叶白柳也依然不当回事,眼界有限,认知不全,自然是不会做出准确的判断。 在王焕新、沈彰这等的非凡的武士看来,神武士就是他们心中的信仰,毕生的追求。因为,他们的老师,就是夏国为数不多的神武士之一。 可是今天,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突然说他是神武士,怎么不让他们惊讶。而且,结合这一路所看见感受到的,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也不是怀疑,而是几分保守性的赞同。这下可以说得通了,难怪一直会觉得这个少年奇怪,却又说不出来个为什么。 僵了一会儿,王焕新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气中仍是有些不太确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大老远跑来这里除了为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黄泉教外,另外一件事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吗?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小娃儿突然站出来说,自己站在了武士的巅峰,是一个神武士? 能在武力上前进一步,怎么说都是件高兴的事,可在这个少年的脸上,他并没有看见多少珍惜和引以为傲,反而是有些不知所谓。 这算什么?生米已成熟饭而有恃无恐?或是暗暗的沾沾自喜? 没等叶白柳重复,夏扶荧的语气中略带急切和质疑的问,“你!神武士?” 沈彰这个时候虽没有开口问,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神武士这三个字是最能牵动他那根冰冷再微带些木讷的心弦的。 “有......什么问题吗?”叶白柳看着这三个人的反应,回想起姜偿见着自己时候,他可没有这么的惊愕。 夏扶荧是最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他知道叶白柳说的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笑话。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木了点,可他鲜少说假话。 四十八章 长生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的肯定,就像叶白柳之前有些看不透他一样。现在,他也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朋友了。 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偶尔会木上那么几次,该果决的时候也绝不会迟疑。只是他疑问的是,在无形之中,总莫名觉得叶白柳的身上像是笼罩有一层薄薄的白雾一样,一眼看过,不碍眼,却让人琢磨不透。 夏扶荧一双眼睛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叶白柳,嘶了一声,“可我为什么......瞧着你......不像那么回事啊?” 神武士,可不止是在武士前多加了一个神字而已,也不止是比武士们多了两把子力气而已,神武士就像是术法一样常理无法理解的存在。可从叶白柳遇见他们到现在,他每一次出手都是莽着一股纯粹的力气,一次也没有见他展露过神武士该有的手段。 而且,他这样突然的一下子说出来,就更加的让迷糊了。 若像先前王焕新猜测的那样,他此行是另有目的,那他这样丝毫不避讳的暴露出隐藏的实力又怎么算?这不是让人提早有了戒备么? 听着夏扶荧的所问,叶白柳回想起遇见姜偿的那晚,那重重烙在记忆里的火焰与寒冷。 他低着嗓子咳了两声,有些汗颜的说,“可能是,力气不够吧。” 他本来是想说学艺不精的,可除了那个神棍模样的人教了自己怎样吸纳灵气外,也没人教自己其他的东西了,一时间又说不出一个更好的理由,便只有勉强耸耸肩的去怪自己的力气了。 可如果真是像他说的一个神武士的标准只是去看力气的多少就好了,那样将会有无数的人欣喜狂舞,因为这样看要成为神武士的道路可真是算不上崎岖了。 此刻别说是夏扶荧了,就连王焕新和沈彰都听得下意识的眯眼,听起来,叶白柳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神武士,面对着那样一份强大诱人的力量,夏扶荧迫切的想要知道的更多。 “力气?”夏扶荧的声音因为惊讶而高了些调子,眼里和语气里尽是质疑,“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神武士啊?” “呃......知,”看着夏扶荧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叶白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了, “好像......不完全知道。” 夏扶荧长长的出了口气,有些无奈和气馁,这么一件让人嫉妒的事,偏偏自己这个朋友自己还不知道它的重要,而且还像一个傻人一样的,说句话能气死个人。 “公子,”王焕新反应了过来,开口说,“我们还是先赶路吧,这里不是能停的地方,有什么事,等回去了再说也不迟。” 相较于叶白柳和夏扶荧有些起起伏伏的气息,王焕新的气息要格外的沉稳,这个队伍里武力最强的男人,没有夏扶荧那般的触动。 夏扶荧转身看他,也蓦地警觉了起来,刚才那样的一惊一乍,的确是犯了军中语言喧哗的忌讳。可又说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在听到或见到一个神武士的时候,能镇定的下来? 可就算是犯了错,这个时候却不是承认的时候,夏扶荧朝着王焕新点头,眼神中带着歉意。 王焕新点头回应,然后转身接着往雪山深处走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他,也没能在听完叶白柳的话后完全的镇定住,一个如此年轻的百人敌的武士就已经算是罕见了,更别说如此年轻的神武士了。 此时一粒雪花刚好迎面打在他的眼睫上,小拇指般大小的雪花引的他抬头去看,再也看不见一丝的金黄。 阴云,回来了。 *** “方老鬼,你越界了。”一位披着兽皮的老人大声的提醒。 裹着厚实皮子的老人桀桀的笑了两声,“不过就是在这里住了几百年罢了,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被叫做方老鬼的老人就是被方压口中的老师,他还是坐在那个人大的木箱子上面,紧裹着皮子,说话时都没有漏出嘴来,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萎靡。而方压,也就是带着兽群阻了叶白柳一行人两次的斗篷男子,他就站在老人的身边。 大声说话的老人也哼哼的笑了两声,不肯在言语上落下,“你们不是有句老话么?此心安处是吾乡。老子在这里这么久了,吃的好,睡的好,怎么?你有意见?” 这个老人......不,虽然他有人的模样,却并不能算做真正意义上的人,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绿,瞳孔很小,约莫筷子的圆足般大小。其实单看眼睛,是看不出来与人又什么具体的不同的,老人与人不同的地方,最明显的,是在他脖颈靠近胸脯的地方,能在那里看见若隐若现的鳞片。也披着厚实的毛皮,双手隐在皮子里面。 这可不是人该有的东西。 “没,”被叫做方老鬼的老人摇了两下头缓缓回道,“没意见。” “有意见也得没意见,”长有鳞片的老人仍是呛声,“说吧,来老子的地盘干什么?不说个好听的出来,那也就别回去了。” 方姓老人坐在木箱上,没有立即理会,眯着眼,似乎在思考着怎样去回答,又像是在打盹。 倒是方压,心中却是早已提起了万分的戒备。他也说过与鳞片老人那最后一句意思相近的话语,只是,他说的时候,给了别人生的选择,而这个老人,却是不给。 他听的出来,鳞片老人所谓的好听的,必须是要对符合他利益、对他有用的。若是对他没好处,或者不合他的心意,他相信老人给出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更为糟糕的是,这个老人确切的来说不是一个“老人”,胸口的鳞片昭示这他的身份,那是异兽才会有的东西。这个看似花白头发的老人,实则是一头异兽的化身。 异兽不同于人,它们生来就体魄强悍,灵气对于它们的影响虽有却不大,他们布置用来压制灵气的压术大阵对于这个鳞片老人,有抑制作用,却效果甚微。 “长生。” 方老鬼的声音淡淡的,可长生这两个字落在鳞片老人的耳里时,却不亚于一场风暴。 四十九章 窥长生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最长寿的人也不过只有一百多岁,阴阳有常数,这是天地大道,谁也逃脱不得。 长生,毫无疑问的是镜花水月,可是,谁不想要呢? “方老鬼,你这个老乌龟能活到现在是挺让我意外的,可要说长生嘛......”鳞片老人玩味的说,“我看你现在不过是苟延馋喘,还长生?真当自己要升仙了?” 话中尽是嘲弄,鳞片老人却没有完全的否认,作为一个纯粹的人,这个紧裹这毛皮的老头,的确是活的太久了。 “现在还不是,但也快乐,差一步,也就能算是半个了。”方老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重如山岳,一次又一次的压迫着鳞片老人的心头。 “什么意思?”鳞片老人直截了当的问,他嚼出了些方老鬼话里的味道,似乎这个风烛残年老头儿还真的有能让人长生的法子。 “你就感觉不到奇怪吗?”老人缓缓地说,“就没有想过我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鳞片老人扭头看了看四周,思考着方老鬼问这话的意义何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山巅,视野开阔,能看的很远。鳞片老人看了很多地方,但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看了一会,“只不过是灵气乱了点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方姓老人也嘲弄的笑了两声,“毛虫就是毛虫,只晓得舞爪张牙,当年挨的打这么快就忘了?” 鳞片老人虽然比起方姓老人看起来是要精神很多,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古董了,比起方姓老人的岁数来,只大不小。 当年挨的打这五个字听起来仍是平平淡淡的,可在鳞片老人听起来,却是无比的刺耳,双拳悄然紧握,青筋根根凸起。 说的不好听一点,他就是这北江禁地的太岁之一,来去无阻,称王称霸,吼一嗓子极少有他敢吼第二嗓子的。 敢在且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能有几个?又能有几次? “看来是真的忘了啊。”看着不语的鳞片老人,方姓老人笑了笑。 鳞片老人绷着脸,忽地吼了起来,吼声似虎似罴,振聋发聩。 方姓老人不以为意,虽裹着脸看不清神色,可他那残烛般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倒是方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全身紧绷,心头直跳,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鳞片老人。 这个人形猛兽的老人,若是真的暴起,恐怕没几人能拦得住他。 在方姓老人的提点下,鳞片老人记起来了。 那年啊,本该是它们该踏平中土十三州的年代,用他们中土人的话来说,当年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鞭所指,无不闻焦烟叹哭。一鸣即出,万鸣相应,眼看着,前所未有的成就即将唾手可得。 鳞片老人收回忆丝。 然而,吼不起来了,也再无焦烟可闻,现如今,只有漫天的风呀,雪呀,以及这些干巴巴的山包包。 “怎么忘的了啊。”鳞片老人最后一个啊字是咬着牙说出去的,颤的像是劲箭的尾。 “可不忘又能怎么样?”咬牙之后却是又无力的泄了气,“人怎能斗的过天?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啊!” “既然忘不掉,那怎么就闻不出来他的味道了呢?” 鳞片老人心头一跳,意识到了苏老鬼说的是什么,鼻子快速的抽动了几下,终于闻到了那股让他胆颤心惊的味道。 “你到底干了什么?”鳞片老人收起不屑,正色道。 “呵呵呵,”方姓老人仍是笑,没有急着回答,“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至于吗?有什么好怕的,这天下早就没有真正的神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些鸠僭鹊巢,相做神皇帝的大老爷而已。” 鳞片老人微微侧头,盯着方姓老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方姓老人吃力的挪了挪手,轻轻拍了拍他坐着的木箱,“你也不必太过于害怕,不过是个遗留下来的老物什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什么东西,为何会带着神气?”方姓老人说的不错,鳞片老人确实是害怕了。 “没什么,一个剑鞘而已。”方姓老人淡淡的说。 “你,”鳞片老人变了脸色,“你把那个要命的玩意挖出来了?” 鳞片老人畏惧的接着问,“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那可是要我老命的呀。” “不是早就说了吗?长生,长生,长生啊。”方姓老人看似风烛残年,说起话来,却没有后气不接的样子吗,甚至还有调侃人的性子,“是不是白毛太长,把你那个小耳朵给堵住了?” “哼,我看你就是活得越久越糊涂,”鳞片老人反呛道,“那可是能杀人的东西啊,是毁灭,是死亡。能长生个屁的长生啊。” 不过,虽然嘴上否定,但是鳞片老人的心底,却莫名的有些希冀。 或许,这个比乌龟还能活的老头说的,是真的。 而方姓老人,却也是不急着解释,空气中忽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长有鳞片的老人接着试探的问,“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打算干什么?还有......那个什么什么长生,你要怎么做。” 试探继而变成没什么力量的威吓,“要是不说个所以然,老子......老子吃了你啊。”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笑着说,“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读的书倒是不少,不光人话说的利,还晓得毁灭,死亡这些词。” 鳞片老人倒是嘿嘿笑了两声,“你们说的嘛,学不可以已。还有那什么,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老子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你这书读的也就只是个走马观花,只是嚼干草,没味。不然,这身臭毛病,怎么就没改了。”老人嗤笑着说。 “废话嘛不是,老子是妖,妖,不是人......” 方压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他有些看不透这两个老头。那头异兽化作人类的老头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又像是唠家常般的聊了起来,似是久未相见的朋友。 鳞片老人摆了摆手,“得了得了,莫扯远了,还是来说说长生,具体要怎么做?” 方姓老人抬头看了看天,“不急,不急,再等等。” “等?等什么?” “当然是等能长生的神啊。” 五十章 神血 鳞片老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你,你不是说,已经没神了么?” 方姓老人轻轻点了几下头以示回应。 “那你还等个劳什子的神仙哦。”鳞片老人盯着方姓老人,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忧惧。 老人长长的吸了口气,“神仙是没有了,不是还有半神吗。” “半神?” “嗯,不错。” 鳞片老人越听心里越打鼓,神也好,半神也好,都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的,“等来了然后呢?” “取血,一个半神的血,神气足够多了。” “你要放半神的血?”鳞片老人被吓到了。 “怎么,不相信我这个老头子?” “废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别人打我们就和打蚊子一样,一巴掌就足够拍死你我了。”鳞片老人没好气的说道。 “不对不对,”方姓老人却是反驳道,“在这里,他们才是蚊子,倒是我们,拍死他们只需一巴掌就够了。” 鳞片老人眉头一挑,忽然有些想通了,他大声的说,“你准备用这武神剑鞘和这破阵法来降服他们?” 方姓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如果他们不来呢?”鳞片老人问。 “回来的,”方姓来人看着南方,缓缓的说,“总有人会来的。” 与此同时,在不远一处的山巅上,四双眼睛在窥探着对峙的两个老人。 “那就是黄泉教的人?”叶白柳有些不太相信的问。 越过了一个山头,叶白柳众人便来到了这里,瞧见了远处山巅上的三人。叶白柳认出了那个披着斗篷,带着兽群袭击了他们两次的男人,这里是雪山深处,再贪利的猎人也是没胆子来的,不用去想便知道他们找到了此行想要找的人。 不过,叶白柳却有些怀疑。 既然黄泉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教,可为什么这三个人里会有一个坐着的佝偻老人,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眼力很好,自信不会认错,可越是肯定就越是满脑子的疑问。 莫不是这黄泉教已无人可用?又或者,走火入魔? 王焕新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除了那头雪枯,其余的两个才是黄泉教的人。” “那个老头就是刚刚那头雪枯!”叶白柳楞了一下,然后吃惊的说,难怪他会隐隐感觉到了那个披着白头发的老人与其他两人不太一样。 野兽也能变成人的吗?这完全打破了他传统的认知。 “不是,刚才的那个,只不过是它的子孙后代而已。”王焕新朝着前方抬了下下巴说。 “那它岂不是比刚才的那头雪枯还要厉害。” “何止,远超你的想象。”王焕新直直的看着远处解释。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叶白柳担心的问。 刚才的那头雪枯带给他的压力就已经足够的大了,现在又出来了个更厉害的,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再加上压术阵法的缘故,灵气稀薄,他们只是呼吸就用了全力,此时的那三人的随便一人,就已经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的了。 “什么也不做,看着。”王焕新淡淡的说,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找到了人后反而不着急了。 “就只是等着吗?”叶白柳忽地记了起来,他们之前也说了,来这里的目的好像就只是为了看一看黄泉教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而已。 “看着。”王焕新看了一眼叶白柳,点了一下头。 其实,王焕新的内心远没有外表这样的平和,本以为就只是黄泉教的贼人而已,可没想到的是,雪山的人也插手了,这两方的人不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不算是好的事情。而现在就算是他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他真的是连一口的灵气也提不起来了。 不过勉强能接受的是,至少他不会辜负天师的期许,能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可看了半天,那三人就只是在那里聊天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王焕新猜测着廖天所说的“钓鱼”,他们所要钓的鱼,应该不会是那个雪枯变作的老头,而是要比那老头更厉害的东西。 这个猜测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也没有合理的依据,就只是单凭着武士的直觉而已。 此时,就在被叶白柳等人窥探的地方,又多了一头雪枯的身影。那头后来的雪枯吼了一声,然后就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方压压下眉头,这头来了又走的雪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从那一声吼叫里,他听出了强烈的敌意。 他忽地记起了那些被他奴役的异兽,虽说都是野兽,但这敌意应该不是为了那些低等的异兽。毕竟这些雪山妖兽杀起林子里的异兽来,不比他少。 “你们怎么回事?屁股后面跟着的尾巴也解决不了?”鳞片老人看了看叶白柳等人的方向,“亚伯说,这附近,还有四个人。” 亚伯是刚才那头雪枯的名字,也就是叶白柳他们遇见的哪一只。 方姓老人与方压相互看了一样,老人的眼神里有着询问的意思。 “老师,可能是夏国的人,看来是那姓廖的没能把他们拦下来。”方压微微低头的说。 老人低声问,“知不知道是谁?” “来的是赵寻的大徒弟,姓王。”方压回道,他只说了王焕新,却忽略了其他三人。 “哦......”方姓老人沉吟了一声,“难怪你去了两次都失败了。” “看着是冲你来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料理了。”鳞片老人说道。 方姓老人摇了摇头,“不用,现在就算是他徐南清亲自来,也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面前。毛都还没张齐小崽子,翻不了什么浪。”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鳞片老人此时已经自来熟的完全将自己的立场摆在了方姓老人的一方,在听了老人一番讲明,他动了心。 长生,真的是不能让人拒绝的东西。 方姓来人笑着说,“也没什么要做的,只等到时候,你只需多出些力就罢了。” “多出力?”鳞片老人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对,“你不是说拍死他们就像是拍死一只蚊子一样吗?你到底要放谁的血?” “武神剑鞘,”方姓老人又摸了摸坐着的箱子,淡淡的说,“引来的,当然是武神一脉的人了。” 五十一章 师叔师侄 “可半神,哦不,半人才对,半人说少不少,也有那么几个,你指的到底是谁?”鳞片老人问。 “不知道,不知道。”方姓老人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不过我猜可能会是神殿的那个老神棍,他想要的,可不比我少。” “是那于老头?”鳞片老人猜测道。 方姓老人笑了笑,“当然不是,于姞神师宾天已有百数年,我说的是如今神殿的神师,张钜。” “神殿当家的换人了?” 方姓老人点头不语,长长的吸气叹气。 鳞片老人正欲追问。 方压却打断了他,“老师累了,如果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等一等。” 他看出了老师的疲累,想要让老人歇一歇,老师今天说的话,比这十几天加起来的还要多。 鳞片老人最终还是没有问,他眯眼仔细的看了看低着头的方姓老人,察觉到了方姓老人的虚弱。 他没有理会方压,而是嘴角浮起了一丝略显狡诈的笑,对着方姓老人说,“方老鬼,我怎么瞧着你也没几天可活了啊。” 方姓老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方压却皱紧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去反驳雪枯所化作的老人的无礼之言。 方姓老人微微抬起手,拦住了他,“所以啊,你才更应该相信我才对,难道你就没读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读到过,当然读到过。”鳞片老人说,“只是,你们人类之间一向都是尔虞我诈,让我不得不防备。” 他顿了顿,接着说,“长生啊,不是地上的土,随意的取,这么宝贵的东西,你能舍得与人共享?” 方姓老人也不多做解释,“随你怎么想,我累了。” 说完,方姓老人真的埋下了头,不再有想要说话的样子。 方姓老人埋下了头,鳞片老人却眯眼露出了杀气。 一直立在方姓老人身边方压立时前踏了一步,挡在老人的身前,面对这样一尊蛮横的凶兽,他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近身搏斗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术法也在如此近的距离来不及施展,只消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相信这个“老人”,会在一瞬家将他撕碎。 这一步需要的莫大的勇气,可勇气,恰恰是他最不缺的。这个老人,与其说是他的老师,不如说是他的父亲。虽然他与老人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在方压的内心里,老人就是这个地位。 鳞片老人的杀气如风一般,来时快,去时也快。 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最终他还是忍住没有出手,毕竟神他都见过,长生,便也不觉的奇怪了。 而且这个方老鬼他曾在三百年前见过,按理来说今天早该成土了,可他竟然还活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除了那些通神的佼佼者,他还从未见过一个能活三百多年的人类。 但让他压下杀气的,却不只是长生的诱惑,方老鬼的有恃无恐让他不得不警觉。还有那股神灵之气,武神剑鞘,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得东西。 鳞片老人转身走开,既然要来的是个棘手的人物,他该需要做些准备才是。 在他快要消失在方压视线里的时候,他忽地停了下来,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方老鬼仍是埋着头,不像是假装的样子,而且他也感觉到了,方老鬼全身都散发出沉沉的死气,暮气沉沉,所看的每一眼,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的舒服,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味道,是大期将至的征兆。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失望,真是活的越老越害怕死,他还真希望这方老鬼有能逆天的法子,可看着迟暮的老人,他有些泄气。 但泄气归泄气,人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 相比北江禁地的风雪,归古城则就要柔和许多了,暖阳斜照,凉风吹拂,凉快的根本不像是酷暑时节,而像是南国的仲春时节,温凉适宜,是个只要呼吸口空气都觉得舒畅的日子。 在归古城的靠南的地方,有一座能从街外看见葱茏绿色的宅邸。 这是属于现任城主的宅邸,从高处看,能看见不少的亭台楼阁,碧水翠绿,阆苑琼楼。是个怡人的地方,布局巧妙,再不懂园林的人一眼也能看出是有些章法的。 就算是在纸醉金迷的归古城,也没有几个富贵人家能住得起这样奢华的宅邸。 可这个怡人清雅的地方,却没有轻松的气氛,大门处有值守的披甲执锐的卫士,内部也有几队来回巡视的兵士,整个宅院,此时满是肃杀之气。 宅院内有一处占地十数亩的人造水池,水池周围皆有银甲武士把守,而在水池的中央,架有一座不大的木质亭阁,亭阁里,有着一老一少两人,少年人坐在一张精致石桌旁,而老人,则背对着少年人,看着池子里的游鱼。 石桌上,换好了香气四溢的热茶,茶杯已尽数填满。 不过,茶虽热,但气氛却有些冷,从少年人来这里后,他们两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徐师叔。”少年人此时试探的朝着老人喊道。 “嗯。”老人也不故作姿态,淡淡的应了一声。 少年人松了一口气,端起了茶杯,“徐师叔啊,不是我小看你,我这次可是来的隐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不是小看我是什么?”老人仍旧没有转身,也没有藏着,“隐秘?那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你这小崽子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我老早就让人盯着你了。” 少年人干笑了两声,拍着马屁,“徐师叔就是徐师叔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兴许是这马屁拍的极为得体,老人转过身走了过来。 “好喝吗?”老人坐了下来,问道。 少年人有些迟疑的点头,看着手里还未放下的茶杯,“好......喝。” “还想喝吗?”老人问。 少年人有些被问懵了,他不知道徐南清为什么会这么问,一下子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徐南清不等少年人开口,直接的说“还想喝就给我收敛点,你死了,那姓董的铁定是要找我算账的。” 五十二章 神殿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平淡,语气轻松,像极了叮嘱。可就是在这句好意的叮嘱里,少年人却听出了让他不轻松的东西。 “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听不太明白。”少年人皱着眉,不解的问。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了栗色的茶壶,示意少年人将茶杯递过来。 少年人见状,连忙双手捧着茶杯,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茶杯伸了过去。 老人一边斟茶一边语重心长的说,“董老儿紧你的很,你是他得意的弟子,将来他还指望着你去承他的天师之位,受清字号。我也知道,你想的很远,很多,想要施展拳脚,一展你的抱负。” 徐南清将茶壶放在石桌上,接着说,“可现在,太早了,你是猎人,但同时也是猎物。” 年轻人泄气的笑了,“师叔此话何意?” “我说的什么,你清楚,你老子的心不小,但你却不用来冒险,你肩上的责任比起你父亲的愿望,只大不小。” 听着徐南清所说的不对称的比对,少年人苦笑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师叔是一番好意,想要劝我离开,脱离险地。” 少年人换了坚定的语气,“虽然三百多年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礼崩乐坏。可是,我也知道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天生地载,君管亲养,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这生养之大恩,又岂是涌泉能报的了得......” “停,停,停,”没等少年人说完,徐南清已经抬起手臂向下压了压手掌,“不用与我说这般的大道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即阻不了你,也没有理由阻你,世事变化无常,不是我能干预,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徐南清接着说,“只是这一次,牵扯甚广,一个不小心,怕是你连挣脱泥潭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年人顿了顿,笑道,“多谢师叔关心,我自会注意。” “只是......”少年人问道,“师叔所说的牵扯甚广,莫非是有连你们云宫都忌惮的势力也掺和了进来?” 这位徐师叔,说话总说一半,牵扯甚广?渊国,夏国,黄泉教,能不广吗?但是少年人却还是敏锐的隐隐嚼出了些味来。 能让云宫忌惮的,怕是只有神殿和昆仑山了。 昆仑山还好,虽然是武神在世时隐居的地方,但自从上一次昆仑背剑者出山以来,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听说过关于它的消息了,无论是在威望势力那里,还是道听途说。 细想之后,便就明显了,徐师叔说的,是神殿无疑了。 想到这里,少年人心头一跳,顺着这细弱的丝线,他捋出了有些让人心惊的暗幕。 神殿,这个千年前就存在的势力,传说是由远古众神建立的。从创立伊始,便是世间最为强悍的存在,普天之下的神武士,无不是神殿一手册封的,其武力直追昆仑山,神术不弱天上云宫。 他们自称为神灵在人间的使者,奉天管地,替神灵守护这一方天地。 神殿坐落于神州的最中心,围绕着的,是中土七国。每隔十年,七国的君主便会在神师的召集下,齐聚神殿,牺牲玉帛,以祭天神,感恩天神恩赐,祈求人世安稳。 不过,三百年之前,神殿的确是履行着守护苍生的职责,逢乱安世,平衡天下大势。可随着突如其来的异族战争,神殿便变了,变得有些强势,特别是换了领头羊后,强势得更厉害了。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是知晓一些,呙国如今的乱局,和渊俞之间的战争,这两起纷乱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神殿的影子,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徐南清饮了口茶水,“不用问,也不用想,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我言尽于此,一切,你自己拿主意。” 少年人沉思了一会,然后一口饮尽自己杯中的茶水,起身拱手道,“多谢师叔此番提醒,鼎茗记住了。” 说完一揖拜了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高鼎茗。”老人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高鼎茗,“此去,便不能再回头了,要好好的选。” 高鼎茗停了下来,静静的听完了徐南清最后的话语,然后什么也没有再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水亭,待走到岸边,立即有仆人上前,引他出府去。 “呸呸。”待高鼎茗走后,老人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吐了吐口中残留的茶水,“这什么破玩意,要甜不甜,要苦不苦,还不如十二春来的有味道。” “徐爷爷,你可是答应我戒酒的。”忽地,一道宛如莺声燕语的声音传来,在这水亭里停留。 徐南清回头,看着从大理石质的白色曲桥上走盈步来的少女。 “还有,这是热茶,不是冷酒,你们这样一饮而尽,就不嫌烫吗?”少女来到徐南清身边坐下,伸手试了试栗色瓷壶的冷热。 “小衣儿有心了。”听着少女的话,徐南清高兴的轻拍了一下大腿。 老人没有回答少女所问的烫不烫的问题,而是笑着接着问,“你人也见了,觉得如何。” 少女端起茶壶,给徐南清斟茶,想了想,“是徐爷爷朋友所教出来的弟子,当然是好了。” 老人端起少女斟好的茶杯,淡淡的说,“你知道,我问的可不是他人好不好的问题。” 被徐南清这么一说,少女抿嘴笑了起来,“才第一眼,我哪里能看的出来,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与大皇兄很像。” “扶岐?”徐南清念叨了一声,“哪里像了?” “听起来,他是一个极重义之人,而大皇兄,推崇民为贵,与他在为人为官的想法上面,倒是接近,有些不谋而合。” 徐南清默念了一会儿,他想要听得可不是这些,红尘权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头说道,“扶岐之念,在民生,也在社稷,如若天下还能安稳二十年,倒不失为一个仁君。” “可惜了。”老人随即摇头道,“现在,可没有二十年的安稳日子了。” “如若祸源能除,二十年算什么,百年千年的安稳也能。”少女再次往老人的杯中添茶,淡淡的说。 听到少女的这句话,徐南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眉头微微沉了沉。 “不愧是我的小衣儿,”徐南清忽地笑了起来,“看来呀,我的这个清字,迟早是你的咯。” 徐南清接着说,“不过就算是祸源除了,扶岐的路也还远着呢。” 少女端正的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有些不解,却没有追问。 “你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吗?”徐南清问。 少女轻轻摇头。 “他呀,这一次,就是冲着扶岐来的。” 五十三章 人来 北江禁地,茫茫的雪山里。 天色暗了下来,这里又回到了众人熟悉的那个北江,低沉,没有生机,天上满是飞雪而不是极度灼眼的太阳。 叶白柳一行人趴在雪地上已有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了,仍是没有瞧见那埋着头的老人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埋着头坐在那里,似乎在打盹,而在他的旁边,是叶白柳他们已经见了两次的斗篷男子。 此时的灵气依旧稀薄,众人都提不起灵气来暖和身子,但还好,武士的底子还在,又都穿了较厚的衣甲,不至于冻僵、冻死在这里。 可是,就这样直接的趴在雪里,说不冷也是自欺欺人,众人都将狡狼皮做的斗篷紧紧的裹着,生怕身上仅剩的热量消散掉了,只露着一张脸在外面,动也不动。 潜伏在这里的期间,他们除了最先交谈过几句话后,就再也没人说过一句话,都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只有隐秘刺客们才有的氛围,安静的等待,等待着一击必杀,或是悄然退走。 然而,他们安静,那个埋着头的老人那里也一样的安静,那头雪枯化作的老人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每个人的心头都忽地涌现出了不好的预感,安静的背后,往往都藏着极深的杀机。 忽然,众人眼皮一跳。远处,埋着头的老人终于抬了抬头。 又有人出现在了老人所在的山巅。 青色粗衣,发丝迎风而舞,来人用着一把黑鞘的长刀将一个大号的酒坛挑在肩上。 叶白柳眯了眯眼仔细敲了半天,忍不住的出声,“姜偿?” 这一声惊呼吸引了其余三人的注意,第一时间纷纷扭头去看他,然后再回头去看那突然出现的姜偿。 那把黑鞘的长刀吸引去了王焕新的目光,尽管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却能肯定那是一把刀或者剑,而不是其他棍棒拐杖之类的东西。 而他之所以能感觉到姜偿手里的东西是一把黑鞘长刀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眼看去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极为浓郁的杀气,和一股极为压抑的气息,在那气息中,掺杂着怨恨之气。 那把刀所显露出来的杀气,竟比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还要浓烈。 而与此同时,在老人那边,方压却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姜偿他认得,是个危险的男人。 姜偿放下肩头的酒坛,坐了上去,翘着腿问,“你们是?” 没有人回答他,方压也在他说话的时候往老人的身前移了移,把老人挡在自己的身侧,一脸戒备的神色。 姜偿砸了咂嘴,无奈的拍了下膝盖说,“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吃人的,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方压扭头瞥了一眼老人,然后看着姜偿说道,“我认识你。” “哦。”姜偿笑道,“认识我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我没有见过你。” “我们没有见过。”方压摇头说道。 姜偿沉默了一会,笑道,“那可就有意思了,认识我的,而我又不认识的人,一般,都是要来找我麻烦的人。” 他仔细的看着方压的脸,接着问,“你呢?是来寻仇的?还是来要我这项上人头的?” “都不是。”方压否认了姜偿的猜测。 “既然都不是,那你怎么会认识我?”姜偿道,“我可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过名了。” “你不认得他,难道还不认得我吗?”忽地,被方压挡住的老人大声开口说道。 老人说完后,熟悉的声音入耳,本是一脸轻松的姜偿变了脸色。 老人沙哑的声音将他带入了记忆的河流,闸门洞开,那些快要忘掉的往事一一的浮现在了眼前。 方压从老人的身前让开,老人抬着头,直直的看着坐着的姜偿,眼神从未有这般如碧水的清澈。 “是你!”姜偿惊呼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认出了这个老人。 姜偿楞了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的摇头说道,“是你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你不也还活着吗?”方姓老人低哼了一声,“而且看起来,你比我要好,还有不少日子可活。” “不过是金玉其表罢了。”姜偿说道,“方子初,其实我与你现在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方子初反问,“我甚至都没有瞧见你有一根的白发。” 姜偿笑着摇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方子初也忽地笑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见了,这一次,你总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姜偿用左手将靠在腿上的雪刀立在地上,静静的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用右手指向老人,“我是为那个东西而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初问。 “我不知道。”姜偿摇头。 “可它知道,”然后看着雪刀接着说。 方子初看向姜偿手里的那把长刀,刀身笔直,刀鞘漆黑,质地古老,朴实无华,粗略的看,怕是会将它与烧火棍联想在一起。 可在老人的眼里,只是看上一眼,便会觉得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虽然他不知道那把刀具体是什么,但是总隐隐觉得,那把刀,是活的。 方子初揶揄道,“怎么,人做不成了,去给一把刀当仆人了?” 对于老人的揶揄,姜偿不觉有得什么,也不隐瞒,“你不是说看不见我的一根白发么?我明给你说了,我能苟延残喘到今天,就是托了它的福。” “它?”老人的眼神忽地变得炽热,似有一把火在烧。 看着老人毫不掩饰的贪婪,姜偿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荒谬的事,都可能觉得会是一个天方夜谭,如果说是靠炼丹来延续生命,他们还会觉得靠谱一些,毕竟,前几朝可不缺企图以丹药去求长生之道的皇帝。 可这对于方子初来说,不是天方夜谭,他一点也没有怀疑,为了继续活,他已经尝试了许多种荒谬的法子了,但凡是有理有据的,他都来者不拒。 老人眼神愈发的炽热,整个人也如同枯木逢春,脸上有了血色。 现如今,岂不是通往长生的路又多了一条。 “不过,”姜偿话锋一转,“你就不用动歪心思了,这把刀,对你无用。” “为什么?”方子初眼中的炽热冷了许多。 姜偿说道,“因为,它不喜欢你。” 五十四章 出刀 “什么意思?”方子初问。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是三个字,难道你还听不懂吗?”姜偿将雪刀握在手里,搭在翘起来的腿上,语气渐渐变冷。 他沉默了良久,接着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明知你们所想的不过是空中楼阁,你们还没有放弃吗?” “空中楼阁?你就是这样看的吗?”老人嗤笑着说,“贪生怕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让别人放弃?” “贪生怕死?”男人摇头反笑道,“其实啊,我,早就死了。” 听完姜偿的话,老人挂在嘴角的讽刺笑容渐渐消失。 他有些不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是他们黄泉理想中的背叛者。 而他之所以会在他们当年最危险的时候销声匿迹,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不是逃了,而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的。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还如此的年轻。”方子初问。 姜偿无力的叹了口气,右手拍了拍左手的手背,“真是人越老越糊涂,才说完的话转眼就忘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都是它的缘故。” 老人再一次的将目光放在那把黑鞘长刀上,正欲开口。 姜偿却没有与他再聊的意思,放下翘着的腿,站了起来,“行了,话说的也够多了,东西给我吧,我不为难你们。” 随着姜偿的立起,方压立即往前踏了一步,虽然是老师的熟人,但这个人却是一点也不讲往日情谊,开口便要别人最重要的东西。 老人的眼光从黑鞘长刀上移到了姜偿的脸上,“既然是个死人,那你还要这东西做什么?它对死人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不是我用,是它。”姜偿平举刀在胸前,低头去看。 “它?”方子初颇有兴致的说,“就是知不知道它有没有那个资格去用。” “有没有资格,用用不就知道了。”姜偿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老人那边走去。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就是要老人身下的那样东西,老人不给,他就自己去取。 老人看着缓步过来的姜偿,仍是没有什么动作,淡淡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倒是方压,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像绷紧的强弓一样,死死的盯着姜偿的步子,姜偿每走一步,他便愈发的紧绷。 明明那步子走的很轻,可为什么会让他有种被大山压住的感觉,重的喘不过气来。 他隐约知道了自己挡在老人身前的后果会是怎样,他不是那个武疯子廖天,不擅长拳脚,挡在姜偿的路上等待他的无非只会是一个字,一个死字。 而且,他也很清楚,就算是廖天在这里,后果也并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时,忽地一道声音在姜偿的背后响起,“方老鬼,这就是你要等的半人?我怎么一点神气都没有瞧出来?” 离去的鳞片老人在这时候回来了这个地方,他站在姜偿的背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子初在前,他在后,双方将姜偿夹了起来。 “半人倒是半人,”方子初淡淡的说,“却不是你想的那种半人,也不是我要等的人。” 尽管他与鳞片老人离得有些远,但鳞片老人却是把老人的话完完整整的听清了。 “不是?那怎么办?”鳞片老人大声问。 “他是来抢饵的,你说怎么办?” “饵?”鳞片老人不解的问。 方子初也不解释,直白的说,“他要拿走武神剑鞘。” “哦,”鳞片老人点了点头,“那就是来找麻烦的嘛,简单,你来,还是我来?” 方子初微微耸了耸肩,“你觉得呢?” 鳞片老人看着近乎枯朽的方子初,“看你那一副死人样,就在一边歇着吧,我来帮你除掉这个麻烦。” 姜偿停了下来,偏头往回看,看见了那个披着厚实毛皮的老人,“哟,老方啊,你什么时候与这些妖人勾结在了一起呀?难道当年所受的痛都已经忘了?” “妖人?嘿嘿,”鳞片老人一把扯掉身上的毛皮,赤裸着上身,肌肉隆起如鼓起的拳头,似有着铁般的质感,“那好,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妖人。” 说完,鳞片老人立时屈膝微蹲,然后猛地在地上一蹬,只听轰隆一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朝着姜偿所在的地方急速射去。 在老人蹬脚的地方,那块地已经被他踩的凹陷了下去,积雪也被一种无形的气场给压得薄薄的一层,紧紧的趴在了地上。 这该是怎样威力的一脚啊。 劲风来袭,吹得姜偿身上的青色粗衣的衣摆猎猎作响,发丝朝北根根平飘起来,这一瞬间,往南的朔风似乎被老人这一扑给吓到了,急急的换了方向,退了回去。 听着耳边疾驰而过的劲风,姜偿在一瞬间进入了全身绷紧的状态,肌肉一下子鼓了起来,青筋凸起。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尖锐,姜偿知道,那个鳞片老人,来了。 姜偿猛地转身,首先遇到的,却是无数的雪花打在了他的脸上,在无数雪花中,他捕捉到了老人的身影。 在鳞片老人与姜偿的这一条线上,随着鳞片老人拔地而起,这条线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场暴雪,雪花肆虐,地上的积雪被吹得再次在空中狂舞,似乎在为这即将碰撞的两人在摇旗呐喊。 咚的一声,鳞片老人从空中砸了下来,地面再一次的凹陷下去,无形的气场再次将积雪压成薄薄的一层。 鳞片老人所落地的位置就是姜偿所站立的地方,按照鳞片老人这能砸穿地面的威势来看,一个人怕是会当场被砸成一张肉饼。 这根本就是怪物啊。 可是,鳞片老人这一击落了空,姜偿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就灵巧的闪开了。 姜偿的身影出现在一旁,松了一口气的怀抱起双手,侃侃而谈的说,“呼,好险,力量倒是够了,可就是准头差了一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要是打在这里,怕是我也会和那地一样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只是,可惜了,没打中。” 只要是亲眼看了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胡诌,这打没打中,与准头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提前闪开,你看老人打不打的中。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去取笑或者嘲讽的,又有几个人,在这么隆的威势下,有勇气,甚至有能力能躲过鳞片老人的这一击呢? 而在场的人,方子初看的不上心,脑袋低着,似乎又在打盹,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而方压,他的眉毛已经快挤成一团了,鳞片老人的这一击,已经不亚于地字级的术法所爆发出来的威力了。 至于远处百丈之外的四人,没有一个不睁大眼睛,感到惊讶的,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思去关心姜偿说了些什么。 再说,就算是百人敌的武士,也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听得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鳞片老人笑道,“小崽子,人不大,口气倒不小,那好,希望你接下来可不要让我失望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了。” 话毕,劲风再起,直朝姜偿而去,漫天纷飞的暴雪还没完全落下,便再一次的起舞,这是鳞片老人的第二拳,这一次距离更近,拳到姜偿的面前只会更快。 又是轰隆的一声,老人眨眼间便到了姜偿的面前,而在姜偿的眼里,来的似乎不是一个满头花发的老人,来的,是一堵高山,齐天般高的山,高山倾斜,所覆盖之物,都将被它摧毁。 这样的拳,没有人能挡的下来,他能做到的,也只是仅仅能捕捉到老人的身形而已。 拳接不得,却也不是非接不可。 老人的拳打在了姜偿的脸上,可是,没有预料中的血肉横飞,老人的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水中的倒影上一样,入手处,没有一丝的阻碍,倒更像是打在了空气上。 倒影破碎,老人身前,小腿般深的积雪被拳风悉数吹飞,露出了常年被埋着的灰色山石。 有雪,有山,但就是没有姜偿的影子。 两拳都空了,老人的脸色也不得不凝重起来,能连续躲过他两拳的人,已经很罕见了。 “为什么不用那把刀?一味的躲可解决不了问题。”老人站直,朝着他的右侧看去。 “你倒是看的明白,”在老人右侧三丈左右的地方,姜偿依旧抱着刀立着,他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以我自己的本事,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就如你所愿吧。”姜偿的语气忽地变得高亢起来。 姜偿双臂伸直,一边拔刀一边自言自语,“朋友,该你了。” 刀身擦着刀鞘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银白的刀身一寸一寸的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知怎么的,方压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在那把刀出鞘的时候,一种极度压抑人心灵的气息也一同跟了出来,那股气息,是寒冷,是恐惧,是......死亡! 五十五章 无雪之地 当雪刀完全出鞘的时候,方压的心凉到了冰点,耳边似有无数的人在同时嚎哭,惨叫,以及无数对铁器碰撞时所发出尖锐鸣声。 这哪里是拔出了一把刀来,倒像是拔出来了无数的亡灵。 对呀,方压现在忽地觉得,那个质朴的刀鞘可真是像一道封印,而封印在刀鞘里的,就是无数的亡魂,那把刀,简直就是死神的化生,出鞘,就注定是要收走人的灵魂。 嚎哭声、惨叫声直入灵魂深处,突破了方压内心一层又一层的防线,要去撕碎他的灵魂。 因为压术阵法的缘故,方压能运用的灵气有限,少了灵气的加持,他根本无力抵抗,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已经忍不住的想要匍匐在地上。 而就在他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一道暖流涌了进来,流向他的身体各处,驱逐着所有的嚎哭惨叫之声。 不多时,方压回过神来,再也听不到一丝的那些难听的声音,他低下头,看见了一只手正抓着自己的手。 是老师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啊。 方压彻底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什么,急切的说,“老师,你......” 老人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我老了,我能死,你不能死,因为你是我亲手播的种子。” 除了方子初自己,没有人比方压更知道老人目前的处境了,即将油尽之枯灯,若这一次的计划失败,老师他,是会永远的闭上眼了。 可现在他还分出一部分的灵力来护佑自己,这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可是......”方压准备再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对上了抬头看他的老人,看到了那双满是不容置疑之色的眼睛,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与此同时,这方天地,霎时间狂风大作,温度骤降,忽地冷的像是要冻住世间的一切一样,雪花被吹得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遮挡着所有人的视线。翻腾着,雀跃着,也似在迎接它们的王再次归来。 姜偿拔出刀后,往身侧向下稍稍用力一挥,便斩开了一侧在空中肆虐的雪尘,辟出了数十丈长的无雪之地出来。 雪刀的模样终于被人看清了,刀声笔直,长约四尺,通身银白,此时没有太阳,可一眼看去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刺眼。 被劈出来的无雪之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再一次有了雪尘肆虐,但是,在姜偿的周围,却是没有一粒的雪花,他的周身像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场,阻挡这些雪花的靠近。 又或者,是这些肆虐在空中的雪尘,不敢靠近那把刀。 饶是一拳就能地动山摇的鳞片老人也在雪刀完全出鞘的时候变了脸色。 这刀所散发出来寒意比这漫天的雪尘还要充沛,完完全全的笼罩了他,要让他冻结,要让他颤栗。 可是,他的血本就是冷的,几百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他还会怕冷么?会畏惧这区区一把刀带来的寒意么? 老人阔了阔的胸,刚才他并未用全力在待着这雪山多年,枯燥的很,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些有意思的人,怎么说他也要好好的玩一玩才对,而且前提是不能用力,不然一下打死打伤,就没什么乐子了。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人并不是可以任意摆布的老鼠,也就不能再任性的玩了,他要用力了,不会再像猫玩弄老鼠那样了。 鳞片老人的肌肤开始一寸一寸的颤抖,这当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细看的话,能够看见老人的肌肤在急速的颤抖后,竟然像血液凝成了痂一样的层层硬化,最后形成了与他胸前一模一样的鳞片模样。而在他的背后,以及手臂少许出,也长出了长长的白毛,活像是人的发丝。 同一时间,老人的身躯也在拔高,直到长到两人左右的高度才停止下来。 姜偿一直在静静的等着老人的变身,看着鳞片老人一点一点变成现在的模样,他没有选择趁鳞片老人在变化的时候去出手,因为,他也很久没有痛痛快块的打上一架了。 场面忽地静了下来,静的让人仍不住要去屏住呼吸,以便让这样的静谧更加完美。 可安静,不就是为了等着惊天的巨响吗? 以老人如今的身高,姜偿不得不抬头去看,一抬头,就迎上了一双能燃起来的眼睛,鳞片老人渴望着接下来的交手。 姜偿的双眼同样火热的能燃起来,同样的兴奋,亢奋的非要大喊出来些什么不可。 姜偿压下了胸中的兴奋,说道,“注意了,我,来了。” 老人双拳互捶在一起,没有回答,蓦地朝着姜偿咆哮了起来。 这声咆哮,即使是远在百丈之外的叶白柳等人都觉得振聋发聩,这一声似乎是从遥远的时间长河里发出来的一样,从太古一直积累到现在,厚重遥远,却又带着极为浓烈的血腥气味。 霎时,又是一声巨响,只不过,这一此,引起这声巨响的却是姜偿。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卷起的雪尘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个旋涡,地面也被他踩得碎裂开来,这个地方,不,这片战场,地上已经没有了积雪,全部都被吹得在空中腾舞,能清晰的看见地上裂开的纹路。 鳞片老人的眼神急速的闪烁,捕捉着姜偿消失的身影,姜偿的突然消失没有让他觉得意外,这个男人,可是能躲过他两拳的男人啊。 但他忽地警觉,目光锁定他在正前方,姜偿的身影直直射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点,两次的交手,姜偿都选择了闪避,于是,他便以为姜偿出手的时候不会选择硬碰的方式,自己的那两拳相想必姜偿也看在了眼里,能打裂地面的拳头,会比铁还软吗? 然而,他并不了解这个敌人,也不了解那把刀,姜偿就是选择了他以为不可能的方式。 铛的一声。 姜偿一刀砍在了老人的手臂上,火花四溅,老人的手臂竟堪比金铁。 老人大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姜偿手里的刀。 五十六章 白线 姜偿来势汹汹的一刀被挡了下来,这能让人颤栗的刀终究是没能砍破老人身上的鳞片。 鳞片老人低了低头,他对砍在自己手臂上的这把刀很感兴趣,伸手就想要拿来看一看,这刀,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没等他的右手触碰到刀身,姜偿的双脚就齐齐的蹬在了鳞片老人的肚子上,借力在空中一个后翻,远远的躲了开来。 鳞片老人被姜偿蹬的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没有想到,姜偿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本以为他的依仗就是这诡异的速度与那把诡异的刀,却没想过他的力气也会这般的足。 不过,这点力量,对如今两丈左右高的鳞片老人来说,太弱了,还有那刀,也太弱了。 他一下子有些失望了,原本以为会玩上很久的,可是,止这一刀,就让他失了兴趣。 鳞片老人抬起手臂,看向雪刀砍中的地方。 还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气势倒是唬人,却是连自己的一根鳞片都没能斩开,甚至都没能留下一丝的痕......。 等等,老人皱了皱眉。 被那把刀砍中的地方并非毫发无损,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的划痕,却是在左手手臂上面缓缓结了一线淡淡的冷霜。 老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原本那刀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不是锋利,而是冷,极致的冷。 老人摸了摸手臂上的白线,从手上传回来得的确是他从未感觉过的冷,但还好,还远未达到他不能忍受的地步。 不过,这刀,当真是能冻住一切。他能感觉到那条白线所在的地方,都变脆了,如果再被那刀砍中几次,只怕,是会碎掉的。 他意识到的这一点,姜偿当然也是知道的,后翻落地的姜偿单膝杵刀的半跪在地上,甫一抬头,便又双腿蓄力猛在地上一蹬,消失在了原地。 快刀斩乱麻,他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姜偿一转前几次的闪躲之态,发起了迅而猛的攻击,刀刀都是冲着鳞片老人的脖子和脸去的,这些地方的鳞片相对其他地方来说要少上一些,避实击虚的道理在这里一样的实用,第一刀的失手,他便知道了老人身上鳞片的厉害之处,想要砍碎这样的鳞片,非得要再出更多的力,更多的刀才行。 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去浪费,他能出的刀有限,每出一刀便少一刀。 雪刀散发出来的寒意渗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来说,会小的多的多,可度虽少,却仍是要命的。 说到底,他也并非是这把雪刀真正的主人,并不能完全的驾驭它。 姜偿的攻势如同朔望时的潮水般,汹涌湍急,源源不绝。逼得老人只能用一只手臂去护住自己脆弱的部位,但鳞片老人终究是活了几百年的怪物,阅历非凡,他抓住了姜偿每一刀的间隙,趁着一刀刀劲将尽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手朝着姜偿递出他那满是鳞片,狰狞的拳头。 可是,他的拳都挥空了,姜偿出刀的时候像是猛砸来的巨石,收刀的时候却灵活的像只入水的鱼,在老人每一拳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便双脚踩在老人的身上,以此落脚,然后发力远远躲闪开来,接着只等脚步站稳,便再一次的出刀。 几个眨眼间,轰隆的声音响个不停,姜偿的身影在老人的身旁不断的闪烁,而老人也防住了姜偿的每一刀,只是火花四溅后,他的手臂上便会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白线,渐渐地,就快要布满他的整只手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是姜偿一刀已尽,新刀未出的时候,老人护住喉咙面部的左手手臂猛地荡开,抬起右脚,大喝一声后,狠狠的踩在了地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轰隆隆巨响,这是大地痛苦的呻吟声。 大地在颤抖,近处几座山巅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的脱落,形成了崩塌之势,浩浩汤汤直赴山底。 以老人的右脚为始,被踩的坑坑洼洼的地面开始裂开,一开始还是丝线般的裂口,但随着愈来愈响的轰隆声,这些裂口也裂的愈来愈开。 看上去,老人只是踩了一脚而已,但是这样的愈来愈烈的声响,却不似他只踩了一脚,倒像是踩了无数脚一样,而且他脚上的力量一直都在加重。 “够了,够了,别把阵给我踩坏喽。”方子初依旧那么的随意,像是看过了不知多少场这样的决斗,如今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一样。 鳞片老人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方子初,他这一脚没能完全的波及到方子初,裂缝到了他身前一丈的地方,竟然长了眼似的拐了弯,从方子初的身旁分支绕了过去,然后又在他的身后汇聚。 鳞片老人哼了一声松了松右脚,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终于开始弱了下去,他不在乎方子初的安危,但是坏了长生的路可不是他想要的。 接着,老人不再被动的防守,一跃离开了原地,一转守势,朝着因为地动而没能及时稳住身形的姜偿投射而去。 暴雪乱舞,本就暗的天地随着老人的跃起似乎更加的暗了,他的身影仿佛遮住了整片的天空,似暴雨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姜偿还没抬头,便觉得有一团极度浓厚的阴影笼罩了他,与鳞片老人打了这么久,不用猜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接下来要做的,也不再是出刀了,而是该想想要怎么离开这团让人压抑的阴影下了。 他也是个久经沙场之人,无数次的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自觉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的知道死亡与活着到底是什么滋味的。 眼下,老人的来势虽猛,却也还远未达到让他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 仓促之间,姜偿将落地时准备起跳却被打断的脚步再次蓄力,只不过,这一次的蓄力却不是为了再次表演他那能突然消失的身法。 雪刀在他身侧转了一圈,然后被他一脚踢了出去,而踢去的方向,刀尖所指的地方,正是已经腾在空中的鳞片老人。 这是灌注了姜偿全身之力的一刀,来的比之前的刀都更快,更耀眼。 饶是自持有鳞片防身的老人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老人跃起来的时候,高举双拳,蓄着可怕的力,这本是他准备打在姜偿身上的一双拳头,此时却不得不提前挥出去。 鳞片老人以双拳去硬撼刀尖,空中再一次的火花四溅,老人这一双拳头的硬度,竟也丝毫不比他身上的鳞片弱。 雪刀被打的极速斜坠了出去,被那老人一拳捶的直接插进了山石里。 虽然刀被捶了回来,没有直取鳞片老人的首级,但是姜偿想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 为了踢出这一脚,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地面再一次的被他踩了一个坑出来。 他将刀踢出的时候,将全身十之八九的力气都灌了进去,虽然他的力量不足以让老人放在眼里,却也是能稍稍止一止他那泰山压顶的威势,为他争取片刻的时间,而他所要的,便是那片刻的时间。 等鳞片老人落地的时候,姜偿早已一个侧翻躲了开来,然后猛地提了口气,跃去了雪刀落地的地方。 他唯一能和老人对抗的依仗,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速度,他的依仗,从头到尾就是那把刀,那把陪了他百数年的雪刀。 而作为一个生性好斗的妖族之人,鳞片老人对战斗的细节极为敏锐,他早早就察觉到了姜偿与那把刀之间的关系。 按理说,为了赢,他是应该去阻止姜偿再次触碰那把诡异之刀的。 可是,那把刀的神秘与危险让他再一次的有了兴趣,能和他好好打上一架的人很少,而能让他受伤的人,更是罕见。 所以,嗜血的人越是觉得痛,便越是疯狂。他要让姜偿拿刀,他要让姜偿朝自己挥刀,到最后,等他彻底兴奋了,再去把那刀和人,一起给毁了。 妖族的人,体内流的,是一点就燃的血,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天生的疯子。 鳞片老人就这样静静的等着,等着那个男人再一次的拿起刀。 姜偿来到雪刀落地的地方,长吐了口气的将刀拔了起来,“没看出来啊,竟然还是个老怪物啊。” 姜偿看向仍是风轻云淡坐在一旁的方子初,接着说道,“跟你一样的老怪物。” 方子初无声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这么多年未见,这人倒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永远没个正经。 这让他莫名的想起了以前的时光,那个时候,都还算年轻,都有活力,都有同一个崇高的理想。 方子初叹了口气,时间啊,真是个磨人的东西啊,再硬的东西也会一点一点的磨没了,如今,姜偿变了,也有可能连自己也变了。 想到这里,老人不禁的再次摇头。可惜啊,再见即为永别,这一次无论说什么,这武神剑鞘,定然是不能让姜偿带走的。 他也知道姜偿如他一样是个倔强的人,很难改变,想要阻止他,又或者说是他来阻止自己,不论是那种情况,最后,都只有以死亡来结尾。 五十七章 伏灵 姜偿看向鳞片老人,然后收刀归鞘,喃喃自语,“最近这是怎么了,遇见的不是小怪物就是大怪物,现在又冒出来了两个老怪物。啧啧啧,看来,是我没选好日子啊。” “你,收刀干什么?”雪刀回鞘,天地间那股让人压抑的凛冽之意一下气也跟着消失了,这可也不是老人现在想要的,“别以为你收刀就不用死了,我可是还没玩够呢,要是还有什么厉害的,都尽管使出来。” “厉害的?哼哼,有,当然有了。”姜偿嘴角拉长,回道。 姜偿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的睁开眼睛,再一次的平举刀在身前,用力的将黑鞘中的雪刀一点一点的拔出来。 左手的刀鞘被他甩了出去,不再拿在手中,双手握上了刀柄,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的压下步子半蹲了下去。 接着,他便开始以蜗牛爬的速度缓缓的举刀。 黑鞘的封印完全解除,雪刀的寒意再无阻拦的由银白的刀身里肆意的往外狂涌了出来,塞满了这方的天地,一时间,这片天地格外的寂静。这从雪刀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似乎冻住了风,冻住了雪,冻住了这世上的一切,而它不能冻住的,便余这无尽的沉寂与寂寥了。 此时,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声音是能众人听得到的,那么,也便只有姜偿在缓缓抬起雪刀时,那响彻在众人心底愈来愈刺耳的蜂鸣声了。 这是它欢快的呻吟声,也是它发泄的怒吼声,这声音告诉着世人,它来了,来冰封整个世界了。 银白的刀身慢慢的在姜偿的身侧画出了一个趋于完整的圆,最后,刀锋朝外的停在了他的腰侧,闪耀着冰冷而耀眼的冷光。随着它的停止,在这片天地暴涨的寒意也一下子停了下来,似乎是达到了最顶峰。 除了身处战场中心的鳞片老人与姜偿,其余的人都不禁的屏住了呼吸的等待着,他们等着那姜偿,也等着那刀,等着他们一起展示这世间最凄寒、最锋利的线条。 姜偿蓄势完毕,随即大喝一声,握着刀柄的左手松开,一刀提拉朝着老人所在的方向虚斩了出去,接着再踏前一步,刀锋由左向右又是一道横着的虚斩。 弧线被他斩了出来,一阵撕裂空气的声音中,两道银白色夹杂着碎雪翻飞的弯月弧线交叉着直袭鳞片老人而去。 这两刀的斩出,众人的视线都被夺了去,紧紧地盯着不放,似乎天地暗淡了,一片漆黑,所有的光亮,只余下那两道银白色的弧线一样,夺目刺眼,似乎仅那光亮也锋利的不可让人直视。 “剑气!”王焕新惊讶的失声大叫道。 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叶白柳四人正站在一座雪山的最顶峰旁观着这场决斗。 因为鳞片老人那地动山摇的一脚,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先前藏身的地方,来到这个雪山的最顶峰。 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鳞片老人那一脚后,山石开裂,石滚雪崩,山脚一直到靠近半山腰的地方,都被积雪与碎石完全的掩盖了,人一旦下去,非得要落个溺雪的下场不可,受冷窒息而亡。 他们也没有再接着藏下去的必要了,那两人都打到了这种碎裂山河,卷风吹雪的地步了,若说还是没有发现他们,怕是傻子也会摇头不信的。 而且,这样难得一遇的决斗,没有任何一个武士会选择错过,高手对决,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 叶白柳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呆住了的王焕新,再看向了那两道耀眼的弧线,便也瞬间明白了他说出来的剑气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比王焕新和其他人有好到哪里去,当他看到姜偿缓缓下蹲挽刀的时候,便已经彻底的呆住不知多久了。 那个在夜晚遇见的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和那个雪枯所化成的老人的决斗,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他妈还是人与人的战斗?这简直就是怪物与怪物的碰撞,要是再多上这样的几个人,随随便便的打上几架,岂不是毁灭世界也是轻轻松松的了? 这叫他这样的普通人要怎么活? 而此时,就在叶白柳莫名的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两道摄人心魄的弧线已经去到了老人身前的一步之地,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 老人也被这样耀眼犀利的剑气逼得后退一步,抬起了手臂来格挡。 哗啦啦的一连串声响,鳞片老人手臂上满步白线的鳞片就像摔在地上的冰块那样应声而碎。 接着又是哗啦的一声,老人放下左臂,换了右臂来挡,却仍是一样的结果,右臂上的鳞片被第二道横着飞来的剑气给斩的稀碎。 老人垂着的左手开始泛红,有鲜红的血夜顺着手臂流了下来,还未等由指尖滴落,便被喧嚣的风儿给吹得飘飞了出去,有在随风起舞的,也有被风吹的远去的,也有被风吹得打在了鳞片老人身上的,染红了近乎他的半个身子。 鳞片老人抬起手臂,看着一手的鲜红,平淡的眼神里,丝丝杀气开始泄流了出来。 对嘛,这样的痛才有趣,这样才能玩的开心嘛。 这斩伤老人的两刀没有给鳞片老人丝毫的恐惧,反而让他的凶性愈来愈盛。 鳞片老人忽地狰狞的笑了起来,眼里满布血丝,呈现出了妖异的猩红色,他的人性正在消失,最为本质的兽性在逐渐的回归。 全身的骨头噼里啪啦的作响,胸前的鳞片像是要脱落般的此起彼伏,喉咙里也咕噜咕噜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一场剧烈的变化在鳞片老人的身上开始的进行着。 方子初看着已经动了真格的两人,有些不满的拉下了眼皮。 从姜偿的这几刀来看,所带来的威胁并不算大,而且他也知道,要斩出这样威力的两道剑气来是绝不容易的,所需要的付出也一定不菲,他相信,姜偿能斩出的剑气数量有限,不是想斩就能斩出来的。 他更多的不满是对那个鳞片老人的,他不能再任由鳞片老人继续破坏下去了,如果老人恢复到他雪枯本来的模样,发起狂来,怕是就连他脚下这座较为平坦的雪山也会被他给移平了,毁了他辛苦布置的阵法,和多年的心血。 他松开握着方压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 此时的方压已经略略习惯了那股摄人心魄的寒意与亡灵的嘶吼,他看着站起来的方子初,有些着急的问,“老师,你这是要.....?”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接着说,“老师,现在就开伏灵阵,是不是太早了?” “的确是太早了,只是,”老人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说道,“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开了。” 老人盯着正在变化成野兽模样的鳞片老人接着说道,“神血是得不到了,不过三百年的妖血也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子初的眼神与鳞片老人变身的时候一样,一眼看上去是平淡的,可是,在那平淡的深处,却是坚定,果断与炽热。 他也有欲望,此时的他,对鳞片老人的血无比的渴望。 狩猎鳞片老人,一开始就在方子初的计划内,只不过与狩猎半神比起来,鳞片老人不过只是个第二选择。 可妖人就是妖人,永远都不可能去让他们保持一个正常的思维,嗜血和好战是深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的,就以目前近乎于疯狂的鳞片老人来说,这样的嗜血与好战怕是千年万年也磨不掉,改不了的。 如果他没有破坏方子初计划中一环,没有与姜偿激斗到如今这个地步,方子初是很乐意与他继续等下去的,毕竟神血,才是对长生来说最有效的灵药。 可是鳞片老人的那一脚让他开始倾向于选择了以鳞片老人为目标的想法。 那一脚,差点踩坏了他的压术大阵,以及他布下的其他阵法,差一点让他的计划彻底的成为泡影。 而就在鳞片老人要化作雪枯本体的时候,方子初下了决心,他要降服这头活了几百年的雪枯,取他的大妖之血。 因为,这个时候,是鳞片老人防御最弱的时候,是个得不偿失的机会。 双手屈指,并成剑指,在空气中慢慢走着不可捉摸却又有着某种规律的路子,画着神秘的图案。 方子初在双手结印的同时,嘴中念念有词,“天有祥云,地有危倾。天神道途,穷玄窥妙。地藏万华,受用无穷。阳精阳魂,**阴魂。天地交泰,无人无物不伏吾脚下。” 咒语毕,方子初双手展开,然后重重的在胸前交汇,双手合十,大声道,“伏灵阵,听吾号令,开。” 随后,合十的双手缓缓分开,右手重重的一掌印在地上。 没有鳞片老人一脚碎山的轰隆声,也没有剑气的破空声。此时,无声无息。 忽地,鳞片老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一下子变得呜咽了起来,接着又是咚的一声,似有千万斤的力将他正在变化的身体硬生生的压跨了一样,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五十八章 木箱 正全神贯注的叶白柳四人和密切注意自己劲敌的姜偿一下子都愣住了。 鳞片老人突然的呜咽让他们有些摸头不着,一下子匍匐在地上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也因为鳞片老人这莫名的表现而混的成了一团稀泥。 不过,可以想得通的是,这绝不是鳞片老人为了迷惑人而使的什么障眼法,因为他根本没这个必要,只要他愿意,只消再来上几脚,这座雪山将会一点也不夸张的被踩成齑粉。 只不过愣神的片刻,众人便敏锐额察觉到了让鳞片老人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动作的原因。 “方子初,你做了什么?”姜偿转身看着屈膝半蹲的老人,语气冷冷的大声问。 半蹲着得老人并不答他,依旧埋着头,手掌印在地上。而姜偿在问完话后又扭头看了看鳞片老人的状态,目光蓦地严肃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方子初的手笔,可是不知道具体原因的他没有选择贸然行动,生怕也会如鳞片老人那般陷入莫名的危机里。 “这是......?”远处的王焕新也看向了半蹲着方子初,有些困惑的呢喃了一声。 夏扶荧听见了王焕新的细语,扭头问,“王大哥,你可能看出来些什么?” 王焕新不看问话的夏扶荧,只是摇了摇头,作为杜行司的一等司武,他处理过许多令常人匪夷所思的事,见过的千奇百怪能写上厚厚的几百页纸。可是,这样的变化他也是第一次见,确实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某种神秘的阵法。”王焕新凭借着多年的积累猜测道,“而且,看起来,似乎也只是对那头雪枯有用。” 他猜测的不算错,除了那个鳞片老人,其他人并没有觉得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呼吸仍旧急促了点,动动手脚也仍吃力了点,没有什么改变,仍旧和之前一样。 “阵法么?”旁听的叶白柳喃喃的念叨了一声。 这些个什么术法阵法,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不用拳头刀剑就能轻而易举的伤人。 叶白柳心绪难平,在这绝对是能够让他颠覆认知的几天里,遇见的一切是那么的神奇又那么的诡异,比凉冰还要更冷的刀,能凭空燃起火焰的人,失去意识模样大变的异兽,能变成人类模样的雪枯,还有那神秘却又玄妙的术法,阵法。 这都是他来北江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引人称奇的同时却也让人害怕,看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奇妙。 而就在这叶白柳心底莫名涌出对未知的渴望的时候,终于,半蹲着得方子初收回了手掌,缓缓的站了起来。 “方老儿。”随着方子初收回手掌的时候,全身压力减轻的鳞片老人偏着头,用尽仅剩的力气愤怒的吼了出来。 方子初低低的笑了两声,“雪老鬼,你可莫要怨我啊。” 他看向持刀立在一处的姜偿,接着说道,“要怨,就怨他吧,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这么容易的就得手。” 方子初抬起脚,朝着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慢慢走去,边走边说,“其实啊,你也该怨你自己,非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让我白跑这一趟。” 方子初来到鳞片老人的身边,缓缓坐在了地上。 “还有啊,你都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还是如此的蠢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没有想过我是不是骗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方子初一直看着鳞片老人的眼睛,企图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回答。 果不其然,从眼睛这个人身上能说话的第二张“嘴”里,方子初看见了鳞片老人此时最想说的话。 鳞片老人眼里的猩红色淡了不少,能看见一些原本的淡绿,可在那层猩红与淡绿之下,是藏不住的如针般扎眼的怨恨与愤怒,相信如果此时他能够开口,说的也一定会是最为难听的咒骂。 “不过我猜也不可能,你再蠢,也不会蠢到对一个人类没有防范之心,所以你是有后手的吧。” 老人低头,靠近匍匐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鳞片老人,问道,“你的后手......是你的子子孙孙呢?还是......其余的那几个老妖怪?” 方子初说完便抬起头,收回目光,他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鳞片老人会不会给他答案。 “不管你有没有后手?”他有些讥笑的轻摇着头着说,“如今都无所谓了,现在,只要取了你的本血,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喂,姓方的,你怎么了?活的太久,活疯了?”姜偿在此时出声打断了有些洋洋自得的老人,“我以前怎么就没见你有这么多的话,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额说些什么呢?” 听着熟悉的称谓,方子初转身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姜偿,“姓姜的,会不会说话?怎么,帮了你,也不知道对我说声谢谢?” 姜偿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刀鞘,收起刀来,嗤笑道,“帮我?我怎么看不出来?” 随着鳞片老人的倒下,以及雪刀的回鞘,作乱于这片天地的源头没了,那些在空中肆虐的雪终于也飞的倦了,尽数的落了下来,一时间,这片山巅上似乎下起了暴雪来。 “可惜了。”姜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扭头四处寻找着早已不知踪影的酒坛,然后叹了口气的说,“五个银谷换来的风刀子啊,喝不到喽。” “姓姜的,”方子初说,“我这个过来人说句好话劝劝你,酒虽好,却不宜贪杯,烈酒喝多了,于你身体有恙。” “你觉得,你这话对一个死人来说,有意义吗?”姜偿回道。 “我只是说,听不听在你。”方子初顿了顿,看着姜偿手里的雪刀说,“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一个活人与死人做交易?你个小老儿可真会做买卖啊。”姜偿讥诮道,言语中没有一丝的掩饰。 方子初淡淡的笑,不去理会姜偿的讥诮,“武神剑鞘,换你手里的那把刀,如何?” 这本该是个根本不用去考虑的问题,武神剑鞘,这可是神的宝物啊,不论谁得到了都有着莫大的福祉。 “为什么要跟你换?”可姜偿听后,却是压下了眉头,指着方子初带来的木箱子玩味的说,“武神剑鞘,我要。” 姜偿再指向方子初,“你的命,我也要,而且,要定了。” “口气还是那么的大。”老人笑道,“你就不怕落得个他这样的下场?” 姜偿偏头去看方子初旁边的老人,“都多少年了,你们的把戏还是没变,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尽使些在背后阴人的手段。” “哦?看来你是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方子初饶有兴致的问。 “说知道也算知道,说不知道也算不知道。”姜偿说,“不管你刻下的是什么阵,都拦不住我。” 方子初笑道,“哦!那你为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既不去拿剑鞘,也不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姜偿反笑道,“巧了,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也只是坐在那里,不让我落得与他一个下场?” 说到这里,两人忽地都笑了,笑的有些从容玩味,笑的又有些意味深长。 其实,他们都不是善谈的人,如今说这么多的话,也不过都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不论是方子初施展的术法,还是姜偿的那两刀,都不是轻易能使的出来的东西。 方子初所施展的伏灵秘术,在地字级中也是排在前列的阵法,通常,地字级的阵法必是由五位持令术师合力方能施展出来的阵术,且使用时所需灵气甚多,只一次便能抽干他们体内的所有灵气。 可想而知,一个人施展这伏灵阵术是怎样的难度,这降服万灵的阵术,岂是轻松就能施的出来的。 这阵法几乎要了方子初所有的灵气。 同样,姜偿也一样的不算好过,虽说那斩出的两道剑气不算怎么吃力,可是,雪刀终非是常刀凡剑,想要挥舞它,所需要付出的,又岂止是只需要一些简单的灵气与力量就足够了的? 持刀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那股刻骨的寒,与那能吞噬人心的哀嚎。 所以,姜偿所带来的那坛酒,并非只是因为他的贪嘴而已,酒是能让人热起来的宝贝,尤其是烈酒。 然而,酒虽能让他暂时忘记雪刀所带来的寒冷,却始终不是个治病的法子。 今天他拔出刀的时间太久了,挥的太用力了,寒冷几乎已经附在了骨子上。 要再拔刀出来,可是需要拿命来换的啊。 在两人的冷笑中,方压已经拖着人大的木箱子来到了方子初的身边。 箱子打开,里面的物什并不算多,放着几截漆黑色的长杆,以及十数把左右的短剑,最下面铺着的,是一些不怎么起眼的白色织布。 方压将长与短剑杆一一拿了出来,整齐摆成一排的放在地上。然后再拿起一张铺在箱底的白布来,织布展开,上面绘着符号与文字,相互交织成诡异的图案。 符号与文字晦涩难解,不尽相同,却还是都有迹可循,能很轻易的看出一些像是眼睛,有些则像是游鱼。 不过,虽然它们不尽相同,但是又都有一个共同点,织布上的符号与文字,无一不是如血一样鲜艳的颜色。 五十九章 飞剑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姜偿皱着眉看着方压将一件件的物什拿出来,不解的随口一问。 “知道地狱吗?”方子初反问。 “听说过,不过是些巷子里唬小孩的故事罢了。怎么,好歹也曾是堂堂的持剑天师,莫不是活的太久,恶事做绝了,现在也怕了?” 方子初不理姜偿的嘲弄,自顾自的接着说,“传说,地狱里有一条名为黄泉的路,顺着这条黄泉路一直走,便会在它的尽头找到一座桥。桥,名唤奈何桥,传说中倘若有人能过了这座桥,便能够再活一世。” “可我也听说,这地狱,一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种最能折磨人的法子,有什么,拔舌的、油炸的、刀剁的,火烧的。”姜偿接着老人的话呛声道,“我看,如果真有地狱,依你的功德,死后再怎么也得去好好享受享受这些才对。还想再活一世?是嫌坏事做的还不够么?” “别急啊,你不是说,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方子初笑着缓缓的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压已经将两截长杆头尾连接,把白色绘有符号与文字的织布系在了长杆上,然后将尾部有尖锥的部分用力的插进了山石里。 接着,他拿起了一把也刻有血红色文字的匕首,猛地刺进了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的左肩里。 匕首有一尺左右的长度,方压手上的力量不小,匕首的整个身子都被刺了进去,即使是身板再怎么宽厚的鳞片老人,也痛的整个人抽搐了一下,被匕首贯穿了肩头。 剑尖透过老人的身子,将老人体内的鲜血引了出来,扎眼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着又盖了一层白的地面。 姜偿面色严峻,却不是在怜悯地上的那头雪枯,如此落魄的他自己都没有人来可怜,又怎会有闲功夫去可怜别人? 只是因为雪刀留在体内的冷还未退去,提不起多少的力气,若是方子初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那么,现在的他与砧板上的肉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此时他相信他与方子初两个人都有些强弩之末了,可是,方子初的身边,还有一个方压,还有那一箱子的怪东西,武士的直觉让他隐隐的觉得危险。 “虽然我做的事情不能让我再活一世,”方子初似是对方压的动作没有察觉,看着姜偿接着说,“但是,也是一个能让人活命的好办法,而这个好办法,在长生玄门里,叫做生生流转术。” “哦,是吗,没想到你连长生玄门的秘术都偷学了?”姜偿应付的回道,眼睛却一直盯着仍在忙碌的方压。 此时的方压已在鳞片老人的双肩,手腕,脚腕,以及心脏的地方,各自插上了一把匕首,皆是齐根没入,刀刀引的鲜血流淌。 可即便这样,姜偿在鳞片老人的双眼里,依旧看不见一丝的痛苦与萎靡,反而是愤怒的火焰俞燃俞旺。 流了这么多的血,心脏都被刺穿了,尽然还能有这样清晰且愤怒的眼神,妖族之人的生命力,委实是太过旺盛了,也难怪这姓方的会打这头老怪物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姜偿眉毛一挑,忽地想起来了,那白布,还有那长杆,可不就是一张幡么!这姓方的究竟要做什么法? 方子初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姜偿问。 方子初扭头去看地上的鳞片老人,“可惜了,你就要死在这里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死的比他轻松多了。” “傌醴讦樊疴嘛仂嚒。”没等姜偿接话,方子初突然双掌在胸前重重一合,诵念六字术诀,然后右手并剑指,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大喝一声,“叱。” 随着最后一声的大喝,五道冷光蓦地从方子初的背后呼啸而出,刺破空气朝着姜偿掠去。 方子初毫无征兆的突然诵念术诀,施展御物之术,突袭前一刻还与他交谈甚欢的姜偿。 而他所御出的那五道寒芒,是与那些插在鳞片老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匕首。 在他诵念术诀的时候,那些摆在地上剩余的匕首忽地兴奋的颤鸣了起来,在方子初的背后齐齐的凭空而飞,腾在空中,指着地面的剑尖纷纷转向坐着的姜偿,在方子初的一声“去”后,五柄匕首便如脱弦的利箭飞射而去。 危险来的猝不及防,姜偿全身针刺一般的瞬间绷紧,瞳孔紧缩,连忙朝着一旁一个翻滚跃了出去。 五道寒芒扑了个空,只是在姜偿原先所在的地方留下了一阵破空声,随后便在方子初的操纵下拔高,调换着方向。 匕首在空中转弯,再一次的朝着姜偿飞掠而去。 姜偿落地时还未稳住身形,便听见了那催命般的呼啸声,还未站直,只得赶紧挥动着手中雪刀,格挡着来袭的飞剑。 飞剑打在黑色的刀鞘上,铛铛作响,一柄接一柄的飞剑被打飞了出去,也不知道这刀鞘是用什么做的,接了这么多剑,既无点点的火光,凌厉的剑刃也没能在上面留下丝毫的痕迹。 然而,虽然五柄匕首都被姜偿一一的挡了下来,可是,危机却并没有解除,五把飞剑的攻势源源不绝,那些被打飞了的飞剑没有落地便又刹了下来,歪歪斜斜的再一次指向姜偿。 对于方子初的突然出手,姜偿不以为奇,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味地防守总会有漏出破绽的时候,即使他守的再好,可他不是铁打的,总会有累的时候。 能在短时间内想到的最有效的反击就只有拔刀了,御物之术虽听起来挺神奇的,却也只不过是玄字级的术法,威力有限,经不住雪刀的一斩。 可是,偏偏现在又不能拔出刀来,体内的寒气未退,再拔刀就是自己在抹自己的脖子,不过是自杀而已。 而就在他思量反击之法时,来袭的飞剑却又齐齐的在空中突兀的顿住了。 接着,一声兽吼响彻这片天地。 姜偿转身,看见了四个朝着这里飞奔而来的身影。 六十章 斩地取神鞘 方子初也看了过去,不过他看的,却是那头立在远处山巅的雪枯。 吼叫声嘹亮又雄浑,似是召集的号音,在那四道直奔这里而来的身影后面,形态不一的异兽陆陆续续的出现,停在雪枯的身旁,一字排开,跃跃欲试却又没有一头的异兽敢于越过雪枯的身前。 每一头异兽都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的威严与敌意,喉咙里的咕噜声响成一片,越来越多的异兽跟着那头雪枯的吼声后面咆哮了开来。 “姓姜的,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可是真的好啊。”他郑重的盯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异兽,低声说道。 “我看啊,运气好的,应该是你才对,你不是要妖血吗?”姜偿指着那些异兽回道,“这不,这么多的现成的,随你喝个够。” 这个时候,都知道这些异兽必定是冲着他们来的,可大敌临前,这两人却仍像是置身事外般的互相奚落,像是早已见惯了刀光血影,已经不把生死当回事儿了一样。 “老师。”立在一旁多时的方压在此时微微俯身,说道,“这几个就是夏国来的人,看来是那个武疯子失败了,没能拦住他们。” 有了方压的提醒,方子初才将视线转向那朝着这边跑来的叶白柳一行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不怪他,这姓徐的,盯的还真是紧,竟然连神的武士都肯舍得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有意外,却并不吃惊与放在心上。可是方压听到神的武士的时候,神情微微一震,心头一跳。 神的武士,那可是棘手的人啊,可是,他与这四人也不是第一次照面了,为什么他就没有看出来他们里面有一个神武士。 一时间,自责和担忧的神色一起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他心中忽地莫名一动,记起了那个刀劲十足一刀便斩一头走尸的少年。初看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少年给自己的感觉的确有些说不出来的不一样,似崇拜,又似渴望,还让人莫名的有些想要去亲近,就像是看见光亮的飞蛾那般。 神的武士,会是他么? 方子初御回五柄悬停在姜偿身边的匕首,叹了口气的说,“姓姜的,看来你先不用死了,我们先来做个交易如何?” “为什么要扯上我?我的目的是剑鞘。”姜偿低低的哼了一声,不去接方子初的话,扭头去看方子初身旁的鳞片老人,“而它们,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你,也一定是为了他,随便怎么看都与我无关。” “好啊,剑鞘给你,可你,敢拿么?”方子初笑着挑衅,然后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说,“没有了剑鞘充作阵眼,伏灵阵也压不住他,等他起来了,你还走的了吗?” 方子初接着缓缓地说,“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是随我一同退敌吧。” 姜偿鼻孔里哼了一声,笑而不语,又扭头去看奔跑过来的叶白柳他们。 他这个笑容的意思很容易看懂,曾经那么一个敢先死一步的人,如今却为了苟延残喘而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谓之可笑。 但是至少他现在有一句话说的不算错,不论过去了多久,又或是现在有多少人淡忘了,妖族之人带来的伤痛是时间也不能淡去的。 他们仍是敌人这一点,除非是两族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否者是永远不会变得。 可是,他这一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决定的,是与方子初这个曾经的朋友联手,还是脱身而走,他都没有明说。 而在奔来的四人里,姜偿看见了熟悉的人。 姜偿将刀抱在怀里,对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叶白柳等人说,“小子,巧啊,又见面了。” 叶白柳累的差点睁不开眼睛,一跑到姜偿的身边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喘着粗气说不出来话。 本身就提不起的灵气了,此时这里的空气又是如此的稀薄,他们一行人又是一路小跑过来,若不是他们的体质强悍,只怕是会跑死在半路上。 但即使他们跑过来了也一样的难受,全都虚脱的瘫在了地上,连武力最为强悍的王焕新也不列外。 看着快要累死的叶白柳,姜偿笑着蹲下来,指了指叶白柳再指了指方子初,问,“你们一起的?” 叶白柳用尽全力看向姜偿指着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但他的摇头幅度小的几乎不可见。 姜偿看到了,笑着问,“不是那就好,这样,帮我个忙,让你们活,如何?” 叶白柳再一次的转动眼睛,看了看夏扶荧等人,然后再看了看那个坐在地上的老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出路,耳边的兽吼声以及他们此时的状况让他没得选。 姜偿看见叶白柳点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转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戒着南方的兽群,一边对着方子初大声说道,“可惜了。” 听着熟悉的话,方子初冷笑着问,“可惜什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有满意的选择让自己选择,姜偿心情大好,“不管你是如何盘算的,剑鞘我就带走了,这烂摊子,就留给你自己收拾吧。” “哦,是吗?”方子初问,“你知道剑鞘在哪里?” 姜偿将目光转向方子初,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向那个木箱子原先所在的地方,边走边笃定的说,“武神剑鞘这个东西,藏不住。” “既然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就说明你是把它藏在自己身边的,武神剑鞘......”姜偿停了下来,将黑鞘长刀重重的插进山石里,然后缓缓的拔出黑鞘中的雪刀,“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姜偿双手握刀,用力的刺了下去。 “姜......偿......”方子初一下子吼了出来,一字一咬。 霎时,朔风逆成数个龙卷,个个都卷起了一地才落下不久的雪,高高的直耸入云霄。 随着姜偿的一刺,叶白柳蓦地觉得鼻尖的空气多了起来,连忙贪婪的长吸了一口,吸得喉咙都发出了异常的声音。 新气入腹,身上的压力轻松了不少,胸腔的压抑得以减缓,人像是又活过来一样,叶白柳舒服的呻吟出了声。 只是他的眼皮刚刚抬起,便看见了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向正把插在地上的姜偿。 方子初的怒吼声让方压一下子急的乱了心神,看见姜偿将刀插入地面的时候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匆匆的跑了上去想要阻止姜偿。 可是,乱了心神的他忘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姜偿的对手,甚至,他连姜偿的衣角也碰不到。 姜偿一刀入地数尺,半个刀身都没入了地下,只是拄刀片刻,姜偿便将刀拔了出来,雪刀右手里一转,然后用力的在身前一挥。 这朝着地面的虚空一挥,在地上斩出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山石在一阵轰隆声中断裂,而伴随着这威势隆隆一斩的,是一股无形的劲风,像是陨石从天而降,砸在了地上,将空气都给挤压出去了一样。 似无意,也似故意,这由一刀所激起的劲风,也顺道将已经冲到近前的方压给吹得倒飞了出去。 姜偿拔出插在地上的黑鞘,收刀回鞘,长吐出了一口冷气,寒冷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子里了,这一刀,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姜偿瞥了一眼被吹得倒飞了出去的方压,眼神平静。 热血的人,真是自不量力啊,像极了他们当年,有些像当年的自己,也像当年的方子初。 姜偿来到仍跪倒在地上,贪婪的吸着空气的叶白柳身旁,一脚轻轻的踢在他的背上,“小子,还装死呢,吸够了没?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们离开这里。” “什么东西?”叶白柳的力气渐渐的回来了,也有了闲心思随口一问。 “当然是对你好的东西,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我看那群畜牲快耐不住性子了,晚了可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喽。”姜偿看着那些仍然停在远处山巅的兽群说道。 叶白柳手撑着地面慢慢的站了起来,担忧的去看夏扶荧他们,然而,他们还是瘫在地上,拼命的喘息着。 “他们?”叶白柳眉头紧皱,看向姜偿不解的问。 “当然是你天资非凡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帮忙?”姜偿的耐心还是那么的好,说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出来他有着急的样子。 他笑着接着催促道,“行了,早点去把东西拿了,我们也好早一点离开这里,难道你还真想他们死在这里?” 叶白柳紧眉的闭上了眼,脑子里一团乱麻,莫名其妙,一切都那么的莫名其妙,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了,就好像做了一场稀里糊涂不知悲喜的梦,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风卷着雪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这寒意是那么的真实,脸上的湿意也是那么的真实,看来,能清楚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在梦中。 闭眼睁眼只在瞬息间,可是叶白柳混乱的思绪和灵敏的思维却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可即使是度日如年,他也捋不出来一条清晰的线。 算了,想不出来便不去想了,多思无益,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这四条性命,至少眼前有一条坦途可以走的通。 “去吧。”姜偿拍着叶白柳的肩膀说道。 叶白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不能拒绝,便只得点头,朝着姜偿一刀劈开的地方走去。 “你们,”方子初的声音忽地传来,由弱转强,“是当我死了吗?拿别人的东西前,不知道问一问别人同不同意吗?” 六十一章 阵破 “哼哼,别人?哪个别人啊?”姜偿冷笑道,“是你?还是那个姓姬的?” 尽管早已听惯了姜偿一贯得腔调,此时的方子初却还是忍不住的眼角微微抽搐,这姜偿,是铁了心的要和他做对了。 “你以为,凭他就能够取走剑鞘吗?”老人有些轻蔑的说。 冷光在他的身旁突闪,直直的朝着叶白柳的后脑勺而去,还未走出两步的叶白柳忽地觉得后脑勺针刺般的发凉,身体本能的转身。 身体才刚转到一半,叶白柳就听见了铛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同时也驱散了他感觉到的那股凉意。 循着落地的声音,叶白柳看见了一柄插在地上的匕首,此时狂风卷雪,遮天蔽日,但匕首的两刃处却似乎有着刺眼的流光闪过,闪的让叶白柳心底一阵发寒。 就是这把匕首,刚才差一点刺穿他的后脑勺,要了他的命。 “偷袭一个孩子,你的脸皮,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厚了。”姜偿用黑鞘长刀打飞掉来袭的匕首,讥讽道。 他这话是对不远处坐在地上的方子初说的,早在他让这个叫做叶白柳的少年去取剑鞘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防备着意外的发生。 而对于姜偿的言语,方子初已经没有了兴致去接了,眼光冷冷的只是盯着叶白柳。 他一切的盘算可都是依托在武神剑鞘上的,如果没了武神剑鞘,那就什么也没了,兜兜转转后一场空。 御物之术的印还未扯去,冷光再起,尖利呼啸着直逼叶白柳的面门。 凉意再起,叶白柳不由自主的后撤了一小步,下意识的要拔刀出来。 但他还未拔出刀来,一旁的姜偿就踏步挥动着手中黑鞘长刀将一道道的冷光给拦了下来,铛铛的声音中,化成流光的匕首被打的纷纷倒飞出去。 “只管去取,后背放心交给我。”姜偿不去看叶白柳,轻松地说。 死亡的威胁退去,叶白柳松了松紧握着长刀的右手,咽了咽口水,有些愣愣的立在原地。 “怎么了?这就怕了?”姜偿微微侧头,淡淡地问道。 叶白柳摇了摇头,怕他倒是没有害怕,多次死里逃生的他已经习惯正面危险了,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撞进了一群貌似很了不得的人和异族里,他有些懵,有些犹豫。 “既然想活,那就信我,有我在,这些小把戏伤不了你。”姜偿笑着自信对叶白柳说。 听到这里,叶白柳乱麻般的心安稳了不少,是啊,现在也只能信他了,就像是他们之前选择逃亡时都不约而同的跑向姜偿一样,没得选。 兽群到来的时候,他们是最先察觉到的人,回首一望,便是满眼的尖利牙齿,凶神恶煞。寒芒在背的他们睁大了眼睛没得选择,雪枯的威势他们是见识过的,绝不是目前的他们能敌的过的,更何况,在那头雪枯的身后,还有着一眼望不尽的兽群。 可是要逃,他们又能往哪里去逃呢? 兽群来的时候几乎铺天盖地,让他们没有退路。 所以,他们逃亡的路便只有一条,在北方,往雪山的深处。 可是,体力本就不多的他们又能逃多远呢?跑到筋疲力竭的时候,一样是个被撕碎的结果。 而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并不是畅通的,那个斗篷男子是他们的敌人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了,断然是不会施以援手的。 而且,他们也看的明白,那两人是怎么对待那个由雪枯所化作的老人的,若是离得他们太近,只怕也是会被凶恶的兽群给撕碎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威胁,他们也不会选择去靠近他们。 可除了那一老一少的两人,那个能驾驭一把诡异之刀的男人呢?是敌是友他们并不能判断。不过,倒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至少,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要你死我亡的矛盾。 现在所有人都命都在他的手上,时间紧迫,担子太沉,他不能再磨蹭了。 叶白柳点头,皱着眉下了决定,大步的走向地上那道由雪刀斩开的裂口处。 他的再次前行,一旁的方子初当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手印一挽,飞剑再起,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尖叫着急驰而去。 黑鞘的长刀被姜偿连连的挥舞,精准又有力的打飞着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身形在叶白柳的身旁左挪右移,飘忽如鬼魅,硬是让叶白柳的周身一步之地成为了绝对的安全领域。 叶白柳离着那道裂口并不算远,又有了姜偿的保护,很快便来到了裂口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叶白柳每靠近那道裂口一步,体内的热血就要汹涌一些,灵魂深处也在变得暖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容光焕发,渐渐地就要完全的忘却先前一身的疲累。 或者应该确切的说,是完全的驱除掉了所有的疲累,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身体。 可在那道裂口里,他并没有看见任何的东西,只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和更深处看不破的黑暗。 “你?这?我要拿什么啊?”叶白柳的思绪本就有些乱麻,此时更是无比惛懵地大声问。 一刀打飞飞剑的姜偿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般叹了口气,“里面就只有一件东西,你说拿什么?” “可我什么也没看见啊。”空气被刺破的声音源源不绝,叶白柳着急的问。 “障眼法而已,靠你的感觉去看,用你的意识去寻找。”姜偿的声音不急不躁的传进叶白柳的耳朵。 “感觉?”叶白柳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确是能抓到那股有种力量源源不断涌进身体的感觉,而那股莫名的感觉,似乎就是从这道裂口里涌出来的。 叶白柳明白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他闭上眼睛,专注的去感知,用心的去体会,是的,这股力量,就是从这道裂口里出来的。 叶白柳睁眼,死死的盯着裂口中的一处,他找的到了,姜偿说的那东西就在那里。 叶白柳立马跪了下去,俯身向着裂口里伸出手去,要把那个让他振奋起来的东西给拿出来。 可是入手的时候,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叶白柳疑惑的到处捞了捞,仍旧是什么也没有碰到。 “用心,用心,眼睛也是会骗人的。”姜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惑,出声连连提醒道。 叶白柳听完后再一次的闭上眼睛,用心灵去仔细的寻找着。 他同意姜偿的话,眼睛的确也是会骗人的,他相信那股涌进身体的力量是存在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现在的他,随着那股莫名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涌入,血液似疯了一样的翻涌,身体越来越热,似乎整个人就快要燃起来了。 感觉越来越强,涌入身体的力量丝线般的被他捋了出来,右手紧紧一握,从裂缝里利落的退了出来。 虽然手上的感觉仍是空空如也,但是叶白柳前所未有的自信,他,拿到了那个东西。 随着右手慢慢的从裂口里离开,手上终于有了实质的触感,双眼睁开,他看见了手上之物的模样。 手中的东西像是从虚空里提出来的一样,见头不见尾,只是一点一点的展现在叶白柳的眼前,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三指左右的宽度,右手握住的时候格外的称手,但是却被白色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我拿到了。”叶白柳大声喊道,东西被他完全的拿了出来,叶白柳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给姜偿看。 可是,还没等他的声音完全传开,就被风声彻底淹没了。 剑鞘离开了压术,伏灵阵术的阵眼,灵气重归这方天地,因为压术阵法的缘故,被强制挤压走的灵气恢复时如同奔流的江水,来的湍急,来的猛烈,愤怒的搅乱着这方天地。 雪龙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加,肆虐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风势紊乱,威力也越来越大,环境变得更加的恶劣。 听见了叶白柳的呼喊,姜偿匆匆的扭头瞥了一眼,看见到了叶白柳手中的东西,也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威压,那的确是他要找的东西。 同样的,手并术印的方子初也看见了,那也的确是他亲手埋下去的东西。 方子初的眼神蓦地变得凶狠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压儿,离开这里,走。”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有人直接拿起神的宝物。 虽然他在剑鞘上面施加了一层封印,可那仍然是凡人不能去触碰的东西,剑鞘上有着浓烈的神威,那神威,远超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要一瞬间,它就能完全的压垮人的意志,让人意识崩溃而亡。 也就是凭借着这剑鞘的神威,他才能在一瞬间压制住那个脚能碎山的鳞片老人。 自从被姜偿一刀吹飞后,方压深知自己的斤两,无奈的退了回来,立在方子初的身旁,旁观着方子初与姜偿的对决。 听见老师让他离开,方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呼道,“老师!你这是要......” “趁着还来得及,走。”方子初打断了方压说道。 接着,雄浑愤怒的吼叫声也响了起来,兽群终于按捺不住了,吼叫着全部冲了过来。 六十二章 埋葬的雪潮 乱极则平,天地混乱中,王焕新三人终于重新捕捉到了能够吸纳进体内的灵气,几乎干枯的身体得到了滋润,一点一点的恢复着体力与精神。 王焕新第一个站了起来,可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兽群,一下子不由得心底咯噔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地面在颤抖,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恶劣的环境和复杂的地形没能挡住兽群冲锋的脚步,每一头的异兽都在争先恐后的奔跑着,用足了力气,崎岖的山路在它们的脚下也仿佛成了平地一般。 委实是太多了,这简直是北江禁地的千军万马,在领头的一声号令下,它们便不顾一切,要去撕碎它们的敌人。 “起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叶白柳急匆匆的抱着剑鞘来到夏扶荧的身旁,一只手拉他起来。 听见了叶白柳的声音,王焕新也回过了神来,连忙转身去搀扶正在努力站起来的沈彰。 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下逃出生天,可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们便不会放过要活下去的念头。 “跟我走。”姜偿走了过来,双手环抱着刀说。 说完后,姜偿便转身朝着一处兽群还没有围起来的方向自顾自的走去,也不顾叶白柳他们是否能跟的上他的脚步。 “上来,我背着你走。”叶白柳躬着身子,背对着依旧虚弱的夏扶荧,打算背着他离开这里。 “可是你......”夏扶荧的声音弱弱的有些犹豫,他明白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背着他,无疑是也断了叶白柳的生路。 “我他妈现在背一百个你都没问题,别磨蹭了,不想死就快点上来。”叶白柳着急的吼着。 “不,你们走,带着我你是逃不掉的。”夏扶荧摇头拒绝,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啊?”叶白柳蓦地转身,着急的有些生气。 果然是执着的人最难劝,不过,现在可还不是十死无生的时候,没有必要大义凛然的去赴死。 情况紧急,叶白柳不想也没有时间去解释他为什么要背着他离开的理由,上前一步,一把将夏扶荧扛在了肩上,与王焕新和沈彰对了一眼后齐齐的小跑着跟上姜偿。 “你也走。”方子初看着愈行愈远的姜偿等人,说给一旁的方压听。 方压低头去看老师,有些犹豫,立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规劝老师和他一起离开。 此时,他当然知道什么才是上上之选,他也看的通透,老师的身体早已不适合急行了,而兽群又来的快,一起走,谁都走不掉。 可是,他看的通透却做不通透,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压术伏灵的阵术对他并无影响,他的体力比起叶白柳一行人更为充沛。可他犹豫了,就这么站在老师的身旁,舍不得走。 “愚蠢啊。”方子初长叹了一口气,“你这般的迟疑,将来怎么能成大事?” 老人挣扎着被方压搀扶着站了起来,一把将插在地上的白幡扯了起来,塞到方压的手里,“来的时候你便该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走的本就是条九死一生的路,你这般的迟疑,岂不是将我们最后的一条生路也给堵死了?” 他接着说,“我很老了,早就该死了,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天底下也没有人可以不死。再说,死了之后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活着的人才能继续重担前行。” 老人将手中白幡递到方压的手中,紧紧的握着方压的双手,“你得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也为了这天下的将来。” ‘“走。”老人松开手,大声的说着。 “走?”两人耳边忽地传来了一声,“往哪里走?” 被刺穿心脏的鳞片老人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半个身子几乎都被他自己的血给染红了,匕首贯穿了他的身体,能清楚的看见胸前以及胳膊和腿上的剑尖。 他缓缓用力展胸,身上的匕首竟然被他被一寸一寸的挤了出去,掉在地上,接着他再用手去拔掉腿上的匕首。 方压紧张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心底打鼓似的响个不停。 明明鳞片老人的心脏都被自己给刺穿了,为什么他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站起来? “今天,都别想走了。”鳞片老人扭了扭脖子,活动着身体。 姜偿忽地停了下来,眉头紧皱。 “怎么了?”叶白柳问,他的体力精神前所未有的充沛,扛着一个人的他很快就追上了走的不是很急的姜偿。 姜偿却没有回他,只是看着地面。 叶白柳不解的也去跟着去看地面,渐渐的,终于感觉到了地面的微弱颤动。 他猛地抬头,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他们的前方,也有着无数的异兽围了过来。 难怪一向残暴的兽群之前会那样耐着性子等待,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它们根本没有给它们留退路,之前的等待,也不过是为了更有把握的全部把他们留在这里,迂回之术,原来嗜血的异兽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下子,九死一生的路真的成了十死无生了。 叶白柳看向姜偿,这么多的异兽,就算是能一刀劈开山石的他也该没有办法了吧,他能一刀展开山石,可他又能斩出多少能斩碎山石的刀呢? 然而,叶白柳却忽地有些怔住了,他发现,让姜偿紧皱眉头的,好像是其他的东西。 姜偿猛地回头看了过去,目光越过铺天盖地的兽群,直直的看着一座雪山。但那座雪山仍不是他要看的,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是穿过了那座雪山,看往了更南的地方。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了,叶白柳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这绝不是奔跑的兽群造成的,雪龙卷肆虐的雪山里,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地,已经完全的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山石震颤,滚滚而走,剧烈的震动让众人在雪山上站不住脚,稳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能震破耳膜的一声巨响猛地爆发了出来,姜偿所看的那座雪山,竟然整个破碎了开来,碎石漫天,大地分裂,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了过来。 朔风倒袭,淹没天地雪尘的雪尘真真意义上的铺天盖地而来,要埋葬一切。 六十三章 人忧人笑 手中的剑鞘脱落,肩头的夏扶荧也重重的摔在了已经有了裂口的地上。 叶白柳彻底的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的盯着那气势逼人的山石灰尘与滚滚白雪,漫天掩地又气势逼人。 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程度般的灾难到来啊。 一座座雪山在他的眼前瞬间崩碎,碎石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朔风也逃似的一下子全刮了回来,在北江禁地的两年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疾速的风,风势迅疾入刀,锋利得让人就快要睁不开眼睛来,背后的斗篷被吹得平展在叶白柳的脑后,紧勒着他的脖子。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而来的兽群们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全部都被那齐着天而来的灰白色的巨浪给无情的吞没了。 背后的迂回的兽群也被这样的山崩地裂给吓住了,直接匍匐在了地上,哀嚎着在求饶一样。只有极少数的异兽疯了似的连滚带爬拼命地往回逃,想要远离这场灾难。 所有人都呆住了,全看着如毁天灭地的灾难一步一步的逼近,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而在的被匕首刺穿身体后依旧镇定自若的鳞片老人眼中,终于有了慌乱,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山石和白雪组成的巨浪眨眼之间就到了众人的面前,吞噬他们的时候就像是秋风卷落叶般的平常,即使是在第一时间掉头逃跑的异兽也没能跑出两步就被吞噬,没能有一丝的反抗。 这仿若要灭世的巨浪一路碾压而过,不容人拒绝,也不容人从容。 *** 静谧了多日的森林终于闹腾了起来,大地痛的在颤鸣,隐匿在森林里的异兽也混乱的逃窜,无数的黑影尖叫着从满脸紧张的斥候们身边飞速掠过,然后消失在远处。 等到异兽远去,地动止息,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紧绷着的队伍里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老大,”一名斥候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音问,“这......这,这是怎么了?” 陆林紧皱着眉,紧绷着心神警戒着,眼睛久久的直盯着兽群消失的方向不肯收回。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遇见。”陆林摇了摇头,死里逃生般的说。 他接着回头看向北方,默思了一阵接着说,“不过,我想这应该与刚才的地动有关系,应该是本能的躲避危险吧。” 虽然是个事实,但细想起来却又有些奇怪,关于北江地动的记录,上一次,还是三百年前的时候。 几百年都没有过这样的稀罕事了,怎么会又恰好发生在这个时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巧合?还是日出东方又西落般的一连串诡异之事后的必然?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貌似目前看起来与他们并无多少重大的关系,而且现在也不是该停留的时候,等天彻底的黑下来,他与叶白柳他们就可以说是已经分开整整三天了,他们带的干粮不多,在这北江禁地里,是撑不了多久的。 “潘河,带上你的人,将刚才的事情速报营地知晓,我总觉得的有些奇怪,得让他们有个准备。”陆林转身对着一位伍长说道。 虽说北江斥候的主要职责是查探雪山,警戒异族人的归来,但这件事也是与他们有些休戚相关的,得让营里知道这里的情况,预备着兽潮降临的可能。 “是。”潘河收刀抱拳回道,说着便招呼他的部下准备上马往回。 可是,就在他要上马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那匹一直伴着他一向胆大的狼马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老大,你看!”他有些张皇的看向陆林。 陆林看着潘河那匹朝着北方低头发抖的狼马,皱眉沉思一阵,然后又环顾四周,看见了一样的状况,每一匹异兽种的狼马都在朝着北方低头微微发抖。 他转身去看身旁自己的那一匹,伸手抚摸着面有惧色的伙伴,安抚着它。 这就更奇怪了,他鲜少看见狼马会有这样的表情,虽然狼马在这北江里算是战力稍逊的异兽,可它们在碰见危险时,态度绝对是警惕且强硬,而不是现在这样的畏惧。他也相信,这也绝不是地动的缘故,这般的地动,可是吓不了这些猛兽。 而且他这才在先前的一阵慌神中记起,那些从他们身旁掠过的异兽,有很多都是在惊慌的哀叫着。 这时,忽地一声兽吼在众人的前方响起,吓了所有的狼和人都是身子一震,纷纷看了过去。 一眼亮眼的白色,额头有双长且低弯的犄角,陆林又松了口气。 是白冽,叶白柳的坐骑。他们这一行寻找叶白柳等人就是靠着它在前面带路的,难怪刚才的兽群在慌乱中也都避开了他们,原来,是因为它的缘故,那些异兽在慌乱中仍是顾忌着兽王的威严,不敢硬撼其锋。 白冽吼了两声后,便又转身朝着黑森林深处跑去,头也不回。 *** 与此同时,满是夕阳昏黄之色映照的归古城,仍是武神长街东侧靠城墙,蛾儿湖城中引水道中段旁的府邸内。 淡香舒心的花圃里,迎着残阳躺在躺椅上闭目养闲的徐南清慢慢的睁开了眼,偏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北方。 “徐爷爷,怎么了?”一旁灰白色花岗岩石桌旁,正用手扶着颈撑着头阅读书籍的女孩注意到了老人的这个动作。抬头问。 徐南清沉默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北江那边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徐爷爷,你的意料之外,可从来都没什么好事啊。”少女再无兴致,合上书籍淡笑着说,“皇兄他......是不是有危险了。” “这个你放心,”徐南清轻拍了拍躺椅的扶手,重新合上了眼,“临行前我卜过,扶荧此行虽险,但终能转危为安,更何况,不是还有王家小子在嘛,出不了大事。” “可你不是说了有意料之外的事吗?”少女接着问。 老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说的这个意料之外,可不是荧儿的意料之外。” “那你是指?” “当然是指那局中人,与布局之人的意外了。”老人说着话的时候,笑意更甚了。 六十四章 赤金的眼 小半个时辰过去,可怕的雪浪终于停歇了下来,一阵地动山摇后,高耸的雪山被夷为了平地,毁灭的痕迹深入了雪山禁地的更深处。 铺平的雪地上,忽地有一处陷了下去,积雪融化,平坦的雪地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洞来。 “夏衣,夏衣,你没事吧。”叶白柳拍了拍昏了过去的夏扶荧的冷脸,呼喊着他的名字。 但不论他如何呼喊敲打,躺在怀里的人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回应,被冰冷的雪埋了许久,想来应该是冻的昏死了过去。 脸上的肌肤还较为柔软,不是铁般的冷硬,怀中的人还活着。 叶白柳连忙伸手抚在他的胸口上,心神专注的给他过渡着自己体内燥热的灵气,渐渐地,夏扶荧煞白的脸上有了润色,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木头柳?”夏扶荧醒了过来,感受着温暖的怀抱,睁着无力的眼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是死了么?” “没有,放心,有我在,你想死都难。”叶白柳松了一口气,庆幸的笑着说。 他在能埋两个人高的雪堆里找到夏扶荧的时候,被他满身的积雪吓了一跳,眼睫沾满了雪,煞白的脸,一瞬间,心似鼓面颤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是......星星?”夏扶荧看着天忽然问。 叶白柳也抬头朝着天上看去,天色幽幽,此时的天,竟是从未见过的黛蓝色,漫天的星辰倒映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美。 “是啊,的确是星星。”叶白柳也被这一幕给吸引了,在北江的这两年,他还从未看过如此美的暮色。 “他们两个人呢?”夏扶荧问。 “我没找到,不过应该没事,以他们的能力,是不会死的。”叶白柳收回看月的眼,环顾四周,然后看着一旁的剑鞘淡定的说。 原本,在那样的山崩地裂下,本是不该能活下来的,夹杂着碎石的滔天雪浪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了过来,粉碎一切。 可就在巨浪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忽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挡了下来,不论是碎石还是飞雪,都长了眼睛似的纷纷从他们得身侧绕了过去。直到他们脚下的那座山碎裂,没了站脚的地方,他们才被雪浪的尾巴给吞噬掉,也避免了被碎石砸成肉泥的风险。 而那个帮他们挡住雪浪的东西,就是姜偿让他去拿的那个被白色布条包裹起来的东西。 不得不说,有些奇妙的是,待风平浪静后,当他循着感觉找到那个被碎石磨掉封印,救了他们一命的东西时,竟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他先前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女让他一直寻找的剑鞘吗。 一年多的时间苦寻无果,没想到会在他即将离开北江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是死里逃生后,真是莫名有些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的老话。 “好热。”躺在叶白柳怀里的夏扶荧忽然觉得后背似火烧上来般的烫,有些忍受不了的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烫。” “很烫么?”叶白柳扶着夏扶荧坐了起来,也有些困惑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碰到那个剑鞘的时候,就感觉体内的血燃起来了似的,吸纳的灵气也是滚烫的。” 夏扶荧伸手去摸叶白柳的额头,却触电般的缩了回来,“就像是碰到了烧红了的炭火一样,就是染了风寒也不该这么烫的。” “我不知道,但我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力量,好像更强了。”叶白柳摇了摇头,看着摊开的双手,有些困惑的喃喃说道。 力气一点一点的恢复,夏扶荧又撑着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他们是待在积雪围成的深坑里,两人高的积雪包围了他们,视线被洁白的墙壁阻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看着贯通过来由积雪融化后现出来的甬道,夏扶荧不禁好奇起来,这么厚的雪,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是看见的。”叶白柳岔开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以前的时候,我就能凭借热量来感觉出人的方位。也不知怎么会事,我在老远的地方就看见了你这里有光在闪,于是我就走了过来,然后就找到你了。” “光?我怎么看不见有光?”夏扶荧疑惑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我想那应该是灵气。”叶白柳思忖着说。 “看见人体内的灵气?”夏扶荧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说法,“也就是说,神武士能看见天地的灵气了?” 夏扶荧记起叶白柳说他是从远处走过来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原本该是多厚的雪墙啊!该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才能看的见有光在闪? 叶白柳摇了摇头说,“不,我只是能看见你体内的白色灵气,而且很微弱,其他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算了,我们离开吧。”夏扶荧摇头,不想去多想。 “就回去了?不找他们了吗?”叶白柳倒是有些担心的问。 “怎么找?”夏扶荧环视四处的雪墙,他们根本就无能为力,“难道你还能把这所有的雪都给融了?一寸土一寸土的找?” 叶白柳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精力旺盛,还真有一种能将这雪山上的雪全都给融化掉了的错感,但他忍住了想要说出来的冲动,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走吧,前面开路,该回去了。”夏扶荧走了过来,拍了拍叶白柳的肩。 “就真走了?丢下他们不管了?”叶白柳再问了一遍。 “只能这样了,你都找不到他们,我也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滞留毫无意义,我们得回去,得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夏扶荧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语重心长的说。 夏扶荧从腰间抽刀出来,抛给了叶白柳,“你的刀断了,用我的吧,我使不上力,拿着刀也没用。” 叶白柳接过刀,低着头看了看,仍是直背的夏刀,银白的刀身映着天上明亮的星辰,丝丝流光明灭,握在手里的感觉也沉了不少,是把好刀。 “还能走路么?”叶白柳提着刀问。 “走吧,我跟得上,雪山都碎成那样了,我想,这路也不会有多平坦,走不快的。”夏扶荧深吸了口气,试着的走了两步。 “那好,”叶白柳转身,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哦,对了,如果你觉得冷的话,可以离我近一点。” “人形火炉么?用宝贵的神力来取暖,可真奢侈啊。”夏扶荧笑着说。 “神力?”叶白柳四处看天咦了一声,“神力又是个什么东西?很奢侈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叶白柳略略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个天地灵气,是所有武士和术士的根本。”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夏扶荧说,“只是据说,只有被神灵选中的人才会有神力,但神殿里的神太多了,每一位神的力量都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会被那一位神选中,而被神选中的,太少了。” “是吗?那,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神力吗?” “这个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不信神的,问我没用。”夏扶荧摇头说。 “哦。”叶白柳收回看星星的眼,天色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彻底的暗了下来,而在他们的左侧,明亮的太阴星已经升到了快要接近天空最中心的地方。“走吧,我找到方向了。” 热气忽然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浪激的夏扶荧后退了一步,叶白柳俯身拾起剑鞘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力量又涌进了他的身体,思潮腾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手中的刀也慢慢变成了火红的颜色,熔岩一般,仿佛是在灼热的炉中煅烧着。 炙人的高温从叶白柳的身上不断的往外散发出来,逼得夏扶荧不得不侧头后退去远离那灼脸的热。 他再一次闻到了烧焦羽毛的味道,似乎是有什么动物的毛发被点燃了。可周围都是冰天雪地的,那里看得见一头长着毛的野兽! 夏扶荧心头忽然一动,忽地记起斥候们的里衣是有一层较浅的绒毛。 他愣了愣,有些记起来了,原来之前闻到的那股烧焦羽毛的味道,就是从叶白柳身上传来的,只是当时朔风吹着,很快就随风消散了。 想到这里,夏扶荧的心里忽地开始莫名的悔了起来,像是即将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他与叶白柳分开还不过两年,可是再见的时候,唯一的朋友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心里总觉得有什么空了。 “走吧,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在路上找到他们,那么大的雪浪,说不定是我们被带的很远也不一定。”叶白柳感受着在体内通畅游走的灵气,长舒了口气的回头说。 他的身心从未有这么的舒适过,脱胎换骨一般,灵魂的最深处温暖的好像有一轮太阳悬在那里,驱走了所有的黑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畅快。恰好今夜的月色明净,跟着洗去了往日里的所有压抑,整个人此时轻松的似乎就要化作一只灵巧的鸟,要展翅飞起来了一样。 “好。”夏扶荧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那高温逼得退出了五六丈的距离。 他的视线与叶白柳的眼睛对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叶白柳的眼睛,竟然变成了赤金色。 六十五章 要弑神的人 可似乎拥有这双赤金色眼睛的主人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化,他又把头转了回去,手中握着火红色的刀,一步踏出,大片的雪融成了水,厚厚的雪墙里多了条路出来。滋滋的声音一直在响,融化后的雪水经叶白柳的脚下流走,腾起滚滚的白烟,白色的雾气腾起围绕在他的周围。 夏扶荧在后面看着,看着白雾里若隐若现的红衬的此时的叶白柳像是一个缓步从地狱里独自走出来的恶魔一般,灼浪带来的痛让人本能的有些畏惧。 夏扶荧不禁疑问的自己问起自己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叶白柳吗? 看着缓步前行的叶白柳,他愣在了原地,这与他记忆中的叶白柳相去甚远,陌生又危险,已经不再是个以前那个有些腼腆和怕生的少年了。 “怎么了?”叶白柳蓦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夏扶荧,“怎么不走?是不舒服么?” 夏扶荧摇了摇头,将脑中的念头抛之脑后,“没有,走吧,我这就来。” *** 迷迷糊糊的方压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却什么也没看到,黑黢黢的就像是眼睛瞎了一样,他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眼前还是一片的黑。 脸上的感觉是冷冷的,这种极度刺激的感觉让他记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眼前还是满眼的白色,滔天的雪浪压下来,寒冷瞬间贯透了他的整个身体。 这时,他想要去动一下手指,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手,腿,像是齐齐消失了一般的从未存在过,除了冷,他什么感觉也没了。 方压的心头不禁悲凉了起来,侥幸的醒了过来,却还是逃不脱要死亡的命运,手脚都没感觉了,偏偏还能感觉的到冷! 真是痛苦啊,这样无力的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可是,痛苦的他等了许久,仍旧是没有一点想要闭上眼睛的欲望,反而是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了。 他意识到了有什么什么不对,连忙的闭上眼睛仔细的听着,嗅着。 空气中,是冷......冷......还是冷,等等......不对,这......是哪里来的热? 方压霍地睁开眼,空气中的灵气竟然是燥热的,煮水一样的慢慢沸腾了起来,他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能够醒过来,就是因为这燥热的灵气的缘故。 身子一寸一寸的暖了起来,方压的手指勾了一下,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心底的悲凉也变作了激动,不管这灵气燥热起来的原因是什么,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冰冷的脸上忽地又多了层湿意,冰天雪地里,竟然有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压在他身上的积雪融化,星光洒了下来,浓浓的黑暗终于散去。 这时,空气中的灵气也彻底的沸腾了,灼烧着他的皮肤以及他的灵魂,他的心莫名的颤了起来,打鼓似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靠近。 方压猛一咬牙,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比血还红的颜色晃着他的眼,他看见了那个恍若恶鬼般的身影在逼近。 “怎么是你?”白雾中,赤金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你认识我?”方压问。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白雾笼罩的身影停了下来,讪笑的问。 方压挤眉沉默了半晌,忽地记起来了,“是你!” 白色的雾飘走了,赤金色眼的主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果然,就是那个少年,和王焕新他们一起来的那个陌生的武士。 叶白柳把剑鞘放在地上,那股源源不断涌进他身体的力量淡了下去,身体也终于不再那么炙热,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这剑鞘该如何的去使用。 只是他手中的刀依旧是火红色的,眼也依旧是赤金的颜色,叶白柳一步一步的朝着方压走了过去。 方压害怕的踉跄退了两步,这个少年的身上此时像是有一股让他畏惧的东西存在着。 “不用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叶白柳一边走,一边淡淡地说。 可他虽然这么说,方压仍旧是有些踉跄的本能往后退了两步,但这时叶白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方压皱着眉问。 那把赤红色的刀没有如他预料中的朝着他的脖子砍来,反倒是被叶白柳抓住的胳膊上,有热泉般的温暖流了进来,滋润着他寒冷疲累的身体,这个少年,竟然是在救他。 “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曾要杀你们的人啊。”方压疑惑不解。 “要问为什么的话,你就去问他吧。”叶白柳松开手,往一旁退了一步。 夏扶荧从他的背后缓缓走了出来,眼神坚毅,“该是我要问你。” “你们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偌大的雪山怎么会就那么轻易的碎了?”夏扶荧最关心的问题一股脑的全问出来了。 方压看了看夏扶荧,又看了看一旁的叶白柳,忽地不急不缓的笑了起来,看淡生死般的笑了,那个年少的武士带给他的紧张也随着他的笑声褪去了。 “你笑什么?”叶白柳赤金色的眼眯了起来。 “是你要问,还是徐南清要问?”他看向夏扶荧,慢慢的坐了下去。 夏扶荧不回他,只是他坚毅的眼神变了,眼里有了些刀般的锋利。 方压笑笑,抬起头又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那我就先回答殿下最后一个问题吧。” “说。” “殿下信神么?”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买什么关子,但夏扶荧还是摇了摇头。 “是么,那可能即便我说了,殿下也是不会相信的。”方压看向夏扶荧。 “不相信什么?” “殿下觉得,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雪山碎成那个样子?”没有回答,方压自问自答的说了起来,“这样的毁灭,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了,即便是再厉害的武士,再厉害的术士,都不能。” 他叹了口气看着天接着说,“老师啊,我们的计划终究是成功了啊,只是,差了最后一步啊!” 看着叹气的男人,叶白柳疑惑的与夏扶荧对了一眼,都有些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感慨与惆怅,就像是个疯子一样。 方压这时转头去看叶白柳,看着他那双赤金色的瞳,“你就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叶白柳反问。 “你拿起那个剑鞘的时候,就什么感觉也没有吗?”方压说,“没感觉到那股让你蜕变的力量?那股让你无比渴望,无比愉悦,让你......想要跪拜仰望的力量?” 此时的叶白柳又看了一眼夏扶荧,虽皱着眉,面色严肃,但他的挤了两下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的无语。 这个男人的话听起来可真是耳熟啊,北江,终于是又来了一个神棍般的男人吗? 不过,他的确是感觉到了那股让他无比愉悦的力量,从剑鞘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潮水般的涌进他的身体,那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脱胎换骨般的仿若新生。 “可是,这与那雪山崩碎又有什么关系?” “还没明白吗?”方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看着朽木一样的眼神,“那是神啊,神的力量啊,除了神,还有谁能有这样毁灭天地的力量?” 叶白柳接夏扶荧眼里的神色微微一跳,“神?” 看着两人震惊的神色,方压像是胜利者般的说,“我就说殿下是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没错吧。” “那你们呢?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夏扶荧接着问,没有理会方压的嘲弄,他确实也找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去反驳他,即使是破坏力最强的法术,也不可能一下子毁掉那么高大的雪山。 “我们?”方压笑着说,“恐怕我说出来,殿下只会更不信了。” “说。”夏扶荧淡淡地说。 “我们,当然是来杀神的。” “杀神?”听着的两人惊讶的不约而同的重复了一声。 叶白柳与夏扶荧再一次的对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惊疑。 大约......这人是真的疯了。 “行了,你想问的,我都答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方压摊了摊手,拍在双膝上,一副任打任杀无所谓的模样。 “今日,不杀你。”夏扶荧却摇了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不杀我?”方压却是不信的惊讶道。 忽地,炽热再度来袭,热浪腾腾,逼得人不得不用手去挡,叶白柳已经走了回去,俯身捡起了地上剑鞘,感受着再次涌入身体的力量,呼出了长长的鼻息。 “喂,既然不杀我,那能否留个姓名?”坐在地上的方压撑着手站了起来,大声问着走出了十数步的叶白柳。 没有回音,叶白柳与夏扶荧一前一后的越去越远,他们真的离开了,放过了他这个两次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 “其实,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方压意味深长的笑着低声自语,“你的光芒是藏不住的,我会知道你是谁的,夏国的武士,神的武士。” 六十六章 赏静 “真安静啊。”夏扶荧抬头赏着北江雪山上安静的夜。 没了风声,没了兽吼声,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的夜空上满是眨着眼睛的星,光辉洒下来,落在雪上,照的千里万里都是柔和恬静的白。 冷清的白,幽静的黑,柔和的星光。 整个世界在夏扶荧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三种单调的色彩,没有刺眼,没有浮躁,看的要让人忘记了所有的尘世喧嚣、也看的人......真是想叫这光阴永远的停留在这个时候。 这该是世外桃源才有的静谧善美啊。 “可真的是一点也不像书中记的修罗场啊。”夏扶荧感慨的悠悠说。 赤金的颜色在这时看向了他,接着转向天空,“可惜了,没有找到他们。” 是叶白柳在看他,他们走了半夜,终与走到了两人高雪墙的尽头,触摸到熟悉的林子的时候,都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们不过是几个时辰前才从这里离开的,可回到这里的时候,却都有了像是久别重逢般的喜悦。 雪山上的山头上,吹了几百年的风出奇的停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消失了,夜晚北江的天空上第一次有了明朗的月光。 夏扶荧收回目光,转头往山下看,安慰的说,“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我无能为力,你也尽力了,不用怪自己,因为这原本就与你无关。” 叶白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并有多少的自责与担忧,从小时候到现在,他一直都不是个有很多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他也隐隐的有个直觉,王焕新和沈彰,还有那个叫做姜偿的汉子,依然活着。 他转身去看他们走出来的地方。 真是可怕啊!一路走来,脚下无不是铺平了的手指头般大小的石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那么多座巍峨的雪山给粉碎成那个样子?还有之前那些漫山遍野的兽群,雪潮过后,竟也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尸体,一丝的毛发。 叶白柳蓦地惊觉起来,那些兽群都有可能是都被埋葬在了那些碎石下面,要么,也如雪山那般的成了渣,血肉不存。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忍不住心有余悸的庆幸,如果没有那柄剑鞘的帮助,他们恐怕也会被那股沛然莫御、毁灭山石的力量给粉碎吧! 赤金色的瞳里,他清楚的看到漫长的雪山边缘一线缺了个数百丈的口子出来,纵深进雪山的方向,原来存在的许多高高的雪山都彻底的消失了,碎成了石渣盖着雪的在地上铺出了一条直直的平坦的路出来,一直延绵到雪山的深处,目力的尽头。 “我们走吧,看来他们是不会出现了。”叶白柳扭头对坐在石头上的夏扶荧说。 他们爬上雪山,在这里等了快接近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夏扶荧点点头,缓缓的站了起来,这么等下去确实不是个事,更何况他们还要回去,要把他所看见的事情说给关心着这里的人听。 “刀你拿着吧,可能我用不上了。”叶白柳看着插在地上的剑鞘和长刀接着说。 刀上火红的颜色已经彻底的淡了下去,月光的映照下,经历过如同煅烧一样的高温后的刀锋上,竟然流淌有丝丝的冷光,它的刃口依旧锋利着。 “嗯,好。”夏扶荧点头将自己的刀拔了起来,感受到了从刀柄上传来的糙手的感觉。 他往下山的方向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转身看那些一望无际的雪山最后一眼。 “怎么了?”叶白柳看着他问。 “这是我第二次来北江了。”夏扶荧幽幽的说。 听着这有些伤感的口气,叶白柳有些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 “每一次,都是那么的难忘啊!”他接着说。 随着他的感慨,两人的时间似乎流朔,回到了从前,那些难忘的事情再一次的浮现在了眼前。 叶白柳忽地有种感觉,他觉得,此时最需要安慰的人,倒不是自己,而是夏衣。 “你们走后,我回去过那里。”叶白柳的视线移向空空荡荡的一侧。 他接着说,“我找到了他们,带了回去,虽然不管怎么样的拼凑都不能还原到以前的样子,但至少,我们没有弄丢他们。” 夏扶荧沉默了良久,长吁出了口气,“都已经送回去了吗?还是......?” 叶白柳点头说,“这个鬼地方,我们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一年就只有两三次能和外界有联系,本来是要烧掉的,但被头儿留了下来,前几天他刚离开这里的时候,都一并带回去了,也算是,对他们的家里人有个交代。” “那就好。”夏扶荧说。 “岳遮云那小子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叶白柳问。 夏扶荧摇头,“没有,整个人消失了一样,我也拖人打听过,但都没有他的消息。你也知道,他似乎是恨上我了。” “不会的,他也是个知轻重的人,就算是他当时没有想明白,这么久过去了,他应该已经想明白了。” “是吗?”夏扶荧顿了顿,收回了眼神,“不聊他了,带上那个剑鞘,我们离开这里吧。” 说着,他就踏步又走了两步。 “怎么了?”夏扶荧又停了下来,不解的问着一旁久久未动的身影。 叶白柳摇了摇头,有些犹豫的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想要伸手去把那把剑鞘给拿起来,可是手刚伸出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半空中,似乎是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在拒绝着要拿起这个剑鞘。 明明只要伸手就可以轻易的触碰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力量充沛的手就是伸不出去,甚至连伸手的念头也在渐渐的没了。 “你拿吧,我......我......我现在很奇怪。”叶白柳摇头后退了两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的心绪乱了,心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的升起了浓浓的忏悔。 “我拿?”夏扶荧吃惊的大声说道。 他察觉到了叶白柳的异常,有些莫名的惊讶,从看见这个剑鞘的第一眼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去拿它的念头,甚至连触碰它的念头也没有想过。 即使是现在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插在地上的剑鞘,也仍旧没有升起那样的念头,似乎那剑鞘,根本就忽略了他这样的凡人。 他有些明白了叶白柳的奇怪,“我也拿不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它就在那里,又像是不在,看的见,却又像是没有看见,你想要把它握在手里,却......又不想......” 夏扶荧紧皱这眉,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他长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奇怪啊。” 叶白柳的心绪乱了,莫名的乱,没有理由,也没有征兆。 他忽地想起来在山雪营的时候也是有这种莫名的感觉,不安,武士的直觉让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不安,只有像是亵渎了什么般的悔意。 忽地心念一动,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叶白柳猛地转头望山下看去,那是黑森林的方向,他似乎听见了有一股声音在呼唤着他,从漆黑的山脚而来。 疑惑地偏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 就像是夏衣才说的那样,漆黑的山脚下,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却又像是没有,啊像是看见了,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心头上,冥冥中的声音,轻声细语又干净利落的声音,似乎在对他说着些什么。 迫切想要知道那心底的声音到底是什么的叶白柳缓缓合上双眼,安静的去细听着。 夏扶荧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异常,月色下的身影似乎定格了一般,安静的像是快死寂的石头。他没有出声去问,而是顺着叶白柳的视线也往山脚下看了过去,他嗅出了些诡异的味道来。 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山脚下黑黢黢的,他什么也没看见,真不知道之前叶白柳那双赤金色的瞳究竟看到了什么。 于是他又去看叶白柳,看到了那双刚好睁开的眼睛。 “怎么了?”轮到夏扶荧开始问这句话了。 “你听见了吗?”叶白柳头也不回的反问道。 夏扶荧疑惑的环顾四周,却仍旧是不可闻的寂静,他摇头说,“没有啊,你听见了什么?” “有个人在对我说,他说......”叶白柳顿了顿,依旧盯着黑暗的山脚下说,“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大概的意思是,让我拿着着这个剑鞘下去找他。” “谁?”夏扶荧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叶白柳摇头喃喃的说。 “那么,我们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今天已经够晦气的了,我不信还能有更晦气的事。”夏扶荧说。 “可是我......”叶白柳收回目光去看插在地上的剑鞘,话还未说完就停了下来。 他感觉有什么变了。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伸出手,握紧了剑鞘。 那股莫名的忏悔之意没了,他又能拿起这个剑鞘了。 六十七章 物归原主 下了山,走进黑暗的林子,走向心中的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叶白柳紧皱这眉,赤金色的眼睛环视着四周,小心翼翼的慢步而行,踩雪的时候都是轻着脚,现今的遭遇让他对这种莫名的感觉不得不高度警觉起来。 夏扶荧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手中握着糙手难掌的长刀,兔子一样的竖起耳朵的戒备着。 他们像是在一个破烂的封闭的盒子里小心摸寻一样,头顶的雪原遮住了今夜几乎所有的月光,只有几束可伶的光从那些树冠的缝隙里透了下来,腕口般大小的光线可有可无,照不透这木炭般黑暗。 黑暗中,忽地有伴着欢快的掌声传来的声音,透着赞赏的味道,“不错,不错,没想到你真的找到了。” 突然的声响雷电般的击中紧提着心的两人,心神一颤的纷纷循着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 那声音就在他们的前行的路上,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 说来奇怪,静谧的环境里,这音色却是莫名的悦耳,让人说不出来的舒心,亦真亦幻的仿佛有春风拂面荡走了阴云,有温暖的光轻轻抚着面颊。 叶白柳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发着赤金色光芒的眼睛里,他看见了熟悉的人,那个系着一年都没有变过的马尾,一身上下尽是从容的少女在缓步而来,不过有别于上一次见面的是,这一次,她换了件淡青色秀有青松流云的长裙,衬的她倒是有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叶白柳沉重的心头一轻,紧捏拳印的手也松了松。 “你怎么在这里?”叶白柳还是有些惊疑的问。 这个熟悉精致的面孔并未让他完全的放下警觉,这些天里怪事连连,他的心弦几乎已经崩直到了就快要断裂开来的地步。这个时候,他也敏感的像是一只野生的兔子,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都让能他如履薄冰。 “我当然是来拿它的呀!”女孩却是理所当然的说。 从容的她走的缓慢,落在雪地上的声音柔的听起来像是一支舒缓而清幽的曲乐,动听的让人不自知的就陷入了这个慢而绵的节奏里,想要闭上眼睛,卸下所有的愁来享受这一刻的安适。 这女孩的每一步走的都能让人安心。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白柳紧张的语气缓了不少。 “我为什么不知道?”女孩却反问。 叶白柳张了张嘴,却有些语结,不知怎么的,好像她的这句话不无道理,自己竟有些反驳不了,今天遇见的怪事已经够多了,现在不管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好像都已经无所谓了。 叶白柳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剑鞘递了过去,现在什么也都无所谓了,总之他们之间定下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剑鞘他带回来了,一桩心愿也就此了了。 “你小心点,这东西有些古怪,让人莫名其妙热血沸腾的。”叶白柳往前走了两步,伸出的手忽地顿在了半空,他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哦,对了,一直没问,你要这个东西干嘛?” 少女也不管叶白柳的停顿,走近了他,一把将叶白柳手中的剑鞘给拿在了手里,偏了偏头问,“什么干嘛?” “这个剑鞘,你要拿它去做什么?”叶白柳莫名的有些担心,他想起了白日里山头上的事情,有些害怕,那个剑鞘,它的力量太强了。 少女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做啊。” “那你要它干什么?” “我的东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问题么?”少女的声音平平淡淡,却不亚于一场无声的风暴,轰轰烈烈的在他们两人的心头上肆虐。 “你......你的?”夏扶荧反应了过来,往一侧伸长脑袋结巴的问。 他终于清醒了,刚才这个少女走过来的时候,他彻底的陶醉了,呆呆的听着少女的声音,以及沉醉在她那轻柔韵律的脚步声里。 他有些迷糊了,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看没看见那个少女,眼前还是一片的漆黑,心底下却有些没理由的觉得,黑暗中,少女所在的地方,似乎有一团微微的光芒在叶白柳的身前明灭,就在叶白柳身子遮不住的丝丝缕缕里,高尚圣洁的气息就像是致幻的烟雾那般吸引的他移不开眼。 可那少女却不看他,也不应他,而是稍微的前倾身子认真的看着叶白柳那双赤金色的眼睛,“不过你还是太慢了,耽搁的太久了。” “怎......怎么了?”头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叶白柳有些难为情的身子往后仰了仰,迷惑的问。 少女摇了摇头,顺手就抛了个东西出来,“没什么,这个你留着吧,算是报酬了,我走了。” 看着在半空中划出弧线的白色,叶白柳急忙的伸出双手接在了手里,低头翻看了两下,竟然是块白色的玉牌,“这是什么?” 可他抬头,眼里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那个高挑明媚的女孩鬼魅般静悄悄的消失了,再无半点的踪影,就如同往日那般,像是这里从头到尾就没有人来过,没有一个从容美丽的女孩来过,世界一直是无光寂静的。 “刚才你在和谁说话?”夏扶荧走了上来,与叶白柳并肩,四处的看着问。 他仍旧迷糊着,那个在他眼里似乎发着光而来的女孩来的突然,消失的也梦幻,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梦,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虚。 叶白柳却摇了摇头回答不上来,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的上是朋友。 他们之间的相遇,就像是芝麻落针眼般的巧合。 叶白柳这时悠悠的问了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从这里死里逃生回来吗?” “当然记得,”夏扶荧深深的看了叶白柳一样,然后点头有力的说,“十三个人呐,只有我们三个人活下来了。” “其实,我也是早就该死了的,死在那一天。”叶白柳缓缓地抬头长吁了口气说。 “为什么?”夏扶荧转头盯着叶白柳不解的问。 叶白柳这句话让他隐隐的察觉出了些让人沉重的事情来,他们当初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叶白柳的心里,也一直埋着什么非比寻常的秘密。 现在,他终于要说出来了。 “赵老大......”叶白柳说了个他们两人都熟悉的名字出来,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的接着说,“你也是是记得的,自从我们妖族人打散后,都在四散的逃命。” 夏扶荧的眼皮沉了沉,那些平日里忍住不去想的画面此时都蜂拥般的挤到了眼前......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我和赵老大还有石左,丁常有他们三个跑在了一起。”叶白柳接着说,“为了让我这个最小的活下去,他们一个个的死在了我眼前,最后......赵老大也死了。” 叶白柳沉默了片刻,“我也跌落山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撕裂般的痛,腿,手都断了,血把眼睛也染红了,看什么都是带着红的。那样的伤,本该是早就死透了的,可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醒了过来。” “是刚才那个人救了你?”夏扶荧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来,猜测道。 “算是。”叶白柳点头说,“不过救我的,却是一个另一个男人,当时他说......” “他说......其实也没说什么,”叶白柳想了想决定省略掉那些神棍般的碎语,“他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叶白柳缓缓半抬起双手,看着双手里那些流淌着的火红色光点,“一个能活下去的选择。” 夏扶荧挑了挑眉,他似乎是知道了,“所以,你选了现在的样子,成为了一个神武士?” “其实我也根本没有选,”叶白柳摇头说,“我当时就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意识模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选没选。” 夏扶荧苦笑的摇了摇头,这倒是有些戏剧性了,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伤了。 他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犀利尖锐的兽吼声给打断了。 ***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人燃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 “老大,怎么不见白冽?”一个资历有些老的斥候环视四周,视线一一的从他们带来的十匹狼马上扫过。 听见有人问,背靠着树干而坐,埋头看着火堆的陆林此时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没看见那个长有犄角的白色身影。 “可能是去找吃的了,”陆林埋下头,又咀嚼起了口里的肉干来,“不用管它,它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用不着我们担心。” “哦......”那个问话的斥候点了点头,接着说,“不过老大,我们跟着白冽,真能找到叶老大他们?” “那不然呢,你来带路?你找的到他们?”陆林头也不抬的问。 问话的斥候嘿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我......我可找不到。” “知道还问,尽说些废话。” “我这不是......不是担心叶老大他们嘛。” “你要是担心,就早点休息,那样我们明天上路也有力气。”陆林抬头看着他说。 “是是是。”问话的斥候笑着回答,他听出了陆林让他去睡觉的意思,识相的挪去了另一边。 待问话的斥候离开,陆林的目光才转而去看黑黢黢的天空,他到处看了好一会,低不可闻的嘶了一声,有些疑惑不解的自说自话,“奇怪,怎么今天什么也看不见?” 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北江看不见星星的夜晚多了去了,差不了今夜,他们明天还要赶着时间去雪山那边,早点休息才是正事。 也不拖沓,咽下肉干,紧裹斗篷,长吁口气,立时偏头酣睡。 再一睁眼,眼前依旧是火光在升腾,只不过,林子里的黑暗淡了。 “哟,老大,你这么早就醒了。”值夜的斥候发现了他的苏醒,笑着打着招呼。 “几时了?”陆林扭了扭脖子,语气软绵的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估摸着该是辰时左右了,今夜换的勤,到我的时候就是这天了,应该是要亮了。” 陆林点点头,“嗯,那就差不多了,叫弟兄们都起来吧。” “可是......老大,”斥候有些吃惊,“弟兄们倒是还能折腾,只是,白冽还没回来啊,没了它带路,我们该往哪里走啊?” “还没回来!”陆林挣大了眼睛,挣扎的站起来环顾四处,良久才叹了一句,“糟了。” 六十八章 会合 天色放亮,新的一天到来。 “真是服了你们了,”有了光亮,夏扶荧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都能找的到你。” 虽然他们早已从那个一度危险无比的雪山里走了出来,可那场滔天雪浪要埋葬一切的声势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的松不开眉头,此时终于摆脱了黑暗,见到了明眼的光,两人终于不再死气沉沉,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真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是不是亲生的兄弟了。”他接着说。 “你这算是埋汰人么?”叶白柳伸手抚摸着卧在身旁的白冽,瞥了一眼夏扶荧淡淡地说,“不过你说的倒也不算错,我们也的确是能算做亲兄弟了。”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说,“就好比,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夏扶荧指了指叶白柳低低的笑了起来,看着叶白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不过,说真的,它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叶白柳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它,我怎么会知道。” “你的眼睛......?”夏扶荧指着自己的眼睛问。 “我的眼睛?”叶白柳疑惑的重复了一声,“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不再是赤金色的了,又变会原来的模样了。”夏扶荧解释道。 “赤金色?” “你的眼睛,在你找到我,握起那个剑鞘的时候,你的眼睛是亮着的,是赤金颜色的光,而且整整的亮了一夜。”从叶白柳的疑惑来看,貌似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于是夏扶荧详细的描述了他看到过的情况。 “这是你们神武士特有的象征么?每当你们使用力量的时候,眼睛......”夏扶荧的手指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几圈,好奇的问,“就会亮起来?” “行了,”叶白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积雪,“不管你问什么,都是白问。如果你要是问我种地的事情我倒能答的上来,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出了村,就从了军,从了军,没多久就来了这里,在这里,一待又是两年,这芸芸大千世界,对我来说,可比你要陌生多了。” 他接着问,“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快些上路,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刚好小白崽来了,这一路回去,脚程可就要快上很多了。” 夏扶荧摇了摇头笑着撑手站了起来,“你呀,现在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真不知道有时候你是真的迟钝还是假的。” “我迟钝?”叶白柳有些不同意夏扶荧的这个说法,“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迟钝的,难道每一次危险的时候,不是我反应的最快吗?” “这倒是,”夏扶荧缓缓点头,倒有那么几分赞同,“不过,我倒觉得你不是迟钝,换个词来说,应该是......榆木疙瘩,有时候一根筋。” “哼,一根筋,”叶白柳有些冷笑的说,“你可别忘了,就是我这个榆木疙瘩把你救出来的,你不道声谢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还说起我来了?你可真是够朋友啊,昧着良心的话顺口就来。” 他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亲昵揉着白冽的脖子,低声的说,“好兄弟,等会可就要辛苦你了。” “他能听懂你的话?”夏扶荧走了过来,诧异的问。 他离开山雪营的时候,现在这个比战马还要高出的一小截身子的白冽还只不过是一条小狗般的大小,只这区区一年多的时间里,它竟然就完全的变了个模样,与记忆里那个毛绒绒的有些可爱的小家伙简直相去甚远。 这一路上夏扶荧都是沉默寡言的,现在却像是个漏了风的口袋,一说起话来根本就像是要没完没了的样子,问题多的倒是让叶白柳有些不耐烦了,他一副无语模样的一只手搭在白冽的背上转身问,“你今天那来这么多的话?还是食吃多了,撑的慌?” 说完,叶白柳转身扶着白冽的背,一脚蹬在地上,翻身跃上了白冽的背。 “好像的确是吃的有些多了,”夏扶荧拍了拍肚子的笑着说,“不得不说,这肉干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硬的硌牙,是真的难吃。” “哟,那夏大少爷你倒是拿出点骨气来啊,吃的时候怎么不说?”叶白柳打趣的锐声笑道,“既然嫌难吃就把我给你的那份吐出来,免得脏了你到少爷的肚子。” “你说真的?那好啊。”说完,夏扶荧作势竟真的要用手去扣喉咙。 “行了,行了,”叶白柳有些嫌弃的挤眉,伸出手去,“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蹬鼻子上眼的,上来。” 夏扶荧笑笑,也不拖沓,伸出手去被叶白柳拉上了白冽的背上。 “走吧,小白崽,我们回去吧。”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脖子,说着悄悄话。 白冽也听懂了似的扬了扬头,欢快的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小跑了起来。 “它认得路?”背后,夏扶荧又开始问了。 只不过这一次,叶白柳倒是没有觉得不耐烦,他笑了起来,似乎往日那个云淡风轻的夏衣又回来了,那个与前几日完全不一样的夏衣。 他说,“归根到底,它们才是这北江的主人,这里就是它们的家,你可听说过有人会在自己的家里迷路的吗?” “有啊。”夏扶荧却是立即的反驳道,“我小时候可是经常在家里迷路啊。” “啊?”叶白柳吃了一惊,“你是在说笑吧?” 能在自己家里迷路的人,那得记性是有多差? 夏扶荧那个脑子有多好使他是知道的,能画出北江地图的人,也绝非是记性差的人,那么多复杂的地形,要是漏了一个,不光是会害死人,按军律,也是死罪的。 “那你家得有多大?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富可敌国的豪门大少爷?”良久,叶白柳才慢悠悠的说。 除了记性差,叶白柳也想到了另外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在说笑寻开心。要么,就是他的家太大了,几座山几座山的那么大。 “也还好,都与我无关。”背后,夏扶荧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叶白柳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没什么。”夏扶荧却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 “老大,我们该往哪里走?”一名斥候面带急色地问。 天色已经大亮,可是出来找人的斥候们却都围在了陆林的身边,迟迟没有动身,一直的停留在这里。 陆林东看看西看看,皱眉沉默不语。 他们是一路跟着白冽急行来到这里的,因为急着赶路,东南西北的方向感他们早就模糊的分不清了,偏偏昨夜硬是黑的什么光也看不见,搞得他们在这林子里唯一能辨识方向的方法也用不上,现在看着昏暗的林子,前后左右都像是一个模子里画出来的一样,一致的真让人着急。 陆林抬起头仔细的看了很久,仍旧是看不见一丝一角的天空,头顶暗的像是被盖了一层不怎么透光的布不一样看不穿。 陆林看出了些门道来,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们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下的大不大?” 却是不知道问谁,斥候们左看看又看看的相互对了一眼。 最后剩下的一位伍长摇了摇头,皱着眉说,“没太注意,不过,应该不是很大,前几天不是才有补给的队伍来过吗,只是才入秋,雪是下不大的。” “那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陆林仍是抬着头在看天上,“这天就像是被雪给盖住了一样。” 他这一提醒,斥候也连忙的抬头往天上去看,果真没有在他们头顶的雪层里找出一丝的缝隙出来。 陆林手下的伍长是个有些资历的老斥候了,他跟着陆林走过几次雪山,也看出了些诡异来,明明才入秋,怎么着林子里的天暗的就跟入了冬一样。 陆林猛地收回视线,与同时低头的伍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天上暗了,林子里却是静的没有了风声。 两人的眉头凝的愈发的紧,丝丝的冷意涌了上来,这北江,一定出了他们不知道的大事了。 太安静了,这林子里,风却是从来都没有停过的。 “什么时候的事。”陆林忽然问着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很久了。”伍长沉声摇头道。 “怎么了,老大?”斥候们也注意到了莫名紧张起来的两人。 陆林没有回答,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去个人,爬上去看一看,得把方向找回来才行。” 虽然众人的心里都有很多的疑问想问,可谁都看的出来此时的陆林严肃的非比寻常。 没有人再问,队伍里最擅长爬树的一个斥候站了出来,“我去。” 说完,这个斥候便麻利的取下了腰间的长刀,从自己狼马上的皮囊里取出了一双铁爪来,套在了手上。 “不够,”陆林却是摇头道,“再拿一对来,套住脚,你必须要爬到最上面去,爬出头才能看得远。” 自告奋勇的斥候忽地愣住了,然后跟着其他斥候一起不由自主的抬头往上看。 虽然斥候们经常取着树上的枝杈来生火,可是,却从未有人爬出头过。高高的黑树直逼雪山的腰,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让人生出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无力感来。 “老大,”伍长有些迟疑的说,“这......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爬出头过啊,太危险了,恐怕还没爬上去人就会没力气了。” “这也是不得已,如果我们不知道方向一通的乱走,运气好,走了南北的方向还好说,运气不好,走了东西的方向,可能我们还没走出去,就已经葬送在半路上了,”陆林叹了口气,语气还是坚定,“而且只要有技巧,是能爬上去的,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而已。” “没事,两位老大,我行的,”擅长爬树的斥候却是毫不在意的说,“只要爬上半中央,就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能剩不少的力。” 陆林也被这个斥候的勇敢给感染了,这一瞬间,空气中忽地多了一种庄严的气息,不禁让人肃然起敬起来,让人不忍打破这个神圣的时刻,于是陆林便只有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他的敬意。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偏有不和谐的声音闯了进来,排在斥候肩上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 陆林猛地转身,唰的一声,长刀被他从皮鞘里一下子拔了出来。 “笃笃”的声音由远及近,略显急促,有野兽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斥候们也被陆林的突然吓了一跳,但也随即的反应了过来,齐齐的拔出了腰间的刀,顺着陆林的视线看了过去,戒备的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昏暗的林子里,由远及近的声音来到了陆林们的面前。 六十九章 北州甲字,调度铁令。 天阴,朔风微微起,北风又开始刮了,万千华丽的繁星仅仅只闪了前天里的一个夜晚。 叶白柳登上山雪营所在之处的一座山巅,扶着望台的木栏远眺,览尽千里万里的北江风光。 今天是他从雪山那里回来后的第一天,自从白冽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不停步的往回赶,直到半路上再遇见了陆林一行人,有了他们专程带来的几匹空余狼马,他们也才能赶在昨日的日正时分,这么快的回到了山雪营。 也是刚才没多久,他在山脚下才亲送了夏扶荧离开。 本来,叶白柳是想着夏扶荧能在营里多留两日,一来,是想让他歇一歇,好生的养养身子。 跋涉了多日,有历经那样的灾难,即使是体魄再建强,精神再坚定的人也会多多少少的染上寒气,受到冲击,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得了病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二来,其实也是私心,想要让他再留几天,日后也好与他一道离开这里,一路上,也算是有个照应。 可是,夏扶荧却拒绝了,而且他给出的理由,也还基本上让人说不出来个不字来。 他说这一次他们看到的事情绝对马虎对待不得,得早点让真正了解这背后性质之重要的人知道才行,让他们早点戒备起来,也就是能早一点抹除潜在的危险。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新来没几天的鲍府舟听后,竟出奇的没有质疑反驳,而且还非常大度果决的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派了一队的人,护送着夏扶荧急速的去往他们夏国在这北江的统辖所有斥候们的总领大营,先去告知给甲字营的大都统听,然后再回返归古城。 叶白柳有些猜不到让新来的鲍府舟这么严正对待的原因,他与夏扶荧并不相识,甚至都有可能没有听过,作为一营之长的他,与夏扶荧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一个百夫长该有的架子。 想好一点,可以说是他也意识到了这些天异常背后的严重性,事急从权的他一心都放在了要怎么去应对这些的上面,早已不顾上下有别,人之礼节。 想的不好一点,就是他才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拿不出来一个好的办法,便只有对身为亲历者的他们言行计从的。 除了这两种原因,叶白柳倒是有些隐隐觉得,鲍府舟之所以会那样的尽心尽力,倒不像是因为太多职责的原因,倒像是在唯命是从一样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夏国所有的斥候营之间除了例行的都统巡查和每两个月所有的百夫长要去甲字营述职外,也一直有在用渡鸦往返营地之间来传递信息。 想来,鲍府舟也应该是得到了甲字营的消息,他也许是在依令行事也不一定。 这时,叶白柳又看见了一队人马出了山脚,往雪山的方向而去。 依稀可以看见,这些人马的身影有些单薄了些,是轻装前行。 叶白柳多看了几眼,便也猜出了他们的目的。 想来,应该是鲍府舟仍是放心不下,又派了一队人去打探去了,但因为前几天地动和兽潮的原因,他不知具体,不敢太让斥候们冒险深入,应该只是去走一遍林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而去的。 叶白柳拍了两下扶栏,撑着站直,打算离开这里,回到山下去。 今日该他休憩,并没有值守的任务,他上来这里,本事想着再看一眼离去的夏扶荧等人,只是等他上来,行走在雪原上的夏扶荧他们早已驰马远去,落在他眼里的,只剩下远处蚂蚁般大小的背影而已。 山下,几处篝火熊熊的燃着,铁锅早已架好,剩余的斥候们已经开始在准备起了午饭,叶白柳只是才走下半山腰的位置,便已经隐隐闻到了辣香的味道。 “老大,饭快熟了,”陈深直起腰看着走过来的叶白柳大声的喊道,“快来,好好补一补。” 叶白柳走了过来,解下斗篷扔在一边,笑意盈盈的从陈深的手里拿过勺子,在沸腾起来的铁锅里搅了一转,“可别再叫我老大了,我的役期前些日子就到了,已经没了斥候的编制,只等着交接的事情一完,我可就是要离开这里,真正的回家了。” “唉,虽然老大你已经没了斥候的编制,但是在我这里,”陈深拍了拍胸口说,“你可永远是我们的老大啊。” “哼哼,”叶白柳舀了一勺辣汤,凑到鼻尖耸动鼻翼的深吸了一口气,“话虽这样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的想要在我面前耍耍威风,显摆显摆?” 他放下勺子接着说,“你现在可是接了班,当上了什长了,也算是升官了。” “这算什么升官,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显摆的事,倒是这儿,”陈深又拍了拍自己的肩,“感觉像是有座大山压着般的重。” 叶白柳给了我懂的笑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拍了拍陈深的肩然后就往毛毡上坐了下去,“能不重吗,弟兄们的命可都是交到你的手上啊。” 叶白柳扭头往四周看了两眼,“周林他们呢?怎么还不见人?” 陈深也跟着坐了下来,“应该是那些新来的小崽子还没适应那些狼马,在加训呢,不用管他们,要是老大你实在是饿了,就先吃着,他们也应该快了。” “饿倒是的确饿了,”叶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是等着吧,再怎么饿,也得给新来的兄弟留下个好的印象不是,这里最要的就是团结齐心,我要是先吃的多了,给他们剩下些残羹冷水的,难免会让你这个什长的刚建立起来没几天的好印象,就要被我这个要离开的人给败坏了,给你留个烂摊子。” “言重了,老大,不至于你说的这么严重”陈深笑着拿了碗筷递了过去,“吃多了也不妨事,肉还多的是,前几天也不知道那些毛虫发了什么疯,一窝蜂的冲了过来,我们打死了不杀,剁下来的肉粮库都快塞不下了。” “是因为地动的缘故么?”叶白柳结果碗筷,却放在了一旁问。 “谁知道呢,这鬼地方,”陈深摇头叹了口气的说,“就是上前天的晚上吧?我们还看见了漫天的星星呢,也没有风在吹,还是头一次见,怪的很。”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大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陈深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确是知道不少的事,可他对于陈深说的那个兽潮的原因,他却是真的一无所知。 “鬼地方,怪事情,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古怪,真想时间过得快些,我们也能早早的离开这里。”陈深摇头说着站了起来,拿起锅里的勺子翻搅了起来。 “老大,把碗给我吧。”陈深低头朝着叶白柳伸手,“肉煮的都快烂了,没了嚼劲,你还是先吃吧,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仓库里拿一些,反正那些小崽子的嘴也有些刁,吃不惯嘴又要开始抱怨了。” “好吧,既然你一再强求,我也就不推脱了吗,”叶白柳笑着也不再推诿,“不过既然你要我吃,那你就给我多盛点,我现在是真的饿了,快要前胸贴后背了,出去的这几天,粮没带够,一路上生怕吃多了,也还给别人也分了不少。” “老大你放心,我保证给你管够。”陈深也笑着接过碗,满满的盛了一大碗干楞楞的肉。 “好。”叶白柳也不顾烫不烫手,一只手接了过来,一只手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接着,陈深放下勺子,准备去往木碗里掺酒,一抬头,就看见了半山腰上,周林已经带着斥候们往回赶了。。 “瞧,我说的是不是,还没吃上两口,他们就全回来了。”陈深把碗端在手里,仰头一指的说。 大口嚼着肉的叶白柳也看了过去,看到了那些跟在周林身后的年轻面孔。 真熟悉啊,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和其他人这样的跟在赵老大的身后。 新来的斥候们显然还没有领略北江这里真正的残酷,看过了比狼还大,比马还凶的狼马后,仍是一个个笑脸的互相说着自己开心的事,全然一副涉世不深,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叶白柳不禁也笑了起来,这可跟以前自己看过了狼马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啊。 他忽地回忆起了从前,回到了两年前的他,夏衣以及岳遮云刚来的时候。 叶白柳的家乡,是与这里相反的夏国边境的另一边,靠近南方。 当他踏过长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地厚厚的雪,以及远处漫山遍野的白,人生头一次看见如此白如此多的雪的他,便不禁以为是来到了雪的世界,干净的白色看的他莫名的开心,心想着,也不算个坏地方,怎么别人说起来就会那么的凝眉,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可是,随着越往里走,那时有些没见过世面,天真的他就不是先前那般的轻松了。 当老斥候们骑着狼马来接他们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谁也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凶恶长相的野兽,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恶狠狠的眼睛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而且随着他在这里待的越久,那股见着了雪的新鲜感也一点一点没了,心头涌上来的,反而更多是寂寞,孤独这两样能让人疯掉的东西。 笑声在叶白柳的走神中愈来愈近,归来的斥候们已经走到了篝火这里来。 “老大,”周林的声音打断了叶白柳的惆怅,“你怎么先吃上了,也不等等兄弟们。” “才吃了一口,怎么就没等了。”叶白柳轻笑着回应着周林的嗔怪。 新来的斥候们围着火堆坐了下来,那股见到新天地的新鲜感还未淡去的他们都在跟才结识的朋友又说有笑的左顾右盼着,没有人来和叶白柳搭话。 又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和还未及冠的少年,年少时特有的热血让他们对着未来的日子美好的憧憬着。 听着耳边缕缕不绝的笑音,叶白柳继续吃着碗里的肉,没有善心泛滥的去一个个嘘寒问暖,他是个要即将离开这里的人,从此以后,他就会与这里再无瓜葛,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了。 “老大,来,”周林此时在一旁端起了倒满酒的碗,向着叶白柳举杯,“你马上就要走了,这一碗酒,我敬你。” 周林说的端庄,叶白柳却是听得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没必要这么严肃。” “是,是该敬老大一杯,”爱酒的张老馋这是也在一旁附和道,“算是多谢了老大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照顾了。” 老魏和陈深也听得连连点头,纷纷举起了碗,敬着叶白柳这个他们曾经的什长。 三人都举起了杯,这下倒是再也不好推脱了,叶白柳只得放下碗,吮了吮手指上的油水,端起了酒碗来一起干了一碗。 *** “笃笃笃。”山雪营中帐的大门被叶白柳敲响了。 “进来吧。”隔着门,鲍府舟的声音传了出来。 叶白柳推门而入,“头儿,我来了。” “嗯,”鲍府舟坐在简陋的木案前,头也不抬的问,“,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这一次多亏了你啊,要不然,这新老交接的事可真不好办。” “哦,对了,”鲍府舟抬起头接着问,“营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倒是后我让人送送你?” 叶白柳却是推诿的摇头道,“如今营里缺人,头儿就不必再派人了,我有白冽,一个人反而会更快些。” “哦......也行。”鲍府舟缓慢的点头,记起了那个蔡谓给自己说过的雪山兽王。 他接着问,“那你决定什么时候走?日子定好了吗?不是我催你啊,想必你也比我更清楚,别看这两天雪下的小,入了秋已经有些日子了,大雪就要来了,到时候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多谢头儿关心,其实我想的也就是这两天,明天或者后天,我是一定要走的。”叶白柳笑着说。 鲍府舟点点头,起身从背后的木架上翻找出了什么来,走到叶白柳的身前,递给了他,“这是你的军户铁牒,能证明你现在的身份,是该给你的时候了。” 乌黑色的铁牌入手较沉,凹凸感分明,叶白柳低头翻转着看了看。 铁牌的正面凸起的部分,是北州驻军的金戈旌旗图案,反面凸起的部分,是两行的小字,“北州甲字,调度铁令。” 七十章 归 细雪绒绒,北风微微。 青葱色林子里的雪和风温柔了起来,稀稀疏疏的雪花绒毛般的晃晃悠悠的飘荡下来,轻巧的落在树梢,落在脚下,安静的像是乖巧可爱的小女孩。风儿也没有呼啸,似是旅人般的不急不忙缓缓而过,不再是那么的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几瓣雪花晃晃悠悠的落下来,刚好停在了叶白柳的肩上,难得有这么温柔的雪,叶白柳不禁偏头多看了一眼,然后他又转回头去,笑着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心懒散般的放松了下来。 他终于要回家了,这个只有风和雪的地方,他终于要离开了。 虽然头顶还是阴沉沉的,可这坏不了他此时的好心情,一路往南,看见的是越来越多和越来越浓的绿色,雪在常青树和或白或红的灌木的枝叶上盖了浅浅的一层,只留出了一线的绿意出来。 这就是生命该有的气息啊,不屈而旺盛,他偏离主路,跟着白冽跃入山里,可不就是为了看一看这样的绿意吗? 过去的两年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都像是过去了很久,那个死气沉沉危机四伏的林子,那些个只有雪和石头的雪山,那场滔天的雪浪,一切仿佛都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看着这些鲜艳而充满生机的色彩,再回忆起那些沉闷的日子,心头就莫名的泛起一阵甜意来,整个人有了一种披荆斩棘后胜利的喜悦,艰辛过去,就该是要看见美丽的东西了。 他不是个很会恋旧的人,而他的过去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去怀恋的,于是,在学不会回头看的时候,他便学会了怎么去看明天。 每一天的早晨,太阳开始散发着它的光芒,沉寂的夜消退,象征着活力的热闹便也由此开始。只不过,这热闹,却是有喜也有愁,喜的自是欢心。是愁的却也是无妨,在往后漫长岁月的河流里,如今的愁也不过是一颗石子跃入水中溅起的不起眼的小小浪花,是痛,更是生命秀丽。 在那希望的光芒里,一切自然和谐的事情都该是美丽的,即便是波折,过去的过去,开始的开始。 叶白柳那颗两年以来一直昏沉的心终于活了过来,如欢歌载舞的精灵般活跃,这深吸进肺里的空气,竟前所未有的香甜。 叶白柳示意白冽停了下来,翻身下地,他决定要自己在这满是绿意的林子里走一走,这么美好的时刻,不把自己的脚放在洁白的地上就会感觉到是一种遗憾。 他取下皮质的手套,从一旁的枝叶上取下了盖在上面的一层雪来,握在手里,感受着那清晰的凉意,看着它慢慢的在自己的手里融化。 看着掌心的雪水,叶白柳心下却是又一沉,他忽地有些感慨起来,就跟艰难时会有雨过天晴一样,美好的东西也更加、极其的短暂。 叶白柳甩掉雪水,运转灵气驱走掌上的细润,重新戴上手套慢步在厄卜斯山脉里一直往南走着。 说起来,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处山脉会被叫做厄卜斯这个既没有意味也不符合七国文法的名字。 不论是从他所看过的书籍里,还是其他人的口中,他都没有看到听到有关于这座山脉名字的东西,似乎是因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座黑色的森林和高耸连绵的雪山里,从而忽略掉了这座与那死气沉沉的黑森林相反的山林。 想到这里,叶白柳停住了脚步,环视四周。 他忽然又想要去看这里的最后一眼,想知道从这山林里看出去的时候,会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北江。 这个有他欢笑和遗憾的地方,待在这里的时候分明是那么的厌弃,可是离开的时候,却又是莫名的有些不舍,真不知道是舍不得这个满是风雪的地方,还是那些陪自己一起欢笑的人。 叶白柳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收起莫名感伤的心神,仰起头,与一旁的白冽对了一眼,拍了拍它的脖颈后,转身就往高处跋涉,往山顶而去。 越往南,便是越山高林密,这与他站在那些雪上的时候可不一样,站在了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时,极目所眺望之处便是那视野尽头模糊的成了一条细直的长线。而这里,山势平缓,一株又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有可能让你走到山顶时也不自知,望不穿看不透,迷惑着你的眼睛。 走了许久,叶白柳没能找到一处可以驻足远眺的好地方,不得已又停了下来,放弃了想要再看这北江最后一眼的想法。 “可惜了,怕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叶白柳笑着揉白冽那毛绒绒额脑袋,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惋惜。 似是听懂了这句话一样,白冽低低的吟了两声,凑了过来蹭着叶白柳的脸,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跟着叶白柳一起惜叹。 “老伙计,不用这样,这里是你的家,我走后,再没人管着你,你也可以天高地远任鸟飞般的横行无忌了。”叶白柳把额头贴了上去,语气温柔的像极了父母的叮嘱,“我是回家,你应该为我高兴,每个人都应该是有家的,你也不例外,再过个许多年,除了我,你一定也会有自己的家人,到时候,也许你也不会记得我了。” 叶白柳笑着接着说,“不过那没什么,我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来这里,我们,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永远分开了,也许,我也会忘了你。所以,没什么好留恋的......就这样吧,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一人一兽的额头分开,叶白柳彻底的放弃了想要凭高远眺的想法,刚才说到家的时候,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了,虽然他在这里待了两年,有着或苦或暖的记忆,可与故乡比起来来,分量仍是差了很多。 “走吧。”他叹息了一声,然后利落的翻身跃上了白冽的背,他不是个恋旧的人,明天还有着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他不想迟到。 他抚摸着白冽的脖子,然后指着南方,指着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方向。 白冽人立起来嘶吼一声排出忧愁,它读懂了叶白柳的意思,聚散终有时,它要送叶白柳这个朋友最后一程。 虽然它不善远行,可这时读懂分别的它也开始了疾驰,下山的路一路飞奔,叶白柳的耳畔像是刮起了一阵大风,再一次的听见了熟悉的呼啸声。 同样的声音,但是这往日里折磨人的风声此时却让他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大声欢呼了出来。 来的时候空着手,回去的时候腰包鼓鼓,这一趟北江,真算是来的值了。 想到这里,叶白柳从胸口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牌出来,玉牌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只有一些走势很乱凸起来的纹路。其实,与其说这是块玉牌,倒不如说是块坚冰,冷的出奇,即使隔着一层手套,那丝丝的凉气还是穿透了进去,冰冻着他的手心。 真不知道那个少女给自己这块牌子有什么用? 这块玉牌,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去换些金饼,像冰一样的玉怎么说也得是一件有些价值的异宝,炎炎夏日里,可是件驱暑的神物,相信富贵人家是舍得为了它花些闲钱的。 看不出个名堂的叶白柳悻悻的又把玉牌收了起来,虽然一看就是件价值不菲的东西,可叶白柳并没有去卖掉他的打算。 现在的他并不缺钱,这两年来,他卖给那些来这里的古城商行的东西可不少,金饼子一大堆在那里等着他去拿,再加上这两年来的饷钱,现在的他也可以算是个大户人家了。 而他不想卖掉的原因,说起具体来,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钱的原因,只是他潜意识的觉得,他不应该卖掉这个冰一样的玉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这时,待白冽带着叶白柳下了山上了主路的时候,他忽地觉得脸上一凉,有雪花从后边打在他的侧脸上融掉了,留下了湿润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好奇的回头去看,这一看,一眼便看见了远处天空那墨般的云,自北方连绵铺天盖地飘来。 这是大雪的征兆,以往每一次看见这般昏沉的云时,迎接来的,必然会是铜钱大小的雪,以及更加冷冽的寒风,这个时候,大雪一下起来就会没完没了,落在地上的积雪会累到两人多高的高度。这样恶劣的状况会一直持续到孟冬的时候,等云走了,朔风带走雪,能走人走马的时候,斥候们才会派出人去雪山那里。 只是,这是正常的现象,可叶白柳却看的压下了眉梢。 不过是才入秋,怎么这样的乌云就来了,这天变的太早了,他还从未有见过。 但接着,叶白柳的紧皱的眉头就松了开来,不管这云来得太早还是太晚,都与他无关了,只是苦了那些新来的人们,一来就感受到了这北江的友好欢迎。 叶白柳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转回头,跟着白冽往南方疾驰而去,再不回头。 而在他的背后,是墨般乌黑的云在紧追着,由愈来愈大的朔风在用力推动而来。 一章 酒肆 “这天寒地冻,风吹雪打的,这位远方归来的客人,过来喝盏热酒,暖暖身子,歇歇脚吧。”等阳酒肆的伙计拎着斧子,停下劈柴的动作,看着不远处在雪中蹒跚而来的人大声喊道。 蹒跚而来的人听见这声喊,停了下来,抬头前后左右的四处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确定了那个站在写有等阳二字的呼啦啦飘着的酒旗下的人是在叫着自己。 “多谢。”来人走到酒肆的主人前,抬头笑着说。 劈柴的伙计一愣,他看见了兜帽下那张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和那一双干净明润的眼睛,这个从北边回来的客人,竟然是个年轻人。 “客人随我来,里边暖和。”伙计还是把这个年轻人引进屋去。 这家开在北江长桥最后一道关隘上的等阳酒肆并不算宽广,一眼便能看尽,因为罩有一些毛毡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的像是一个造型奇异的毡房。 柴门被推开,萦绕在屋内的热气便窜了出来,扑在冰凉的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客人是从北边回来的?”伙计一边关门一边问。 “是啊,这雪太大了,路上不太好走。”年轻人取下兜帽,转身对着关门的伙计说。 “客人也是去里面打猎的?都变天这么久了,大雪封路的,客人也不怕死在了那里?”伙计看着年轻人那一头干枯脏乱的头发问,他闻到了些难闻的味道,像是汗味,又像是些许的霉味。 伙计伸手指着桌子示意年轻人坐下,“客人就坐这里吧,我去给你温盏酒,热热身子。” “多谢了。”年轻人点头坐下,笑着再次道谢。 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温和的笑意,伙计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谢到不用,只是客人要喝什么酒,我们这个小酒肆虽没几样好菜,但酒却是不少,不知道客人是要喝甜的还是辣的?” “辣的吧,刚好驱驱寒。” “好勒。”伙计取下毡帽,放好斧子,去到酒柜旁,轻车熟路的往铫子里倒酒,然后提着往火塘边上去。 趁着伙计去热酒的时候,年轻人四下打量起了这间酒肆,比起屋外,点着油灯的屋子里要昏暗了不少。因为窗户都被毛毡遮挡住了的缘故,只有从屋顶和柴门的缝隙里漏了有光进来,所以店家才不得不点上油灯来添些光亮,可油灯的光亮幽微,照不亮整间酒厮。 “客人怎么现在才回来,这入了秋,基本上猎人可是都已经回去了,我这里已经很多天都没看见人了。”伙计一边往火塘里添着柴火,一边头也不回的问。 “有事耽搁了,但还好还是在大雪封路前赶了回来。”年轻人说,“不过今年还真是有些奇怪,这场雪,比起前几年来可是要早了很多。” “这呀,老天爷的事,谁能料的到呢?”伙计见怪不怪的说,酒已经温了,他倒了一盏酒端了过来。 “要我说,也是兄弟你命好,这么大的雪,没被冻死,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回来了。”伙计递着酒说。 “是啊,竟然活着回来了。”年轻人淡淡地笑着接过酒碗说。 不知怎么的,伙计看着年轻人的笑容,竟看出了些失意来。 年轻人抿了一口温酒,停了一息后才舒服的长叹了口气出来,“好酒啊。” 说着,他便将酒碗放在桌子上解下了斗篷,准备好好的尝一尝这烈酒的味道。 可他解下斗篷,酒肆的伙计便也看见了这个年轻人腰间的长刀和他那一身黑色的皮质甲胄,那柄刀,是军中才有的样式,他在这桥上见过不少来来往往的军士,认得那样的刀。还有那甲胄,一般的人可是不敢去穿在身上的。 “客人你......不是猎人?”伙计有些意外。 年轻人端起酒碗,没有否认的摇了摇头。 “客人是官家的人?”伙计猜测道。 “也算,也不算,”年轻人点了点头,补充道,“这里的斥候,役期除了,该回家了。” “哦......这样啊,”伙计长吟了一声,却还是有些疑问,“只是,那客人你这也回来的太晚了呀,就前些日子吧,我可是看见了不少北江兵在这桥上来来去去,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耽搁了呀,不过也无妨,终归是赶在夏天的尾巴回来了,不妨事。”说话间,年轻人已经把盏中的酒悉数饮尽,剩了个空的酒盏在桌上。 “那你的运气可真的事好,要是再晚个几天,我这里也就没人了。”伙计倒是有些替这个年轻人庆幸起来,拿起空的酒碗又走向了火塘边,“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来这里打猎的人都回去了,没有生意,东家也提前走了,我也只能再等几天关门回城里躲雪去了。” 年轻人听得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着点头,没有回话。 良久,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唉,店家,我这很久都没有内陆的消息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热闹的事,免得我回去后错过了。” “热闹的事嘛......”伙计一边添酒,一边又长吟了起来。 “你还别说,就前些日子,我倒是看见了个新鲜的事情,”伙计缓步过来,将酒盏放在叶白柳的面前,坐了下来,竖着一根手指说,“头一次,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了活的异兽,长得的确是漂亮的很,那一身的毛啊,白的像是雪一样,又是软的,一看就要值些金子。” “只不过......”伙计却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它只有一只眼睛,馒头般的大小,血红血红的,看久了就有些瘆人了。” “这个我知道,你见到的那只异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头独眼的狐狸,在它的后退上,是不是有伤?”年轻人一边解释一边问。 “对对对,那狐狸的一只后腿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想来应该就是受伤了。”伙计连忙点头说。 “不过客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伙计又好奇的问。 年轻人淡淡地笑着说,“这外面的事我不知道,可这里面的事,我可是知道不少的啊。” 伙计一愣,然后干笑了起来。 是了,他差点忘了这个有着一双干净明润的眼睛,说起话来也很温和的年轻人其实是一个北江禁地里的斥候。 他常常听来往的猎人说起,那些斥候们就像是夜游神一般的终日在那里面的一片黑色林子里转悠,就像是自家看门的狗一样,把自己当成了那里的半个主人。 所以,哪里有主人不知道自家事的道理?即便是半个。 “是是是,”可能是因为那个不恰当的比喻,伙计讪讪的笑着说,“我差点忘了小兄弟你是个斥候了。” “不过,比起这个,城里可是还有更热闹的事,小兄弟你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伙计的脸色忽地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事?”看着伙计认真的脸,年轻人也不禁好奇起来。 “美人。” “美人?” 伙计点点头,“一个绝世的美人。” “怎么说?”年轻人问。 “这现在都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了,北俞要嫁一位公主过来,而且,还要途径咱们这里。”说起美人,伙计一下子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到时候呀,城门口一定是人山人海,”伙计接着说,“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年轻人知道伙计说的这里是指的归古城,可他有些想不明白,“可从北俞去往天武城,难道不该是走邙郡的兰城吗?为什么要走这最北边的归古城,这不是绕了远路吗?” “哦,对了,对了,忘了说了,”伙计突然想起来的补充道,“小兄弟你才回来可能不知道,因为打仗嘛,如今的邙郡已经边境戒严了,危险的很。” “打仗了?” “嗯,不错,”伙计凑近对面的年轻人,忽地低声说,“而且呀,我估摸着,这一次北俞嫁一个公主过来,肯定不是白嫁过来的,一定是有着其他的目的,不是要钱就是要人,至少啊,也是来求我们帮忙的。” 这番话,话糙理不糙,附耳去听的年轻人听到此时也不禁偏头对这个酒厮里的伙计另眼相看起来,他这话,听起来竟让自己也跟着觉得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没想到,一个常年待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地方的小小伙计,分析起国家大事来,头头是道的就像是一个隐居的谋士。 想到这里,年轻人仔细的打量了这个伙计来,伙计不算年轻却也不算太老,弱冠之年的样子,他的脸久经风霜看起来有些干,但五官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倒也不差,就是......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年轻人仔细的想了想,忽然醒悟。是了,这个伙计是差了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衫,小时候在镇子上看见的那些书生,可不就是整天穿着一件素色的宽袖衣衫,一副慢吞吞文绉绉的样子吗。 可年轻人很快就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驱之脑外。 “多谢你的酒了,我还是快些赶路,也好早点回去看一看你说的那个绝世的美人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美丽。”年轻人站了起来,在身上四处的摸了摸。 可摸来摸去,他就是没摸着一分的钱出来,他记了起来,自己的钱可都全在归古城里等着自己去取。 他有些窘迫了起来,从脖子上取了一枚骨哨下来,“店家,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看看用这枚渡鸦肢骨做成的哨子抵行不行。” 他接着说,“我姓叶,名字叫叶白柳,兄台也可留个姓名,等我回到了归古城,拿了钱,再换回来。” 伙计却摆了摆手,大方的说,“行了,两碗酒而已,不值几个钱。我也是因为这大冷天的有些耐不住孤单,这才找你进来说说话,这酒就算是我请你的了。” “可是......”叶白柳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姓朱,没名字,但朋友们都叫我朱卷,你要是真想给我酒钱,等我回了城里,你来迎风坊找我,到时候想给我也不迟,我在那里有些名声,你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我了。”伙计也站了起来,却仍是摆手。 二章 高矮二贼 北江长桥,说是长桥,可真正意义的桥其实并没有多长。 横贯北江的长桥,实则是一截一截断断续续的搭在江中的岛上的串联起来的,连着江水的两岸。 不论是从北江到内陆,还是从内陆到北江,这是仅有的路,浩浩荡荡的江水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江上时常会刮起能掀翻战船的飓风,拒绝着所有能从江面径直来去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鸟兽或者别的什么。 只有这里,这些岛上,这座长桥上,才是这浩荡江水中的绿洲,是唯一的通路。 朔风带着雪自北方而来,掩盖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岛,秋天到了,北江的大雪来了。 长桥中段,某一座小岛上的一片林中,有人在背风的地方燃起了篝火,两人围坐在一旁,烤着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飞禽,呈棕黄的颜色。 “大哥,这地方真能躲开那些差役吗?”火边,一个矮小的汉子看了看南方有些担忧的问。 一旁的高壮汉子淡淡的瞥了一眼,继续翻转着火上的烤禽,良久才缓缓地说,“怕什么?躲不开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来,来一个杀一个,再说,死在你手上的公差,还少么?。” 高壮的汉子不在乎的接着说,“这里离着北江禁地没剩下多少路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躲进去避避风头。再加上又是大雪的天气,天寒地冻的,那些胆小怕事的公差怎么可能会来。” “可是,大哥,”低矮的汉子转头看他,眼中仍是有惧怕的神情,“我不是怕那些公差,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邪门的很,他们都说北江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野兽,每一头都长得跟饿鬼一样,比水牛还要高大,牙齿比起筷子还要长,还要尖,吃人都不吐骨头的,还说......” 说到这里,低矮的汉子顿住了,只是看着身旁高壮的汉子,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要说些什么了。 高壮的汉子也不着急,也不顾烫,直接在火上刚烤熟的肉上狠狠的咬了大大的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也不过是畜生,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那些畜生?你怎么不说那些猎人在那里面赚了多少的金饼子?” 他咽下口中的肉,转头看向一旁的麻布袋子,笑着接着说,“等我们在这里避过了风头,回去后,拿着这些金子,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大把的女人任我们挑。” “你喜欢什么样的婊子,是苗条的、丰满的,还是风骚的?到时候大哥我都能给你找来。”他又转头去问那低矮的汉子。 说到女人,低矮的汉子一下子胆气就上来了,脸上开始浮现出了猥琐的笑来,“嘿嘿......都喜欢,都喜欢。” “嘁,”高壮的汉子却是嗤笑了一声,“看你那个熊样子,就这点追求了?就不想再娶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让她们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 “嘿嘿,”低矮汉子还是憨笑的两声,连连点头,“也想,也想。” “不过,大哥,”低矮汉子收起笑容,也啃了一口手中烤熟了鸟肉,“那些商人怎么那么有钱?那么多的钱票不说,竟还随身带着这么多的金饼子。” “谁说不是呢,就这一票就够我们一辈子不忧不愁了,也不知道他们要这么多的钱有什么用,死了又带不走,倒还不如分一些给我们,否则也就不用枉死在我们刀下了。”高壮汉子吃着鸟肉不上心的说,“你说是不是?” 低矮的汉子却并没有接话,啃着烤肉的动作也僵在了那里,一双肥肥的招风耳一下一下的跳着。 “怎么了?”高壮汉子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不解的问。 “大哥,你听。”低矮的汉子转头去看高壮的汉子,眼中又有了惊惧的神色。 他听到了簌簌的声音,陆陆续续的,这是有什么东西踩在雪地上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声音,决不是什么树枝落在了地上。 “大哥,会不会是那些......跟鬼一样的东西?”低矮汉子的恐惧更浓了,他抹了抹自己的下颚比着想象中那些野兽模样,这一刻,他总觉得四周的黑暗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那里徘徊。 高壮汉子也听到了那个簌簌的声音,离着他们越来越近,他将手中的鸟肉丢在地上,冷冷的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缓缓地拔出身旁的弯刀来。 拔刀的时候,他还特意的转头去看了看身旁害怕的低矮汉子,说来荒唐,这个杀人都不怕的汉子,却是会怕黑!会怕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怪力乱神!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火光能照耀到的地方,高壮汉子看清了,那是站立的一个人,不是什么黄牛饿鬼般的异兽, “别怕,我只是看见这里有火光,有些冷,想过来烤烤火的而已。”黑色的影子那里传来的一个清朗的声音。 能说话,这个黑色的身影的确是个人,低矮汉子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怕了,刚好与转头看他的高壮汉子对了一眼。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只是来烤火的,我们也不好推辞,朋友过来吧。”高壮的汉子沉声大声的说着。 “多谢。”黑暗中的影子笑着道了声谢,缓步而来。 在这个陌生的人走向他们的时候,高装汉子回头又与低矮汉子对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刀,意味不言而喻,跟了他多年的低矮汉子自然是能看懂,不动声色悄然点了下头。 来人坐在火堆边,取下兜帽,露出了年轻的脸,和一头糟乱的头发。 高壮汉子和低矮汉子此时都楞了一下,有些不太敢相信的互相看了看,这个在夜里独自而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年。 “你们也是回来得晚了么?”叶白柳看见了两人身旁的那个鼓起来的麻袋,于是问道。 “啊,是啊。”高壮汉子点头答道,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少年人在问些什么,只是他一向擅长答非所问。 叶白柳长出了口气点点头,感慨道,“那也是运气好,今年的雪下的太早了,要是再晚些日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是啊,只不过才入秋,就开始下起雪了。”高装汉子附和道,“唉,对了,小兄弟你走了一路一定冷了吧,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从低矮汉子手里接过酒囊,递给了叶白柳。 “的确是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多谢。”叶白柳也不推辞,接了过来,仰头就喝了一口。 这酒不甜也不辣,只是有一点点的烈,喝起来不刺喉咙,全然不能与之前那家酒肆里的烈酒相比。 叶白柳用斗篷揩拭掉嘴角湿润的感觉,问,“这酒也是从那家酒肆里买的吧,他那里竟然还有这么淡的酒?。” 高壮汉子还是不知道叶白柳说的是什么,却仍是笑着说,“那当然了,酒嘛,各有各的口味,有人喜欢喝辣的,有喜欢喝苦的,不奇怪。” 叶白柳点点头,笑着把酒囊递了回去,再次道谢。 “唉,对了,”叶白柳想起了朱卷说过的那个公主来,“你们知道吗?说是归古城要来一位绝世的美人。” “美人?” “是,据说还是北俞的一位公主。”叶白柳解释说。 高壮汉子和低矮汉子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不过美人我也见过不少,倒也还不知道绝世的美人是个什么样子。” “那正好啊,我们一路回去,说不准还能亲眼看一看热闹。”叶白柳说。 “也是啊,那看来我们明天早上还得早点动身才行啊,晚了可就错过了。”高壮汉子也露出了一副要凑凑热闹的高兴样子。 他笑了起来,扭头去看一旁的低矮汉子,对上这个高兴又有些下流的笑容,本不想笑的低矮汉子也有些费解的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高壮汉子就不笑了,眼睛恨恨的瞪着低矮的汉子。 低矮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读懂了大哥意思的他也有些委屈,眼中满是意外的神色。 “怎么了?”叶白柳倒是看得有些糊涂的偏头去看。 “没什么,”高壮汉子转回头,笑着说,“唉,对了,小兄弟你饿不饿,我们这里还剩的有几只打来的野鸟。” “野鸟?”叶白柳却是忽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 “是啊,野鹅,味道还是不错。”高壮汉子笑着点头道。 叶白柳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问道,“你们......不是猎人?” 高壮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诧异起来,竟也不否认,“你怎么知道?” “北江禁地里,可是没有野鹅的。”叶白柳顺口答了出来。 高壮汉子立时又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是......?” 叶白柳话还没问完,一旁低矮的汉子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大声的说,“哎呀,大哥呀,我早就说了你这慢吞吞的性子得改,不就是一个小娃娃嘛,有必要这么浪费时间吗?” 就在叶白柳疑惑不解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低矮的汉子已经拿起了把刀,凶神恶煞的看着他。 叶白柳这下子是明白了,这架势,是要杀人啊。 然而,低矮汉子的一步还未跨出,黑暗中忽地又响起了“嘭”的一声,接着就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三章 意外 那是利箭脱弦而出的声音,只要是是常常拿刀的人,都很容易就听得出来。黑暗中,光芒一闪而逝,从低矮汉子的耳旁划过,截断了他的一丝头发。 低矮汉子痛的伸手,收回手后,指尖上有了血迹。 那一丝光芒,是火焰倒映在如银的箭簇上的光,它划过低矮汉子耳旁的时候,不仅截断了他的鬓发,还划破了他的耳朵,最后又隐在了黑暗里,钉在了一棵树上。 “谁?滚出来。”低矮汉子虽痛的一声怒喝,可是却能听出一缕的颤音来。 高壮汉子也一下子警觉的站了起来,听着那自身后传来的箭杆摆动的咯咯咯的声音,眼睛紧盯着前方,手中紧提着刀。 叶白柳也好奇的回头去看,并未起身,他捕捉到了那支闪电般的羽箭的影子,那样的清啸声,羽箭上的力道一定极为沉重,不是臂力强劲的人根本射不出来。这一箭本该是能轻易洞穿那低矮汉子的喉咙,可不知为什么却走空了。 似乎是射手故意为之,这走空的一箭实际上是一个警告。 随着簌簌的声音,披着黑氅的三个身影出现在了火光能打到的地方,黑氅从脖子盖到脚,衬着夜的颜色,居中的一人手持着一张乌色的大弓,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是你?”高壮汉子看清了来人的脸,惊讶的说,“狗日的,老子都跑这里来了,你们还是跟来了。” “孙黑子,四年了,这一次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居中的人个子不算高,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你劫了商行的人,都尉这一次可是指名道姓的要我拿你回去,乖乖束手就擒,你跑不了了。” 叶白柳听清了这两人的谈话,有些吃惊,刚刚笑意盈盈给自己酒喝的人竟然是两个劫匪,难怪刚才他们的言谈举止会让自己觉得那么的奇怪,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猎人,如今,来抓他们的人来了。 叶白柳此时回头再去看那高壮低矮的两个汉子,却只能看到一脸的凶相,再无笑意,眼神凶戾,杀气一点一点的往外散了出来。 “四年前,你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杀了我,”短暂的惊讶后,高壮汉子反而笑了起来,“今天,就凭你们三个人也想要我束手就擒?” 笑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一直都在对面三人的身上巡回,试图找出一丝的破绽出来。 然而,那个持弓之人的一声冷哼外,并没有回话,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悄然的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叶白柳左看看又看看,此时双方的人都把所有的精神放在对手的身上,一丝一毫也挪不开,似乎都忘了他这个唯一坐着的人。 叶白柳倒是莫名的有些不好去打破这个严肃的场面,便也不说话了,只是坐着看。 比起这两个高壮低矮的汉子那凶狠的眼神来,披着黑氅的三人倒是沉着冷静,目光如刀,石头般的动也不动,看起来不是冒进的人,训练有素。 叶白柳再扭头去看,他的目力很好,看见了披着黑氅的三人都有着一张黝黑脸,脸庞的棱角似是被刀削过的坚毅,都是久经风霜的人,见过血,是军中好手。 沾着雪的木柴噼里啪啦的烧着,平静下来的空气里的压迫感愈来愈重,对峙的双方的心头上似是都绷紧了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呀。”低矮的汉子爆喝一声,举刀冲了过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紧绷着的那根弦第一个断了,他忍受不了这磨人的霹雳啪声了。 他两步攻了过去,一手举刀就是猛地一砍。 持弓那人身旁的两个人也动了,他们不等吩咐,唰的一声,一起默契的拔刀迎了上去。 离那低矮汉子最近的一人双手横刀高举,要去接那低矮汉子的一刀,另一人则是挥刀一撩,刀锋由下往上砍向低矮汉子握刀的手臂,只要接刀的人能封住低矮汉子一刀片刻的功夫,他这刀绝对能砍下那低矮汉子的手臂来。 持弓的人嘴上说着他们要抓活的,可是下起手来却是狠辣的招。 叶白柳看的不禁想起了林子里遇到的那些猎人来,他们抓狐狸的时候,也是与这有些相似的想法。 没有了爪子牙齿的狼,就是柔弱的绵羊,他们要活的,却不管猎物是不是缺条胳膊少条腿。 锵的一声,低矮汉子没有技巧只有蛮力的一刀被挡住了,金属相撞激起的火花迸了出来,照亮了他们的脸。 低矮汉子的刀还未来的及撤开,那尖利的呼啸声就逼了过来,直冲他的手臂。 但他并不惊慌,他那一刀的力气极大,接刀的那人竟被震得退了一步。于是他又是带刀向下一挥,打在另一柄来袭的刀上,撩来的刀线被打歪了,必中的一刀走空。 可是没有喘息的机会,退后的人已经稳住了步伐,蓄力的一刀攻了过来。 低矮汉子换气不及不得不后撤一步,换气举刀,与那两个披着黑氅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披着黑氅的两人攻势默契,一人退后便有另一人补上,给着彼此换气的时间,低矮汉子虽然刀势强劲,可没有一刀是能有效形成威胁的,这样下去,他的力气迟早会被耗光。 孙黑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看出了那边的形势,可他却一步也不能动。持弓的人早已悄然在弓上搭上了一支羽箭,映着火光的箭簇上有着森严的冷光,一股杀气已经咬死了他。 但他眼角的余光忽地注意到了那个仍然坐在火前的年轻人,心下一动,打起了挟持人质的主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招对那个持弓的人有没有用,但值得一试。 目光一转,孙黑子手中的刀架向叶白柳的脖子。 然而,他对上了那双明润却坚毅的眼睛,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却是迎身而起,一道刺眼的光自他的斗篷下迸射而出,像是镜子反射太阳的光刺的他下意识的侧头眯眼不敢直视,莫名的气息狂风般的席卷而来,心下像是有冰泉灌了进来,背心一阵发凉。 只是“叮”的一声,孙黑子能感觉到右手的重量变轻了。 刺眼的光熄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意外的愣住了。 四章 曼药 有那么一刹那,孙黑子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中,冷的让他忘记了呼吸,而冰窖里,他看见了一条致命的毒蛇,正吐着蛇信牢牢的盯着他,目光已经咬死了他这个猎物。 刺眼的光疏忽而逝,那不是什么冰窖里的毒蛇,只是一把刀,一把直背直刃的长刀,就是它刚才从那个年轻人手中跳了出来。 孙黑子犹未回神的看着手中已经断了一截的刀,心又凉了一截,厚背的刀的断口处是镜面般的光滑,映着火光而亮,是在一瞬间被斩开的。 他的刀不算锋利,但胜在厚实,背宽近寸半,是一把专为劈斩而打造出来的刀,也是他用的最久最趁手的家伙,虽然刀的刃口已经翻卷的如参差不齐的犬齿一般,可因为他时常磨刀的缘故,仍不失为一把歹毒的刀,这样的刀砍在人身上,只会更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 可就是这样的一把劈刀,看都没看清的就断了,而斩断它的,只是一把比他还薄还窄的长刀。 “抱歉了,虽然喝了你的酒。”叶白柳横刀在侧淡淡地说,也不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抱歉?”孙黑子眼角连连抽搐,心下仍不住的想,“可真是个怪人,自己明明是要杀你的人,你抱歉个什么?” 他的心思灵活,眼珠急转,看出了此时的困境,眼下的场面已经不是可以用僵持两个字能形容的了,他们已经落进了陷阱里。这几个归古城的驻军尾巴似的跟来了这里,埋伏在夜的黑暗中,就像豹子一样,就只是在等着猎物最为松懈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来的阴差阳错,想必,他们这两个自以为躲来这里就高枕无忧的猎物,是必定要被别人吃定了的。 可是,比起这三个归古城的军士来,这个年轻人却是让他更加心有余悸,一刀就斩碎了厚重的劈刀,这是常人能做到的事?还有那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又能有几个人能找掌控的了? “小兄弟,看你的身手不凡,合力与我擒贼如何?若是能抓住这个恶贼,我必有重谢。”叶白柳背后持弓的人正色的说。 叶白柳偏头过去,微微点了一下,目光却一直留在了孙黑子的身上。 叶白柳转回目光,再次正视孙黑子这个高壮的汉子。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单薄的少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孙黑子的心却咯噔的跳了起来,起伏越来越大,像是要跳出胸腔来的阵势。 叶白柳前垮一步,孙黑子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似有人推着他一般,万千斤的力推着他的身体,不停的倒退。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嗅到了野兽一样危险的气息,像是从高山上伏着身子,缓慢却有力的压步下来一样,威势一点点的隆起,像一座山一样,要把人给压垮。还有那双原本明静温润的眼睛,此时也似要吃人一般的眼底有亮光闪过。 不!孙黑子惊的煞住了倒退着的步子。 那不是错觉。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真的有一道赤金色的亮光闪过,莫名的极度灼热,烈日一般的让人畏惧。 心底忽地升起了浓浓的恐惧,他一下子慌乱了,也不顾手中的刀是不是断了,闭着眼顺手就挥了出去,这刀是他唯一傍身的家伙,也不管身前的人离自己有几步的距离,那恐惧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挥刀,胡乱的挥刀,想要以此来驱散掉自己心头上的恐惧。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甚至身体都已经战栗了起来,力气用不上,这样的挥刀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可他还是不停的挥,不停的挥。 但手中的刀还没挥动两下,他的手就停了下来,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越来越用力,接着是被铁钳钳住一般的痛。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那个年轻人一手提着刀,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吃痛的怪叫了一声,手中的刀“噗”地一声坠落在地上。 但年轻人还是握着他的手腕,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渐渐地,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脑袋空了一样的身子无力的跪了下去,手腕上的感觉像是断了一般。 “大哥!”所有人都意外的时候,倒是那个低矮的汉子最先反应了过来,大步而来。 手中的刀被他抡成了一轮弯月,带起一阵凄厉的声音,向着叶白柳的背后呼啸而去。 刺耳的声音吸引住了其余三人的目光,持弓的人连忙调转箭锋,可已经晚了,低矮汉子与那个年轻人只剩下了一步的距离。 一瞬间,叶白柳转头,松开握住孙黑子的手,手腕一扬,手中的刀由下往上斜斜的迎了上去,刺眼的银色再一闪,“锵”的一声,刀锋抵在了一起,火光迸了出来,低矮汉子手中的刀也应声而断。 两人的身影错开,低矮汉子急忙在慌忙间煞住步伐,转身回去想要再砍。 可当他转身回去的时候,一下子顿住了,喉咙间像是吞了一块冷冰一样的发凉,一点亮眼的冷光停在了离自己喉咙不到一寸的地方,眼睛直盯着那森然的银色刀身,额头的冷汗直冒,口水是一点再也不敢吞咽,死亡的威胁让他动也不敢动。 跟着冲到近前的两人也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们一路追着这两人快一个月了,自是知道这两人极为的难缠,但眼下两人被制服的却又是如此的轻松,两人对了一眼,做梦一般的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愣着干什么,难道抓个人费劲,捆个人也费劲吗?”持弓的人依旧端着弓,大吼了一声。 黑氅的军士们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汗颜的从黑氅里面掏出了一捆绳子出来,走过去把已经没了抵抗的两人给捆了起来,一名军士去捆跪在地上的孙黑子时,讶异的看见了他的身子还在不住的战栗。 “这位小兄弟,多谢了。”持弓的武士走上来说,“我叫蒋风夜,今天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没什么,不过顺手而已,他们是......?”叶白柳已在不知觉间收回了刀,双手龙笼在斗篷里,看着走过来的蒋风夜问。 “悍匪,也是山贼。”蒋风夜看着已经被绑起来的两人说,“以前是陇杉郡焦木寨的山贼,上个月在商道上劫了古城商行,杀了不少的人,全北州都发了海捕檄文。谁知道,没想到竟然跑到我们归古城来了,一番围追堵截,他们竟然又跑到这里来了,这大雪都要封山了,这个时候与来这里不是找死吗?可真是能难为人的。”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说话。 “诶,对了,”蒋风夜转头再看叶白柳问,“小兄弟你是......?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 “叶白柳,”叶白柳说着掏出了那块调度铁令出来,递给了蒋风夜,“斥候,错过了回来的时间,所以回来的晚了,今夜也只是恰好路过此地而已。” 说完话的时候,叶白柳又无声的笑了起来,温和的完全不像是在几息间就制住了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悍匪的人。 “这样......”看着这样的笑容,蒋风夜竟然觉的莫名的放心,点了点头把铁令递了回去,也笑了起来,“原来是一家人啊,这可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坏事做多了,报应终于来了。” “将军。”哗啦啦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翻看那个麻布口袋的军士惊呼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商行的财物都在这里。”军士的喉结蠕动,声音里透着惊讶。 叶白柳也看了过去,瞪大了眼睛,眼底倒映着黄灿灿的颜色,也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火光里,军士敞开了麻袋的口子,明艳的颜色蹦了出来,那是大麦金的颜色,金灿灿的,是夏国钱监上林三官所铸,户部所发行的制钱,明艳的光亮几乎占满了整整一个袋子,太多了......金糗多的都快像水一样要漫了出来。 “这......得有上万了吧!”叶白柳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饼子,一时间不由的看的眼睛都直了。 “那要看你怎么想的了,”蒋风夜蹲下身子,捞了一手的金糗,“如果是换成银芒,倒的确是有上万了。” “只不过,不是我的心眼小,我多嘴的劝叶兄弟一句,你最好还是别打这些钱的主意为好,”似乎蒋风夜看出了叶白柳不淡定的脸色,好言的劝着,“古城商行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起的,上到朝廷,下到江湖民间,都是说得上话的。” 叶白柳有些尴尬的笑着点头,“那倒是不会,说起来,我与他们也是有些买卖的,就算是买卖不在了,情意也该还是在的。” “将军,就是这些了,都尉要的东西。”说话间,另一位军士也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 “都有什么?”蒋风夜问。 “几壶酒,还有一些曼药,几只野鹅,没了。”军士一边看着手中袋子一边说。 “曼药?那是什么?” 五章 隐星 “能看见什么?”凉台内,徐南清端杯饮酒淡然地问。 “不能具体,”少女穿着间或有淡青色的衣裙,摇了摇头,“苍龙隐匿,太阴满弦,初昏时七星指北,此时接近午夜,其位却已在帝星之西......” 少女顿了顿,蛾眉微蹙,“似乎......一切都比我们以前所预见的时间还要早了。” “倒也不算早,你看那颗,”老人起身,笑着来到少女身旁,指着天上的勺星,“天芮祸星淡色,天柱凶星却未明,而是隐星开始亮了,那也是一颗祸星,我们预见的星相乱象没有提前,只不过是七星成了九星,有了点波折而已。” “波折?”少女扭头不解的去看身旁的老人。 这里是归古城外一处近郊的小山山巅上,凉亭内视野开广,低头能看见山下不远处往城内引水的大冰渠里清幽映着月色的江水,此时的水道上能看见有趁着月色出城的商船,大船的尖底搅碎了一汪的秋水,水波漂漾,皎洁的月影浮浮沉沉。一仰头,就能看见漫天明暗的繁星,此时的秋风正爽,夜里明亮的宛如白日。 为了观星,少女的头发全部髻了起来,额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绺的发丝,一阵风来,空气中的湿润退去,凉爽的风就像是冰锦一样抚过少女干净的脸,沐着清爽的感觉,少女长裙衣褶翻飞宛如碧波。 是个看星星的好日子,只是,她不是徐南清那样的术士大师,在卜星术上也没有很深的见解,没有天仪的测算,她实在是看不出更多的星命出来。 “波折,就是说有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改变了星象的轨迹。”徐南清双手背在身后,还是看着天上的繁星解释说。 “改变了星象的轨迹?”少女吃惊的重复了一声。 万千星辰流转,浩荡伟力,在高高的宇宙之上,那不可能是人能干涉的命数。 老人点点头,随即又长叹了一声,“但也有可能这是早就注定了的星命,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算出来......” 老人沉默了一会,良久才接着说,“又或者,有人早已看出来了,只是不曾揭示给我们而已。” 这一句话,像是说给人听,却又像是自语,少女没有说话,转头又去看缓缓旋转的星空。 “衣儿,你还能看出些什么?”徐南清接着问。 少女仰头看了良久,时断时续的说,“玄武牵牛......左右旗......展......,白虎之奎,外屏淡明......” “金戈起,劣土崩,怎么尽是些不好的征兆?”老人有些费解的截断了少女的话头说。 “可我这都是按着星辰的走势来解的啊?徐爷爷,是我的学问浅显,看错了么?”少女茫然的问。 “错倒是没错。”老人摇了摇头,“不过确实是看的浅了。”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看了,”老人接着说,“星学本就是难学的术,变化无常,不是一日的功夫,非积学有年者不可精测。” 少女收回目光,缓缓点头。 “就来说说刚刚的乱象吧,那个隐星。”徐南清走到亭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往白瓷的杯子里重新斟上了酒。 “将明不明,将暗不暗,不知祸福。”少女很干脆的下了评语,走了过来也坐下。 徐南清嘬了一口,问,“你所说的祸福,指的是人......还是世?” “大概......都有,”少女说,“我很难去区分出来,只是隐星不祥,在我印象中,不该有人的命星会是它,我觉得更多的,应该是世。” “不详......”老人沉吟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说的不详是指什么呢?” “隐星属阴星,火性,天英居离宫之位,烈火炎炎,灼世而落,”少女说,“腥风血雨,人世飘零,即为不详。” “这样么......”老人笑了笑,问,“那你看见了那颗帝星么?” 少女扭头去看星空,看见了那个最容易寻找到的一点星光,点了点头,“看见了。” “你觉得它是不是不详?”老人淡淡地问。 少女愣了一下,微微张了张嘴,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她一向是不避谈帝王事的,可现在,她却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帝王紫星,只要是任何一本有关于星象之学的书籍,都能找到它的详细阐述。 紫星,吉星,逢凶化吉,祛百疾,解百厄。独立于天地,凌莅于万灵,天之无恩而大恩生......。 然而,不管怎么吉利,怎么祥瑞,漫天星空里,帝星只有一颗,可现今天下的帝王却是不止一个。 星学的矛盾大抵都是如此,自以为天星朗朗,已然昭示一切,实则是观星的人眼波浑浊,所见缥缈虚幻,如同航行在看不穿的烟波里一般模糊,走到这里觉得是对的方向,走到那里却又觉得哪个地方错了,耳边只有哗啦啦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越陷越深。 说对不算对,说错却也不算错,冥冥中总觉得抓住了什么的东西的一丝一毫。 “没有人能完全的看破漫天的星辰到底说了些什么,”徐南清似乎明白少女的困惑,“那颗帝星,已经暗淡了三百多年了,现在它终于要亮起来了,你觉的这是不是会像那些典籍上说的一样,会是大吉祥瑞的征兆?” 少女心头一动,抬起头,眼波流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徐南清不等少女开口,接着说,“这句话说得不错,凶兆的极致会有吉兆隐生,吉兆的极致会有凶兆作乱,这是天道轮回,就如同奔流到海一样,是不能改变的规律。而乱世的终结,也必定是要流血的,坟头总是容易长出茂密青翠,繁盛的背后,帝王的座椅,贪婪也好,野心也罢,说的难听一点,要想实现它们,少不了尸骨一层一层的堆积。” 少女心头跳了起来,她虽然心底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可是亲耳从别人的口中听来,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战栗。 那明亮背后昭示的血腥,阴影中的残酷,谁都摆脱不了,命运这种东西,真是比星空深处的黑暗还要神秘。 徐南清眼神从少女的脸上扫过,又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香酿,“历史就好比这渠江水,河道还是那个河道,只是流水,循环往复,彼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少女鼻息拉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那像是敲着一面小鼓似的胸膛。 她听懂了徐南清的意思,心底陡然升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她似乎看见了冥冥中的真相,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重复,一遍一遍不止境的重复,就像是一个圆,走了许久,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历史再一次的从这里推开帘幕,重新演绎着老套的剧情。 酒杯在老人的唇间停住了,他扭头看了出去,良久才有些洒然的一笑,“衣儿啊,也许你是对的,乱象的确是比我们所预料的要提前了。” 似乎有星光映进了少女清莹秀澈的眼里,他连忙起身走到凉亭的边缘,抬首眺望。 果然,那颗代替祸星新亮起来的隐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倒是离着瑶光的轨迹越来越近,似乎是有着重合的迹象。 而就在少女起身去观星的时候,徐南清已经掐指算了起来。 少女回头,刚好看见了徐南清不住拨弄的手指,她认出来了,那是太乙算术,算的是天。 “徐爷爷?”少女轻声的呼唤了一声,想要知道老人算出了什么,却又担心打搅。 片刻的功夫,徐南清摇了摇头,“这不是天定的星命。” 老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改变星辰的轨迹!” 少女怔住了,有人改变了星辰的轨迹! 那样蚍蜉撼树的事情,还是人能做到的吗?要知道,就算是站在了术士的顶端、身为云宫天师的徐南清,也从来不曾去想过那样逆天的事情。星辰就像是高高在的神一样,一身尽是耀眼神圣的光,就像是站在高大庄严的雕塑面前一般,自惭形秽的凡人,怎么会被允许玷污神的肌肤? 虽然现如今的神只存在了各种虚幻不尽真切的传说故事里,可星辰的轨迹也一样的虚幻缥缈,该要怎样做,才能去改变它们的轨迹? “又是大凶的阴星......”徐南清再饮一杯,严肃消逝,一缕玩味笑意浮上了嘴角,低声的自言自语,“有意思了......会是谁呢?” “徐爷爷。”少女又呼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老人不急不缓的抬眼去看面带疑色的少女。 “你算出了什么?”少女问。 “没什么,和你之前算出来的一样,你是对的,瑶光破军,主金喜杀,乱象,的确是被提前了。” “只是......”老人顿了顿。 “只是什么?”少女接着问。 “只是,这两凶相遇,我也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止象还是乱象。还有那隐星的轨迹,却不完全是东移,而是偏向东南。” “往南?”少女重复了一声,“徐爷爷你的意思是说,这隐星的野火,会从北边烧起来吗?” “火......?”徐南清沉吟了一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纯粹的火,星轨由北偏南,还未至中天。不过可以算出来,星轨的北,该是这里了,隐星的光要经过这里,而且,已经在路上了。” 六章 西方来的人 气爽的秋日,下昼的日光也变得懒了,万道金光刺破云层斜打下来,一片苍黄中,古朴的城墙格外的苍茫。 雄伟浩瀚的接天之墙呈青灰的颜色,夹在横隔了有十余里的两山之间,又有两翼的长城顺着山脊延展出去,一眼不能望尽。 一个个骆驼背一样的烽燧上,玄色的旌旗迎风猎猎连成了一条黑色的线,呜啦啦的像是遮天而起的墨云,却有让人无比振奋的滋味。 这里就是归古城,出城往北不过数十里,就是浩浩荡荡的北江。 叶白柳驻足在不远处的地方眺望,人还未去到那巨人般的城墙前,一股宏伟的气息就已经让他的心脏跳动加速。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归古城的城墙了,两年前出城的时候,所有的斥候们都一步一回首的不停张望,怎么都看不够,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的神迹,两个马槽大的砖石不可思议的整整齐齐的垒砌起来,像是接触到了天空的边缘,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宛如是行走在神话传说中的巨人的双脚旁。 一座城的城墙,倒更像是只存在神话里,只能在那不切真实的故事中听见,只能在梦中看见。 “不管看多少次,是不是总觉的那么难以想象和震撼。”走在前面的蒋风夜注意到了这个停下来的年轻人,回身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并肩眺望。 叶白柳看的一阵发呆,听见了声音,也仓卒的醒转了过来。 他点点头,从肺里长出一口气的叹道,“是啊,简直就像是神修建起来的一样。” “神......”蒋风夜失笑了一声,“说不准还真的是,迄今为止,除了北俞的寿渠城,我还从未听过天底下还有第三座这样的雄关。” “只是可惜啊,”蒋风夜又叹了一声接着说,“这样的雄关,如今只能摆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发霉了,本是能杀牛的刀子,却成了一个花枕头,只能看了。就不说疝州的赤温关,如果随便换个地方,也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无声无息了。” 叶白柳轻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心底忽地升起一丝的同情来,他却也不太赞同蒋风夜的这句话,他见过那些凶恶的异族人,比其他人更能知道这座雄关立在这里的意义,谁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那场火会不会再烧过来。 “走吧,怎么跟他们一个样,跑的时候比兔子还快,回来的时候却慢的像个乌龟,”蒋风夜拍了拍叶白柳的肩,仰头指着前面被压着进城的两人,笑着说,“好不容易回来了,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我就不信你还能站的住?进城吧,城里的被窝是热的,姑娘是软的,美酒是香的,反正你才刚除了役期,也不着急着走,洗个澡,歇上几天,好好的享受享受我们夏国第二繁华的城。” 叶白柳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是啊,早就迫不及待了,淋了两年的雪,总该是让太阳好好的晒晒身子呢。” 蒋风夜笑着又重重的拍了两下叶白柳的肩,当先的走了,叶白柳也随后跟上。 相比起高大的城墙来,低矮的瓮城就破旧的很明显了,两侧不算完整的城墙参差不齐的对着,连城门的一半都不及,在末端的地方斜斜的垮了下来,正中留了个巨大的口子。 归古城的瓮城起先是没有的,是后来才补建起来的,可修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又拆了许多,才有了今天这么一个残次的模样。 平日里热闹的城门口如今也冷冷清清的,只有一队守门的军士还在值守。 现在是秋季,北江禁地里大雪封山,猎人们都收了刀弓,准备回城过冬,等着来年雪小的季节再出来。 而这北江后面又是绝地,除了这里和长桥,其他的地方一年到头根本很难就看见其他的人影子,于是没了行人的城门也不再是一块需要重视的地方。又逢是远来的商人们回返的时候,人流挨挨挤挤多的像是嗡嗡的蜂群,带着能迷住人眼睛的蜜,劫匪盗贼们盯的就是这个能暴富的时候。繁华的地方乱不得,头大如斗的都尉们需要不少的人手去安世稳乱。 “是蒋参谋回来啦。”城门的卫队长看见了他们一行人,远远的就认出了背着一张大弓的蒋风夜。 “是,”蒋风夜走到城门军士的身前,淡淡地随口问,“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守门的军士也很自来熟的善谈,“四五天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以前吧,人多了觉得烦得慌,现在人少了,却又觉得瘆得慌。” “不过我瞧着,这两天的风比以往的都还大,说不定,再等几天就要下雪了,等一关城门,我们也就清闲了。”说到开心的事情,守门的军士情不自禁的哈哈笑了两声。 “怎么,别人糟心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反而是好事了。”蒋风夜也笑了起来,似乎他很享受和别人聊这些有的没的。 “那可不是,等我清闲了,我就有时间能带阿有去看看那些从西边来的人,也顺便带她去看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军士说,“唉,蒋参谋,你去看了没,你说说,那一个破铁盒子,怎么就会自己亮起来呢?还一亮就是一天一夜的。” “那你可问错人了,我不过区区一介武夫,怎么知道那些玩意。”蒋风夜摇了摇头,“你该去问的,是那些术士或者匠师,想来那也不过是个新颖的机关,他们那些一天都沉浸在奇巧淫技里的怪人,应该是知道的。” “你们在说什么?”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平平淡淡的,却能听得出些许的好奇出来。 守门的军士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年轻的面孔,眼睛上下打量的问,“这位兄弟是.....?是与蒋参谋一路的么,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他认出了叶白柳的那身衣装,那是北江禁地里斥候们借以避寒的衣甲,前些日子他才见过,因为那些长相凶恶的狼马的缘故,所以他的记忆极为深刻,蒋风夜出城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有人穿着这样的装束。 “叶白柳,是才从北江禁地里回来的斥候。”叶白柳笑着自己介绍起了自己。 “不用担心,叶兄弟的身份没问题,我们是在半路遇上的,也多亏了他,让我们少跑了许多的路。”蒋风夜也在一旁说起了好话。 “嘿嘿,既然有蒋参谋作保,那我也就信得过了。”卫队长笑着说,“只是,蒋参谋也是知道的,这两天上面抓的紧,任何人的出入都是需要仔细验证身份的,所以,还要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这个自然。”叶白柳笑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调度的铁牒,从裹着身体的白色斗篷里递了出去。 城门卫队长翻看了两下,点了点头,“还有武器,衣甲,都要查看的。” 叶白柳也点点头,笑着解开斗篷,露出了黑色的衣甲和竖吊在左侧的刀。 卫队长一边递回一边偏头去看那柄刀,忽地眼色变了,楞了一下,他看见了那黑色刀鞘上的赤红色的花纹,纹路里隐约能看见又金光点点,那是血金梅花的图案。 “还要看看刀么?”叶白柳看见了卫队长神色,一边要拔刀出来一边猜测的问。 “哦,不用了,”卫队长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没问题了,可以了,蒋参谋信得过的人,我范滨自然也是信得过的,刚才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叶兄弟可不要往心里去。” 叶白柳摇头道,“应该的,头儿你也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对了,”叶白柳接着好奇的问,“刚才你说的从西边来的人,是西戈的人吗?还有那个发光的铁盒子,那又是什么?” “不是,”城门卫队长摇了摇头,“还要更西的方向,而且和西戈人还有我们,都长的也不一样,看起来长得挺急挺粗糙的,满脸的大胡子,黄毛碧眼的,听说是从海上过来的,从呙国那个方向而来的。” “至于那个会发光的铁盒子,”范滨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挺神奇的,发出来的光,比任何的灯笼都还要亮。” “是夜石吗?就是那种刻有术文晚上会发亮的石头。”叶白柳说。 “呃......这个我不知道,”范滨有些汗颜,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说的那种符石,“不过呀,除了那个会发光的铁盒子,还有一个能戴在眼睛上的东西,黑黢黢的,只有一侧看东西很明显,一戴上就跟天黑了一样,昏黑昏黑的。” “是吗?”叶白柳有些惊奇。 “叶兄弟要是不信,你可以进城自己去看,就在西市,他们在那里办的就有摊位。” “是得要去看看,”蒋风夜插了进来,“别在这里说了,进城吧,与其只能去想,还不如自己去看,这一路的风尘,也该要好好洗洗了。” 七章 诡异的小男孩 “跟我来。”男孩在街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一次轻声的重复着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男孩停下来,叶白柳也就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从人群中遮遮掩掩的缝隙中透过去,与男孩的眼睛对上,平静的看着。 但男孩却不多看他,往街道的右边拐进了另一条街道,又消失在了叶白柳的视线里。 一声简单黑色战衣的叶白柳没有急于跟上去,而是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看天,可他看不见星光,眼中倒映着的是无数繁华的灯火,虽然这里的灯火比之前的地方要少了不少,可还是一样迷眼。 在夏天这个季节里,归古城还有个另外一个别具一格的名字。 不夜城。 仿佛是夜晚放弃了这座城一样,除了一整晚都是凌晨般蒙蒙亮的天色外,还有这一整城要亮一夜的灯火,挣钱的季节里,归古城的夜晚是没有宵禁的,来来往往的人流如浩瀚的海洋般潮来潮去,整天整夜都是热闹的声音。 但在这人浪的浩瀚海洋中,此时的叶白柳却仿佛置身世外,睡梦中一般亦真亦幻,似乎所有的热闹都远离了他一样,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而他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就只剩下了那个男孩无数次重复的那三个字,就像是封存在海螺里的潮声一样,一遍又一遍的萦绕在他的耳旁。 自从他看了男孩的眼睛后,那种神秘又诡异的感觉再一次笼罩了他,却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像是魔鬼在耳边的轻语,一步一步的要把你引向万丈的深渊。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跟来。” 叶白柳低下头,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了,自己现在应该是坐在某座酒馆,吃着红烧肉,酱肘子,烧鸡就酒,而不是像被牵住绳的小狗一样跟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胡乱的四处瞎逛,这种熟悉又危险的感觉,可真让人记忆犹新啊,那场滔天的雪浪似乎还是上一刻才发生过的事情,所带来的冷还残留在心底的最深处。 不过,他还是迈出步子跟了上去,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心思去别的地方了。 今天下午入城后,蒋风夜就带着他去了归古城南大营换了行牒,但因为最近商行南归的缘故,本就人手不多的驻军忙的不可开交,关于他的调令也就暂时给搁置了下来,只是让他领了两年的饷钱,留在城中先暂且等待,虽说是好意,可叶白柳却总觉得听出了些敷衍的味道出来,他这个落单而归的斥候,就像是被忽略了一样。 从北江回来的斥候,只要是没有残疾的,到哪里不是可口的蜜糖?他们身手不错,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这些北江斥候还都是些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最不惧恶劣的风霜,军中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料敌于先,是两军决胜的关键。 那些早于他回来的斥候们,解甲归乡的归乡,调配的调配,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蜜糖吃饱了的人已经齁了,肚子胀鼓鼓的,一时也瞧不上眼他这一点的蜜了。 不过叶白柳倒也是乐得清闲,风雪吹的久了,他也想要好好的享受享受这座边陲之城的温暖,这座繁华的城,可是有很多的人想要来这里走一走的。 可就在他肩上挎着一囊脱下来的厚实衣装,兜里揣着金糗站在十字街路口,盘算着今夜到哪里去吃一顿润口咸香的美食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小手搭上了他粗糙的手掌。 “跟我来。”男孩抬起头睁大眼睛说。 那是个很普通的男孩,不算可爱,一身的粗布衣衫,旧的有些地方都洗的磨白了,微微棕黑色的脸使得他眼睛里的白格外的瞩目。 老实说,除了他的眼睛,那个男孩全身上下普通的全无吸引人的地方,而叶白柳竟也没心没肺的肯一直跟着他四处的瞎转。 叶白柳低头的时候,视线停在了小男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黑的深邃,像是看不透的深渊,旋转着一直往无尽的虚空里延伸下去,不知不觉间就让人跟着陷了进去,看不透的同时却又总让人觉得看到了什么。 叶白柳与那男孩的眼睛对上后,怔了一瞬,等醒过来的时候,男孩早已松开了他的手,出现在了远处,等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是谁,也不知道他要自己跟着他去干什么,但他知道不应该跟着一个陌生人而去,即便那只是一个不过九、十岁小孩子。 只是他那旺盛的好奇心却不这样觉得,一根无形的、糖丝般的线已经牢牢的栓住了它,打了个死结一样,诱着他,牵着他,让他脚下的步子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跟着这个诡异的男孩一路来到了这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反正是从天色渐一直昏走到了现在,走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满城的灯火点亮。 走到现在,叶白柳终于是体会到了归古城和北江禁地一样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归古城可以算是夏国唯一一座没有城墙围起来的城市,单独北边一面的接天之墙并不能全然保护这座繁华的城市。随着越来越多的行商们往来这里,这个已经占地千万亩的归古城似乎也在一直在无止境的扩张出去,总有未完工的建筑。 不管是城北还是城南,站在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高高的亭台楼阁,五颜六色的各种旗帜在风中翻飞,以及海潮般的人流,迎着太阳全都要晃花人的眼睛,这是个能让人迷失在里面的地方。 是的,他这个外乡的人迷路了,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无头无脑的走了一圈,迷失在了里面。 刚才他抬头就是想要借着天上的星辰来定记住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可是这个斥候们常用的办法在这里有些不适用了,走在街道宽巷里,时不时总有什么东西遮挡人的视线,不论是楼阁的角檐还是别的什么,有时是高挂的招旗,有时是飘荡在归古城天空上照明用的浮天龙。 当叶白柳去到刚才那个男孩站着地方时,男孩果然又静静的立在在另一个街道口等着他了,轻起唇舌又在说着同样的话。 叶白柳缓步跟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他才走到半途的时候,男孩就又一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似乎不再有多余的耐心去等他了。 叶白柳也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小跑跟了上去。 又转了几条街,叶白柳皱着眉煞住停了下来,脸色变得奇怪。 男孩消失了,不是他跟丢或者走错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是那个有着一双黑色旋涡般眸子的男孩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消失了,就像是雨后被冲刷的石墁地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其他的痕迹,连着他自己心头上的那股诡异的感觉一起。 叶白柳疑惑的四顾。 “这里就是那个小男孩要自己来的目的地了吗?” 宽敞的街道两旁灯火依旧,只是人流变得稀疏,头顶上的浮天龙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的一手可数。 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算是太阳也总有它不能照到的地方,繁华的城市里有着清冷的角落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 等等,角落! 叶白柳心下一动,视线猛地一转,锁定在了一件灯火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高楼上。 他找到了奇怪的地方。 此时还不过才落日不久,就算是马厩也不该这么昏黑,清清冷冷不算奇怪,可唯独这栋屋子太过于清冷了,酒楼模样的高楼楼墙上的漆还能映着灯火隐隐发亮,不像是栋废置的屋子,可此时却静的出奇,没有一丝的声音飘出来,倒像是废弃了很久一样。 可,那个小男孩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呢?什么也没交代,突兀的出现,突兀的消失。 “难道还能撞鬼了不成?”叶白柳奇怪的想着。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想法。他能肯定那个小男孩不是什么精灵鬼怪,即便那个男孩的身上有着一大堆的谜团。 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从小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不是传说中鬼怪那般的冰冷,那是活人才有的气息。 叶白柳坐看看又看看的观察了街道的两侧,想着是不是该离开,毕竟擅闯宅院可是违反律法的。 但这该死的好奇心,好奇到让他委实是有些不想离开,同时心底里还有无数的声音在说着该进去看看的低语。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揭开谜底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舍得离开。 往肩上提了提行囊,叶白柳还是决定了要进去看一看。 他也不相信,一个神秘诡异的男孩,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决不是寻自己开心的。 他来寻找自己总是为了什么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想知道。 叶白柳两步走到这栋清冷的过了头的高楼门前,右手试着手轻轻的推开了黑漆漆的门扉。 八章 刺客 心头上的诡异与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叶白柳要去推开这扇黑色的门扉,他伸出手,接触到木质的大门,冷冷的感觉传到了指尖。 出乎预料的轻易,只是轻轻的一推,嵌着明瓦的门扉吱呀吱呀的就退向了内里两侧,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都忘了上锁。 屋里黑漆漆的,一盏油灯也没有,只能在半透明的窗户上看见从屋外的街灯和天空上的浮天龙照进来的光,但那光亮微弱的可怜,只有个朦朦胧胧的淡影,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这静谧的幽暗让叶白柳迟疑的驻足在门口,又回头去看了看后面的街道。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屋舍,自己又不是强盗,就这么不打招呼的闯入总归是不好。 再说,说不定是自己错了也不一定,什么狗屁的直觉,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又互不相识的,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找自己? 叶白柳一边想着一边就要拉门退出去,拉门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又顿住了,眼睛直直的看向黑暗里。 神武士特有的神奇让他感觉到了古怪的地方,就像是那夜在雪地里感觉到从黑暗中靠近自己的姜偿一样,双眼所看去的地方,他感觉到了独属于人的温热。 这股温热不仅仅是从人身上散发出去的热量那么简单,虚虚实实,亦真亦假,像是只能在梦中看见的太阳一样,有些刺眼却一点也不灼热。虽然此时的他已经看不见人体内闪烁游移的灵气,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温热,他能肯定自己这样的感觉是不会错的,那里的确是有人。 淡淡的温热很充实,感觉起来却有些虚幻,缩成矮矮的一团,仿佛是从低矮的火炉里散发出来的一样,难怪房门没有上锁,原来是主人在家。 “抱歉,我只是......”叶白柳以为是这间屋舍的主人,连忙道歉。 可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这团矮矮的温热一下子拉长,快速的要远离他,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而沉重,像是慌乱了。 叶白柳愣了一下,怎么比起推门而入的自己来,这个人反而更像一个贼了,哪有自己主人在自己家里慌乱的理由? 叶白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不上为什么的想也没想的就跟了上去。 借着从大门外照进来的光,叶白柳找到了上楼的楼梯,三步两脚的跑了上去。 只是他刚一上楼,就听见了破窗的声音,那道散发着温热的身影从大门对着的方向破窗而出,逃了出去。 木质的窗户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屋外的光一下子从那个口子里挤了进来,窗外灯火的影子照亮了窗前。 叶白柳来到窗前,探头出去,窗后的街道依旧冷清,不是特别繁华的地段,路上的行人也有些稀疏,他探头出去只看见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在那里对着这里指指点点,一脸的诧异。那股温热本就是一种虚虚幻幻的感觉,连一个影子也没看见的叶白柳根本就找不出那个破窗而出的人,不过他愈发的肯定了那人不会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这慌乱的模样,完完全全的就像是一个被抓了现行后惊慌夺路而走的盗贼。 叶白柳疑惑的皱眉,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个小男孩要自己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抓贼的? 叶白柳很快的摇头,否定了这个连自己都不能信服的解释。 有着那样一双深渊般奥秘的眼睛,自己见了都会莫名其妙的陷进去,还会惧怕一个只善潜行的盗贼么?那得是什么样的盗贼,才能避开那双眼睛所带来的诡异? 忽地后脑勺上有一点的凉意传来。 叶白柳悚然的惊觉,武士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脑袋一偏。 他太熟悉这样的凉意了,那个夜里所见识的杀气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映着朦胧让人迷醉的灯火的寒芒从耳边闪过,带起了尖利呼啸的风,叮的一声打在了石墁地的街道上。 叶白柳看清了那刺眼的寒芒,银白色的匕首从他耳边不到一寸的地方掠过,那本是要刺中他后脑的,只不过却被他不可思议的躲了过去。 屋子里还有人! 叶白柳获霍地转身,腰间的长刀摩擦着皮质的鞘被他唰的一下子拔了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缓缓扫视屋子里的漆黑,身上的肌肉无声中绷紧。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屋子里还是之前那样的静谧,刚才的杀气又在倏忽见消失了,窗外照进来的光蔓延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于事无补,根本照不亮整间屋子,反而是把他暴露在了明亮的地方,现在是敌暗我明的不利情况。 似乎从他踏进了这间屋子起,就有人锁定了他这个猎物,而自己就像一只什么也不知道就一头撞进了蛛网中的飞虫,毫无准备。 什么也没发现的叶白柳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生怕会被暗处的人又抓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破绽出来。 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情况,竟然有人能避过他那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知,藏身于暗处。 真是倒霉,诡异的男孩,诡异的屋子,怎么自己不管在哪里都能遇见凶险的事情?那双眼睛,果然不是什么吉利的眼睛。 空气中也静了下来,静的让人不忍也不敢来打破这样的安静,屋外的嘈闹声被叶白柳选择性的充耳不闻,他必须集中精神,捕捉空气中的每一丝的异常。 但似乎暗中的人也知道了他这只猎物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兔子,第一次失手后就谨慎的没有了后文。 这样的安静让叶白柳忽地有了种错觉,似乎暗中的人已经离去。 可错觉就是错觉,叶白柳没有当真,他的六感敏锐远胜常人数倍,只要用心,他甚至能清楚的分辨出百步之外的声音。如果暗中真的有人离开,只要不是凭空消失,就绝对会不可避免的造成响动,他是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的。 兵法有言,敌不动我不动,既然要比耐性,他自认不会输。 灵光一闪,叶白柳忽然挑了挑眉毛,他记起了兵法中还有言。 敌若动,我先动! 持刀的右手似乎是酸了,微微的一沉,然后又是缓缓的往上抬。 暗中的人抓住了这个失神机会,尖锐铁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再度的响起,直直的朝着叶白柳的面门而来。 这当然是叶白柳故意的动作,他就是等着暗中的人出手,这样,他就能找出暗中之人的位置。 叶白柳锋眉一蹙,右手手腕一转,在匕首刺到他的脸之前将之格挡了出去。 但紧接着的是第二道破空而来的声音,暗中的人一反之前的稳健,连续掷出了致命的武器。 叶白柳向前一个翻滚,躲了出去,然后瞬间抬头起身,双手握刀,由下往上猛地一记提斩。 他找出了暗中之人的位置,开始了反击。 九章 赔偿 咔嚓的一声,叶白柳的刀命中了,但传回手上的感觉不对,像是斩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这和刀砍在肉和骨头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这一刀还是走空了,暗中的人早在他的刀锋去到之前就闪开了。 安静的气流瞬息间流转了起来,叶白柳捕捉到了被带起的风声,往左前踏了一步,提刀跟进。 又是由下往上的一记挥斩,蜂鸣的声音打破宁静,咔嚓的声音再响,从刀上传回手中的感觉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僵硬,这一刀还是没有真正的命中。 但他已经抓住了那股被带起来的风声,连连跟进,刀势就像潮水一样的从他的手中涌出,逼得暗中的人没有还手的机会。 叶白柳丝毫没有手软,毫无疑问,现在他面对的是个强劲且诡谲的对手,这与他以往交手过的人都不一样。而且单论武艺,有很人能够和他打的有来有回,委实拿不出手,但好在他的手上还有两把子的力气,趁着现在他占据了上风,加在刀上的力气一刀比一刀重。 就在叶白柳之前挥刀的地方,哐啷的声音梆梆作响,一截长木从半空中掉在了阁楼的木板上,那是房顶的横梁。 黑暗中的人就是一直潜伏在屋顶的横梁上,从那里掷出了三道夺命的寒芒。 随着叶白柳挥舞出了越来越多的刀,梆梆的声音也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他的刀竟然全都走空了! 叶白柳紧拧着眉头,黑暗中的人似乎能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一切,像只敏捷小巧的猫儿一样,在房梁上那么狭小的地方随意的穿梭,灵活的躲过了他每一次的攻击,他那一刀比一刀要重的刀劲此时看起来却是笨重无比,就像是在劈柴的莽夫,刀刀只能劈断一根沉重实心的木头。 他追着那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到踩到一根方形的木头,脚步趔趄,身体重心不稳的半跪在了地上,而那黑暗中的人也终于在一番追逐后出现在了能看见灯火的破窗前。 纤细而修长的身影被紧裹在贴身的夜行衣里,静静的立在窗前,背着灯火粗略的看也只是个有些瘦弱的影子,也难怪之前那么的无声无息,能在狭窄的梁上游动。 叶白柳一抬头,眼睛与窗前影子般的人对上,没有立即起身,时间像是冻结住了,空气中的气流恢复了平稳,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但对峙的宁静很快被打破,吱呜的声音不断的头顶上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痛苦的呻吟。 窗前影子般的人与叶白柳都一同移开了眼神,叶白柳是有些意外的抬头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而窗前的影子却是转眼伸手去拔出了被叶白柳格挡出去钉在了木墙上的短刺,然后再俯身拾起另一柄钉在地上的短刺,从窗前一跃而出。 叶白柳的视线再次转向窗前时,刚好看见影子般的人消失在了那里,他连忙的起身跑了过去,也从窗前一跃而出。 却不是为了继续追击,而是头顶上的房顶要塌了,这上面是不能再待人了。刚才他追着那人转了一圈,砍了一圈,有大半的房梁被他砍断,剩下的梁木支撑不住,房顶摇摇晃晃的要垮塌下来。 伴随着街上吓了一跳的行人们的尖叫声,叶白柳蜷着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从不高的楼上跳了下来,回头的时候,那栋屋子的二楼和房顶刚好轰隆隆的垮塌下来。 叶白柳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神四顾,没有找到那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只是弹指不到的功夫,似乎那人就已经再次融入了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一截断木蹦到他的脚边,他再去看那栋倒塌的房顶,眼角抽搐的跳了起来,愣在了那里。 他挥刀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人没抓到,反而是在不经意间毁了一栋屋子的房顶。 “何人在此行凶?”忽地有人一声大吼。 巡街的校尉带着军士从街道的转角处快步而来,军士们拔出锋利的刀将叶白柳围了一圈,而那些爱瞧热闹的行人也在很远的地方围了一个圈。 “我......”叶白柳正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却根本想不出来要怎么解释才好,是他一个人进入那间屋子的,也是他一个人将那栋屋子的房顶砍塌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还不放下武器,快快束手就擒?”领头的校尉大喝一声打断了他。 “大人,那把刀......”这时有人俯身的在领头校尉的耳边说。 巡街校尉这才把视线转到叶白柳手中的刀上去,看清了叶白柳手中的刀,那是军刀的制式,有明令禁止在市面上流通,平民拿这样的刀,是杀头的罪。他又抬头去看叶白柳的脸,有些惊疑,竟然是个还有着几分稚气未褪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巡街的校尉语气缓了缓,面色严肃的问。 “哦,我是......”叶白柳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能证明他身份的行牒。 可他的手一抬,围住他的军士们便也抬了抬手中的刀,狼一般的眼神锁死了他,这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都是见过血的人,归古城是座繁华的城,手软的人保不住这里的安宁。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感觉又像是回到了那个只有风雪和异兽的林子里,叶白柳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放缓动作,一手递给身着制式轻甲的校尉,“我是才回来的北江斥候,这里有能证明我身份的行牒,是南大营发的。” “北江斥候?”校尉皱着眉,语气半信半疑。 他按着腰刀,一手接过叶白柳手中的行牒,低眼去细细的查验,“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久久没有等到叶白柳没有回答,校尉又抬眼去看这个引气骚乱的年轻人。 不是叶白柳不想回答,他张了张嘴,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诡异的男孩连自己都觉得虚幻,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还有那屋子里的两个人,除了他谁也没有见过。 “这房子,”校尉皱着眉,却不紧逼,“是你毁的?” 叶白柳点头。 “你一个人干的?”校尉接着问。 叶白柳再次点点头。 校尉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挤眉弄眼的,满脸都是觉得荒诞的表情,也愈发的觉得这个少年说的不是真话。 他再次的上下打量这个手拿着夏刀的少年,目光最终停在叶白柳那把挂在腰间的刀鞘上,隐约看见了红色的星光点点,一闪一闪的像是一朵花的模样。 他的眉毛一挑,微微的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卒,能模糊的认出来,那刀鞘上一闪一闪的图案应该是一朵血梅花。 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怎么能拿着这样的刀和鞘? 场面静了一时,直到另一个声音掺和了进来。 “在哪呢?”街道拐外的地方有人慌急的大声问着身边的人。 “少爷,那里,贼人在那里,已经被军爷给逮住了。” 行人们虽在议论纷纷,声音却是轻而低,远不及这两个声音响亮,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校尉看清了说话的人,却是厌恶的扭头回来,然后摆摆手示意军士们收刀。 “吴校尉,”来人笑着抱拳小跑过来,“多亏了你啊,吴校尉。” “顾公子?”吴校尉看向来人,淡淡地说,“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舍得来这种地方?” “呵呵,还是吴校尉懂我,”姓顾的公子干笑了两声,他听出了吴校尉口中那极淡极淡的讥刺,却不在意,“这不是有贼人毁了我家的货栈么,我接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了。” “这是你家的货栈?”吴校尉转头去看毁了一半的楼阁,有些不太明白的问。 “是,”顾公子笑着说,“这里原本是个酒楼的,后来因为实在是不景气,就改成了一个货栈,不过是自家用的。” “怎么我不知道啊?”吴校尉问。 “本来就是放些杂物的,吴校尉日理万机,不知道也是正常。”顾公子还是笑,却又像是笑中带刺。 不过吴校尉也还是看着半塌的楼阁,没有说话。 “吴校尉,这个就是贼人了吧?”顾公子说着一双眼睛就在上下的打量站在一旁的叶白柳。 校尉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可能顾公子要失望了,我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是。”校尉点头。 “收队。”然后他一挥手,走在前面。 “哎......吴校尉,吴校尉!”看着军士们离去的背影,顾姓的公子跟了两步试着高喊了两声。 可没有人回应他,手按腰刀的军士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呃......这位公子。”叶白柳低声的也叫了声公子,有些忸怩不安的样子。 顾姓的公子转了回来,看着这个刚才被军士们围起来的少年。 “屋子的确是我弄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赔你。”叶白柳说。 “赔我?”顾公子说,上下打量了叶白柳两眼,“你赔的起吗?” 十章 冷血梅花 “头儿,我们就这么走了?就不管那个顾公子还有那个小娃了?”当离去的军士们走到另一条街的时候,一人快走了两步,跟在吴校尉的身侧,低声问。 按刀而走的吴校尉扭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头儿不要觉得我啰嗦,”问话的军士接着说,“只是那个顾公子,他的父亲可是古城商行的三东家,就算是城主大人见了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如果这个顾公子回去碎嘴,只怕最终都会是传到上面的人的耳朵里去的,那些见钱眼开的长官们耳根子又软,只怕是会想尽办法给我们小鞋穿的。” “那把刀。”吴姓的校尉淡淡地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你小子刚才说的头头是道,有模有样的,之前就没有看出什么来?”吴校尉问。 “看出了啊,”军士说,“不过是把普通的宿铁刀而已,现在只要不是布衣,随便有些身份的人,都会配上一把,拿来摆谱用?” 军士接着说,“那小子又是才回来的北江斥候,能拿一把战刀不奇怪,而且,我看他那把刀的刀柄也是极为粗糙,只缠了一层皮子,又穿的邋遢,不像是什么富贵的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里,没钱可是难走的很啊。” “这么说,是你怕了?”吴校尉淡淡地笑了。 “头儿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是跟着你出来人,尸山血海都见过,会怕这些?”军士说,“我是担心,那样的一个娃娃,在那个冰天雪地里一呆就是两年,与世隔绝的,怕是不会变通。而且又的确是他毁了那栋屋子的,理亏的很,只怕是在那个顾公子手里讨不了好的,少不了是要脱层皮。” “那你再说说,我为什么要走,要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抓他?”吴校尉再问。 “头儿你......应该是心底下是瞧不上那个顾公子,心软了,才放那小子一马的。”苗一敲犹豫的猜了猜。 从在北州边军起,苗一敲就是一直跟着吴畔的,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卒,而且出身大多不高,自小就磨炼成了坚毅务实的性子,一向看不上那些一身金纸、纨绔浮华的贵公子,虽然后来因为伤病,上阵搏杀吃力,对付毛贼有余的原因,被调来了归古城成了巡街的军士,但那股骨子里厮杀而来的血气与傲气,仍是没有被醉偎香的奢侈气息腐蚀。 “心软?”吴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哼,法就是法,法不容情,你以为我是心软才放过那小子的?” “那......头儿你是因为什么?”苗一敲问。 “你就只看到了那柄刀,没有看见那柄刀鞘?”吴畔反问。 “刀鞘?”苗一敲不解。 吴畔点了点头,“只怕,要脱层皮的,会是那位姓顾的公子了。酒楼改成的货栈?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这里开酒楼?开的可真够远的。” “头儿,你的意思......?”苗一敲还是不解。 “那把刀鞘,我看得出来,是硬皮子加软骨做成的,外面嵌着梅花样的血金。”吴畔忽地停了下来,用着慢悠悠的语气解释。 “血梅花!”苗一敲也停了下来,吃惊的下意识的低声喊了出来。 梅花,本是南国一种身子骨柔弱,小巧玲珑的花儿,不算娇艳,细看也只是朴素的五片花瓣,但就是这看似柔弱的花儿,却是能够征服北国最恶劣的岁寒,自有一种惹人怜的娇傲,特别是红梅,更是有着含羞女儿般的粉红,让人无比的想要好好拥入怀中。 可血梅花,苗一敲听了后却是完全生不起怜惜的感觉,只觉的无形中有凌厉的剑气纵横割面,血液即将沸了似的要翻涌。 冷血梅花,那是夏国龙梅军和皇家才能使用的徽帜。 银龙血梅,一支在血海里组建的军队,夏国闻名天下的武士军团,是夏国的立国之本,也是护国柱石,对于夏国的一个军人来说,成为一名龙梅武士,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还有那把刀。”吴畔眼神缓缓太高,语气还是慢悠悠的。 “刀!刀怎么了?”苗一敲有些急切的问。 “不是普通的刀,虽然有些模糊,但我确定上面绘的有符术的文字,那是一柄有法术加持的符文兵器。” “头儿,你的意思是......”苗一敲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少年,是一个龙梅武士!可,也太年轻了吧。” 吴畔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就算不是,也不该是一般的人了,那样的刀,就算是有些身份的人,也拿不起的。” “而且,现在的归古城里,最大的人物可不是那些醉心于繁华里的长官们,也不是都尉大人,更不是城主大人。”吴畔看了一旁的苗一敲一眼,接着说,“那么多的龙梅武士,只是接一个公主,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 *** 顾公子的语气平平和和的,虽然眼角眯的有些尖,却也只是因为怀疑。 他仔细打量了这个被军士们围起来的少年,一身的臭味,粗布的黑衣,连头发都是只用一根布条粗疏的束着,除了那把刀看起来还值几个钱外,完全不像是个有钱的主。虽然他的背后背着鼓鼓的包裹,但以他那不吃力的样子来看,也不像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呃......”叶白柳刀收到一半,愣在了原地,有些没底气的问,“不知道......一个金糗......够不够?” “一个?”顾公子眯眼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仆人倒是先替他打抱不平了,“你把我们少爷当叫花子打发呢?这里是哪里啊?寸土寸金的归古城,一个金糗,吃顿饭都够呛的,更别说一栋楼了?” “那......两个金糗?”叶白柳犹豫的伸出两根手指,试探的问。 “嗯?”仆役伸了伸脖子,瞪大了眼睛,“我说你小子是......哎哟。” 顾公子一巴掌打在打抱不平的仆役后脑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公子......?”仆役摸着后脑,看着自家少爷的眼睛,缩着脖子怯怯的问。 可顾姓公子只是用平静而有些锋利的眼神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嫌弃仆役的多嘴。 仆役诺诺的退了两步,微微低头错开了目光,他跟了自家少爷多年,熟知顾姓公子的秉性,知道此时的少爷是真的生气了。 十一章 庭月 “他话虽然说的难听了点,”顾公子再次看向叶白柳,微微笑着说“但说的也不算错,如果你要赔偿我的话,一两个金糗,肯定是不够的。” “只是,我也有些好奇,你是谁呀?谁让你来的?还有,”他转身看着一旁的房顶残骸,犹豫不定的接着问,“这......真的是你干的?为什么?” “是我......我......我叫叶白柳。”叶白柳说的有些吞吞吐吐,委实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 顾公子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般的倾泄了出来,可叶白柳除了说出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真的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因为他来这里的理由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不能确定自己是为了什么。 顾公子微微蹙眉,偏了偏头,很是疑问。 其实他是不太信的,虽然是间闲置已久的楼阁,但当初建造的时候可是完全按照中下等酒楼的规格来建的,偌大的一个房顶,绝不是一人一刀就能毁成现在这副断瓦残垣的模样。 叶白柳摇了摇头说,“要说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来说赔偿的事情吧。” “不知道!”顾公子皱眉,平淡的语气变了,“不想说吗?那好啊,我们就说说赔偿的事情吧。” 他的眼睛再次在叶白柳的身上上下游移,淡淡地说,“这栋楼虽说是闲置已久,但当初建造的时候却是废了不少的功夫,不少的梁柱都是上好的银椆木,值不少的银钱。” 叶白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越听就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胸腔也开始要打鼓了,一下比一下跳的快。 顾公子似乎是注意到叶白柳脸色的变化,又微微地笑了,接着说,“如果我们看错的话,小兄弟你应该是个军伍之人,想要陪我的话,想来应该是有些困难的吧?” “呃,好像......也许,是的。”叶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勉强的点了点头,说的认真。 笑着的顾公子却忽地沉默了下来,越听越觉得敷衍的他久久没有说话,鼻息拉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的脑子里到现在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一片朦胧。 除了北郊是与东西两市一样繁华,人山人海的地段外,归古城的近郊一般都是相对较为冷清,没有主要的繁华,显赫阔绰的人是不来的。于是,这里就有了另外一种的繁华,除了尽兴的赏景游玩外,还有倚红偎绿、烟花风月。 不久之前,他还被一群莺莺燕燕和余音轻弦簇拥在温暖的花阁内,饮着美酒,贴着柔腴,漫条斯理的浸在温柔乡里。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最高兴的时候,熟知他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可偏偏,这样高兴的事情就是被打扰了,仆役急匆匆的跑进花阁里,附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句,他便再也不能漫条斯理的坐着了。 恰巧他所在的花阁离这里不远,一路急行不久便就来了这里,可不管他再怎么赶得急,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栋残楼和一地的断瓦、折木。 又听见了从房子后面的另一条街上传来的嘈杂声,他们才找到了这个被行人和军士围住的年轻人。 一开始,他和仆役们都以为这个被军士们围住的年轻人就是毁了他楼阁的暴徒,可军士们的突然离开又让他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但是军士们离开后,这个年轻人还没等自己开口去问便坦白的承认了,委实是让他这个东食西宿的商人有些看不明白。 而且,一个能配价值不菲的夏国战刀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可也就是这个说着要赔偿自己的年轻人,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的儿戏,简直是孩子话。 一个、两个金糗?那一两个银钱,怕是连一根银椆木做的梁木都买不起,还说着要陪一个房顶,这不是孩子话是什么? 配着夏刀却又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真是个奇怪的人。 归古城不缺富人,不缺穷人,也不缺奇怪的人。 偏偏这个年轻人配着夏刀穿的简陋,还是个奇怪的人,真让人看不透。 “罢了罢了,看你也不是什么富贵的人,你走吧。”顾公子摇了摇头,不耐烦的摆手。 摆完手,他竟也像之前的那位吴姓的校尉利落的掉头走了。 仆役们一脸狐疑的也跟着走了,只有瞪大了眼睛茫然的叶白柳和看热闹的行人们留在了原地。 “公子啊,你这是......?”楼阁的前门,仆役不解又小心翼翼的问着顾姓的公子。 “是什么?”顾公子双手背在背后,目光集中在已经毁了的楼阁上,淡淡地问。 “我看那个人也不过是个穷小子嘛,就这么放过他了?这半栋楼可是值不少钱的啊,就这么毁了也太可惜了吧。”仆役矮着身子说。 “狗眼,你能知道什么。”顾公子还是淡淡地说,“我问你,里面的东西都搬走了吗?” “呃,公子,这些日子街上管的紧,我们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是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搬走的差不多了,公子不必担心。”仆役的眼睛四处瞟了瞟,俯身悄声说。 “嗯,这房子,毁了也就毁了,倒也是好事。”顾公子说,“把剩下的也拆了吧,你们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弄走。” “那......公子,”仆役悄声的问,“那个乡巴佬,我们是不是......?” 顾姓公子扭头看着仆役,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错了吗?公子,”仆役怯怯的问,“我们以前不就是这......” 顾公子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对,找些人,去探探他的底,看看是不是官道上的人,顺便也去打听打听,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信他只是一个人就把我的房子给拆了。” 他接着说,“北俞的庭月公主就快来了,归古城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归古城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就连城主大人也变的胆小了,我们这些行商的,更是要小心,越是奇怪的地方,越是要注意。” “是,公子说的是,我们会抓接时间的。” “不,不急,能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必要亲自把自己送入险地。” 十二章 宅巷 热闹没了,行人三三两两的也在散去,叶白柳愣愣的一个人立在原地,只觉得走也不是,不走好像也不是,他用肩膀掂了掂的包囊带子,又扭头去看那栋半垮了的楼。 街灯和浮天龙的光的照下来,残楼像是没了影子一般,全然的能看见每一根断裂的木头,依旧湿润的圆木被巨大的力量从中掰断,断口的地方龇出的木尖参差不齐,犹如呲出的犬牙般骇人。 叶白柳又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微微握了握拳,手上的力越来越紧。 他的手臂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酸软,完全不像是才刚刚砍垮了一栋屋顶后从几丈的高度一跃而下后的样子,手上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股极强的力量,那是远超过凡人自身的强大力量。 斩断房梁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感觉到从刀上弹回到手上的力,就像是刀尖从水面划过,轻而易举的就划出了波澜来。 叶白柳松开手掌,垂了下去。 强大的力量......也是危险的力量啊! 几乎是在无意间,他就这样的毁了一栋貌似价值不菲的大楼。 不过,那个影子!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够隐匿在那自己都说不清的感知下。 而且除了他在雪山上见到的那几个怪物外,他还从没有见过能这样灵活的人,能在狭窄的梁上和黑暗中自由梭游,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能用手掷出堪比利箭的寒芒。 影子般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杀手?也真是够危险的啊。 叶白柳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这里,他有些责怪自己的好奇心,怎么那么轻易的就被那个奇怪的男孩给勾跑了,叶白柳忽地一怔,停了下来。 奇怪呀,今晚遇到的人怎么都那么的奇怪? 先是那个神秘的小男孩,然后是那栋楼阁里的两个人,再然后是匆匆而来又无缘而走的那个校尉,最后是那个大方的顾姓公子。 这些奇怪串联起来像是一团阴云,总觉的那阴云背后有什么神秘,冥冥中又似乎有一条线把他今晚遇见的人和事都能穿在了一起,看似都有关,却又都无关,很容易就能让人嚼出些有趣出来。 最让他觉得有趣的人是那个有着一双墨黑眸子的小男孩,和那个大方的顾公子。 回想起来,他在看见那个男孩的眼睛时,又觉的似乎看见了点点的光点,就像是在漆黑如墨的夜晚里抬头仰望星空,安静的黑幕里点缀着和煦的星光,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还有那个顾公子,一句算了,然后大手一挥就免了要让自己赔偿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栋楼真正的主人,但那股有钱的豪气却是真的吸引人,可能,这就是有钱人说话的方式吧。 想到这里,他抬眼四处望了望,所望出皆是温暖的灯火之光。 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地方,那里没有灯火的光照亮。 那是一条为数不多的宅巷,被两旁石筑的高墙紧夹,因为一侧院子里有些高大的槐树挡住了从天上洒下来的光的缘故,在明亮的城市里,它暗的有些格格不入。 叶白柳回头去看残楼,又去看那个漆黑的宅巷,又是个奇怪的地方,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缓步走了过去,又是冥冥中,他总觉得那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心底下一个缥缈的声音让他一定要去看看。 其实这条宅巷也不是那么的黑,当他走进这个巷子,在地上看见了光斑,那是从头顶上的槐树叶子的缝隙里漏下来的,一阵风来,地上的光影也随之晃来晃去。 叶白柳的视线一一扫过地上晃动的光影,感觉到像是看见了星光,皎洁如月,又像是雀跃的精灵,远比在黑森林的时候月光从树顶雪原缝隙里洒下来的光要美。 一片光影忽地在石壁墙根的地方一闪,叶白柳的左手猛地按紧腰间的刀柄,警觉了起来。 刚才那道光影闪过的地方,他似乎看见了一双眼睛静静的在看着他。 有人在那里,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再一次没有起到作用。 “谁在那里?”他低低的问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只有头顶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相对于巷口外隐隐约约的热闹声,巷子里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的风忽地大了起来,大片的光影在一瞬间洒了下来,刚好在刚才的地方闪过。 叶白柳看清了,竟然是之前的那个男孩,黑暗中的男孩静静的抱着双膝背靠着墙蹲在那里,一双眼睛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叶白柳有些吃惊。 但是那个男孩还是没有回他,他的话声落后,巷子里还是安静的。 叶白柳摇了摇头走了过去,有些奇怪这个孩子的安静,他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安静的,这样安静的坐着,简直会无聊到让人发疯,他反正是一刻也闲不下来,非得要去爬些树淌些水才会觉得高兴。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叶白柳在孩子的旁边放松的坐了下来,扭头问。 可男孩还是不回答他,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 叶白柳又摇了摇头,鼻子里长长的哼了口气出来。 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倒像是一块石头雕成的,别的小孩子肯定不该会如他这般沉默的。 叶白柳手撑在地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屁股,低头看了黑暗中的孩子一会,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他们都死了。”没等叶白柳走出两步,稚嫩的音色从他的背后传来。 “什么?”叶白柳停步,转身回来问,“你......在说什么?”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男孩还是平静的说,“他让我来找你。” “谁......死了?”叶白柳听得皱眉,觉的有些莫名其妙,“谁让你来找我?” 男孩又不说话了,只是黑暗中有了光慢慢亮了起来,照亮了男孩棕黑色的脸。 那光是从男孩手上亮起的来的,一点一点的看不清粗楚,像是有一层雾笼罩这他的手,而那朦朦胧胧点点的光就是从那层薄薄的雾里传出来的。 男孩往前走了两步,把放光的手慢慢凑到叶白柳的面前。 叶白柳谨慎的缓缓低头,去看男孩发光的手。 这样的点点星光比男孩之前的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还要诱人,叶白柳盯着看,渐渐的入迷,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混沌的样子,似乎是那笼罩这男孩手掌的雾飘进了他的眼睛里。 点点的光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弱弱的光芒愈来愈强烈,逐渐地布满了他的整个眼,也似乎充满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是晕黄温暖的光。 可他什么也看不到,星辰一般的光在他的眼睛里铺开,却又像是一层绵薄丝绢包裹了他,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听见声音,但那也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的,缥缈的在耳畔回旋,有些苍凉,又有些......痛苦,像是一段尘封在远古时间河流里的一样。 细弱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叶白柳想他听清了,那是......人尖叫时的声音,是人哭泣时的声音,那是极为痛苦的声音,听的让人想要去捂住耳朵。 光幕的后面,他终于看见了影子一般的身影,似乎在挣扎,在那些挣扎着的影子身上,极为细红的血线迸了出来,斜着一线打在了薄薄的光幕上,然后就像是水滴在纸上那样的蔓延开来,染红了晕黄温暖的光,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保护他。”忽然有人在他的耳边慢慢悠悠的低语。 叶白柳猛地扭头,可周围都是正在光幕上蔓延出去的红,一个人也没有。 “保护好他。”那慢慢悠悠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也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声音。 叶白柳按住腰间的刀,急忙的环视四周,仍旧是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按住刀柄的手越来越近,这样诡异的场景,他按捺不住的想要拔出刀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光幕上殷红停止了蔓延,以退潮时的速度沿着轨迹消散。 男孩手上的光消散了,叶白柳混沌的眼睛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眨了眨眼,那晕黄的光没了,小巷子还是漆黑的样子。 叶白柳闭上眼,良久才长出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叶白柳摇了摇头,他想那些影子是这男孩的家人。 “那个他,是谁?”叶白柳蹲下去问。 男孩摇了摇头,光影照在男孩的头顶上,斜着照亮了他的脸。 “也罢,跟我走吧,我保护你。”叶白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朝着男孩伸出手。 说不清为什么他要伸出手,只是那个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他不想拒绝,似乎拒绝了,他就会后悔一样。 但他的手只是久久的悬在那里,空空的,男孩并没有朝着叶白柳伸出自己的手。 男孩抬起头看着叶白柳,平静的眼里满是犹豫和质疑的神色。 “我......能相信你吗?”男孩说。 听着男孩畏缩的语气,叶白柳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十三章 秋节 “十五夜,中秋好个月,寥寥满清光。都曾言,月圆人不圆。望断霜影尽相思,便只好,把惆怅它寄。 月娘娇羞,桂花香留,稚童引花灯自欢游。窈窕女儿,文虎半笺,低低两言,却半遮浅笑花容丹面。 嗨~~~诶,我说啊,中秋好个月诶。 香车宝马,(美盖晚霞)。 手绕罗绮,(腰佩玉华)。 隔江雪地狩人归,刀还室,弓鸣静,裘换金来金换裘,......” 今夜中秋,天上月圆,是祭月许愿的日子,为了今夜的明月,天上的浮天龙不再那么挤眼,撤了许多,可即使是这样,归古城的光依旧那么的亮。 三层楼的客栈上,叶白柳抱手斜靠在窗前,看着窗外街上的火树银花,悠悠的听着不远处歌馆门前戏台上所唱的乐词。 这是他从北江禁地回到归古城的第四天,在北江禁地里耽误了许久,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能赶上这个热闹的日子。 有丝丝缕缕的青烟飘在空中看不真切,闻着有祭月时香火的味道,空气中有一股香甜的气味,闻着闻着,会觉得身心变轻,像是醉了的要飘上天。香甜的味道似是桂花,伴着蜜酒的冽气,有些醉人。 街上的行人多是结伴而行,流连于满街色彩缤纷的花灯之下,偶尔抬头对着造型奇异的花灯指指点点,笑着彼此的在说着什么,也偶尔能隐约听见少女含羞怡悦的轻笑声,鸟儿般的清脆动听。 也有很多的人停足在那个高歌的前后两层戏台前,听着那或唱或诵的歌。 叶白柳站在窗边的时候,刚好听见了第一句的三个字。是那歌者唱出来的,平和有力,都有着绵长的尾音。接后的两句也是如此的调,却在末尾的时候拔高了些音,能让人听出来些凄凉无奈的感觉来。 但绵软的感觉很快被替代,从第一段结尾的时候开始,绵软几乎变成了畅快流利,似是要忘记了忧愁。 第二段开始的时候,节奏一下子加快,有了活跃的气氛,听着让人不再那么的凄寒。清澈通透,一种溪流潺潺流水般的柔和流畅,又让人听的不知觉的跟着节律摆头。 台上歌者的年岁不算太大,立在戏台的前低层,两旁是负责曲乐的歌女。远瞧时,歌者大概是位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只着一袭较为宽松的素色衣衫,戴一顶柔软的平式幞头,一手在前,一手背后,在前的手随着音调的变化而缓缓挥动,换气时脚步轻移,神色悠然。 后高层的戏台上,是些身姿曼妙的舞伎长袖而舞,动作轻盈,眼神融融,又有一种柔弱,再加上歌女薄而柔的和声,又是那么的惹人疼惜。 叶白柳听到现在,大概是听懂了些。 中秋相思夜,歌者所唱的,却是不同于忧愁的热闹与富贵,几乎是这归古城里最能诱惑人的东西,似乎是有着借这繁华与热闹去掩盖相思之情的意思。 可是,叶白柳一抬头,眼中有了月色,看见了高悬在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心底便也有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就像那句流传已久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样,思乡的愁,是什么繁华也不能掩盖的。 不过,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这样的热闹久久不曾有消歇的迹象,归古城也一向没有宵禁的规矩,约摸着,是会持续到明日天明了。 吱呜的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几日前他遇见的那个男孩。 此时的男孩脱去了那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衫,换了件淡色的罗衣,一身干干净净的收束着,从一个有些落魄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利落的男孩。但男孩的脸上,却仍旧是那副不属于孩子的平静模样,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 “吃完了?”叶白柳轻声地问。 男孩平静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关门。 男孩点头,叶白柳也跟着微微点头,面上看似也是平静,其实心底下却是肉痛的紧了紧。 一个不过四五尺左右的小男孩,竟然比自己还要能吃,不算他回来的那天,他们待在归古城的三日里,吃的花销竟远远超过了住宿的花销,差不多已经花掉了他的四五个金糗。 还不谈添置新衣裳的所花的银钱,就这四五枚的金糗,在他家乡的镇子上,只要是省吃俭用,这就已经是一笔能让家里开销一两年的用度了。 但好像,也不能这么去算。如果是在自家紧靠着的那个小镇子上,如同近几日的这般花销,是不至于花费这么多的银钱的。只能说,这归古城,就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能好好享受的了的,什么的都是精致华美的,价钱,自然也是高昂的。 但好在他两年的北江斥候生涯里卖给了古城商行不少的货物,在他们那里囤了不少的银钱,回城后的第二日便去取了。虽然他与那些商人交易时的价钱,相比起这城里市面上所卖的毛皮兽齿要低很多,但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再加上他这两年的饷钱,一相加,这几日所花掉的银钱便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细水长流,这般的开销定然是不妥的,在这个什么都要金糗的归古城里,怕是不出一个月,他就又要变回那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了。 男孩不好动,也不好热闹,点了点头后便去到了桌几旁的梨木靠椅上,安静的坐下,侧低着头看着桌几上的精致翠青色茶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窗外忽地一阵叫好拍巴掌的声音,叶白柳扭头去看,原来是那不远处前后双层戏台上的舞乐到了曲末,看客们毫不吝啬的送出自己的赞美。 叶白柳又把头转了回来,愣了一下,那个沉默的男孩被那叫好的声音吸引的也把头转向了窗外。 与男孩相处的几天里,男孩总是话少,沉默的仿佛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安静的似乎是想被这个世界忽略。 可现在,他才觉得这个男孩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也喜欢热闹,向往窗外的世界。 “要出去走走吗?饭后就这么坐着,”叶白柳说着,一边用右手的手指在肚子前画着圈,“好像肚子会痛。” 话说出来后,叶白柳自己都觉得莫名的有些尴尬,肚子痛这个说法,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很是牵强,果然劝人安慰人什么的,自己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不擅长。看来,是该要好好的去读些书了。 但男孩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同意了,他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叶白柳。 叶白柳怔了怔有些意外,然后摸了摸胸襟和腰侧,看看身上是否有着闲钱,笑着说,“那好,有要带的东西么,可别忘了。” 男孩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们这就走吧,现在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错过了可就有些可惜了。” 男孩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叶白柳也微笑着离开窗边,习惯性的想着要去拿搁在圆桌上的长刀一起出去,但伸出的手在快要接触到刀鞘的时候停了下来,在这个生机勃勃的繁华城市里,好像为了杀人而锻造出来的武器才是真正的格格不入。 左手放弃的握拳,收了回来,他还是不打算带上佩了数年之久的刀,说起来,他好像也快忘了以前没有提刀时的感觉了,那种安闲宽松的感觉,也已经很是久违了。 对着男孩一朝着房门的方向偏头,招呼着一起出去。 “小军爷,这是要出去看灯听曲么?”一下楼,店前的小厮便在柜前打着招呼。 “是啊,这么热闹的时候,不去看看,怎么可能睡的着。”叶白柳笑着回道。 小厮嘿嘿陪着笑了两声,“小军爷说的不错,今日秋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这城里最热闹的时候,来这里做买卖的商人和偷凉的贵人们大多还留在这里,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一起,能看见很多有趣的事,是该要去看看,错过了,就可惜了。”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一起吗?” “哈哈,客人说笑了,我要是走了,店里可就没人了,要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大的一个店,我就算是舍了命怕也是赔不起。”小厮笑着说。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唉,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年,有小军爷你这样的脸蛋,一定是不会错过的,要知道,那灯会上的姑娘们,一个个美的可是都和珍珠一个样,要是能互相看上眼,说不定,又是一段良缘了。” “呵呵,”叶白柳笑着抓住了字眼问,“又?难道?” 十四章 秋街 伙计干笑着连忙摆了两下手,“客人可能想错了,我说的良缘可不是指我自己,不过是在嘴上过过瘾而已。要真是长得和珍珠一样的美人,那肯定都是非富即贵的金枝玉叶,养在香闺,我这样的人,只怕是去给人提鞋都要受白眼的。”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 “其实啊,”伙计接着说,“以前的时候,归古城里的秋节可是没有这样热闹的,街上虽也有商贩花灯,却是一双眼睛就能看的过来,哪像现在这么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街。那时候,只是有钱的公子才会包个小楼,请些身段较好的姑娘,与朋友一起以舞酌酒,伴曲赏月,那声音,远远的听着,有些高寒,总觉得不太真实。” 伙计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又是偏头又是摇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香醇的美酒。 “哦!” “不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伙计说,“自从景皇帝颁布了允许在北州开辟来往六国之间的商路的政令后,这里就一下子变得繁华了,渊国的,呙国的,翱国的,走沿江道和我们互来的俞国,还有那些异邦人,等等等等,只要是喜欢银钱的商贾,跟涨潮了一样的就都来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城里,繁忙的时候,那是日日夜夜都能听得见笙歌叫嚷的声音呀,一年比一年热闹。” “而且,来往这里的还不仅仅只是商贾,”伙计接着说,“归古城是座最北的边城,冬天里虽然是要比别的比方冷的多得多,可夏天里也是比别的地方要爽的多得多,也有很多人来这里不做买卖,只是来偷凉游玩,这其中呀,又多是些各地的名门望族,那些个什么公子小娘子的,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是个顶个的好看,要是能和他们互相看上了眼,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哟。” 叶白柳听得入神,抱手连连的微微点头,可能连当初建城的人们也没有想到,一座坐落于夏国边疆最边的边陲之城,如今会是这样的繁华,以前是个只有血和火的地方,现在却满地都是耀眼的金银和悦耳的管弦。 “唉,小军爷,我看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吧,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给你说道说道?”伙计一手搁在门旁的柜台上,撑着下巴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做隐秘状的说。 叶白柳不解的干笑着问,“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这过来人的经验了,小军爷我跟你说啊,我虽然脸盘生的是不怎么样,可我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了,眼光可是不差的,看姑娘啊,那可是一看一个准啊。”伙计有些得意的说。 伙计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夸张,但看着他那脸上的略带猥琐的笑容,却总让人觉的他只是在庸俗的臆想,可叶白柳不好去打断和无视他的热情,只好陪着笑。 “咱们夏国民风一向彪悍,女儿也不例外,放得开,都是要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没什么避讳,所以呀,北方的姑娘大多不喜拘束,直来直去的,穿的也自然是简约明朗。”伙计伸出的手轻轻的在半空中晃了两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但南方的姑娘就不同了,她们多是比较克制,是个喜静的性子,大多都是温温柔柔的,像是春天的雨水。” “呃......店家,”叶白柳是时的打断了伙计,“可能你也想错了,我只是有事耽搁在这城里的,待不久的,你说的这些,可能我现在还用不上。” “哦!”伙计窘迫的抬头笑了一声,然后有些自责的笑着说,“我的错,我的错,这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了,说了这么多的闲话,耽误了小军爷的时间,小军爷可莫要见怪。” 叶白柳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着一旁男孩说,“倒不至于,只是店家有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推荐,我们也好去凑凑热闹。” “热闹的地方嘛.......”柜台的伙计作思索状的抬头,手指敲了敲棕黑色的木质柜台,“刚才那个唱曲的地方一定热闹,请的人也是歌馆有名的唱角,还算不错,小军爷你倒是可以去听听。还有就是靠近城中的迎晚桥的那个地段,蛾儿湖在那里,真正的有钱人大多都包了画舫,在湖上游玩,那里也有歌乐之声,也可以说是今夜这归古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伙计说完后,视线转向叶白柳,接着在去看叶白柳声旁的男孩,最后莫名的露出了个你懂的笑容。 叶白柳看不懂伙计的这个笑,但还是不解的道了谢。 出了门,一眼看见的就是被红纱罩着的温暖灯火,暖暖的,像是脸庞蹭着柔软的丝绢一样舒服。 顺着客栈门前的街道右走,再往左拐过一条街,径直往前走出街头,便上了一条街衢,能看见那个先前所见的那个歌馆和那个高台。 繁华的城市自然管辖的很好,只是供给住宿的客栈所设的地方不在繁华的街市,一条不设城墙的坊里,除了高建三层的客栈,就多是些小本的手工作坊了,并没有街衢上的热闹。 一踏入街衢,便是各种浓度的甜香味道扑鼻而来,桂花酥饴,刺激诱惑着人的味蕾。 街道的两边多是各式各样的摊子,有摆酥饼甜酒的,有摆各式糖渍果子的,还有的是翻烤着归古城最不缺的生牛羊肉的。也有的摊子不只是卖些小吃,手艺精湛的摊主能把饴糖或吹或捏的塑成各种的模样,有的是雄俊的马儿,小巧的鸟儿,或是各样精美的糖人。也有把蜜糖油面捏成蟠桃和大胖娃娃模样的摊主,捏出来的面人也是一样的精致,相当于是添了花的饽饽,能看也能吃。 除了吃的,还有专卖精致手工的摊子,多是些实用巧妙的小玩意,有卖引风充雅用的扇子,有卖各种稀贵材料做成的漂亮小饰物,还有什么面具、书画、灯彩、琉璃、字画、木雕、石雕等等等等。只要是人们喜欢的东西,在这里基本上都能买的到,但这样能在大街上摆来卖的东西,也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名贵值钱的东西,一个金糗,可能都能够在这条街衢上玩个来回,满载而归了。 “还饿吗?”这样香甜的味道让叶白柳的味蕾蠢蠢欲动,于是他偏头过去对着男孩问。 男孩倒也不矜持,仰着头点了点。 “那......我们就去吃些糖饼?”叶白柳四处看了看,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卖酥饼的小摊子上,问着男孩的意见。 男孩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走吧。”叶白柳笑着说。 “老板,嗯......这个蜜饼,我要两个。”叶白柳来到卖酥饼的摊子前,低着头,手指在那些色泽各异的蜜饼上晃来晃去,最终要了两个菱花状的蜜饼。 “好勒,客人,不知道你们两位爱吃什么馅儿的?甜的还是要咸的?”摊主笑着热情的大声问。 叶白柳思索着低头去看男孩,看了良久,“嗯......甜的吧,有没有山楂馅的?” “当然有了,”摊主敞着胸襟,戴着一顶软的塌陷了帽子,挽着袖子,一挥手,理所当然模样的说,“我这里不止有山楂馅的,还有芝麻杏仁、红豆泥的,味道呀也是各有各的好。两个山楂馅的嘛,这就给你包。” “多少钱?” “一个铜黍。” 说着话的功夫,摊主就已经流利的用油纸包了两个菱花状的蜜饼递了过来。 叶白柳从油纸里拿了一个出来,把剩下的一个将着油纸一起递给了男孩。 咬了一角,酥软香甜的感觉一下子在口里传开,绵绵的不是很粘,因为是山楂的馅,香甜的味道很快就变成的酸甜,淡淡地酸没有让味道变得奇怪,反而是更加的刺激了味蕾,激起了人的食欲来,越吃还想吃。 “好吃吗?”叶白柳问。 捧着蜜饼的男孩没有说话,依旧只是埋着的头点了点。 对于男孩的缄默叶白柳早已不奇怪,但男孩总是这样的沉默却也让他不太放心,在那一夜的窄巷里,他在那蒙蒙的光里看见了男孩的过去,一个有血的过去。那注定是让人难忘的记忆,就像他在雪山上捡了一条命一样,那一幕幕血色的画面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记忆,就像是一把刀在心灵最深处刻出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一样,每分每秒都在隐隐作痛。 活在这样的记忆里总归是不好,难免不会生出偏执的性子来,一个不好,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别人,都会是痛苦的。 想着想着,叶白柳又想起了那个在耳边徘徊的声音,会是谁呢?总觉得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一样。 还有那夜在黑森林中遇见的那个能双手燃起火焰的男人,也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和古怪,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一样。 半个巴掌大的蜜饼很快就被两人吃完了,可能是男孩吃的太过于囫囵了,他捶着胸脯咳了两下。 叶白柳低低的笑出了声,又去卖甜酒的摊子上买了两个铜黍的酒,端着碗递给男孩。 “喝吧,润润喉。” 男孩捶着胸脯的拳头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叶白柳递来的墨彩色的瓷碗,眼里有了犹豫之色。 “男孩子总是要喝酒的,再说也只是一碗甜酒,不醉人,喝吧,噎着难受。”叶白柳笑着说。 男孩犹豫的伸手接了过来,尝了一口,发现有些和浆果的味道相似,便也不再犹豫的全都喝了个干净。 “好喝吗?” 男孩把碗递回给叶白柳,点了点头。 对于男孩的缄默,叶白柳有些被打败了的鼻息拉长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把碗递回给了摊子上。 客栈伙计说的迎晚桥所在的地方在他们此时靠东偏北的方向,两人一路走一路吃,沿着这个方向慢步在街衢上,一点一点的往城中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虽然年龄上差了几岁,身高也有明显的差距,但他们的胃口却是一样的好,跟个无底洞似的,吃了都快有一条街了。 至于客栈伙计说的俊俏小娘子,早已被他们全然的抛之脑后。 一路走来,路上的年轻貌美的姑娘也的确是不在少数,齐腰齐胸的襦裙勾勒出了她们上好的身段,有的披着披帛,有的手执绣着荷花青松的团扇,一抬手,一偏头,或是低低的轻笑两声,都会吸引去或欣赏或贪婪的目光。 十五章 面具 光亮的灯光下,能透过女孩们身上的一层轻纱隐约看见那白玉般透明的肌肤,是那么的纤细柔弱,引的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如今的城里,女儿家们大多都能穿的上不菲的的丝织衣裳,即使不是出身显赫的人家,也都有能力去添置一件精致的衣裙,但凡有什么热闹的日子,都会穿在身上出来走走,让自己那傲人的身段和大好的年华不至于一直在沉寂中悄然流逝。 一路往东,叶白柳和小男孩只是在吃的上面就快要花掉接近一个银芒的银钱,虽然有些心痛,但好在下肚的吃食能值得起这个价钱,特别是来自连郡的牛羊肉,炭火烤的皮酥肉香,一口咬下,清香的口感在随着细细的咀嚼后在口里弥漫了开来,再夹上烧饼,配上大葱,吃后一口酒水漱口,与在山雪营吃的烤肉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听摊主说,这个时节,羊的实膘还不算瓷实,不肥不瘦,吃起来还有爽滑的口感,算是赶上了吃羊肉的最好时候的尾巴。 一路上,也卖的有许多精美的小玩意,什么人俑折扇,玉饰面具,但叶白柳只是选择观赏了几眼,并没有去入手。这几日他在衣食住宿上面花的银钱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一笔小数目了,小时候没钱的日子过多了,现在是能省则省,再说,他一个不解风雅的武夫,拿把扇子在手里,自己都觉的生硬。 叶白柳扣住束腰的栗色蹀躞带,可能是吃的太多喝的太多的缘故,总觉得带子斜了,勒着腰不舒服。 他低头去看男孩的肚子,也终于看见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看来果然是吃的太多了,比他胃口还好的孩子都吃的饱了。他的胃口也一直很好,但再好的胃口,也禁不住他这几天在这城里的胡吃海塞,一天吃的东西,能抵得上他在山雪营里的两天吃的东西。 “水月莹莹,如游在镜......” 有隐隐约约的歌声绵绵的传来,扣转着腰带的手停了下来,叶白柳停步抬头,望着歌声的方向。 与之前在客栈上听到的歌声不同,此时唱歌的人显然是一个女子,唱出来的声音清澈通透,一栋栋的楼阁挡不住这样清脆的歌声,即使隔得老远,叶白柳仍旧是隐隐的听见一丝。 背后还是热闹的行人东走走西看看,远处却被这个歌声唱的仿佛是清幽的,安安静静不染尘埃。 叶白柳突然的停止引的男孩不解,他也停了下来,去看抬着头的叶白柳。 他没有听见那个歌声,也没在叶白柳所看的地方看见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他皱着眉不解的又去看叶白柳。 “走吧,我想那个什么蛾儿湖,就在前面了。”叶白柳看向身旁的男孩,笑着说。 两人离开现在街,走上另一条横街,一直走到头,再拐上另一条街,叶白柳终于感觉到了平漫过来的风,带着微微的湿润的感觉。 越往东北的方向,能看见的高高楼阁也越来越少,在拐过另一条街后,叶白柳两人看见了潋滟的光。 那是洒在水面上的月光和灯光,叶白柳想那就是客栈伙计说的蛾儿湖,水波漂漾的时候,那些倒映在水中的光影便破碎了,随着水波的起伏而晃晃悠悠。 走到这里,那清澈的歌声也清晰了,悦耳动听的女声再无遮拦,落进耳朵里,就像是有清凉的水流打了结一样的流过,留下了萦萦绕绕的感觉。 他们也终于看见了那客栈伙计所说的桥。 繁华的城里果然连桥也是一样的繁华,远远的看去,一座高大的木质拱桥横跨过了蛾儿湖引水道的两岸,其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顺着街道走到头,能看见湖边铺好的石道,以及湖上那无数的光,还有能通往湖中小岛的曲桥。 那歌声就是从湖中的某一处光晕里传出来的,叶白柳走到湖边石道上的时候,那个歌声也刚好没了,随后而来的,是一片喝彩的声音,喝彩的声音大多都是岸边上的人,男女都有,一样的卖力,似乎他们来这湖边就是为了听这样的歌。 叶白柳看清了,那歌声传来的光晕实际上是一条两层的船,只是不论是船前船后还是船舷,都挂着红纱罩着的灯笼,灯笼里是橘红色温暖的光,看得人只想昏昏沉沉的睡去。 叶白柳想那就是客栈伙计说的画舫,歌声歇后,水手撑杆,那双层的大船也驶离岸边,渐渐的去往了蛾儿湖的深处。 当然,这里也不乏各式叫卖的小摊子,虽说蛾儿湖只是作为一处奇景的存在,但它周围的人流却是不亚于归古城最繁华的西市,鼎沸的人声直到最深夜的时候才会消停下来。 “老板,这些船是干什么的?怎么有人在上面唱歌啊?”叶白柳来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好奇的问。 “小兄弟你这是第一次来?还带着孩子?”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板上下打量了叶白柳两眼,也好奇的问。 “是的,算是第一次来吧。”叶白柳点头。 “那小兄弟你可真会挑地方啊,”摊主笑了起来,一个和客栈伙计一样的坏笑,“头一次来,就挑了这归古城最值得来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秋节,是今夜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摊主却是又摇了摇头,“今夜的热闹,没有钱,什么都是白搭。” 今夜的叶白柳早已换了那件斥候们的里衣下来,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开裾圆领武式长衣,手臂上还是套着斥候们的黑色锻甲护臂,这并不是什么华丽的穿着,虽然衣服是丝质的料子,但并不算贵,也不过两个银芒,和那些动不动就是一百多金糗的衣裳根本没法去比。 “这话怎么说?” “如果小兄弟你不上船还好说,远远的看个小热闹也就够了。”摊主说,“如果小兄弟你是为了风花雪月来的呢,手里头啊,至少得有几百个金饼子才说的上话。” “风花雪月?几百个金饼子?这又是为什么?”叶白柳还从没有听过这个词语,不解的问。 “就是......那个那个呀!”摊主又坏笑了起来,还特意的压低了声音。 “嗯?” “唉,真是个木头脑袋!”摊主被打败了叹了口气,详细的解释了起来,“也没什么,就是几家歌楼,在这湖上都包的有画舫,争生意呢。” “看见了那些比较大的船没有,”摊主一仰头,指着湖里的几艘较大的光晕,“那些啊,大多都是有些姿色的头牌,又或者是往年的花魁,此刻正陪着恩客游湖泛舟赏月呢,有美人相伴,再冷的夜,不也得暖和吗?” “恩客?”叶白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似乎没完没了。 “小兄弟啊,我看你......也像是有些家世的人呀,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摊主有些被问的烦了,“我要是就这么跟你聊下去,我着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呃......”叶白柳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忽地背后有一个声音。 面具摊子有了客人,叶白柳转身看了过去,是一个大袖翩翩穿着一身白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头发用着淡色的纶巾整齐的系着,颇有几分相貌,他连忙让开,不好挡了摊主的生意。 白衣的男人看中的是一副勾勒的有几笔墨痕的半面面具,白色素雅的颜色刚好衬他衣裳的颜色。 “客人,你的眼光可真准,这个面具可是我这些面具里面最好的一个,是有名的师傅勾的岩墨。”摊主笑着夸赞自己的商货。 “哼,”年轻的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说多少钱吧?” “嘿嘿,”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摊主嘿嘿笑了两声,“不贵不贵,一般的木料而已,只买个手艺,二十个铜黍。” 年轻的男子也不计较,利落的就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银芒出来,“给你了,不用找了。” “哎呦,谢谢贵人,谢谢贵人啊。”摊主的眼睛似乎是亮了起来,直盯着手里的银饼子连连道谢。 可年轻男子却不屑他的谢意,摆了摆手的自顾自离开了。 “那个......老板,我也买一个吧。”纠缠了摊主许久,叶白柳还是决定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嗯,好啊,不知道小兄弟你看中了哪一个?”摊主把那个年轻男子付的银芒揣进怀里,笑意盈盈的看着摊子上挂了一排又一排的面具问。 “那个吧,挺好看的。”叶白柳指着一副白底的全面面具,上面绘的有红色和黑色的纹路,他觉得比刚才那个男子的要好看许多。 “好勒。”摊主说着搬来垫脚的箱子去取。 “小兄弟,要我说你的眼光不必刚才那位客人的差,这一副面具,是这款里最好的一副。不过看在我们刚才聊的来,老哥我便宜你点,二十个铜黍卖给你。”摊主一只手把面具递给叶白柳,空着的另一只手大义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是吗?那多谢了。”叶白柳一手接了过来,却总觉的奇怪,口头上带着有些疑惑的语气。 他没有那个大袖翩翩的男人出手大方,一手在腰带里掏出了二十个铜黍出来,细细的数了一遍,才给了摊主的手里。 “怎么,小兄弟你也要去碰碰运气?”摊主一手惦着手里的钱,一边不经意的问。 “碰什么运气?”叶白柳还是不解的问。 “上船的运气啊,”摊主耐心的解释,“其实啊,要上船呢,也不是非要大把的金饼子不可,你要是文采斐然呢,写上些诗啊词啊,只要船上的姑娘看的上眼,也是有机会上船,被人家青睐的。” “刚才那个人就是......?”叶白柳似乎明白了。 “嗯,”摊主点头,“你想啊,要是你费了一番心思后,人家又看不上,要是运气差,被奚落一番,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所以啊,这个时候,只需要一张遮脸的面具,就能帮你留住颜面了不是?” “这样啊。”叶白柳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怎么着,小兄弟......你要去斗斗诗?”摊主饶有兴致的问。 “我还是算了吧,”叶白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字我都还认不完,更别说诗了。” 十六章 血味 一曲歌声落幕,一艘画舫缓缓向着湖心驶去,橘红的光在眼中越去越朦胧,叶白柳来到那些画舫停泊的岸边,也想要看看这些船上除了歌声到底还有什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竟然能有那么的人围在了岸边,久久也不离去。 还未走近,又有了清丽的歌声,澄清悠长,像是一条远远蔓流到了脚下的小溪,顺着这条溪水去往上看,又觉的能看见一只安安静静独立在尽头的白鹤,昂首挺胸,双翼背着身后。 与之前那些女声几乎没什么两样,叶白柳听着听着,心下忽地升起一丝的腻味来,总觉的淡淡的,没有之前听起来的那么动听,歌声里少了什么似的。 歌声很快就歇了下去,岸边不远处画舫的二层,走出来了一个披帛的女孩,笑意盈盈。 “各位官人,可还满意烟纨姐姐的新曲作?”女孩用还很稚嫩的声音轻声的说,她的年岁不大,十四五六岁的稚色,着一身样式简单,上身淡蓝下身浅粉的对襟半臂襦裙。 “烟纨姑娘的曲,自然是好。” 岸上很快就有人附和了起来,嘈嘈杂杂的一片叫好。 船上的女孩轻声又笑了起来,“各位官人,若是你们心里有什么话儿想要说的,可得抓紧了,登船的时间可是不多了哟。” 女孩的带着笑的眼睛在岸上转了一圈,然后一声轻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她这一走,岸边立时就骚动了起来。 这个岸边的小小渡口上,早早便停有几艘小船,几个穿着短褐的仆役还有婆子守在那里,如果有人被船上的人垂青,便会有仆役撑着船载他去往画舫上面,与画舫的主人一起泛湖赏月。 有公子模样的人戴着一张面具,让随身的仆役给了婆子一把金糗,在主人家早早准备好的纸上开始留笔。 叶白柳看的有些不是很懂,这可跟那个摊主说的不一样,写字竟然也是要银钱的,而且看着还不算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听漏了,摊主说的不错,没有银钱,这里不管什么热闹都只能远远的看,刚才那个戴着面具公子模样的人随手给的一把金糗,看模样,估摸着得有十几二十枚的样子。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相当于他攒了两年之久的积蓄的小半,一拿出来便要伤筋动骨,这钱来的不易,委实没有这样去花费的理由。 “哼,一个模样的臭男人。”身旁忽地有人小声的骂了一句。 叶白柳扭头去看,说话的人是个个子还算高的年轻人,头发用着巾条简单的髻了个马尾,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的直裾深衣,臂上束着皮子的臂鞲,手上却是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 说话的年轻人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无声的笑了起来,年轻人有着一张白皙的过分的脸,笑着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的好看。 但年轻人脸上好看的笑容很快消失,转而是瞪大了眼睛,凶狠狠的说,“看什么看,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挖出来。” 但年轻人狠狠的语气配上他那张白皙的脸,还有那有些细腻的音色,委实很难让人生出愤怒的感觉来,不知怎么的,叶白柳竟会觉的窘迫,于是急忙的扭过头去。 “还是个当哥哥的,自己不检点,还要带坏小孩子。”年轻人看见了叶白柳身旁的小男孩,皱了皱眉,语气也变的厌恶了起来。 “我......”叶白柳想着要解释,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说出这些话的原因,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他才说了一个字,那个脸庞白皙的年轻人就轻哼了一声扭头要走。 叶白柳抬了抬手,好奇的想问问他说出这些话的原因,可伸出的手还没有抬起,就被一个戴着面具过路的人撞的歪了出去。 可能是过路的人走的急,没有想到路上会有人忽然伸手,自己也被撞的一个趔趄。 “抱歉。”叶白柳连忙道歉。 可那个过路的人却不在意,趔趄了两步后稳住身形头也不回的走了,还加快了些步子。 看着离去的背影,叶白柳蹙了蹙眉,觉的有些奇怪,总觉得那人的脚步有些慌慌张张的。 疑惑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鼻翼抽动了两下,闻到了一丝的腥味,像是铁锈。 他还没有完全分辨出自己闻到的那一丝气味到底是什么,就听见了一声极度尖利的女人叫声。 掺杂着融融笑意的嘈杂声被一股因为极度恐惧而下意识的吼出来的尖叫声打破,人群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一个圈子被让了出来,有人正害怕的往圈子的外面挤。 空气中的腥味弥漫开来,越来越浓,叶白柳眉头一下子邹了起来,他闻出来了,这铁锈一般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死人了,死人了,快,快,快报官。”因为害怕,从那个圈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叶白柳猛地抬头,想起了最先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和那个步伐慌张的人,也记起了那夜遇见的那个影子,武士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向身旁的男孩,“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男孩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回去,办得到吗?”叶白柳问。 男孩影仰着头,还是点了点。 “那好,你先回去吧。”叶白柳把手上的面具交到男孩的手上,皱着眉说。 男孩还是点头,神色淡然,什么也不问,拿着面具掉头就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出奇的顺从。 看着男孩的背影,叶白柳疑惑的微微摇了摇头,有时候真觉的这个男孩缄默的像是一惧机关法术做成的傀儡,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意,似乎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平静的什么也没有。 男孩很快就消失在了叶白柳的视线里,顺着来时的路拐进了回客栈的街道。 叶白柳快步走到围起来的圈子那里,他的力气很大,轻易的就挤了进去,看见了圈子正中倒在地上身体一抽一抽的人,和地上正在渐渐蔓延出来的血迹。 “少爷!少爷!”有人围着那人的身旁蹲着,看那焦急的模样,想来应该是那人的家奴了。 虽然胆子大的人们都围过来想看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没有一个人胆子大到选择去翻看这个人。 叶白柳两步走到尸体前,蹲下身去用手指探了探鼻息和脉搏,他注意到了那人喉咙上殷红的一片,流的血把他那身精美华丽的红褐色锦衣的胸前部分已经浸成了黑紫的颜色。 “你干什么?”围着的人惊恐又希冀的大声喊着。 叶白柳把那人翻过来,一手压住他喉咙上伤口边缘上,一边吼道,“还有救,快去找医官过来。” “啊?”仆役昏昏沉沉的有些懵。 “去找医官过来。”叶白柳又是吼道。 “哦,哦,对对对对,你,你,你们都去,都去找。”仆役连忙起身,对着身边的其他人吼。 “过来,看着我的手,给他按住。”叶白柳抬头对着那个仆役说。 “啊?”仆役蹲下身来,还是茫然的不知所措。 “按住他的喉咙,用力。”叶白柳大声的重复。 “哦,哦,哦。”仆役伸出手,颤抖个不停。 “不想他死就用力按住了。”叶白柳一手松开。 仆役连忙双手按住了叶白柳压的位置。 “记住了,一定要用力,别把脖子捏碎了就好。”叶白柳起身叮嘱。 “你,你要去哪儿?”仆役慌张的问,有些害怕。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又挤出了这个围起来的圈子。 往来的地方走了两步,他那惊人的嗅觉就捕捉到空气中最开始的那丝微弱的血腥味,时间不算太久,味道还没散去。 那个戴着面具脚步慌张的人想来应该就是凶手了,胆子也真是够大的,挑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杀人。 顺着空气中依稀的腥味,叶白柳快步的循着味道而去。 转了几条街,能从空气中腥味的浓薄知道那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可能是那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循着味道跟在他的后面,谨慎的没有走的很快。 再转一条街,叶白柳终于看见了那个有些眼熟的背影,不过之前也只是匆匆一眼,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对了,但他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跟着走了两步,那个背影忽地加快了步伐,走的越来越快。 空气中那丝丝的腥味仍旧能够嗅到,直觉上觉得古怪的叶白柳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背影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往后瞟了过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以叶白柳的目力很容易就能清晰的看见那张不再年轻的侧脸,那人的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能清楚的看见岁月和风霜在上面留下的颜色和痕迹。 那人眼角的余光也正集中在叶白柳的身上,他发现了这个跟着他一路的年轻人。 这不该是常人能有的警觉,是这个人没错了,不论是武士的直觉还是那空气中丝线般的血腥味道,都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停步回头的男人。 叶白柳快走的步子一下子朝着那个男人小跑了起来。 男人微微紧了眉头,也跑了起来,却不是叶白柳那般的小跑,而是大步如流星。 路上的行人也被这个突然不要命模样跑起来的男人吓到了,或是茫然退到街道两侧,或是扭头茫然的去看,但接着,又都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又一个身影从他们的身边跑了过去,带起了风来。 可能连叶白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自从他接触到那个剑鞘的时候,他的力量仿佛在无形中猛地拔高。 此时的他跑起来简直像是一头找到了猎物的豹子,健步如飞,灵活的避开了路上站着不动的行人,上百步的距离在眨眼间缩短。 十七章 封街 人们不知所以的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两个在街上奔跑起来的人,他们看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像,就像是看着匹跑疯了的马,什么也不管的就在街上横冲直撞,粗暴的推开挡住他去路的人,为了不被那人疯跑的势头波及,行人们怯怯地躲闪开来。 但也有一些人还没来及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力,推的他们踉跄的摔倒在地上,被人推在地上当然生气,可等摔倒的人爬起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把火气的话说出口,一阵疾风又刮的他下意识的侧头眯上眼睛。 相比起那人疯马一般的势头来,叶白柳显然就要从容很多了,急风中的蒲公英一样,迅疾又轻巧灵活的避开了每一个人,从人群中的缝隙中闪过。 从容的同时,他的步子并没有因为闪避而慢下来,反而是在急速中逼近那个跑在前面的人。 跑在前面的人不时回头的瞟上几眼,每一次的回头,都能看见那个追着自己的年轻人逼近了数步。 他的眼里的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有这样的速度,简直像头全速奔跑起来的豹子。 越来越近,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 男人猛地煞住,转身朝着后面的叶白柳用力掷出了一道锋芒。 那寒芒是笔直的朝着叶白柳的面门而来的,以叶白柳的神武士的敏锐,自然是能清晰捕捉到那寒芒飞来的轨迹,躲开这样明显的危险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可他不能去躲,那人掷出寒芒的时候,眼里就只有紧跟着他的自己,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的人挡在他的视线前面,他跟本没有去考虑。 一个行人被撞的踉踉跄跄了两步,刚稳住身子,抬头的时候就下意识惊惧的睁大了眼睛,他看见了一点亮光,然后是额头上贴了冰一样的冷,点点的汗一下子就从额角滑了下来。 那一点亮光停在他的脑门前,叶白柳一手紧紧的抓住了那个男人掷出来的短刺。 行人看清了那个飞来的一点亮光,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那是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扁平匕首的两刃被磨得又薄又亮,反回来的光晃的人眼睛痛。 短刺的尖移开了,抓住短刺的叶白柳再一次的追了上去。 可跑起来的速度断了,再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速度了,他就只看见了那人消失在街角的一片的衣角,当他跟着跑去那条街的时候,却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背影。 他跟丢了,路上的行人太多,他找不到那人的背影,虽然那丝丝的血腥味还在,但那味道却是从他手上的短刺上散发出来的,行凶的人还没来得及揩拭掉短刺刃身上的鲜血。 他去看手中的短刺,回想起了那夜的木楼,这样掷出武器的手法他已经是第二次见了,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熟悉。 但他想了一会,记起那夜木楼里的影子,木楼里的那个影子是极为纤细瘦弱的,与这个人的身形差了很多,不是同一个人。 叶白柳皱着眉头,看了手里的短刺一会,又转身往回跑了起来。 他回到了画舫靠近的岸边,此时,巡街的校尉已经带着军士赶来,把围着的人们远远的隔离了开来,被找来的医官也带着几个医馆里的学徒正把那个被割开了喉咙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往医车上面转移,准备把人送到医馆去救治,而那个年轻人的仆役们则是谨慎的站在医车的一旁,睁大着眼睛慌了神。 叶白柳再一次的挤到围着的人群前面,探着头往军士们围起来的圈子里面看。 满手是血的仆役茫然失措的四处无目的的扭头,眼神空洞,却不知道到他底是在看什么,还是他什么都没有看。 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了正在人群中探头的叶白柳。 “你,你......”他指着叶白柳,口词不清的喊了起来。 巡街的校尉此时就在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听见了他的怪异,转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怎么了?”校尉来到双手染血的仆役旁边问。 “他,他......就是他。”仆役还是慌张,说话结结巴巴的没有重点。 校尉扭头,看见了被仆役正指着的年轻人。 “来人,去把那个人给我带过来。”校尉喝声吩咐左右的军士。 “是。” “大人,不是,不是,”仆役又连忙摆手着急的说。 校尉扭头皱着眉扭头去看身旁的那个仆役,被他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给说的有些心烦。 “他不是杀我们少爷的凶手。”仆役以为校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 但校尉已经把视线移开了,似是没有听见一样的没有说话。 军士把叶白柳带到了校尉和仆役的面前,手中还握着那个人掷出来的染血短刺。 “是你杀的人?”校尉看见了叶白柳手中的短刺,厉声的直截了当问。 叶白柳看了看手里的短刺,摇了摇头,“不是,刚才我去追凶手了,这刀,是那个人的。” “凶手的刀?” 叶白柳点头。 校尉的眼睛从那柄短刺移开,继而才去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常年都在归古城里待着,有些眼力,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上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再就是那张年轻还有些稚色的脸,不算太白,有一双温润坚毅的有些明显的眼睛,脸庞绷紧的线条有一种久经风霜的严峻,一个看上去还未及冠的年轻人,这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 “大人,就是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家公子的,不是坏人。”心善的仆役害怕因为自己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而让这位救了自家公子的人被校尉怪罪,连忙又开始解释了起来。 校尉扭头去看仆役,没有说话,皱着眉抬头环视了一圈后,视线又回到叶白柳的脸上。 “大人,”这时,医官的学徒小跑了过来,急色的说,“伤者伤势危急,还劳请你引个路,让我们能把伤者送回医馆救治。” 校尉看过那人的伤口,也知道时间紧迫,便也不再去管叶白柳了,直接去到了圈子的一侧。 “让开,都把路让开。”校尉一边挥手,一边大声的喊。 围着看热闹的行人不少,一时想要快速的让出一条能马车的道路是件难事,但好在军士们也上去强行的开始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医馆的人才能挤着时间驱使马车离开这里。 等那些仆役们和医馆的马车远去,校才尉长长的呼了口气。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不管你是不是凶手,都要跟我们回去。”校尉转身看着叶白柳,用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说话,“你与此事有关,于公,我不能放你走。” 叶白柳愣了愣,有些没想到会是这样,正想要问些什么。 可他还没开口,校尉就一挥手,然后是两个军士带着镣铐来到了他的身后,要把他的手给锁上。 “这些东西就免了吧,又不是凶手。”校尉摇头示意,让军士们把镣铐收起来。 校尉又看向叶白柳手里的短刺,接着说,“既然是凶器,就交给我们吧。” “可是我......” 叶白柳话还没说完,按刀而立的校尉就抬起手打断了他,“放心。如果你真的清白,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只不过是要耽误你的一些时间,给我们做个见证,想要了解今夜发生的事摆了,有了线索,衙门的人也好破案。” “那,好吧。”叶白柳愣了一会,缓缓有些泄气的说。 校尉的话不无道理,叶白柳想了一会也觉的是在情理之中。 强盛的国家,大律必定极为严谨,夏国就是这样,否者,也就不可能会有这么繁华安稳的城了。 而且,也的确只有他注意到了那个行凶的人,尽管看的不具体,但那也的确能算是重要的线索了。 “要委屈小兄弟了,去吧,跟他们走吧。”校尉抱拳,缓了缓语气说。 叶白柳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军士的带领下,跟着离开了这里。 当叶白柳和那两个军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一条街道拐角的地方时,按着刀的校尉也收回了目光,缓了口气的低了低眼帘。 本就是戒备最严的夜晚,偏偏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又是在他的负责的辖区,不管为什么上面免不了是会怪罪下来的。归古城里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又大多都是有钱的商贾,不管是郡守大人还是朝廷,都喜欢的紧,轻易得罪怠慢不得。 他有些担心。 刚才的伤者看着年纪不大,一身不管是穿的丝织锦衣,还是配的玉饰,看模样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该是个有些家力的公子哥。而往往就是这样的公子哥,他们的父辈一定会是官家的人们最为要紧的人物,不论是赚钱还是晋升,官家的人可都还指望着他们呢。要是因为自己巡守不力,死了个什么大富人的子嗣,怕是不管是上面人的功绩还是自己的饭碗,只怕是都保不住了。 “来人。”校尉忽地抬起头来,“把这条依水街都封了,只准出不准进,细细盘查,只要是可疑的人,都给我先扣了再说。” “大人,依水街至少也有七八条的街口连着,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又走了几个,一个一个的查,人手怕是会不够啊。”有军士左右看了看,有些担心的说。 “去通知老金的人还没回来?”校尉也四处看了看,皱着眉问。 “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校尉沉默了一会,“不管了,先封了再说,清查的事,后面慢慢再说。” “是。” 手持步槊的军士们依令开始小跑着去往这条靠着蛾儿湖的依水街的所有能出入的街口,横槊封锁了道路。 “所有人听着,今夜有歹人行凶,奉令即时封街,清查歹人,只得出不准进。”每一个街口,都有军士在大声的喊话。 依水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着四五百步的距离,靠着蛾儿湖,又是秋节的晚上,岸边聚了不少的人。 还有很多的人不知道这些军士们是为什么来的,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一听见要封街的消息,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议论纷纷。 “大人,这样也不是办法啊,”留在校尉身边的军士低声的说,“街是封了,可还有几家歌楼的画舫啊,我们是不是......?” “就你聪明?”校尉低低的喝了一声,“就你知道这样没有用?” 十八章 监牢 承武十五年,八月十七,归古城,西城大狱。 夜又黑了,凉了的风从监牢墙壁上的石窗中吹进来,撞在墙壁上,然后在空气中回荡了一圈,把荒凉的感觉充满整个监牢。 风打在叶白柳的脸上,驱散了他微微的醺意,他在这牢里已经待了两天两夜了,每一次睁眼,看见的都是被灯火熏的昏黄老旧颜色的石墙。 同牢的犯人还在那哼着哼哼唧唧的调子,虽然没什么韵律,却也是为数不多的新鲜,在这个窄小的笼子里什么事也干不了,除了站起来走两步就是坐着睡觉。 但牢房里,缺的从来都不是寂寞,走廊里到处都是犯人们骂娘和猥琐肆意的谈笑声,有时候牢房里实在是太吵了,没好气的狱卒便会用随身的长条状的铁尺一个一个的去敲打牢笼的铁栏杆,大声的喝骂,让铛铛铛的敲击声盖过嘈杂的声音。可这样的法子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当狱卒们回去吃酒打屁的时候,这些犯人们耐不住的又会去聊些风月,一点一点的又热闹了起来。 同牢的犯人躺在茅草铺成的床上,抱着脑袋,翘着的腿随着他哼唱的街拍一起一落,一身旧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吊儿郎当的,常年混迹市井的样子。 这个犯人比他晚一天进来,一副无所谓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进来后倒头就睡,睡醒了就在那里哼着他从没有听过的调子,安闲的样子倒不像是坐牢,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铛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叶白柳扭头去看,是被吵的烦了的狱卒又回来用着铁尺在一个个的敲打牢笼的铁栏杆,铛铛铛的颤音针般的刺耳,震得叶白柳心底下都渐渐有了火气。 他本以为被带来这里只是问几句话就行了,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可没想,进了这间牢房后,只从那天夜里直到现在,就没一个人来管过他了,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叶白柳看了一圈,说起遗忘,好像被人一起遗忘的,还有这个偌大的大狱。 一砖一铁都有时间留下的刻痕,极为的古老,甚至能在一些地方看见砖石风化后掉落的石渣,以及许多多起有锈的铁栏杆,与归古城那繁荣华丽的街市完全像是两个世界。似乎是这个地方就不配让官家的人把大把的银钱的画在它的上面,又或是牢房本就不该是个该华丽的地方,装饰的华丽了,就没有了它该有的阴森与肮脏。 “喂,小子,看你年纪轻轻的,是犯什么事进来的?”敲击的颤声也搅得同牢的犯人没有继续哼下去的闲心,撑着身子半躺着对靠着墙而坐的叶白柳一挑头。 叶白柳扭头,目光转向到了同牢犯人的身上,摇了摇头,“什么事也没犯,带我来的时候,说是问些话就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 “哦,我说呢,”犯人点了点头,拉长了音,“看你一身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罪的人。” “那你呢?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关进来的?”叶白柳也问。 “小事,和你一样,关个几天就能出去了?”同牢的犯人毫不在意的摆手说。 “小事?小事也会被抓?” “不然你以为呢?”犯人再一次躺了下去,双手抱着头,“这两天城里管的严,只要是犯了事的,不论大小,都会被抓起来。” “但是呢,”犯人悠悠的接着说,“只要不是砍头的重罪,都关不久的。而且我和这里的看守都是老相识了,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叶白柳听得皱眉,“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嘿嘿,打屁的话而已,难道你还真的信了?”犯人笑了两声,“虽然不是什么真的想走就走,但只要肯给点钱打点打点,就算是不能早点出去,也至少不会被苦了不是?” “所以说,你是这里的常客了?”听着犯人的头头是道,叶白柳问。 “算是吧。” “原来,是这么个老相识!”叶白柳冷冷的轻笑了一声。 “哼,清高,”犯人听出了叶白柳变冷的语调,也尖酸了起来,“大家都是被关进来的人,也没必要这样谁也瞧不上谁。还不都是为了口饭吃么。” 叶白柳静静的看着躺着的犯人,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叹了口气,“吃口饭,也不用这样啊。” “犯了事,可就是自断了前途啊。”他接着说。 “呵呵,前途,”犯人也叹息了一声,“只怪生来命贱啊,没有那个能看见前途的命哟。” “对了,”犯人想起了什么,又撑着手肘仰了起来,“你说......你进来,是因为有人要问你话。” “问什么话?”他好奇的问。 叶白柳扭头回去,不再看他,低声的说,“有人在街上被割了脖子,我恰巧在那儿,看见了。” “被割了脖子!”犯人睁大了眼睛,重复了一句,“前面还是后面?” 叶白柳愣了一下,抬头又去看他,难道还有人割脖子是割颈后的? “前面。”他轻声说。 犯人嘶了一声,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那倒是大事了,难怪会把你抓到这里来。” 犯人接着摆了摆手说,“那恐怕你还得等些日子了,这几天是那些北上的商人们南返的日子,官家的人都忙的脱不开身,怕是一时也记不起你这么号人物了。而且马上又有个公主要来,是国家大事,那些当官的人,恐怕又会忙的热火朝天。你呀,看来这个月要等出头喽。” “等出头!”叶白柳诧异的问,“凭什么?来的时候可没说要等这么久啊。” “凭忙不过来呗,”犯人对叶白柳的诧异不以为意,“商人们挤在一起全部南返,肯定会乱做一团,这个时候,什么偷呀摸呀抢呀的,都一起趁乱冒出来了。强贼倒还好,前几年陇杉郡的官兵们剿灭了焦木寨的山贼,狠狠刹了强贼们威风,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听过有劫道的事。”犯人顿了顿,接着说,“可......谁也不敢说一定没人劫道杀人啊,以防万一,城里的守军早早就派了出去。人手不够,城里的防卫自然也就空了起来,一旦遇到了什么事,没时间处理,自然就要押后了。而官家的人又忙着和贵人们应酬,哪里有时间来管这些闲事。”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扭回头去,眉头皱了起来。 犯人久久没有听见叶白柳回话,又支起头来去看。 “我说,看开点吧,只是坐几天牢而已,又不是掉脑袋。”他却是劝起了沉默的叶白柳来。 可叶白柳只是低着头摇了摇,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犯人正想在说些什么,可忽地看见了出现在了牢们外的狱卒。 *** 夜,归古城西北区,会角街能治舍。 “大夫,我儿他......真的不要紧吧?”能治医舍接诊的厅堂里,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正焦急的问着一位一身白袍宽袖的医师。 医师的年岁不大,平静谦和,正用着硬毫的笔在一本书上慢慢的写着些什么,听着男人的问,写字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平摊在桌上。 “你再这么问下去,怕是儿子还没死,医生倒先被你烦死了。”中年的医师摇了摇头,叹着气的玩笑说。 “呃,吕大夫,是我冒犯了,”体态富贵的男人干笑了两声,“可辰儿是我最小的儿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我......” “医者父母心,我懂,”医师打断了他的话,再提笔的缓缓在泛白的书籍上写着什么,“回去吧,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性命无虞,虽伤在喉,却不是致命,伤口已经缝合,所需的,只是时间和灵药来恢复。” “那......”体态富贵的男人才一张嘴,中年的医师便又停了笔,抬头一双泄气的眼睛看了过来,男人自知失礼,赧颜的笑了笑。 “回去吧,自己好好休息,也让我能好好的休息。”医师终于不胜其扰的说了逐客的话。 男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拱手行礼说,“吕大夫,打扰了,我儿他,还请你多费心了。” 吕姓的医师微微点头,“放心。” 说罢,中年的男人扭头看了厅堂的墙壁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吕姓的医师微微有些出神,硬毫的笔在指尖来回的搓转。 良久,他才摇头笑了笑,“有意思,真想知道会有什么有趣的事。” “师傅,你这又是想出了什么坑人的法子了?”年轻的学徒从门外进来,正好看见了吕姓医师脸上的笑,回忆起自己师傅的品性,不由得就这么问了出来。 “又是准备多宰这客人的银钱了?”年轻的学徒接着问。 听着他的不太顺耳的话,吕姓医师却不生气,埋头又开始在书籍上写起了字,“又想抄一遍《本经》了?” “呃,”一听要抄本经,学徒一下子就顿住了,惯用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连忙干笑起来,“师傅别当真,玩笑话,玩笑话。” “有什么事?”吕姓医师问。 学徒回头看了一眼,走上前来,疑惑的问,“师傅,这是哪家的人啊,这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被割开了喉咙?” “问这些做什么?”吕姓医师头也不抬。“一个医生,救活病人就行了,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我这不是担心嘛。”学徒来到吕姓医师身边,径直的一屁股歪在了旁边的坐垫上,也不顾师徒间的规矩,“师傅你想啊,如果是被人寻仇的话,知道这人没死,又杀到我们这里怎么办?我们可都没有练过武,处境很危险啊。” “担心?”吕姓医师下笔的手顿了顿,笑笑,“我看你担心是假,好奇才是真吧。” “嘿嘿,”年轻的学徒又干笑了两声,也不否认,“还是师傅你了解我。” “不过,倒也正是命大啊,”年轻学徒皱着眉,自顾自的接着说了起来,“脖子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一刀割了喉咙,竟然只是一道浅浅的伤,不是瞬间的致命伤。” “命大?”吕姓医师还是没有抬头,笑着问。 “啊,是啊,被割了脖子还能被救回来,不是命大是什么?”年轻学徒愣了一下。 “那,就是命大吧。”吕姓医师笑笑说。 “师傅?”倒是年轻学徒自己不太确定了,疑惑的说,“你又在框我?” 吕姓的医师却只是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十九章 商主 狱卒掏出一串钥匙,仔细的扒拉了一会儿,才从一堆乌黑色的铁匙中里单独的找出一把来。牢笼的铁门被打开,生锈的铁轴缓缓转动,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响。 这里不是关押死囚的地方,也不存在给犯人放风的说法,监牢的铁门打开,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被关的犯人要被放出去了。要么,就是又有新的犯人要来了。 可狱卒的后面站着四五个人,每一个都穿的干净,坦然的看上去都不像是将要坐牢的样子,倒是开门的狱卒,脸上不再是一副对着犯人们嫌弃厌恶的模样,而是有些唯恐怠慢的样子。 “我说兄弟,你有些来头啊,竟然有人能来牢里捞你出去的.”同牢的犯人愣了一下,用着意外的语气说。 “可我一个都不认识,”叶白柳扭头看他,疑惑的说,“我以为是新来的犯人。” “这里不是死牢,只是关押些犯了小事有没有背景关系的市井小混混,那里会有穿着这么精致衣裳的人来这里?”同牢的犯人常年混迹在归古城里,也熟悉这个西城大狱,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能被狱卒恭恭谨谨的引进来的人。 “柏商主,就是这里了。”狱卒打开牢门后,就让了半个身子的退到一边。 “嗯。”狱卒带来的四五人中,体态最为富贵的男人点了点头。 狱卒也点头,当先又一步走进了叶白柳所在的牢房里,身后的几人,也就一起的跟了进来。 “你们两个,那个是八月十五进来的?”相比起对待那位柏商主时的正经,此时的狱卒问起话来,又恢复了对待犯人们时的严苛。 “他,他比我要早进来。”面对起声色俱厉的狱卒,同牢的犯人自然的就低低的赔笑起来,指着叶白柳说。 “是你吗?”狱卒转向叶白柳问。 仍旧坐着的叶白柳点头,“八月十五,我的确是那一天晚上被带来的。” 狱卒深深的看了叶白柳一眼,然后又扭头去看一旁的柏商主。 柏商主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你,跟我出来。”狱卒扭头对着与叶白柳同牢的犯人低声喝着说。 “我?”同牢的犯人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担心又有些不解的说,“可我是八月十六进来的啊,官爷,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让你出来你就出来,那里那么多的废话。”狱卒再次低声的喝道。 “诶......”同牢的犯人又赔笑起来,起身缩缩的走去狱卒的身边。 “你先出去。”狱卒对着同牢的犯人扭了一下头,吩咐道。 “诶。”犯人诺诺的应声。 “柏商主,虽然上面已经打了招呼,但毕竟是个关押犯人的地方,不安全,需不需要我找人来盯着?”狱卒对着柏姓的商主说,有些担心。 柏商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狱卒拱手,“费心了,但是,不必了。” “哦,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柏商主有什么要问的,就抓紧时间吧。”狱卒也对着柏姓的商主拱手还礼,叮嘱了两句,然后就退出了这间牢房,带上了门。 “是谁?”等着狱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这间牢房的铁栏杆前,柏姓的商主眼神沉沉的看着靠着墙壁而坐的叶白柳,语气变了个人似的冷冷的问。 靠着墙壁的叶白柳愣了一下,不知道眼前的人在问什么,疑惑地问,“什么?” 柏姓的商主看了叶白柳一阵子,低低的叹了口气,“抱歉了小兄弟,是我太过于心急了。” 他拱手见了个礼,接着说,“实不相瞒,小兄弟那夜所见的那个被割了喉咙的人,是我的犬子。” 叶白柳微微的抬头。 问话的人终于来了,只是,怎么是个商人? “人......没事吧?”叶白柳问。 “多亏小兄弟你出手相救,犬子的性命已无大碍。”柏姓商主说,“而今夜我来这里,就是想要知道,小兄弟是否看见了那个伤了我子的人?” 叶白柳撑着手站了起来,点了点头,“算是看见了吧,只是一个侧脸,真实的样貌并不真切。” “只是个侧脸么?” “是的。” 柏姓的商主又沉默了起来,鼻子里长长的出了口气,“那,小兄弟是否还记的那人的样子?” 叶白柳回想了一阵子,“记得一些,但,只是一个侧脸,记得又怎么样?” 柏姓的商主摇了摇头,“记得就好。” 说完,柏姓商主就又不说话了,低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他才抬头,又是拱手一礼,“敢问小兄弟贵姓?” “叶,叶白柳。” 柏姓商主点点头,“叶小兄弟,柏某有一事相求。” 叶白柳微微皱着眉头,嫌着有些麻烦,轻声的问,“什么事?” “帮我找出伤了我子的人,也让他绳之以法。”柏姓商主说。 叶白柳没有立即答应,犹豫了起来。 倒不是他不本能的想要拒绝,只是他本就只是暂时的逗留在这归古城里,等到大营的调令一来,他便也要离开这里了。而且,虽然他的视力惊人,但也只看了个侧脸,还隔着山海般的人群,遮遮掩掩的,也没看的有多清楚,帮着抓人,不止时间上不够,怕是也会大海捞针。 “叶兄弟有顾虑?”柏姓的商主以为眼前的年轻人是有什么顾忌。 叶白柳点了点头,“我只是......” 叶白柳正想说自己顾虑的理由,可他的虽然两个字还没讲完,柏姓的商主就抬起了手,“叶兄弟不要顾虑,只要是肯帮我找人,我定能保你的周全,而且,你要是能帮我找出凶手,事后,必有重谢。” 叶白柳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听到重谢的时候,心底却忽地一动。 一个能做到商行商主的商人,自然对万事万物有着非凡的敏锐,眼前这个年轻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的被他收入眼底。 “叶小兄弟,就当是帮帮一个孩子的父亲吧。”柏姓商人就着这个机会,说起了人不忍拒绝的话。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这样的话,就算是没有着重谢的缘故,听着的人也不怎么好拒绝,拒绝一个。 “那,好吧,”叶白柳点头说,“只是我能留在这城里的时间有限,而且,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你还是......,” 叶白柳顿了顿,换了话说,“怕是没有多大的希望。” “这个叶兄弟放心,不管找不找得到,我绝不会食言。”柏姓商主用缓下来的语气说。 “我尽力。”叶白柳说。 “多谢。”柏姓商主再次拱手。 说完,就转身要走出这个牢房。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转身,“哦,对了,我忘了叶兄弟还深陷牢狱之中。叶兄弟,你再委屈委屈,我去找人说说,尽早把你的案子结了。” “多谢。”虽然自己本就没什么事,但他还是道谢。 柏姓商主点点头,让狱卒过来把牢门打开,离开了这里。 “哐啷”的一声,铁门今夜第二次的被扣出了难听生硬的声响。 同牢的犯人又被关了进来,叶白柳也再次的靠着墙做在了茅草铺成的床上。 “我说,小兄弟。”同牢的犯人回来后也不再躺在床上,凑到了叶白柳的身边,往铁牢外挑了挑头,“什么来头?”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刚才的狱卒称呼他为柏商主。” “商主!哪个商行的商主?”犯人高着嗓子追着问。 “不知道。” 犯人听了后,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我说,小兄弟,难道你......?” 叶白柳愣了一下,随即也想到了同牢的犯人猜测的是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认识他。” “啊嗯?”犯人奇怪的挤了下眼,但很快也就恢复到了原来的平静,“我也觉着不是,你们长得就不怎么像。” “那就奇怪了,”犯人嘶了一声,仰着头,眼睛看着牢房的房顶,“既然你们不认识,他来这里找你干嘛?” “还记的我说过的那个被割了喉的人吗?”叶白柳说,“他就是那个人的父亲。” 犯人睁着眼睛怔了一下,然后快速的眨了眨眼,有些被吓到了的样子,“你说的是......商主的儿子被人割了喉?” “这可了不得啊,商主的儿子被人割了喉。”犯人眼神无神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叶白柳也奇怪的看着身旁的犯人,有些不太明白,他从犯人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些期待出来。一个人被够了喉,是死人的事情,怎么他听起来却反而有些高兴的样子? “你高兴什么?”叶白柳问。 犯人笑笑,“没什么,只是难得有大人物们的热闹可以看,有些好奇而已。” “商主也算大人物?”叶白柳想起那人说的重谢,没头没脑的问了出来。 “怎么?你想听故事?”犯人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好奇,又回去了自己的床上,准备躺躺。 “什么故事?”叶白柳问。 “很多啊,关于这座城,这间牢房,还有那个商主,我大概都知道一些。”犯人说。 混迹市井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以前叶白柳在自乡的小镇上的时候,一去集市少不得要去听听爱说故事的老人们天南海北的聊。 不知道怎么的,叶白柳竟觉得口渴了起来。 “那个商主,他是谁?”叶白柳淡淡地问。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犯人说,“不过能被人叫做商主的,一定都是有着惊天财富的人,他们是这归古城的繁华最主要的疏通者,而且能带着人来这大狱,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的主。” “而且,据我推测,”犯人接着说,“你说的这个事情,绝对不是偶然的,背后面,一定是有人在谋划着。杀一个商主的儿子,用的还是割喉这种残忍的法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 “不是小打小闹?”叶白柳心底下默默的念了一声。 听着犯人即兴的闲聊,叶白柳却慎重了起来,似乎从他回到这个归古城里的时候,他就没遇见过一件很好的事情,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和那个诡异的幻象、而变得低语,到最后恰巧遇见的案子和这个监牢。 想到这个牢房,他忽地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带上行牒和夏衣给自己的拿把刀了,走在路上,至少会方便很多。 最为关键的是,在山雪营临行前的时候,他和夏衣约好了要碰面的。可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夏衣的消息,走的时候说是很好找,会比自己早回来。偏偏一个偌大的归古城,找个人就跟找跟针一样,绝不是说的那么容易。 二十张 出狱 果然,一日的时间都不到,柏姓商主的话就兑了现,翌日清晨的时候,叶白柳被狱卒带着出了这座西城大狱。 没有审问,也没有刁难,来时平平淡淡,走时也平平淡淡。似乎那位柏姓的商主,真的如同那位同牢的犯人说的那样,是一个能在这个归古城里说的上话的人。 不过,出倒是出来了,可,他该要怎样回去? 他是夜里跟着巡街的军士而来的,尽管西城大狱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可一路走来,看不完的仍然是高高的阁楼,宽敞的大街,没有一个能够一时间记得住的明显标志。 “敢问,”忽地有人问,“这位朋友,是否姓叶?” 叶白柳转身去看,一个一身素青丝质宽袖的年轻人正在一旁,面朝着他供手。 叶白柳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吗?” “在下柏有青,”年轻人笑了一笑,开始自报起了名字,“不知阁下是不是姓叶,叶白柳?” 柏? 叶白柳一下子想到了那位牢中见过的柏姓商主,他点了点头,“是,我姓叶,叶白柳,你是?” “那就没错了,”柏有青一展眉头,“你就是伯父要我等的人。” “伯父?”叶白柳问。 “是,”柏有青道,“柏家的主人,公子是见过的,就在昨夜。” 叶白柳看了柏有青一会,他那张年轻的脸还算端正,的确是有几分与昨夜的那位柏姓商主相似。 “伯父吩咐了,特地让我来接叶公子离开这里。”说这话的时候,柏有青扭头往身后去看。 叶白柳好奇的跟着去看,柏有青的身后,停有一辆白木做的原色华盖无围的马车,马车旁,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和一个年迈的车夫。 原色的马车别异与叶白柳以往见过的样式,四面无窗,只是四角的长木支起了一个曲形的盖,四周又有一串串不知是什么透明的晶石串起来的帘子,透着阳光,有一种极致的纯明华丽。 而拉车的马,也是极为的不凡,块头高大,四肢精壮,叶白柳在边军待过,认得出来这样的马都是来自连郡的高大黄骠,这种能当战马的马种,市面上轻易是买不到的,叶白柳看过去的时候,拉车的两匹骏马刚好在原地不奈闲的跺了跺脚,看起来,似乎是这两匹野性未尽的黄骠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很久了。 柏有青回过头来,“叶公子,请上车吧,伯父可是叮嘱了,让我一定要招待好叶公子的。” 公子......。 叶白柳听着可真觉的有些别扭,他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没想到,也有能被人叫公子的一天。 听着柏有青的话,叶白柳想起了他答应过那个柏姓商主的事。 他问,“去哪里?” “当然是伯父府上。”柏有青说。 叶白柳有些犹豫,“能等一等吗?还有人和我的其他东西都在客栈里。” 柏有青笑,“这个当然,不知道叶公子住的,是哪一家的客栈?” “嗯......”叶白柳想了想,“具体的位置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在花洒街上。” “花洒街,”柏有青念念的重复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走吧叶公子,我们乘车同去。” 柏有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马车那边,年迈的车夫也是对着他们这里低头一笑,倒是两个护卫,还是那张冷冷的脸,有如一块被风吹了许多年的坚硬岩石。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 柏有青这样的礼待,的确是极有诚意的,可叶白柳却觉得不管怎么看,都能看出来一些生硬的味道来。 可毕竟是答应了人家,又是这样的客气,的确是让人拒绝不了。 叶白柳点了点头,“多谢了。” 马车一路往东拐西,轻车熟路。 无围的马车很是宽敞,赶车的马夫坐在外露的前舆正中,手握着长长的几根缰绳,娴熟的驭着马车。而那两个不苟言笑的护卫,则分别坐在他的两侧,一双眼睛警惕的到处在看。 “叶公子是哪里的人?”透明晶石帘子的车厢里,柏有青随便的问。 “北州人氏,邙郡生人。”叶白柳回道,然后摇了摇头,“柏公子,还是别叫我公子了吧,我认字都认不全,当不起这两个字。” 柏有青楞了一下,然后立即改了口赔笑道,“抱歉了,是我轻佻了。我不知道这样会惹的叶兄弟不高兴,其实我也是说顺口了而已,并无他意,叶兄弟莫怪。” “白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叶白柳觉得柏有青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只是我一介武夫,是个粗人,不适合这样的称呼。” “叶兄弟练过武?”柏有青是时的换了话,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算练过吧,”叶白柳点头道,“小时候家父曾教导过一些,后来从军的时候又练了一些军中的武术,但都只是练的皮毛,都不精通。” “叶兄弟还从过军?”这一次,柏有青是真的惊讶,因为不论怎么看,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张白皙的脸上还有些许的稚色未褪尽,虽然细看是有些英气,却不像是经历过风霜的样子,应该比他的年纪小不了多少。 他知道军营中的苦,风吹日晒的,经历过的人,也绝都不会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的白净。 若不是那一身的武制衣裳,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看,都该是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才对,嫩的像是初出暖房的花儿。 柏有青有些奇怪,这样的人练武,练什么武?绣花才对。 “是。”叶白柳毫不否认的干脆点头。 “可是......”叶白柳回答的越是干脆,柏有青却越是疑惑,“我看叶兄弟你,不像是练过武,从过军的人啊?” 叶白柳不懂柏有青的疑惑,“不像?怎么不像了?” 柏有青一手抬了起来,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目的的晃了晃,想说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长出了口气,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没有,可能是我蒙昧,又轻佻了。” 柏有青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在西城大狱门前看见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原以为只是个和堂弟一起私混的酒肉朋友,会是个谄媚的人。可见了后,却又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觉到与他那张白净的脸不相符的冷淡,带着陌生生硬的气息,又不像是个常年混迹在这座城里的人。 叶白柳也没有接话,只是看了一眼柏有青后就转头去看车外。 是个和自己聊不来的人,虽然柏有青总是笑,可他总觉的那笑不是他熟悉的笑容,看着有些远。 安稳舒适的马车和繁华的街市很快就吸引去了叶白柳的注意,虽是马车,走在路上却不颠簸,有如荡舟在静水上一样,车舆内的座次分列两侧,都铺着极为柔软的织锦毛垫。而那些晶莹剔透的晶石,在外面看的时候,闪闪的有不刺眼的光点,并不能完全的看不透,在里面的时候,却能透过那些晶石清晰的看见街道上的行人与外面的一切,似乎是在那些晶石的里面,有什么东西驱散了刺眼的阳光。而街道上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变小了很多。 西城大狱,在归古城的西北方向,靠近这座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西市。 街道上,到处都能听得见大声吆喝叫卖的声音,也能听见那种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有人皱眉犹豫着什么,似乎在一个决定中挣扎。也有人笑着拍拍自己随身的包袱,那种发自性情的笑,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心仪的宝贝。 宽敞的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络绎不绝的车驾,各式的阁楼前,都还围有大群的客人,指指点点的在说些什么。 看得久了的叶白柳忽地一惊,收回视线,对着柏有青问,“这是回去的路吗?” 马车只是拐了三四次,他的方向感就又失去了,左看右看都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出来。 柏有青却是摇了摇头,“要说路的话,其实我也是记不住的,” “你也不知道?”叶白柳眉头紧蹙。 柏有青笑笑,接着说,“只是叶兄弟不要担心,陈伯替我们柏家赶车很多年了,熟知这里的路,说句夸张的,就算是他闭着眼睛,也能驾着马,带着你去到花洒街。” “是不是,陈伯。”说完,柏油大声的探着头对着前面赶车的车夫喊道。 年迈的车夫扭头回来,低声连笑了起来,“柏少爷说的是,老汉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赶了快半辈子的车了,路还是认得的。不过少爷所说的闭上眼睛的话,倒的确是夸张了。” “陈伯,你这也要驳我?”柏有青不以为意的笑道。 车夫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话,已经转回头去专心的赶着马车。 “柏少爷,”不多时,年迈的车夫在前面一边微微侧头,一边自信的说,“我们已经过了梁街,再走不过一两个刻钟,我们就要走上花洒街了。” “我们是要在哪里停车。”他接着问。 柏有青扭头去看叶白柳,可叶白柳却不记得客栈的名字和具体的方位,只是摇了摇头。 “陈伯,你只管放慢走,停的时候,我们会叫你的。”柏有青很快的回道。 二十一章 好心 “好像就是这里了。”叶白柳看到了车外熟悉的街巷,扭头对坐在对面的柏有青说。 柏有青点点头,开始对着驾车的陈伯喊道,“陈伯,可以了,就在这里停一下吧。” “好勒。”驾车的陈伯侧头去听,然后点了点头回道。 长吁一声,紧勒缰绳,一阵黄骠的嘶鸣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所停的地方,并不是叶白柳所住宿的客栈,只是一条看不到头尾的大街。可叶白柳记得那夜的歌,一首热闹远大于愁思的歌。 马车停在一座歌馆的对街,叶白柳认得那个歌馆,前几天秋节的夜晚,他在客栈楼上的窗前所看见过。 “叶兄弟倒是好兴致啊,住在这么个地方。”柏有青环顾四周了一会,笑了笑。 叶白柳扭头不解的看他,“怎么了?” 柏有青还是看着街上,“呵呵,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这条街上有几家不错的歌馆,恰好我又是个喜欢听曲的人,想着有时间的话,就过来听听。” “哦。”叶白柳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也跟着去看了看。 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还是跟往日一样,白日里的歌馆歌馆个个都是闭门封窗,没有听头也没有什么看头。等到晚上,到了不禁歌舞的时候,这条街才会活跃起来。 凭着模糊的记忆,叶白柳找到了能与记忆里重合的街巷。 “哟,小军爷,回来了,玩的可还......高兴。”柜台前当值伙计看见了从客栈门外迈步进来的叶白柳,笑着打招呼。但接着,他看见了跟在叶白柳身后走近来的一个年轻人和两个魁梧的护卫,语气也从打趣变得打量。 跟着进来的年轻人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穿戴整齐,一眼就能看出光滑柔软来,是不菲的丝织衣裳,应该出自名手,不是在市面上一两个银钱就能买到手的。 来客栈住宿的客人不少,可却大都只是普通的旅客或是做些小买卖的行商,一身的家当,可能都还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身行头值钱。 他不禁好奇起来,不是去迎晚桥那里去看花去了吗?怎么带回来个男人? 而且,个富贵的男人,前几天还只是一身又丑又脏的粗布衣衫,背着包裹的落拓少年人,怎么会几天的功夫就认识了这么一个有钱的人。 “店家,那个孩子,回来了吗?”叶白柳来到柜台前,面带些许的急色问。 “回来了呀,只是这几天一直都呆在楼上,没有出来过,就连吃饭,也是送上去的。”伙计点头说。但很快他就奇怪起来,他闻到叶白柳身上的臭味,也觉得他的头发散散乱乱的。 “哦,那就好。”叶白柳微微松了口气,随后道谢,“多谢了,店家。” 伙计摆摆手,“唉,客人哪里的话,你又不是没付够钱,应该的。”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然后就要往楼上走。 “这几位客人,是要住店的么?”柜台的伙计拦住了要跟着叶白柳上楼的柏有青几人。 柏有青愣了一下,并不在意客栈伙计的阻拦,“不是,我们是跟着他来的。” 正要走上楼梯的叶白柳也停了下来,转身回来看,对着头来询问目光的伙计点点头,“他们的确是跟着我来的,怎么了?” 伙计放下了抬起来虚拦的手,“倒也没什么,只是城里的规定,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不能进入客栈住宿。” “我们不住宿,只是上去帮忙拿些东西。”柏有青细心的解释。 “那也不行。”伙计还是拒绝。 倒不是伙计刻意的为难,而是这是官府明文的规定,柏有青也是知道一些的。 “那好吧,”柏有青对着客栈伙计妥协道,“叶兄弟,我们就在楼下等你吧。” 叶白柳点头,“麻烦了。” 然后转身上楼。 推开位于三楼的客宿,那个男孩果然还在,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个靠近桌几的梨花靠椅上,房门被推开,他闭着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似乎在叶白柳进来之前,他就是这样坐在那里睡眠。 习惯了安静的男孩并没有因为叶白柳的回来而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的缄默,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收拾一下,我们等会要离开这里。”叶白柳也不寒暄,房门也不关的就走进了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男孩站了起来,也不问为什么,就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的等着叶白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叶白柳把放在桌子上的长刀重新佩在自己的腰间,停了下来。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因为舍不得那身从北江禁地里带出来的布衣的缘故,来时还有些瘪的包袱,此时也是已经鼓鼓胀胀的,像是装了一团蓬松的棉花,却远比棉花要重。 “没什么要带走的?”叶白柳看着一动不动有很久了的男孩问。 男孩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好吧,我们走吧。”叶白柳想也觉得男孩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他也就只有一身的旧衣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两人下了楼,没有在一楼的大堂里看见柏有青和那两个护卫的踪影。 “小军爷这是要走了?”柜台的伙计看见叶白柳佩着刀,背着包,一如来时的模样。 “是啊,有些要紧的事要去办。”叶白柳点点头,将房门的钥匙还给了柜台。 “要紧的事?”伙计将钥匙收了回来,然后看着不远处大门的方向,低声的猜着问,“是因为刚才那几个人吗?” 叶白柳也往客栈大门的方向去看,然后顿顿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伙计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说小兄弟呀,”伙计还是低声的说,语气里带着提醒的味道,“你第一次来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别被骗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叶白柳一副年轻人特有的简单模样的问。 伙计再瞟了瞟大门的方向,接着说,“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这归古城里,不缺富人,也不缺贼人,往往越是穿的富贵华丽的人,越有可能是行骗的人。以前的时候,就有许多不富裕的行商来这里,被一些贼人以搭伙的名头骗光了口袋里的所有银钱,我见过不少。” 伙计的好心让叶白柳心底暖了暖,笑了起来,“店家有心了,不过他们不是找我做生意的人,我也只是去......” 叶白柳话还没有说完,伙计就抬手打断了他,“我就知道,我是劝不了的。不过小兄弟,我多嘴一句,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找你要钱的,不管理由如何如何好听,一概都不要给,那些呀,都是骗人的。” 看着伙计说的认真,叶白柳也不好固执的去反驳,只是笑着点头,“嗯,我记下了,多谢了。” 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柜台的伙计松了松气,算是安心的也点了点头。 他这才去翻看了账目,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了一枚银芒和五枚铜黍,“小兄弟,这是你多余的房钱,退给你了,数数。” 叶白柳接过银钱来,在手心里掂了掂,告别道,“走了,店家。” 伙计笑着挥挥手,“小军爷你们慢走,不送啊。” *** 叶白柳带着男孩出门,刚好看见了在门外背着手四处看的柏有青。 “久等了。”叶白柳对着柏有青的背影说。 听着声音,柏有青转回身来,看见了跟在叶白柳身边的男孩,一下子记起了他之前忽略了那个伙计说的话。 “叶兄......出门在外,怎么还带着个孩子?”他疑惑的问。 叶白柳楞了一下,低头去看身旁的男孩,男孩此时也仰头去看他。男孩的来历不好解释,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在那昏黄的光里看见的红丝和听见的惨叫。 他笑了笑,“是别人托付给我照顾的。” “是吗?”柏有青狐疑的随口问了一句。 但他很快就释然的点了点头接着说,“这是叶兄的私事,我不该多问的,唉,我又轻佻了,抱歉。” 叶白柳摇摇头,笑了笑,这个今天才见过的人,只是在一起呆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就已经至少有三次是在道歉了。 “叶兄,既然东西都带上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柏有青的目光从男孩的身上离开,似乎是不经意的从叶白柳的身上划过,看见了叶白柳提着的一个大大的包袱,和腰间的长刀。 叶白柳点头,“嗯,走吧。” 柏有青转身走在前面,带着众人离开这里,去向他们的马车停放的地方。 “陈伯,我们可以回去了。”待一行人登了车,柏有青便对着驾车的陈伯吩咐,“伯父他们可都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好勒,少爷。”陈伯一扯缰绳,然后再一抖,利落的就驾驭起了马车缓缓驶离。 “不知道,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望着茫茫的街道,叶白柳随口的问了一句。 柏有青鼻子里哼哼的笑了笑,“当然是城东,武神长街。” 二十二章 柏府 名唤陈伯的车夫驾着马车,迎着徐徐爬升的太阳,载着叶白柳柏有青一行人一路往东。 当他们驶过一条横贯南北,宽约二十多丈的大街时,嘈杂的声音在背后愈来愈小,前面是再也瞧不见一处的店铺。 从小到大,叶白柳还重来没有见过这样宽阔的街道,只是横着的跨度,约莫着就能容下一个山雪营。跨过这条街,高高的楼阁突然地就少了起来,少的简直可以用稀少两个字来形容,而迎面而来的,更多是一种清幽端庄的味道。似乎这座城,被这条街给一分为二,热闹在西,幽静在东。 相比起在城西靠北的蛾儿湖,这里竟然也有一片大大的湖泊,河流一般的,一眼看不到尽头,只不过湖面上却没有那夜里他所看见过的大船,沿岸也没有那般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些已经枯黄了的垂柳,很多稀稀拉拉的细小松木,和不过小腿粗一圈的白皮桦树。 往湖心的地方去看,能够看见有许多处的水上亭阁,有的是立在湖中未被湖水漫住的小片土地上,有的则就是直接立在水中,若不是有步桥连着,倒有些像是小船那样的飘在水上的一样。 沿岸的步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步伐缓慢,脸上也是带着安闲的笑,指指那里,又指指这里,像是出来沿湖游玩的。 脱落的枯黄叶子一地都是,松木虽然还绿着,却也有了老态,不再是那么的葱嫩。偶尔的风带着明黄的叶子在街上拖过,却不荒凉,反而有种淡静怡人,是个想让人留下来的地方。 “这是静怡湖,”身旁,柏有青看见了一直看着车外的叶白柳,于是便介绍了起来,“有些年头了,比起那个最为世人所流传赞叹的蛾儿湖还要老了。” 叶白柳扭头看他,静了一会,好奇的问,“这条街上,怎么人会这么少?” “宝贵的地方,自然是人少了,”柏有青不奇怪的笑笑,“能在这里住的,不是七国内叫得上名头的富人,就是我国御赐的官品宅邸,没有渊源的人,想破脑袋也就只能看看。” 叶白柳心下莫名跳了一下,愣了一会,又扭头去看车外的湖边。 果然,那些在湖边散步谈心的人,大多不像是平凡的人,三三两两的人,穿着一色衣服的仆人跟在自家主人的后面,走在最前面的人大多都穿着华美的锦缎,脸上一副自得淡然的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什么都波澜不惊。 这时,刚好爬到半空的太阳把自己的光芒洒在了湖上,清澈的湖水在这一时刻明艳起来,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忽然发光了一样,看得人眼前一亮。 在那片光照的湖水上,叶白柳看见了黑背的游鱼从那里游过,探出头一钻,平静的水面一下子有了细微的涟漪。一只大鸟贴着湖面飞过,把它的爪子猛地探进水里,激起了一阵水花,一下子就从水里带出了一条鱼出来。 叶白柳忽地也笑了起来。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高白色院墙围起来的宅邸前,宅邸的大门上,写有柏府两字。 “少爷,到了,到了。”马车一停,赶车的车夫回头笑着说。 “叶兄,到了,这里就是伯父的家了。”柏有青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看,才确定的说。 叶白柳就着柏有青掀开的帘子看了过去。 果真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气派,仅仅只是大门,就有他们所乘的马车的两个长,门前两侧是两根白色的大圆石柱,其上雕着某种叶白柳认不出来的蜿蜒图刻,前面还蹲着有两个大号的白色石狮子。 甚至连大门的门扉也是不常见的,漆黑了的门扉共有四扇,每一扇都是下半封实,上半开窗。叶白柳随着柏有青下车,伸手摸了摸黑色的大门,才发觉这门竟不是木头做的,触手的感觉冰冷坚硬,像是石头,却没有石头的沉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大门一折一折的打开,一名壮实的仆人笑着迎了上来,“青少爷,你回来了。” 柏有青问,“伯父呢?回来了么?” “没有回来,”仆人摇了摇头,“不过家主留了话,说若是青少爷回来时他还未归,便不用等他,让青少爷你招待好客人,等着府衙的人来。” “这样么?”柏有青点点头。 他转身面向叶白柳,接着说,“叶兄,随我进来吧,索性没有什么意外,还赶上了家里用饭的时候。” 叶白柳低头看了眼男孩,然后才对着柏有青点点头,“有劳了。” 柏有青笑着点点头,当先走在了前面。 一入门便是宽阔的大院,绿荫的草地夹着数条石墁的道路,细高的松树在院墙上投出了纤细的影子,哗啦啦的能听见流水的声音,各种大小制式的屋舍一间间的看不过来。 柏有青带着叶白柳沿着草地上的石墁道路走了有一刻钟,来到一间从外面看起来不算怎么阔气的屋子前,只是还未等他们走进偏堂,便听见了一个活拨轻灵的声音。 “青哥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站在偏堂的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年岁不大的丫头。 柏有青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麓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在等你回来呀,”女孩并不打算掩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有些理所应当的说,“父亲说你会找来伤了我哥的人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她的视线接着转向柏有青身后的叶白柳,也注意到了跟在叶白柳身旁的男孩,往前走了两步,“喂,就是你伤了我哥么?”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两弯细细的眉往额间挤了挤,似乎是有隐忍未发的怒气。可偏偏因为她有张微圆而白嫩的脸,和一双明澈水灵的眼睛,那隐约的怒气便不是那么的让人在意,反而是能感觉到有种认真的俏皮。 很少和女孩子对视的叶白柳不由得有些局促起来,眼睛忍不住的想要移到别处去,却又觉得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的局促,于是他便只好故作镇定,眼睛在眶里一闪一闪的。 他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慌什么?”女孩子追问,她一直看着叶白柳的脸,注意到了他那不安分一闪一闪的眼睛。她熟悉这样的眼神,以往哥哥每次要背着她做什么不好的事的时候,眼睛也会这样的闪。 “我......”叶白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口吃起来。 “好了,麓漓妹妹,别闹了,”看着叶白柳的局促,柏有青适时的抢断话头,“叶兄是伯父请的客人,也是他救了麓喧,是你哥的救命恩人。” “是吗?”女孩的声音夷犹了一下,开始打量起了这个柏有青带回来的年轻人。 其实说起来,叶白柳的年岁并不比眼前的女孩大上多少,脸庞上都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稚色,都是年岁不过双十的孩子。 “好吧,对不起,是我错了。”打量完毕,女孩子开始道起了歉,不过道歉的时候,她那两弯的细眉仍是没有松开。 女孩一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就走了。 “叶兄见笑了,”女孩走了,留着的柏有青则是赔着笑说,“这是伯父家最小的女儿,叫柏麓漓,是他们家最得伯父宠爱的孩子,所以,难免在性子上就会洒脱了些。不过,她虽问的有些不让人喜欢,倒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只是担心自己的哥哥而已,还望叶兄弟不要见怪。” “倒不至于。”叶白柳收回去看女孩离去背影的眼神,对着柏有青摇了摇头。 “叶兄弟,进屋吧,走了半日的路,也该累了,先进去歇息一下。”柏有青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当先的走了进去。 叶白柳点点头跟上,但一只脚还没完全踏进这间古色古香偏堂,就能闻见丝丝的什么香味,闻起来身心一松,有种想让人闭上眼睛的祈望。这是他从不曾闻过的味道,在山雪营里的时候,从来都只有食物的辛辣味、冽酒香、以及男人们的汗臭,头一次闻见这样问道的他不由的顿了一下。 离开山雪营还不过一个月,却觉得在那里的发生的事又像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一样,远远地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一进屋,踏上的便是软和的灰白色的地毡,枣色的木椅有序的相对着分列在大堂的两侧,方方正正的高架木质花台上是青花的高颈瓷瓶,有的空着,有的则是养着淡色的花草,为这间屋子慎重的屋子添了些闲。主座的地方,墙壁上悬着一副润了色花鸟墨画,画的两侧,是走笔端正的字幅。居于屋子一角的地方,一个木质的高脚架台上摆着一个洒金色的三脚高支香炉,从香炉里挥散出来能让人身心一松的轻烟。 又是叶白柳不曾见过的屋舍,琳琅满目的,是叶白柳从未见过的财富。不知怎么的,一间木头做的屋子,他却仿佛是看见了满地的黄金。 叶白柳想着现在他能明白柏有青所说的宝贵地方了,若是这片街区每一家每一户,每一间屋子都是这么豪奢的话,一般人,当真是住不起的。 二十三章 柏麓漓 午后,叶白柳腰间佩着刀,带着男孩走在柏府里的花园里,他们刚刚吃完饭,本应午后小憩的。可在这么一个富贵人的家里,他却有些好奇兴奋的睡不着,这家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几乎是一个山雪营的规模了,每一间的屋子里,总是摆设的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致器物,不是什么花儿瓶儿,就是什么石子吊铃,想来应该是些什么价值不菲的玩意,都只是好看却没什么用。 不过,这家的饭菜是除外的,不光好看,也很好吃,与他在城里和其他地方吃的很是不同,味道嚼劲口感都是绝好的。却是太过于铺张了些,只是鱼,就有三道不同的样式,虽然说不出来具体的名字,不过叶白柳大概是知道它们的做法,一道是焖煮红烧的做法,一种是掺了酒的葱白水清蒸的做法,还有一道是裹了面油炸后炖出来的。还有其他什么淋了酱汁的煎果,包了羊肉大葱的稍卖......。 酒也喝了不少,却都是些甜味的米酒,润润喉咙还行,不是醉人。 忽地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秋日里丝丝的凉意,从脸庞拂过的时候,有细微湿润的感觉,像是从水面上吹过来的。 叶白柳扭头去看的时候,听见了很细微的哗哗流水声。 循着走了几步,眼底果然看见了水色,那是一个不小的池塘。流水的声音是从一堆高叠起来的假山上面流下来的,由上往下,一点一点平和的流淌进了地上人工的池塘里。池塘的周围有的地方围了一截的廊庭,木栏上漆着大红的颜色,似乎是专供人来舒心赏景的。 站在池塘边的随意砌的石头上,低头能看见池塘里的游鱼,不再是那个静怡湖里的黑背鲤鱼,而是一尾尾两段红白的锦鲤,这些家养的鱼儿似乎不怕人,叶白柳和男孩站在岸边的时候,聚过来了一片的红,翻翻滚滚的,水面有了层层的涟漪。 叶白柳想原来这就是富贵人的家啊,有山有水,还有富丽堂皇连成片的十数间的屋舍。 男孩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了一边。 叶白柳跟着看了过去,愣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低着头一步一跳慢悠悠的走着路,双手小幅度一起上下晃晃荡荡的,像是一副无聊了就随便四处走走瞧瞧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叶白柳四处看了看,发现别无他人后,竟想着是不是要趁着自己被那个女孩子瞧见之前离开这里,没有人陪着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会别扭一样。 说来也是,本来半个主人家的柏有青说着是要和自己一起来逛逛柏家的庭园的,但不知为什么,一个仆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后,他就告罪了一声的离开了,让仆人代劳领着自己去游游庭园。 可后来,仆人也离开了,说是什么柏家有仆人不得随便入园的规矩。 于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叶白柳和小男孩两个人。 可还没等他转身,跟在那个女孩后面的丫鬟就叫住了他。 女孩身后的丫鬟掂着脚,用着少女特有的风铃般的郎朗音色喊了起来,“前面是那位今天来府上的公子吗?” 被这么一叫,叶白柳知道是悄悄走不成了,只好回过头来,点头回了个是呀。 低头随性走路的女孩似乎也被丫鬟的这句喊给提醒了,抬起头一眼就看了过来,白嫩清秀的脸上还带着些意外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笑的嘴角和眼睛都是弯弯的。 她雀步来到叶白柳和男孩的身边,笑着问,“真巧呀,我叫柏麓漓,你叫什么名字呀?” 叶白柳愣住了,女孩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人生头一次,遇见了个比男儿还更要干脆的女孩。 “怎么了?”柏麓漓见叶白柳不说话,皱了皱她那细秀的眉毛。 “哦,”叶白柳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姓叶,叶白柳。”叶白柳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叶白柳......”少女沉吟了一声,然后又笑着没头没脑的夸奖了起来,“好名字呀,好听。” 好听?叶白柳挑了挑眉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用了这个名字这么久了,他怎么就没觉着哪里好听了。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会想到自家门前那棵差不多大腿粗的高高白柳树,一到秋天的时候,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自己老爹取名字的时候,图个便宜的就照着树的名字给自己随便取了一个。 “就是你救了我哥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叶白柳还在回味的时候,女孩的问题已经接二连三的问了出来。 “呃......算......是吧。”叶白柳点点头,记起了秋节的那个夜晚,“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记得好像是被送到某个医馆去了。” “那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女孩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淡去,担忧的神色毫不掩饰的浮现在了脸上。 被利刃割开了喉咙,自然是极重的伤,只是在他看来,只要是不死,都算不得什么重伤。 “还好吧,性命是没有危险的。”看到女孩脸上的担忧,叶白柳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池塘边的偶遇,好像一点也不巧。 不知怎么的,看见这么一个姣好的女孩着急,叶白柳竟也跟着有些急了,只是面上还是平静。其实他也不知道女孩的哥哥怎么样了,那天夜里的时候,他也只是见了那个伤者不过一两面而已,甚至连相貌都记不清楚。 “还好是什么意思?”女孩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叶白柳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支支吾吾的说,“还好就是......还好吧。” 话一说出来叶白柳就觉的有什么不对,他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是敷衍。 “你也瞒着我,”女孩顿了顿,着急的有些任性起来的说,“怎么都要瞒着我啊。” “你们是跟我爹串通好了的是不是?”她的话里也像是开始有了微微的哭腔,白净的脸也开始变得微微嫩红,他用纤长的手指指着叶白柳说,“你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我知道。” 叶白柳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莫名委屈起来的女孩,他似乎是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巧遇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叶白柳用弱弱的声音开始为自己辩解。 女孩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嘴唇,用她那像是精细雕刻后的宝石般的眸子,质问般的看着叶白柳,眼睛里也开始蒙蒙的有了淡淡的水气一般。 两人就这么的看着,一个委屈的像是要哭,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有些发愣。 直到女孩后面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柏麓漓才像是回过神来的一眨眼,然后转头就快步的走了。 叶白柳再一次的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了柏麓漓之前脸上的笑。 是伪装出来的吧!叶白柳猜着在心里说。 她原本应该是个活拨爱笑的女孩,却因为担心自己的哥哥,什么笑都会被担忧的情绪给压下去。 “叶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呀。”这个时候,柏有青找来了这里。 “你刚刚在看什么?”他从叶白柳的背后走过来,看了看叶白柳看的方向问,可是这个时候,柏麓漓已经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拐去了另一个方向,柏有青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但叶白柳还是告诉了他,却没说的详细。 “我说呢,”柏有青听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什么?”叶白柳不解的问。 “没什么,只是又被麓漓妹妹给骗了,”柏有青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怎么伯母怎么会有急事找我,原来都是她的鬼主意。” 他接着说,“叶兄弟,若是麓漓妹妹有什么打搅的地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哦,那倒不至于,”叶白柳赔笑了一声问,“不过,到底是怎么了。” “叶兄弟没有告诉她麓喧的伤势吧?”柏有青问。 叶白柳一边回忆自己说的话一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柏有青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解释起来,“其实麓喧的伤势她是不知道的,伯父为了不让她担心,就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也吩咐了其他人不要在她的面前提起麓喧的情况。只是,也不知道她后来是从哪里听到的,每天都着急,但好在没有哭。” 没哭! 叶白柳楞了一下,想起了柏麓漓看自己时那双越来越水色的眼睛,其实早该着急的要哭了吧。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受了伤不见踪影,又没有一点的消息。 “叶兄,老张呢?”柏有青说完后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那个先前领着叶白柳来这里的家仆。 “哦,他说是不能随便进来这里,就没跟来,你来的时候没碰见他吗?”叶白柳从愣神中回转过来。 柏有青顿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胡说,怎么不能进来了,绝对又是麓漓搞的鬼。” 二十四章 蒋姓缉守 叶白柳忽地沉默起来,眉头微微的挤了挤。 “叶兄怎么了?”柏有青问。 “哦,没什么,”叶白柳转头看他,“只是想起了那位......公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叶兄说的是麓喧吧。”柏有青愣了一会,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没有完全淡去,声音却是变得沉重了起来,“听伯父说,有吕大夫在,性命倒是无碍,只是想要完全的恢复好,怕是得用上很多的日子了。” “说起来,麓喧能够及时的获救,还得要谢谢叶兄了。”柏有青对着叶白柳拱手一礼,接着说,“我听麓喧的仆人说了,是因为你的及时出手,麓喧才能撑到能治舍的医师敢去。” “没什么,只是恰好在那里,又懂些自救的法子,举手的事而已。”叶白柳说的也同样的客气,“还好他受的伤不是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要......” 说到这里,叶白柳顿住了,他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柏麓喧的伤是在喉咙上的,那是人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透明的薄冰一样易碎。要杀一个人,用刀割开喉咙毫无疑问的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 可,那么脆弱的地方,那么简单的方法,柏麓喧的喉咙上却只是一道看起来很吓人的口子,浅浅的并不能立即致命。 难道是杀手失了手吗? 可叶白柳见过那个杀手,一个为了摆脱自己的追踪,能够毫不留情的朝着街上的行人掷出短刺的杀手,不像什么软弱的人,行事果断冷酷,这样的人,绝不是会失手的人。 “只要什么?”柏有青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停顿,于是等不及的问了出来。 “只要......”叶白柳摇了摇头,“柏公子,我有些想不明白。” “叶兄弟想不明白什么?” “我见过麓喧公子的伤,那伤口......有些奇怪。”叶白柳说出了自己想不明白的点。 叶白柳的问题让柏有青沉默了下来,他从叶白柳的话里听出了些能让人皱眉的东西来。其实从柏麓喧受伤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堂弟的面,而叶白柳现在说的话,他想听,却也不是那么想听。 古城商行大商主的儿子被人给伤了,怎么听,都不会是什么简单偶然的事。那么多的护卫仆人跟着,怎么就会轻易的被人给伤了呢? 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没那么简单,心底下隐隐的有些害怕,却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怎么奇怪了?”柏有青微微皱了皱眉问,他还是想要听听。 “那人明明是冲着喉咙去的,一个轻易就能一击毙命的地方,怎么偏偏就失手了,”叶白柳说的时候扭头去看一旁的池塘假山,但他的眼睛茫茫的,一副走神的样子,又不像是在看,“而且,虽说那柄短刺是比寻常的匕首短了些,但要划开喉咙,却是不难。” “喉咙!”柏有青愣了一下,接着惊呼出了声,“你说,麓喧受伤的地方,是喉咙!” 叶白柳被他的这一声搅得断了思路,连忙看了过去。似乎,不止柏麓漓,连柏有青都不完全的知道柏麓喧的伤势。 叶白柳顿顿的点了点头,“是啊,柏公子不知道吗?” 柏有青摇了摇头,“难怪了,难怪伯父看上去那么着急,也不肯让我们知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叶白柳接着问,“叶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麓漓吧?” 叶白柳认真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柏有青点了点头,一叠声的说,“这样的事,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说完后,两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柏有青倒是无神了起来,有些愣愣的,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别的事情,不打算再问了。 而叶白柳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似乎自己在无意中,就说出了别人苦心隐瞒了许久的事。 只是没过多久,仆人的声音就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少爷,家主回来了,正在找你和这位小兄弟呢。”仆人小步的跑来,一边跑一边说,似乎很赶时间。 柏有青回过神来,看向小跑来的仆人问,“伯父回来了?” 仆人点头回道,“回来了,蒋缉守也跟着一起来了。” “蒋缉守!”柏有青吃惊的跟着念了一声。 “是呀。”仆人倒是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点头。 “哎呀,青少爷,你就别想了,快去吧,家主正找你们呢。”仆人脸上有了急色,开始催促了起来。 “嗯,好,我们知道了,这就去。”柏有青看出了仆役的着急,知道一定是伯父催得紧,鼻息拉长的点点头。 *** 当仆役带着柏有青和叶白柳去到客堂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好像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着急,柏家的家主与身穿制式衣甲的男人正坐在客座上一边饮茶一边随意的聊着什么,一脸的淡然,并不着急,反而像相识已久的朋友那般,只是在随便的闲聊而已。 可那淡然并不是完全的,柏家家主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叶白柳注意到了他眼中的凝重,那是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担忧。 “青儿来了,”有客人来,柏家家主站了起来,“叶小兄弟也来了。” “介绍一下,”柏家家主一手介绍着跟着站了起来的蒋姓城备缉守,说道,“这位是本城的缉守大人,蒋大人。” 能让古城商行的商主礼待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随便的人,城备缉守,是归古城独有的官职,只是负责城内的缉捕警守。 归古城里的都尉不少,城备缉守却只有一个,偌大一个归古城,必定不会任何时候都是和和谐谐的,负责缉守的长官,每日里自然也是极为忙碌的。 柏家家主能把这样的人请到家中,想来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也自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柏有青和叶白柳都没有怠慢,连忙见礼,柏有青一年里大半的日子都待在这城里,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在这座城里的分量。 身着制式衣甲的男人轻轻的点头受了他们的礼,对于他没怎么听说过的小辈,自然不会有多么的看重,能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站着受礼,已经是不失礼制了。 不过,他点头的时候,注意到了叶白柳和那个小男孩,眼底有了意外的神色。 他能注意到叶白柳,其实也只是注意到了叶白柳竖在腰间的刀,粗略的一下看那刀长短宽薄,那分明是军刀的制式,能佩那样的刀,说明佩刀的人必然是军中的人。 可太年轻了,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娇嫩,年轻的不像是从军的人。 “蒋兄,就是这位小兄弟,他看见过伤了我儿的人。”柏家家主又一手对着蒋姓的缉守介绍起了叶白柳来。 蒋姓的缉守皱了皱眉,缓缓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柏家家主带着笑意的接着说,“叶小兄弟,待会,还得麻烦你了,将那夜所了解的事情,全都说给蒋兄知道。” “好。”叶白柳点头,这是他答应好的事情,而且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理由推脱。 柏家家主面露感激神色的轻轻点了点头,“那......青儿,带着叶小兄弟先去偏堂等等吧,我和蒋兄的事情还没有谈完,还需要一些时间。” “哦。”柏有青顺从点头,“那叶兄,我们出去吧。” 待柏有青带着叶白柳走出去后,柏家家主就转身坐回了之前的木椅上,正端着一杯还有热气的茶准备润润喉,却注意到了依旧站着不动的蒋姓缉守。 “蒋兄,”柏家家主试着喊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蒋姓缉守微微侧头,一时没有说话。 “柏兄,”他转过身来,也坐回到之前的椅子上,“刚才那位是?” “刚才?”柏家家主沉吟了一会,“哦,蒋兄是在说青儿,他是我弟弟柏山的儿子,家族中的晚辈,这一次......” “不,柏兄,”蒋姓缉守摇了摇头,打断了柏家家主的话,“我说的,是刚才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人。” “叶小兄弟?”柏家家主惊讶了一下,他记得在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有说过关于叶白柳的事情,此时蒋姓缉守再问,却不知道是在问什么,“他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蒋姓缉守想了一会儿,有些不解的说,“柏兄,你......” 话说了一半,蒋姓缉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么年轻的人能佩着军刀随意的在外面走动。 可他想了想,他是为官的人,常年涉足官府行伍之间,连他都有疑问不解的事,更何况一个市侩的商人。 “蒋兄想说什么?”柏家家主也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的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蒋姓的缉守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个姓叶的年轻人,什么来路?”蒋姓缉守换了一个问题直接的问。 “说起来,我本来也想问问蒋兄的。” “哦!” “我派人去打听过那位叶小兄弟,”柏家家主摇了摇头,“可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甚至连他叶白柳这个名字,都没有人听到过,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一点的痕迹去查。” “当然,”柏家家主顿了顿,“也有可能是时间太短,而我的能力又有限,一时半会没打听到也说不定。” “凭空?”蒋姓缉守重复了一声。 二十五章 宁姓的老人 屋外午后的太阳依旧是没有炽烈的金黄色,叶白柳和柏有青在偏堂里等的不久,蒋姓的缉守就被仆人带着来到了这间屋子。 两人连忙站了起来,以示他们的尊敬。 柏有青拱手一礼,“缉守大人。” 带路的仆人自行退下,蒋姓缉守走了进来,对着行礼的柏有青点点头,却未立即说话,而是一双眼睛略略的先打量起了这两个年轻的人。 他的年纪不算太老却也不再那么年轻,因为多年从事破案缉凶的缘故,沧桑和坚毅布满了他那张岩石般褐色的脸,有一种静默压抑的威严,第一次见他的人,很少有不会莫名紧张一下的。 他的打量只是匆匆的一眼,便看着柏有青说,“柏公子,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暂避一下,毕竟现在是紧要的关头,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方便让更多的人知道。” “哦,”柏有青楞了一下,听出了蒋姓缉守话里的意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既然是重要的事,那我就不打扰缉守大人和叶兄说话了。” 他接着说,“那......我就在院子里等着,若是缉守大人或者叶兄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就是了。” “柏公子有心了,多谢。”蒋姓缉守的面上带着一丝的笑意点头说。 柏有青一拱手走了出去,在门外的院子里来回的慢步。偌大的柏家宅邸里,即使是一间不怎么重要的偏堂前,碎石草地铺就的院子也是超常的大,他在院子里慢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刚好能够看的见他,这个距离,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得见这屋子里的人到底在谈论什么了。 “我们......坐下说吧。”等了一会,蒋姓缉守说。 “好。”叶白柳没有反驳,在之前的座位上落座。 蒋姓缉守坐在叶白柳的身旁,开始问,“公子姓叶?” “是,叶,叶白柳。” “叶公子......那夜柏家二公子遇险的时候,你就在依水街,是吗?”蒋姓缉守点了点头,接着问。 “是,我那夜就在那里。” “在那里做什么?” “那夜秋节,我们是去游玩的,只是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我们?”蒋姓缉守抓住了这两个字问。 “哦,就是跟着我的那个孩子。”叶白柳解释道。 “孩子?”蒋姓缉守这才想起了那个之前跟在叶白柳身边的孩子。 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那......麻烦叶公子把那夜所看见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听。” “这个当然,”叶白柳说,“那夜......” 叶白柳开始说起了自己那夜的所见所闻,却不是全部,除去那些第一次看见过的新鲜事,那一夜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是最为重要的。 不多时,最重要、也是蒋姓缉守最为关心的事情很快也就说完了。说完后,蒋姓缉守又问了些关于那个杀手的问题,可叶白柳也没有完全的看见过那个杀手的脸,在一些蒋姓缉守问得详细的地方上,他有些回答不上来。不过蒋姓缉守倒也没有说什么怪罪的话,只是沉着眼睛不看与他说话的叶白柳,自顾自的似乎没有认真的听,而是在想着些什么。 “蒋大人?”叶白柳试着喊了一声。 蒋姓缉守抬起眸子,看着叶白柳。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叶白柳问。 “暂时没有了。”蒋姓缉守摇了摇头,“只是,在这件案子没有了结的时候,还麻烦叶兄弟就留在这里吧。” 叶白柳皱了皱眉,蒋姓缉守的这句话带着恳求的意思,可叶白柳能听得出来,他的这句话里,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是麻烦,却不过是强制的要求。 “可......” 只是还未等他把为什么问出来的时候,蒋姓缉守又问了起来。 “哦,对了。”蒋姓缉守停了一下,似乎要听听叶白柳想说什么。 叶白柳却谦让的问,“缉守大人想说什么?” 蒋姓缉守点点头,继续说,“我看叶兄弟随身带着刀,能给我看看吗?” 这倒是个可以拒绝的要求,可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以。”叶白柳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解下了腰间的刀递了过去。 蒋姓缉守看着叶白柳递过来的刀的时候楞了一下,并没有立即把刀接了过来。 他看见了刀鞘上的血色梅花的装饰。 他还是把刀接了过来,在客堂的时候他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并不仔细。如今这刀入了手,他才看的清楚。 不是一把很长很宽的刀,却重的趁手,他常年握刀,能确定这手里的刀的确是军刀的规格,不是市面上能买到手的货色。 但又有些奇怪,这把刀的刀柄上缠着糙手难看的旧皮子,刀鞘却是舒手华丽的硬质皮鞘。 “不知道,叶公子这把刀是从哪里得来的?”蒋姓缉守把刀在手里翻转了一圈问。 “哦,这刀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 “朋友?” “是。”叶白柳说的朋友,自然是现在名为夏扶荧的夏衣,自从他们从雪山上回来后,夏衣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刀送给了叶白柳。 因为在雪山上时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灼热的缘故,原本木质的刀柄被烫红的刀身给腐蚀的不成样子,叶白柳这才随便找了块皮子缠在上面,虽然仍是硌手,却终归是要好看顺手一些。 “好刀啊,”蒋姓缉守点点头,“叶公子,冒昧的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斥候,”叶白柳说,“北江斥候,回来没有几日,奉了南大营的令,让我在城里等到九月初去领调令。” 他接着说,“缉守大人,我刚才担心的就是这个,九月初的时候,我是必须要离开这里的。” 蒋姓缉守点点头,“这个叶公子放心,我会尽力的,也绝不会让叶公子为难的。” “只是,”蒋姓缉守顿了顿,“叶公子,你说你是从北江回来的斥候?” 叶白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是不知道蒋姓的缉守到底想要问什么。 “北江斥候里,有人用这样的刀?”蒋姓缉守接着问。 叶白柳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的是事实,夏衣带着这样的刀再次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北江斥候了。 蒋姓缉守沉默了一会,然后把刀递还给了叶白柳。 他起身,“今天就这样吧,叶公子,我还有要事要去办,就先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回头又说,“叶公子,还请你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如果我查到什么线索的时候,也好让人找你。” “好。”叶白柳想了一会,点头回道。 说完,蒋姓缉守就扭头出门,大步的离开了这里。 “叶兄,怎么说的?”在蒋姓缉守离开了这里后,柏有青走了进来问。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那夜看见的事情。”叶白柳说。 “这样么。”柏有青点点头,可眉头却轻不可察的微微皱了起来,心底下隐隐的觉得担心。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的担心,只是看见了那个蒋姓缉守后,他心头上忽地多了种沉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青少爷,叶公子。”这时,屋子里忽地有了第三个声音。 “宁伯!”柏有青认出了来人,声音里微微的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是位上了年纪的仆人走了进来,说话的时候,有些苍老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家主吩咐了,说是叶公子会在家里住些日子,让我陪着去给叶公子挑选家里的住处。” “只是挑选住处?”柏有青还是诧异的说,“那交给我不就行了,怎么宁伯你还亲自来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的普通,一声灰色的长衫看上去旧的有很多年头了,在这么豪华的宅邸里,就是仆人也不会穿着这样老旧的衣服。而且,能从柏有青的语气里听出来,眼前的老人虽然姓宁不姓柏,却不像是这宅邸里的仆人。 叶白柳正把手里的刀重新系回腰间,系到一半,他看向了这个随后进来的老人,手中的动作一停,心下忽地有些奇怪起来。 这位脸上带着笑意走进来的老人,又是一个被他那奇怪的感知忽略的人,就和他在刚回城那夜在楼里看不见的那个黑暗中的影子一样,他也没有从这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一丝能在常人身上看见的那种虚幻不真实的温热。 他微微的提了提心神,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但凡是能够被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忽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能够简单去看的人。 叶白柳再去看那个老人,看见了老人脸上那慈和的笑容,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却能在这个老人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呵呵,青少爷言重了,”老人笑着说,“这是家主的吩咐,老朽就是不愿,也得来呀。再说了,叶公子于喧少爷有恩,总是怠慢不得。” “那,”柏有青说,“我也一起去吧。” 老人点点头,还是笑着说,“也好,青少爷与叶公子是个年纪差不多的人,走在一起,的确是要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待在一起要谈的来。” 二十六章 要紧的事 一转眼,叶白柳在柏家里待得有两天了,虽然每天倒是好吃好喝的,无所事事悠闲的很,却免不得有些无聊了。 不过今日的天气依然很好,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全身都是暖洋洋的,叶白柳坐在一处挨着池塘的亭子里,靠在栏杆上躺着,闭着眼睛让阳光普照自己的脸,听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两日,他成了柏家庭园里的常客,阔别了这样的日子两年之久,他很享受没有寒风冷雪的此刻。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在北江里的每一天都像是浑浑噩噩的,不管怎么去看眼前始终都是一片的阴沉,沉的让人跟着浑噩麻木,教人什么念头也没了。 如今这样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才能真实的感觉到人是活着的。 安闲的日子,安闲的地方,暖的让人昏昏沉沉的就要瞌睡过去。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忽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的活泼。 叶白柳睁开眼睛看了过去,是那个名叫柏麓漓的女孩走进了这个凉亭。 女孩的步子还是轻快,不过脸上却是已经没有了那伪装出来的笑容,眉间也像是凝了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愁,一张脸上面完全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该有的轻松。 有人来,叶白柳不好再像一个人那样的放纵半躺着,连忙坐直了起来。 “是柏姑娘啊。”叶白柳起身打着招呼。 柏麓漓却是摆了摆手,“你还是就叫我麓漓吧,我还小着呢,姑娘这两个字,听起来怪难听的。” 被人反驳,叶白柳歉意的哦了一声。 柏麓漓扭头四处看了看,问,“那个孩子呢?怎么今天没有看见他?” “大概还在屋子里待着吧,”叶白柳说,“他是清静的性子,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不会觉的闷吗?明明一个孩子,怎么一点孩子的脾气都没有啊?”柏麓漓走到凉亭边,又问。 “呃......”叶白柳顿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随口一说的解释了起来,“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也不知道。” 孩子脾气? 其实,柏麓漓的这句话,叶白柳也听得心底下隐隐的觉得有些道理。 但,不都同样还是孩子么,怎么反而是年岁比那男孩还要长几岁的你要更加孩子脾气啊? 对于叶白柳的解释,柏麓漓竟还真的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很久后才点了点头,“算了,不说他。” “我今天找你,其实,是来跟你道歉的。”女孩接着说,却只是看着水面静深的池塘,不看叶白柳。 “道歉?”叶白柳楞了一下,疑惑的问,“麓......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 他本来是想直接称呼柏麓漓的名字的,可只说了一个字后,他就微微的脸发烫,觉得有些难为情的说不出去了,于是只好换了一个最为直接的称呼。 “是啊,我也是这样给我爹说的呀。”柏麓漓深深的赞同叶白柳的这句话,转身过来看他,“可是我爹死活都要我来跟你道歉,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果然还是个孩子脾气的女孩子,叶白柳对上柏麓漓的眼神,沉默了一下,脸庞还是开始隐隐的发烫,却不是那种力量涌上身体的烫,眼睛一扭一扭的,像是慌了。 “不过,”柏麓漓的声音一转,低沉起来,“我也的确有不对的地方,我爹他说,是你救了我哥的。” “既然这样,我看道歉就不必了,我就跟你道个谢吧。”她接着说,声音清脆,“多谢你了呀,救了我哥哥。” 女孩那仿佛透明般的脸上有了笑容,叶白柳心下突的一跳,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转身去看凉亭外的池塘,“其实,也不算是我救了你哥哥吧,其实我那夜只看见了你哥一眼,只不过是帮了把手而已,算不上什么。”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比我娘还要婆婆妈妈的呀,”柏麓漓走近几步,眉头微蹙,用着教育的口吻说,“我跟你说声谢谢,你就受了不就行了,说这么多干什么呀?” “哦......哦。”叶白柳被这教育的口吻说的愣愣的点了点头。 柏麓漓满意的点点头,笑了起来,“诶,对了,你是干什么的呀?怎么随身要带着刀啊?” 叶白柳想了想,“当兵的。” “兵?”柏麓漓疑惑了一声,“可......我怎么看着你,不像啊。” 她接着问,“你今年多大啊?” 叶白柳又想了想,“嗯......十九......了吧。” “才十九!”柏麓漓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叶白柳起来,“还没有我哥哥的年岁长呀。” 看到柏麓漓奇怪的眼神,叶白柳也跟着疑惑起来。 不止是柏麓漓一个人对于他从军这件事情有疑问了,自从他回来之后,很多人都不太相信他是个军伍之人。 这件事,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的的确确是在北江里待了有两年的,明明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一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啊。 柏麓漓又问,“那你是当的什么兵啊?不会是京城里那些少爷兵吧?可也不像啊,就算是少爷兵,也没有你这么娇嫩的呀。” “娇嫩?”叶白柳这下子是真的懵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有常年握刀的茧,自认为他委实是和娇嫩这两个字攀不上什么关系。 “是啊,脸白的就跟我哥差不多,说话也是慢慢吞吞的,那里像个兵呀,该是个少爷才对。”柏麓漓点点头。 脸白! 叶白柳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手上的茧子磨脸,却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的滑腻。 他反应了过来,这的确不该是自己的脸啊,常年的风吹雪打,他的脸早就干的跟个红萝卜似的还起着老皮,摸起来不该会这样的顺手。 他再去看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也发现了起皮的迹象,却不是那么的明显。 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自己的身体上发生,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你不会......又是有什么要瞒着我,没有说实话吧?”柏麓漓又皱眉,胡乱担心的猜着说。 “哦,没有,没有。”叶白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只是,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瞒你的。” “是吗?”柏麓漓睁大眼睛半信半疑的看着叶白柳,但很快她就低落起来,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她的眼神很快黯淡下去,低了低头。 “你怎么了?”叶白柳注意到了柏麓漓失落。 “我想我哥了。”柏麓漓摇了摇头,说出了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他以前就是像你这样跟我保证的。” 她接着说,“可我知道他是在骗我,每一次出去玩的时候,都会找出各种理由不带上我一起。” 叶白柳想着没有接话,心底下倒是还有点替柏麓漓开始庆幸起来,幸亏是他的哥哥出去玩的时候没有带上她,否则的话,她今天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都有些不好说,那杀手的一刀,可是力求毙命的一刀啊,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人冲着喉咙去挥刀? 两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池塘平滑的水面,空气中忽地安静了下来,一下子就只有从假山上传过来的流水的声音。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青哥哥,你怎么来了?”柏麓漓转身,看到了又来到这个凉亭的柏有青。 “伯父把招待叶兄的事交给了我,你说我问什么会来这里?”柏有青笑着反问。 “哦,又是我爹。”柏麓漓抿了抿嘴,眼帘低垂。 “是伯父叫你来的?”柏有青有些惊讶,明白了柏麓漓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呀,每天人不在家里还非的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家里的一举一动,真是烦人,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柏麓漓开始抱怨起来自己的父亲。 柏有青笑了起来,“呵呵,柏家这么大的产业,伯父怎么可能每天都待在家里呢?你呀,孩子话。” 柏有青开始在柏麓漓的面前替伯父说起了好话,可白麓漓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听进耳的意思,秀美的小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撇撇头,一副有些任性不想听的样子。 这也不是柏有青第一次见柏麓漓这个样子了,可他对于这个整个柏家最疼爱的小女孩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的笑笑,摇了摇头。 “叶兄,”柏有青见柏麓漓不再说话,于是和叶白柳打着招呼,“昨夜可还睡的安好?” 叶白柳笑着点头,“还好,只是有些叨扰了。” 叶白柳说的客气,却不客套,委实是他在柏家的这两天里受到的待遇太豪奢了,顿顿是酒肉,夜夜是锦纱。他活到现在,委实是没有一天吃的这么好过,睡的这么安逸过。 “唉,叶兄,客气了。”柏有青笑笑,忽地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只是,想来叶兄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两天,也闷了吧,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出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叶白柳还没明白柏有青突然这样问的目的,一边的柏麓漓就已经跳了两步,凑到了柏有青的身边。 “你去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出去玩的。”柏有青问。 柏麓漓蹙眉,“那你们是去干什么啊?看你这高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怎么就不是要紧的事了?”柏有青反驳,“人家堂堂北俞的公主,能是不要紧的事?” 二十七章 出门 很快,柏有青就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他不该说出来的。他熟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一贯不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凡有什么事,不管热不热闹,总是要缠着问个不休,就像是一只猫儿一样在自己的耳边叫个不停,纵然让人生不出火气来,却不免也会让人觉得絮烦。 “北俞的公主......?”果然,柏麓漓听后沉吟了一声,然后眼睛跳了一下似的睁大,开始问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庭月的公主,她终于来了?” “什么庭月的公主,”尽管絮烦,柏有青还是纠正,“人家是俞国皇帝的女儿,庭月公主。” “哦,”柏麓漓点点头,“那我说的也差不多嘛。” 她接着问,“你说的要紧事就是她么?她怎么了?是终于来了我们这里么?” 柏有青叹了口气,担心的事终于还是避免不了,他点点头,“是,不过我也是听说,并不能确定北俞的人是不是真的来了。毕竟是关于两国间的联盟,这种事,总是不该太多人知道的。” “可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呀。”柏麓漓奇怪的说。 柏有青也奇怪了起来,看了柏麓漓一会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呀。”柏麓漓直言不讳。 柏有青无奈的笑笑,他清楚柏麓漓口中的别人是谁,却并不说明,只是摇了摇头。 “青哥哥,”柏麓漓的脸上多了一丝乖巧的笑容问,“你们是不是......要出去啊?” 未等柏有青接话,她又问了起来,“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啊?” 柏有青笑笑,他就知道柏麓漓会这样的问。 他摇了摇头,然后问,“想出去?” 柏麓漓点点头。 “不行。” 柏有青拒绝的果断,就算是没有伯父的交代,他也不会放心让柏麓漓跟着自己出去的。他去看望过堂弟,那样的重伤,显然是下了重手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柏麓漓待在家里,至少会比在外面要安全的多,有宁伯在,柏家毫无疑问的是铜墙铁壁。 柏麓漓皱眉嘟嘴的问,“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柏有青还是果断。 空气中忽地沉默了下来,柏有青饶有笑意的看着柏麓漓,柏麓漓嘟着嘴看着柏有青。 而叶白柳,则是干干的站在原地,这兄妹俩似乎是在斗嘴,他一个外人,这个时候好像说话不是,转身避开也不是,只好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愣愣的杵在那里。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柏麓漓看着柏有青的眼睛里,淡淡地像是有什么荧光在闪,叶白柳仔细的看了过去,才发现是柏麓漓的眼睛里有了眼泪,这个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女孩,现在竟然要哭出来了。 柏有青倒是不觉的奇怪,柏麓漓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是小孩子的任性,可他的面上却还是难免再一次的有了为难之色。 这么一个娇气好看的女孩子在自己的面前哭,再硬的心肠怕是也会软吧。 “有客人在呢,别这样。”柏有青无奈的叹息说。 可柏麓漓不作回答,仍是直直的看着柏有青,一双干净的眸子反而是越来越亮。 “好好好,”柏有青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上你,带上你,行了吧?” “谢谢青哥哥,还是青哥哥好。”笑容刹那间又回到了柏麓漓嫩白的脸上,她跳起来拥抱了一下柏有青,然后又一步一跳的跑出凉亭。 “你又要去干什么?我们可没多少时间等你了?”柏有青大声说。 柏麓漓脚下不停的回头说,“不要紧的,我只是去换身利落的衣裳,很快的。” “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待柏麓漓远去,叶白柳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候。 柏有青转身,赔笑说,“哦,叶兄莫怪,只是你也看见了,我这妹妹,实在是头痛的很,搅的我一时忘了说了。” 他接着问,“想必,叶兄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就是我们夏国和北俞两国修好的事情。”柏有青说。 叶白柳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一些。” 他记起了在北江长桥上的时候,在那个偏远的酒肆里,听那个名叫朱卷的店家曾经说起过。 “果然,”柏有青说,“本来是一件还需要藏着的事,现在倒是整个归古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接着说,又像是感慨,“陷在泥潭的里的人都想着法子要出来,偏偏又都不希望对方先出去,这下子,倒是有好看的了。” 叶白柳没有听懂,“柏公子,你在说什么?” 柏有青看了叶白柳一眼,“难道叶兄不知道么?” 叶白柳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柏有青问的是什么事。 “叶兄......当真不知道南渊和北俞的事?” 叶白柳还是摇头,“听说是在打仗,怎么,难道是俞国和渊国开战了?” “那看来......叶兄是真的不知道了,”柏有青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也好,趁着等麓漓的时间,我就说给叶兄听听吧。” “俞国联姻过来的这位庭月公主,宿姓,名字什么的,我还不知道。”柏有青开始说了起来,“这次我们两国联姻的具体原因我就先不说了,单说这位庭月公主,想必都会是个能让搅得满城风雨的人。为了接她,不说行程安排的极为隐秘,就是前去迎护的人,也是我们夏国最强的龙梅军。据说前去迎护的人里面,还有我们夏国的皇子。” “这些可都是能够影响一个国家的人啊,一下子都聚在一起了,热闹啊!”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啊,这位庭月公主,可是有着北国双玉的美名。” 叶白柳听到最后,算是听的有些明白了,心底微微的跳动了起来。 龙梅军他知道,不管是以前刚从军,还是在山雪营的时候,他时不时都会听到军营里有人在谈论,这个全是由精锐武士组成的军队,虽然长期驻扎在天武,可却是支能令中土神州七国都要颤栗的军队,曾经在夏国数次危难的时候力挽狂澜,有着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每一个能够成为龙梅武士的人,毫无疑问的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战士,是百里挑一的武士,每一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样的人,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识见识了。 可,北国双玉又是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而且,看着柏有青嘴角那微微的笑意,他怎么觉得,这个北国双玉,才是柏有青最关心的事情。 叶白柳点点头,又想起朱卷说过的美人,于是问了起来,“这位庭月公主,听说是个美人?” 柏有青倒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笑起来。 这两天,叶白柳可以说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人,可他还未听过这样有些浮薄的话从叶白柳的口里说出来。印象中,这个少年总是腼腆,温润平和的有些不像是他自己说的兵武身份,倒该像是个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一双明净的眼睛有些像是不染尘埃的什么都看不进去,富贵也好,美景也好,像是什么事都不关心,也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柏有青渐渐地笑出了声,原来,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都爱美人。 他点点头,笑着感慨道,“是啊,有名的美人,是个谁都会想要去看上一眼的美人。北国双玉,玉嘛,最是人喜欢的宝贝。” 他语言也不再那么的恭谨,话中能听出来独属于一个男人最原始的企望。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叶兄呢?”柏有青想起来了问,“叶兄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但全城里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想来应该不会假。” “全城的人?”叶白柳点头没有拒绝,没头没脑的问了起来,“一定会很热闹吧?” “当然热闹了,”柏有青笑着当然的说,“闻名天下的武士,可望不可及的美人,什么样的人,能够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叶白柳同意的点点头,是啊,谁不想看英雄?谁不想看美人? 这时,离去的柏麓漓也小跑小跳着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跑着面带急色的丫头。 “我的姐姐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家主可是吩咐了不许你乱跑的。”丫头稚嫩的面容上的着急渐渐变成了焦急,就差没有叫出小祖宗三个字了。 可柏麓漓却不管丫头的着急,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她换了身的墨蓝色右衽的齐腰衣裙,双臂的白色窄袖上拖着一层透明的大袖轻纱,是身适宜出行的简约穿着。 “你们急什么?我又不是乱跑出去,这不是有青哥哥在吗?”柏麓漓似乎也被说的烦了,一来就抱住了柏有青的胳膊,眉头轻蹙起来。 “可家主......” 丫头的话还没说完,柏有青就打断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伯父要过问的话,有我。”柏有青说,“要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可以一起去。” 二十八章 太云街上良驹银甲 柏麓漓的两个丫头都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女孩,一样的孩子气,是个耐不住闲的性子。当柏有青说可以一起去的时候,她们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两架华盖珠帘的马车,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叶白柳和柏家的两兄妹就这么出了柏家,要去城东的地方,瞧瞧那个从北俞远道而来的庭月公主,也去瞧瞧夏国的龙梅武士。 可走上太云长街不一会,他们的车驾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太云长街与武神长街一样,是个横贯整个归古城的大街,是归古城最为有名的两条长街,只不过不同的是,武神长街是指北朝南,太云长街则是贯穿东西,两条足足有二十多丈宽的长街叠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样的街道完全没有存在的理由,浪费土地不止,铺建时,所需的花费也颇巨。 夏国立国之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要整改的提议,可朝臣们的提议,不论益害,全都被世祖皇帝给一力否决。 而给出的理由,则是世祖皇帝当时对着提议的臣子们说的,“宽坦长街,有碍一时,却利千秋。” 此时的太云长街上,武装的军士们分列两侧,手持步槊和旗帜,神情肃穆的将拥挤的人群隔在街道两侧,空出宽阔的路来。 太云长街的东段封了,足有数百的军士守着长街,不许行人经行,往日里有些清闲的长街上此时竟然戒备森严。 归古城的军士本就不多,又是秋后行商们南归的时候,大半的军士都被派出去整饬商路,留在城里的军士,只是维护秩序都有些忙不过来。 如此隆重的阵势,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只不过,该是什么样的事情?城里的长官才肯把如此多的军士都拉来这里。 “姑娘,这里好多人啊!是出了什么事了?”柏家的车在人少的地方停靠,车上的人下车后,还没聚在一起的时候,柏麓漓身边的丫头就垫着脚,不住的探着脑袋兴高采烈的问了起来。 “我听青哥哥说,是那位俞国的公主来了,”柏麓漓也探着脑袋往了几眼,然后开始抱怨起来,“真是,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看来,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这应该就是迎接庭月公主的仪仗。”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的柏有青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后,笑着对身边的叶白柳说。 叶白柳点点头,也看了过去,心下也有些开畅起来。 果然是如朱卷说的那般热闹,大街上人山人海,耳中全是嗡嗡如同蜜蜂在耳边盘旋的嘈杂声。现在是午后,暖人的太阳直照,可现场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笑,丝毫没有午后该有的困倦,看来,是都想着要一睹北俞公主的玉容,要看一看天底下绝世美人的容颜。 可,人未免也太多了吧,叶白柳探了探头,一眼望去,除了空阔的街,就是拥挤的人群,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青哥哥,”柏麓漓走了过来,脸上有些嗔怪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确定吗?怎么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啊,路都堵死了,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呃......是我的错。”柏有青有些汗颜的给柏麓漓赔不是。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北俞的公主进城,怎么说也是国家之间的大事,城里的长官们必定会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对待,因为要是有什么危险的差错,怕是是会掉脑袋的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城里的平民们也对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兴趣,摩肩接踵的比商人们交易的市场还更要热闹,将太云街东段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好像有些太晚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离着街道围出来的道路还有很远,更别说能看见城东入城的地方了。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街道上的好位置大概率是没了,只是不知道太云街两侧还有没有能容人的高楼了。 “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哄乱的高呼声。 接着,就是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铁蹄踩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异常的清晰,由远及近,渐渐地要盖过人们的议论纷纷的声音。 铁蹄声中,还伴有呼啦啦旗帜迎风招展的声音,数十上百面的旗帜被端坐在战马上的骑手持在手中,缓慢有序的走在太云街的道路上引路。 雄俊高大的战马色泽各异,却全无意外的都是绝顶的烈马,一蹄一息的动作都透露出并未完全驯服的野性,夏国与西戈草原土地上的蛮族为邻,自然是要以弓马为傲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围观的人们看的入神的缘故,一下那些嘈杂的声音好似都在慢慢的消失,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和呼啦啦的旗声在耳边愈来愈响。 人们围在这里,想要看的当然是不止这些骑队。 仪礼的主角终于登场,极具华丽的车撵被身披银甲的骑士簇拥而来。 但人们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珠围翠拥的车撵挂着秀雅的纱帘,把所有人的视线给隔绝开来,常人的视力,远远的连一个隐约的轮廓也不能看见。 虽说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他们显然不是只为了俞国的庭月公主而来的。 当银甲的骑士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守街的军士也不例外。 太阳的光照在银色的甲胄上,反着耀眼明丽的光,一种极度压迫人心神的气息不知觉的就弥漫了开来。 叶白柳看见这些银甲骑士的时候,也不禁的屏住了呼吸。 神武士的他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从那些银甲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严肃威武的气息,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一下子绷紧了,让人不得不凝重起来。 一身耀眼的银甲,那气息却浓厚的像是一团乌黑的墨云,让人不得不在那压抑的威势下低头。 这些身穿银甲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特别,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特别的,还有他们座下的骏马,也是绝顶神俊的良驹,每一匹的个头都差不多要比当先引路的战马高出一头,健壮的胸膛和修长的马腿也好像凝聚着随时都会炸出来的力量。 有人去看这些神驹的眼睛,心底却是一跳。他们没有在这些骏马的眼中看到战马该有的野性,那眼睛似乎是红的,有一种血一般的凶性。归古城里的猎人们认得这样的眼睛,这些银甲骑士的坐骑,倒不像是马,反而像是北江禁地里的某种野兽。 马上的银甲骑士沉默刻板的不去看拥堵的人们,他们的目光从遮住了半面的重盔里高望远方,傲视一切。 这样的威势,已经不是能装模作样做出来的了,看见这些披着银甲的人,像是在看着一堵高高的山岳,又仿佛是置身在战场,迎面的是黑压压无尽的骑兵一字排开缓缓而来,随时都会发起洪水般的冲锋一样。 尽管护卫车撵的银甲骑士的人数只是引路举旗的军士的一半,但毋庸置疑,这是一支能撕裂钢铁的军队,是一柄柄时时刻刻都锋利无比的宝剑,寒心的锋芒让人不能直视。 在场的人们有一瞬间似乎是忘了怎么说话,沉寂一下子充斥着太云街的东段,人们去看这些银甲骑士的时候,无不是艳羡和畏惧的目光,似乎他们才是这次仪仗的主角,而不是那个北俞的庭月公主。 就连柏麓漓和她两个丫头那样年少活泼的女孩,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眨也不舍得眨一下似的,一双眸子煜煜的像是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宝贝。 但却不是所有的人,即使离的很远,仍旧有人探头去看那架华丽的车撵,不死心想要看看那一层帘子后面绝世的美人。 叶白柳也不例外,他的目光从银甲骑士的威势中摆脱出来,去看那车撵。 可以他那出奇好的视力,也只是能够看到秀雅纱帘后淡淡的一个影子,但那淡淡的影子却有着柔软纤弱的线条,定格了似的,默默的一动也不动,像极了影灯戏帷幕后面的戏偶。 人们终于不再为银甲骑士们带来的威压感到压抑,欢呼声忽然爆发了出来,扰了叶白柳的注意。 叶白柳扭头四处扫了过去,人群沸腾了起来,柏麓漓这样的丫头也跳着脚,一脸的兴奋。 叶白柳却是一愣,在那些银甲骑士的前面,他看见了熟悉的人。 是夏衣! 或者说,是夏扶荧! 夏衣,叶白柳到现在还没能把这个过去的称谓改过来,在他的记忆中,那个风轻云淡的少年似乎从来都叫夏衣。可现在,夏衣一身精致的红白色相间的窄袖衣衫,神色自若的骑在雄俊高大的战马上,气宇轩昂的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以夏衣那样的人,这样的气质完全符合他的性格,可叶白柳却看的有些糊涂了,似乎,夏衣和夏扶荧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是雪地里风轻云淡的少年,一个是气质沉重的贵公子。 二十九章 当车的臂 狗日的,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在雪山上的时候,叶白柳看见过夏衣的那种眼神,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还有着一丝一丝的倦怠,这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只能通过时间去沉淀。 叶白柳忽然想起一句流传很久很久的诗,可却又记不全,能记得的,就只有鲜衣怒马四个字了。 鲜衣怒马...... 看着看着,叶白柳的嘴角就弯了起来。 可真是威风啊,这该就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时候了吧? 威风凛凛的被铁甲的武士簇拥在中间,蜜一般的引尽所有人的目光,意气风发,少年最得意。 但也白柳也注意到了,鲜衣怒马的,不止夏衣一个。 都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一身相同的红白相间的衣衫,与夏衣并肩而行,只是比起夏衣还有些稚气的脸来,其他的两个人就要成熟的多了。 虽然在容貌上不是尽同,但叶白柳能看得出来,他们是兄弟,都是气宇轩昂睥睨一切,有着一样的高傲气质。 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叶白柳摇了摇头,他彻底的明白了。难怪夏衣说他很好找,能走在那些银甲武士前面的人,想不好找都不可能。这样的气派,何止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战马上的夏扶衣扫视高望,似乎在回应夹道人们的欢迎。 可叶白柳没有看到笑,夏衣的脸还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想要以微笑回馈人们的意思。 叶白柳皱了皱眉,夏衣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是警觉。 他心头忽地一跳,武士的直觉让他感到不安,眉头压的更深,这样没由来的征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曾很多次的让他躲避过危险。 “柏公子。”叶白柳着急的一把抓住柏有青的胳膊。 柏有青被叶白柳一下抓的痛了,咧了一下嘴嘶的一声扭头过来,“痛痛痛痛痛。” 叶白柳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抓住柏有青胳膊的手。 “叶兄,怎么了?”柏有青揉着胳膊,注意到了叶白柳脸上的着急。 马车上的柏麓漓也注意到了自己哥哥的吃痛声,看了过来,她跳下马车,“怎么了?” 叶白柳扭头去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爬上马车登高远眺的柏麓漓,然后看柏有青,仍是面带急色的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感觉有什么不对。” “啊?”柏有青似乎是没有听清,不解的扭头四处去看。 叶白柳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紧张起来的快速环顾四周,他心头上的那股不安很难去和别人说个清楚,而且就在他们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战马的长嘶打断了欢腾的太云街,人们的声音也一下子从欢呼声变成了受到了惊吓的声音,接着,人群就开始骚乱了起来。 “走。”心头上的不安像鼓一样的咚咚的开始敲了起来,来不及多说,叶白柳推着柏有青和柏麓漓两人上车。 “你干什么啊?”柏麓漓的小脸上带着丝丝的不悦,挣扎着想要甩脱叶白柳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可她甩不开这个看上去年弱的少年的手,也没有人回答她,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响的战马嘶鸣声了,地面被践踏的咯咯咯咯的直响,人群也乱了。柏有青也敏锐的发现了远处人群的骚乱,看了一眼后就急忙的吩咐着车夫和护卫带着柏麓漓的丫头和他们快点离开这里。 驾车的陈伯本来是不急的,趁着自家少爷小姐看热闹的时候,得闲的坐在前车上吊着腿喝着淡酒,他一个年老体弱的车夫,什么公主武士的,都已经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多年与马为伴的他忽然感觉到了拉车的马的不安,跺着蹄子哒哒的直响,时不时还仰仰头,一步一撤的不肯安分,像是害怕了。 他愣了一下,马的感知远比人要敏锐的多,能让马儿这样不安的,就只有天敌和天灾了。 可......归古城已经百年没有过天灾了,也不可能会有马的天敌,城里是禁养野兽猛禽的。 他还没想明白,自家的少爷小姐忽地被人推着进了马车里,车夫还没来得及问问怎么了,就听见了柏有青急切的声音。 车夫连忙的去驱使马匹,可手上的感觉忽然生疏,这一次的勒转缰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他根本没有用上什么力气,只是轻轻的一牵,拉车的马就调转了马头奔跑了起来。 发力之大之猛,让车上的人猛地身子往后一仰,他们的马车又是专用来赏光的车,四周没有围起来的车窗,只有一层已经剧烈摇晃起来的珠帘,拦不住人。 好在叶白柳及时的抓住了柏有青和柏麓漓两兄妹,没有让他们摔飞出去。 “陈伯,”柏有青紧紧抱着因为害怕而缩在自己怀中的柏麓漓,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怕的说,“也不用这么急呀,差一点我们就掉下去了。” “青少爷,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陈伯转回头来,面上有些慌了的说,“是马......马它自己跑疯了。” “啊?”柏有青茫然的眯起了眼睛,他回头,看见了他们正在急速的远离混乱的人群。 “叶兄,这是......怎么了?”柏有青心底开始要打鼓了,他隐隐的意识到了叶白柳口中的不对是什么了,忽略掉了陈伯的话。 叶白柳没有回话,只是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少爷,少爷,”这时,在前面驾车的陈伯呆了一样的回头再次说,“马......疯了。” 驾车的陈伯是个老车夫了,马车在他的手上失控几乎是不可能的,可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的,拉车的马已经完全不顾主人的命令疯跑起来。 但多年的经验没有让他彻底慌掉,他紧扯手中的缰绳,想要让马车减下速来,可拉车的马就像是彻底疯了一样的反抗他,又是能当战马的连郡黄骠,力气大的差点扯的把他带下车去。 手中的缰绳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知道要是马车再这样的疯跑下去,一定是很危险的。 车中的人这也才发觉马车的异常。 叶白柳疑惑地去看前面,了解到了马车的异常,可他还没来及想出什么办法,战马嘶鸣的声音又从马车后面传了过来。 战马带着骑士追了上来,举着旗帜超过了他们。 军士们的战马也跑疯了,叶白柳能看见马上的骑士在紧勒缰绳,可那也一样的无济于事。 “你们抓紧了。”叶白柳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哦,”柏有青点头,但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喊了出来,“叶兄!” 在柏有青的注视下,叶白柳翻身跳下了马车,也难怪柏有青瞪眼,这么快的速度,人从车上跳下去,怕是会甩断腿吧。 叶白柳落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半跪着稳住身体,然后几乎是没有停息,脚在地上一蹬,他又飞跑了起来,速度竟比跑疯了的战马还要快。 叶白柳又跑回到了马车的旁边,在车上三人呆滞的目光下冲到了马车的最前面,两手分别抱住了两匹黄骠宽阔的胸膛。 马车上的人瞪大了眼睛,就连害怕的尖叫的柏麓漓也忘了害怕,呆呆的看着叶白柳的动作,很明显的知道他是想要用蛮力让跑疯了的马停下来。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人疯了还是马疯了,用双手去抵挡马的冲锋,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可更荒唐的是,他竟然真的把跑疯了的马阻挡了下来。 “停下。”叶白柳用力的一声大喝,深吸一口气的双臂发力,体内的灵气猛然流水一般的运转起来。 这在常人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的被他做到了,两匹黄骠痛苦的嘶鸣,像是被勒的痛了,在整齐的石板地上滑出了两三丈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叶白柳又紧紧的去抱住两匹黄骠的脖子,把它们拉的低下头来,可他越是用力,黄骠就越是痛苦的挣扎,但叶白柳的力量太大了,不管两匹马再怎么挣扎,始终摆脱不了叶白柳的双臂。 叶白柳扭头去看一匹黄骠的眼睛,愣了一下,莫名的察觉到了被自己臂弯锢住的两匹黄骠正在恐惧与痛苦中死命的挣扎。 叶白柳想起了黑森林中异兽遇见白冽时的情形,他熟悉这样的恐惧。 没办法了,他不能驱走这样本能的恐惧。 他闪身到一边,一手从腰间抽出长刀,两刀斩断了车靷,趁着两匹黄骠还没有再次跑起来的时候将马车与马分开,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所幸的是,跑疯了的战马还没有失去理智,它们绕开了柏有青们的马车,朝着太云街的西段飞奔而去。 叶白柳闪到马车的前面,手持着长刀看着太云街上战马西去。他看的清楚,不由得有些佩服那些马上的骑手,马都跑成了这个样子了,他们却硬是没有被甩脱下来,仍是有仍有余的尽力在稳住战马。 “叶兄,”柏有青回过神来,扶着车拦做直,声音却还是弱弱的,“你......你......” 三十章 雷槊 柏有青似乎也被吓到了,你你你的说了个半天然后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叶白柳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战马避开了他们的马车,却没有避开人群,上百匹战马的冲锋,对于围观的人群来说,简直就是场天塌了的灾难。 战马突然疯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着第一个人恐惧的想要逃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避免不了了。 人们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挪动一步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及时的避开发狂的战马了。战马过后,欢腾的景象被踏碎,取而代之的,是能让人毛骨发寒的痛苦哀嚎的声音。 之前还拥挤的街道上一下子空阔了起来,避不开的人被钉了铁掌的马蹄无情踩踏,所过的地方一片哀嚎。 有人抱着腿在地上痛的打滚,他的腿被踩断了,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更多的人被踩踏的衣衫褴褛,却仍然挣扎着要离开这条街上,爬向街道两侧,拖出一片醒目的红,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叶白柳走到马车旁凝视着痛苦哀嚎的人们,神情不知怎么的有一瞬间的委顿,像是熟悉的一幕再一次的在他的眼中上演。 柏有青的目光追着叶白柳也看向了马车后面的街,喉间咽了咽,有些不忍的移开目光。他怀中的柏麓漓也看见了,但很快她就不再看,把头深深的埋进柏有青的怀里,再不转头,一向活泼的女孩此时傻了一般的黯淡了下来。 战马的身影在大街上越去越远,叶白柳回头看的时候,只能看见许多多小小蚂蚁一般的影子。 叶白柳收刀回鞘,拉着马车拐进接着太云街的侧街,谁也不想看见那样的惨状,也没有谁知道哪些发了疯的战马还会不会回来,现在他力所能及的,是要给柏家的兄妹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思路依然清晰,刚才,他的目光追了跑疯了的战马很久,敏锐的发现了上百匹的战马只是一直往西,这些因为恐惧而跑起来的马,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们的路,大概是会一直被恐惧驱使的这么跑下去吧。 “你们......”叶白柳对上柏有青的已经平静下来的眼睛,顿了一下,“我离开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哪里也不要去。” 他不放心夏衣,想要去看看,于是就想着让柏有青他们先自行回柏家去的。可转念一想,他们带出来的护卫和丫鬟都失散了,又是两个娇滴滴的人儿和一个上了年岁的马夫,有些不放心,觉得还是等着自己回来会比较安全。 “叶兄,你要去哪里?”靠在低矮车缘的柏有青抬了抬头问,眼中有些担忧。 “我看见了一个朋友,我有些担心。”叶白柳一边解释着,然后转身就走。 柏有青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叶白柳已经两步走回了太云街上,一拐后就没了影子。他只好收回追去的目光,低头去看怀里的柏麓漓时,才发现柏麓漓的眼睛也是在盯着街角的地方,呆呆的没有收回的意思。 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了,远远跑去,倒是有着一些守街的军士们已经在救治被踩伤的人们。 叶白柳走回街上,远远的看了过去,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夏衣,那架华丽的车撵和银甲的武士们也都还在那里,那些眼中的带有凶气的高头大马没有想那些战马一样因为恐惧的疯掉,它们静默的站在那里,威严的气息更甚。 他们是在防备着什么,叶白柳看得出来,也能很快明白一些。 刚才的混乱到处都能看出怪异来,军士们的战马都是清一色的烈马,就是遇见了狼也不会有这样的恐惧。在那两匹拉车的黄骠的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让他膈应的气息,这让他想到了那些雪山上的异兽走尸。 叶白柳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会儿,没有选择上前,从那些银甲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太古凶兽一般的杀伐气息让他有些心颤。 谁也不敢靠近他们,大街上空阔了起来,已经没有人再有去看北俞公主绒容貌的心思了,战马的发狂让围观的人们害怕,好在北俞公主的车撵后没有跟着骑兵,只是护卫的步卒,在太云街东段上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叶白柳深深的看了一眼后转身,那边已经过不去了,从马上那些龙梅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叶白柳有些怀疑,若是他就这样带着刀过去,那些龙梅武士会不会问也不问的就提刀把他给撕碎了,他也相信那些身披银甲的武士有这样的能力。 叶白柳走了回去,他决定先把柏家两兄妹送回去再去找夏衣。 可刚转过街角,他煞了下来。 马车的地方,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开始是面朝着马车,背对着叶白柳的,当叶白柳在街道尽头煞住的时候,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侧了一下头,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以叶白柳的视力不难看清,那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身形挺拔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练武的人。 柏有青从男人的身后探出头来,看见了叶白柳,“叶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打着招呼,声音里有丝丝的惊喜和意外。 原来不是敌人,叶白柳松了口气,那个男人身上有着让叶白柳不敢放松的气息,从那人身上传回来的温热也远超常人。 等叶白柳走近,柏有青又问了起来,“叶兄,你的那位朋友......?” 叶白柳听出了柏有青的担心,摇了摇头,“他没事。” “青少爷,这位是?”男人回头去问,眼睛却还是没有从叶白柳的身上移开。 “哦,”柏有青这才记起来介绍,“雷大哥,这位是救了麓喧的人,姓叶,名白柳。” “原来是二公子的恩人。”雷姓的男人对着叶白柳抱拳说。 柏有青又抬手说了起来,“叶兄,这位是......雷槊,雷大哥。” 叶白柳注意到了柏有青的停顿,他看着雷槊点头,也抱拳还礼。 “叶兄,”柏有青还是担心,“你的那位朋友,真的没事么?怎么不把他一起带过来?” 叶白柳还是摇了摇头,“多谢柏公子的担心了,他没事的,用不着我们担心。” “青少爷,既然你们都安然无恙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雷槊在这时插了进来。 “哦,雷大哥费心了,既然雷大哥有要紧的事,就先去吧,不用管我们的。”柏有青说。 雷槊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又扭头回来说,“青少爷,这两日,如果你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话,还是少出门的好,现在的城里,很危险。” 说完,雷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看着雷槊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 “那,柏公子,”叶白柳看着柏有青说,“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 柏有青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其实这事情根本就不用去想,战马踩踏平民,这在归古城里是罕见的头一次,而且还是自己人的战马,又偏偏是在迎接北俞公主,关系到两国联盟的时候。 寻常人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一些的,怎么想都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意外。 前有麓喧遇险,今天又撞上了这样的事,这几天的归古城里,看来真的是很危险了,寻常不适合外出。 “麓漓,陈伯,下来吧,马已经不见了,我们走回去吧。”柏有青转向马车,一边说一边走到马车的后面去。 柏麓漓没有说话,她还是委顿在车上,似乎是真的被吓着了,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曾看见过这样残酷的画面。 柏有青绕到车后,伸手去接柏麓漓,他们的马车是观景用的,前驾和后座隔开,只有车后才是出入。 柏麓漓接住柏有青的手,缓缓的下车。 叶白柳深看了柏麓漓一眼,这个小姑娘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不是那种一碰就碎的薄冰。 但她还是柔弱,不再有前几日的那样活泼,柏有青搀扶她下车的时候,她几乎站不住脚,蹒跚的像是要跌到。 驾车的陈伯还好,活到现在,终究是见过很多风浪的,倒不是柏麓漓那样的脆弱,只是脸上还是有些慌张,并没有被吓破胆。 由陈伯领路,他们一行人开始走回柏家的路。 可走了不久,尽管有柏有青搀扶着,柏麓漓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柏有青连忙手上用力,扶住了她,他低头,从侧面看见了柏麓漓的眼中隐隐的泛起了泪。 柏有青停了下来,问,“麓漓,怎么了?” “我想我哥了。”柏麓漓的声音弱弱的,带着哭腔。 柏有青没有回答,而是扭头去看叶白柳。 叶白柳对上柏有青眼神,一下子有些懵,他不知道柏有青为什么看他。 “青哥哥,你知道我哥在哪里吗?”柏麓漓又问了起来。 三十一章 宵禁令 柏有青又扭头去看叶白柳,然后无奈的低低叹息。 他就知道是这样,柏麓漓死缠着他们要跟着出来,为的,并不是那位从北俞来的庭月公主。他被柏麓漓烦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小女孩的鬼心思一直都多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迟钝,从来都猜不透。 她跟着出来,恐怕,始终都是想着自己的哥哥吧。 “这个......伯父......”看着柏麓漓有些莹莹的眼睛,柏有青有些不忍心,“罢了,麓喧在哪里,我确实知道一些的,不过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具体的位置,我也不太知道。” “你带我去好不好?”柏麓漓弱弱的恳求着问。 柏有青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又叹息,“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们去找麓喧。” 自己的心思如愿,柏麓漓无声的笑了一下,却不再那么烂漫,眼中泛着的泪光,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的柔弱,有一丝虚弱的狡黠。 “陈伯,能治医舍,你知道在哪里吗?”柏有青问着走在最前面的陈伯。 “能治医舍?”陈伯思索状的想了一会儿,“青少爷,那个医舍可是在会角街啊,离我们这里可是很远的。” “没事,陈伯,带我们去吧。”柏有青摇摇头说。 陈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是,青少爷。” “不过,青少爷,我们可能要绕些路了。”他接着说。 “为什么?” “本来去会角街的路走太云街会是最近的,可刚才......”陈伯顿了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还是绕开的好。” 柏有青想了想,点点头,“那就绕路吧,小心为上。” 他听出了陈伯的害怕,其实他也一样的还心有余悸。 两匹黄骠跑疯了的时候,他的心脏咚咚的要跳出来一样,坐车不比骑马,快不得。好在太云街上的石板平整,又历年来都有修缮,马车不至于颠簸到侧翻。 也好在......。 柏有青的思绪一下子停顿,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要去看一旁的叶白柳。 徒手去按下跑疯了的马,委实是太过于骇人了,若不是他在天武城里见识过许许多多的能人异士,否则,自己的世界观必定是会要彻底坍塌的。 他现在相信叶白柳是练过武的了,不过还是觉得虚假。那张白皙年轻的脸,怎么看也都会觉得荏弱,经不住风吹雨打。可刚刚就是那个他觉的荏弱的少年,在他们的眼前,用双臂的力拦下了两匹跑疯了的连郡黄骠。 “柏公子,你,怎么了?”叶白柳察觉到了柏有青看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柏有青今天第一次这么看自己了,看的他隐隐的有些发憷。 柏有青此时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了平常那般的舒朗。好奇又畏缩,倒像是胆小的人在看着自己喜欢却又不敢说出口的东西一样,奇奇怪怪的。 这样的眼神让他不舒服,有种发自内心的恶心,心底发毛。 被搀扶着的柏麓漓听着叶白柳的问,也好奇的去看柏有青。 自己的小动作被揭穿,柏有青有些窘态,咳了两声。 他又去看叶白柳,好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叶兄,你......没事吧?” 柏有青的问题本来很多的,他想问问叶白柳刚才是怎么把马车拦下来的,又想问问叶白柳到底是什么人等等。 可迟疑了一下后,所有的问题又都成了一团乱麻一样的不知道从何问起了,于是他只得这样问了,不然显得他莽撞。 “我没事。”叶白柳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来这不是柏有青想要问的问题,自己有没有事,一眼不就能看出来么?有事的人还能这样陪着他们自在的行走么? “柏公子,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叶白柳问。 他现在能明白柏有青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了,任谁看见那样不可理喻的事,都不可能平静的。 他当年也是一样,只剩一口气的他被神棍般的男人奇迹般的救治,所问出口的问题不比现在的柏有青少上多少。 柏有青重新上下的打量了叶白柳一会,“叶兄,你刚才......那两匹马......” 他还是没有理清思绪,问的断断续续的。 “柏公子想问的,是我这个人吧。”叶白柳替柏有青说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是,”柏有青不好意思的低笑一声,也不否认,“有些冒昧了。” 叶白柳摇摇头,“柏公子不必害怕,我们之间的相遇,是巧合,等两日南营的调令一到,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是说了些安心的话。 “叶兄误会了,”柏有青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要是叶兄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我也就不问了。” 叶白柳点点头。他倒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如果要解释起来神武士这件事的话,会很麻烦,也很匪夷所思。而且他也自认为是个腼腆的性子,不是熟人,他说不出来几句话。 “那,叶兄,”柏有青接着问,“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路。” 他的意思是叶白柳要不要与他们一路去能治医舍,毕竟他邀叶白柳出来就是看热闹的,如今出了意外,热闹没得看,到还要麻烦别人了,这让他有些汗颜。 他们对话的时候,柏麓漓的眼睛就一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的转,此时刚好停在叶白柳的脸上。 “去吧,”叶白柳与柏麓漓的眼睛短暂的对上,很快就错开,“如今这城里,貌似很危险,我可以保护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底跳了一下,觉得说的很没有底气,像是在说着什么能让人讪笑的没边的大话一样。 柏麓漓果然笑了,却还是有些柔弱,她微微的点头,像是在表达感谢。 “那,叶兄,我们走吧。”柏有青说。 叶白柳点点头。 “陈伯,走吧,带我们去能治医舍。”他又对着陈伯说。 “好勒。”陈伯也点头的吆喝。 *** 宵禁的令果然还是来了,主街上骑着战马的军士举着旗的在城里火急火燎的大声呼喝,紧急的传达着长官们的命令,奔跑的马让街上的行人纷纷慌乱的避让。 快要落日的时候,城里巡街的军士肉眼可见的频繁起来,一队武装持槊的军士才走过一条街不久后,又能看见另一队的军士快步而来,甲片拍打的声音沉重整齐。 一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茫然的立在街边,疑惑地去打量那些巡街的军士,银白的兵刃偶尔迎着太阳一晃,反射出寒冷的光。 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半日前还热闹嘈杂的西城不会一下子变的戒备森严起来。 归古城西北的城区里有大半都是南来的商人,他们的消息灵通,知道很多的事情,于是心里开始隐隐的不安了起来。 他们知道渊国和俞国之间的战争,可以说他们这次北上,他们就是冒着有生命的危险而来的。俞国和夏国紧邻,要来中土神州最北的地方买卖异宝金丝,必然是会经过动乱的地带。他们有很多人见过战争的火,到现在都还在后怕,本以为在夏国最北的地方会好上一些,可现在看着突然间满城巡守的军士,不免又开始担忧了起来,恍惚间他们似乎又闻到了战场上的焦臭,无形中一根冷冷的线紧紧揪住了他们的心。 乘客的马车上,叶白柳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去看,一匹深赤色的骅骝刚好驰过,带起了一阵风,马上的人着黑色的鳞甲,背上举着一柄黑色的戒严旗,一边奔驰一边喊着“郡守有令,酉时四刻,击闭门鼓,犯夜者严惩不贷。”的话通告街市。 “叶兄,外面怎么了?怎么乱哄哄的。”马车里的柏有青问。 叶白柳放下帘子,“是宵禁令,城里开始戒严了。” 柏有青沉默了一下,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这么严重了吗?” 当然严重了,其实他自己心底下很明白,只是在以往几年里的夏天,他都是归古城的常客,从来都没有见过归古城有宵禁的戒令,如今一下子就要宵禁了,这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奇怪。 不过回想起才见过不久的惨状,这样的奇怪,也就不奇怪了。 战马踩踏平民,又是在迎接北俞公主入城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异常来,归古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骚乱和失礼,安抚也好,彻查也好,必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青少爷,”同在车上的陈伯有些担忧的说,“酉时四刻的禁令,我们怕是赶不回去了,家主他可能会担心的。” 柏有青想了一会儿,“再说吧,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们还是先去麓喧那里。”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靠着自己的柏麓漓,“我看刚才麓漓受了些惊吓,去医舍也是正好,再说,偌大的一个归古城,还怕没有住的地方么。” 陈伯诺诺的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三十二章 能治医舍 天色暗了,抬头能在天空上看见几只从南城灯楼飘出来的浮天龙,这种结合了机关术与术法的灵器,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会被管灯的人放出来。 深褐色简陋的马车在归古城西北区的会角街上停下,驾车的车夫跳下前车,取下步梯摆正。 “客人,能治医舍到了。”车夫一边掀开门前的帘子,一边大声的喊。 帘后的人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的走了出来。 先走下来的是叶白柳,他佩着刀,眼中满是警觉,从太云街东段来这里的一路上,他完美的担任了护卫这个身份。 “麻烦了,多少钱?”叶白柳摸向自己的腰间问。 “不麻烦,客人又不是不给钱,”车夫笑着说,“一个银芒。” 叶白柳点点头,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银芒递给车夫,他们一入归古城西北区的时候就找了这辆马车,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个价格倒是合理。 “多谢客人。”车夫把较为沉手的银芒在手里掂了掂,笑脸的道谢。 合理倒是合理,叶白柳心下却还是有些不舍的捏了捏右手。一枚银芒,够他随性的在这城里吃上几顿美味了,可一趟车下来,什么味也没觉得的就没了,有些很不是滋味。 想着想着,他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响了一下,他饿了,似乎是拦下那两匹黄骠让他耗费了许多的力气。 “陈伯,是这里吗?”柏有青看着街旁的能治医舍,扭头奇怪的去问陈伯。 虽然在医舍正门的牌子上的的确确的写着能治两个墨色的大字,可他怎么看都没有觉得眼前的屋子能是一间医舍,低矮的墨绿色竹篱为墙,院内秋色的草地浅浅的一层,漆成紫黑色的木质月洞门接地,只有着半扇的木质原色门扉,除了好看,别无用处。 这不管怎么看,委实不像是一个医舍该有的景象,倒应该是一座隐匿在山林间的简单雅致的屋舍,可这里是归古城的西北区,是彻夜都不熄灯火的闹市,虽然会角街不是买卖的街市,可也一样的吵闹。 “呃......”陈伯看着雅致的医舍一会儿,面上为难,“青少爷,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人随口的说过,能治医舍是个简陋偏僻奇怪的地方。” “没有错,就是这里了,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说的是能治医舍,这西城里,就只有这一个能治医舍了。”车夫收起步梯,一跃坐上了前车,“而且奇怪的医舍,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奇怪! 是呀,叶白柳一行人仔细的去看这个看上去完全就和医舍沾不上的边的屋舍,远没两侧邻靠的楼阁要高,只是占地宽阔,安安静静的别有一番的韵味。 还有这名字,能治,现在细想起来才觉得和这样布局的房子格格不入,有些过于粗浅,也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取这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对自己的医书太过于自信还是灵机一动。 秋日里的天色暗的很早,因为骑马的军士在城里来回宣告今夜城里宵禁告令的缘故,此时的会角街上的人稀稀疏疏的,已经没有了往夜的嘈杂,各个街市上突然多出来的许多军士,使得没有人敢去无视宵禁的禁令。 车夫驾着载人的马车远去,轱辘在石板地上吱呀的一圈圈的滚着,叶白柳扭头四处去看的时候,一丝的秋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冷冷的,像是从极远的北方飘来的,让他的心思莫名的一沉。 温暖的感觉没了,这天,要变了。 “我哥,他......真的在这里吗?”看着热闹街市中雅致的房屋,柏麓漓也不禁怀疑了起来。 她听到的消息是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在一间医舍里治疗。可......这真的是医舍吗?看上去与自己家中的养静的雅屋并没什么区别。 此时的她渐渐的已经要摆脱因为惊吓而带来的阴影,整个人恢复了一些活力,只是脸上还能看见微微的苍白。 “不知道,”柏有青摇摇头,“我也好奇,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当先走到门前,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并没有门房来应门,绿转黄的草地上空空落落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柏有青推开半扇的原色门扉,走了进去,木门吱吱呀呀的转动,叶白柳一行人跟着进去。 草地上不规则的圆形小石板铺出一条小路,直去看似是迎接客人的正堂。 还未走进,就看见一位仆妇模样的妇人腰挎着一个木盆在堂前经过。 “诶呀,谁让你们进来的?”妇人斜眼瞥见了柏有青一行人,连忙大叫着的小步出来,“你们是谁呀?不知道私闯别人的房子是犯法的么?” “私宅?这里不是能治医舍吗?”柏有青等人本来就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现在房子的主人这么出来一说,他们都很是意外。 “什么医舍,你看见哪里写的有医舍两个字了?快出去快出去,”妇人一手抱着木盆,一手开始往外赶着走进能治医舍的柏有青一行人。 柏有青一行人楞了一下,他们还真的没有在门外的门牌上看见又医舍两个字,都以为莫非是真的私闯了别人的宅院,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推半就的要被妇人赶出这里。 “唉,等等,”正堂里,忽的有人在大喊,听上去还带着些气喘,“等一下。” 妇人赶人的话语和动作断在半空,一位俊秀高挑的年轻人小步跑了出来。 “等一下,庆婶,误会了。”年轻人停在众人的面前,大口的呼吸,可能是因为跑得很急的缘故。 年轻人转向柏有青,抱拳接着问,“各位是为了那位伤重的病人来的吧?” 一脸懵的柏有青点了点头,“公子说的的是麓喧吧,是,那是我的堂弟。” 一身褐色长衣,挽着袖子,看上去干练的年轻人,干笑了一下,“哦,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病人的名字,只是师傅说门外有客人,让我出来迎接。” 年轻人的回答让柏有青等人更加的摸头不着,不知道病人的名字?那看什么病啊? “各位,请随我来。”年轻人侧身,做出请的姿势。 柏有青皱着眉,转头四顾,可不管是对上叶白柳还是柏麓漓,都是和他一样的眼神,他们被这个年轻人的话给说的真的迷糊了,有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可你看看我我,我看看你后,他们还是跟着褐衣的年轻人走进了正堂。 走过正堂之后,他们心头上的奇怪更甚了。 归古城的西北区,是整座城的核心,一座城的繁华全部在这里集中了,天南海北的商人们在这里进行贸易,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镀上了璀璨的黄金。 可就是这个会角街,这条街上偏偏会有这样的一个园子,竹篱草地不说,越往里走,竟然还要开阔。 草地不说,还有墨绿转黄的梧桐点缀,架离地面的两栋木屋分列在北东两侧,西侧是一潭池塘,养着将谢的白莲,与东侧铺展的很长的客舍相对,有狗有猫。 不知是不是因为宵禁的缘故,走进这里,没有了嘈杂的人声,只觉得清幽安静。 众人都惊讶于闹市中还能有一处这样的幽静开阔的园子,要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值数十上百枚金糗不止,土地的主人买来这样的地方,却不是为了买卖生意,而是建了这样的住处闹市取静。 这的确不该是一处医舍,要说的话,该是沙漠中的绿洲,汪洋中的孤岛才对,让人眼前一亮。 干练的年轻人引着柏有青等人来到北侧的木房子中的一间。 “各位,病人就在这里了。”年轻人说。 “可我们还没有拜见......” “各位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我知道你们的心里一定很担心,”年轻人伸手,笑着打断了柏有青,“再说,师傅他现在还在忙着别的事,一时抽不出身来,你们要见师傅,不急。” 他的话倒是体贴了柏有青一行人的心,特别是柏麓漓,她想见到自己的哥哥已经很久了。 “多谢。”柏有青道谢,郑重的拱手行礼。 褐衣的年轻人笑着点点头,转身就离开,放心的任这些陌生的客人自己留在园子里。 看着褐衣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位于北侧的木屋里,柏有青当先转身,走向眼前的房子。 只是等他们走近,还没有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从屋子里传出来的谈话声。 “我告诉你,做生意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无非就是你自己赚了,也要让你的客人觉得赚了。” “啊......?真的吗?那这样的话,到底是谁赚了呀?” 柏有青与柏麓漓对视了一眼,他们听得出来,那是柏麓喧的声音,似乎他正在和什么人娓娓而谈,时不时还伴着笑。 柏麓漓听得一弯柳眉微微的皱了起来,不是说受了重伤么?怎么听起来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她越听就越有些生气,自己每天在家里替他提心吊胆的,他却在外面谈笑风生。 柏麓漓生气的一把推开木屋的门。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