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混沌之赞歌》 【第一卷】第一章 格萨尔:背叛和归来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在起航前,沙特阿卡人都会面对着蔚蓝的大海这样祈祷。 在孤岛沙特阿卡,与世隔绝的生命们,有另外的文明。 雄壮的天神在人间播下种子,在经历了七天昼夜不停的吸取后,天神奔涌的神性从种子中迸发,泛着神光的种子像细雨一样,落到大地和大海。 又过了七天,有资格与天神的种子提供温床的母体会产生胎动,深黄的脑袋在海洋中呼之欲出,这就是沙特阿卡人的海岛。 接着又是七天,仍在散落的种子驻扎在岛中,饥渴的吸取来自父体和母体的营养。 在最后七天,大树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野蛮生长,树杈像开弓的箭从树枝中射出,树叶像号令声中的盾墙,霎时间齐刷刷的遮天蔽日。 树干似乎总是敏感,总是得到海风的撩拨,受到官能性的刺激,猛烈膨胀、坚挺,尽一切所能到达天神的高度。 在最后一天,天和地的婴孩会停止生长。 它的样子是一颗树,象征着生命。 它成熟了,生命之树在风中受孕,结成蓝色的种子在暖风中飘荡。 掉落到岛屿中的种子,会生长为女性,她们扎根在岛中,让呼唤成为海风,为出海送行,为归来鼓风。 掉落在海里的果实,会生长为男性。 他们有着和天神一样湛蓝深邃的双眸,他们生来就会游泳,在大海中逐流,来到最近的岛屿,和女性结合。 这就是孤岛沙特阿卡不算长的历史。 为了感谢生命之树的馈赠,每年都会有为生命之树举行的献祭仪式。 七只鱼,七只羊,七只牛,七只鸡,七个衰老到无法出海的男性,七个无法生育的女人,他们的血将会流尽,悬挂在树上。 木屋里,厄瑞纳沉静的打磨着自己的战斧,磨石和战斧的每一次摩擦都伴随着妇人的叹息。 孤岛的空地上,肌肉饱满的男人们在相互拼杀,模拟着战斗,每一击都拼上性命,但都是点到为止。 他们一边战斗,一边指导着年轻人战斗的技巧。 “斧举高点,用力!” “不要犹豫,犹豫是最致命的失误!” “永远相信同伴,不要顾盼左右!” “只管盯着目标,同伴就是你的斧,是你的盾!” 在模拟战斗的场合中,还是不是掺杂着关于女人的污言秽语。 但是都没有计较,甚至女性听到这些话后也会哈哈大笑,对着雄壮的男性抛出颇具暗示性的眼神。 屋中的这对夫妇默契的对空地中男性的世界视而不见。 厄瑞纳反复打磨斧头,他的妻子默默生火做饭——叹着气。 柴火生噼啪作响,这是夫妇间唯一的交流。 外面的世界,没有一个是这对夫妇的孩童。 献祭的日子就要到了,虽然祭祀还没有开始筹备,厄瑞纳的妻子却已经开始食用素食,不沾腥肉,连鱼汤都拒绝了,她知道,丈夫仍旧威武刚硬,这次,她必定会被悬吊在生命之树中。 “哎——”木屋中又传来沉重的叹息。 “还有时间。”厄瑞纳说。 其实在面对献祭时,也有岛民主动躺上戒岩,让刀锋划过自己脖子,他们大多是天神的狂热崇拜者,想更早的让灵魂攀爬到生命之树的顶端,让天神带着他们走进永恒的宫殿。 很显然,厄瑞纳夫妇崇敬天神,但不狂热。 “我到达那边之后,会向天神诉说你的无畏,你的勇猛,还有你的冷静,我会要求天神赐予你健康的孩子,不只一个,要两个,三个,多更多。” “还有时间。”厄瑞纳看到妻子已经苍白成霜,有些心疼,“你吃些肉。” “厄瑞纳?” “还有时间,还有办法。” 厄瑞纳放下斧头,凝视着火焰,他心绪不宁时总习惯看着火,觉得凌乱的思绪会被火净化,甚至火焰的走向可能预示未来。 “办法?你——” 厄瑞纳伸出粗糙的手打断妻子的话。用沉默的语言在说: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在孤岛沙特阿卡,男人和女人们都相信,结合中的欢愉来自天神的抚摸,如果生计无愁,孤岛中也许会一直响彻这交合的呻吟。 深夜,厄瑞纳让妻子喝下麦芽酒,这样至少有个安稳的睡眠。 她接受了酒,再次拒绝了肉。 “真要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 沙特阿卡中心,永不落叶的生命之树下,有个四面透风的小屋,屋内烛火通明,由小细骨串成的垂帘阻断主人和来客。 “进来吧。”先知坐在兽皮上对在门外徘徊的厄瑞纳说。 目盲的先知诡异的笑起,乌黑的嘴角开到了耳边,口中一直响起咀嚼的声音——即便什么都没有吃。 “说吧。” “我的妻子,她,即将进入天神的怀抱——” “她不会。” “我会有孩子?”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哈——哈——哈——”先知嚼着舌头在笑。 “错误?” “走吧,我知无不言,但会有所保留。” 先知从骨帘中伸出肮脏的脚,厄瑞纳虔诚的舔舐第二根脚趾——他两年的寿命支付给了先知。 “哈——哈——哈——”骨帘中传来喉音,“错误的,错误的问题。” 厄瑞纳失落的回到家,妻子没有入睡。 “你得到了方法。”妻子虚弱的说。 “没有。” “你得到了。”妻子点燃火焰,照亮怀中的婴儿,床单上一片血泊。 厄瑞纳懂了,错误的问题——当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 “天神和我对话,送给了我们孩子。” “天神说了什么?” 厄瑞纳抱着男婴开始思索名字。 男婴的眼睛很漂亮,左边是厄瑞纳一样的湛蓝,右边和母亲一样深黄。 “天神说,他准备降临一个男婴给我,这个男婴将会有天国的骏马,英俊的外表,健壮的身体,他在生前会被赞扬,死后会被传诵,但是会背负着沉重的背叛和归来。 “他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男婴,我答应了,然后一颗种子从天上掉落,进入我的身体,他迅速成长,没有哭闹的降临。” 厄瑞纳郑重的抱着男婴,仿佛抱着整个世界,他向天神致谢,他许诺献祭时他个人会再献出一只鱼,一只羊,一只牛,一只鸡,他要让这个男婴享受孤岛沙特阿卡最伟大的战士才能沿用的名字:厄瑞纳。 “不,不行,天神给他取好了名字。” “叫什么。” “格萨尔。” 【第一卷】第九章 格萨尔:天国的骏马 眉目低垂的人像清风一样,吹到了门前。 他对格萨尔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格萨尔。”接着,他和轻风缠绕在一起,飞到了海岸边。 格萨尔别了别脸,船员们抬着宝物往船上走,他拉住了伊利亚,格萨尔对伊利亚耳语:“他是谁?” 伊利亚同样费解:“不知道。” “为什么他知道我是谁?” 伊利亚摇头。 “还有,为什么我刚才不敢来这么一下。”格萨尔在脖子上用力一划。 伊利亚欲言又止,当他看着船员已经离开得老远,才给格萨尔一个正式的,静悄悄的回答:“你不敢。” 这也是格萨尔心中压制的答案,虽然不愿意去承认,他的确在这位来历不明的瘦弱之人面前——有些怕。 伊利亚踌躇了一会儿,在屋中搬出了最后一个木箱后,他满口怀疑的说出一个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画面:“他一进来,我就在他身上,看见了光。” 对的,格萨尔也看见了,这层光非常的奇妙,它均匀的镀在人体上,不显得刺眼,这光芒比月光更闪耀,比阳光更柔和,比烛火稳定,比萤火持久,但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光,对了,这层光和格萨尔听到木屋里宏大的旋律时,在心中升腾起的光明是一样的。 船员在船中欢呼,对着还在岸上的格萨尔挥手,伊利亚回到了船尾,恢复了沉默不语的样子。 一把把泥土被格萨尔捏实,扔出。旁边眉目低垂的人安静的站着。 “如果不是被沙特阿卡呼唤,你会定居在这吧?”在风中的人说。 “你知道我名字,知道孤岛沙特阿卡,你是谁,你还知道什么?” “我叫奥威尔,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抹温顺的微笑对视着格萨尔嗔怒的双眸。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格萨尔又扔出一把土说。 “我都说过了,智慧比你船上的东西更值钱。”奥威尔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说到,“这一页就在讲你,神灵播下一颗种子,异瞳的格萨尔无孕而娩......” 格萨尔猛的站起,一把抓过书,在那一页上死死盯住,目力瞪穿了纸页。 这不是他们的文字,但他还是企图在上面找到些自己的信息。 “这上面还写了什么?” “你的故事。” “包括这次?” “不止如此。” 格萨尔归还书本,用眼色示意奥威尔继续讲下去。 “过去还是将来?” “将来。” “将来,”奥威尔翻了几页,“这上面说,格萨尔会骑着来自天国的骏马踏上国王大道。” 格萨尔拍拍屁股,往船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错了,错了,奥威尔,你的智慧错了,格萨尔生在海上,他不会骑上天国的骏马,他会登上惊涛破浪的巨船,他不会踏上什么狗屁大道,他会驶进永恒的宁静之河。” 格萨尔在船头看了看风向,之后又坚定不移的发出启程的号令。 这次,船员不会对格萨尔的指挥提出任何质疑,正因为他,他们才经历了一次最轻松的战斗,以及最富足的收获,接下来,虽然路线未知,但即便格萨尔把手指向滚雷,他们也会一往无前。 “接下来我们去哪?”伊利亚在船尾故意这么问到。 “我们回去。”格萨尔正期待着这个问题,立即回答。 回去,格萨尔锐利的异色双眸中闪烁着一种激烈的期待,曾经拯救了孤岛沙特阿卡的航线正在毁灭家乡,而他,格萨尔,找到了新的航路。 “回去,被放逐的人将会回到沙特阿卡,拯救沙特阿卡,我们要在那里造更多的船支,用现在的战利品号召更多的战士加入我们的航路,让女人给我们生更多的孩子。” 但是,回去...... 在沙特阿卡,秉信新神的人都会被驱逐,终生不得踏上岛屿,震怒的天神会用闪电击毁所有企图返航的船。 船员划桨的速度又变慢了。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船尾,伊利亚高声念起这句话,其他船员习惯性的跟着一起嚷:“愿大海——” 这句话总能给漂泊的掠夺者带来信念,信念总能打消疑虑。 在浪花的拍打中,船头的格萨尔和船尾的伊利亚相视一笑。 岸上一片喧嚣,惊喜和惊讶并存,在地牢中多年不见的丈夫、表亲、儿子和该死的邻居,居然没有一丝枯瘦消沉的痕迹,一个个精神矍铄。 背叛信仰的异教徒竟然还能归来,这是天神给他们的宽恕,还是给我们的惩罚。 孤岛之王泰格维森带来的士兵严阵以待,第一排持盾握刀,第二排箭在弦上。 “孤岛的叛徒,易信的叛徒,不准上岸!”泰格维森吼道。 “所有人,划船,前进!”格萨尔狂笑。 “放箭!” “划!” 一排箭矢划成弧线,在船支前掉落。 “盾墙!” “呜——”岸上的士兵相应着。 一排矮墙在岸上齐刷刷的建立。 格萨尔疯狂的解开上衣,大胆挺起肌肉健硕的胸膛,在无畏的大笑。 伊利亚放下船桨,解开包裹上的捆绳,珠光闪耀。 岸上的人看呆了,盾墙七零八落垮塌,弓弦扯出空响,泰格维森还算威严的眼神一下聚拢,恨不得用眼睛就把它们吃下。 “上岸!”格萨尔吼道。 泰格维森的战士在珠光中忘记了服从,他们脑中的想法出奇的一致:为什么被流放的不是我? “沙特阿卡!”船员登岸后,格萨尔对着全岛大吼:“我们找到了新的航路,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成堆的珠宝,还有,最弱不禁风的男人。” “哈——哈——哈——” 想到这次酣畅的杀戮,被流放的人开怀大笑,这种笑声在告诉岛民,格萨尔所言非虚。 “神灵给了我们指引,给了我们富饶——” 泰格维森不等格萨尔说完话,他用更大的音量在说:“既然神灵宽恕了你们,既然你们找到了新的方向,那必然,你们重新信仰了真神,我乐于接受你们,沙特阿卡的儿子们。” 妇女们都欣然一笑,男人们则满怀期待,下一次一定要跟格萨尔去战斗。 “不过——”泰格维森话锋一转,贪婪的目光舔舐着金银珠宝,“在沙特阿卡,你们都知道,所有的掠夺者都得服从我,你们吃我的饭,喝我的酒,住我的房,用我的船,你们的一切都拜我所赐,所以——” 泰格维森抚摸着的珠宝给他带来了冲上顶点的享受,他用兴奋到颤抖的声音说:“所以这些,都属于我,属于孤岛之王,泰格维森。” 伊利亚用尽全力抱住了咬牙切齿的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已经瞪出了血。 “不过我很大度,我愿意让你们在这堆财宝里面挑选一件你们最喜欢的作为奖赏,一件,仔细挑。” 格萨尔的肌肉几乎膨胀到了之前的两倍,伊利亚感觉自己环抱住的是一头愤怒的公牛。 让格萨尔愤怒的原因不只泰格维森,他看到跟随他的勇士这么快就服从了权威,满心欢喜的挑了一件物品就往家人中跑去。 “格萨尔,该你了。”泰格维森的语气十分大度。 “我要——”格萨尔像咬着泰格维森的喉咙在说话,“我要你头上的王冠。” 【第一卷】第二十九章 格萨尔:危险又迷人 “盾墙!” 格萨尔心中刚暗叫不妙,伊利亚就在阵中高喊起来。 刚加入的沙特阿卡战士在看到宝箱后放松了警惕。 但一起作战过,深信格萨尔和伊利亚判断的沙特阿卡战士立即收起了兴高采烈,做好了战斗准备。 跑到马车旁的战士头脑发热,耳朵里根本听不见“撤退”的呼喊,越解越紧的死结被一刀砍开,目瞪口呆战士们看着空荡荡的宝箱发愣,其中一个人对身后的军队大喊:“是空——”话没有说完,一支弓箭击穿他的喉咙。 山峦上,一支军队居高临下,杀气腾腾的冲了下来,他们的装备和沙特阿卡人完全不同——沙特阿卡人完全没想到在坐等财富天降的时候还会应敌,一身便装,而对方,恨不得在牙齿的缝隙里都填上倒刺。 现在,就看天神偏爱哪一方了。格萨尔在心中默念。 山头上弓箭乱放,不是齐射,冲到平地的人太依赖装备,并没有形成有组织的进攻,几股不强大的战力七零八落的冲到盾墙前迎接刀斧。 不是同一只军队。 格萨尔在对阵之后心里有了十拿九稳的判断,和在海岸上的战斗比,这只队伍没有凝聚力。 大概他们的将领认为我们会倾巢而出,乱哄哄的抢钱,然后在趁乱偷袭。 在格萨尔的军队迅速组织了反击后,阵型大乱的反而是对方。 这点变数就乱了方寸,格萨尔心中不屑。 “开!”格萨尔大吼。 三五个敌人涌入故意洞开的盾阵,被利落的刀斧饮血。 格萨尔不恋战,下令冲锋。 本身居高临下,占据有力的地形的敌人不久溃不成军。 除了几支疲惫的弓箭造成点可有可无的影响,其他时候都是沙特阿卡人单方面的虐杀,再精良的甲胄,都不能抵抗猛烈的战斧。 掠夺和胜利总能让人亢奋,山上响彻着野兽一样的欢呼。 格萨尔没有加入到欢呼中,看似平静的他一动不动,其实强按住了自己的愤怒。 “格萨尔?”伊利亚小心的问。 “这片土地,就是财富。”格萨尔咬着牙齿回答,似乎做了些决定。 部队回到了营地,伊利亚让所有人都远离安蒂缇娜的长屋,告知他们随时可能有敌袭,做好准备。 长屋里,安蒂缇娜应付着格萨尔火热的愤怒。 “我那该死的哥哥死了?”安蒂缇娜眼中闪耀着愿望即将实现的喜悦。 格萨尔眼睛像阴冷的刀锋,嘴上却反常的笑得火热。他不说话,在长屋里时快时慢的来回踱步。 “其实你想问的是,为什么该死的还活着吧。” “你在说什——” 格萨尔一个虎扑,掐住了安蒂缇娜的脖子,把她狠狠撞在木柱上,安蒂缇娜拼命的挣扎,木头太厚实,撞不出什么声音。 “告诉我,你那个催人眼泪的故事,你对多少人说过?有多少个版本?版本中有多少人欺负过你?哥哥?弟弟?父亲?” 格萨尔稍微放松了力度,安蒂缇娜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立马格萨尔钢一样的五指又陷了进去。 “你的使节是去告知赎金的事情?还是去和你哥哥密谋,把我杀掉?” 安蒂缇娜的眼睛不再兼顾危险和迷人的神情,全是濒死前的绝望。 格萨尔没有心软,紧咬下嘴唇,最后还是松开了粗大的手臂。 安蒂缇娜跪在地上喘气,呕吐,格萨尔阴冷的打量着这个细小的身躯,像在看一只狗。 “都是真的。”安蒂缇娜双手撑着地,吐出大口大口的痰。 “什么都是真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哥哥的事是真的?” 安蒂缇娜换上一个憎恨的表情。 “想你哥哥死的事也是真的?” 安蒂缇娜点头。 “那,想我死的事,也是真的?”格萨尔有些狂怒,在女人面前使用了和决斗前一样的礼仪,猛拍胸口。 “是真的,看情况。” 看情况?格萨尔眼睛一眨。 安蒂缇娜抓住格萨尔一瞬间的迟疑,发起了女人的攻势,她坐在地上慢慢后退,满眼柔情温存。 格萨尔的眼睛也不再阴毒狠辣,曾经游戏时的场景不由自主的浮现,让他柔和了许多。 “什么情况?”理智依然占了优势。 “看谁能活下来。”安蒂缇娜眼中全是弱小,无助,但她的脚并不配合表情,不安分的在格萨尔身上摩擦。 “危险的女人。”格萨尔握住她的脚踝说。 “正因为是女人。”另一只脚也开始在格萨尔身上不安分起来,“所以才不得如此,我必须让两位哥哥为我争风吃醋,把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这样,我才能保住我的领土。” “所以说,同样的,你也不敢把赌注全压在我身上。”格萨尔把细脚玩弄一番后说,“危险又聪明的女人。” “我现在敢了。我敢把赌注全部压在你身上。” “我能得到什么?” “比你想要的还要多。” “说说看。” “你进军,用你的战斧杀掉我的哥哥,领土在戒律上由我继承,然后你娶我,领土就属于你。你的人可以在这里定居,可以耕种这片肥沃的土地。这里的教堂只要还在,信徒就会来供奉,拿起农具,你们的战士是农民,放下,你们依然是战士,你们心痒时,教堂里的进贡的财宝随你们抢夺。” “是个好主意,但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哥哥们后,把你也杀了。”格萨尔误以为掌握了女人的生杀大权。 “这是个好主意,但你会疲惫。” “疲惫?” “对,这里,隶属于格兰特大陆,古斯塔夫一旦知道疆土被侵犯,会一直追杀你,所以你要得到土地,首先要娶我,你不用战争就能享受这里的秋收,无数个秋收。” “古斯塔夫?那个屠龙者?” “对。” “我以为他只在故事中。” “他真实存在,屠龙者,大海和大地的征服者,古斯塔夫。” “那他活的也太长,我还小时,就听过他的故事。”格萨尔收起笑容,很郑重的问,“他很厉害?” “和你一样厉害。” 格萨尔不屑的一笑。 “怎样?”安蒂缇娜眼中泛起多样而复杂的情绪,她一方面需要格萨尔的答复,另一方面,脚的触感已经告诉了他,格萨尔有另外的想法。 “可以。”格萨尔爽朗的声音像一个男孩,“不过,娶你得等到杀了你哥哥之后,你还得接受沙特阿卡的传统,接受大地和大海的试炼后,我才会娶你。” “另外,”格萨尔推倒安蒂缇娜,咬着她的耳垂说,“下次战斗,你要登上我的船,如果还有花样,我就——”格萨尔用指甲划过安蒂缇娜脖子。 “因为你太危险,是个危险又迷人的女人。” 【第一卷】第三十三章 格萨尔:两条脱皮的毒蛇 沙特阿卡人在异地高呼起了自己的王,对岸的敌人已经在阵阵高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格萨尔抓住安蒂缇娜的脖子,以亲吻来掩盖正在进行的耳语,滚热潮湿的气流刺激着她的耳朵,待格萨尔说完话后,欢愉和恐惧一齐涌来。 安蒂缇娜退在不远处,耳上的余温仍就持续的触碰着她的神经,让她头发潮湿,但当想起格萨尔说的话,内心的恐惧已经让她不安的颤抖。 伊利亚当然没有在欢呼的行列,若有领主以欢呼和鼓噪来判断忠诚,伊利亚会被判定为叛徒而被被砍头。 “格萨尔,这里的战场有些不对。” “当然。”格萨尔瞟了一眼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安蒂缇娜说,“本质上讲,这里是女人的战场。” 伊利亚不语默认,格萨尔准备登船回营。 “不用担心,伊利亚。”格萨尔提开船尾的战士,与伊利亚并肩划船,还是战士时,格萨尔从不参与划船,“我会照着你说的做。” “照着我说的做。”伊利亚没有情绪的重复这句话,但划桨的速度明显没有和其他人保持一致,快了太多。 “对,王该有的束缚。我都会承担起。”格萨尔又看了一眼船头安蒂缇娜的背影,出去黑色的心肠,还真是一个美人。 “快些划!”格萨尔配合着伊利亚的频率,又同时让其他船员照做。 船桨拍打着格萨尔心神,不错,带着战士来到这里的第一场战斗在意料之中,当在高塔上看到陌生的船支气势汹汹的来袭,战士们遭受抵抗理所当然。 但是,从第二次对方以空宝箱为诱饵的战斗开始,到这一次险些遭受两岸的夹击,虽然沙特阿卡人都获得了胜利,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两次敌人都预先做足了准备。 尤其这次,当格萨尔看到在两岸列阵的士兵后,就直接放弃了最早拟定的奇袭计划,孤岛之外的人都难以琢磨,这个女人一直在为自己留着后手,一直在偷偷向两位哥哥通风报信。 不过幸好,格萨尔心中说,与我并肩的人我可以绝对的信任,可以托上性命。 在安蒂缇娜的宴客厅中,一桶桶美酒从地窖搬出,肉和酒滚进了永远无法饱腹的胃。 沙特阿卡人从没见过可以散发着红润光泽的酒水,一口下肚后除了酒精的酣畅,还有复杂的香气回荡。 为了体会这种香气,粗鲁而惯于豪饮的沙特阿卡人开始了小酌,认为刚才的喝酒方式是种罪孽,就连对什么都是一付冷漠样子的伊利亚都被这种酒吸引,独自端了一壶在角落饮用。 “这是什么酒?”格萨尔问。 “葡萄酒。” “葡萄?酒?” 安蒂缇娜提起果盘中的一串水果说:“用这个酿的酒,有些在圣堂的教士除了不断的赞颂天神,其余时间都在酿这个。有些还挺有造诣。” 格萨尔惊异的看着这串水果,他幻想的是能生长出这种水果的土壤和阳光。 神奇的土地,天神的福祉。格萨尔暗暗赞叹。 他看了看座下的沙特阿卡战士。 喧哗不在。 果然,土地才是对人类真正的征服。 心中一念刚起,格萨尔就措不及防的含住了安蒂缇娜衔过来的葡萄。 这两个人,就像进入繁殖期的两条脱皮毒蛇,一方面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更多,一方面又恨不得露出毒牙狠命咬上一口。 夜晚,在安蒂缇娜柔软的床上,格萨尔开始了另一种有心无力的战斗。 “今天杀的是你长兄?”格萨尔在安蒂缇娜制造出的浓烈气氛中冷不零丁的说出这句话。 “对。”安蒂缇娜把头发撩到背后。 “另一个会去争取救兵?”格萨尔把安蒂缇娜扯下来。 “会。”安蒂缇娜乖巧的抚摸着格萨尔,“但他搬不来救兵。” “为什么?” “他只是个贪图享乐,坐享其成,无能又笨拙的贵族,即使念父亲的旧情,也没有人愿意为他战斗,另外一个还有可能号召些人来,不过你已经把他——”安蒂缇娜亲吻着格萨尔。 “那么,你把他带过来,我要看到你把这个,”格萨尔在衣服里翻了翻,“放进他的酒杯。” 一个药丸塞进了安蒂缇娜手中,格萨尔歪着嘴笑:“大地的试炼。” “好,我明天就去。” “伊利亚会跟着去,三天内回来。如果没有按时回来,我就让我的战士把土地掠夺一空,走之前还要种上荆棘。” “不用麻烦伊利亚,我当天就把他带回来,我了解他。我明早就去。” “你确实了解他。”格萨尔说完大睡。 一大早,伊利亚的大吼惊醒了战士。 “准备,敌袭!” 伊利亚总是用自己的敏锐换来沙特阿卡人的安稳,只要他在,孤岛人就可以安心的胡作非为。 不过有时他也太谨慎,比如今天,沙特阿卡器气宇轩扬的战士面对的是——丧家老狗一样的敌人。 为首的人体型肥大,走路吃力,走两步路就虚汗不止,手帕不受控制的在肥脸上拍打。第二层下巴爬过脖子,直接与颠簸的肚腩相连。但是眉眼处的清秀和安蒂缇娜有几分相似。伊利亚立马就猜到这个全无战意的人是谁。 “让他们进来!”伊利亚说。 “我我我,别杀我,我我我,我是来投降的,我要见格萨尔......王,见我妹妹。” 盾牌中让出一个通道,在战场,这个通道是刀斧密林,在这里,这个胖到呼吸中都弥漫着肥肉味的贵族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嘲弄。 沙特阿卡人壮硕的身躯不断撞击这座移动的肉球。 “别......别别别。”在晕头转向中,他不断的喊。 一只脚把他跘倒,早已不辨方向的肉球求着饶往回爬,离他要找的格萨尔王越来越远。 长屋中哄堂大笑,连妹妹安蒂缇娜都被这一幕逗乐。 格萨尔对安蒂缇娜投过一个眼神,她立马心领神会喊道:“哥哥。” 肉球听到妹妹的声音立即有了奇怪的反应,和之前的呆滞不同,在记忆的驱使下,他几乎滚到安蒂缇娜的脚下,他亲吻起妹妹的脚。 “妹妹,妹妹,我爱你,妹妹,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我知道,哥哥。” 安蒂缇娜甜美的笑起,坐下来,抱住肉球。 肉球在熟悉的体香中忘乎所以,往日纵乐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他似乎还是认为自己是一地领主,伸出满是黄厚舌苔的舌头去舔安蒂缇娜的面颊。 “哥哥!” 猛然清醒的肉球使劲拍打肥脸,又滚到格萨尔脚下。 他其实已经跪下了,但是不可思议的肉胖到一堆,让人觉得肉球没有行为上的变化。 “格格格,格萨尔,格萨尔王,只要让我和妹妹在一起,领土,都是你的。” “好啊,我可是仁慈的王。”格萨尔歪着嘴笑起。 安蒂缇娜欣喜的接过话,“哥哥,格萨尔王同意了,快,为格萨尔王的仁慈举杯。” 肉球拿着酒杯,舌头一舔就让酒杯见底。 安蒂缇娜欣喜的看着格萨尔,格萨尔报以赞赏的表情。 大地中长出的毒酒。 大地的试炼,你通过了。 【第二卷】第一章 伊利亚:手臂划出一条伤口 有没有人试图攀爬生命之树? 在孤岛沙特阿卡古老的故事中,确实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他的故事太多,每一代人都在续写他的故事,让在孤岛中世世代代生活的居民认为,这棵树上,有一个人一直在攀爬着。 他的速度可能比生命之树的生长速度还快,现在,他也许已经坐上了树冠,喝着露水,听着树下的岛民讲述着关于他的故事,他坐在树端,等待着树干继续生长,直到进入天神的宫殿。 也有可能他还没有到达树冠,他终生都没有停歇下来,不停的攀爬,他后悔于最初做的决定,他心中的热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深海一样无尽的惶恐: 向上看时,看不到头,向下看时,永远在生长着的树,让他离出发之地越来越远,永远都回不去。 他的故事很多,多到前后不一致,多到即使一个人的生命永不衰竭,也过不完他这样充沛的一生。 他在海上的传奇,比惊涛还要激烈。 勇敢的沙特阿卡人在航海中逐个证实了他的故事并非编撰。 他们确实找到了他藏在某个岛屿中的珍宝; 在某片海域中,捕捉到他曾经生吃过的,能飞的鱼; 也确实在某一处陆地上,有一支以母系为主的群体,她们看到沙特阿卡战士雄壮的气魄后,宁愿杀掉自己领地上的男性,宁愿逼他们献出粮食,挖出宝物,也要送给孤岛的战士,也要去换得一个机会去吸引孤岛战士的长枪。 这位攀树的男人,无论他现在在树上的什么位置,他的经历就是大海中战士的方向,但是,他最后的举动,还没有人来效仿。 没有人敢去效仿,异眸的格萨尔也不敢。 这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男人在征服了大海后,把野心勃勃的目光望向了天空,他那时决定,要攀登到这颗树的顶端,成为第一个用肉身进入天神宫殿的凡人。 他要进入天神的宫殿,用健壮,真实的肉体,和在神殿中长住的英灵搏斗,还要用永不迷糊的头脑和庞大的胃袋,和主神斗酒。 在他的众多故事中,他出发的原因都是一致的——为了征服。 征服大海和大地后,接着征服天空。 在不同的故事中,他那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不断变化,他的传奇不停的注解着“征服”这个词的意义。 正因如此,这颗粗大如小岛,高耸如天地支柱的生命之树,在沙特阿卡人心中多了一层敬而远之的英雄崇拜,因为他们都分不清楚,这位英雄的这一次竖向的出征,是另一次伟大而又漫长的征服,还是天神故意给他的惩罚,让他疯狂,让他的疯狂中崩溃。 不属于沙特阿卡的安蒂缇娜被带到了生命之树下。 在她用她领土中酿造的葡萄酒,毒死了哥哥后,她完成了大地的试炼。 安蒂缇娜被格萨尔带回了孤岛,接受接下来大海的试炼。 戒岩上,拿着木杖的维塞克如鹰样的目光锁定了安蒂缇娜的手臂。 当维塞克登上战船,他是听命于格萨尔王的战士,当他回到家,他可能只是妻子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但是当他登上戒岩,他代表的是至高的戒律,只要维塞克在戒岩上做出了评判,所有人都必须听从。 如今的孤岛之王格萨尔也不能质疑。 安蒂缇娜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用小刀给自己光洁如鱼肚子的手臂割上一条伤口,让血液流进生命之树下的土壤,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维塞克,他会根据血液的流向做出判断。 格萨尔对于安蒂缇娜的关心远远要小于酒,牛角杯在他嘴上不断的倾斜,他稍微低着头,眼中的精芒全部集中在女人的脸上,醉眼中的女人比实际的女人好看许多。 格萨尔的目光透露出的不是对安蒂缇娜能否通过试炼的担心,而是试炼后,要在女人身上进行的游戏——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安蒂缇娜。 手臂划出一条伤口,血液在细滑的皮肤上快速滚动,手臂下,血液像滴玉一样的流着,一点,几点,一线的流进土壤。 安蒂缇娜事前就被告知,要让血液自然的凝固,不能在途中人为的止血——这关系到某种决定。 “什么决定?” “你会知道的。” 试炼前一夜,伊利亚在和安蒂缇娜交接着试炼的流程。 “试炼,具体指什么?” 深夜中,安蒂缇娜扭着身躯,努力的在黑暗中凸显身材,手指玩弄着头发,像在玩弄着另外的珍贵的东西。 “明天你就会知道。” “你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个吧。”安蒂缇娜的每一个吐字都尽力的呼出体内的蜜芳,她一只手缠绕着伊利亚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抚摸伊利亚消瘦的脸,这只充满芳香手划过脸,在伊利亚英俊又消瘦的脸上下滑,渐渐的不安分起来。 “比如,你可能会告诉我,试炼是什么,我该怎么通过试炼,如果通过试炼现在要付出代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格萨尔醉了,他不知道……” 安蒂缇娜主动停止了对话。手的触感让她意识到女人天生就带着的武器对伊利亚不起作用。 伊利亚把他推开,嘲弄的说:“重复一遍我强调的话。” “等血自然凝干,不要去主动止血。” “很好。” 在嘱托安蒂缇娜之前,伊利亚和维塞克也进行了密谈。 沙特阿卡被大海封闭,因此每个岛民都不会拒绝客人,不可能会有到访的朋友被关在门外。 他们愿意分享自己的房屋,睡床,温暖的火焰,如果遇到食物匮乏的冬季,即使是冬季的存量,岛民也会拿出来分享——他们享受这样的荣誉——饥饿,你想杀死我,每年都想!你没有成功!我喝了酒,吃了肉,还救活了另一个人! 明天,维塞克将登上戒岩,左右一个人的命运,筑船的伊利亚突然到访一定有明显的目的,但是岛民的本性和戒岩上的智慧,让维塞克知道,他必须接受伊利亚的来访,伊利亚也不会有刁难。 “明天她会通过试炼吗?”伊利亚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取决于天神的旨意。” “格萨尔需要这个女人通过试炼。” “当我在戒岩上时,我就不在是听他指挥的战士,是——” “是至高的戒律。”伊利亚打断他的话。“确实,在一定的场合你不用听他的指挥,戒岩上,你听我的。” 伊利亚从怀中拿出大把金币,扔到维塞克的桌子上,他看到维塞克神情的转变,说着:“之后还会有,多更多,不断开拓的航路会带来大把大把的金币,我把命挂在船上,挂在斧头上,你动动嘴唇,拿走我用命换来的财产,成交?” 维塞克的眼睛陷进金灿灿的金币中根本拔不出。 “成交。” 桌上的金币们和维塞克一起说道。 【第二卷】第二章 古斯塔夫:会酿鹿血酒的人 伟大的故事都不需要前因和后果。 它拥有巨大的破坏力和重铸力,会让一个独自循环的文明进程陡然向上提起。 然而,愚昧永远存在,必须存在,文明是驱赶马奔驰的皮鞭,愚昧是避免它失控的缰绳。 在习惯愚昧的环境中,生灵会感到不适,从而产生应激反应: 龇牙咧嘴的用蛮力对抗文明。 因此,巨蛇自衔样的历史变成了圈圈扩大的上升螺旋,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像慢慢接近神性的高塔。 是跌入还是高高升起,是降智还是启蒙,这反而无法评论。 因为在更漫长的时间线中,或者在另一种时间尺度下,这个节点可以伟大到惊心动魄也可以是渺小到可以忽略的一笔。 当然,也有可能是前人无法想象,后人无限追忆的辉煌时期。 这样的故事常常被浓缩,只看到一个个英雄突然就集中起来;一场场战斗在伏笔刚埋下后就立即有了结果;一句句不经意的谈论往往就是某个人的命运。 这个时期极端的壮阔和匆忙,核心人物的生命被压缩到极致,他们为带动历史而出生,为奔向自己命运而出生,忙碌,热闹,轰轰烈烈,又同归于寂。 只有后人偶然的想起其中某个片段,片段中却是错乱、混沌编造的人和事,这样再回头一看,呕心沥血的拼搏和徒劳一样没什么区别。 也许故事中的人并没有觉得呕心沥血,他们恰好赶上这个时期,做着符合自己身处的环境下必须的事——抗争,顺应,在狭缝中平衡;不得不抗争,不得不顺应,不得不平衡。 该怎么评价这个时期? 不知道,古斯塔夫向天神提出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自己。 他一遍遍的问: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这个时代什么时候结束? 这一切像是早该醒来的噩梦,但又不是这样,它和噩梦只有一个相似之处:没有铺垫和预兆,就突如其来。 但是,在人最惊恐的时候,人不会醒来,人在现实里不可能醒来,人会无力的感受着恐惧狠命的一刀一刀割着心脏。 弗雷姆,空旷、寒冷,太阳的寒光常常连续好几天的照耀,挤走黑暗;黑暗也经常取代太阳,进行连续好几天的黑暗不眠不休。 在雪国弗雷姆,日月同辉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古斯塔夫。 这位少年,他跳过了生长发育,躲过了饥荒,直接作为男孩出生。 就像一片雪花在飘落时不会引起人注意,待它积成高高的雪山后又让人产出它一直都在的假象。 “古斯塔夫”是神父卡普亚给他取的名字,意为“正常的时序”,当指向特定的人时,意为“时间的管理者”,通常语义下,如果一个人能管理好时间,比如在生存之余可以酿上一小桶鹿血酒,人们会称这类人是古斯塔夫大师,有时候也会有延伸的意义:会酿鹿血酒的人。 “过来,古斯塔夫。”神父对身后的男孩说到。“不要害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 古斯塔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来我身边,看着我做的事,我迟早也会躺进这里。” 古斯塔夫来到神父背后,低垂着脑袋看着地板。 “看着她,感受她。” 男孩怯懦的走到神父身旁,眼神故意游离,忽略了面前的事物。 神父伸手推了一把古斯塔夫,男孩在不大的力量下前倾身子,为了防止跌倒,他的双手扶在了一道木板上。 眼神也和神父一样凝视到了同一处。 “古斯塔夫,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死亡。” “可怕吗?” “不可怕。” 在寒冷的弗雷姆,人的生和死没有多大区别——外表上确实如此。 苍白如雪的脸在饱饮鹿血酒之后也不会有变化,只会流出立马就会冻结的汗。 “像睡着了。”古斯塔夫补充到。 “待这个梦境结束,她会在另一个地方醒来。”神父摸着男孩的头接着问,“你希望她醒来吗?” 古斯塔夫盯着这位女性安静了好久,外面的风都吹不进他的耳朵。 “嗯。”古斯塔夫肯定的点头。 “为她梳理。”神父语气很平静。 男孩结冰的本能融化了,它化为暖流,支撑起难言的诉求。 “照着我说的做。” 男孩抚摸着她的脸,小心滑过她的肩,生怕打扰她,让她在不该醒的地方醒来。 女人的衣服褪去了一半,古斯塔夫已经半脸风霜。 他脑袋偏向一侧,紧皱的眉头之下,眼睛看着墙。 “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神父语气不变的重复道。 古斯塔夫内心的大雪是滚热的白光。 “看着她,轻轻的看着她,温柔的触碰她。”一层不变的平静语气里重复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古斯塔夫照做了,冰冷的触感和隐秘的想法让他有些难以自制的不安,一种出生时就被冰封的想法在这一刻被骤然唤醒。 “什么感受?” “冷。” 神父拿出一把小刀,递给男孩。 “挽起衣袖。” 苍白的手臂露了出来。 “割。”神父风轻云淡的说着简单的指令,他看了看小刀和男孩,最后看了看男孩的手臂。 苍白的手臂慢慢多了些色彩,很温暖。 “割深些。” 鲜红的颜色放肆的涂抹,疼痛,温暖的包裹着男孩。 “滴进她嘴里。” 弗雷姆少见的红色全在女人脸上含蓄的绽放。 红唇,红腮。 古斯塔夫触及过的部位也开放出挺拔的粉红。 “继续为她梳妆。” 快要离开手臂的血液凝固了,男孩耳中的风雪生变成“嗡嗡嗡”的闷响,好像全身只剩下心脏,它激烈的程度比喝下第一口鹿血酒时还要凶猛。 女人的衣服全部推倒了脚跟。 “看这个伤口。”神父说。 两根手指接触到那条触目的伤口时,古斯塔夫感到自己瞬间被吸入其中,幽静的温暖融化了男孩的积雪。 粘稠、乳白又温暖的雪水从身上倾泻直下。 “感受到了什么?”神父的语气平静如雪,没有命令的成分,也不要男孩回答。 “你从这里出生。这是你的母亲。”卡普亚指着那条伤口。 “她一直在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现在她得到了你的血,长出了你的肉,她知道你已长大,她将彻底安然的离开,她将在最后一梦中醒来——你要她醒来吗?”神父又重新问了一次关于梦的问题。 “要。”男孩立即点头,融化的雪水已经结成严酷的冰。 “那——开始吧,你,我,我们,共同为她创造一个梦。” 神父站起,打开教堂的门,和风雪一起进来的,是饥肠辘辘的人。 “创造一个必须醒来的噩梦。” 【第二卷】第九章 伊利亚:久远的歌谣中 天赋是最可怕的礼物。 一个人如果擅长游泳,会因为轻视暗流而被夺走生命; 这个人若被赐予翅膀,会不顾一切的飞向不该靠近的太阳; 如果哪位不幸的人生来就有骁勇的体魄,勇敢的战士连血液都回不了家乡。 “啊——啊——啊——” 骨帘下,先知喉咙中两片肉膜在碰撞,发出像在催吐的笑声。 格萨尔对先知的话不敢全信,在先知的口中,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穿上了严严实实又五颜六色的衣裳。 先知说过,他曾看到过白鲸在天空飞翔,看到过伪龙缠绕着蔷薇,还有最诡异的,血鸦为棕熊带上荆棘王冠…… 这喉咙中两层肉膜碰撞、挤压出的句子让所有的倾听者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从先知的语气里判断吉凶,在一个又一个事后,才能对肉膜中含糊的话语恍然大悟。 在通常意义下,沙特阿卡人在新婚时,身上幸福的光芒能照到更远的未来,先知会看到更深刻,更遥远的未来,原原本本的说出几个片段。 “格萨尔,你还是没有问的吗?”先知在新婚的格萨尔面前问。 “没有。” “啊——啊——啊——”肉膜里碰撞出可能代表笑声的回应。 “天赋,是最可怕的给予,它若让人看得更远,这个人就会惧怕未来。啊——啊——啊——”肉膜里的声音可能在哭泣,“我在你身上看到统领光芒的天赋,你是天空中最耀眼的光,你是万千光芒的领袖,是歌谣里的星辰。啊——啊——啊——” 这次的声音很明显,是在悲戚的痛哭。 “然后呢?”听完格萨尔的讲述,伊利亚在询问着格萨尔新婚之卜的事情。 “然后我亲吻先知的脚趾,出去接着喝酒。” “安蒂缇娜呢?” “我没有注意他们的一问一答。” “应该是好事。”伊利亚在河中小解,“万千光芒的领袖。格萨尔,这说明你会成为世界的王。” 不知道是不是书中的画面记忆犹新,伊利亚又看到了那个惨剧,他压抑住战栗,压着在喉咙中弥漫的哭泣说。 “不会。”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和手上那只死鱼眼睛一样失去了光泽,他啃咬着鱼,把石子一个一个抛进水中,“这句话可以解读的意义很多,但是成为世界的王,不在其中。” 伊利亚被格萨尔的话一惊,身上冒出鸡皮疙瘩。 “你是我的王。” “伊利亚,你和我没有王和部下的区别,永远没有。” 过多的酒让格萨尔也有了尿意,他揭开裤子,血糊糊的手上满是鱼腥味。 格萨尔在唱歌,“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格萨尔的歌声一声比一声微弱,最后像在长辈前认错的小孩,渐渐的低头不语。 伊利亚也没有接着唱。 河岸上的两人并肩站立着,但是,沉默的浓雾把他们两人隔了一片海的距离。 静默的两人心中都想起了同一个念头: 沙特阿卡人的一生早就被写进这首遥远的歌谣中。 ——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躺进小船,流入宁静的河。 格萨尔首先打破沉默,他闯进伊利亚的木屋中翻找,他记得很清楚,伊利亚在尝过葡萄酒后,内敛的他里不在收敛自己的情绪,筑船的伊利亚非常喜悦,他为了把葡萄酒运到沙特阿卡,还在当地新造了几只运船。 “别找了,没有。”伊利亚穿好衣服,跑进骨头的寒气让他发抖,后悔扔掉了格萨尔带来的酒。 “我记得你不是像我这样喝酒用吞的人,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你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一桶酒够你喝一辈子。”格萨尔专心的在小木屋中踏步,寻找发出空响的地方和翻新的土壤。 “你真的喝完了?” 伊利亚点头。 “有什么事值得你开心到喝完了酒。” “我的王有了妻子。” “你一个人,喝完了?”格萨尔敏锐的捕捉到伊利亚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谁?”他问。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瞪着伊利亚,他很难想象伊利亚除了树木之外,还能和人相处这么久,相处了足足一桶酒的时间! “我自己。”伊利亚艰难的笑了笑,抽搐的嘴角很难平复。 “哦——好吧。”格萨尔躺进了伊利亚的床,用羊毛毯子把自己紧紧的裹住。 “你干嘛?” “睡觉。” “在我这?” “嘿嘿。”格萨尔在床上挪了挪身子,“在安蒂缇娜身边睡,我满脑子都是——” “好好好,别说了。” 伊利亚关上门,在寒气阵阵的屋外坐着。 格萨尔很懂战争,是个天生的战争领袖。这是伊利亚和现在的孤岛之王朝夕相处后万分确信的一点。 格萨尔能在双方对阵的一瞬间就观察到对方的企图——他们将会迎战,他们将会撤退,他们有埋伏。 在此同时,格萨尔能在理解对方意图后就立即定制出出色的作战方案,更可怕的是格萨尔天生的魄力,他在战场上用最简洁的命令就能带来最有效的攻击。 伊利亚想起和格萨尔共同经历的岁月,身子暖和了起来,脸上却还是无可奈何的笑着。 他只能无可奈何,伊利亚在忧虑中开始反省。 格萨尔,如今的你远远不是合格的王,和上一任孤岛之王泰格维森相比,你更加不合格。 那时,孤岛的领主仍是泰格维森,在沸腾又哄臭的长屋动员会议中,除了王,只有伊利亚注意到格萨尔再一次拒绝了出海。 伊利亚看到高台上,泰格维森在和心腹耳语,心腹们眼神凶恶的扫视了下在座的战士后,相互对视,笃定的确认点头就匆匆离开。 这时的伊利亚有些不安,他看到王也在不久之后离去,觉得不得不去确认心中越来越惶恐的猜想。 他跑到了格萨尔的家,墙上一柄斧头稳稳地劈了进去。 伊利亚取下这个斧头,掉头就走,见到了泰格维森。 “你们真是肝胆相照,伊利亚,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回去,不要说话,不要为一个不再掠夺的沙特阿卡战士求情,我不忍把你也关进地牢,我愿意失去十个战士,不,我愿意失去一百个战士,都不想失去一个手艺精湛的筑船者。” “我不是来为他求情,相反,我是来为孤岛之王提供一个更加杀一儆百的提议。” “你说说看,伊利亚,我很想知道这根非要在海洋中逆行的良木,还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 “对于这样的木头,不要烧毁它,不要折断它。我们放逐它,让这根木头去它想去的地方。 “一根木头,就算折断也无关紧要,它如果不回来,沉入了海洋,我们能找到更适合的木头,还不用让它占用沙特阿卡有限的养分。 “如果它回来,也不是坏事,我们没有花费更多的资源,就找到了新的世界。” 泰格维森对着仆人意味深长的点头,伊利亚警惕的握了握格萨尔的斧头。 仆人带来的是酒,伊利亚没有喝,泰格维森在两个酒杯中都喝上一口后,伊利亚才放松下来,用麦芽酒润湿了下嘴唇。 “伊利亚,我真庆幸沙特阿卡有你,你有王该有的思考方式。”泰格维森喝完了两杯酒,示意仆人退下,“我之前的想法和你一样,但听了你的话之后,我有了另外的想法。” 另外…… “我会让他去想去的地方,不过他回来后,我会刁难格萨尔,激怒他,让他和我决斗。” 伊利亚震惊的看着泰格维森——决斗?和格萨尔?没听错?格萨尔是孤岛最强大的战士! 孤岛之王站在伊利亚耳边轻语:“我许久之前就不是王了,神灵已不在回应我的祈求。” 泰格维森抓住伊利亚的手在哀泣的说:“现在轮到我求情了,伊利亚,你不要,也不能拒绝,神灵可能真的选择了格萨尔,你要用你的眼睛去判断,如果是,你要帮助他成为真正的孤岛之王。” “我——保证。” “你要背上不存在的罪名,明天和格萨尔一起出海,这是你眼前这位孤岛之王最后的命令。” “好。”伊利亚坚定的说。 第二章 塞万诃德:为何为此发笑 燃烧的大地已经不堪重负。 它已经无法包容不下这么多尸骨,没有得到大地之母宠爱的弃儿在黄土上面,在马皮革中慢慢腐朽。 腐朽? 腐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比之被战马践踏,比之被异兽啃食,比之注定死亡的战败。 比之不得不自行欺骗的希望。 大地之母不忍看到这样的悲剧,无能为力的她开始哭泣,哭泣声是呼呼哀嚎的风,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掩埋森森白骨。 勇士们的行军歌谣是蝼蚁的喘息。 一瞬,只是一瞬,当巨龙开始吐息,他们就成为焦碳。 剑还没有拔出刀鞘,弓还没有拉满,祷告还没有念完,从天而降的火焰就让这一切终结。 所有的勇士被困在悬崖边,他们面无惧色得组成了人类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坚固的盾牌整齐排列,锋利的长矛在盾牌的空隙中严阵以待。 等待着什么?等待胜利?等待神迹?等待死亡? 都不是,勇士们等待的是最透彻的死亡——连同灵魂的烟消云散。 黎明远远不会来到,可能永远不会来到,当一阵让战士们险些摔倒的狂风扇过后,绝望的黑夜已至。 巨龙的双翼遮天蔽日。 人类的末日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我,塞万诃德,比肩格萨尔大骑士,跳上战士们头顶举起的盾牌,一步步朝巨龙跑去,我没有勇气,跳上盾牌的那一刻我就吓得要死,魂飞魄散。 “直到我跳出难以想象的高度时,我才知道,死去的勇士没有离开。他们破损的灵魂仍在大地上久久盘旋,不愿离去,英灵们就在等这一刻。 “巨龙的身躯越来越红,口中的火焰蓄势待发,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战士的力量和勇气都汇聚到我的长枪中。 “我奋勇一刺,长枪穿进了巨龙的脖子,巨龙微微侧飞,就这样,让人类毁灭的火焰吐向了天空,弥留的英灵们千军万马的从我创造的伤口中涌入,厮杀起巨龙体内每一处血肉。 “然后,巨龙的身体被夺目的光芒撕裂,大地不愿意收留这个残暴的尸骸,将自己裂成现在的形状,而巨龙的身躯,至今还在不见底的深渊中坠落。” “所以——”一旁听着这段故事的人隔着烛光满脸敬畏的说:“伟大的塞万诃德在今晚,又拯救了世界。” 故事说到最后,这位把胡子扎成辫的壮汉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他把肥大的肚子拍得晃荡作响——里面全是麦芽酒。 “你们听着!伟大的塞万诃德又拯救了我们!” 跃马酒馆的老板站上吧台,高高举着酒杯,和所有人一起拿塞万诃德取乐。 “我说尊敬的勇士,能否请你在拯救世界之后,也拯救下我的破烂小酒馆,别每次你一个人来,我是说,你怎么不带着你的千军万马!” “哈哈哈......”客人们大笑。 “只有酿酒大师,葡萄酒骑士,罗伯特的葡萄酒才配得上我的将士。”塞万诃德骄傲的说。 “哈哈哈......” “罗伯特?他在地狱酿酒吧!” “哈哈哈......” “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能为此发笑。” “哈哈哈......”客人们故意起哄。笑得更加撕心裂肺。 “伟大的塞万诃德,你从古斯塔夫的屠龙纪元就活到现在,你究竟有多大岁数啊?” “我继承了英灵们过早终结后延续的寿命,”塞万诃德拍了拍胸口,“活到现在。” “哈哈哈——” 塞万诃德总是不紧不慢的回答着醉汉们的种种提问,实则是故意的刁难取乐,但这次的嬉笑打骂让他愤怒的拳头咂向了木桌。 “如果不是这些伟大的英灵,哪来你们今天的迷醉,不,哪来你们!” 另一个醉汉挽上袖子,他挺着大肚子说:“怎么我们有今天有归功于英灵了,你昨天还说,归功于你刺杀恶龙的蔷薇之剑,前天说,归功于你刺杀恶龙的匕首,还有什么,你说了些什么,对了,你还用过铁拳打死过龙。我说,塞万诃德,你杀了多少龙?你会不会就是屠龙者。” “各位,各位!这是屠龙者,第六任贤王即将在跃马酒馆诞生!” “哈哈哈——” 说话者巨大的肚子得意的抖动,很显然满意自己的聪明,他在起哄声中颠着肚子蹦蹦跳跳,“你说,我的肚子能装下多少英灵?” 瘦弱的塞万诃德掀翻桌椅,向大肚子奔去,在短小的冲刺中,他被有意无意伸出的脚绊倒,整张脸撞到了巨大的肚子上,大肚汉插着腰,把身躯一挺,塞万诃德顶飞在人群中,啤酒撒了他一身。 “这就是你的悬崖一跃?” “哈哈哈——” “我来助你悬崖一跃。” 塞万诃德只感觉身体一轻,飘浮了起来。 我在飞? 撞击到台阶产生的疼痛告诉他——我是被扔出来了。 外面的街道很安静,只有酒馆里灯火通明,笑声快把屋顶掀翻。 “你们在我的领土驱赶我,一位伟大的骑士不因受到这样的待遇!” 塞万诃德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回忆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往事。 “贤王古斯塔夫曾问过我,你要什么?我说,身为骑士,我就已经拥有想要的一切。 “贤王要给我领土,我拒绝了,我说无论多大的领土都会封住我的脚步,余下的此生我要骑着马当一个自由骑士,周游战士们的故乡,我要告诉村民们,他们是最伟大的战士。 “贤王说,我一定要给你些东西,你不能拒绝,这是王的命令。我曾说,那请以我的名字命名我出生的小镇,我的父母,恋人,子孙,都会因此骄傲。国王答应了。不过,贤王古斯塔夫说过,如果你有丝毫后悔,请随时找我。” 他给了我一枚银币,特制的,没有通用,上面精美的雕刻着屠龙的长枪和盾。 对啊,如果当时...... 对啊,如果当时我提出要星落城。 天啊,他们现在在嘲笑星落城的城主! 塞万诃德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默念,你们在嘲笑星落城的城主,你们竟然在嘲笑星落城的城主,你们胆敢嘲笑星落城的城主。 他跑到酒馆窗边,把头探进去,对着里面欢乐的人群大吼:“我即将踏上重回圣都奥纽斯的路,要国王兑现他的承诺!等我回来,不只是这家酒馆,星落城都是我的!” “哈哈哈——” 骨肉,瓜果,酒杯,面包......甚至夜猫,所有能被窗户塞进的东西都被扔出,砸了塞万诃德一脸。 第三章 格萨尔:正在重演过去 神灵时常在孤岛沙特阿卡盘旋,短暂的停留在某个肉体上。 他若在戒岩上停留,那这个人此时则代表法律;在骨屋中停留,这人则是先知;在船上停留,这个人就会变成一目千里,在大海中不会迷失的航海士。 沙特阿卡人会看到神灵让他们看见的,说出神灵让他们说的话,但是,神灵只会降临在特定的人身上,其余的人则会选择无条件的执行。 生命之树巨大的树脉吸收了孤岛中大部分的养份,沙特阿卡以贫瘠为代价让巨树永不枯萎,天神的子民生存下去的方式不多,有一条最为关键:掠夺,和归来。 孤岛之王泰格维森的家门永远大开,他在这里为出海的勇士送行,也在这里迎接他们凯旋,如果归来的战利品丰厚,他甚至会把妻子奖赏给最勇敢的战士。 即将出海的战士在泰格维森宽阔的家中大快朵颐,一桶桶麦芽酒被端上来,一船船猪肉被勇士的战斧分割,所有的餐具都由木头雕成船的形状,里面堆满肉食和水果。 勇士的胃永远都塞不满,每一餐都是为之后可能遭遇不测的提前补偿,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航海会航行多久,下一击致命的刀刃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泰格维森吃得很少,满杯的麦芽酒也只是是不是沾沾嘴唇。 成为了王之后,他已经不用出海了。 在沙特阿卡的勇士频频在大海中迷失,归来的人缺肢断腿,船支却没有载回相应的报酬,逐渐空空如也后,泰格维森成了孤岛之王。 他用神灵赐予的智慧和勇气,在出行前就确定了掠夺的方向,在战斗中发起最致命的突袭,抢夺走某个地区最丰厚的财富。 在沙特阿卡人以为自己已被神灵抛弃,贫瘠到无法提供食物献祭,开始在脸上刻下鸡,羊,牛来代替牲畜,连同自己一起献祭,以此来取悦天神时,泰格维森满载而归的船带来了新的希望。 那一次献祭,七位一同出海的勇士主动把刀子放上脖子,让黑色的羽翼遮住双眼。 他们说,这次献祭为了天神,也为了泰格维森,当天神来迎接他们时,他们会祈求天神,让泰格维森成为沙特阿卡永世的王。 天神答应了他们的祈求——答应了一部分。 天神用生命之树的树叶和枝条编成王冠,戴在泰格维森头上。 现在,孤岛之王泰格维森摸了摸苍白的胡子——曾经,胡子下是坚毅的下巴。 他牵着坐在一旁的妻子的手,有些麻木的看着下面热情洋溢的勇士,心中艰难的回忆他们的名字。 其实他已经记不住多少了,在来去变换的面孔间,他不得不用记得住的名字往不同的人身上贴。 “勇士们!”泰格维森声音洪亮的说起。 “哎——”饱食的人们停下进餐,血脉喷张的呐喊起来,肉沫、酒精还有唾液齐飞。 “狩猎的季节已到!” “哎——” “待宰的羔羊,掩埋的珠宝,丰满的女人长在大海那头等着我们!” “哎——” “我们为天神举杯!” “哎——” 豪饮之声响彻在长屋。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哎——” 泰格维森对身边的亲卫耳语几句,匆忙离开了宴会。 下面的人已经开始跺足锤胸,满脸赤红,显然是迫不及待。 有几个醉酒的战士把迷糊的拳头砸向了同样迷糊的同伴,周围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人哈哈大笑,然后也参与了互殴——互殴对于沙特阿卡人而言是最平常的消遣。 格萨尔躺在床上玩弄自己的斧头,他没有生火,屋子里暗暗的。 磨石和斧头摩擦出的火花不断明灭着,闪耀着他异色的双眸。 家门被两人踢开,格萨尔泰然自若,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孤岛之王要单独见你。” 屋中回答他们的是持续而有节奏的摩擦声。 两人气势汹汹的走近格萨尔,准备用武力制伏他过去。 “就你们两个,再来二十个都不是我对手。” 格萨尔一跃而起,在黑暗中飞斧一掷。 那柄斧头从两人头部间的空隙中贴着耳朵穿过,猛砍进木墙。 格萨尔摸摸胯下,走向发愣的两人,拍打两人的肩头笑着说:“别怕,别怕,我现在就去。” 在泰格维森家中,仆人为格萨尔搬来椅子。 “请坐。”泰格维森说。 格萨尔毫无顾虑一屁股——坐到了地下,仆人在格萨尔坐下的那一刻抽开了椅子。 “这是,我的领地。”泰格维森双手扶着木桌,怒目直视着格萨尔。 格萨尔也没有想起身,悠闲的坐着,歪着嘴微笑。 “这是你第几次拒绝出海。” “我从来没拒绝过出海。”格萨尔双手一摊说,“我只是拒绝为你出海。” “如果你不能掠夺,今年的献祭中将有一个年轻的生命。” “不不不。”格萨尔嘴角还是保持着歪笑,但眼睛已经射出逼人的寒气。 他慢慢站起,每一个动作都小心且危险——随时提防着侍卫的袭击,也时刻准备着反击。 “不不不......“格萨尔重复道:“天神让我降临不是让我这么快就返还肉体,是让我,开拓。” 格萨尔双手也扶着长桌,额头顶着泰格维森,眼睛中翻滚着不加隐瞒的野心。 “你多久没听到天神的低语了。”格萨尔挑衅的问。 “正因为天神的低语,危难中的沙特阿卡才得来转机,才有了充足的食物,麦芽酒,木船,武器。” “我赞成这个说法,但我是问,天神多久没和你说话了——嗯——我猜猜。” 格萨尔抱着胸,在屋里大摇大摆来回走动,他敲了敲前额,“对了。”他指着泰格维森说:“从你不在出海那一次。不不,不对,那之后掠夺的东西也算丰富。 “让我再想想,嗯,从你强占别人妻子开始?不对,我记得之后我们依然屡战屡胜。对了!” 格萨尔打了个响指,抬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快步回到桌前,双手死死按住泰格维森,咬牙切齿的愤怒吐息吐到孤岛之王的脸上。 “从你让战士和你妻子上床,把刚出生的婴儿活活勒死,连同你的财宝一起埋葬,让他们的灵魂守护你来世的财富开始,你就听不见了,对吧,那时候天神就不对你低语了。” “有罪!”泰格维森喊起,“把企图杀害王的罪犯关进地牢!” 四个亲卫冲了上来,一个按住头,另外两个按住手,还有一个死死抱住格萨尔的腰。 他们都知道,格萨尔是最武勇的战士,今天是他故意要被捕,要是平常就这四个人根本就无法近身。 格萨尔狂笑着说:“无法归来的人越来越多,带来的战利品越来越少,再过不久,食物就会不足,我们挨不过几个冬天!正在重演,伟大的孤岛之王泰格维森,你正在重演过去,沙特阿卡正在变成真正的孤岛!” “关进去,快!把这个诅咒圣土的异教徒关进地牢!这次出海,我要用他的血来为勇士献祭!” 狂怒的王狂怒的咆哮。 第四章 塞万诃德:一目了然的句子 塞万诃德摸黑找回了家,用力推门好几下才发现门已经上锁。 之前,醉醺醺又怒腾腾的屠龙骑士一直认为自己在和巨人的肚子对抗。 一股酒劲催生出无名的愤怒,他用力砸门吼道:“快开门,开门,难道一名管家不该彻夜等候他主人的凯旋吗?快开门,该死,老乔治,开门!” 老乔治终于听到了喊声,哆哆嗦嗦穿好衣服,提着蜡烛应声,夜晚挺寒冷的,他连应门声都是哆哆嗦嗦的。 “这就是你对待骑士的态度!” “快进屋吧,外面冷。” 老乔治为主人脱去外套,“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 “出了些意外,不过都解决了。” 大概又被打出去了,老乔治在心中叹气。 他的主人,塞万诃德在星落城算得上是乡绅阶层,如果不出意外,余生都生计无忧。 但偏偏就出了意外,塞万诃德太沉迷自己的骑士梦想,眼见他已经头发微秃,额头步步蚕食着头顶的卷毛,这种梦想却也只增不减。 塞万诃德直到现在都没有子女,他一直认为,只有在战胜巨大如高塔的巨人后,被巨人囚困的公主会如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成为他的妻子。 时间大概只是在他外貌上起些作用,比如变老,老乔治时常看着塞万诃德的背影说,怎么内心和一个小孩子一样。 “伟大的圣骑士,塞万诃德,请你不要喝酒了。” ——家底快被你喝空了。这句还没有说出的话被塞万诃德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老乔治,我一定要让国王封你一块领地,就为你的忠心耿耿。”塞万诃德听到“伟大的圣骑士”这样的称谓非常开心。 这种胡言乱语乔治毫不在意,他只想把塞万诃德送进房间,以便继续自己的酣睡。 “你去睡吧,老乔治。”塞万诃德第一次在酒后这么通情达理,“我还有伟大的事情要处理,你会为我而自豪的。” 第一时间,直觉告诉老乔治,这一夜别想睡了,他心里一直在默念:天神保佑,让塞万诃德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但这夜很反常,居然一点都不闹腾,重点是塞万诃德醉酒后——一点都不闹腾。 按照以前的习性,一旦酒精把骑士的幻想具现化,他会拿上“燃烧的剑”,披上“能飞翔的风衣”,身着“矮人打造的秘银铠甲”,在家里挥啊,砍啊,跑啊,跳啊...... 同时还对着空气说话,就算是天神都不知道他看见了谁,他对话的语气忽高忽低,时急时缓,有时痛哭流涕,有时满腔雷霆......总之,不得安宁。 突如其来的安宁反而让乔治焦虑,他仔仔细细听了听窗外,真的没有声音,还在耳边打了个响指,确定还没有老到耳聋,他透过窗户看见了塞万诃德桌前摇曳的烛火,“好吧,管你在干嘛,不闹就行。”乔治终于舒心的睡下。 塞万诃德在房间中兴致盎然的为自己做传,在经历酒馆的羞辱后,塞万诃德回味起自己那句在酒馆中的豪言壮语:“我即将踏上回圣都奥纽斯的路”,发现这句话和肉干一样,越嚼越有味道。 路程还没有跨出一步,他就开始幻想路途中可能的遭遇: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平定一方的混乱,可以用深入人骨的智慧哲言解人心惑,还能用骑士精神感染堕落的年轻人。 “啊,一定是天神给我的启发,让这么伟大的主意在脑中闪现!”塞万诃德亢奋的说着。 一个伟大的骑士,他所走过的路,经历的事,需要一个人来记录,这样,他的精神才能在后人才中传承。 塞万诃德认为历史学家无法准确记录他的一生,纹章学家找不到他成迷的族谱,吟游诗人只会取悦大众,毫无文笔,所以,传记得自己来。 在传记的序章中,塞万诃德这样写道: “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这一幕,无论愿意与否,这一幕绝他们永生难忘。 “在格萨尔已化为星辰时,在众人都忘记英雄时,在荣誉与美德沦为笑谈时,一位骑士的出现拯救了这一切。 “说他是英雄?不,这根本不准确,他只是本能的做着自己的事,贯彻自己的骑士之道。 “在战场,他天生就属于战场,他用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外貌,出现在不同的伟大战役中,他不效忠于某个帝王,只效忠绝对的正义。 “他如战神一样,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奇迹般站起,他沉迷近乎美学的砍杀——砍向敌人,或者被砍。 “如果他身在敌对方,你只用做一件事,投降。如果他在友方,你同样只用做一件事——胜利。 “不死的骑士,圣光中诞生的骑士,高傲的骑士......他们为他加上了各种头衔。 “而他,则谦逊的对每个人说:我啊,只不过是风中渺小的尘埃,我只不过是完完全全听从了神灵的指引——在星落城走出了那一步。前往圣都的那一步。” 写到这,塞万诃德感觉自己已经是战功赫赫的骑士,他写意正浓,接着在想,需要客观的记录下出生,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该怎样出生呢?塞万诃德思考许久找不到源头,于是在第一部分,他这么写: “本来有无数星光庇护的星落城,在今晚全部收敛住了光芒,它们知道接下来要降临暴风雨,它们知道,在暴风雨中将有一个伟大的生命诞生,它们知道,这个生命会是所有星辰的统御......” 写到这,塞万诃德写不下去了,因为接下来,他要打算用动人心魄,同时,必须是一目了然的句子来介绍下这个让星光收敛的生命——也就是他的生命。 塞万诃德有种种打算,原本他是想用精心编排的倒叙来讲诉,可是他立马制止了在与巨龙、魔兽和精灵中交锋的飞跃思维——因为后人在阅读他的传记前,必然对他的冒险故事耳熟能详,这引不起悬念。 这个生命是谁? 后人在读到这里时不会带着这个疑问,然后手不释卷的在书中寻找答案。 因为后人只要提到星落城,他,塞万诃德,就是星落城的第一象征。 那么,用什么来动荡人心呢? 接下来的文字必须字字考量,要像让人们赞叹他的赫赫战功一样,赞叹他的文笔。 当废弃的稿纸已铺满地面,东方泛起日出的光晕时,塞万诃德找到了答案。 老乔治被阵阵呼声惊醒,而塞万诃德则在房间中抱着刚完成的开头高兴的跳起一个人的交际舞。 “伟大!伟大的开头!” 塞万诃德睁着赤红的眼睛找到乔治,在剧烈的晃动中,乔治因年老而控制不住哆哆嗦嗦的骨头更加松散。 “主人啊,你在说什么?” 塞万诃德把手稿塞进老乔治怀里,“伟大的开头,你自己看吧,我忠心的侍从。” 乔治身体好不容易站直,之前的摇晃还是让他眼冒金星,过了好一会儿,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 他眉头紧皱,把稿纸拿的老远,用浑浊的老眼费力的一字一字读起。 而塞万诃德正在《历史的开篇》的朗诵声中,把在仓库中准备的变卖的铠甲,长枪,盾牌......全部穿在身上。 他穿戴完毕后,高举长枪的样子像要准备进攻清晨的太阳。 “这个生命会是所有星辰的统御,他叫做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 老乔治终于念完了开头。 第五章 格萨尔:最灿烂的笑容 地牢里,格萨尔翘着腿躺在草堆中,一只老鼠温顺的在格萨尔两手间爬行。 他嘴中叼着的一根草,时不时就从一边嘴角移动到另一边。 门外铁链碰撞的声音过后,泰格维森和侍卫走了进来。 地牢在火光中摇曳着,泰格维森停止了正要出口的话,侍卫在示意中离开。 “你在我的领地,你使用我的船支,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的领地上反对我。” 格萨尔嘴角下垮,像一个覆舟的船,眉毛翘高,一副不屑的样子盯着王。 他单手提着老鼠尾巴,老鼠“吱吱”叫起,接着“啪”一声,格萨尔捏着尾巴,把老鼠摔死在地。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再重复一次说过的话?你是王?哦,伟大的王。” 格萨尔嬉笑着解开裤头,在泰格维森前亮堂堂的撒尿。 他故意用力,让尿柱逼近孤岛之王,在快要溅到泰格维森时,格萨尔漫不经心的转了半圈,尿液在地上留下一道圆弧。 “哦,对不起,我还没学会低头,我的小家伙也没学会低头。” 格萨尔背对着泰格维森,用手弹了弹,“对吧,小家伙,你还没学会低头。” “够了,格萨尔。”王的语气中没有愤怒,更多是不想计较的疲惫。 “什么够了。”格萨尔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笑容,他一股脑的重新栽进草堆,全然不在意上面还有温热腥臭的尿。 “我知道过去正在重演,但是现在掠夺的路线是当初神灵下达的指示,这条指示让我们饱足,我没有理由去违背,我更没有理由让我的岛民陷入恐慌。” “所以等待饥荒来?让沙特阿卡再次成为孤岛也是天神的意思?”格萨尔吐出杂草。 “我来不是和你理论。” “是来杀我?凭你?” “明天,你会在戒岩上接受审判,我会将异教徒驱逐沙特阿卡,你会在船上接受雷击,飓风,暴雨和饥饿的惩罚。”泰格维森说完离开了地牢。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荡起阳光照耀海洋时的光彩。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波澜,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许久没有出海的格萨尔在黑暗的地牢中反复默念。 戒岩上的审判开始了。 头颅的离开对沙特阿卡人而言只不过是余兴节目,观看偷盗犯被砍头的过程和观看宰杀牛羊没有区别。 戒岩下的居民不仅喜欢看,还希望看看更血腥的死法。 头颅滚下的那一刻,欢呼和血液齐飞。 就连戒岩上即将接受刑罚的人也喜欢这种形式,他们欣赏他人的死亡,也期待着自己的死亡比他们精彩。 欢呼声拍打着海浪。 头颅一个接一个落地。 接着到了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格萨尔在内的十个异教徒跪上了戒岩。 排山倒海的欢呼让大海汹涌。 他们都在等待最猛烈的血液喷涌,最坚硬的头颅,最好硬到砍坏几把刀后,脑袋也连着筋肉也不落地——这种场面可以在饭后不断回味。 结果是失望的,格萨尔和其他异教徒完好无损的登上了船。 他们会在大海上接受诸神的惩罚,但未能亲眼见证的死亡总是让人扫兴。 盾牌整齐的安放在木船两侧,船帆也渐渐舒展,沙特阿卡人在岸上想象他们的死亡: 不久后他们带上的食物和饮水会被耗尽,饥饿会啃食他们的肉体,海风会吹干他们的水分,他们会在船上自食和互食,引路的渡鸦会飞出笼子啄食船上骨间的腐肉。 只有泰格维森看着离开的船支,久久默念着那句出海之人必念的祝福: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波澜,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船支在大海上航行,格萨尔没有参加划船。 他在船头大口大口喝着麦芽酒,大声的指挥着方向,天然的魄力让日夜划桨的人没有怨言——不敢怨言,唯一的抱怨也是含糊其口:“哎,格萨尔,你少喝些,别指错方向。” “指错方向?大海上唯一能和我航海术比肩的,就是喝醉的我。” 格萨尔抱起最后一个酒囊,把麦芽酒全部倒进嘴中,“谁还有肉?”格萨尔把酒囊扔进海中问到。 格萨尔看了看天,让船员支上船布,一顶帐篷架到了船上。 对于不辨方向的远行者而言,举目之处若一直是一层不变的景物,必然会带来疑虑和恐慌。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蒙住他们多余的视野,有些类似给驴蒙上眼睛,让它们不停的转。 在多日的航行中,格萨尔从划桨的力度上就知道队伍中有人心怀不满——虽是放逐,但为什么不去熟悉的航路,那些地方虽然越来越贫穷,可定居生存不成问题。 格萨尔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计划,他要去更富饶的地方,那里的房屋由金银修建,树上挂满丝绸,更美妙的是,那里的人手无寸铁。 “我们到哪了?” “在伟大的航路上。” “那为什么我们不仅没富饶,每天还减小了食物和水的份量,节约下来的那部分全给你吃了!格萨尔。” 格萨尔蹲下,异色的双眸如毒蛇瞪向了船内,一股无形的气势涌进船中,心存不满的人瞬间哑口。 “所有人,停止划桨,扶好船,要像扶住命根那样扶好!” 格萨尔在标志性的一笑中说完了这句话——眼睛里充沛着疯狂的杀气,嘴上绚烂着最灿烂的笑容。 天空像闭上了眼睛,黑暗下来了。 突然间乌云密布,飓风呼啸,大雨倾盆,海浪翻滚。 “收好船帆,扶好船身!”格萨尔猛烈的吼。 “你触怒了天神!原本,我们遵循天神指引的航线,就不会遭受这些,都是你,我要诅咒你!” 格萨尔在颠簸中走进船的中央,一刀刺入这个多言者的胸口,从船布间隙中把他扔下海。 “诅咒去吧。要活命的,闭嘴,扶好船!” 船在海洋中猛烈摇晃,几乎要毁灭。 “格萨尔!”船尾一直默不作声的船员在整个航行中第一次开了口。 格萨尔目光瞪到船尾,随时准备杀掉让人心涣散的言论。 “格萨尔!”船尾的人喊道,“扬起船帆,所有人,划船,拼命划!” “船会翻!”格萨尔喊道。 “不!不会!”船尾的人踉踉跄跄跑到船中,扬起船帆。 “划!给我划!”船尾的人吼着。 指挥者突然就换了角色,格萨尔也在船身中与众人一起摇桨。 暴风雨和船员一起精疲力竭,疲软的船员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离开了风暴区,还是进入了永恒的宁静之海。 船尾的人恢复了默不作声,他把鸟笼提给格萨尔,指了指里面扑腾的渡鸦。 “你来放飞它。”格萨尔温和的说。 渡鸦是沙特阿卡人用来判断附近是否有岸的工具,若乌鸦不回来,有岸;若回来,终点漫漫。 黑影飞去,船员屏息凝神。 格萨尔散漫的躺下,双手垫着脑袋。 “你很懂船。”格萨尔问。 “很懂。” “你信了其它的神?” “没有。” “那为什么被判为异教徒。” “我被树吸引,我在树中能看到船,我试图造出最好的船。” “这就被判了异教?” “是的。我——” “说完。” “我试图——用生命之树——” “哈哈哈哈——”格萨尔爽朗的笑起,“想砍生命之树,你果然是异教徒,哈哈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伊利亚,筑船者伊利亚。” 第六章 塞万诃德:骑士最需要什么 在老乔治伸出手,眯着眼睛,吃力的念完传记的开头后,塞万诃德的坐骑回光返照一般应景的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 塞万诃德认为这是个美好的预兆,可那匹老马其实只是想把他抖下去,它还不适应穿着盔甲的塞万诃德——有些重。 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后,老马垂头丧气的站着。 “主人。”老乔治拍打着手稿问,“这位人物是谁?” “就是我啊,我亲爱的侍从。” “主人啊,我看着你长大,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么长。” “老乔治,伟大的骑士不能随时随地的散发出光芒,他们都懂得收敛。” “主人,你是跃马镇中温和浪漫的乡绅。”老乔治吞了口唾沫,“仅此而已。” “在我收敛光芒时,确实是这样。直到今天,老乔治,我的光芒开始散发,我继承的不只是我父亲的仆人,不是祖父的田地,是亚瑟的长剑,是凯撒的兵甲,是奥格斯丁的城邦!” 乔治没有说话,呆呆的看了会儿手稿,又看了看破败的房屋,最终视线停在了塞万诃德身上,果然,老主人去世后,塞万诃德的疯病越来越严重,骑士梦想变本加厉,今天终于付之行动了。 “咳咳。”塞万诃德发现乔治没有显示出他期待的敬佩表情,用咳嗽声提醒他。 “这是昨晚,命运女神抓住我的手写下的暗示,我清醒后看到也是大吃一惊,即便我拥有足够的骑士智慧去理解其中的奥妙。”塞万何德斜着眼睛观察老乔治的表情。 乔治用看待临终病人一样的表情,关切且怜悯的看着塞万诃德。 “好了,我的侍从,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我只说一次,也只提供一次。” 塞万诃德伸出手郑重的说:“接受这个机会,你大半生的平庸就将画上句号,而拒绝,平庸会成为你一生的伴侣。老乔治,塞万诃德家族最忠心的侍从,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踏上伟大的征途。” 老乔治哆哆嗦嗦的把手稿放在塞万伸出的手上,“主人,你的酒还没有醒?” “哦,对了。”塞万诃德把手稿塞进怀中,双手立马握住缰绳,“在你回答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处理。乔治,别着急接受,我回来后,再来告诉我你深思熟虑之后的回答。” 塞万诃德扬鞭催马,老马死气沉沉的缓步前行。 跃马酒店总是不分时间的吵闹,因为人的无聊总是不分时间的攻击人的意志。 现在,一大早就开始无聊的人已经在小酒馆中为黎明举杯,为晚些时候会来到的星月举杯。 老马直接走进了酒馆,酒客都停下了酒杯,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酒馆中提着长枪走马的人。 一种凌人威仪感让他们隐隐认为眼前的这位,是位大人物。 “现在,我要求你们,为星落城举杯。” “干杯。”酒客们心惊胆战的说。 “为了星落城。” “为了星辰。” 举杯声零零星星的响起。 “接下来,我命令你们向被囚禁在巨人国的公主祈福。” 老马用低沉的响鼻代替了叹息,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响应号召,不少人听出来了,面罩下是塞万诃德。 “最后。”塞万诃德走马到门口,抓住了一个酒客的酒杯,他脱下面罩,高昂这头颅说:“最后你们来为——” “哈哈哈......” “蠢驴,果然是你。” “伟大的骑士,你怎么骑这样的马?” “不不不,伟大的骑士,你的铠甲这么破烂?” “伟大的骑士,这就是打败巨龙的长枪?” 塞万诃德想要反驳,可是嘴巴无比贪恋近在迟尺的啤酒,反驳的语言被啤酒冲到了腹中。 唯一感到羞愧的是那匹老马,它用全身力气跑出酒馆,在国王大道上疾驰——慢走。 “我亲爱的伙伴,难道这么多年的陪伴都不能培养出默契,你为什么不等我喝完那杯啤酒,你为什么不等他们为我的征途干杯就夺门而出? “哦哦哦,我懂了,我们果然心意相通。” 塞万何德拍拍马脖子说:“你一定和我一样迫不及待的要接受伟大冒险的试炼——等等,你走错了,那是回家的路。” 塞万诃德紧紧扯住缰绳,往另一个方向拉。 “该死。”他心中骂道。 骑士需要什么?塞万诃德在马上自问。 骑士需要良马,而我,恰好懂马。 我从坐骑的脚步声里就能听出来,这是经历过战火的马。 你听,这“蹄踏蹄踏”的马蹄声多么稳健,由此看出,它是就算烽火狼烟在面前,都不会慌乱脚步的马将军。 骑士还需要什么? 需要利剑,盾牌和铠甲,天啊,这些我也有,简直精良。 如果有人嘲笑它的破旧,那我则会放声大笑他的无知,试想,没有经历过刀山火海,冲锋陷阵的铠甲,当然不会有划痕,没有划痕的铠甲是社交圈用来炫耀的礼服。 破损的铠甲没法保护肉体? 错了错了......用用逻辑,这可是一身得胜归来的骑士铠甲,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些破损的,掉落的铁甲都没有迎来致命的攻击。 我这身被战火洗礼后的铠甲,不仅将致命处严严保护,还减少了重量,我的马将军会跑得更快,我的身手会更加敏捷。 骑士最需要什么? 一位爱人,是心甘情愿让我为之付出生命的爱人。 马将军也许和塞万诃德真的心意相通,它听到了塞万诃德心里的诳语,用鼻息说了一声长长的,“哎——” “怎么?你也赞成?别急,马将军,我们沿着国王大道一直向北,用你扬起的尘土平息跃马镇对我们的牵挂,再头也不回的穿过甜水镇,最后用你的铁蹄踏平囚困公主的白巨人。” 老马静静走,又打了个响鼻—— “哎——” 塞万何德的心渐渐澎湃起来,血液也开始沸腾,他明显能感觉到心脏声和马蹄声的共鸣。 “怦怦。” “怦怦。” “怦怦!” 声声可闻。 塞万何德看到在地平线上等候他的巨人。 那是巨人的手指,塞万诃德心想,它的行动一定缓慢,否则,它早就从地平线上爬出,向我发动攻击。 “我的马将军,我们要向曾经在风车国战胜巨人的骑士,德诃吉堂借些勇气。 “他面对的是高大的,完备的巨人,我们仅仅是面对在世界的边缘攀爬的巨人。我们只用刺穿它的手指,就可以让它在疼痛中带着最后一丝哀嚎跌落深渊。快跑,我的马将军。” 塞万何德猛命蹬向马肚子,老马高仰前蹄,居然真的用力奔跑起来。 这巨人是有多高大? 我大概面对的是巨人之王!我们奔跑了多久?我们狂奔这么久也只看到它的手指! 不对!塞万诃德发现不妙。 我面对的不是攀爬的巨人,是单手托起世界的巨人之王!这只是它的一根食指,不,是中指,不......塞万诃德使劲拉起缰绳——现在不是考据的时候,现在是要拼尽所有力气不触怒巨人的时候。 “停下!该死!该死的老马停下!” 巨神的光辉让马将军脱胎换骨,此刻的它奔跑起来可以在身后留下一片疾驰的残影。 在残影中只听见一个声音:“停——下——” 在塞万诃德徒劳般的驾驭陡然年轻的马将军时,占星台上瘦小的身躯在空中摇曳,她在坠落,一个白天中的星月在缓缓的飘荡。 星袍轻轻飞舞,在塔顶到地面的距离中,女孩每一次坠落,都像刚踏出占星台的那一刻,温柔,以及绝望。 老马在占星台恢复了要死不活的老态,塞万诃德毫不费力的接住了女孩——他一直念叨的,被巨人困禁的公主。 第七章 格萨尔:征服了一整个帝国 渡鸦飞翔起来,黑色的羽毛摇摇曳曳的下落。 天空湛蓝无云,格萨尔躺在床头懒洋洋晒着太阳,伊利亚紧张的注视着天空。 而其他船员还在船支起的帐篷中紧紧的握住船桨,一言不发——当把巨大的希望全部寄放在了一只小小的渡鸦上时,他们不仅不敢撤掉船布,巴不得捂上耳朵。 太可怕了,如果渡鸦因为找不到岸而回来,想想它的嘶鸣就觉得可怕。 “伊利亚,放轻松些。”格萨尔把手搭在伊利亚肩上。 “做不到啊。”伊利亚脸上挂起一丝苦笑。 “我给你说个秘密吧。”格萨尔盘腿坐起,和伊利亚并肩,在他耳边悄悄说: “岛屿和我们一样,具有生命,它会在大海中移动、静止、下沉,和升起,我们在找岛的同时,岛也在找我们。 “不过,岛只愿意被特定的人找到,这个人必须意志坚定,内心敏锐,能捕捉得到它的呼唤,能在去找它的航路中没有疑虑。 “如果你对岛的存在怀有怀疑,那么,岛就会悄悄潜进深海,让你的船支从它上面掠过,如果你用尽力气去靠近它,不怀疑它的存在,岛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因为岛也在用力靠近我们。” 伊利亚的苦笑不减反增。“我们确实用光了力气。”他说。 但是,要说对岛屿的存在坚信不疑?伊利亚认为自己没有做到这一点。 他对格萨尔的指挥是坚信不疑没错,但其他人是否一样他不得而知,大多数都是看到坠海的同伴后,把怀疑的话吞进肚子中。 伊利亚无可奈何的对视着格萨尔那双坚定的双眸,不愿点破,只敢迎合。 伊利亚看着天空,用格萨尔的思维方式祈祷,愿格萨尔强大的,勇敢的信念能强过这船中的其余人。 由远及近的,羽翼的扑腾声传来,伊利亚心中一沉,突然就不敢望向天空了——难道那只该死的乌鸦回来了?船员也听到了这哀怨的声音,成冰的怨气直戳戳刺向格萨尔后背。 格萨尔在船头四肢大开,喜笑颜开的欢呼。 “到了!” 船中默默无声。 “到了!岛屿找到了!向前划!刚才是海鸥在叫!” “哎——”船员们撤下遮挡视线的布,像看见美人一样狂热的看着海鸥。 他们在格萨尔的吼声中得到新生,恢复了掠夺者的本性,双眼赤红,青筋暴起,迫不及待的要让战斧饮血。 岛屿以最沉着的宁静迎接了最狂躁的战士们。 岛上的住宅,道路,以及还燃烧着的木材处处显示着有人居住的痕迹,但屡屡破门而入后却总是空荡荡。 翻墙倒柜之后也没有找到值钱的珠宝,锅里剩下的食物也朴素至极。 无处宣泄的暴戾全部发泄在了无辜的木墙上,船员们七手八脚,拆毁一栋栋房屋。 只有格萨尔和伊利亚保持着冷静,泥泞的土壤上有一串新的脚印,并且很诡异的,在观察了几个地方后两人发现,不同起点的脚印都是向同一个方向延伸。 两人对视一眼,掏出斧头,一前一后沿着脚印前进。 新的地方,新的人群,他们吃怎么样的食物?他们说什么语言?他们战斗技巧如何? 他们的神是谁?哪边的更强大?若信仰着同一个神,此刻神灵会偏爱哪边? 想到这些,格萨尔紧握住斧头的手不住颤抖。他又握了握斧头。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安心。 宏大的歌声响彻,飞出到门外。 门外两人听不懂其中含义,警惕的侧身,贴紧了木门。 唱词不是沙特阿卡的语言,但是瓦解人心的旋律比海上的暴风雨更容易击溃意志。 格萨尔透过木缝要看看敌人人数,里面几乎是一片密林。 不行!格萨尔心中说道。 里面的人虽然没有武器和铠甲,但他们的歌声比什么都要致命,再听下去,格萨尔一定会放下斧头,对宝物视而不见,加入他们的歌唱。 伊利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点头,一起退步,冲撞,破门,两柄战斧随即带走了两条性命。 歌唱在惨叫中戛然而止,密林像被风吹过,齐刷刷望向了两人。 奇异的旋律停止了,压不住的残暴在两人胸膛间扩散,驱使着战斧的挥动。 鲜血混进了泥土,几声仍在缭绕的尾音被惨叫覆盖,如果说之前的歌唱让格萨尔险些放下战斧,那现在接连不断的哀嚎只增加了他嗜血的欲望。 其中一个人很勇敢,他穿着黑袍子,拿着十字架对着格萨尔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格萨尔以为那是武器,但没有看出作战的架势。格萨尔停止了进攻,他想看看这个岛屿上,男人的战斗方式。 男人不停的念,格萨尔不耐烦了,斧头砍进了男人嘴中。 男人口中的恶灵不仅没有退散,还夺走了他性命。 手无寸铁的人企图摆脱,但还没跑几步,就被闻声赶来的沙特阿卡人屠杀。 就像走进了新生的羔羊中,这些人还没有反抗就一命呜呼。 很快的,血淋淋的十人站在血淋淋的岛屿上,像征服了一整个帝国一样趾高气昂。 他们把木屋中的金银搜刮干净,成堆成堆的放进木箱。放不尽的部分大把大把塞进破烂的衣兜中——然后重新掉落。 在欢欣鼓舞间,一个眉目低垂的人走了进来,大步流星。 他的笑容很难揣测,看到血腥和断肢没有害怕,看到凶残的战士也没有退缩。 他气定神闲的走过战士,轻盈的跨过尸体,眼睛轻轻瞟向格萨尔。 “哦?看得出来,你就是领头的人,我记住你了。”他平和的对格萨尔说道。 所有人,包括格萨尔,看到这个始终眉目低垂的人时,战意都烟消云散。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格萨尔问。 “会些。这样方便些。” 眉目低垂的男人转身看着另外九个战士,双手自然的叠在一起,他微笑着说:“看来是为了财富而来。” 说完,他向格萨尔伸出比他那女人还白净的手。 格萨尔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这件事战士绝不能做,但他无法抵挡这种温柔又不容反对的要求,而其余人即使想制止也都视若无睹。 那人走上台阶,在平台的木板上轻轻敲打,响声空洞的地方被战斧劈碎。 “如果要搜刮宝藏,这个,比你那些更有价值,我就是为此而来。” 斧头还给了格萨尔,格萨尔舔着嘴唇抢过了书,极快的翻着,里面的文字他不认识。 “这是什么?”格萨尔问。 “智慧。” “智?慧?”格萨尔一把抓起眉目低垂的人,用斧头勾住他的脖子。 “你的智慧,会比我的斧子厉害。” “是的。” “会保证你不死?” “会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不信。” “嗯?” 格萨尔一阵惊愕,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冷静的看待死亡的威胁,就算最难缠的对手,这个时候也该恐惧才对。 “不信,”那张眉目低垂的脸更加高深莫测,“我见过我的死亡,不是在这。” 第八章 梅菲斯特:比骑士的利剑还要锋利 记忆中的画面在梅菲斯特的眼前重演,当新的记忆覆盖住旧的记忆,则意味着梅菲斯特在醒与梦之间又穿梭了一次。 这次记忆的收尾,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完整的占星台。 塞万诃德的拥抱打断了坠落的轮回,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怀中的女孩时,几乎快要哭出来。 “你受苦了。”塞万诃德说。 “父——”梅菲斯特声音很细微,只有她听见。 在梅菲斯特眼中,眼前的人除了穿戴怪异外,在面貌上和父亲有几分相似,连注视她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梅菲斯特悄悄的说,她躲开塞万诃德的眼神。 他们确实很像,年龄,体格,说话的声音都很像,只是这身打扮...... “我在哪里?”梅菲斯特还以为自己掉在了另外的时间中。 “你回来了。” 塞万何德跳下马,面对着梅菲斯特,扶着胸,单膝跪地。 巨人没有被打败,巨人只是苍老了。 托起世界的巨人,他血肉被风干,准备捏碎大陆的举手变成了立天的苍骨。 我骑着如星落般闪耀的骏马,踏着时间向你奔来,我没有赛过时间,我的长矛锈烂,我的骏马衰老,我没让巨人听到我的震怒,我投机取巧样的把你营救,我错过了你一次次呼唤,我让你迟迟不能从巨人的囚禁下逃出。 “我来晚了。”塞万诃德郑重的说。 “谢谢——你。” “从此之后,”塞万诃德跪在星袍下没有站起,“我将是你的盾,不让疾病,霜冻,炎阳侵害你的身体; “我将是你的矛,击溃任何企图伤害你的巨人,炎龙,强盗; “我将夜夜为你祈祷,愿你永远美貌,清澈,愿你健康,愿你终身不遭受饥饿,愿你拥有齐比天神的智慧,不被浊流腐蚀。 “我将终身成为你的守护,遵从你的意愿,直到我的星辰陨落。” 梅菲斯特的记忆被点醒,她也半跪下来,捧住塞万诃德的手,泪眼汪汪的说:“救救星落城。” 塞万诃德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巨人扰乱了你的心智,篡改了你的记忆,混沌了你的认知,但归根结底都是我因为我迟迟未出发的营救。 我的一生,都将为此赎罪。 “好,我会拯救星落城。” 一袍星月拥入了塞万诃德怀中。 塞万何德在前方牵着缰绳引路,把疾奔时扔掉的长枪和盾牌漫不经心的捡起。 梅菲斯特小心翼翼的在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塞万诃德停了下来,老马也停下了脚步。 “塞万诃德,即将踏上伟大征途的骑士。” “我叫——” “不,我的主人。”塞万诃德打断了梅菲斯特的话。 “如果你对过去的每一次提及,都会触碰到曾经伤害过你的,不堪回首的记忆,请不要再说。 “我发誓为你效忠,愿之后新的旅途能掩埋往日的伤痕,那时,请你欢喜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梅菲斯特。”穿着一身星袍的女孩说。 嗯,梅菲斯特心中嘀咕,面容很像父亲,但是他的能言善辩和父亲的寡言正好相反。 梅菲斯特很好奇这位自称骑士的男人,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可是看到却很安心。 他有些落魄,破烂的盔甲和他高傲的神情极不相称,而且在他的神情中无疑可以看出,他极度自信,对跨出的每一步都坚信不疑。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梅菲斯特的轻声细语飘出星袍,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努力让星袍隔绝白天的光线。 “我的主人,这是上天安排的相遇。就在前不久,我痛心于星落城的腐烂和愚昧,准备前往圣都,让贤王兑现曾经许我星落城的承诺。 “你要知道,固然我是骑士,但一旦愚昧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美德便不会被效仿,而比骑士的利剑还要锋利的是什么?是权利,权利不能让愚昧的人拥有智慧,但能约束或者命令,强行用美德规范他们。 “三代人之后,不,二代人之后,星落城就会得到拯救。神灵给了我种种暗示,我一直坚信着,现在,我更加确信我的使命,因为披着星辰的女神已经降临,她亲口说了神谕:救救星落城。” 这个人有些疯癫,梅菲斯特心里说道。 “不要心急,我的主人。你要知道,我比你更想更快的执行你的命令。但我现在还有两件事情必须要做,第一,遣散我的部下,第二,我要星落城的居民为你祝福。” 梅菲斯特很瘦小,衰老的马将军背负着她时,一点都不觉得吃力,它步伐平稳、老练,和背负塞万诃德时故意装出的老态龙钟是两个面貌。 在跃马酒馆等待的老乔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塞万诃德的身影,他焦急的挥着手。 “这,这位是?”老乔治瞠目结舌的看着马上的姑娘。 “你看,我原本以为要多走一段路,结果现在两件事可以在同一个地点完成。感谢命运女神的安排。” 老乔治一直关注着自己这位长不大的少爷,当他听说塞万诃德一身戎装跑到酒馆的笑料后,就立马带着医药箱往那边跑,他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你们别打架,你们下手轻些,愿我这点可怜的医药箱派不上用场。 没想到的是,跃马酒馆没有打架的痕迹,他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塞万诃德去了巨人国? 他不知道除了酒馆,哪里还能还能找到塞万诃德,索性在门口站了很久,总算在第一时间盼来了——老乔治优点很多,勤俭占其中一条,要让他点杯啤酒在酒馆坐着等——算了吧,我不累也不渴。 “老乔治,不要回答,不要回答我早些时候对你提出的询问,因为此刻,我必须收回它,我不能带着你走向伟大的征途。” 老乔治心中大喜,他以为塞万诃德的疯病总算告一段落。 “那我们回家吧。” “不,我不能,我已经效忠这位女神,我是为她披荆斩棘的剑,是为她遮风挡雨的盾。老乔治,很遗憾,我不能带着你,正如一把剑上,不能再挂一把剑,正如盾上不能在镶嵌一个盾。我在这正式宣布——” 塞万诃德挺立起身子,把武器插进土中。 “我的城堡从现在起由你代理,我在星落城的千军万马都由你指挥。” 老乔治唯一的想法是,主人已经彻底陷入谵妄,默默逐个数起认识的医生。 “现在,我希望你,以及你们——” 塞万诃德从未感受到的力量在体内喷涌,盾牌和他合二为一,一举撞倒了酒馆的木门。 曾经寄生在酒馆,以取笑塞万诃德为乐的饮客全部面面相觑,塞万诃德的面容令人生畏,而那位裹着星袍的女士,虽然只看到些许轮廓,但真的白洁如天使。 “现在,为这位女神,以及她伟大的心愿祝福。” “祝福。” “祝福。” “祝福你们。” ...... 酒馆里的声音像蚊虫一样低,都不敢高声,怕触怒塞万诃德。 “祝福女神,祝福你伟大的心愿,同时也祝福你,伟大的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塞万诃德夺过一个酒杯大大的吼道。 “现在,”塞万诃德看着门外的梅菲斯特说,“我们出发。” 第十章 塞万诃德:丰富的书面用语 太阳很暖,塞万诃德牵着瘦马在路途中前行,马背上背的一晚星河,梅菲斯特藏在星袍下不露出一处肌肤,只有微微呼吸吐出星袍。 “你要不要脱去你那身——呃——装备?” 梅菲斯特看到塞万诃德大汗淋漓,几次要求下马,塞万诃德拒绝多次后,女孩试探着问。她认为至少该脱去那件不断发出顽固又破旧之声的盔甲。 “我的主人,我理解你的好心肠,但是一个骑士怎么能放下装备,这无疑于在敌阵里暴露出自己心脏,不要担心长途跋涉后我的劳顿,这不是苦难。 “不,不断袭来的脚痛和久举长矛的酸软,无时无刻的给我荣耀感,你无法理解我内心受到的鼓舞,我,犹如圣堂骑士那样,护送着我的主人前往圣都奥纽斯。” 梅菲斯特一直很小心的和他说话,每一次,一个不经意的提问或者自言自语都会引起塞万诃德的长篇大论。 他的话总是像惹起蜂蝶群飞的白花,只要风带来消息,蜂巢立即沸腾,塞万诃德的嘴可以嗡嗡叫个没完。 但是,梅菲斯特多数时候不太懂塞万诃德在说什么,他总是给一草一木附上另外的寓意,给寻常的事物加上不寻常的故事。 他的瘦马,他的长矛,他的铠甲都可以追溯到许久之前某一个听起来很动乱的年代,这让梅菲斯特感觉到塞万诃德能在谈话中就跨过许多个星空。 “圣都奥纽斯很远吧。”梅菲斯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了。 “正因为远才值得朝圣,你看跃马酒馆,当地人在酒精里只有麻木和躁动,而远道而来的旅人才能在葡萄酒中品出星落城的风味和对家乡的思念。 “不用担心,我的主人,傲娇纽斯虽然很远,免不了辛劳,但我们的每一步都在向它靠近。 “对了,还有一点你不用担心,当贤王兑现了承若后,我将名正言顺的成为星落城领主,到那时,无论我的威望,权利多么强大,我在你面前都永远是你的骑士,你是星落城的光辉。” “啊......” 梅菲斯特无所适从的低声回答,她都有些好奇,这个......自称骑士的男人,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词汇,还有,那一种对未知的东西狂妄一样的笃定,又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老马停了下来,塞万诃德也随即停止了步伐,塞万诃德一直将这段征途成为朝圣,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一直是马将军拖着他东来西往。 真要说他是骑士的话,他应该是书斋骑士,这是他第一次远行。 在心中编排得紧密无比的戏剧第一次登上舞台,虽然预热都还没开始,观众还没有到位,塞万诃德坚信,他的冒险会比他读过的任何一本骑士小说都要精彩。 所有的方向都是未知,在他心中熟稔的地图骑士都是意象,书斋骑士有种强大的能力,凡是与地图不一致的地方,他都能用极端丰富的书面用语和浪漫的想象让它们成为合理的隐喻。 没来掠夺的盗贼,是因为看到他的长矛后早就闻风而逃。 迟迟未来的骑士遗物之共鸣,是因为决战时刻还没有到。 能从袖中抛出火焰的魔法师仍在隐修中,即将出世。 一场命运之中的相遇会壮大团队,贤王已经在祈祷英雄降临,而他的长矛在经过炎之试炼后会带来烧尽一切的烈焰。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一切即将发生。 塞万诃德心里满怀希望的说。 梅菲斯特被扶下马,除了不可避免的两手接触,塞万诃德和她保持着很令人舒心的距离。 马将军在溪流前饮水,书斋骑士很自然的放下了长矛和盾,把头埋进溪水中——因为马将军到这里后一直没有动静。 “走过这条溪,我们就离开甜水镇了。”塞万诃德把溪水拍打到脸上说。 夕阳在西边缓缓的落下,梅菲斯特背对着太阳稍稍露出了脸庞,细细的流水立即有了光辉,她轻轻回应了塞万诃德一声,按耐不住的心已经让她挽起星炮,赤着脚站在了溪水中。 “这以前是甜水崖,大地骑士使用元素之力将悬崖填平,陷入绝境的古斯塔夫才骑着骏马飞跃,踏上高高升起的土台和格萨尔大骑士汇合。”塞万诃德坐在水边说。 梅菲斯特没有回答,她静静享受在和溪水的接触里。 鹅卵石奇妙的挤压,小鱼善意的穿越,溪水温柔的包裹,还有这溪流中的声音,好听到像是水中的精灵在唱歌。 她期待的回头看了看塞万诃德——这条溪流,有故事吗? 当然没有,塞万诃德眼中只有剑与魔法,骑士和巨龙,神器和天命。 他不缺狂野的浪漫,但女孩子的细腻情感他完全不能理解,就连在书斋中看他最爱的骑士小说时,他都是直接翻过关于情感的故事篇章,他认为这些大量的篇幅极不合理,凡间会有女人不爱骑士? 骑士的一登场就该让君王的女儿爱慕才对,拿来这么多欲言又止,你猜我猜。 不过,这位书斋骑士队梅菲斯特开了特例——梅菲斯特可以不爱他,他认为这颗星辰不该有来自凡间的情欲,一有,就会影响她的圣洁。 这位女性是出乎意料的存在,应该是有史以来骑士小说中最伟大,最离奇的开篇。塞万诃德这样认为。 “塞万。”梅菲斯特的声音很好听。 “是。” “这里为什么叫甜水镇?” “这个……”塞万诃德吱呜了一会儿,脑中没有找到关于甜水镇的故事,在他记忆中只存在的史诗面前,这些和呼吸一样容易让人忽略。 “是因为水是甜的吗?”梅菲斯特捧了一口水喝,“不甜啊。”笑容很甜。 没有摔倒,真是万幸。 塞万诃德看到梅菲斯特弯腰时,差不多要冲过去了。 “可能只有掌握了水之力的魔法师可以把这捧水变甜。水魔法非常神奇,可以安抚伤口,也可以卷上绝命的浪涛,但很少有魔法师能有兼顾治愈和攻击的水魔法,因为这两者非常矛盾。 “所以在和水魔法师打交道之前一定先弄清楚他的魔能,否则一句玩笑,他就让杯中的啤酒变成滔天洪水。 “至于让整条河都变成甜水,我想,大概只有童心未泯的治愈法师能做到,甜味总能安抚心神,不是吗?”塞万诃德说得眉飞色舞。 梅菲斯特依然听不太懂,有大量的词汇在她的心智中还没有形成概念,但她很喜欢看塞万诃德的表达方式,他总能把遥远的场景搬到身边。 太阳散发着红光照耀着云,占星台也只能看到个小小的顶端了。 跨过这条溪流,就真的离开了。 两个人心中说。 第十一章 格萨尔: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 决斗,在孤岛沙特阿卡,这是一个常见的竞技项目,在决斗中战死是最为荣誉的死法,沙特阿卡人信奉的天神会更加宠爱这些战死的英灵,把他们带到天神的永恒宫殿。 孤岛之王泰格维森答应了这场决斗,在戒岩上代表法律的维塞克敲定了时间,格萨尔和泰格维森将在明天的这个时候,在生命之树下,决定谁的血成为树的养料,谁的头上带上王冠。 孤岛之王有没有接到过来自战士们的挑战? 当然有。 但是泰格维森一次次战胜了对手,尽管他年老,肌肉不想曾经那么精壮,行动也开始迟缓,有时,在占有了美丽的女人后,他都不一定能拿出男人的风貌,可是,泰格维森在战斗上没有输给过任何一位挑战者、 衰老之后,成为王之后,泰格维森有另外的,决斗上的智慧。 格萨尔两手空空回到了家,如果说什么都没有得到并不准确,他得到了空前的怒气。 决斗,明天,夜晚,决斗,明天,夜晚——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三个词,好像可以把时间咬碎,让他现在就可以发泄怒火。 异眸的格萨尔不是莽撞的战士,他懂得克制,如果战斗之前就扰乱自己的心智,被情绪冲昏头脑,那样会在战斗中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用小刀在额头一划,滚热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被愤怒挤满的头终于没那么痛了,海风从伤口中灌进格萨尔体内,咸腥的味道在体内荡漾,格萨尔感觉体内有一片海,他的愤怒滴进海中,像小舟入海那样不容易寻见。 疼痛和愤怒都一起不在了,格萨尔找到母亲留下的毛毯,裹成一圈夹在了胳膊中,父亲的战斧也别在了腰间,他出了门,爬上高山,背对着海,看着孤岛。 夜风不凉,孤岛的人从小就习惯了被海风吹拂,但是格萨尔仍然解开了绳头,把毛毯披到了身上,上面可能还有些母亲的气味,可能吧,也许只是思念中的气味让格萨尔有些安心的感觉。 这种泛着霉臭的安心感和父亲留下的战斧有些不同,父亲留下的是一种勇往直前的勇气,仿佛有了这个战斧就能所向披靡,而这张毛毯不一样,它总是告诉格萨尔,无论在战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能回来,都能给你拥抱。是在沙特阿卡中其他女人永远都给不了的温暖。 在山顶上看孤岛,孤岛会变小,像生命之树的一颗树瘤,生命之树太高大,格萨尔抬头也看不到它的顶端,也因此,格萨尔觉得它的树根扎根在世界的尽头,每一个树瘤上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这么小的世界。格萨尔心中有了悸动。这么小的世界,我完全有资格称王。 我还要乘上伊利亚的战船,去更多的地方。 我的地方,不该仅仅是这里。 这个世界,一定还有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 岛上意外的出现了呼声,里面夹杂着惊恐。 这比天神的黄昏还要令人意外,孤岛沙特阿卡的子民自出生时,就接受了大海和大地的试炼,也因此才有足够的体魄和精神去对抗这糟糕的自然条件。 女人见到血腥的断肢后第一个想法往往都是,除非他的战斗特别精彩,否则永远别想进入天神的宫殿去喝永远喝不完的美酒,接着就会一边想象着她们脑中最血腥的战斗场面,一边去寻找这位战士落下的武器。 惊恐?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男人和女人一并发出的惊恐声? 掠夺的岛屿有人来复仇? 不会,他们的战斗力比公狗还弱,我也没有看到他们有能渡过海域的船只。 格萨尔的猜测还没有发散开来,就得到了答案,比起天神的震怒,邻岛的来犯,沙特阿卡人总是会惧怕王的权威。 他看见他的住房冒着火与烟,泰格维森的手下烧毁了他的房屋! 今天把我解决,明天你就不战而胜,这就是你身为王的策略。 格萨尔往山下跑去,他生来就不知道逃避。 “格萨尔在哪里?” “我我我,我不知道。” “格萨尔,看见了吗?” “我看见他回了家。” “他家都被我烧了都没见人爬出来!” “格萨尔呢?” “我看见他往山上去了。” “什么时候!” “不不不,不久前。” “不用找了,我在这。” 格萨尔把毛毯在颈子上打了个结,手上拿着父亲的战斧。 “想不到啊,你们这么快就成了泰格维森的狗。” 格萨尔歪着嘴笑,他没想到,一起出海的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他注意看了看来抓他的人,幸好,笑容还值得继续绽放,其中没有伊利亚。 “泰格维森是我们的王。”大胡子说。 “你能找到财富是巧合,只有泰格维森才能听见神的低语。”红脖子在补充。 “你对一起出海的人都挥动武器,天神奥托不会接纳你的灵魂,你是个罪人。”烂耳朵补充。 “没记错的话,我们都是罪人,所以才被流放。”格萨尔两边嘴角都上翘起来,明媚得像阳光。 “把你杀了,我们就不是了!” “所以一根没有形的骨头,就可以把你们驯化?” 格萨尔左右侧身,说着话躲开了两人的进攻。 他从腰间拿出斧头,猛的就劈砍在红脖子肩胛处,这一声惨烈的叫没有让格萨尔心生出对同伴的怜悯。 他的战斗继续着,格萨尔矮身,躲过横扫过来的盾击,又一次挥斧,砍在大胡子肚子上,肠子滚出来,都还冒着背叛的臭味道。 格萨尔的武勇到此为止,黑夜让他忽略了后方,有个战士绕到格萨尔身后,在他背上砍了一斧头。 异眸的格萨尔惨烈的叫,剧烈得像天上的雷鸣,格萨尔转过身,要看看是谁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居然还胆小到要从后面袭击。 是那个烂耳朵,格萨尔撑着地,脸上的表情狂喜而戏谑——这样的人永远进不了天神的宫殿,而我,现在就要去喝大海样广阔的麦芽酒。 格萨尔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格萨尔!” 天神的引路人在呼唤格萨尔的名字。 “格萨尔!” 天太黑,引路人还没有看见格萨尔。 “格萨尔,抓住我!” 不是在这,格萨尔的死期不是在这。 伊利亚骑马赶来,拉起格萨尔在黑暗中逃离。 一块火红的烙铁把格萨尔的伤口烧焦,经过一系列繁忙的止血和包扎,伊利亚沉默下来。 “伊利亚。” “嗯?” “你为什么不加入他们。” “我没有罪需要泰格维森赦免。” “现在你有了。” 沉默。 流水中流动着沉默。 “格萨尔。” “嗯?” “我这有多余的船。” “你让我逃?” “泰格维森发狂了。” “伊利亚。拜托你一件事。” 伊利亚沉默着。 “你去找泰格维森,告诉他,你制伏了我,明天你会压着虚弱的我和他照常决斗。” “你的伤势,不能战斗了,逃,格萨尔,去你找到的那个岛。” “不,伊利亚,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战斗,泰格维森老了,而我受了重伤,这样才公平,否则天神同样会震怒。” 第十二章 塞万诃德:房间通向幽界 遗落的星辰带走了月光。 这是星落城名字的来历。 很奇怪的,星落城很少时候能看见月亮,人们的猜测是灿烂的星辰分走了月亮的光芒。 若想见见月亮,需要到隐月城,跨过那条溪流就可以达到。 因为隐月城的景观太过奇妙,现任的第五代贤王马奥琉斯,把这片星落城中占地最大的城镇直接归化为私有领地,由圣都奥纽斯直接管辖。 当天上的明月不见时,月亮的光芒会汇聚到神似五芒星的湖泊中,星湖里会有一盏小小的银盘,让人不禁会认为,这湖下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天空。 再多想一层,头上的星空也许也是另一个世界的湖光闪烁。 站在湖前,像站在具象化的哲人思想中一样。 这就是马奥琉斯把隐月城占为己有的原因。 马将军有了启程的迹象,塞万诃德让梅菲斯特上岸。他半跪着等待梅菲斯特把脚踏上他膝盖,以便擦干她的脚。 “我自己来就好。” 塞万纹丝不动。 脚丫居然和肌肤一样白皙。 “我们得快些赶路了,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让你睡在野外。” 马蹄声嘀嗒嘀嗒响起,晚风吹落梅菲斯特的兜帽,骑士在马下看见空中有银白的流光。 瘦马在白塔下和梅菲斯特相遇后就变得十分和善,往日和塞万诃德一直较劲的倔强已经不在,总是嘲弄他骑士幻想的鼻息也没有了,而且在旅途中,随着塞万不断延伸的新故事,这匹马将军似乎渐渐强壮了起来。 灯火在夜晚中被点亮。 塞万诃德站在灯火没有照亮的地方,指着不远处的旅店说:“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就是那里,看起来像是旅店,但是我身为骑士的直觉告诉我,从现在起我要提起十分谨慎。 “你看,我的主人,那极有可能是恶魔的变形魔法,那扇门就是它的深渊巨嘴,那些窗户,我有理由的推测,那就是恶魔视野极其广的复眼,放心,我的主人,我们此刻正好站在它的盲区之中——这来自于骑士的经验。最让我在意的是人,那些客人,你看,那里人流如海却只进不出。 “我现在有两个猜测,如果那是恶魔,一定是个上位恶魔,它吞掉了所有的客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如果真是旅店,也一定是恶魔的旅店,有些房间通向幽界,鲜活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祭品。总之,小心为上,我会用的长矛和智慧去判断。如果我——” 马将军受不了这样的念念叨叨,抬起头撞向塞万诃德,用响亮的响鼻终止了塞万诃德还没有开始进行,就开始不断自吹自擂的“入住酒馆历险记”。 塞万诃德跌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别走远,确认无误后我会来接你们。如果我不能回来——” 马将军扬起前蹄,做了个冲锋的姿势,骑士被马吓到,一溜烟向前跑去。 在老马和恶魔之间,骑士肯定需要对老马多一分惧怕,毕竟同伴的反目总是毫无察觉,而恶魔会一直对你抱有可预见的敌意。 骑士的进店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引人注目。 塞万诃德心中构想的画面是当他一推开门,店里所有客人都安静下来,只有灯影摇晃。 他们中应该有佣兵,有自由骑士,有乔装的国王,有地精,有矮人,还有在角落畏畏缩缩的哥布林,他们应该冷漠又警惕的注意着这位骑士,观察他的举动,揣测他的目的。 接着就应该是窒息的剑拔弩张,他会在吧台前握着啤酒,背对着客人,但紧张的神经会敏锐的捕捉任何一处恶意的眼神。 “我来这,只是为了在前往圣都的路上能喝上一杯酒。” 在书斋骑士的幻想的场景中,他会在听到刀剑出鞘声之后,处变不惊的说这么一句话。 “那现在,你有更快的办法去圣都。” 一个匕首会飞射过来,他不会躲,骑士的经验会告诉他:这个必然射偏——果然不出所料,匕首插进了放酒瓶的木架上。 “我给了你机会复仇。”他会听出刚才的挑衅来自哥布林,他的哥哥因为抢劫而被审判,“现在,请接收我,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的审判。” 塞万诃德会持矛转身,发现敌人挺多,各种模样的旅客亮出了兵器。 “一起,还是轮流来?” 一番打斗,大获全胜,乔装的马奥琉斯会暗示他,奥纽斯对这位骑士的欣赏,而他会装着没发现,趁机表达对格兰特大陆的忧虑和高瞻远瞩的高论。 但是,这些想象中的事情没有这样发生。 跌宕又起伏的塞万诃德跨进旅店,入眼的全是和他一样的——人类。 赌博的,喝酒的,眉目传情的…… 怎么会这样,所有骑士的离奇转折都发生在酒馆啊! 这是我博览骑士小说后得到的真理! “我来这,只是为了……”塞万诃德试图引发故事。 “喝一杯吗?我远道而来的客人。”老板的疑问是多余的,他已经为书斋骑士满好了一杯啤酒。 糟糕! 是能读取人心的恶魔! 否则他怎么知道我想喝酒! “还有房间吗?”谨慎的骑士试探的问。 “你几位?” 塞万诃德长长的,舒心的,突出一口气——眼前只是为服务周道的老板。 不对! 塞万诃德心中又一紧——险些上当——读心恶魔显然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怀疑,才故意装出一副不了解情况的模样。 书斋骑士放下了长矛,对付这类恶魔他有的是经验——从书中得来的经验。 但凡伟大的骑士都有两个灵魂,一个属于当下,一个来自未来。 当他放下武器时,他就绝对不是骑士。 来自未来的灵魂,有超前的思想,会用另外的世界观,构筑新的语言体系,这种庞大的信息量可以直接让读心魔灰飞烟灭。 塞万诃德看到等待着答复的老板久久不语,心中欢悦,看来不用武力,凭智慧就战胜了恶魔。 它已在自己大脑中繁杂的信息中化为灰烬。 老板用猎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在旅店莫名嬉笑的客人,作为见多识广的旅店老板,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客人可以没有缘由的狂喜。 “我需要两个房间,还需要能容下我雷霆巨马的马厩,我需要丰盛的晚宴和上好的草料。” “只有一个房间了,还有,雷霆巨马?是什么?” 只有……一个房间? 真聪明,想把我们分开,在试图逐个击破,这个恶魔还没有被消灭。 骑士重新拿上长矛,“那就定下那个房间,这是钱,我知道有多余,你不用找,因为我会占用这张椅子一整夜,为此你会损失至少一名新客人。我会在这张椅子上对付一夜,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酣睡后为我披上毛毯。” 旅店门前,马将军一声响鼻,旁边是跟着走来的梅菲斯特。 你又在唠叨什么?唠叨这么久? 马将军用鼻息说。 第十三章 格萨尔:最充沛直接的情绪 黄昏中,格萨尔拖着身体走在沙特阿卡的泥土上。 他拒绝了伊利亚的逃跑计划,同样拒绝了伊利亚把他送到生命之树下的提议。 目前的身体状况很不妙,若在以往,对付泰格维森这样战斗经验丰富,但终究抗不住岁月的战士,他可以用布遮住双眼去战斗,并且能胜利。 但现在有些在状况之外,格萨尔发觉,在焦在一起的皮肤下,血液仍在激烈的奔涌,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一步一瘸的去赴约。 在那天夜晚,格萨尔逃离了追杀,很少人能在夜幕的掩盖下知道帮助格萨尔逃离的是谁,如果现在伊利亚送格萨尔过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估计连海洋都不熟悉的笨蛋也能猜个全对。 异眸的格萨尔独自前来的原因还有一个,但是他担心死掉,即便他认为这是公平的对决,负伤的人对抗衰老的人,若格萨尔输了,以他对泰格维森的了解,伊利亚绝对会在地牢呆一辈子。 骄傲的格萨尔第一次考虑到了他人的情况。 孤岛的泥土还是给格萨尔带来熟悉的触感,但是岛民们,在一夜之后就变得极不友善,在格萨尔赴约的途中,他们故意撞他,对着他吐唾沫,不能靠近格萨尔的岛民,直接隔着老远,往他身上丢石块,丢粪便。 有的开心的羞辱着格萨尔,有的小心翼翼的扔几片菜叶,没有办法,泰格维森看着。 格萨尔的眼睛中没有愤怒,岛民是没有意识的一群人,一个没有意识的群体可能根本算不上人,是泰格维森思维的延伸,是长在身体之外的手和脚。 格萨尔没有和他们动怒,他歪着嘴笑,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生命之树。 维塞克早早的站到了戒岩上,他可能比谁都更享受这样能居高临下俯视王的姿态。 “奥托天神曾在生命之树悬吊七日,以获得智慧。”维塞克拄着木杖,在戒岩上凌然的说道,“他定义了秩序的力量,用秩序战胜了混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当在戒岩上代表法律时,岛民——包括维塞克自己,都认为,是天神的智慧在他身体中停留,他只是代天神说出不容置疑的智慧。 夜风吹来,他的长袍飘摇,贴紧了身体的一侧,看起来比沙特阿卡的王都还要充满神性。 “然而,我听到怒不可遏的天神在他的宫殿奋力的砸毁与勇士共饮的酒杯,我听见他的怒吼。 “他在说,在沙特阿卡,竟然有渺小的异教徒,公然的对抗他选择的王!他不会赐予这场战斗祝福,除非,真正的王能够获胜!” 格萨尔一听,歪着的嘴笑得更加畸形。 戒岩上的维塞克什么时候当起了和神灵沟通的通灵者,风吹过他时,格萨尔就发现了,风贴紧他身体的那一边,暴露出他戴在胸前的吊坠,那是格萨尔从岛上掠夺来的。 格萨尔轻蔑的看着泰格维森,在还没有决斗前,就开始引导舆论,在这方面使这么大的劲,是不是在战斗上,已经拿不起斧头了? 孤岛之王迎战着格萨尔咄咄逼人的眼神,没有人能不会震撼于格萨尔异色的双眸,这里面是没有掩藏,最充沛直接的情绪,最炽烈的爱,最浓烈的恨,还有最轻蔑的鄙视。 泰格维森老了,但体格依然健壮,出乎格萨尔意料之外的健壮,他站立的样子,仍然有当时开拓未知的海域时的雄风,果然,在孤岛,战士的灵魂不会被岁月稀释。 决斗要开始了,以孤岛的传统,参加决斗的战士能够更换两次盾牌,使用两种武器,一排整齐放满各种武器的木架横断在两人面前,泰格维森拿了一柄战斧和短刀,格萨尔什么都没拿。 “我用自己的。”他摸了摸父亲留下的战斧。 泰格维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憋住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我建议你另外选一个更锋利的。” “它足够锋利。” “它是你父亲留下的。” “对。” 格萨尔笑了笑,和泰格维森拉开了距离。 泰格维森还是憋不住忍住的那句话,“它是你父亲留下的,它救过我的命。” 孤岛之王接过盾牌,直接扔掉,又换了一个,这表明他将在战斗中只使用一个盾牌,不在更换。 格萨尔歪着嘴一笑,扔了两次盾牌,这意味着在这场战斗中,他不需要防御。 这场决斗,天神不会祝福,除非真正的王能获胜。 这场天神注视着的决斗,会诞生真正的王。 格萨尔和泰格维森的决斗正式开始了。 格萨尔一个飞跃,用力的劈斧。 泰格维森的反应力依然灵敏,但身体还是跟不上节奏,不过,足够驱使它抬起盾去抵御这次强击。 泰格维森惊讶于格萨尔的力道,不能硬抗,他对自己说,他退了两步,在全身力气用在盾上后,他突然撤力,格萨尔重心不稳,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前跑,泰格维森抽出短刀,在流畅的一个转圈后,格萨尔肚子上多了道伤痕。 “战斗可不是靠蛮力,格萨尔。”泰格维森不由自主的教导起来。 格萨尔从地上弹起,他暂时不会去感知疼痛,用最单一的重劈面对孤岛之王。 “不知悔改。” 泰格维森举着盾牌,又准备在对峙后卸力。 不过格萨尔改变了策略,他没有在盾上角力,而是一次次急速的重劈。 泰格维森的木盾飞扬着木屑,像夜晚的萤虫,而孤岛之王本人,则更像一只缩在壳中的乌龟。 “嘭。” 木盾彻底坏了,声音听起来比骨头断裂还要令人不安。 然而格萨尔在此刻停止了攻击,他走开了,站在离孤岛之王十步远的地方。 “扔掉你的短刀,拿出你的战斧。”格萨尔说,“像沙特阿卡的战士一样,我们用斧头决定一切。” 格萨尔没有说的是,他背上被偷袭的那道伤口,在他不要命的猛击后已经裂开了,此刻他眼中只有恍惚的人影。 格萨尔不是泰格维森所说用蛮力对战的人,他了解战斗,也了解自己,身体的新伤和持续了整日的高烧,给他带来了脚不沾地的缥缈感,他必须速战速决,在他还能握紧斧头前。 他知道,下一次重劈可能还没有劈下去,他就会比斧头还先倒下,他眼前已经一片黑暗,像进入了永恒的宁静之海。 他要让泰格维森主动进攻,他要充当一个站立的木桩,格萨尔了解泰格维森,他每次进攻前,都会发起战吼。 泰格维森即便是孤岛上的王,也没有丢掉战士的本能,他同意了格萨尔的要求,扔掉了短刀,拿起了战斧,战吼响彻时,生命之树都在动摇。 格萨尔不知道现在自己身体的动作,他把一切交给了本能。 他听见了战吼,听见了群体的呼声,发现了战吼不再响起。 但是,他不知道,是泰格维森永远不能战斗,还是他已经不可能听见泰格维森的声音。 他把注意力放在群体的意识上,群体,永远是王的意识的衍生。 他听见排山倒海般的“格萨尔王”。 他知道他赢了。 格萨尔眼前漆黑,他没有愤怒,同样的,也没有获胜后的喜悦,在戴上王冠前,他还有更急迫的事情。 他抹黑找到了泰格维森的战斧,又抹黑找到了泰格维森。 格萨尔把战斧放在泰格维森手中,让他保持战斗的模样。 只有这个模样,天神奥托才会接纳在战斗中过往的英灵。 作为王,我对你不存好感,作为战士,我永远认为,你是孤岛上伟大的战士。 格萨尔在漆黑中抚摸着泰格维森的轮廓,对着曾经的王说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你可以去天神的宫殿去豪饮美酒了。 第十四章 塞万诃德:你需要帮助吗 小小的星袍在偌大的旅店不会显眼。 在人来人往的集聚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少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最异类的那个,即使有戴着高尖帽子,长着鹰钩鼻的女巫在旅店里唱着尖锐又晦涩的歌谣,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马将军在马厩中休息,塞万诃德点了培根和土豆肉汤,梅菲斯特浅浅的打了个哈欠,而书斋骑士,明显还在亢奋的状态中,毕竟刚才打败了一个寄生在人心上的恶魔。 塞万诃德没有告诉梅菲斯特这段搏斗的打算,女孩子在异地就该安心睡眠,没有必要为多余的事情担忧,否则,哪里能称为骑士。 梅菲斯特进入了房间,房里按照吩咐,没有强烈的光线。 “那你呢?”她问。 “我一会儿再休息。”书斋骑士随意指着一个房间说,暗示他将在那里安顿,“我得为接下来的行程做些准备。” 互道晚安后,塞万诃德在下楼的途中把接下来行程的安排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其实是不吐不快,因为,他留意到旅店里有吟游诗人。 书斋骑士认为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不会被听见,也因此不会被记录,少了吟游诗人的传唱,世间就少了个心思缜密的骑士。 “我得做些准备,我得做些准备。”塞万诃德在吟游诗人身边转悠,“我得为我得朝圣,做些准备!我要磨亮我的长枪,锻炼我得身体,捶打我得意志。 “我要参加权力的游戏,找到蛰伏中的魔兽,拯救权斗争中无辜的棋子,我是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我从巨人手中救下了公主,在隐月城扫除了店主的心魔。” “先生!”吟游诗人嚷了起来,“如果你总是在我身边发出比我还大的声音,那谁来听我的吟唱?谁来为我的艺术买单?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种艺术家吧!” 离奇的相遇开始了! 书斋骑士在心中高兴得翻了五个滚。在骑士小说中,吟游诗人往往能说出一个人最终命运的判词,或者能隐晦的透露传说级宝藏的埋葬地点,还有可能,他一句话就会引起惊天动地的巨变! 塞万诃德为了这一次相遇排演了无数次,从书上背下来的一句话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凛然的说道:“你需要帮助吗?对于放弃挣扎,只是默默等待天降神迹的人,我不会给予帮助,但是,敢于在命运的洪流中依然昂扬的人,作为骑士,我不会不伸出援手。现在我问你,你需要帮助吗?” 吟游诗人扰了扰耳朵,“你给些钱,你打断了我的歌唱。” 书斋骑士愣住了——不对啊! 诗人白了他一眼,到另一堆人群中重新开始唱歌。 我身处在极大的洪流中,在任何骑士都没有涉足的冒险里,从细枝末节中我已经察觉,事态在向不符合常理的方向发展。 我可能开垦着故事之外的故事,我虽然能承受住这样的未知,但愿你,塞万诃德望向梅菲斯特的房间,能抗住这段异于寻常的考验。 塞万诃德重新坐上椅子,他将会在这里坐上整夜。他观察到有趣的想象,即便当心魔被驱走后,宿主的心智会被彻底改变。 比如这位老板,他的客房永远会“只剩一间”,让旅客的心理从怕高价变成怕失去,接着就会不假思索先订一家。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商业举动,老板会一直暗示不久后会有一些旅客会连夜赶路,那时会有一些的空房,于是还没有订到房间的客人会把钱花费在等待上,比如没有必要的赌博,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酒精,以及比露水情缘还要简短的社交。 “对于肉体没有实质伤害的心魔其实有更强的伤害力,它能让人在不自知中堕落。” 塞万诃德决定把这句话写进《魔兽见闻录》里。 骑士应该慷慨,而不是挥霍,塞万诃德对自己只为梅菲斯特订房间,并且不让老板找零的举动很满意。 他认为自己连下意识的举动都在恪守骑士信条。 一杯满满的啤酒放在了书斋骑士的桌上,和他那杯已经少得可怜的酒相比,这两杯酒放在一起,简直就是骑士和他身边的侍从区别。 “我买单,先生,你可否愿意为星落城举杯。” 塞万诃德喝光自己的酒。而眼睛已经泡在了酒杯中,被酒精泡得通红。 那人没有喝。 “接着,我们为银月湖举杯吧。” 塞万诃德对送来的酒没有多少猜疑,这也是他的骑士信条——不以恶意揣度他人,这样他人也不会对自己有恶意。 “听先生口音,是本地人,但看穿着又不像。” “看穿着像什么?” “像个自由骑士。” “猜对一半。”塞万诃德心满意足的擦去嘴上的啤酒花。 “正确的一半是什么呢?” “骑士。” “准备去哪?” “圣都奥纽斯。” “走了多久了?” 塞万诃德放下了悬停了很久的酒杯,隆重的坐直了腰杆,他正式的打量了眼前这位和他一样穿着铠甲的人。 好奢侈,是秘银。 眼睛都藏在了铠甲中,镂空的蔷薇雕花以一种艺术的形式在秘银上绽放。 十有八九,塞万诃德对这位慷慨的酒友有了定性,这是一位把骑士当做游戏的贵公子。 “感谢你的酒,但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铠甲上连一条划伤都没有的骑士摊出双手,表示疑惑。 “骑士永远在前进,从不回头看过去。而且回忆过去是骑士的大忌。所以我不会,也不可能知道我走了多久,我也不会去回想。” 书斋骑士说完,又喝了口酒,抱着酒杯又徜徉在了书海,同时也在观察秘银骑士是否参透了自己的妙语。 真遗憾,这句话让吟游诗人听见多好,他一定会折服于我的智慧。 回忆是危险的,塞万诃德认识的骑士中,很大一部分死于回忆。 当骑士在大战前夕回忆起出发时村民的送行,或者对恋人的承诺,还有战友的约定,以及父母的教诲…… 只要骑士进入了回忆的状态,那这场战役必然是他们命将终结的最后一战。 尤其不能做的,就是在冲锋前掏出妻儿的画像亲吻,画像几乎就是死神的伪装。 我的行程刚开始,我绝不会掉进这样绝命的陷阱。 现在,我给你上了一课,年轻的骑士,让我来看看你的领悟力。 沉默连接着沉默。 “那么,你来自哪里呢?”塞万诃德问到。 “不知道,我正在找。” “哈哈哈哈,前途无量的骑士,有成为下一个格萨尔的可能。”塞万诃德开心的说。 这么快就知道我告知的——不去回忆的教诲,贵族也没有我见过的那么愚笨。 第十五章 格萨尔:难以言表的平静 格萨尔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悬浮起来,有实体的黑暗支撑着他,弄得他鲜血淋漓,骨肉分离。 他不知道现在的呼声是自己的残念,还是真实的回报——孤岛沙特阿卡大声呼喊着他们的新王。 格萨尔王。 伊利亚推嚷着人群,温润的他难得一次愤怒起来,挡住他去路的人,都受到了他精湛而凶狠的拳技,在他的眼中,愚蠢又野蛮的沙特阿卡人不是在拥护他们的王,是在举着一个命危之人游行,在拆解他的骨肉。 伊利亚比格萨尔还痛。 格萨尔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魄开始力不从心,他觉得骨头已经被拆分,只剩肌肉相连,他几乎感觉到了离世的挣脱感,他的头垂到了地面,还毫无阻力的透过土层,在不断的坠落,而身躯,像在黑暗的海域中,被无数艘战船往各自的方向拉扯。 天神奥托根本无法迎接我,他完全找不到我的尸体,我的身体扩散到了整片大海和大地,成为生命之树的养料,成为迎送战船的波澜。 格萨尔甚至有种感觉,他的头掉进无尽之中,又被生命之树的树根缠住,他变成有意识的养料,在生命之树中急速上升,他几乎看到了树冠,他几乎爬到了树冠,接着,在树冠上,看到遮天蔽日的双翼。 在树冠的格萨尔,看见了海洋中的波澜,他的视野变成全方位的开阔,他认出了每一片波澜,每一片,由他身躯推动的波澜。 波澜中的格萨尔绵长的交汇着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了生命之树上的黑影,黑影直坠而下,在贴近海面横飞,海洋上划出巨大见底的伤口,然后,海洋快速的愈合,恢复了之前的汪洋,但是广阔而微薄的格萨尔,却被划得四分五裂——没有疼痛。 可能这就是死亡。 格萨尔在海洋和树冠中这样定义死亡的感觉。 平静,难以言表的平静。 你能知道谁把你带到死亡面前,但对那个人没有憎恨,相同的,也没有了爱和眷恋,包括对生过的地方,没有一点眷恋,好像那就是一个你手指着远处,对着当地人说,我来自那个地方。 因为手指向了那个地方,大海有了浪潮,树木开始摇曳,浪花溅到了沙特阿卡,树叶落到了沙特阿卡,在浪花和树叶中摇摆的视线里,格萨尔看见了伊利亚和自己。 他看见伊利亚在为自己疗伤。 他感觉自己歪着嘴在笑,笑着对伊利亚说:“休息吧,我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见过死人说自己死了。”伊利亚眉头舒展开来。 格萨尔不知道是哪一片树叶,或者哪一滴浪花,这么明智的落在了这个位置,让他看见伊利亚俊美的脸。 格萨尔甚至觉得口中有淡麦芽酒的味道。 奥托的宫殿,只有这种酒?就像加了水。 “本来我就加了水,你还没痊愈,不能喝太烈的酒。” 伊利亚怎么知道我的心声?知道一个死人的心声? 除非…… “我没死?” “没死透。”伊利亚说。 “信不信,我刚才看到了死亡。” 格萨尔又弹了起来,活力和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他自己都很惊异,他摸了摸背,摸了摸肚子,只剩条顽固的伤疤。 “信不信,我把你从人群里拖出来,我也差点被挤死?” 格萨尔难以置信的蹦了起来,确定没有疼痛的感觉——大海和大地分担了我的疼痛——谢谢,谢谢天神。 “你命真硬,格萨尔王。” 伊利亚经过一夜的照顾,疲惫的躺在自己木屋的床上。 “不止命硬。” 格萨尔从来不浪费充沛的精力,战场上如此,床位上有多余的空间时,也是如此。 伊利亚的住房远离了沙特阿卡人的群居范围,屋前潺潺的流水会在落日中变红。 “我是孤岛之王。”格萨尔说。 “你一直都是我的王。” “泰格维森在哪里?” “被你杀了。” “我知道,他的尸体在哪里?” 伊利亚穿好衣服,走出房子,指了指定在岸上的木桩。 木桩上系了粗绳,绳子那头,绑着一只小到诧异的船。 “在这。” “送葬者,伊利亚。”格萨尔打趣说。 因为伊利亚善于筑船,除了掠夺的战船外,临终的落日之舟,他也一并制造,沙特阿卡人认为生于海洋的战士,应该送回海洋。 但是伊利亚一直有个要求,所有进入船宫中的生命,只能在落日时开始行舟,粗鲁的岛民从来没问过原因。 “筑船者,伊利亚。”伊利亚纠正。 “我来为他送行。你帮忙生火。” 格萨尔说着就进屋拿出伊利亚的弓箭,和他使用战斧的样子比起来,显得好笨拙,像个刚得到父亲许可而拿着武器胡乱比划的小孩。 “你要用弓?” 伊利亚在篝火前不解的问。 “泰格维森是伟大的战士。” 果然是王才有的气魄,伊利亚赞许着解开了粗绳,小舟开始滑行,慢慢的向落日驶去。 格萨尔把弓拉满,箭头上燃烧着火焰,箭矢在空中划着一道漂亮的弧线。 箭矢在小舟之前入海。 格萨尔笑出了声,又不慌不忙的搭箭。 小舟在落日上留下一个斑点。 流星一样的火矢划过,在小舟之后入海。 “格萨尔,”伊利亚制止了孤岛之王玩闹般的送终,“让送葬者来。” 他很了解格萨尔,格萨尔是最伟大的战士,但是他的武器仅限于凶猛而刚烈的铁器,即便给格萨尔一个铁块,他都可以在交战时瞬间领悟出新的战斗方式。 但是对于弓箭这种精细而致命的武器,格萨尔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做瞄准之类的繁琐事情。 就像解开一个绳结,伊利亚不仅会琢磨开解绳结的方式,还会在解开后思考另一种更简单、方便的解开方法,如果时间允许,他还会琢磨着新的绳结系法。 格萨尔则不一样,如果绳结解不开,他就一斧头斩断。 你会责备这种方法粗鲁,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沙特阿卡人独特的智慧。 小船在落日中只剩一个小点。 伊利亚拉满的弓迟迟没有出箭,他的手都在颤抖。 格萨尔有些惊慌,小船快要在大海中不见踪影,他担心天神不能在火焰的指引下找到这位伟大的战士。 “伊利亚。”格萨尔轻轻喊。 伊利亚站在格萨尔旁边,一臂的距离像隔了一个纪元那么远。 火矢划过弧线,完美的弧线。 伊利亚知道正中目标,而且正中泰格维森的心窝。 因为伊利亚的心窝绞痛。 格萨尔在赞叹伊利亚的弓箭准头。 伊利亚在心中默念: 和说好的不一样啊,父亲。 第十六章 塞万诃德:巨神的遗骸 无痕骑士告诉塞万诃德,自己没有特定的目的,关于自己是谁的答案,比去哪里还要重要些。 “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只在星落城闯荡吗?”塞万诃德露出一种饱经风霜的长者面容问。 “我对现在的东西都很陌生,可以的话,想走遍整个大陆。”无痕骑士回答得很诚恳。 “不错的想法,现在很多人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城镇,但是身为骑士,的确需要更多的见识和经历。 “游历格兰特大陆是个不错的选择,亲自经历的种种遭遇能让人飞速成长,不过有一点,你得注意。”塞万诃德突然停止了话头,再一次试探起无痕骑士的智慧。 无痕骑士向服务员招了招手,又点了一大杯麦芽酒给塞万诃德,书斋骑士很欣喜,对的,这位年轻的骑士很聪明,更何况任何一个没有付出就换来的忠告都没有价值,因为听到的人不会把它当回事。 塞万诃德认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价值连城,一杯酒作为代价?不,全城的酒都撬不开他的嘴,但是他愿意告诉这位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在游历的过程中,你不要在各个城镇的酒馆和烟花巷流连太久,你得去寻访英雄的足迹。 “你要大步流星的走在国王大道,感受下第一任贤王,屠龙者古斯塔夫君临天下的气魄。 “要去孤岛沙特阿卡,幻想下已经成为朽木的生命之树曾经茂盛的模样。 “要坐上海民的船,他们的工艺至今精湛,大骑士格萨尔就在船上开始了征途。 “不要着急进入圣都,要抚摸每一处带血的城墙,携雨的战神曾在这里逃亡。最后,如果你不嫌劳累,落日下的河流都值得留意,说不定可以找到伊利亚的痕迹。” 无痕迹骑士坚硬的铠甲中瓮声瓮气的话语里有些动容,“发生了好多事。” “还差得远呢!这就是格兰特大陆的伟大之处,每个公民都在史诗上生活。而且,史诗仍在延续。”塞万诃德得意洋洋的翘高了下巴,看起来他就是史诗延续的原因。 “能在多讲些吗?”无痕骑士又招了招手,打算再点一杯啤酒,这个举动被塞万诃德制止。 “当然能,但我不愿意多讲,我不希望你的脑中被我的主观情绪先入为主,我更希望你亲自去感受——美酒不需要太多,以免在劳顿中引起无穷想念。” 这句突然蹦出的诗一样的句子没有得到骑士小说中因有的桥段,比如这位年轻的无痕骑士该说:“如此英勇,又有如此才情”这样的反馈,无痕骑士应该还在幻想的旅途中没有回过神来——塞万诃德这么理解他的木讷。 “咳咳,不过,咳咳,咳咳——”塞万诃德想用来提醒的咳嗽变成了真正的咳嗽,止不住,喉咙火辣辣,气喘吁吁。 剩下的那点啤酒泡沫平息了火热的喉咙,塞万诃德大大咽了几口口水才继续说到:“不过既然在星月城,有一个地方你一定要去。” “哪里?” “国王大道的起始之处,那里有个巨神兵的遗骸。” 无痕骑士郑重的对塞万诃德行骑士礼。 “祝你好运,年轻人,之后我会在我的旅途中,同时祝福你的旅途顺利。祝你有强盾艾塞斯坦的坚韧,大骑士格萨尔的勇气,伊利亚的胸怀,还有,祝福你有像我一样足以屠龙的武技。” 无痕骑士刚站好准备离开的身体突然僵住,声音从之前不知世事的诚恳,变成强烈的冷漠。 “不谈龙,我们不谈龙。” 毛毯盖在了呼呼大睡的塞万诃德身上,后颈没有防备,无痕骑士悄悄绕到了塞万诃德背后,在后颈和餐刀间来回打量——把下滑的毛毯盖上了书斋骑士的肩膀。 “期待再见。”年轻人走出旅店,消失在夜色中。 毛毯下,塞万诃德的眼珠直溜溜的打转,在无痕骑士离开后,他用一脸得胜的表情恢复了原来的坐姿。 你是骑士? 怎么可能! 谎言躲不过我的眼睛,连自报家门这一最基本的礼节都不会的人会是骑士? 你的身份我已经猜到,你是恶龙的仆人! 塞万诃德深知命运的出场顺序,如果代表强运的天启没有来,那么骑士就会接受到恶魔的试探、拉拢或者迷惑,不少骑士就在这条路上走错了方向,自以为贯彻了正义,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恶龙这样的魔兽总会在最后出现,在真正与主角交战之前,它的部下会一一派出,以为能够不费力气的解决骑士,结果往往强大了骑士的能力。 这些部下等级森严,对无上的主人绝不会冒犯,连名字都会避讳。 这就是我看穿你谎言的原因。 不谈龙?你为什么不谈龙? 真对不起,我的智慧已把你的身份洞察。 你以为我的呼呼大睡是因为我不胜酒力? 不是!我是在示弱!让你对我的能力有个错误的判断。 这样一来,你的主人对我的能力会有过分小瞧的评估,待我真正和它交锋时,它会震惊于我头上神样的光环! 会发现上古的神器全都装备在我身上,会看到我的圣殿骑士团把你的领地占领,我阵营中顶级的魔法师会牢牢把握住制空权,肌肉刚猛的战士在大海中像捉鱼一样玩弄你的海兽! 年轻的恶龙仆人,你本来有机会终止这一切的,虽然机会渺茫。 那个餐刀,如果你刺向我的话,可能一切都终止了。 不过,我相信不会终止,我这个行为不是肤浅的以命相搏,是气定神闲的先见。 我从书中了解每个骑士的经历,骑士在生死临危前,可以激发出内心深处的力量! 前世的契约,英雄的亡魂,恶魔的感化…… 这些骑士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会自主的保护骑士性命,不仅如此,还能让他更强! 很遗憾你没刺,这个遗憾对我而言更值得感叹,我比你更渴求力量。 因为即便是最拖沓的骑士小说,也该在这个时候觉醒最初的力量去解救某个被不死族围困的村庄了。 最伟大的骑士,通常都是在三页纸之后,就已经拥有了能够触及天神的神力。 塞万诃德拿着餐刀,漫不经心的刮着下巴,他用餐刀的反光观察着后方,他又环视了一圈,发现任何一个和他对视的人都立马收回了眼神,乔装自己专心在酒肉前。 最后,他的目光注意到了旅店墙壁上游走的斑点。 书斋骑士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颈子“咯咯咯”的响。 龙潜入进来了。 塞万诃德轻轻的说。 第十七章 格萨尔:目光转移了方向 格萨尔还没有带上王冠,可能现在,他只是伊利亚的王。 伊利亚问格萨尔要不要向天神献祭,格萨尔以豪饮麦芽酒的咕噜声作为回答。 格萨尔明白伊利亚的暗示,他口中的献祭绝对不是常规的祭品,他是让格萨尔杀掉泰格维森的血脉和亲信。 沉甸甸的王冠仍然在长屋高位的座椅中放置着,给人一种只要谁愿意去承担这个重负,都可以称王的错觉。 伊利亚觉得即便是短暂的权利真空时期,也会滋生巨大的变故,他比格萨尔还焦急,一向动作轻缓的他,粗暴的打断了格萨尔的豪饮,他直视着他的王,像在教训晚辈那样对格萨尔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伊利亚直接摔坏了牛角杯,谨防格萨尔又用咕噜声作答。 “我懂你的意思,伊利亚。”格萨尔把头泡进酒桶,又湿淋淋的抬头大口喘气,“但是没有必要。” “你不能留下仇恨的种子。” “不会的,你了解沙特阿卡人,这是天神祝福过的决斗。” 伊利亚是了解的,戒岩上的维塞克一定是接受了泰格维森的财富,才无端端的在戒岩上以法律的名义贬低格萨尔,但是维塞克不是傻瓜,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天神不会赐予这场战斗祝福,除非真正的王能够获胜。 这样一来,无论在决斗中谁胜出,他都能在真王的庇护中,继续代表法律。 毫无疑问,现在格萨尔也是他的真王。 格萨尔用伊利亚的衣服把脸擦干,脸上有些淡淡的麦芽酒味和伊利亚的体香,他脸上仍然是战士的不羁笑容,“为什么要憎恨我,我现在是他们的王。” “你也恨过作为王的泰格维森。”伊利亚提醒说。 “那不一样,格萨尔只有一个。” 伊利亚无奈的笑着,他放弃了劝说,以王的标准来评价的话,格萨尔远远不如他战胜的泰格维森。 “还有力气吗?”伊利亚放弃了和格萨尔讨论关于王的事情。 “怎么?”格萨尔歪着嘴笑起,显得挺有暧昧的深意,“对你我随时都有力气。” 伊利亚也在笑,脸上有些生存在沙特阿卡的女人都不存在的羞涩。 “我的屋后,十步远的位置,埋了一桶酒,你去挖出来,然后回去,和你的战士们一起喝。” “你不来?” “你知道我从来不参加热闹。” 伊利亚的眼神回归了冷漠。 格萨尔扛着酒,回到了不喝酒都会发疯的战士中。 醉酒后的战士,他们的喧闹可能只有孤岛才能承受,他们的叫喊在海风中变得温和,他们的跺脚也只有这个岛屿才能承受。 格萨尔到了长屋,闹哄哄的战士们一齐安静了下来。 格萨尔扛着酒,把酒桶放在房子正中间,酒桶撞击地面,“嘭”的一声震动房梁。 就像一万个弓箭手瞄准了格萨尔,还没有带上王冠的孤岛之王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注视。 他拿出斧头,长屋中的战士们突然一惊,似乎有一阵以格萨尔为中心的环风吹刮而来,他们都退了一步。 谁都知道,自己在格萨尔成为王之前,没有哪个没有冒犯过他——其实这是常事,沙特阿卡的战士乐意在彼此之间进行不会至死的互殴,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游戏。 格萨尔劈开了木盖,酒香四溢。 集中在格萨尔身上的目光转移了方向。 “拿出你们的酒杯。”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在长屋中像是同升的明朗日月,“天神就在这里,让我们和他一起畅饮天神的美酒。” 格萨尔心里认为,这就是戴上王冠前为天神的献祭,他也喝了伊利亚珍藏的酒,这美妙的口感让他都以为这是天神都无法拒绝的佳酿。 他不愿意进行隆重的献祭,他不能进行,格萨尔认为,现在的孤岛过分贫穷。 用天神的美酒,格萨尔得来了战士的忠诚——至少是醉酒后的忠诚,屋里整齐一致的发狂,像在战吼一样,捶胸跺脚的吼着:“格萨尔王!格萨尔王!格萨尔王——” 王早就不在阵阵呼声中,他总算明白伊利亚不愿意加入热闹的愿意。 群体是王的意识,但永远要知道,群体并不在意这意识来自于哪位王者。 格萨尔都还记得,自己在戒岩上接受审判时,那波热烈的期待着他头颅落地的人,和现在这波热烈的宣扬着忠诚的人,是同一波。 格萨尔来到了僻静的生命之树下,站在和泰格维森决斗的地方,他在黑夜中寻找着他和泰格维森的血,重温着那场战斗。 有些奇怪,虽然他没有找到血迹,但他找到了上一位王思想的纹路,越是踩在这个在天神注视下的决斗场地,格萨尔就越加觉得,泰格维森是故意将王冠拱手相让。 生命之树旁的骨屋里发出僵硬的笑声,是目盲的先知,格萨尔知道,这位先知预言了他的出生。 笑声又响了起来,像喊着一块吞吐不得的浓痰。 格萨尔下意识的摸了摸斧柄,战士的直觉告诉了他危险,可他主观上又觉得,这个目盲的老人,又有什么值得危险。 他快步走到骨屋前,却不敢撩开那个骨帘。 异色的双眸失去了色彩,像明朗的日月被污浊的云遮盖。 除了既定的命运外,没有什么东西会让格萨尔惧怕。 骨屋里再次传来笑声,残酷得像饥饿的人啃食自己的肉——饱食的胃在嬉笑,疼痛的身子在哭闹。 “嘿嘿嘿嘿,和你父亲来时一样,嘿嘿嘿嘿,进来吧,格萨尔。” 格萨尔进入了先知的骨屋,一阵缭绕的熏香让他感觉迷幻。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见你在门外。” “你是——”格萨尔不敢冒犯先知。 “我是瞎子,所以我才知道,嘿嘿嘿嘿,我知道异色双眸的格萨尔来到了我这,我知道他现在不敢戴上王冠。” 格萨尔同样不敢去问,先知怎么知道自己眼睛的颜色。 “你要告诉我什么。”格萨尔放不下战士的桀骜,声音里没有询问的意思。 “这取决于你问我什么,嘿嘿嘿嘿。”先知在声音里听出了战士的胆怯。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嘿嘿嘿嘿……”先知的笑声像在啃食着格萨尔,“我知道,我可以替你回答。” 骨帘后的先知沉默了下来,他的身影和缭绕的烟雾熏在一起,像在过去和未来中无处不在。 先知沉默着,格萨尔也沉默着。 先知的眼在未来睁开,他也在给格萨尔时间,在生存绝非易事的孤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未来。 格萨尔没有走。 先知大笑。 “我看到在你身上,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你伟大的战船会变成天国的骏马,你的海洋会变成王的大道。你会坐上伊利亚的船,一去不返。” 第十八章 塞万诃德:最费解的神迹 塞万诃德从不寻常的气息中分辨着敌人的数目。 有两个以上以龙鳞做为铠甲的战士守住了门口,而他左右两侧,分别是使用风、火两种魔法的魔法学徒,这几个人都不足为惧。 最难缠的是在面前隔了三桌人,在墙上移动的斑点。 这是这五人组的首领,从外观来判断,这是在龙的眼泪中卵化而出的龙蜥。 书斋骑士又紧紧握了握手中的餐刀,记下了前三桌旅人的行为方式,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通晓他们的内心想法,这样才能对旅人接下来的动作有个准确的预判,因为他要实施一个艰难的计划: 要在其他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骚乱来临之前,就悄无声息的平息这场战斗,他要一击制胜,直接击败首领。 无论骑士的战斗能力多么出色,以一敌多绝对不是睿智的事情,在过分的骚乱中,说不定会发生劫持人质之类的多余事件,骑士默默计算着多种事件的可能性。 在首领死亡后,事情的发展会有如下几个: 第一,其他跟班会落荒而逃,在更上位的恶魔中过分夸大我的能力,激怒恶魔,让我迎接下一个挑战。 第二,它们会被我的骑士精神折服,归属于我,让我成为大陆上第一个收纳恶魔的骑士。 第三,这其实是天神的伪装,在试探我现在的能力是否能够踏上远征。 但是,书斋骑士仍然很谨慎,他也考虑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如果我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吧,这也许是注定的失败,我会成为大陆籍籍无名的一员,在历史中留下一笔“星落城旅店遭遇恶魔袭击,无人生还”的记载。 塞万诃德面对敌人的的时候思考了很多,但是,逃避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书斋骑士在旅店中静静的吸收着能量,要拯救这样的危机,只能借用风元素瑞吉米特的力量。 风元素无形而有力,可以在粗钝的餐刀上刮起呼啸的风刃,他要精密的使用这个力量,让飞出的刀紧贴着抬起的酒杯底座,在旅客们眨眼的一瞬间,一飞而过。 这样餐刀会牢牢盯住这个从巨龙眼泪中诞生的火蜥蜴,风刃会在它体内切割,由内到外切成连续而又不会断裂的丝条。 这是塞万诃德心中预演的画面。 实际上,餐刀确实扔了出去,它在空中转着粗鲁的圈,面前的三桌客人“啊!”一声,惊恐的靠向两侧。 躲避飞刃——元素之力还运用得不到位,我召唤了太多的风,你看,我把旅客都吹开了。 塞万诃德摸着下巴,有些得意的检讨着。 他放亮的瞳仁中只有那个向目标飞去的餐刀。 来吧,告诉我接下来的命运。 任何一家旅店都必须灯火通明,但有些地方再亮的蜡烛也驱赶不走黑暗,比如墙上那幅廉价挂画的背后。 挂画上描绘的是屠龙者古斯塔夫拿着剑放在格萨尔肩上,封他为骑士的场面。 由于是平庸的民间画家——说不定就是老板的儿子,这两位英雄的神情都呆板无神,没有情绪张力,像是为一场木偶剧而做的宣传画。 但这个平庸的画师意料不到,在挂画背后的斗争远比他创作的画面精彩。 小小的壁虎在缓缓的移动,它的目标,是比它还要小的,停留在挂画背后的苍蝇。 壁虎潜行的模样,就像在满月下与夜色相容的月影精灵——在和环境契合的同时,会耐心等待时机的成熟,然后发出致命的一击。 如果这类这卑微的生命有文明的话,它们会分别用各自的文字,来书写这次创世以来最费解的神迹。 苍蝇会写: 蝇之王,我是你最虔诚的信徒,感谢你回应了我的祈祷。 你降临了飓风和巨幕保护了你的蝇民,飓风让天敌摇晃,巨幕砸断了它的尾巴,让它落荒而逃。 壁虎会写: 今天,最善战的我们被天神抛弃,灾厄从天而降。 灾厄,可怕的灾厄。 它让飓风吹开天上的墙,让巨幕从天而降。 天神曾给与我们有力的四肢和强壮的长尾,今天,天神要将这些逐个收回。 不得不承认,就在今天,天神抛弃了我们,末日已到。 塞万诃德看到餐刀斩断了壁虎——不,是火蜥蜴的尾巴,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本只在胸中成书的《魔兽见闻录》已经加上了一条: 火蜥蜴,龙泪中诞生,通常五人一组,常常担任首领,风元素瑞吉米特可以将其消灭。 同时的,书斋骑士的另一本骑士自传也有了新的篇章,他把标题取为《餐刀上的杀戮》。 只不过消灭壁虎后的那部分,他主动忽略了。 这是他忽略的那部分: 断尾的壁虎逃跑了,塞万诃德满意的看着那把定在墙上的刀。 这样果断的攻击方式,绝对和拿着石狮长剑,划破时空的亡灵骑士科伦西亚一样精彩。 洋洋得意的神情很快在塞万诃德脸上凝结,同时凝结的还有前面三桌客人不可抑制的愤怒表情——书斋骑士可以用骑士的荣誉发誓,他没有使用雪精灵米嘉尔的魔法,让这些人一动不动。 怎么?塞万诃德有些生气了,他没有想到星落城的风气如此败坏。 我不奢求你们的感恩,但这样充满恶意的气息,我隔着天边都能感受得到,这不是星落城子民该有的心态。 “你在干嘛!”有人愤怒的吼起,之前的餐刀就从他的杯底飞过去。 “脑子有病吗?你这个混球!”另个人拍打着手背,暗示着刀子刚才也从这里飞过去了。 “找死。”最后一桌人挽起了袖子。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以塞万诃德为中心,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斗殴永远是闲人的余兴节目,尤其是这种人数一边倒的斗殴,自己趁乱上去踹几脚,挥两拳,总是可以缓解长达七天的压力。 “我想说的是,”塞万诃德语气中一点都不慌乱——来了,我等待许久,用智慧启蒙愚者的时候到了,谢谢你,我的命运之神——“我刚刚挽救了你们。” “刀!差点刺到我!” “相信我,刀从来没有指向你。” “我看你今天就是来惹事!” “你当然可以这么认为,当你的眼睛被无知之幕——” 一记摆拳打在塞万诃德下巴,更多的脚踏上了他的身体,书斋骑士在拳打脚踢中宣扬着自己骑士的规则: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对我殴打的原因,但是我绝对不会参与没有荣誉的打斗,我不会成为背誓的帮凶。如果真要决斗,你们应该扔出手套,一对一和我决斗,这才是骑士之道。” “滚你的骑士之道。” 直到旅客用完力气,殴打才停止,骑士说对了,破旧的铠甲抵御了大部分攻击,攻击者比骑士承受了还要大的疼痛。 素不相识的人总会因为相同的愤怒而团结在一起,塞万诃德被抬起,扔到了马厩。 旅店里的欢声和口哨此起彼伏,精明的老板已经开始计算在打斗中破坏桌椅和酒桶,现在该提出的赔偿了——趁他们还在酒精中高兴时。 草料盖在了塞万诃德身上,但愿能御寒。 马将军用后蹄蹄起一些草料后,在塞万诃德身边说了句只有马语学家才能懂得的叹息—— “哎,善良的蠢货。” 第十九章 格萨尔:认出每一片波澜 在孤岛沙特阿卡,生存的方式只有两种: 一个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徒劳般的耕作,另外一个,就是你死我活的掠夺。 长屋的主位中永远有两张椅子,它们支撑起了历代的孤岛之王和王的妻子。 战士们会听从王的指挥,前往指定的方向掠夺,不会质疑,因为当王戴上了生命之树的枝叶编成的王冠时,他就会得到比所有人的总和还要多的智慧。 但如今,高堂上的两张椅子空空如也,一柄战斧稳稳的劈进了木椅中,斧柄上挂着王冠。 当王冠不在意味着权利时,这个用枝叶编成的圆环一下就失去了光辉,显得有气无力。 沙特阿卡迎来了新的王,格萨尔王。 他和曾经的王都不一样。 格萨尔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坐上高台上的椅子,也从不戴上王冠。 他喜欢在人群中大肆喝酒,他会亲自指点小男孩——这些未来的战士的战斗技巧,就连岛上为数不多的良田也不占有。 而且,在掠夺的航路上,他的船永远在最前方,他永远会第一个冲锋陷阵,最后一个去搜刮宝藏。 然而,善于掠夺的沙特阿卡人隐隐的对格萨尔王有了些不满。 他曾经只驾驶着一艘小船,几个不受神灵保佑的异教徒,就抢到了比十艘船能承载的还要庞大的财富,但是,那个地方的位置格萨尔一直没有告诉他们。 沙特阿卡人都有了自己的猜测。 大概那个地方是格萨尔的私有领地,他只会带着他的子孙参与掠夺。 又或者,他已经在那个地方留下了种子,大海上至少已经有了两个岛屿留着格萨尔的血脉? 在不断滋生的贪婪中,一次又一次普普通通的掠夺已经不能满足岛民的胃袋。 虽然换了个王,航路却没有多大变化。 然而,在格萨尔完全不在意已欲的分配制度下,每个掠夺者分到的东西比泰格维森时期都多,所以每次出海,还没有出现格萨尔式的叛逆人物。 格萨尔在密林里找到了伊利亚的住房,伊利亚不喜欢和太多人打交道,从来都不喜欢。 他在岛上偏僻的木屋里独自居住。 木屋前有恰好能睡下一个人的两叶小船,这两个人会在太阳入海的时候送进落日。 “这次去哪里?”格萨尔还没进门,伊利亚就凭脚步声辨认出来是谁,于是开口便问。 “还没有确定,”格萨尔看到眼前的情景有些发愣,“伊利亚,你这是干嘛?这不是战士该做的事。” 伊利亚大概是沙特阿卡唯一不留胡子的成年男性。 在多数人把胡子编成辫子或者遮住了大半张脸时,他的脸始终整理得干干净净,神色也和总是杀气腾腾的战士不同,一直平静如水。 在地牢时这样平静,在掠夺时也这样平静。 在多数人眼中,伊利亚比岛上总是大呼小叫的女人都还要安静,要知道,在孤岛沙特阿卡,当评价一个女人总是“大呼小叫”,那就是对这个女人内敛而安静最极致的表达。 格萨尔看到伊利亚在织布时的惊异程度,和第一次看到参天的生命之树时没有差别。 “伊利亚,这分明是女人该做的事。” “记得我们登的那座岛吗?”伊利亚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记得。”格萨尔知道伊利亚是问被放逐后登陆的那个岛。 “那个人,眉目低垂的那个,还记得吗?” “嗯......记得。” “我在想,如果我也能纺织出那种发光的布,也许我们在战斗中能少点伤亡。” 对啊,格萨尔想起,在看到奥威尔的光芒时,杀戮之心一下子就被压制住了,可能巨龙澎湃的杀意都可以变得弱不禁风。 “成功了吗?”格萨尔问。 伊利亚停下工作,扔给格萨尔一张粗布说:“披上试试。” 格萨尔披着粗布,歪着嘴巴笑着,“如何?” “没有光。” 格萨尔没有归还粗布的意思,“你还是安心造船吧,战船,不是门外那个。” 格萨尔开心的大笑,异色的双眸像天空的星星。 “你还没有确定去哪里吧。”伊利亚仍在织布,语气中听不出在询问。 格萨尔盖着那块粗布斜躺在伊利亚的床上,用牛角杯舀了满杯麦芽酒,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你酿的麦芽酒是岛上最好喝的。” “以前......有人教过,关键在于陈酿它的木头。” “而你恰好懂木头。” “懂船,不是懂木头。” 格萨尔举起牛角杯,又舀满了另一支,递给伊利亚,伊利亚拒绝了喝酒。 “以后你得教教我的女人怎么酿酒。” 伊利亚停止了工作,用刀划断了正在织的布。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不满,不只是战士们,战士们的家人也会对你不满。” 格萨尔停住了酒杯,呲出下排牙齿坐了起来,认真的摸着胡须沉默着。 “在大海上,”格萨尔憋着嗓子开始说话,“所有的景物不是千篇一律,我能认出每一波澜,知道它的来去,我能感受到最细微的温差,知道接下来的天气,劲风或者暴雨。最重要的——”格萨尔把酒杯扔进酒桶,“我能听到岛的呼唤,所以我的船队永远不会无功而返。他们现在累积了之前从没有过的财富,现在他们还不满?” 伊利亚摊开双手说:“听到这些,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你本来就是最伟大的战士,最出色的航海家。” 格萨尔用一种有口难言但又不得不说的表情继续说着:“我一直以为那些呼唤,是岛屿对我的召唤,我把这种能力理解成神的祝福,神灵放弃了泰格维森,让我当他的使徒。” “不是吗?格萨尔王。” “不是,我完完全全错了。” 伊利亚等待着格萨尔继续说话,这个信仰比所有岛民都坚定的人,居然亲口说自己完全错了。 “我到现在都觉得,我们中了伪神的咒语,我们那时进了一个虚假之岛,那个岛也许根本不存在,或者当我们再次去时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你想想,世间为什么会有一座岛恰好能满足沙特阿卡人所有幻想,除了没有女人之外,没有武器的男人,轻轻一推就能攻破的城门,齐聚一堂的财宝,还有肥沃的土地。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岛?” “那这次我们就出发去那里,正好满足他们的想法,也可以印证你的想法。” “不行。” 伊利亚轻轻皱眉,今天的王好反常。 “我找不到那个岛。” 格萨尔的牛角杯沉到了酒桶底部,他把头埋进酒桶,足足喝了三大口才抬头继续说话:“我听到的不是那个岛的召唤。” 他再次把头埋进酒里,酒面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格萨尔抬头换气时终于愿意把话说完:“我听到的是他声音,那个不怕我战斧的奥威尔。” 第二十章 塞万诃德:拳头重重砸向吧台 乌鸦是什么颜色? 在没有发现异类之前,是有一个普遍的认识,乌鸦是黑色的。 在黑夜中飞翔的乌鸦都是浓夜一样的黑色。 但是,当掌握黎明的女神睁开双眼后,黑夜便逃匿在女神的身影下倦息。 被黎明撕裂的夜,流着鲜红血,一直流着,等待着黎明女神休眠。 而在夜的血泊中,鲜红色的乌鸦在此诞生。 血鸦很难存活,如果黑夜在被光芒撕裂时,黑夜它不发出惨痛的叫唤,血鸦才能从血液中浴血而飞。 它飞行的范围很小,只能在相信血色乌鸦存在的人的意识中飞翔。 它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光与夜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血泊中有这样一个生命体——正如国王不知道他的领土中某个铁匠的名字。 它以啄食星光为食,闪烁的星域在它飞过之后变成漆黑一片。 它寻找着同类,时常在死亡上盘旋,等待着某个静默处能有和它一样的新生。 这只血鸦没有找到过同伴,一直没有。 它只看见过没有羽毛,只有肉膜的翅膀;它看见过一只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夺走的人的脊梁;还看见层层叠叠的尸体变成另外的形状…… 但是,它飞不到更广阔的夜中,它也不想,它只想寻找同类一起飞翔。 它期待着夜的撕裂,这样,新的同伴才有新生的可能,但是它又憎恨着光对夜的摧残,黑夜对它而言,就如母亲一样重要。 它一直在愿意相信血鸦存在的夜中,孤独的飞着。 血鸦飞行的轨迹很难说清,据说,能捕捉它的笼具都不同寻常。 屠龙者,第一任贤王古斯塔夫,曾用欲望将它捕捉,从此,古斯塔夫暴戾无常。 它还曾被不伦圈养,让塔希提城邦的威廉娶了自己母亲。 它被格萨尔的儿子查拉德设计捕捉过,开启了一段手足相残的故事。 然而,血鸦不代表不详,它只是孤独的飞过。 见到它的人对它视而不见,梦到它的人都闭口不谈,但无一例外的,当全村、全镇、全城,在被奥纽斯的圣光普照后依然群体性的沉默,那在这个阴暗的夜晚中,所有人都梦见了血鸦。 隐月城也从这样一个夜晚中醒来。 塞万诃德在草料中翻身,吐出草里的杂草,倒吸了几口冷气——一个吐息的动作就让他浑身疼痛。 怎么回事! 我应该披着毛毯在桌椅上睡觉才对!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火蜥蜴的反攻?不对!看这些淤青,不是烧伤。 书斋骑士埋着脑袋在寻找着最不能忘的事情,哦,对了,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不知道,她是唯一旅店中一个享受了睡眠的客人,昨晚的一出闹剧结束后,血鸦来到了除她之外的每个人梦里。 灵醒的人立即起身,退房,赶路。 宿醉的人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后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也立马出发。 趁乱开始洗劫旅店的人也不少,老板精明的算盘被打破,现在这位服务周道的老板也许在某处哭,也许在官员前汇报,总之不在店里。 小小的梅菲斯特轻轻推开门,她不明白为什么门外的世界会让她这么害怕。 一条门缝中的世界投射在她眼中,昨晚打斗后混乱的场景和她在坠落中见过的崩溃的星落城一模一样。 终结了?梅菲斯特自己问到。 “梅菲斯特——”楼梯下塞万诃德拖长尾音叫到。 沙哑又疲惫的声音让梅菲斯特听起来感觉很安稳,像曾经在月夜中,父亲在身后的呼唤。 “我在这。”她走出了房门。 这个人每次见到都会觉得内心安稳,如果外面的世界已经和旅店一样崩溃,只要他在身边,梅菲斯特也敢去面对。 隐隐的,梅菲斯特觉得塞万诃德就是她的归宿。 “睡得好吗?” “很好。” “我去为店主给我们提供食宿表示感谢,你先去收拾好行囊,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塞万诃德在断裂的吧台前不断喊着老板,没人回应他,直到他看见满地的酒瓶和横七竖八的桌椅才突然意识到不妙——这里,昨晚,发生了斗争。 他晃了晃酒壶,里面的咕咚声告诉他,里面仍有一壶酒,塞万诃德喝了一大口后将拳头重重砸向吧台,努力保持着站里的吧台终于倒下。 随之一起倒下的,还有书斋骑士和他的半壶酒。 躺在断木中的骑士不断谴责着自己: 我竟然没有料到火蜥蜴会有后援,会在我沉睡后反扑,而我,塞万诃德,自以为伟大的骑士,把梅菲斯特留在了斗争最惨烈的地方! 这些旅客,他们一定受到了最残酷的拷打,必然的,他们没有供出我的位置。 我真希望你们在最开始就招供,我能应付过来,这种苦难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现在,我的征途,不仅是为了朝圣和守护,还有对生命的忏悔。 梅菲斯特拿着行李在塞万诃德面前站了好久,塞万诃德眼中没有这位女孩,想象中的旅客被火蜥蜴拷打的画面不断出现,书斋骑士脸上的神色让梅菲斯特害怕。 “塞万——” “啊,是你啊,睡得好吗?”塞万诃德半跪着,对梅菲斯特低头说道。 “你这是,干嘛?” “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我选择在此长眠。” “什么?” “我发誓守护你,可我却把你推进了危险的中心。” “没有啊。” “你不必对罪人仁慈。” “塞万诃德,你的话让我害怕,你在说什么?你快站起来,我们——我们要出发了。”梅菲斯特觉得如果自己不说出关键的话,塞万会做出她更加不能理解的事情,于是马上说,“我原谅你。” 虽然她不知道原谅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塞万诃德依然半跪着没有动,他在心中回味起梅菲斯特那句:你快站起来,我们——我们要出发了。 对啊,骑士要站起来,无论肩上的罪孽多么沉重;骑士要出发,不管前面的路多么艰难,我明明知道骑士不能陷入回忆,却险些在回忆的沼泽里不可自拔。 我效忠的主人拥有伟大如先知维吉尔的智慧,他预言过巨龙的复苏,神之使徒的降临,还有凡人中闪耀的星辰。 但维吉尔只有在仪式中才有这样的慧语,我的主人在不经意间就能拯救身处炼狱的人。 我敢保证,她比维吉尔还要伟大。 “我将永远成为你抵抗黑夜的盾,斩断恶灵的剑,也同时请求你,要不断用你智慧的言语捶打我,提醒我,当我在泥潭中时,为我指明方向。” 梅菲斯特把指节放在了下唇,不知道说些什么。 “嗯……好,我尽量——我一定。” 塞万诃德站了起来,拍了拍尘土。 书斋骑士的手指的胸前比划,口中念念有词,他从腰间掏出钱币,扔在地上,为那半壶酒买单。 第二十一章 格萨尔:隐隐不安的自责 格萨尔有一个事情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伊利亚。 他有听到召唤声,但是他不向召唤的方向航行只有一个原因,那个召唤声不来自于神,不来自于岛,来自于一个人,来自奥威尔,格萨尔在和奥威尔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了。 他很奇怪这个事情,一个凡人的声音怎么能够穿越大海,渡过浪淘后还能清晰的在他耳边低语,不仅如此,近来几天,声音还具化成了影像,格萨尔在与战士齐聚一堂欢呼鼓噪时,另一个空间就会和现在的场景重合: 遥远的奥威尔会站在大厅的某一处,捧着那本代表智慧的书籍在轻轻低语,周围的喧哗压不住他的声音,人群的穿过也装不散他的身影。 “好了,好了,好了!”格萨尔在人群中举着酒杯旋转,脑后的辫子在空中毫无阻拦的转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格萨尔醉醺醺的停在中央,眼神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隔空瞪着某个人,周围的战士都不知道王瞪着谁,因为那眼神不在战士们身上聚焦,但又像真切的瞪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格萨尔开了口:“我知道你,你,还有你,”格萨尔用手指点了几个人,这几个是对于远行满怀期待,而因为迟迟没有出发命令而怨声载道的不安分子,“你们,都在等这个消息。” “哎——”战士们吼起。 “我知道你们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哎——” “你们想去我和伊利亚去过的地方!” “哎——” “那是你们从没到达过的北境!” “哎——” “我知道你们早就急不可耐!”格萨尔开始猛烈的跺脚锤胸。 “哎!!!”起哄声如海浪。 “擦亮你们的战斧,固定好你们的盾牌,拉紧你们的弓弦——”格萨尔故意一停,战士们的胃口已被引诱到最贪婪的状态。 “伊利亚已为我们造好船支,下一个地方,北境——” “哎——”欢呼振天。 格萨尔的船和其他战士的船没有区别,但是要辨认他在哪里很简单——那个永远在最前方的船支上,不仅不划桨,还和战士嬉笑的就是他。 “停——”格萨尔看见了岛屿,不急于让船员上岸,他背对大海,面朝着船员喊到。 “你们等我消息。”洪亮的声音传递到每个人耳中后,格萨尔翻进了海中,独自游了上岸。 “你来了。” “果然是你。”格萨尔摸去脸上的海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 “你听得见?” “你明明就知道我能听见。” 奥威尔眉目低垂,脸上挂起没有感染力的微笑。 “你怎么做到的?”格萨尔对奥威尔声音的穿透力大为不解。 “我想这样做,于是做到了。” 格萨尔把锋利的斧头顶在奥威尔白洁的脖子上:“那就不要再这样做,闭住你的嘴巴,不要干扰我听从神的召唤。” “可你,”奥威尔慢慢抬起头,低垂而无喜悲的眉目凝视着格萨尔,白洁细腻的脖子上已经划出一道伤口,“依然来了,听从了我的召唤。” “对,我是来让你不要在对我说话,我也可以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格萨尔声音冷漠肃杀,但斧头上却没有传递杀意,反而微微离开了那道血痕。 “试试看?。” 格萨尔加深了奥威尔的伤口。 “不是在这,格萨尔,放下你的武器,我见过我的死亡,不是在这。” “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格萨尔问。 “我想见你。”奥威尔说。 格萨尔鼻孔中呼出愤怒的粗气,不过这次斧头没有贴上奥威尔,只在他温顺的面容前玩闹样的示威,像小孩在成人面前一脸认真又无可奈何的展示力量。 “我只是知道这个地方在呼唤你,于是我来到这,然后,我用我的智慧把岛的声音解读,让你听见。” “这不可能!”格萨尔的斧头指向了沙特阿卡的方向,他发现奥威尔脖子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已经在微弱的光芒中愈合,只有一抹淡淡的,殷红的血液还留在上面,格萨尔甚至想去擦去这条血液,因为在饮血中茁壮成长的他,在看到这个不足挂齿的伤口后,心中竟然有种隐隐不安的自责。 “我曾在薄冰上跑马,在诅咒中跳舞,在毒蛇中盘坐,在龙息中横刀,我饮下过无垠的海水,搏斗过沧桑的岁月,我在树下悬挂七天以获得智慧,赤身在闪电中获得意志,在母乳之泉里沉没七天来获得容貌,让乌鸦叼琢的七天学会了怜悯,所以,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不难。” “你究竟是谁。”格萨尔看向自己的船队,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船员不停命令,快些上岸,把他绑走。 “奥威尔。”奥威尔也看到了大雾中的船帆,低垂的眉目中有一种拥有无上王权的从容,让人以为但凡他见过的东西,他都理所应当的拥有。 格萨尔回过神来,不对,那是我的战士,他又瞪着愤怒的异色双眸,但是奥威尔已在雾气中消失不见。 “上岸!”格萨尔大喊。 “哎——”海上传来壮魄的呼声响应。 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了伊利亚,对于北境的掠夺,这两个人已经有了经验: 这里的大门是虚设的,男人是无力的,每家每户是不设防的,歌声最响亮的地方就是财富最多的地方,木板下的夹层中有本满篇怪异的,无法解读的符号,被奥威尔称之为智慧的书——这一次掠夺也不出所料。 太怪异了,格萨尔觉得一箱箱搬上船的财富太怪异。 曾经的掠夺,总是你死我活,战斗的对象都说着同样的语言,用同样的武器,信同样的神,只不过有时神会偏爱那方,有时会偏爱这方。 但在北方的岛屿,族群的发展方向和他们完全不同,杀戮和防卫不是天生就该掌握的技能,反而那种歌,好像才是他们的救赎方式。 “敌袭!盾墙!” “呜——” 伊利亚察觉到了格萨尔的出神。 在伊利亚的指挥中,沙特阿卡的战士立马放下珠宝投入战斗,盾墙在人前和人顶上搭起。 沙特阿卡人终于等来了他们要的战斗,后排的战士迫不及待的踏上顶部的盾牌,一跃而起,竖劈在敌人头上,飞溅在脸上的鲜血在沸腾的战士身上蒸发。 在敌众中的沙特阿卡人凭借出色的战斗本能,把威胁最大的战马砍伤,骑兵的长剑还未沾血就死在战斧下,沙特阿卡的战士立即绕道敌后,把武装后的羔羊往正在紧逼的盾墙方向驱赶。 “开!”伊利亚大吼。 训练有素的沙特阿卡人立即心领神会,盾墙中央的两人侧身一让,敌人鱼贯而入,等待他们的是四面八方的刀斧。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沙特阿卡人搜刮起横尸上的钱财。 伊利亚满身是血,没有一处受伤,他在格萨尔身旁坐下,摆弄起缴获的武器说:“他们的剑更锋利,护甲更坚硬。” “战斗起来比沙特阿卡的老女人还弱。” “你见到他了吧?”伊利亚问。 “嗯。” “是他在召唤你。” “是岛,不是他。” “不是他。”伊利亚重复着,“他还会继续对你说话吗?” “不知道。”格萨尔脑袋靠在双手上躺下说,“伊利亚,我只确定了一个事,我们没有达到真正的北境。 “北境之北,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塞万诃德:道路更加漫长 马将军吃过了草料,又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后,显然又增加了一些智慧和体能。 它从刚出发时的垂垂死态,变成现在的刚入暮年。 塞万诃德在马将军不断表示否定的响鼻中,不断在给马将军增加了许多传奇故事。 马将军年轻时,是一匹一天能和五十只母马进行播种而不会疲惫的俊马,愚蠢的牧羊人没有意识到这匹马是来自天国,除了将它视为种马来挣得额外收入之外,就是在老狗病逝后,直接将它用来牧羊。 这匹该征战沙场的骏马,在羊群中当起了护卫,它性情暴躁,高昂的马蹄子能一脚踩断狼的肚肠,以至于到后来,聪明的头狼在看到马将军后,会选择直接闻风而逃。 在塞万诃德口述的历史中,马将军的视野范围极广,不仅如此,还记忆超群,它能记住草原上150只羊的面貌,每次牧羊,都不会有羊子减少。 正因如此,它受到了畜牧之神瑞贝卡的眷顾,赐予了它铁青的肌肉和媲美人类的智慧,但也有代价,若没有陷入绝境的英雄归来,它终身只能牧羊。 有些时候历史是自发的进行,而有些时候,历史会积聚到某个人身上,变为极致的个人意志,让这个人推动历史发展。 马将军经历了这次历史。 它驱赶的150只壮硕而长毛的肥羊,让半神多利斯感受到了凡人的恐怖。 伊利亚的150名死仕藏在羊肚下,大大方方的进入了多利斯固若金汤的城墙,由内到外击溃了半神的城。 至于最后,比如马将军是如何衰老,又是经过怎样的波折,成为了塞万诃德的坐骑,这位曾经的乡绅,现在的书斋骑士闭口不言。 可能故事还在编撰中,也有可能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真的有一段不能提及的痛。 更多时候,塞万诃德关于马将军的口述历史,都不注重逻辑性和前后的一致性,在跃马酒馆时,书斋骑士的讲述总是引人发笑,同时,那个时候的马将军总是一副仿佛被骟之后和母马相遇的难堪。 和塞万诃德一起离开旧地后,马将军才渐渐有了新的举动。 比如在清晨醒来后,它跃出了马槽,在旅店门口等着主人出门,以往若有这种不受约束的机会,它会衰衰老老的跑得好远。 如果现在它愿意把头探近旅店,马将军可能会同意塞万诃德入住前的猜测——这里如此狼藉,可能真的是恶魔的巢穴。 同时它也有可能会猜测,主人是怎么在巢穴中活下来的? 梅菲斯特早就注意到塞万诃德身上的伤痕,还有他走路时不自然的踉踉跄跄,她坚决不上马,要让塞万诃德骑行。 慢慢的,在不长的路途中,她开始认为这个疯疯癫癫的骑士比星落城重要。 “我不能上马,我的主人。” “那你坐我身后。” 塞万诃德想了想,然后说:“容许我拒绝这个提议,我的主人,两人乘马会增加马将军的负担,它虽然负荷过全副武装的龙骑兵,但我们出行的性质不同,那会儿,它只用进行一次冲锋,和注定了胜利的短暂战争,而我们的道路更加漫长,没有必要给马将军增加劳顿,对吧,马将军?” 时常用响鼻和塞万诃德唱反调让他难堪的老马踱了踱前蹄,不赞成,也不反对。 梅菲斯特着了急,说话有了哭腔:“可你受伤了啊。” 伤? 被这句话一提醒,塞万诃德才意识到四肢被分离的那种疼痛。 疼痛和旧伤是骑士一定要注意的,塞万诃德在骑士小说中总结了规律,对于负伤,一定要着重要注意的,就是不去注意它,也不要让它引起同伴的关注,更不要对着任何人讲述伤痕的来历,尽管骑士的伤痕是被衣衫遮住的荣誉勋章。 因为伤势是悲剧的伏笔,是一个致命的开关。 他在书中见过百花骑士的比武大会,百花骑士曾说,除了脚踝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他没有弱点,结果,一个不知名的佣兵居然用屡射不中的弓箭,歪打正着的射中脚踝,第二天,让全城女子爱慕的吉姆.博伊就暴毙身亡。 他还看过另一个关于旧伤的故事,来自圣殿骑士伊夫拉姆。 在进攻前夕的一个夜晚,冷漠的他一改往常,推心置腹的和新兵谈论圣殿骑士的宗旨,讲述肩上的旧伤就是他的圣痕,以及疼痛带给他的鼓舞和力量。 结果在敌人发动奇袭时,这个他视为荣誉的老伤就突然复发,痛到让骑士举不起手中的长剑。 更可怕的事情在后面,这场险些失败的圣物夺回战,让伊夫拉姆间接的和圣殿骑士团分道扬镳。 还有一种伤不能提及,魔法阵的裂痕。 这种肉体生灵不可见的封印裂痕只要被提及,哪怕稍微说一下“魔能波动不正常”、“施法的魔法师正在衰老”,或者“契约中封印的年限快到”。 被封印的魔兽一定会顺着封印的裂痕爬出,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让天和地尝尝它被封印百年、千年的痛苦。 总之,骑士可以负伤,但不能提,书斋骑士半生的书斋跑马告诉了他,骑士的伤口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出它最负面,最不可挽回的代价。 “不,我没有伤!”塞万诃德大声的宣誓,“我全身都只有星落城给我的荣誉。” 塞万诃德巧妙的用词汇把在将来可能发生的悲剧,改成了基调为胜利的骑士传奇。 小小的梅菲斯特蹲到地上哭泣,白日中的星辰中流下几点流星。 塞万诃德半跪下来,扶着梅菲斯特的肩膀说:“我的主人,我的星月,你的哭泣才是我真正的伤口。” 梅菲斯特努力控制住抽噎,身子在小心的发抖。 “那你要是疼了,我们就换。” “好。” ——我永远不会说疼。 马背上关切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塞万诃德,越是留意,梅菲斯特越是不解,以前她照着天上的星辰位置缝制星袍时,只要不留神,针就会刺破手指,那时就会有怎么甩都甩不开的疼痛,而塞万诃德明明鼻青脸肿,怎么满脸欢天喜地的? 梅菲斯特不知道,书斋骑士行走中的疼痛里确认了一件事——他注定要成为伟大的骑士。 第二十三章 格萨尔:用什么符号 战士凯旋,回到沙特阿卡。 格萨尔还没有占领的计划,不是没有想过,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只掠夺而不占领——在对外海还一概不知的情况下,他还不敢贸然惹起可能会长久的争端。 胜利后,沉浸在狂欢中的孤岛人,对身上的伤口视若蚊虫叮咬一样不闻不问,若伤口深一些,那就灌几口酒,还在疼痛,那就再多灌几口。 格萨尔说完几句引得满堂喝彩的庆祝话后,离开了里麦芽酒,在密林里,他找到了伊利亚。 伊利亚手扶着一颗树静静坐着,胸没有起伏,手和树看起来都连成了一体,似乎这就是伊利亚的生存方式,他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与树木一起共同摄取土壤中的养分。 “伊利亚。” 伊利亚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格萨尔掏出手斧,在伊利亚身后站停,防止野兽和其它可能的来犯者,让伊利亚静静的和树沟通。 “好了。”伊利亚说。 “你在干嘛?” “造船,为你。” 伊利亚在大海中的方向感不如格萨尔强,甚至亲口承认过不喜欢乘船,但他能从树中得来启示,不止是砍伐和组装,这颗树的木料适合安排在船的哪个位置,他都一清二楚——树木会不加遮掩的告诉他。 伊利亚在经历了两次不费吹灰之力的北方掠夺后,感受到了格萨尔的野心,格萨尔要向更北的地方挺进,但那里是一片未知的海域。 纵然格萨尔是伟大的航海士,能准确无误的找对方向,可以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伊利亚不能保证船支能经受住除了海浪之外的拍打。 “格萨尔,这里的每一颗树都告诉我,它们不愿意渡过那片海域。” “我也是来告诉你,”格萨尔用大拇指揉揉眼角,“我暂时不打算出海。” 格萨尔自回来后就一直在热闹的氛围中沉思,越想越得不到答案,他发现,沙特阿卡古老的智慧不能套用在北境之北的岛屿,那里有另外的语言,着装,文明,或许还有另外的君王和神。 最让格萨尔垂涎的,其实不是金灿灿的珠宝,是北境肥沃的土地,那里的土壤用手一捏就会变成紧实又湿润的泥团,就算扔出去都不会松散,和沙特阿卡的贫瘠截然相反,北方的农作物有些一口咬下去都有甜蜜的水份,吃这种农作物长大的女人比沙特阿卡从不出海的女人美得多,可是,格萨尔悄悄试过,他从北境带来的种子在孤岛沙特阿卡根本无法成活。 让沙特阿卡人迁徙到北境,在需要献祭生命之树时再回来? 在看到北境梦幻般的富饶后,格萨尔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他对北境知之甚少,很奇怪的,即使格萨尔拒绝戴上王冠,但被称之为孤岛之王之后,他的思维方法不再那么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权衡之后他明确了一点,不能移居,在外面的情况没有摸清楚之前。 很显然的,不久后北境关于他们的传闻会传开,沙特阿卡的战士,武器,船支,战斗方式都会被更多的人知晓,而自己对北境除了这几次小规模的战斗外,仍然一无所知。 “不出海。”伊利亚靠在树上,语气中即有如释重负的释怀,又有不能尽力的遗憾。 “不出海也好。” 伊利亚在沉默的两人间抛出一句话,林间一直有薄薄的雾气,让格萨尔异色的双眸都显得和平常人的眼睛一样温和。 “格萨尔,你有没有想过让高台上的椅子坐满?” “没有。”格萨尔果断的回答。 “我觉得是时候考虑了。” “正因为王这个称号的束缚,我得考虑很多人的生存,否则我早就带上你往北境之北走。我不会再让什么妻子,子女给我更多的束缚。” “正因如此,格萨尔,正因如此你才该考虑结婚了,你是孤岛之王,你要让高堂的坐位上有妻子,你要让你的儿子们在伟大的战士间玩闹,揪他们胡子。 “你是王,你要肩负更多的束缚才能树立王的王威,否则你只能是战士,我不否认你是最伟大的战士,但如果你不带上王冠,你只能带着沙特阿卡漂泊,不会有更多的人跟随。” “符号。”格萨尔看着山峰上看不见顶的生命之树说,“那仅是一颗树,但如果充分利用了符号的价值,就是让沙特阿卡人凝聚到一起的力量,你是这个意思。” “对,你必须拥有符合王该有的符号。格萨尔,你和泰格维森比,你不是合格的王,你的名字只在沙特阿卡中流传。我们来想象,泰格维森是在什么时候变的?是在泰格维森找到新的航路,带上王冠后,那时起,他比谁都阴晴不定,比谁都喜怒无常,比谁都贪婪好色,纵欲无度。 “曾经强壮的战士变得比谁都臃肿迟钝,但毋庸置疑,孤岛之王泰格维森的名字驯服的不只是那个时候的孤岛,而是让越来越多的岛屿团结起来,成为了今天的沙特阿卡。格萨尔,你同样需要一个符号。” “用什么符号。” “不知道,大海和大地会告诉你答案。” 长屋中,曾经是泰格维森的座位上狠狠砍进了一柄斧头。 格萨尔回来了,他拔出斧头,带上王冠。 若在平时,格萨尔是孤岛的王,可他带上王冠后,光芒万丈的格萨尔俨然是来自世界的王。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格萨尔,格萨尔没有盯住任何一个人,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异色双眸的威慑。 “谁是你们的王?” “格萨尔!”振臂高呼。 “谁是你们的王!” “格萨尔!” “谁是——”格萨尔从还没有坐暖的椅子上站起,青筋暴起的问,“你们的王!” “格萨尔王!” 战士们在三声高呼中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若现在格萨尔问,谁愿意为他而死,一群人会掏出自己心脏。 格萨尔的船支再次出航,这次不是掠夺,是赠予和传播。在船头器宇轩昂的格萨尔无时无刻给周围传播着一个信息:泰格维森已经成为过去,我,格萨尔是真正的王。 关于北境的故事引起岛中人的向往,原来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只要跟着这位王,就可以踏上能长出金子的土壤。 越来越多的领主来到沙特阿卡宣誓效忠,喝下彼此都吐了一口唾沫的麦芽酒——从此成为沙特阿卡人。 格萨尔回想着一群群来效忠的人,自嘲的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必须带着这群人去开拓新的海域,任何一次调转船头的掠夺,都会破坏诸神见证下的契约:在海洋中出生的战士,绝不杀戮自己人。 伊利亚在人潮散去后找到了格萨尔,格萨尔两只脚高高放在桌上,战船的模型被踢得东倒西歪。 “你也来了,伊利亚。”格萨尔有些诧异,伊利亚极少跟随大流做事情。 “我要把我献给你。”伊利亚在麦芽酒中吐了口唾沫。 “伊利亚,我们不用这样,这群人,我唯一相信的就是你。” “我必须如此,我要效忠于你,献身于你,跟随你。” 伊利亚端出的酒杯咄咄逼人,在对饮中有一句话被淹没: 我担心有一天,你会坐着我的船一去不返。 第二十四章 塞万诃德:变成彻底的反派 一路颠簸的书斋骑士没有去注意力量的分配,他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大步流星,甚至都走到了马将军前面。 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在脑子里浮现,而书斋骑士以最奇异的想象力,把这段记忆补充完整。 当记忆完整后,塞万诃德通过故事,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初步的认识:我,塞万诃德,还拥有一个尚待觉醒的灵魂。 这个结论得从和火蜥蜴的战斗开始复盘。 我使用风之力,让风元素瑞吉米特将风刃缠上了餐刀,在餐刀上呼啸的风直接击败了在挂画旁待命的火蜥蜴,这就是故事中最重要的前提——在战胜龙泪中诞生的火蜥蜴后,我依然是毫发未损的。 我苏醒后来到旅店时,旅店虽然狼藉凌乱,但是没有血液四撒的痕迹,这充分说明一个问题,我之前关于火蜥蜴军团突袭的推理错了。 火蜥蜴军团的屠杀根本没有得逞,结合到我醒来的位置,我在马厩中醒来,我可是分明记得,我告诉了老板,我要在板凳上对付一夜,没错,这样一来,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明了了: 身上燃烧着低级魔法火焰的火蜥蜴们来到时,我的另一个灵魂觉醒了,它排挤走了现有的我,控制了我的意志,占据了我的身体,在我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用另一个位面的魔法和智慧将敌人击溃。 最后,真相大白,因为我肉体的虚弱和精神力量的匮竭,让这个还不成熟的力量重新藏在了体内,这也是我在旅店醒来时,对这段经历不记一事的原因。 接下来,书斋骑士的目标有了两个,一个是守护梅菲斯特,到达圣都奥纽斯,另一个,他要不断锻炼自己,熟悉并运用这种力量。 塞万诃德喜欢骑士的感性,又同时相信着逻辑和秩序的力量,他坚信在裂世之战中,他的千军万马就是因为秩序的力量才战胜了混沌的恶龙。 因此,塞万诃德在“熟练运用灵魂之力”的大标题下,严谨的拆分、罗列了将这个目标实现需要完成的三个小目标。 第一: 要更加勤奋的锻炼身体。 目前另一个灵魂的能力还没有弄清,如果不是魔法,而是武技,那一旦阈值超限,膨胀数倍的肌肉会让我身体崩溃,让自己还没开始战斗,就变成只剩筋肉相连的骨头一具。 第二: 要坚韧自己的意志力,承担起双倍的悲喜。 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意味着背上了两个人生,着重要注意的是,要让此身的意志力强过隐藏的灵魂意志,让它成为助力和参考,不能让它影响我的判断。 第三: 了解灵魂的属性。 书斋骑士在史诗的曲笔中找到过线索,格萨尔必然有两个灵魂,掠夺者的灵魂和骑士的灵魂,但是他分不清主次,这才导致了和伊利亚的分道扬镳。 安娜极有可能有三个以上的灵魂,并且这些灵魂都来自魔法师,否则她不可能在短暂的人类一生中,掌握这么多种元素之力。 对了,书斋骑士突然想到,还有种灵魂的隐藏方式非常好玩,它不用让主角背负,而是住在能通往另一个位面的物件中,比如主角偶然得来的,或者家传的戒指上。 这类灵魂亦正亦邪,有时帮助你,有时玩弄你,不到主角濒临死亡绝不出现。 由经过了一番思索,从骑士小说中得来的智慧告诉塞万诃德,精神力的锻炼十分重要,重要程度大过了肉体的训练。 塞万诃德认识的骑士中,有不少就因为精神力薄弱,在出现艰难的抉择时,脑中涌出无限的回忆——其实根本不是这位骑士的故事,而是另一个灵魂的意志占领了上风。 这些无端端的悲情和愤怒,让一些骑士犯下惊天大错,几乎就在下一页纸,就变成彻底的反派! 锻炼精神,锻炼精神,塞万诃德在路上一直思索着精神力量的锻炼方法。 最后一个要弄明白的小项,和前面两个比起不太重要,因为要了解灵魂的属性,除了耗费的时间长,几乎没有什么试错成本。 有些灵魂的共鸣,用通用语就可以完成,比如大吼几声“燃烧吧!”、“翻滚吧!”、“呼啸吧!”等等,就可以使用很多低级的法术,比如火球术。 梅菲斯特看着塞万诃德一路念叨,心中疑惑很大。 往日,塞万诃德只是为路上的风景加上解说,今天,他像发狂一样的大吼是为了什么? 伴随着大吼伸出的手臂又是在干什么? 还有弯曲的五指,好像在努力感受些、汇聚些东西,但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太傻了。 在经过了口干舌燥而无用的呼喊之后,塞万诃德反而开心得不能自己,通用语既然无法引起共鸣,那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一定具有中级以上的魔能! 书斋骑士接连使用了书斋中曾记录的好几个中级精灵语,这下让梅菲斯特彻底呆住了——难道鼻青脸肿的塞万诃德,脑子受了更严重的伤? 她只看到塞万诃德把手举到最高,吼了一声代表火焰的“格斯”,停顿之后又立即把手臂平放,念了一声代表大海的“拉斯”,接着又把双手伸开,高昂的头又吼了一声代表黑夜的“阿斯”…… 这一切都没有带来塞万诃德臆想中的火球腾空,水人奔涌,还有亡灵重现。 “塞万——”梅菲斯特小心的试探着他。 书斋骑士热烈的转身,双手摁住了马,双眼力全是亢奋的火焰。 “你——吓着我了。不然,我们换,你来马上休息会,或者找个地方休息会。” “不,主人,告诉你一件我本人都难以相信的事情。” “你——讲吧。”梅菲斯特感到塞万诃德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表达欲。 “我起初以为我体内的灵魂,只会通用魔法,但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我试了所有能发动通用魔法的词汇,这些通用语都没有带来灵魂的共鸣。 “接着,我尝试了所有的精灵魔法,这让我明确了一点,我身上潜藏的另一个灵魂不是来自于精灵。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可能了。” 塞万诃德停住了说话,刚才激烈的说话让他现在喘不过气。 “什么可能?”梅菲斯特想要骑士早些把话说完,这样可能会早些停止发疯。 “我是一个会龙语魔法的骑士!” “哦——好的,知道了。” “但是!”塞万诃德不知疲惫的亢奋着,“龙语的语言非常难学,需要口腔,胸腔,鼻腔,腹部同时发音,而且需要在一个音节里就要吐出包含了起点和终点的信息量,它语言体系的复杂程度根本无法用人类的思维书写,在裂世之战中也仅有'她使用了龙语魔法,让古斯塔夫踏上了她的风'这唯一一个记录。” “那你怎么办?” 塞万诃德再次猛烈的转过身,口中偶然喊出的怪异音符,让一阵狂风吹拂。 第二十五章 格萨尔:整齐划一的动作 在一圈圈石棒的搅拌中,不同生物的血液缠在了一起。 鲜血逐渐浓稠,给手臂带来不少阻力。 几种不同的生物已经停止了抽搐,高高的悬挂在生命之树上,只有人类生命的流逝最让人动容,因为彼此可以解读。 你能听到分明是痛苦的呜咽声响在虔诚的脸上,你能看见祭品力尽后的最后一眼留恋在什么地方。 当人类的血液最后流入石头碗,石碗和搅棍上会沾上洗不掉的腥红,这是最后的,最强烈的执念,是爱,是恨,是远航......只有归来时才得洗净,只有葬身时才能洗净。 祭师拿起搅棍,将血液撒向每个海人的脸,接着重新搅拌一圈,把血液撒向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沙特阿卡战士会多背负一个灵魂,拥有两倍的智慧,两倍的精力,两倍的感知,当神灵来取他的祭品时,这是活着的沙特阿卡人距离天神最近的时候,他们会在连续不断的结合中感受到神灵的垂青,在连接天与神的混沌地带滑翔。 这是出海之前,宏大的献祭。 伊利亚只有在这时候面色红润,他没有参与结合,麦芽酒也只是象征性的在举杯时喝上几口,他脸上的红润是来自于献祭时的鲜血,血液撒在他脸上就立刻渗透进了他皮肤,在表层分泌出淡淡的像一层汗一样的半透明红色。 伊利亚看到,献祭的鱼在浮空中自在游动,鸡牛羊毫无目的的,没有阻碍的乱撞,七个男性和女性姿势怪异,层层紧扣。 “他们还在。”伊利亚说。 “对,他们在,他们会一直在这里狂欢,直到天神把他们接进宫殿。”格萨尔醉醺醺的靠在伊利亚身边。 片影一样祭品恢复了原来的速度,鱼、鸡、牛、羊以及人由内到外组成一圈圈螺旋上升的圆弧,继而飞升。 “他们走了。”伊利亚又说。 “不,我感受得到,神灵得到了我们的邀约,天神,祭品,沙特阿卡人正在一起共舞。” 伊利亚笑笑不语,他知道格萨尔又喝多了,而格萨尔肯定没有注意到,当他又投入到新一轮的结合和酒精时,伊利亚面红耳赤,那张脸颊被血液烧灼得滚烫。 强劲的寒风吹来,船支赶上了强劲的波澜,格萨尔日益强大的船队在大海上畅通无阻,太过平静的行程让刚加入格萨尔王战队的部下希望着海上能出些动静,比如北海船支的突袭,或者恰好能一展身手的浪潮。 当这些都未能如愿时,他们伸长脖子比赛谁的口水吐得更远,格萨尔对此视而不见。 乌鸦出笼还没飞多远,天空中依然能看到它的羽翼,海鸥也刚刚展翅,飞出海岸,它的歌声还没有传达到船员耳中,碧空下就传来的急促的警示钟鸣。 格萨尔闻声而望,没有意外的,海岸线上出现了新的岛屿,高亢的欢呼声和越来越清晰的警钟一同响彻。 岸上早已竖起坚固的盾墙严阵以待,格萨尔船上的新人看到这般场景更是欣喜若狂,多日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中积压的杀戮之心在此刻一齐迸发。 格萨尔故意不发出号令,让新加入的人在兽性的驱使下冲锋,他需要知道对手的能力,用最小的代价。 他是知道的,一直跟随着他的战士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纵然怒火万般,另可在自己脸上发泄力量,也不会冒然进攻。 “弓箭手!”岸上的人沉着的指挥,冷静的观测着目标的距离。 “放箭!” 一轮齐射让多数冲锋者倒地。 “盾墙!” 盾牌整齐插进了土中。 显然,这只队伍训练有数,不是曾经所见的那么软弱,岸上的盾墙从一面变成两面——前方一排,顶上一排。 每个举着盾的士兵背后都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枪兵,一旦敌人靠近,长枪透身。 格萨尔冷静的观察着岸上的战争,他对战斗有天生的计算力。 对方战士的素质远不如沙特阿卡人,但果断干练的指挥,让不强的个体团结成强大的力量。 要以最小的伤亡改变这胶着的战局只有一个办法,格萨尔默默盘算后举起斧头,另一只手伸直进行瞄准,对着指挥者用力一掷。 斧头狠狠砍进了这位岛上的战术指挥家,他在惨痛中落马,几个离他最近的战士立刻在四周竖起盾牌卸下他的铠甲并检查伤势,格萨尔抓住了这个破绽,发动了攻击。 沙特阿卡人汹涌来袭。 格萨尔在船上时就看出了端倪,岛上看似坚固的防守存在致命的弱点: 这个岛上的人不擅近战,或者说,格萨尔看到了在整齐划一的动作中包藏的惧怕。 在指挥者倒地,军队停滞的那一下,疯狂的沙特阿卡人攻至眼前。 “撤退!撤退!”指挥者喊出正确但为时已晚的命令,他把自己的铠甲和佩剑忘在了海岸,骑马远去——这是这场战斗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沙特阿卡人的战斗就是如此,永远气势如虹,永远视死如归,即便倒下,任何一处还能控制的躯体,都是武器。 队伍在丛林中驻扎,就地弄到的果实和猎物急速的补充了战斗时消耗的体力。格萨尔迅速加入一堆堆人群,没有原因的开怀大笑,周围人抱在了一起,也大笑起来。之后,格萨尔在林间搜寻,试图找到村落的痕迹。 他们的神是贪婪的神,这位神收敛了所有巨人的金银珠宝,以致只有唱歌的木屋有掠夺的必要。 不过,他们在木屋时,究竟在唱什么?在面对刀斧时也面不改色的念叨的东西是什么?难道是求以庇护的魔法?如果是,那真遗憾,这种魔法至少对沙特阿卡人失灵。 格萨尔放慢脚步,在溪流中小心翼翼的走动,他想吃几条生鱼解馋,几次扑空后格萨尔发觉这条溪水有奇异的香味,花瓣沿着溪水流淌。 顺流而上,格萨尔停下脚步,歪着嘴巴,不羁的笑着。 池台上,两个女人正在服侍另一个女人沐浴。 “你打算看多久?”正在沐浴的女人把湿漉漉的头发放在胸前。“格萨尔。” “你知道我?” “无孕而生的异瞳者,大海上早就有你的名字了。” “那你呢?” “强盾埃塞斯坦之女,安蒂缇娜,屠龙者古斯塔夫踏上我父亲高举的盾牌消灭了红龙。” 格萨尔在池台下向安蒂缇娜泼水:“我不管什么龙不龙,我在想,我怎么让你下来。” 安蒂缇娜索性坐在了池台,手指不断抚摸池台边缘突出的石头。 “我也在想,为什么,你不上来?” 第二十六章 塞万诃德:睡个午觉那么长 风在隐月城吹拂,无比常见的风从每个人身旁吹过,它分散开来,吹落了树叶,卷起了尘土,有时还会让某个地方的火堆烧得更旺。 风继续在吹,扬起了女人的裙摆,还险些顺走了她头上新买的帽子,在湖里,水的波纹就是风的形状,待湖水平息,风就会平息,再也寻不见它的动态,只剩下燥热的人对风的反复提及。 最后那点风,吹过了梅菲斯特,星袍紧贴上她的后背,娇小的曲线给人一种想要保护的美感,会给人一种担心拥有这样曲线的女孩长大成人的焦虑。 风还吹向了马将军,马毛逆向的飘摇着。 但不巧的是,偶然的风吹到了癫狂的骑士身上,在他原地旋转,做着各种各样怪异的姿势时,风吹来了。 道路两旁的桦树呼呼的歪斜。 塞万诃德不知道他在风中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他只相信一件事,他的龙语魔法带来了风。 马将军的哀叹盖不住书斋骑士溢于言表的兴奋,健谈的塞万诃德再也没有办法为龙语魔法加上宏大的书面注释,他发着抖,回想着刚才的发音,越想空白就越多。 果然,塞万诃德知道了,果然!龙语魔法是一门最古老,最神秘,不能追求,更不能强取,只能等待被它选择的魔法。 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塞万诃德开始回想自己的传奇人生,并用骑士的理性对过去抽丝剥茧。 他盘点起了仍在书斋中重复着他们故事的骑士。 和一出生就在武勋世家的男性比起,乡绅出生的塞万诃德可以说是出身卑微,他见不到国王,参加不了名流的酒会,也不能在情情爱爱里周旋。 在书斋骑士的记忆中,有些骑士在王宫贵族里,初入社交圈就被视为王都的未来,因为,他们在出身时,就有伟大的占星师解读了他们的命运——无一例外的都有光明的未来和通达的人生。 还有些骑士,他们的存在像书中突然出现的生硬转折,懵懂的少年突然之间就洞察了历史的规律,总是行事诡异,但又总是阴差阳错的正确。 塞万诃德心想,和他们的经历相比,中年才开始冒险的自己显得太过寒酸。 在他认识的骑士中,大部分骑士在他这个年纪时,他们的故事往往都已经结束,因为他们都成为了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势力。 他们初期的故事是这样: 有些是被变相放逐的贵族蠢货,他们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没有遗传到父亲的体魄和母亲的智慧,其实他们从来不蠢,是思想超前,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在冒险之初,就用自己的智慧拥有了骑士团,将各方勇士聚拢,连难缠的对手最后都会成为朋友。 还有些骑士,起点稍微差些,但他们可以在森林中,酒馆里,巧妙的加入佣兵团,接连击败亡灵,邪恶祭师,高墙外的恶龙,最后拯救国土,影响力会震动皇室,最后和皇室结合。 而我,塞万诃德心里没有对迟来的奇遇抱怨,他找到了起步太晚的原因——我的另一个灵魂,和龙相关。 要知道龙的寿命很长,人类从出生到中年这段可以说是漫长的时间,对龙而言不过是睡个午觉那么长,所以,塞万诃德判断,现在的启程最为及时,巨龙已醒。 塞万诃德还在隐月城乱吼,无助的梅菲斯特第一次想念起不知道在哪里的家,若不是马将军不听从她的指示,此刻她已经赶着马在回高塔的路上。 “请停下,两个。” 一队五人的小组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阻断了两人的去路。 塞万诃德停止了引发灵魂共鸣的念头,他知道接下来的发展,眼前的人们都穿戴着统一的发放的装备,除了一个因为年纪太小而显得装备过大,几乎成了行动的累赘之外,其余四个人都有比较好的武装。 骑士狂喜,他的故事终于像书中的那样,走向了正轨。 我的佣兵团终于开始壮大了,从单打独斗,变成了六人,不,七人的机动性兵团。 我的上等龙语魔法一定是唤醒了这里沉睡已久的五个木精灵守卫,我是亲眼看到的,我使用龙语魔法后,两旁的树被吹弯了腰,接着,这五个树精灵才从树中出现。 很好理解的逻辑关系:风与树总是紧密相连的,在四季中就能知道,春风不来,树木永远不会抽芽。 “我等候你们很久了。”骑士高傲的说。 “恰好,我们也在寻找你这样勇敢的人。” 领头的人说完话,另外两个队员就默契的绕到书斋骑士身后,一位很安静,另一位就是个头很矮的那个。 “找了好久。”领头的人在队形站好后补充到。 完美的战术配合,塞万诃德在心中赞叹,我的五个战士全是训练有素,能以一当十的木精灵,这样一算,我的军团在起步时就是五十二人之多,伟大如格萨尔骑士,在第一次征途新地时,把船上的异教徒满打满算也不如我多。 “还在等待什么呢?”塞万诃德说,“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利剑和强盾,我们出发吧,目标,圣都!” 塞万诃德在路上高亢的念着“圣都”两字,他以为另外五个人会以大过五十人的音量一同高喊“圣都!圣都!圣——都——” 结果是——这是他的独角戏。 因为只有他的张狂,这出独角戏格外冷清。 塞万诃德一个人把“圣都”重复了六次。 这很好解释,书斋骑士发现自己犯了错误,木精灵本来就冷静寡言,以后鼓舞士气这类事情要火精灵在场时才做。 塞万诃德眼前都是火精灵亢奋后,它们的火焰变成火海的浩瀚模样。 “果然是我们在找的人。” “对,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拿下!” 五人协力才拿下这位骑士? 不,一个人就很轻易的制伏了塞万诃德,不,连制伏都算不上,队长用力一推,书斋骑士就跌落在地,接着被脚踏背,队长都发展整个过程好容易,连反抗都没有经历就把塞万诃德的双手拷住。 “你的话留到见治安长时在说。” 糟糕,骑士暗叫不妙,大意了! 我太乐观了,龙语魔法虽然强大,但它归根结底是邪恶的魔法,这次,唤醒的不是沉默的木精灵,是来自东方的邪妖,治安长?我猜测,是指它们世界中代表法律的主神。 太可怕了,这个镣铐直接吸走了我的力量,让我无力挣扎,可恶,东方的邪妖对骑士总是恶意,这件事情难办了。 队长提起塞万诃德,拍了拍他的脸。 “这位是你女儿?” “是我要守护的人。” “那就是你女儿。”队长肯定的说,“男人总是更爱女儿一些,我也有个女儿。听着,你可能喝醉了,也可能没有,懂没?” “我怎么懂得邪妖的语言。” “你可能没醉,懂没?刚才的乱叫是,嗯,我想想,对了,是你在和女儿用方言对话,懂没?可能只是太大声,懂没?” “我怎么懂得邪妖的语言。” 队长气急败坏,一拳打到书斋骑士肚子上。 “带到上治安官那里去,毫无疑问,他违背禁酒令,喝了酒。” 第二十七章 格萨尔:谁会给得更多 在异地的宴客厅里,战士们毫无拘束,把这里当成了孤岛,大肆的吃喝,嘴里的食物还没有嚼烂,手里就抓住盘中另一只猪脚。 吃到满嘴堵塞的时候,就用一大杯麦芽酒就把食物冲进胃袋,光看吃相,大多数人会认为沙特阿卡人天生与众不同,他们除了魁梧善战,一个人拥有两个成人的力量,他们的胃一定也有两个,一个装酒,一个装肉。 这个吃喝的场景,不是沙特阿卡人丧命前的临终回放,不是饥饿导致的幻觉,也不是进入了天神的宫殿,这是真正的吃喝。 不过在上位坐着的的不是他们的格萨尔王,是位美貌非凡的女人,叫安蒂缇娜。 她颇有风范的打量着格萨尔王的战士,通过斗酒时的言谈来判断他们与格萨尔王的亲疏远近,她对野蛮的污言秽语露出一种早就见怪不怪的轻视,有时候还会故意和座下的战士轻佻几句。 不过,安蒂缇娜更多时候都把目光停留在格萨尔这位雄壮的领袖身上,他不仅仅是战士,这位浑身散发着威猛气质的人有一种非凡的吸引力。 他们两儿毫不避讳的对视,彼此火热的目光里全部都是对上一次在池台游戏的回味,和对下一次游戏的焦渴。 双方战士都不知道的是,此刻坐在高位,泰然自若的安蒂缇娜,已经是格萨尔的人质。 安蒂缇娜的领土狭小,父亲强盾艾赛斯坦死后,她的两位哥哥分别吞噬了两岸最宽广富饶的土地,在这两岸中狭小的一偶,才属于她。 两位哥哥都不知足,都认为对方的土地更好,父亲死后,唯一忌惮的人消失了,他们毫不避讳的斗智斗勇,不断在寻找方法,把对方的土地全部收进囊中。 只有在一个地方,能看出他们仍然顾及家族,那就是对妹妹安蒂缇娜的领土从不进犯,不仅如此方,还都派兵保护。 也只有在安蒂缇娜的领土上,双方的士兵没有那么浓的敌意。 但是,在这片女人的领土上,安蒂缇娜还是发展出了自己的武装力量,所有战士都是发誓禁欲的女人,而武器,是清一色的盾牌。 男人的盾只能抵挡攻击,而女人的盾,可以吸收攻击,不管多么强大的碰撞。这是安蒂缇娜引以为傲的作战理念。 至于有没有用,她在烽火场上从没有实战过,女人的战场本就也不在血中,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的盾牌,确确实实,牢牢的吸住了格萨尔的斧头。 深夜,酩酊大醉的战士们爬回了睡窝,鼾声如雷鸣,但有两个人彻夜难眠,安蒂缇娜提起裙摆,赤着脚敲开格萨尔王的门。 安蒂缇娜像一只温顺的鹿,侧身躺在床侧。 格萨尔撩拨起安蒂缇娜的长发,习惯了怒吼的人竟然无限温柔的说了声,“我的人质。” 安蒂缇娜甜蜜的一笑,“你的人质。” “你那两位哥哥真的会带来赎金?” “都会,又都不会。” 格萨尔咬起安蒂缇娜的耳朵,“和你在池台上说的不一样了。” 安蒂缇娜告诉格萨尔,格萨尔刚登陆时,击溃的是长兄韦赛克斯的部队,此时韦赛克斯一定知道了敌袭的消息,虽然长兄很笨,但看到回来的骑士丢盔卸甲,灰头土脸,也能猜出个大概。为了多拿一份赎金,安蒂缇娜会再派两个心腹分别去了哥哥们的住处,告知妹妹被绑架的消息,赎金是500枚金币。 起初,在池台游戏中完全战败的格萨尔听到这个计划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异色的双眸努力的解读这个女人的内心想法,这么快就出卖家人?要是伊利亚在就好,他一定能判断出原因。 格萨尔试着独自找到阴谋,不过女人反而先解读出了格萨尔的疑虑:“你带来的这么多人,他们是前后都长着贪婪之头的老虎,如果你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把他们带到想去的地方,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不伤害你。 “如果一旦没有得到满足,被咬的,第一个就是你,我有一个计划,你来做决定是否实行。这个决定之后,你可能被奉为神灵,也可能被责怪,被称为灾祸,但是,我了解你将来会面对的敌人,这个计划如果成功,你可以拿到财富,不用战斗,你会更加扬名,更加富有,我,我可以拿到本来就属于我的领土。” 危险而诱人,安蒂缇娜和她的计划都是如此。 “为什么都会赎金,又都不会给?”格萨尔亲吻起女人。 “因为他们此刻应该在开会。”安提蒂娜翻身,“为谁该出多少争得面红耳赤。” “你两位哥哥中,谁会给得更多?” “谁也不会比另一方更多。” “为什么?” “只是救赎我,又不是占有我。” “什么意思?”格萨尔察觉到安蒂缇娜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安蒂缇娜突然坐起,压倒了格萨尔,双手掐住格萨尔脖子歇斯底里喊起来。 “你不知道我父亲死后他们是怎么折磨我的,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你不知道他们抓住我头发厉声问我!这就是怎么了!” 安蒂缇娜哭着说完,她摔门而出,留下痛得天昏地暗的格萨尔在床上嗷嗷直叫。 清晨,湿润的泥土地中散发着青草的香气,在一处平坦的地带中,格萨尔列好队形等待着赎金,他没有告诉部下宴请他们的女主安蒂缇娜是人质一事,他只是高深莫测的说,只要这位王被天神认可,财富会主动走向孤岛的王。沙特阿卡人不会质疑格萨尔王的话,热切的盼望着又一次见证奇迹。 铃铛声响起,山峦上渐渐出现马车的形状,马车上的士兵心神不宁,在看见格萨尔的队伍后立马就弃车而逃。 宝箱整整齐齐堆满了马车。 有好多忍不住的战士开开心心的跑上去。 “不对!” 终于,在连续几日的游戏中清醒过来的格萨尔心中一惊。 第二十八章 隐月城:高塔就会崩塌 禁酒令的下达有没有让圣光下的子民摆脱酒精,第五任贤王马奥琉斯不知道,也不在意,更何况星落城离他太远,可能他在宫殿豪饮葡萄酒时都忘记了自己颁布了这个命令。 最先对这条禁令做出反应的,当然是圣都奥纽斯,反应的方法很直接——酒水的价格日益剧增,以往一桶葡萄酒骑士罗伯特酿造的遗作,到现在,相同的价格都只能买一杯还算得上满的麦芽酒。 这可能是酒神无能的震怒,他无法震荡起山呼海啸,只能在看到自己的心血变成权利的牺牲品后,让酒不离身的奥纽斯人得到金钱上的惩罚。 其次对禁酒令做出反应的,就是隐月城,即使相隔遥远,但它始终直属于圣都,然而,其他地方,好像对这个命令为所未闻。 隐月城,以面积而言,它是星落城最大的,但如果真的要用“城市”去衡量,它又显得太小,像个在沙龙里,一个老派贵族用来炫耀的完美情人——比大多数妇女都高贵,都接近权利的核心,但永远无法拥有权利。 隐月城响应禁酒令的方式很特别——在任何酒液中都点几滴果汁,卖家和买家都心照不宣的喝着过分昂贵的,被称为果汁的酒。 另外,隐月城的治安官也很快发现,增加的条文虽然加大了工作量,但却多了很多额外的收入,他们常常在人满为患的“水果汁店”,找些踉踉跄跄出门的蠢蛋。 治安官们很聪明,他们从不去较真水果店在卖什么果汁,谁会蠢到去杀下蛋的鸡呢?谁又会蠢到去冒犯鸡的主人呢? 禁酒令的下达,让每个酒馆的生意都特别好,因为不常喝酒的人都愿意附上最小的成本去取得一杯战胜国王的快感——包括维护秩序的治安官们。 银月湖的景色让很多旅客试图一览究竟,即便看到的是一层层守卫者,他们归乡后都会说: “银月湖真美。” “难以想象的升华。” “灵魂的洗涤。” ……之类只能把自己骗过的蠢话。 治安官们的“果汁”钱都是由游客们支付的。 “嘿,你喝酒了?”治安官会对任何一位面红耳赤的旅客这样问。 “大人一定是和酒离别太久,因而产生这些情绪,大人你仔细辨别,我喝的是苹果汁。”知道规矩的旅客会这样回答。 随后酒钱会在临别握手时塞到治安官手中。 “就在这家,我建议你也去尝尝。” “很好的提议。”说出这类话的治安官一定是没有负担的年轻人。 “我会保留你的建议。”这一定是舍不得喝酒,有生活要去承担的治安官。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通晓禁酒令下的规矩,但他们大多数人都能明白治安官们的种种暗示。 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他们会预见木头做的脑袋架上肩膀,比如现在,在治安所等候发落的塞万诃德。 “通过你在路上的乱吼,怪异的动作,还有最明显的,身上的酒气,我断定你是喝了酒的,你脸上有滋事打斗的痕迹,我断定你喝得不少,足够达到烂醉的地步,至少三杯以上。” “我不奢求东方的邪妖能听懂我的智慧,但我愿意分析你的理由和结论,你要知道,一个结论一旦是建立在猜测的基石上,只要这个猜测被证明是错的,这个万丈高塔就会崩塌,伟大的预言家、占星师艾米丽就因为她生命中唯一一个错误,让古斯塔夫看到了死期。作为后英雄纪元的我们,要更加注意。来吧,现在我来为你讲述你不解的真相。” 塞万诃德举起被拷住的双手,用大拇指的直接揉了揉发痒的眼角。 “首先,我不是乱叫,是在用古老的龙语和体内另一个灵魂沟通,只有沟通后才有了了解和共鸣,正如此刻你和我的沟通。 “其次,那不是怪异的动作,是魔法的起手式,这样,龙语魔法才能顺利为我所用,虽然现在仍在尝试阶段,但这种神圣的仪式决不能用不敬的‘怪异’一词来形容。 “我确实喝了酒,忘了喝了多少,但绝不是你所说的烂醉,因为骑士永远懂得克制,所以,你的结论在此刻被推翻,请将我释放,我没有滋事,不因因此被捕,我的战斗,是为了保护星落城,和我的——梅菲斯特在哪里?” “你刚才说你喝酒了?” “喝了。” 审讯了无数犯人的治安长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所有的嫌疑人都会把自己辩解得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洁白,要找到真相不仅要威逼利诱,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把说辞一一推理,慢慢抽丝剥茧,最终找到矛盾的地方,再对着这个地方狠命用功,最终才能找到答案。 塞万诃德这样的坦白,他是第一次见。 治安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揉了揉这个地方,重新问了一次,“哦?你说你……” “酒?我是喝了酒。” 治安长此刻恍然大悟,他尽力发出让所有属下都能听到的喊话:“公然违背伟大的贤王颁布的禁酒令,在被圣光庇护的隐月城滋事,我判你鞭刑三十下,囚禁十天,惩罚三枚银币!” 随后立即把目瞪口呆的塞万诃德拉进了独立的审讯暗室。 什么时候喝酒要接受这么重的惩罚了?如果国王禁止他的子民在劳作后的欢愉,该受惩罚的是谁? 禁酒令!天啊,什么时候颁布的禁酒令! 这是人类黄金时代真正的终结! 我必须尽快赶到圣都奥纽斯,我真正的使命从现在起不只是拯救星落城,是拯救整个格兰特大陆! 治安官此刻与塞万诃德一样惶恐,他认为这个不了解是非的呆鹅其实大有来头,这个人不单单脾气硬,嘴硬,背后的势力可能更硬。他一定是国王派下来的特别检察官,吃下了大学士泰穆特制的草药,让口腔充满酒气,故意装成醉汉来试探我们对禁令的执行情况。 好险。好险。好险…… 治安官心里不断的说,因为在塞万诃德一直不开窍后,他险些直接提出只要掏钱,这位醉汉就可以免于惩罚的话。 治安官在独立的暗室中关好了门,确认没人偷听后才恭恭敬敬的说话。 “大人,一路劳顿。” 塞万诃德感到手中有一丝油腻的清凉,那是治安官塞给他的三枚银币。 “我不能接受这个。” “一路劳顿,之前疏忽。圣光下的隐月城一切井然有序,对吧?大人?” 治安官热切的问着,随时准备再掏出三枚银币。 塞万诃德想了想隐月城,这里最大的隐患就是火蜥蜴,这个隐患已经被自己打败,其次的隐患就是自己失误引来的邪妖,不过这些邪妖很聪明,他们很快的就在言谈间领悟了自己骑士的哲思,眼前的妖邪不仅为自己解开了镣铐,举止恭敬,还拿来三枚银币作为行为不当的赔礼——这笔钱必须收下,否则他们的罪行就得不到救赎。 塞万诃德很欣慰,这是他又一次不用武力就得到的胜利,他打算把这个故事的标题取为《东方邪妖的自我救赎》,不过会删除邪妖出现的原因——塞万诃德滥用不熟练的龙语魔法。 塞万诃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父爱,他对无论是身高,面容,体质都高他一截的治安官说:“请开门吧,我要去圣都。” “好的,大人。隐月城一切井然有序,对吧,大人。” “是的,危险已经被我排除了,我的梅菲斯特在哪里?” 塞万诃德听到治安长不断问及秩序的问题后心中很是开心,因为在短短的交流之后,东方的邪妖就对隐月城有了情怀。 看来能净化一切的,不只是伊利亚的弓箭,还有骑士的过人智慧。 “你是问那位穿着星袍的女孩吗?大人您进来后,她就一直在马上等待着大人,我的手下一直照顾着她,也许正在最好的饭店吃当地的美食,大人若着急,我马上去接她回来,大人您可以先在这里坐坐。” 治安官刚说完话,破门而入的梅菲斯特就和想出去的他撞个满怀。 第三十章 塞万诃德:气定神闲的骄傲 治安长见到梅菲斯特后立即加快了语速,同时也把声调提高,力图要盖过梅菲斯特的声音,不让刚刚说出口的谎言立即被揭穿。 “你这个……”女孩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哦,你怎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那家餐厅不喜欢?还是我的部下待客不周?回头,不,我马上就去教训这些不知礼节的混账。 “你是吃不惯吧?对吧,我看得出来,来自奥纽斯的你怎么可能吃得惯偏僻的餐馆里的拙劣饮食,走吧,大人,以及这位美丽的女士。”治安长对塞万诃德说:“我邀请你和你的女儿来我家做客,我的妻子是奥纽斯人,她能为你们奉上丰盛又可口的饭菜。” “这还不是饭点啊。”塞万疑惑的说。 “大人,奥纽斯的习惯我还是清楚的,您千万别在这样试探取笑我。奥纽斯人随时都在饭点,对吧,大人,分别为早餐,早午餐,午餐,下午茶,晚餐,月光餐。这都还只是固定的用餐点,在餐点之间,富饶的,圣光下的奥纽斯人还开发出了新的仪式餐,分别为了情人,为了同袖,为了鲜花,晨露,星辰,黄昏准备的甜点,对吧,大人,我记得没错吧,我还是了解奥纽斯礼节的,我也一直有在奥纽斯谋职的打算,我对奥纽斯的规矩了如指掌,如果被调到圣都,也会发挥出价值,对吧,塞万诃德大人?” 塞万诃德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没从奥纽斯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梅菲斯特就更呆滞了,在她眼中,塞万诃德的疯病已经开始传染。 书斋骑士在脑中回忆关于圣都的餐饮文化,所有书籍都翻过一次后,他确定了一点,治安长这番言论大大的填补了他知识的盲点,于是对这位博学的治安长赞许有加。 “我相信,在圣都一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因为在某些方面,你有远高于我的知识储备。” 治安长留意到,眼前的贵人不是出于社交性的敷衍才说出这番话,是沉思许久之后才说出的,极有可能,在沉思的这段时间里,他的仕途通往了格兰特大陆的权利核心。 治安官趁热打铁,热情的说:“事不宜迟,大人,想必你还饿着肚子,我的妻子今天一大早就在为你准备……”治安官话语打结,在心中飞速计算现在的时间,“为你准备早午餐。” 今天,几支懒散的禁酒督查小分队被严厉的训斥,他们的活跃时期都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在大白天都被批评一通也都感到费解。 治安官把自己的马给塞万诃德骑,自己又强制征用了实习治安员的马——他早就瞧上了这匹骏马,今天终于有理由去借,没有归还的借——兴致勃勃的为两人带路。 梅菲斯特和塞万诃德并排前行,塞万诃德看出了梅菲斯特的不安,“忘掉今早发生的事。” “可是……他们……”女孩又想起书斋骑士被制伏的场景。 “那时的他们已经不是现在的他们,他们现在已经具有智慧,不仅友善,还很忠诚。” 话说到这,塞万诃德不禁又想起这场靠智力获得的打胜仗,他差点得意的扬鞭催马,不过还是没有这样做,他永远会记得,骑士需要克制。 意料之中,梅菲斯特没有听懂书斋骑士的话,然而,骑士脸上一种气定神闲的骄傲让她安下心来。 和之前的殷勤周道不一样的是,在马上的治安官热切的追求速度,和两位客人的距离已经遥远到只能靠猜测才能找到治安官身影的地步。 塞万诃德对这大失礼节的一幕分外震惊,自己一手训练出的邪妖怎么这么莽撞无礼?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两人的马在原地停留,就连一向都颇有主见的马将军都找不到办法。 梅菲斯特没有多少忧虑,塞万诃德准备原路返回,把马归还。 “大人,大人,久等了大人。”治安官在人群中抱住塞万诃德的脚,几乎是喜极而泣。 殷勤和周道回归到治安官身上,他拉住缰绳,为两人开路,行人在治安官傲慢的呵斥声中退在道路两侧。 塞万诃德有些不满治安官现在的做事方式,可是,路上的人纷纷为他让路的场景,又让他无法拒绝,真的是份外满足,在他的记忆中,只有行走在国王大道的将士得到过这样的荣誉。 壁炉中的火焰看样子是刚刚升起,屋内都还有些不和谐的冷清。 治安官的家从外观上看和平民住所无异,甚至有些破败和寒酸,但走进家中就不一样了,细腻的天鹅绒毛毯覆盖住了每一个角落。 墙上,桌上,吊顶上,全部不计金钱的设计了烛台——到了晚上一定光彩如白昼! 蒙灰的书橱中整齐的罗列着成套的哀王诗歌,镀金的鸟笼中还饲养了一只小小的飞鸟,塞万诃德认不得这个鸟的品种,在发现它的两眼被刺瞎,吃得食物是葡萄后,来自书中的智慧告诉他,这种鸟叫做果雀。 厨房中飘来的不仅有诱人的香气,还有不断的争吵和求饶。 没错,不断的争吵和求饶。 梅菲斯特这个时候悄悄对塞万诃德说:“这个罗圈腿怕老婆。” 塞万诃德恍然大悟,这位在部下前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在旅客前盛气凌人的索要罚金的治安长非常害怕自己的妻子,他急匆匆赶在塞万诃德之前到家的原因就是这个—— 这位治安长在央求妻子一定要再做一次饭,同时请求在贵客来到后一定不要当面让他难堪。 早午餐上桌了,丰盛的程度不亚于国王的盛宴,治安长的妻子笑脸盈盈的坐下,而治安长则似笑非笑,他笑不出来——妻子确实做到了不当面让他难堪,但在厨房,治安官的脸上留下了新的掌印,一笑就是火辣辣的疼,但面对这位大人,又不得不满脸堆笑。 在早午餐里,治安官的儿子也在饭桌上,他认为让儿子接触来自国王中心的权贵只有好处。 塞万诃德看见这位孩子非常可爱,于是谈起了未来,他希望随时随地都散发骑士的智慧来指明平民的道路,他问道:“长大想做什么?” “吟游诗人。” 小孩干脆的回答让治安长觉得颜面扫地,天啊,这是一个在酒馆,在桥洞,在集市中流浪,靠卖艺为生的职业,他宁愿儿子说自己要当商人。 “他还小,他的意思是要当吟游诗人口中如大人这般伟大的英雄。” “不,我就是相当吟游诗人。” “你——” “哈哈哈——”塞万诃德笑起,“伟大的目标。” 治安官不敢接话,他还没有弄清这句话是讽刺还是实话。 “孩子,告诉我,你想成为哪一类诗人?” “还没有想好。” “我来为你梳理一下,”塞万诃德吞下肉丸,“三流的诗人,有着卓越的记忆力,他们善于把听来的故事全部记下,用肢体语言将其连贯,在这个乡镇唱着那个乡镇的故事,因为故事来自民间,所以故事粗俗而真实,但也只能在民间歌唱。 “二流的诗人,必须学会认字,有耐心,能考证,会修辞学,他们能在过去中抽取历史的精彩之处,将故事编排成壮魄的战争和美丽的和平,故事中有忧愁和欢喜,有彷徨和坚定。二流的诗人可以进入王宫,他的诗歌会被艺术家演绎,得到国王的赞赏。” 塞万诃德故意停了下来,他认为这已经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的才华顶点,得到国王的认可已经是最大的荣誉,他觉得没有必要深入讲下去,过于伟大的目标反而会摧毁一个刚刚萌芽的梦想。 小孩的眼睛放出单纯的光彩。 “一流的呢?” “一流的?你要当一流的?”塞万诃德很欣喜。 “一流的诗人不能识字,识字会禁锢思想。不能看见这个世界,世界的污浊会影响内心的清亮。不能富有,富有会丧失创作的热情。 “一流的诗人活在这个世界,但感知着另外一个世界,他的诗句超乎寻常,韵味十足,往往每个词语都普通,但连在一起时,就异常难解。 “他不会轻易开口,一开口就会把世界推动到下一个文明。懂了吧?一流的诗人,他的思想,他的情怀,他的感知,只要问世,现有的文明体系就会被毁灭,基于他的文明会从无到有的建立。 “他的叙事不受逻辑、规则和时空限制,常人看来是混沌一片,其实有着更深的秩序,在他建立的世界中,他的诗歌就是万物的基石。” “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一流的诗人啊。” 其实在塞万诃德的长篇大论中,小孩只听懂了一流的诗人不能识字——治安长夫妇和梅菲斯特也只听懂这句。 “哦?那能让我听听你的诗歌吗?” “好呀!” 小孩吧手托在下巴上沉思。 “隐月是湖水的眼睛。 甜水唤醒了虫吟。 跃马把月亮带到了天空。 宝石将碎,宝石将碎。” 男孩忘我的把宝石将碎重复了好多遍。 第三十一章 格萨尔:异邦的来客 深夜,篝火在风中呼呼燃烧,祭师披着兽皮,用法杖不断敲击地面,这是引路的声音。 正在豪饮麦芽酒的诸神听到沙特阿卡人的声音后已经闻声赶来,接受凡人的馈赠,同时降临祝福。 格萨尔一行人在祈祷——如果敌我双方都侍奉同样的神,请更偏爱我们,如果侍奉的神不同,但愿我们的神比对方的强大。 七个虔诚者主动献身,只有虔诚的生灵能够博得神灵的喜悦,否则,任何一点污垢都会使天神愤怒,别说祝福,如果船支会在海中突然沉底,利斧会在挥出时就化为粉末,战士们突然间就传播瘟疫,这一定就是天神震怒后的后果。 格萨尔肩上站着一只白羽的猫头鹰,他双眸里泛起神样的颜色,仿佛诸神已经降临。 身着白衣的祭品已经站在台上,双手主动套进了两边木架上的绳索。 他们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光荣,他们会比异眸的格萨尔,比筑船的伊利亚,比智慧的先知都要先一步看到诸神,接受神的抚摸,饱饮天国的美酒。 祭师不卑不亢的为格萨尔奉上锋利的弯刀。 当祭师穿上兽皮,站上祭坛时,他就是唯一能和诸神沟通的人,此时的他,地位不比格萨尔王低。 格萨尔弯腰,低头,接过了祭师捧上的弯刀,踩着鼓点一步步走向祭品。 格萨尔一一和祭品们对视,点头,用无声的语言交代了所有沙特阿卡人都知道的铁律: 整个过程,直到鲜血流尽,都不要吭声,任何一声凡间的声响都是对天神的不敬,天神便不会让他进入宫殿。 献祭就这么安静的进行,在一阵冰凉的触感中,弯刀已从后背穿出。 格萨尔至始至终都与他们对视,两者眼中都同样虔诚,弯刀慢慢上移,肚子上划出一道竖向的血口,腥臭的血带走最后一丝活力,没有灵魂的肉现在比无骨者还要瘫软的掉在格萨尔怀中,此刻,他们的灵魂已经在去往天神宫殿的路上。 为了战争的献祭结束了,格萨尔身上的血比陷入敌阵时还要多。 那个女人的提议十分危险,这一对兄弟如果联合,格萨尔将面对强大的敌人,若这个女人心思一变,自己则会腹背受敌。 但是得胜后的战果太诱人,土地,如此肥沃的土地,肥力好到杂草都是嫩青色的土地,只要胜利,就能得到。 格萨尔愿意,也不得不为之一战,因为他已经不是战士格萨尔,是孤岛之王,格萨尔。 浓雾在湖面上浮动,战鼓声让雾气荡出波纹,被船头破开的水面还不知道它载着异邦的来客。 船的形状渐渐清晰,低沉的鼓响让格萨尔的船队像来自冥界的船队,岸上的士兵对此更加肯定的认为——这支船队是天神的愤怒,因为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令人胆寒的船头,船头上,悬挂着人头。 格萨尔在战争之前就让战士们割掉了所有俘虏的头颅,挂在了船的前侧。 岸上已经有人认出来,头颅中有自己的战友。 不久前还在一起训练,喝酒,唱歌,在女性堆中享乐,但现在,他们却无一例外的睁着空洞的眼,长着腐烂的嘴,被悬吊在绳上,像在不断的在噩梦中循环。 格萨尔这一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愤怒? 不会! 看似粗枝大叶的格萨尔其实颇懂人心,他能让自己的大笑引起所有人的大笑,能用自己的坚定让所有人坚定,同样的,在和这对兄弟的两次交锋中,他已经了解了对方的特点。 两岸列阵的士兵在寒冷的霜雾中只有一个感受:前所未有的恐怖。 强做镇静的表面下默念的不是应敌和胜利,而是求你攻打对岸,求你攻打对岸!求你!攻打对岸! 格萨尔的船在湖心停下,他半跪在船头听着两岸敌人心里的声音。 湖面上的波纹安静了下来。 两岸士兵的心思被格萨尔洞察,一览无余的像水里的鱼。 左岸已经竖起盾墙,里面有刀斧手和长矛手在战战兢兢。 右岸没有防御工事,稀稀拉拉的几支队伍在走马,显然,右岸的领袖更有小孩般的心机,浓雾里必然有伏兵。 两岸隔着湖,中间没有桥梁,不会有左右增援的情况,视野里没有船,说明不善海战——更何况,沙特阿卡人最不怕的就是海战。 安蒂缇娜的士兵全是防御的盾女,没有船支,她的兵也没有在船上,她在船尾,是人质,也是同伴,后背无忧。 格萨尔左左右右的拍打起船头,捕捉两岸最细微的心理反应。 拍打声越来越急促,响亮,溅起大量的水花,突然的格萨尔在船头站起,“左!”他喊道。 战鼓声对一岸的人意味着赦免,对另一岸,则是大难临头。 格萨尔冒着箭雨登岸后,在第一次短兵相接中就判断到了,这是一支强调秩序和战术的队伍,所有人都整齐化一,举盾,突刺,前进,搭弓,射箭,但是,士兵怕战且呆板,完全没有主见和个人机动性。 赌对了,这是我最想对抗的军队。对抗这种对手只要把首领击杀,队伍会立即崩溃。 格萨尔丢下了盾,把剑换在不熟练的左手,右手解下腰间的战斧,如步无人之境一样向骑着大马的将领奔去。 最先感到不安的是马匹,它高台前蹄嘶鸣,迅速转身,上面的将领一看就是习惯了发号司令的摸样,他还不解原因,一面指挥着队伍,一面驾驭着不安的骏马。 这马真好,身躯和伊利亚的筑船一样流畅优美,浑身乌黑油亮,没有一点点杂毛,格萨尔不忍心对马下手,眼睛如毒蛇盯着那位领主。 领主重新驾驭好马后扫视战场,后悔没有听从战马的本能,战场全面溃败,透骨、猛烈的杀意像山上的石流。 晚了。马上的人默念。 和格萨尔对视的一瞬间,飞斧在歪嘴一笑中来到了眉头。 勇猛的沙特阿卡人得到天神的神力,在他们眼中,岸上的盾墙如泥塑,刀斧如朽木。 真的,一切都和格萨尔在沙特阿卡时宣扬的那样,这里的男人弱不禁风。 沙特阿卡人像收割羊羔一样收割着败军,格萨尔躺在地上大喘粗气。 安蒂缇娜最先跑到格萨尔身边,投入格萨尔怀中,亲吻几处不深的伤口,接着又和格萨尔旁若无人的热烈拥吻。 女人站了起来,首先喊起“格萨尔王!格萨尔王!” 于是,整个岸边都响彻了同一句话: “格萨尔王!格萨尔王!” 第三十二章 骑士和星袍:在地坪上消失 笼中的果雀停止了灵巧而优雅的跳跃,一只细红的爪子踩在被啄食得稀烂的葡萄上,它连歌唱都停止了,偏着脑袋的模样似乎是听懂的小男孩的诗歌。 塞万诃德与笼中果雀的姿态很神似,他也偏着脑袋侧耳倾听着,把果腹的欲望都放在了一边。 这真的是临时编出的歌谣,而不是早就完成的腹稿? 塞万诃德听说过一些传闻,一些吟游诗人到达新的地方后,为了增加点知名度,会故弄玄虚,在吟唱中突然停止,换一个语调和神情,唱一个新的故事,故事结束后会装模作样的倒地,让听众误以为刚刚是天神通过他在说话,这个时候,形式比故事的内容还要重要,观众会很快忘记之前诗人吟唱的诗歌,除了诗人故意重复的几句话—— “我刚才说了什么?” “刚才天神通过我的喉舌说了些什么?” “你们谁能告诉我?” ——听众大多都会用自己的理解重新给人他人转述这个诗人的伟大,天降奇迹般的伟大。 塞万诃德很鄙视这种做法,在他的定义中,这类诗人连三流都进不了。 他回味着这首童谣,在单纯的,充满期待的眼神中,他认为这首童谣一定是刚刚出炉的新作。 “很好。”塞万诃德用赞美来回应小男孩的期待。 小孩开心到忘记了礼节,离开餐桌蹦跶欢呼,治安长也松了口气,起初,他以为圣都的贵人会因儿子这个卑微的梦想而生气,从而进一步迁怒于他的家庭教育。 “感谢你的款待,我会在去圣都的路上仔细回味这首诗歌。”塞万诃德郑重的说。 治安长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听来,刚才的东西就完全是儿子的胡言乱语,所以只有在谄媚的脸上又多加了一些谄媚。 总之,治安长总算在不断的试探下,确定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一定和圣都紧密相关。 塞万诃德拒绝了多余的挽留,准备开始他的朝圣,治安官把自己的马匹赠与了书斋骑士,满满的行囊里塞满了路途上必备的补给,这个举动在塞万诃德眼中是非常高贵的行为,书斋骑士这样认为——这位东方的邪妖至少被一条骑士的信条感化——要慷慨而不吝啬。 其实事实是这样,这位治安官已经决定用这个说辞来敷衍新来的见习者: 你应该感到荣誉,你的马被圣都征用,此刻正在为伟大的贤王马奥琉斯效忠! 如果见习官识破了谎言,发现自己的马其实是被长官占有,他会这样反驳: 如果你的眼睛连谁是谁的马匹都分不清楚,我有理由相信,你同样无法分辨谁是小偷,谁在喝酒,我还可以相信,你可能连最基本的法律条文都无法阅读,这样的人永远不是治安队的一员。 他相信,在他的权威之下,这位见习官不会多说什么。 早午餐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已经临近午餐的饭店,治安官一路挽留无果后才和塞万诃德正式道别。 在几乎都成套词的问候和祝福之后,治安官见缝插针的又问:“圣都是知道的,隐月城一切井然有序,对吧,大人。” “是的。”塞万诃德坚定的回答。 治安长目送两人远去,如果目光能披荆斩棘,他能注视到两人在地坪上消失。 “塞万。”梅菲斯特酝酿了好久终于说话了。 “是。”塞万拉了拉绳,他的马慢了下来,和女孩并排。 “今天的事情,我有些不理解。” “哪一点?” “明明对我们这么凶的人,怎么突然就换了个样子。” “这个嘛。”塞万诃德得意的摸了摸下巴,“你可以理解成骑士的智慧。” “好吧——”梅菲斯特的声音渐渐消失到没有,她总觉得事情不是那样。 在塞万诃德企图引起灵魂共鸣而被治安队拦下时,他高高喊起的那几声“圣都”,其实是有人回应的,梅菲斯特听到了,绕到他们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人在听到“圣都”后随即在轻轻耳语。 “他们也要去圣都?” “应该是喝醉了乱说话,你看那匹马,瘦成这样,可能连受肉塔都到不了。” “别笑他们了,我们连马都还没有呢。” “所以我们才干这行存钱啊。” “他们真要去圣都,去干嘛?” “看他们装束,可能是个家族戏团。” “什么?” “你看他们的穿着和言行,不是醉酒就是在排练,对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喝醉时排练。” 塞万诃德被关进治安所后,梅菲斯特第一次感到和马将军心意相通。 她的骑马技巧并不娴熟,但这次,当她希望马快些,马将军自然就会加快脚步,希望马拐进一条街巷,一人一马就已经在街巷里的酒馆外寻觅。 在隐月城,一高一矮并行的两人很多,但是穿着治安队统一服装的就很少了,同时,矮的那个几乎是举着衣服在走路的就只剩他们两个。 梅菲斯特在一家酒馆外找到了徘徊的两人,她刚想伸出手去抓,马将军就很默契的咬住了高个子的衣袖。 “好了,决定了,这家酒馆今天最香,姑娘最多,晚上我们来这儿蹲守。”矮个子显然更聪明些。 “你的意见呢?” “你说话呀!” “你你你,你在干嘛!哈哈哈。” 矮个子对着马上的女孩大喊,同时看着被咬住的同伴大笑。 梅菲斯特下了马,宽大的兜帽掉到了嘴唇,她拉住和他一样矮的治安官,急促的话让兜帽吹拂。 “我都听到了,你们也要去圣都。” 梅菲斯特都没有想到自己在面对陌生人时,她的胆子会这么大,“我和我的骑士也要去圣都,他富有,智慧,你们把他救出来,他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比古斯塔夫给格萨尔的还要多,如果你们在他面前展示出过人的天赋,成为他骑士团的一员也不是不可能。” 马将军扬了扬头,表示这句话可信,可怜的瘦高个儿无奈的在空中荡了荡。 笑声在矮个子体内不断往外爬,“你先让他下来吧,我看着他的脸没有办法和你说正事。” “不行!”女孩撤下兜帽,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睫毛,白色的皮肤都散发出不属于人间的光芒。 光线带来的刺痛变成了倔强的泪水。 马将军立即心领神会,紧紧衔住高个儿,不仅上下摇摆,还要左右摇摆——越来越猛烈。 “好吧,你说说看,你要我们怎么救?” “我就是来问你呀!”梅菲斯特急的哭出了声。 矮个子收起了顽皮的笑容,他见过这类白化病人在阳光下痛不欲生的场景,他为梅菲斯特戴好兜帽。 “其实很简单的,一开始你们就该——”矮个子把声音放低,“给钱。” “钱?” “对,这样你们喝的就不是酒,是果汁。” “为什么?”梅菲斯特一脸雾水。 “哎呀,就是这么回事,不过现在他,你家那位骑士,应该到治安长那里。这就很麻烦了。” “为什么?” “他贪得无厌,衣服里永远塞不满,所以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给他钱。” “我没有钱。” “只要你把他——哈哈哈哈——把他放下来,我就告诉你另一个方法。” 高个子被甩了下来,他无奈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第二个方法,你家那个,骑士?我看他的嘴挺硬,如果他在治安长面前依然这样,事情就好办。” 梅菲斯特能感觉到,矮个子充满智慧,和塞万诃德不同,矮个子的智慧是个通晓人情后的熟练。 “只要他嘴巴一直这么硬,我们得治安长一定会以为这个,骑士?是来试探他的督查。你现在就去加把火,你要过去,踢开他的家门,一定要用力的踢,然后大喊‘你这个怕老婆的罗圈腿!你以为我们是谁!’记住了,一定要大声,他会立即把你们当成必须巴结的官员,快去,他的家在……” 马将军闻得到塞万诃德的气味,直接就奔了过去。 “等等!”矮个子喊。 “什么?”梅菲斯特问。 “记住见面时该怎么做了?不能胆怯,要理直气壮的大喊——” “你这个怕老婆的罗圈腿!”梅菲斯特欢乐的吼着。 第三十四章 塞万诃德:晚上湖中的明月 梅菲斯特跟在塞万诃德身后,她时不时就向后张望一下,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梅菲斯特。”塞万诃德老早就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你有什么顾虑吗?还是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那里?” “不,没有。” “如果你在顾虑那个五人组成的治安小队,担心他们重演旧计,那请你放下顾虑,大胆的前行,因为他们经过我智慧的点拨之后,直接从蒙昧进化到了文明。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遗落,不要去管它,留下它,许多优秀的贵族都有这个高贵的举动,他们会在购物时故意掉落几枚零钱,有时在散步时也遗落几枚,这样一来,有需要的小孩,乞丐,就会得到如神灵样的眷顾。 “我感到很骄傲,我的主人,你还没学习过贵族的礼节,就已经无师自通的举止高贵。” “不,不是这样。”梅菲斯特的声音更多的是在对自己说话。 在这段不长的旅途中,她很喜欢听塞万诃德对事物的解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事物,某一个常见得不能在平凡的构件,经他一说就会有奇异的故事,就像那些生命体是在它们的命运结束后才变成了现在的飞鸟,木梁,河中的卵石。 塞万诃德这一次的对梅菲斯特的解读让女孩不安,她根本没这么想,她只是想看看那两位帮助她的治安官有没有跟上来,他们说过,他们也是要去圣都的。 “我们到哪了?” “还在隐月城,隐月城市很大的。” “为什么要叫隐月城啊?” “哦,糟了,忘了带你去看看,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隐月城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但是到了晚上湖中的明月会和天上的星星一起出现。” 梅菲斯特没有问为什么会没有月亮,关于星空,她是了解的,那曾是她一窗之外的世界。随着星袍的编织,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天上的星月其实和地上的行人一样出行拥有秩序。 塞万诃德还在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你知道原因吗?因为隐月城月亮的光芒全部都汇聚到了一颗星星上,至于因果啊,得从一个善足的圣徒说起。 “为什么我称他为善足的圣徒呢,因为他步行千里也只用在小说的几章之后,快得连踏着风的马将军都比不上。 “这位圣徒叫奥威尔,他要过海时,海水会分成两半让出道路;他要登山时,高山变成泥丸在脚下滚过去;那时候,新城塔希堤还叫阿提班,奥威尔可以在一夜之内在圣都和阿提班之间奔波三次以上。 “后来,你知道吗?后来这位圣徒的真名?” “塞万诃德。”梅菲斯特话音刚落,马将军就惊异的停了下来,用长长的嘶鸣在笑,用马语在说:“是你,对吧。” “不不不,不可能是我。”塞万诃德出人意料的窘迫了一次,“怎么可能是我,我是坚定不移的骑士,奥威尔吗,是屡次易信的教徒——单单以传教士这个身份而言,他是不忠诚的。” “总算有一个故事没有围绕着你发展。”女孩看到书斋骑士羞涩的样子得意洋洋的骑马超过了他。 星袍,在塞万诃德谈论起隐月城的来历时,梅菲斯特想起了自己一次次为打发时间而编织的星袍。 在相同的一窗世界中,一层不变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当把数件星袍拿出来一对比,梅菲斯特发现,时间在缓慢的推动着星星在移动。 塞万诃德愣了片刻之后才追了上来,马将军一声嘶鸣,咬了一口追来的马,塞万诃德的壮马怕这匹老马,没有反击,塞万诃德很开心——我的马将军气魄不减。 “梅菲斯特,我有些话想说。”塞万突然变得严肃。 “关于什么?接下来的冒险?还是某处伟大的古迹?” “都不是,比起冒险,我更希望守护在你身旁。寻找伟大的古迹?这太劳足伤神,我相信,我们的行为更值得被后人赞颂,他们会因为我们这一次朝圣,而复走我们此刻的路。” “那你要讲什么?” “思辨。” “我不懂。” 梅菲斯特把手中马鞭在空中画圈。 “思辨能让人睿智而多元,但在没有扎实的知识储备的情况下,思辨其实只是无端的猜测。”塞万诃德停止了话,他本想讲讲在骑士的黄金时代——英雄纪元中,骑士因无理的猜测而引发决斗的事情,幸好,理性控制住了骑士的联想,这些故事一说,可能直到马将军成白骨,都讲不完。 而且,他也不想让梅菲斯特的脑中想象起血腥的场面。 “总而言之,我刚才看到你的笑容,有和曾经在跃马酒馆的酒客中相似的痕迹,有怀疑,有不屑,那句'总算有一个故事没有围绕着你发展'刺痛了我骑士的自尊。我的意思是,我所说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知道了。” 用骑士的智慧像细雨一样无声的给女孩上了严肃的一课后,书斋骑士颇为得意,他认为圣都的大学士泰穆都没有这样教书育人的才能,否则他的受剑者德诺加雷怎么没有成为贤王? 塞万诃德一直认为骑士不仅仅要懂得武技,伟大的骑士除了武技之外还要懂得经济学,权谋学和医学,这样在成为骑士团团长时才不会成为斗争的棋子。 在书斋里,一个个和他一起讨伐兽人凯旋而归的骑士长,回到宫殿中立即就变成最幼稚的小孩,成为智慧和阴谋借力的工具。 书斋骑士每次看到“圣殿骑士安东尼奥受到国王的召见”之类的句子就掩书叹息,接下来的故事他太了解了,不论是谁笔下的作者——在进入王宫前,这些骑士都还没有学习权谋啊,剩下的内容他都不忍去看,几乎所有的骑士结局都是这样难堪,被驱逐,被暗杀,部下离心,敌人奇袭等等。 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在未来的骑士长塞万诃德身上发生,他连大学士泰穆枯燥而昂贵的学术著作都会去涉猎。 泰穆大学士的著作都很奇怪,不是从头翻到尾,要从正面读完第一章后,倒转到背面,开始读第二章。 如果前两章还没击垮读者的智力,再从正面读第三章,从这里开始,总是最严密的论证,最刻苦的考究,和其他流通的骑士小说力求在前三章内就让巨龙吐火,勇士浴血,云雨交合相比,泰穆大学士的著作多数时候是在排斥为了打发时间而又像代入自我的野蛮读者。 塞万诃德没有被排斥在外,要成为无所不知的骑士,必须去了解无所不知的大学士的思想。 在经济学,锻造学,药物学,纹章学……都阅读之后,最终可以翻到中间脱落的那页,正反两面内容都一样,是关于巨龙学的——猜测,这页纸正文没有内容,只有泰穆着重在页尾书写的一些话: “感谢你看完了这本枯燥的书,笔者在此特别说明: “此章,涉及巨龙学,其中关于巨龙阿兹蒙迪亚斯的推论全部无凭无据,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证据证明其观点。 “关于此书的装订顺序,均基于笔者对时空的理解,由此理解出发,关于巨龙的难解之谜全部能顺势推导,豁然开朗,但这一切均为笔者猜想,没有任何根据的假设。” 然后字间空了很长一段距离,在纸尾写着“但如果你相信我,假将成真!” 这种页面设计很奇快,该放正文的光秃秃的纸页,明明就是高声呐喊着“我在隐藏!” 塞万诃德曾在书斋中琢磨着含义,他尝试过跳着字读,倒着读,隔页阅读都没有用,最后他发现,“假将成真!”后面不是个符号,“!”是一个倒立的蜡烛。 心中畅然的火把夜晚都照亮了。 这页纸在烛火上温热,出现了格兰特大陆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五个点位,纸页中部,出现了占满纸页的字: “再临”。 第三章 伊利亚:身体里传达出的语言 在大海的试炼中,流血的速度预示着航行的速度; 血液落地的位置,指定了这位试炼者将要乘坐谁的船; 血迹漫延的方向表明了航行的方向; 而血液从流出到凝固的时间,暗示着将要航行的对应时长。 戒岩上的维塞克,他根据安蒂缇娜的血液,为大海的试炼做出了具体的内容: 她将乘坐伊利亚的船,用最慢的速度,向南出海,当半个太阳落入海中,便到达真正的试炼海域,如果安蒂缇娜能够归来,沙特阿卡人会伸出所有的怀抱去迎接这位正统的孤岛之王的妻子。 伊利亚双手划动着桨,安蒂缇娜坐在他对面。 一次次不间断的的划桨,让整个海面都荡着涟漪。 “这就是试炼?” 安蒂缇娜有些意外,这个测试也太过轻松,伊利亚的筑船完美的配合着大海的起伏,坐在上面甚至感觉不到大海的颠簸,就连行驶的南方,也是一片平静,没有风雨的征兆——最吃力的繁重工作也由伊利亚一并承担,他的手臂和木浆差不多细。 安蒂缇娜以为,这个可能只是孤岛沙特阿卡已经淡化了过程的形式; 她也以为,这是沙特阿卡的神灵认可了她这位王的女人,赐予了一海的平静。 “还没开始呢。”伊利亚保持着划桨的节奏,侧头看了看夕阳,它即将落入海面。 “我会通过吗?” 伊利亚盯着她笑,没有回答。这位女人还在伊利亚面前徒劳的发散着女性的魅力。 “一会儿,我要做些什么?” “你想知道?” “想知道,我还想知道,如果没有通过试炼,我会怎样?”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伊利亚不由自主的模仿着格萨尔的微笑,他歪着嘴说,“如果没有通过,你就回不去,我是说,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回不去,除了大海——大海的深处。” 女人被伊利亚故意的作弄吓到,她又撩动起头发,“现在海上只有你和我,如果要我做些什么的话……” “那我一会儿在告诉你,你要做些什么。” 在大海,人在任何位置停下来都会以为自己到达了大海的中心,这个时候伟大的征服感会和恐慌一并升起,只有在大海中长大的沙特阿卡人明白,他们终其一生都驶不出大海的泪。 “到了?”安蒂缇娜看见伊利亚停下了船桨,她媚态百出,“还是说你想起来了,你需要我为你做的事?” “无所谓到不到,我让维塞克这样命令,只是为了让性子急的岛民不会跟来。他们听见用最慢的速度划桨,一大半就会放弃跟随看热闹的心,在听到前去的方向是掠夺腻了的南海,就对这段航路根本不感兴趣了。” 夕阳稍微落进了大海中。 安蒂缇娜意识到,也许她要接受的试炼不是来自于大海,是来自总是和孤岛格格不入的伊利亚。 “你要我怎样?”安蒂缇娜叉开了腿,提起了裙摆,发起女人最后的攻击,“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跟我走吧,逃离这个地方。”伊利亚的双眼刺痛安蒂缇娜,“我同样了解大海,有不输格萨尔的航海术,我了解树木,我一摸树干就能知道在船上最适合它的位置,以这样的技术,我们到任何地方都能得到尊重。 “而格萨尔,人们对他的敬重更多的是来自他的头像,他是王。 “格萨尔王,成为王,他的背后,胸前,颈脖,时时都会迎来背叛的刀,这些刺杀了格萨尔的刀,刺杀他的亲信,同样会刺杀你。怎么样,跟我走吧。” 伊利亚停了一会,重新拿起双桨,方向依然是向南,但是他身体里传达出的语言在告诉安蒂缇娜,小船驶向的是伊利亚早就布局好的领土。 “沉默,是答应了?明智的选择,因为你需要往深处想,背叛的刀还会刺杀你们的子女,并不是每一任孤岛之王都有格萨尔王的胸怀,你看见了吧,在挤满战士的长屋里蹦跶的几个小孩,他们是泰格维森的子女,都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他们爸爸的房子。” “不,我没答应!” “你以为你是否答应,能左右我的决定。”伊利亚眼睛通红,向大海吐了口唾沫。 安蒂缇娜不知道怎么应对,她曾经在所有男人中周旋都巧妙的能应对自如,无论他们征服了多少土地和女人,无论他们的身份是伯爵还是修士,只要是男人,她都能撩拨起他们的心神,但是对伊利亚不行,伊利亚的灰眸已经燃尽了情欲。 “我能看出你的野心,如果你是男人,你那两位哥哥的领土你一定能占领,可你是女人,这个世界,男人不会听命一个女人,于是你用起另外的武器,在另外的战场去征服男人,而且,你很厉害,你眼睛很狠辣,你只征服那些有能力征服土地的男人。” “我这么做,是为了——” “是为了活下来?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我小时候就见过,为自己的贪婪找些道德安慰,你知道吗,在沙特阿卡,这个最贫瘠的土地上也同样生存下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不是指靠出海,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战士,他们就靠那点该死的土地上那点该死的农作物。你不是为了生存下了,我在你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野心。” 大海已经把夕阳吞没了一半。 安蒂缇娜在戒岩下是听到了的,维塞克说过这个时间节点。 伊利亚靠近船尾的安蒂缇娜,他勾住她的下巴,狠狠的说:“你以为征服格萨尔后,就能征服他的国?我告诉你,他永远不会拥有他想要的国。” “不,不要!”安蒂缇娜摸不清伊利亚说这些话的目的,她高呼的拒绝没有经过思考。 她的回答也不是针对伊利亚的话,是在面对残酷得精神拷问时,自发的喊出:“不——” 伊利亚站了起来,在安蒂缇娜眼中,他高大得如一颗遮住了太阳的树。 “我认为你应该认认真真的给我一个你拒绝我的理由,一个能把我说服的理由。” 一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让安蒂缇娜觉得大海倾覆,即将打在这个小船上。 她在船中呼救:“我还是愿意跟随格萨尔,你说的那些危险可能会发生,会在每个王身上发生,但格萨尔不会,因为格萨尔有伊利亚!” “不错的回答。”伊利亚歪着嘴笑。 小船在大海上平静的躺着,没人知道它刚刚经历了灾难。 “我的试炼你通过了,接下来,是大海的试炼。” 伊利亚双手一抓,把安蒂缇娜半个身子按进海中。 咸腥的海水从女人眼里,鼻里,口中灌入,海中填满了她的胃,进入了她的肺。 海中的气泡充斥着她的救命声,“咕噜咕噜”破碎的水泡像没有火就沸腾的水,直到安蒂缇娜放弃了挣扎,伊利亚才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扯上岸。 安蒂缇娜像是和渔夫搏斗后的大鱼,在船上时,她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力量,嘴巴绝望的一张一合,流着海水,里面有格萨尔的味道。 大海的试炼还没有结束,伊利亚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动作,当安蒂缇娜再次回到船上时,大海洗走了她的野心,自负和美貌,她任人宰割的模样,像是只要能摆脱这种痛苦,马僮都能拥有她。 湿漉漉的安蒂缇娜分不清现在自己在船上还是在海中。 我有没有通过试炼,安蒂缇娜自己问自己。 伊利亚划着船,在平静的海洋上摇动着木浆,划回孤岛。 第四章 古斯塔夫:她见过我吗 这是梦吗? 这是我才该从中解脱的噩梦吧? 古斯塔夫在被风雪卷满的教堂里不断问自己。 在弗雷姆,生和死没有多大区别,无论这个人是否睡着,强劲的冷风都会凝结他们的眼。 这是梦吧,等我醒来,就是另外的景象。 可是,这个梦好长啊,太长了,仿佛会永远延续下去那么长,会和甘尼克斯山脉上持续吹刮百年的风雪那么长。 我好想醒来啊,我好想摆脱这个梦,这个必须醒来的噩梦,究竟是属于我,还是属于妈妈啊? 古斯塔夫的梦一直上演着,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 他看见人群向他袭来,苍白如骨的手伸向他,又略过他,到达如花般绽放的母亲身上。 古斯塔夫被人群撞开,他看见惨白的人拼命往自己嘴里增添皮肉。古斯塔夫在人群中寻找神父,以求帮助,但是,神父和他们一样,在用身体阻挡着尽可能多的人,然后尽可能多的把食物一口埋入嘴中。 小刀在古斯塔夫眼前晃悠,在脸上划起冰凉的痛。 他划伤了自己,但还是分不清眼前的处境。 这是梦吧?这是不是梦?如果是,那该进入尾声了。 没有比这还要残酷的梦。 古斯塔夫爬进人堆,他看见自己的手也开始撕扯花朵。花朵进入了身体,他的身体轻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短暂的,饱腹的满足,他看见自己的手开始和其他人抢夺,再次撕扯花朵。 这是我的梦吗?如果是,请让它一直延续下去。古斯塔夫在吃下肉后,心里这样说。 一切确实都如古斯塔夫所愿,结束了,无论这是不是梦。 甘尼克斯山脉上的风吹走了寂静,雪树、雪地和气息奄奄的柴火都发出“呼呼”的风响,曾经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 “咚——” 神父在最前排,在所有人前独自跪下。 “咚——”剩下的人模仿这个动作。 跪着的人们僵直着,把全身撞向地面——“咚。” 血肉碰撞地面的虔诚声掺杂进无意义的风啸。地上的血沿着各自的曲线出发,流到一起。 虔诚的撞击声和清脆的撞钟声相比,前者是短暂被驯化后狂热的野性,后者在弗雷姆仅是一项不得不进行的仪式。 声音停止了。木棺里只剩枯骨。但是母亲脸庞上泛起红润时的美丽依然记在古斯塔夫心中。食肉者脸上的污浊肆意在他们苍白的脸上涂染,显得丑陋又恐怖,好比故事中的邪魔。 人群离去,教堂里堆上了他们带来的鱼肉,一人一条。 火焰舔舐着还没有品尝完毕的干柴,屋内增添了几分螳臂当车样的温暖。寒风不止,风挨个敲打着门,寻找着缝,刺冷人的身体,似乎它若不在寒冷,便不能称之为雪国弗雷姆的风。 弗雷姆,该怎么谈及这个地方?是小国?是行省?是城邦?是小镇?都是错的,这是个遥远到被遗忘的地方,若不是前来追寻神迹的朝圣者前来,弗雷姆自己都不知道已被遗忘。 离开,不断的离开。神父卡普亚就在这一个信念下翻山越岭。出发的目的都已忘记,铭记的教条在磨砺中增删,他追寻的是一个个远方,最好和出生的地方越远越好。 没有办法,神父卡普亚对至亲的人至始至终都挂着疏离的微笑,他熟悉家乡每条街道,不会迷路;了解每条规则,不去冒犯;掌握星辰的规律,不去解读。 但是卡普亚总是和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环境和他就是相互排斥的世仇。 是离开,也是寻找,总得找到一处吸引他的地方。日月换着背景在头顶更替,曾经一直排斥着他的膈应感渐渐减轻,内心没有响彻过的呼喊在天空奏鸣,越演越烈。 在路途中,只要目标是离开,就不会迷路。他听着风中断断续续的,不可知的,又冥冥之中有无穷深意的声音最终来到白山脚下。 连绵的山是世界的尽头。 卡普亚清楚的听到,不解其意的声音暗潮中涌动的澎湃情感。这里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另一个世界的门。 上山的过程很轻松,卡普亚被一群人支撑着,步履轻盈,脚不沾地的就登上山顶。卡普亚没有停留看山下的景物,一种难以拒绝的吸引力让他向往翻越。下山也同样很容易,像一群人在身后用力拉着他,使他全力奔跑而不跌下的就来到山下。 卡普亚没有回头再看白山,这座山在他双脚触地时化为吹雪从背后吹过了他,在他面前建起的冰雪世界等待着他的来到。 雪车,蓄势待发的狗,车上的鹿血酒一应俱全——这是天神预先做的准备,也可能是出猎遇难的男人们留下的遗物。 苍白的流动屏障就是世界的门,他是敲门的人,是闭门的锁。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神迹。 卡普亚在没有目标的征途结束后给自己的路附上最终的意义。 神父卡普亚慈爱的摸着古斯塔夫的头,“你母亲醒来了。” “会在哪里醒来呢?” “在她想去的地方。” “她会记得我吗?” “会。” “她见过我吗?” “无时无刻。” 古斯塔夫抱着神父哭泣,他不理解为什么刚建立起的情感纽带突然就被咬断,除了手臂上不久就会愈合的刀伤,连个可以牵挂的实物都没有。 “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古斯塔夫话不成句。 “你的出生就是神迹,一个叫做母亲的神迹。” “嗯?”男孩哭泣着问。 “还记得腹上那道伤疤。” “嗯。”男孩点头,在一群人开始食肉时,男孩最想保护的就是哪里。 “你从那里出生。我找到你母亲时,她已经睡去。我以为你也睡了。 “在我为你母亲做完祈祷,给她倒入最后一杯鹿血酒时,发生了奇迹。另一个世界的噩梦让你在这个世界惊醒。我剖开你母亲的肚子,抱住哇哇大哭的你。” “可——”男孩还想问,但不愿意再提及。 “今天是你生日,在弗雷姆,迎来第12个生日时需要进行这个仪式。” 弗雷姆的冰雪可以完好的保护亡人,他们死后和生前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但为了让离开的人在醒后不会遭受严寒,一直处在温暖的世界,成年的弗雷姆人会吞下亡人寒冷的肉,用自己体内储藏的温暖为他们驱寒。 卡普亚刚了解这个习俗时本大为震惊,这个不受管教的地区有这么野蛮的文明?生活之后,他才知道,在冰天中的生命已经弥足珍贵,他曾经呆的地方,文明只不过是野蛮披着的皮,在弗雷姆,这里的文明更高级而原始。 “成年之后,”神父对古斯塔夫说,“你要学习一门技艺。虽然弗雷姆人迹稀少,为了活下去,一个人必须身兼数职,是教父也是猎人,是医生也是酿酒人,是裁缝也是渔夫,所以,你要熟悉至少一样手艺,这样才能和他们交换体力。你选择什么?” 古斯塔夫眼泪已哭干,他沉默了很久说:“我要当食物。” 第五章 伊利亚:在脑海中消逝无影 伊利亚的船桨拍碎了夕阳的余晖,光芒撒了一海。 他的船没有颠簸,强劲的海风像惊醒的梦一样把他带回了岸。 看到归来的两人,沙特阿卡空余的肚子装下了剩下的麦芽酒。格萨尔在岸上迎接了安蒂缇娜,用锐利的眼光瞟了一眼伊利亚,那眼神,像是篝火中新蹦出的火花。 伊利亚也随后上了岸,他转个身,轻轻拍了拍船,小船有了灵性一样晃动着身子,回应着筑船者伊利亚的感谢,随后在热闹中陷入深深的沉睡。 “我以为我会不来了。”安蒂缇娜故意在格萨尔和伊利亚两人间说。 伊利亚停止了喝酒,格萨尔为他的女人添上满杯。 “祝贺,大海也认可了你。”伊利亚捏了捏牛角杯,向安蒂缇娜庆祝。 安蒂缇娜像在大海的风浪中找到了礁石一样抱住格萨尔,在她认为的风浪停息前,绝不松手。 “我以为我会不来了。”她娇柔的又说了一次。 格萨尔把挂在身上的女人扯到身侧,仿佛她只是一个物品,一点都不在意安蒂缇娜此刻脸上的不满,格萨尔取走了她不愿意碰唇的酒杯,两双手握着满酒的杯,和伊利亚相碰。 “谢谢。”这是伊利亚上岸后,格萨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伊利亚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嘴唇也含语不发的抖动了下,他没有办法回应格萨尔的道谢。 格萨尔知道伊利亚的性格,他不亲近热闹,于是这个永远都处在热闹中心的王远离了他。 伊利亚看见格萨尔提着安蒂缇娜在喧哗和簇拥中走进了先知的骨屋。 先知不会预言,他瞎掉的眼睛能看得更远。 他对自己所见的会知无不言,但是会有所保留,即使沙特阿卡的王也不能要求他说完全部,因为若透露太多秘密,先知同样会遭受惩罚,震怒下的天神甚至会修改某位被预言者书写好的命运。 伊利亚站在远处,他听不到两人的问题,也听不到先知的回答,在他的眼中,就连最显眼的火光和人群都变成梦一样迷离和疏远。 直到这两个人离开了骨屋,脸上都挂着笑容,伊利亚才离开了狂欢的人群。 他的家中已经有一条完整的亚麻布,因为它依然不会发光,伊利亚认为这条比女人做的都好的布仍是个半成品。 夜晚有点凉,他披上这条布,为自己倒上一杯随着安蒂缇娜嫁到沙特阿卡的葡萄酒。 外面的流水静静的流,外面的人群热闹的吼。 伊利亚一族,他们的记忆代代相传。 父辈的记忆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的时刻在晚辈的记忆中延续,会迟到,会隔代,但是不会缺席。 如果愿意淌进这条记忆的河,筑船者伊利亚会看到上一代人的故事,还能从上代人眼中看到还没有自我意识的自己,看到一个小伊利亚刚从产门中爬出,新生的皮肤上满脸新嫩的纵横。 有时候观察记忆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当上代人的记忆和自己的那部分重合时,观察者会发现,曾经的一些自己笃定的事情,其实是由另外的逻辑内因来驱动。 然后,这些记忆就像门前的流水,有时汹涌,有时细流,有时干脆枯竭,无论记忆的拥有者用怎么的态度去对待它——无视还是思索,它都以自身的速度流动,不受宿主的身躯掌握——随时流进来,又随时在脑海中消逝无影。 筑船的伊利亚酒量不好,他没有办法承担过多的酒精,他被自己灌醉,醉醺醺的趴在河边呕吐。血液一起涌向了脑门,挤满了血管,在皮肤中膨胀,伊利亚的脑袋滚烫如火。 伊利亚把脑袋深深埋进流水中,清凉的水从左耳流进,从右耳流出,冲凉了他的眼睛,这条河没有带来上一代的记忆,只有堪比大海还要憋闷的试炼。 流水的力量死死缠住伊利亚的脖子,让他不能起身呼吸。 伊利亚没有挣扎了,他努力保持住平静,他总能平静,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和今天接受试炼的安蒂缇娜一样,生死不是争取来的,而取决于这股力量的主人。 为什么要让她通过?伊利亚在自己的生死边缘想起安蒂缇娜的生死。 伊利亚被拉了起来,他平静的跪在河岸,刚才他险些溺亡时,也是这么平静,除了现在脸上一丝不惜察觉的侥幸。 “你怎么不去参加庆祝?” “对我而言,庆祝已经结束。” “你会为格萨尔带来灾难。” 这时,伊利亚才转身,还有力量站起,跪着面对说话的人。 “是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 奥威尔眉目低垂,没有情绪的看着伊利亚,身上穿着的衣服隐隐发着光芒,像月光,但比月光多了些锋芒。 “你什么来这?” “我担心格萨尔一直忽略我的声音,所以我直接过来。” “过来找格萨尔?找他干嘛?” “我过来告诉格萨尔,伊利亚会为他带来灾难。” “去吧。”伊利亚回到了木屋中。 木屋里没有点起蜡烛,但同样被光满挤满。 “你怎么还不去?” “你怎么不问?你为什么会带来灾难?”奥威尔反问着,低垂的眉目浅浅的笑起。 “我不用问,我了解格萨尔。”伊利亚刚抬起的酒杯被奥威尔抢过,伊利亚接着说,“格萨尔内心强大而偏执,先知口中的话他也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部分,我知道的,这一份自信会让他盲目,他会以为海风和海浪会听从于他。” “那你呢?”奥威尔又问,像一个老师在引导答非所问的学生。 “我是筑船的伊利亚,沙特阿卡伟大的王会带着他的勇士乘上我不沉的船——” “我是说,那你呢?”奥威尔低垂着眉目。“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如果我说格萨尔会葬身在你的船中呢?” “我不相信你的话。” “要是,这不是我说的话呢?” 奥威尔在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他把这本书递给伊利亚说:“是上面的记载。” 伊利亚用打火石点燃蜡烛,小心翼翼的翻阅这本关于智慧的书,整页整页陌生的符号晦涩难懂,但是异邦的文字在烛火下又像有生命一样在纸页上流动,用另一种语言在诠释自己的含义,混沌的隐喻引人入胜。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座岛?你们在找财富,我在找这本书,这本书,关于未来。” “谁会相信一本过去的人写的书会关于未来。” “谁说这本书是过去的人所作?” 奥威尔贴近伊利亚,用一只发光的衣袖遮住他的眼睛,扬起他的头。 他拿起伊利亚的手,让他的手指一行一行的抚过书页,上面的文字纷纷化为蝌蚪,游向手指,密密麻麻一团。 奥威尔干燥的唇快要吻住伊利亚,他把话吐进伊利亚口中:“感受它,感受它,感受它。” 渐渐的,伊利亚抽搐起来,奥威尔强行抓住他的手,不让伊利亚离开文字。 在流水面临死亡时也安安静静的筑船者在木屋中歇斯底里的狂吼: “不——不——不——” 第六章 古斯塔夫:声音被寒冷冻结 风雪吹打在古斯塔夫的少年脸庞上,细雪融化,变成了泪,流到了下巴,带走了男孩该有的童稚。 少年的脸庞突然之间就成熟起来,他抽开卡普亚紧握着他的手,古斯塔夫走向母亲的白骨,眉目低垂的看着她。 他看了好久,在无声的对着话。 你醒来了?你在哪里醒来?你那边是什么样子? 少年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旺盛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比神父还要深刻的怜悯,虽然多了一些大雪样白色的冷漠。 古斯塔夫又跪在壁炉的火焰旁,他把苍白的手探进了火中,手似乎成了火焰的一部分,没有烧灼的疼痛,古斯塔夫怜悯的看着自己的手,把它探向木柴,木柴变成了灰烬,连一点温暖都没有保留。 教堂里,寒冷再次占据绝对的上风。 古斯塔夫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结霜。 他站在神父卡普亚面前,低垂着的眉目,在无声的宣告着终生的决定:我不会在正视世人。 神父卡普亚凝视着男孩,男孩低垂着的脑袋看着地面。 可是,卡普亚感到的,是居高临下的逼人寒气。 “酒,鹿血酒,还有吧。”古斯塔夫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陈述,是一种我需要就必须存在的强硬要求。 “没有了,弗雷姆都持续了好几年的饥荒。” “有,有的,会有的。”古斯塔夫高高举着手,“给我酒杯。” 神父来回走动,重复了三次递酒杯的动作——古斯塔夫踩碎了三个杯子。 最后,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双手垂了下来,说:“你知道我要哪只酒杯,它在你房间的木盒中,我母亲用过的那只酒杯。开启木盒的钥匙在你兜里,去拿吧,我在这等你,别去太久,会掉进杯子里,别跑太快,会跌倒,会打碎酒杯。” 卡普亚一直小心翼翼的保管着那只酒杯,它做工粗糙,上面连装饰的花纹都没有,可这只酒杯正是卡普亚真正决定留在这里的原因。 古斯塔夫是神迹的产物,这个酒杯是孕育生命的温巢。 “你不去?那我去吧。”古斯塔夫揣着手,衣服簌簌作响。卡普亚在后面跟随,很奇怪,古斯塔夫一直不急不慢的走着,神父精疲力竭的追赶也始终没有缩短距离。这两个人之间间隔着一段永恒的距离。 男孩盘坐在地上,木盒恰好在他低垂的视线之内,在对一切事物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情里,还多了一种但凡视野之类的东西都属于他的不容侵犯感。 “找到了,你打开,还是我打开?”古斯塔夫问。 神父钥匙还没有掏出,古斯塔夫已经在掌间端详这只酒杯。 屋里有些暗,于是有了光。 古斯塔夫在光影下欣赏酒杯的纹路。他对着杯口上的裂纹说,“你看,这是妈妈的吻痕,她嘴唇的颜色印进了杯中。” 这句话神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滴泪掉进杯中,那滴泪没有变成水斑,没有因为寒冷凝固。古斯塔夫夺目的双眼就是这滴水的日和月,这滴如流星一样的泪,在日月的牵引下沿着杯壁没有规律的滑动,滑动的轨迹成了霜,霜化成了更多的星星,杯中充盈着星河。 “缺点什么,是不是缺点什么?” 男孩的手离开酒杯,被他创造了星河的杯子在空中悬浮。 “我在问,是不是缺点什么?” 古斯塔夫还是看着空荡的木盒,声腔里是一种残酷得怜悯,卡普亚却被窒息的凉意恐吓,像有人逼着他,让他说出自己不愿表达的话。 “缺鹿血。”神父说。 “不,不缺鹿血,不要鹿血。” 悬空的酒杯跟着古斯塔夫行走,卡普亚感到弗雷姆所有的积雪都在男孩身上积聚。 古斯塔夫拿出小刀,冷冷的说:“没有鹿,没有鹿血。只有你,我,我们,怎么办?” 神父在眉目低垂的男孩身上,好像看到了永恒的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酒杯悬浮到了古斯塔夫胳膊下,他划开了手臂,鲜艳的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流进酒杯。 它快速的染红的星河,但随着血液不断的注入,酒还是没有溢出,就像酒杯那头连接着无限的饮客。 两根手指抚过伤口,新的刀伤随之愈合,疤痕都没有留下。 “你很冷吧。”古斯塔夫说。 “已经冷到没知觉了吧。”古斯塔夫又问。 “你在回答我吗?你是不是一直在回答我,但是一张口声音就被寒冷冻结,落在了地上。” “你回答我呀。” 卡普亚终于回应了,他的话语果真被冻结,落到了地面,碰撞出一声长长的“哎——”。 “你喝酒吧。” 在古斯塔夫手臂下的酒杯缓缓升起,酒面上荡起花一样的波纹,又恰好保持在杯壁能阻挡的范围。 “喝吧,喝了酒就不会冷,不要碰着妈妈喝过的那一处就行。” 卡普亚喝了一大口,从未产生过的恐惧和奢欲令他喝了一口又一口。神父看了看酒杯,仍是满的。 卡普亚端着酒杯有些茫然,他想若直接松手,酒杯是坠落,还是会想刚才那样悬空,可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把酒杯还了给古斯塔夫。说实话,他现在害怕这个男孩。 古斯塔夫:“好喝吧。” 卡普亚:“好喝。” 古斯塔夫:“比任何时候的酒都好喝。” 卡普亚:“都好喝。” 古斯塔夫:“比母亲喝的最后一口都好喝。” 卡普亚沉默。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神父回答。 卡普亚发现自己似乎被更高等的生命体压迫着,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在被引导,根本不会产生另外的想法。 “不要害怕。” 一时间,卡普亚之前一直被空气掐紧的喉咙突然松弛,如释重负的快意,在酒精的催发下热烈的流淌。 “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出生又存活,对吧。 “在弗雷姆,无亲的婴孩和活鱼没有区别,会成为食物。我感谢你的养育,但是我要问你,有没有人因为没有吃到我而饿死?” “没有。” “那,我将归还我的一部分血。拿着我的酒杯,给弗雷姆每一户人分一杯酒。在每个人都喝上一杯前,酒不会空,杯子也不会碎。若有人要两杯,你就给他两杯,出去吧。” 卡普亚想提醒一下天气,他认为酒会结成冰。 “出去吧,趁酒还温热,趁着我还没有长大。” 卡普亚走出教堂,敲响一处处门,每分一杯酒,月亮就下降一些,到最后一户喝上酒时,甘尼克斯山脉分割了昼与夜。 做功粗糙的酒杯也在神父手中变成粉末,一颗不留的随暖风吹走。 第七章 伊利亚:垂死挣扎的鱼 随着伊利亚的指尖摸过最后一个文字,书上的字迹安静下来。 伊利亚惊魂未定的双眼空洞的看着奥威尔,他身上大汗淋漓,劫后余生一样的在喘着粗气。 奥威尔抽去僵直在伊利亚手中的书,把书籍妥善而郑重的放进衣兜中。 “你现在信了吗?” “那是真的?不是魔法?” “如果是假的,就没有必要这么真实,不是吗?”奥威尔礼貌的笑起,双手伸开,曲膝弯腰,伊利亚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行礼方式,然而在对方眼神中读出奥威尔要离开了。 “等一下。”伊利亚的声音不是那么平静。 奥威尔歪着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在笑着。 “在沙特阿卡,没有不受招待就离开的客人。” “你要用什么招待我,在你这里,我看不到其他东西。” 伊利亚倒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奥威尔后,他接着说:“无论这个客人是不是不请自来,是不是受到欢迎,沙特阿卡人都会送上酒。” 麦芽酒吞下之后,伊利亚的心绪平缓了些,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是来自上一代的伊利亚,或者间隔了好几代的某个伊利亚的记忆。 不会的,不会是他们的记忆,格萨尔活在当下,和先人没有交集。 奥威尔杯中已空,他把玩着酒杯,观察着它的花纹,岛上酒杯的制作工艺比麦芽酒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我曾努力寻找过一支酒杯。”奥威尔闭上一只眼睛,把酒杯横置,在烛光下观察酒在杯中留下的沉淀。 “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 “我要找的不是这支。” “我想,你过来不只是告诉我,告诉格萨尔,我给沙特阿卡的王带来了灾难。” “对,这本书只记载了一个片段,没有因果。它记录的可能是真实的故事,也可能是某个作者在书斋中浪漫的幻想。” 伊利亚听到这句话不屑的笑了笑。 “可能是一段过去的,相似的历史,也可能真的预示着某种未来。当然,不排除是伟大的魔法师把这段令人心痛的历史抽离,封印在了这个位面,也有可能,我觉得这个可能极大,只是吟游诗人的手稿。” “所以你就千里迢迢——” “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奥威尔强势的打断伊利亚的话,“我原意相信,相信的后果我能够承受。我喜欢假定它一切为真,然后找到书中特定指向的人,通过观察他们,让书和人物相互证明。” “你的结论呢?见过格萨尔,见过我之后。” “得不出结论,你们两人的故事连开始都还算不上。” 伊利亚又喝上一杯,酒杯在桌子上摔得哐当做响。 “你证明它的真假有什么用?” “对啊,有什么用?”奥威尔抬起下巴,低垂的眉目直视着伊利亚,他如同毒蛇吐信一样,用舌头来挑拨自己染上酒色的下唇,说着不着边际又蛊惑人心的话: “伊利亚,你觉得我现在,能怎么用?” 山下的木屋被过分多的粘稠晨露滋润,里面还飘忽着青草,土壤和动物的气味。 伊利亚房前的河流上,盖上了薄薄的雾。 流动的雾时时被跃起的鱼扰乱。 伊利亚没有穿衣服,拿着木叉子在河中寻找着鱼。 准确插入的美妙触感从木头上传来,伊利亚观赏着被穿透后仍在垂死挣扎的鱼。 奥威尔重新穿戴得整整齐齐,低垂的眉目在以一种美学的角度欣赏着伊利亚流畅的线条。 “没看够?” “跟我走吧,伊利亚。” 真讽刺,相同的话,我曾经也对安蒂缇娜说过。 流水在伊利亚光洁的腿旁绕过,薄雾在此时静止,木叉上的鱼完成了最后一次摆尾。 “如果那个预言是真实的,真的会发生,”奥威尔布道般凝重的说,“那么和格萨尔命运紧密相连的你,如果想要避免这个灾难,只有一个方法,跟我走吧,伊利亚。” 木叉“唰”的一声贴着奥威尔耳朵飞过,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把头垂到最低。 愤怒的水花在伊利亚周围激昂,他走上了岸,撞了奥威尔的肩,使劲带上了门。 在上岸途中,伊利亚这么说:“只要是伊利亚,只要他的名字中有伊利亚,伊利亚一族的使命就只有一个,跟随他的王,成为他的护甲,他的战船和利刃。” 奥威尔的话长出翅膀,飘进木屋,准确无误的飘进伊利亚的耳朵,“那你的王是谁呢?” 伊利亚又摔开门,屋外的雾随着他的情绪又浓稠起来,他愤怒的反问道:“难道格萨尔不是?” 奥威尔的声音不厌其烦的长出翅膀,它在安静而浓稠的雾中飞翔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伊利亚的脑中。 “不是,至少现在不是。直到格萨尔经受了大海和大地的试炼,他才是王,那时他的国——” 奥威尔之后的声音在迷雾中迷了路,没有到达伊利亚耳中,他这个人也在雾中消失。 一个响亮的声音将森林填满,歌声总是突兀的戛然而止,在停顿了几口酒的时间后,歌声比之前还要高亢的嘹亮起来。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巨船在风浪,如飞过。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子女,多更多。领土在扩张,都肥沃。”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格萨尔踏着大醉的步伐成为雾与树的化身,他醉醺醺的指着伊利亚嬉笑,伊利亚也被感染了,笑得很明媚。 “我会拥有女人,多更多。”伊利亚用尽最大的力气,和格萨尔一起唱起随着沙特阿卡一起诞生的歌谣。 “不要一直播种。” “有恶果。” 格萨尔继续唱到:“甜蜜的舌头。” “是毒蛇的吻。” “温柔的怀抱。” “是乱流的漩涡。” “当我还年少时。”格萨尔用最大的力量吼了出来,“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成为世界王,杀死敌人,无数个!” 两个人拥抱起来,一个大醉,一个清醒。 一个人把满口酒气和唾沫喷到惆怅的脸上,而惆怅的人舍不得擦掉,直到风把它吹干。 伊利亚夺走格萨尔的酒杯,把酒倒进河中,看样子,格萨尔喝了太多了。 “你干嘛来这?” “因为你不去我那。” “她呢?” 格萨尔摸了摸引以为傲的地方,裤子上显露出了一个具体的形状。 “刚睡。” 伊利亚的眉毛无比赞许的扬了扬。 “又要我造新船了?” “不是。” 格萨尔的醉意没有后续,当酒杯离开他就能清醒。 他扔出偏平的小石子,让它们在水上飞。 “伊利亚,先知的话,让我不安。” 第八章 古斯塔夫:在天空中 神父卡普亚回到了教堂。 太阳的光芒穿过建筑,墙壁散发出崭新的色彩,温暖的光束在室内弥漫。 “分完了。”古斯塔夫说。 “分完了。”神父回答。 “真遗憾啊,卡普亚。结果直到最后,我还是忘了吻上杯中母亲的吻痕。” “那个杯子......”神父试探的说。 “粉碎了,不见了,在风中了。”古斯塔夫提前结束了神父卡普亚想要说的话后,他又继续冷漠的问,“杯子上的吻痕呢,他们也随意的触碰了。” “我没有注意这个,古斯塔夫。” “一定是的。命运女神是个庸才,她只会把相同的事情换个形式,在同一个人身上不断发生。一次又一次。” 古斯塔夫背对着卡普亚在教堂中席地而坐。 前方木高台上那个小小的雕像难得一次回馈着弗雷姆人对于温暖的需求。 “这就是你时常对我提及的神吧。” “是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直视他。” 卡普亚沉默了一会儿,“他叫——” “他和我们一个样子。”古斯塔夫安静的说,不想知道这个木雕的名字。 “天神创造了我们。”卡普亚诚服的说道。 “反过来,也说得通。”古斯塔夫的安静中透露着一些权威,“这个是你雕刻的。” “不,这个顺序不能颠倒。”神父感觉双眼被古斯塔夫的背影刺痛。 “可以的,当个人的意识会被卷进巨大的意识,巨大的意识便会分离成一个个具体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奇迹,就是神力,它需要一个具体的宿主,于是有了神这个观念,神的功能可以很具体,能代表鹿肉,代表木材,代表猎犬。也可以很抽象,是繁衍,是胜利,是温暖......” 古斯塔夫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听他人在他耳旁的低语。 “但是个人的意识太过抽象,需要一个形状,或者媒介来纠正,于是有了雕像,有了长弓,有了酒杯,他是我们的目的的放大、极端、扭曲和误解,是我们在迷宫中自己给自己绘制的地图。用一份架空的信仰,去夯实脆弱的内心。” “古斯塔夫?” 神父卡普亚喊起这个名字,他的目的是在确认这个刚十二岁的男孩究竟是谁。 确实有不少孩子在生日时,用滑稽的方式宣誓成长,比如故意举重,奔跑,梳妆打扮,但是古斯塔夫太特别,他在用不属于他年龄的智慧标榜着成长。 雕像无端端的倒在地上,轻轻一声脆响,过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变成粉末。 卡普亚的心像被寒风吹刮的树枝一样呼呼作响,杂乱的心绪让他立即想用鞭子抽打自己。 当他心烦意乱时,卡普亚总会鞭挞自己,每次冷汗、血液和疼痛不断从伤口中涌出,背部的伤口像天国的吻痕,每进行一次鞭策都让自己获得了新生。 “嘘——”古斯塔夫听见了卡普亚凌乱的内心,手指放上嘴唇,做了静声的姿势,“卡普亚,你听,你听见什么?” 阳光洒在古斯塔夫俊俏的轮廓上,漂亮得不像是人间的产物。 男孩容不下其他答案,他说:“是冰雪融化的声音。” “去看看吧。”古斯塔夫站起,在神父前代替了高台上的神像,“外面的雪融化了,去看看吧。” 卡普亚是随着自己意愿走出去的?还是依照男孩的命令?这个不得而知。 可以确定的是,他走出教堂首先感到的是迷人的暖意,接着看到的是严酷的雪上镀上了闪亮的金边,白雪如一条长裙温顺的挂在半山。 其余的来不及看,卡普亚惊喜的往回跑,想告诉男孩这个奇景,冰封着的弗雷姆开始消融了! 他一转身,和古斯塔夫相撞,自己却被撞到。 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间,两人经历过的岁月像做了个对换,古斯塔夫以长者的摸样伸出了手,苍白的手在弗雷姆的暖阳下显得不合时宜。 “趁我还没有长大,”古斯塔夫在两手相握时说,“谢谢你,父亲。” 神父看见古斯塔夫的背影,他还是气定神闲的走着,雪地上有条不紊的凹陷着一步步连续的脚印。 神父没有追赶,他知道这时即便是狂奔,两人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大。 卡普亚追溯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足迹的尽头。 弗雷姆顽固的时间在天空中驯服,它以固定的刻度保持着运转,日月稳定的交替,不在同辉,强行占据着同一片天;也不会在终于挤走对方后,连续闪耀好久。 现在的弗雷姆无比自然,和谐还有种数学一样的美妙秩序,自然得像是魔法。 好高的山,古斯塔夫终于来到了甘尼克斯山脉,他在山脚下感叹着。 山并没有因为积雪的消融而下降,而他也没有因为纠正了时间而变成巨人,可以像走过雪球一样,跨过山脉。 好高啊,低垂着头连山峰都没有看见的男孩说,好高啊,高到只剩下日月滑过的痕迹。 古斯塔夫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越接近山顶,就会更靠近天空。 因为太阳和月亮的作用,爬山时会比在山脚下更炎热和寒冷。 古斯塔夫看了看自己弱小的身躯,他断定自己经受不住这种考研,温吞而来的疼痛会慢慢吸走体力,他在半山腰就会睡去,骨头成甘尼克斯山脉的雪,肉成山脉的土。 “古斯塔夫。” 男孩在踌躇间,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认识我。”男孩看着山脚说。 “认识。果然啊,你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举止了。” “你认识以后的我。”古斯塔夫的语气里听不出额外的诧异。 “古斯塔夫。”背后的声音又叫了一下。 男孩揣着手,转身面对声音的源头,他低垂的眉目看着一双纤细白嫩的脚踝。 “你认识我,那我应该也认识你。” “这是你第一次见我。” “不,不是,我见过,见过无数次。不,不是无数次,是无时无刻。透过长大的我的眼中,我看到过你,你几乎常伴我左右。”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古斯塔夫走进了那双脚踝。 “梅菲斯特。” “星袍里的梅菲斯特,你没变。” “你也没有。” 梅菲斯特牵住古斯塔夫苍白的手,男孩抗拒着这股把他往回拉的力量。 “你冷吗?古斯塔夫。”梅菲斯特感受到凉意后问。 “不冷。” 天空暗了一下,紧接着重变晴朗——星袍上有香香的温度,男孩披上星袍后有了困意。 梅菲斯特把古斯塔夫带到树下,她蹲下,像抚摸久别重逢的挚友一样摸古斯塔夫脸颊。 厚实,丰满,皱褶纵生的嘴唇,卷曲粗硬的黑发,平静深邃的,棕色的眼睛。你一直没变,从小就没变。 “你饿吗?”梅菲斯特问。 “不饿。” 男孩腹中毫不默契的空响一声。 梅菲斯特得意的笑起,像找到老友不愿透露的丑事,像看到固化印象中的反差。 男孩的眼睛看向左侧的石子,又看向右侧的昆虫,眼睛在左右飘忽。 梅菲斯特抱住了古斯塔夫,向比她小好多的男孩子说:“是我,是我饿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办?” 她的嘴唇快贴在古斯塔夫脸上,温暖的吐息被男孩吸入。 古斯塔夫轻轻笑起,手也总算温暖了些。 第十章 古斯塔夫:尖角与血液 弗雷姆在哪里? 神父回答过古斯塔夫的这个疑问。 他当时是这么讲到: 弗雷姆是一座岛,也是一座城。 它可以扎根立地,也可以潜匿海中。 它可以响应虔诚的祈祷,随时让在大海中迷失的人登陆,也会对不敬的表示愤怒,永远藏的在他们背后。 当它生气时会放弃承载的生灵,会沉到深海之谷,让混乱在海洋中终结。只有命运之中必须与他有一场相遇的人出现时,弗雷姆才会再次出现,它来去无影,大小无踪,最精湛的测绘大师都无法准确绘制它的全貌。 那个时候,还未成年的古斯塔夫问神父卡普亚,“为什么弗雷姆可以这样?” 神父说:“因为弗雷姆是白鲸露出海面的尖角。” 在教堂大厅的中央,大手牵着小手在木板上踩踏。 “是这里了。”神父停了步,古斯塔夫在踏出空响的木板上欢快的跳跃。 卡普亚怜爱的看着他,没有担心小小的教堂除了承担足够多的罪孽之外,还能不能负荷起小孩的欢脱。 直到小孩对空响声失去了兴趣,神父卡普亚才继续说话:“我们的秘密。” 男孩把手指放上嘴唇,富有正义感的说:“我们的秘密。” 卡普亚在衣兜里摸索,他的衣兜是古斯塔夫年幼时的渴望,那里总是有掏不尽的小玩意儿。 男孩从中得到过一小块可口的鱼干,一个精美的木雕,还经常吃到有些硬的圣饼。 这次,古斯塔夫得到一枚神秘的木楔,木楔在地板上一个难寻的缝隙中插入,神父捏住古斯塔夫的手轻轻一扭,地板响起舒心的脆响。 “我们的秘密。”卡普亚又重复了一次。 古斯塔夫肯定的猛点头,木板被打开,金光照耀着两人的脸。 “太阳。”男孩兴奋的说。 卡普亚笑了起来,他告诉男孩,这是黄金。为了防盗而设置的宝藏。 神父在幽暗的地下室把古斯塔夫抱下来,男孩抓着卡普亚的衣服兴奋又期待的走着。神父摸索到地下室里的另一扇门,他对男孩说:“这扇门里藏着的才是真正的宝藏,外面的黄金是为了保护它。” “嚓嚓嚓。”神父用打火石把火把点燃,火焰“呼呼”的照亮壁画。 壁画上是一片深蓝——分不清那个被凝聚的蓝色是代表海洋还是天空。在一片深层的色调里,长着一支长角的白鲸孤独的游动,一根和人类相仿的部位表示着它是雄性。 下一幅壁画,是两只白鲸,一雄一雌,画师在眼睛中给它们点上了人性,很明确的,它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彼此的爱慕。 第三幅画中宏大的画面里涵盖了无穷的时间,长着长角的白鲸绝望的扭曲身躯,它身前,身后,身下,全是被长角穿透,肚子向上的白鲸,死去的白鲸眼中凝结着最充沛的爱意和最措不及防的死亡。 最后一幅画已经斑驳,这很奇怪,离现在完成时间最近的画却最先凋零,连风格都有了变化。 白鲸在浅色的蓝调中悬停,一部分长角露了出来,即将干枯,即将断裂,它的眼睛收起全部人性,连动物的神态都消失了,只有无力和麻木定格在眼中,从那时定格到现在。 也许任何一位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没有解读出长角白鲸的思想,但生存在这里的弗雷姆人对自己是白鲸之民都深信不疑——在尖角与血液的交合中,他们在寒冰中分娩出生。 “这些画,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啊?” 卡普亚揉了揉被火光刺痛的眼睛说:“不知道,创世之初吧。” “创世之初?和出生的意思差不多吧?” “对。” “世界出生的时候,离我们很远的意思?” “是的。” “比神父你的出生还要早?” “还要早。” “不对。”古斯塔夫挠了挠头,认真的皱着眉说:“可是,这幅画就是在画我啊。” 稳定的火焰在暗室中突然不安的燃烧。 “你看见了什么,古斯塔夫。” “长大后的我呀。”男孩的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 那时之后,卡普亚再也没有给古斯塔夫谈论关于弗雷姆起源的猜测,这处他时常面壁抽打自己的地方他也不在前来。 “弗雷姆是鲸上的角。”古斯塔夫对梅菲斯特讲解起弗雷姆的历史,他的小脸已经被梅菲斯特捏红。 “原来如此啊。”梅菲斯特换了一边脸,继续揉捏,完全不在意男孩的话,想把情感全部捏进去。 “我知道这点后我就常常做梦,梦见长大的我,我通过他的眼睛看见过你。我还从他的眼睛中挣脱过,我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神看着我,穿透我,他的眼睛看着你,无奈的,疏远的看着你。我想长大,长到我看到的自己的那个时候,我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这样啊,”梅菲斯特放下了手,“是这样啊。哭声渐渐掩盖不住。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古斯塔夫抓住梅菲斯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脸上。“我想,不用等到我长大,我不疏远你。” “真的吗?说定了?” “嗯,定了。” “这可是古斯塔夫亲口对我说的哦。” “嗯。” 古斯塔夫牵着梅菲斯特走。 “去哪里?” “你不是说你饿了吗?” 他随意敲开了一扇门,他不认识他们,苍白的人也冷漠的看着门外同样苍白的两人。 古斯塔夫看着房间里的主人时,眼睛里是烈日也融化不了的寒冰。 “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现在请给些补偿吧。” “教堂,教堂,在教堂,你,肉和酒。”苍白的人想起了些什么,急促的说。 “对,是我。” 还没有得到邀请,古斯塔夫就一步踏进了房门,进门的第一步就让屋里的主人和客人有了颠倒。 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他变成了这个房间里傲慢的主人,而那个苍白的人,成了局促不安,冒然撞进来的陌生者。 “你只需要拿出部分的存粮和新鲜的鱼肉,你应该多添些柴火让房间温暖,但不要让光芒太大,太耀眼,会弄伤眼睛。你都不能显露出哪怕是像雪花那样一小点的抱怨,这样会使我的客人拘束。在我们用餐时,你要驾驶雪橇离去,让你的野狗的野性在雪地中撒野,不能在我们耳边聒噪。去吧,快去。” 在古斯塔夫强硬冷漠的强调中,原来的主人变成客人,最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仆人。 “你也不能有担忧,不能担忧你的温饱,弗雷姆是白鲸上的角,我们的沉与浮,漂泊和安定,生存和死亡都是不可抗拒的命运,担忧和抱怨都没有用,突如其来的拜访对生死也不会起到多大的变量,去吧,快去,立即,现在就走。” 梅菲斯特看向古斯塔夫,眼中是迟到的惊慌。 第十一章 伊利亚:河水开始逆流 伊利亚在寒雾中坐着,都快成为另一棵树,不同的是,伊利亚不能解读自己。 迷雾变得恍惚,好像需要在河面上试图组成一个图案。 雾气一直没有成功,刚看到它在升腾,就和周围的环境淡淡的混成一团。 流水温吞的叹息,它吐出了浓密的白雾,遮天蔽日的样子,像是巨船的白帆把人笼罩,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伊利亚感到自己与靠在背后的木屋,有了一种相互依存的默契,坚固的木材在微妙的变柔软,包裹他的脊背,不使他那么疼,他的脚在土壤下长出了根茎,丝丝水分和矿物滑进娇嫩的根,滋润着伊利亚困苦的心。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棵树,一颗更高级的树。 在此刻扎根,在未来结果。他能感到根的生长,也能控制根的生长方向。 伊利亚这棵树和木屋融为一体,树根在向更深更远处生长,在与河岸对面的根系相连,它能感受到河床中的流水给鹅卵石带来的轻微震动。 这岸和那岸的树,因为伊利亚思想上的控制,在见不到彼此的深沉土壤中,根系相缠,像是在同一个**里爬出的一颗颗树。 它们相互传达着彼此的感知:这棵树上有飞鸟筑巢,那棵树下有野兔的洞,有些树在错误的时间率先黄了树叶,有些树在雷暴中成为了焦木。 有一只寒鸦在树枝上用尖锐的喙整理着湿润的羽毛,它啼鸣了两下,抖了抖脑袋,在充满迷雾的林间飞翔。 每一片树叶都被它掠过的黑风吹动,树叶把被鸦风吹过的感受告诉了整片森林,于是林群都感受到双羽的风,都感到羽毛在轻轻飘落,一片羽毛就撩动了整片森林的情绪。 寒鸦在对岸飞出,水面变得急促,黑鸦在空中快速的旋转,变成黑色的长影,变成在厚厚的白雾中,通往另一端的黑色甬道。 怒飞的寒鸦没有躲避最后一棵树,它把自己的生命都撞进了伊利亚。 伊利亚感到一股强烈的劲风,长发飞舞了一会才平息。 有一个人踏着水,走了过来,他把伊利亚误认为是树,轻轻的靠在他身上,两个人碰撞的那一下之后,浓雾中点上了一轮落日,河水开始逆流。 伊利亚发现自己成了空荡荡的壳,空荡处恰好留下能容下一人的洞,这个人在靠着伊利亚倾斜,伊利亚也随着倾斜,伊利亚感觉到了,他拥抱着这人,变成了船。 “嗖”一声,一支箭在空中划过,伊利亚的胸口灼热的疼痛起来,他的根在土壤下瞬间化为灰烬,木屋对着他的脊骨使劲一撞,筑船的伊利亚还是靠着木屋静坐,体内被猛烈的撞击,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震响。 他解开衣服检查胸口,没有新增的伤口,他又迟疑的摸了摸,连疼痛都在记忆中消失。 伊利亚又看了看眼前的河。 清晨的浓雾中没有日光,河水静谧的流。 格萨尔鼾声如雷,伊利亚重新回到了屋中,他把柴火点燃,又加了几根新柴,火焰更大了,“吱吱”叫着,像燃烧着他。 雾气顺着木屋墙上的间隙飘进了屋中,格萨尔看起来在云中睡觉,伊利亚在织布,像织着云。 他隐隐的觉得掌握了织布的方法,或者应该这样说更为恰当,掌握了这个方法的人,此刻正抓着他的手。 当伊利亚重新开始这份工作,一丝金光就流进布中。伊利亚来不及捕捉,他不知道这丝金光是因为眼花,还是脑中某一个消失的念头。 他重复着刚才相同的动作,伊利亚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一条又一条的金光交错,在还不知道这其间承载的信息时,就织进了素色的粗布中。 格萨尔的鼾声停止了,伊利亚知道格萨尔早就从睡梦中醒来,在安静的看着他,他能感到孤岛的王从背后传来的凝视,被凝视的越久,他就越心烦意乱,手中的金线不在流动,熟练的动作频频出错,莫名的烦躁让伊利亚织出一团和心情一样的乱麻。 “你要怎样。”伊利亚甩开粗布,用罕见的不耐烦对格萨尔说话。 这人是?哦你。伊利亚有些恍惚,是格萨尔,是我的王。 怎么感觉他有些陌生,像是他在自己的某段经历中被抽离了一部分?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盯着伊利亚,用诧异的眼神在说——我以前做什么事你都不发脾气,我现在躺着都能让你发脾气。 “这是我被称为孤岛之王后第一次睡好觉。”格萨尔揉了揉脸,脸上依然有些疲惫,流露是一种只敢在伊利亚面前显示的脆弱。 “你也不可能一直在我这睡。” “是啊。” 格萨尔把脸深深埋进手里,看起来刚劲的双手已经伸进了眼窝,抓住了脑髓,在头颅里使劲搅动,试图用一种能承受的疼痛来驱赶走另一种不能承受的疼痛。 双手从眼窝中取出,格萨尔的铁肺猛吸了一口气,吸空了屋中的云。 “最近总是在梦里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看到奇奇怪怪的画面。”格萨尔有意无意的说。 “看到什么。” 格萨尔咬了咬嘴唇,对着伊利亚笑着扬了扬头。 “看到我?” 格萨尔很深的点头,眼睛不离开伊利亚。 “我看到我死在你的船上,临死前我想唱歌,然而我用尽全力只能哼出模糊的声音。”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就发现是安蒂缇娜勒着我脖子睡觉。”格萨尔男孩一样扣了扣头皮,指甲里满是泥屑,他满不在意的用手在眼前挥了又挥,挥走了忧虑之后在说:“我估计听到的话,就是她在我耳边的梦话。” “肯定就是这样。”伊利亚知道格萨尔已经不想提这件事。 “伊利亚,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嗯?” “为什么是我?天神不给泰格维森启示之后,为什么会选择我?我现在就像是酒醒后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我知道这地方是我开辟的,但我比在这里的任何人都还要手足无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知道了,泰格维森比我想的还要出色。为什么是我?我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格萨尔成为孤岛之王。”伊利亚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想起了安蒂缇娜的一句话——“因为格萨尔有你。” 正是因为这句话,伊利亚当时才把杀心扔到了海里。 “我不知道。”伊利亚说。 屋中的火焰熄灭了,木炭中的火光在流动,伊利亚的眼睛没有了光泽,像火焰之后留下的灰烬。 第十二章 弗雷姆:看到了你的死期 在贫瘠的弗雷姆,人类只不过是野兽体系下的一个分支,唯一的区别在于,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光,人类也可以扎下各自的根,以自己的成长去顶破,或者适应黑暗。 黑暗越浓烈,人类向上挣脱黑暗的生命力就越旺盛;然而人类若长年沐浴在圣光下,反而会滋生出不能忽视的阴影。 弗雷姆的时间在一杯酒的作用下回归秩序后,这个小小的地方也在无尽的黑暗中挣脱。 信仰的种子还没有埋下,然而四散探求的枝干已经弥漫天际,虽然生长的地点不同,终点却又是一样。 这里还没有诞生英雄和传奇,弗雷姆的副产品——人类,还没有学会铭记和歌颂。 隐而未现的智慧和蠢蠢欲动的野蛮在胶着的状态下就开始了搏杀。 狂暴的狗拉着雪车在挥洒着野性,驾驭的人抽打着狗,以防过快的速度导致翻车。 但是,他内心原始的欲望,很容易被外界的环境感染,驱车人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速度最快的那只狗,他对狗群施加的皮鞭也同样作用在他身上,他很疼,越疼越想奔跑,跑到更远的地方。 在体内一直储存着,而舍不得消化的鹿血酒开始在血液中流动,他抽打起跑得最慢的狗,要它回忆起被驯服前的野性。 他感到不断裂开又立即长出的新肉,新肉顷刻又被鞭裂,疼痛,疼痛入骨,是他追求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这是弗雷姆?还是别的地方?鲜血染红的路渐渐藏在雪下。狗喘着气,停了步,他也喘着气,咂摸着口中最后一点鹿血酒的味道。 天空倒映在湖中,他以为自己站在云上。 一只白鲸在天空中翻滚,它巨大,灵巧,转瞬即逝。 “我回不去了。”他用只有他能懂的语言说。 “因为我在天和地的混沌间。” 他想唱歌,但没有明确的对象和唱词。 他不知道用什么行为来表达对奇景的崇拜,他脱去了所有衣服,一丝不挂的躺在湖中的天空中。 他变成了什么?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他像飘进白山中的雪花一样无迹可寻,只有白鲸在他的眼中永远的定格。 梅菲斯特心绪不宁的缓慢进食。 古斯塔夫的脚还够不着地,严肃的上半身纹丝不动,双脚在调皮的摇摆。 “你吃不惯?”古斯塔夫说。 “没有。”梅菲斯特又咬了一口生鱼,“我早就想尝尝。”她强制性的下咽引起了很强烈的反胃。 “早就?”古斯塔夫娴熟的摸着还没有长胡子的下巴,是一种对疑惑保持思考的沉思。“意思是,我对你提过?” “我听你说过。” 梅菲斯特停止了吃饭,她眼中有些悲戚的看着古斯塔夫。 男孩重新低垂了眉目,“我看不到太远,若你不出现,我只会认为我曾经所看见的只是虚无的梦。如果梦里有其他原因,无论什么原因,我都给你道歉。所以能不能不要带着这样的眼神。” 星袍裹住了梅菲斯特,眼上的星星在屋中颤抖。 “不用道歉的,古斯塔夫,我只是——” “什么?” “没什么。” “说吧。如果你能好受。” “不会好受的,无论说与不说。” “那你更该说出来,让我来帮你分担。” “我只是——”强忍的泪流了出来,“我只是又看到了你的死期。” 古斯塔夫还是眉目低垂,眼睛里囊括了万物,唯独生死不在里面,从小就是这样。 在弗雷姆,生死本来就不是大事,死者会在生者身体中停留,享受同样的柴火,感受同样的寒风,一起咀嚼着新鲜的鱼肉。 当这一代人都完成了衰老,曾经的寄宿者又会迎来新生,开始新一轮循环,这中间没有一个过程存在悲伤的理由。 古斯塔夫对梅菲斯特的泪只有一个理解: 梅菲斯特爱着他。 有人为我的死流泪。 古斯塔夫对死亡有了渴望。 我会尽量把终点选在这里,那时的我会比现在高,比现在壮,我可能躯体不在完整,我可能在万丈光芒中走进幽静的河;可能有人为了流泪,可能没有,我可能是自己走进了棺材,可能暴死在无虚无的天空。 我死去的样子有无数的可能,但是,我仍然希望,我的终点会在这里。 我会这样死去: 冰雪会冻住我的容貌,我会准备四块木板,它会成为我最小的房,我会喝上最亲近的人为我酿造的鹿血酒,酒会爬上我的脸。鹿血会吸引猎犬前来,我会被狗刨出来吃,它的主人会发现我,我会被人切成肉干储藏, 然后,古斯塔夫想象中那个已经死亡的自己在冰中也长出了长发,容貌越来越像母亲。 他跑出屋,在雪地上呕吐,他感到排泄物都在向喉咙迈进,抑制不住的恶心把古斯塔夫吐在地上。 梅菲斯特跑出来,关切的拍打他的背。 “你怎么了。” “我吃不惯。”古斯塔夫不愿意透露原因,敷衍了一个最明显的谎言。 少年捧起一把雪清洗面部,又抓了一块冰放在嘴中,用令牙齿发颤的雪水清洗了口腔。 “梅菲斯特。” “嗯。” “我不会让你告诉我太多关于我的事情,但我有一个疑惑。” “你说吧。” “我是怎么离开弗雷姆的,我是说,”古斯塔夫指了指山脉,“甘尼克斯山脉,怎么看我都爬不过去。” “骑上白鲸。”梅菲斯特笃定的回答。 “白鲸?”古斯塔夫看着山上的天说,“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白鲸。” “不要出去,古斯塔夫。不要离开弗雷姆。” “哦,你来,是为了制止,从源头?” “我来是为了。”梅菲斯特吞下一句话,艰难的换成另外一个词,“观察。” 在弗雷姆,死者会停留在亲人体内,等到下一个循环,当这位亲人离去,他的灵才能得到肉和骨,他重新开始当人,用肉体筑成温室,开始偿还曾经被给予的温暖。弗雷姆的生命就是这样的形态。 古斯塔夫在弗雷姆没有了流淌着同一血脉的亲人,这类人一旦死去,只是食物的一个种类,他们不能安然的居住到温暖的怀抱中,只能被咀嚼,消化,最后成一堆粪便。 弗雷姆人比任何一种人种都害怕孤独,一旦举目无亲那就是真正的没有归宿。这类人是行走的食物,在弗雷姆人们的眼中是可以无需狩猎,早晚都会送上门的饱餐。 古斯塔夫在弗雷姆得不到盛大的死亡,他没有亲人可以分担他死后的重量,在感到孤独时,弗雷姆的雪都可以避开他下落,每一枚雪花都在排斥他,对他说:离开吧。 “我必须离开啊,梅菲斯特,这里,弗雷姆,没有我的循环。” 第十三章 伊利亚:一切都值得愤怒 织布的事情伊利亚放在了一边,他得抓紧时间和更多的树木交流,找到合适的木材。 自从有了那一次共鸣一样的感受后,伊利亚对树木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运用。 在密林中,他静静的盘坐,当呼吸都渐渐平息下来,他细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好似树上的树枝,他的根系和整片密林的根建立了一个紧密的联系,共同摄取土壤的养分,借用它们的树叶进行呼吸。 伊利亚很快就找到了最优质的木材,他把自己的能量注进树木,让被选定的树按照他的想法长出新的模样。 沙特阿卡人对于伊利亚冷漠的神情一直有些惧怕,他的孤独有一种阴狠的寒气,若格萨尔是火焰,伊利亚则是他身边飘舞着不融的雪,很多人不知道,安蒂缇娜更是费解: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能相处得这么融洽。 伊利亚不久后停止了静坐,轻轻的呼吸在空气中吐出缕缕雾气,他眼睛艰难的睁开,双腿吃力的站起,对环境陌生的模样像是刚从船胎中初生的婴儿。 “找到了,你们去吧。树干被圆环的树枝环绕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树。”因为消耗太多体力控制树木的生长,伊利亚的声音比平时还要轻微。 沙特阿卡的战士在伊利亚静坐时,比独自面对十个敌人还要谨慎,他们不会大声说话,总是先于脑子行动的四肢也会安静下来。 这个也许就是伊利亚和格萨尔默契的地方,格萨尔善于激发战士的力量,伊利亚善于压制,压缩到低点的战意被格萨尔王的狂吼激发后,沙特阿卡的战士在血流尽之前都不会倒下。 就在这长久的静默中,战士们之前被寒意克制的躁动猛烈的反弹,乌泱泱一群人轰轰烈烈的在树林里穿梭,寻找并砍伐着被圆环的树枝做上记号的树,战士们所到之处,连脚印都热气腾腾的。 伊利亚的体力不及孤岛中任何一个成年的男性,他在战斗中都是凭借预判,精确的躲过进攻,再精准的一击毙命。 控制完树木的生长和战士的战意后,伊利亚躺在了地上,他用手遮住太阳,阳光从指缝中爬出,刺痛他虚弱的脸。 你们以为我还要造船? 为了造船我才不会费这么大的劲。 适应了太阳光之后,伊利亚舒展的躺在地上。身上有暖洋洋的气味。 永远的,伊利亚能听到格萨尔自己都不知道的野心,没错,泰格维森是出色的孤岛之王,称他伟大都不为过,但是他仅仅是沙特阿卡的王。 格萨尔想踏足的地方不止于此,天神的希望也不止如此,天神奥多需要更多的信徒,更多的祭品,因此才放弃了选择一直固守一方的泰格维森。 泰格维森具有守护的力量,他的使命终结了,他需要守护孤岛,直到格萨尔出生,而格萨尔,才具有开拓的力量。 “你是说,你要当世界的王。” 格萨尔调皮的笑起,像被夸奖的小孩。 你已经是了。 伊利亚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问格萨尔:“再给我讲讲,那天先知给你说了什么?” “又问?他那天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说了一大堆,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会?先知总是比我们看得远。” “对啊,看得比我们远,于是总用听不懂的话来糊弄我。他那天说,他看见天赋,如罪孽一样伟大的天赋。他还鲜有的谈论到了自己,先知说他也有天赋,他比我们看得更远,也因此他比谁都要惧怕未来。在我出现时,他比谁都要庆幸自己早早瞎掉,不用亲眼看到未来一幕幕变成现实。” “他看见什么。”伊利亚有些慌张。 “先知他说,他出了黑夜中的星光什么都看不见。” 果然,你会是世界的王。 “你就是那个星光。”伊利亚望着天,惨白的天。 沙特阿卡翻滚着亢奋的木屑,对于满是黄金的掠夺之地而产生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全部都发泄到了伐木上。 他们猜想,如此庞大的伐木量,格萨尔王一定是要为自己造一艘世界之船。 他们常常问,“下一次要去哪里?” “下一次在什么时候?” “下一次我能不能上船?” 格萨尔都是在酒精中用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回答,仿佛除了掠夺,他还有更加宏大的计划,而他们,这群战士,则是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所以,这夜以继日单调的伐木工作让沙特阿卡人偶遇了参加建立国家一样的热情,曾经在长屋中频频爆发的对掠夺的想望也在这般盛世中平息。 伊利亚在伐木前就问过泰格维森留下的三个血脉,他直接在问:“你们恨格萨尔吗?” 长子卡尔,次子简普金,还有妹妹拉戈莎还没有回答,他们的母亲率先抢过了话:“我们能有其他的回答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件事你不知道,泰格维森的死亡,是他自己计划好的。” “这不可能。”悲愤的妇人把唾沫吐在伊利亚脸上。 伊利亚立即擦干脸,“你当然可以迁怒我,我也愿意承受所有你的愤怒。只要你们能活下来。” 一晃而过的动容在妇人脸上闪过。 伊利亚接着说道:“我答应过泰格维森,不会让你们过快的进入天神的宫殿,所以,如果有仇恨,把它扔进大海,让仇恨存在,但不要让自己找到,听到了吗?” “其实算不上恨。”泰格维森的长子卡尔上前一步,抓住伊利亚的手,“只是有时候会想念,想念和仇恨有时候容易混淆。” “对,是这样的。”最小的拉戈莎的声音都超过她身体的成熟度,“我们的父亲也是这样,也是做了相同的事才成为了孤岛之王,而且,格萨尔和我父亲,进行的是最荣誉,最伟大的决斗,他现在在天神的宫殿豪饮麦芽酒。” 伊利亚赞许的看了看拉戈莎,他把目光放在简普金身上,在用无声的语言问:“那你的态度呢?” 简普金恶狠狠的瞪着伊利亚,在地上吐了浓痰。 伊利亚半跪下来,摸过简普金的脖子,整理好他的头发,眼睛阴冷的看着男孩。 “简普金,你经历的一切都值得愤怒,但是你要记好,你的愤怒只能归咎于我,我!”伊利亚拍拍胸口,把眼神缓慢放到他们的母亲身上。 两个成年人,对视,点头。 这位母亲惊恐的平静下来,立即抱住简普金,把男孩愤怒的脸抱进怀里。 “沙特阿卡的土壤上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包容不劳动的人,泰格维森对你们疼爱有加,掠夺,航海,耕种,你们一样都不会,虽然格萨尔称王之后没有没收你们的财物,你们到目前为止依然富有,但要长久在这里生存,你们可能需要重新获得沙特阿卡人的认可。” 伊利亚稍微做了些安排,卡尔,简普金拿着斧头加入了砍伐树木的阵营,机灵的拉戈莎成为了密林的向导,他们成熟老练的母亲成为了安蒂缇娜的仆人。两个女人心心相印,很快就没有主仆之分。 砍伐终于结束,木材们在生命之树前堆得整整齐齐,这些成山的木材在高大的生命之树下寒酸得像个木桩。 格萨尔搬出所有的麦芽酒,犒劳勇士。 戒岩上的维塞克,他的穿着越来越华美考究,肥肥胖胖的木棍撞在戒岩上都是金币的声音。 岛民全神贯注的看着维塞克,他现在是天神的法律。 “泰格维森伟大的死亡,让他进入了天神的宫殿,和他同样的伟大的,是他的妻子和子女们,他们迅速成为了沙特阿卡的一员,卡尔伐木迅速,勤劳,还不知疲惫,我都看到了,在高高的戒岩上,他每天都干了两个人的活儿。 “还有简普金,对于木材的雕琢,那双灵巧的手,像工匠之神抓住了他的手。 “最后还有可爱的拉戈莎,她敏锐的眼光总能帮助我们不走弯路就找到需要的树木。 “不得不提的是,他们伟大的母亲,她用她的智慧和经验,教导了安蒂缇娜如何成为王的妻子。 “沙特阿卡的子民们,他们不是历史留下的恶果,他们是最忠诚的沙特阿卡子民!” 戒岩上的维塞克提及的每一个人,都被推了出来,笼上了白袍。 伊利亚说:“谢谢你们,参与了伟大的计划,成为了,伟大计划的一部分。” “谢谢,伊利亚,谢谢你,我原以为,我不会被接纳,我会被他们杀死。” 母亲说完之后,三个小孩都在道谢,他们都知道,如果不被岛民接纳,一定不可能在沙特阿卡久留。 “但是。”伊利亚冷冷的说,“这样的祭奠少了些什么,对不对。” “这些树忍受了剧痛,人们也劳苦不堪,砍了这么多树,大地都在震怒,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伊利亚?” 伊利亚眼睛如毒蛇,“这些木材有着重要的使命,我们需要一场献祭,对不对?为了平息大地的震怒,我们同样需要一场献祭对不对?我在和你商讨,我们需要献祭谁?哪位最忠诚的沙特阿卡人能够得到这份荣耀?” 第十四章 古斯塔夫:长着独角的巨鲸 梦境,是很奇妙、很艰难的虚幻。 人能在梦的一端去编织,去组合光怪陆奇或是真实得可怕的梦。 而梦,也可以用突然的坠落,用欢悦到极致的官能宣泄,或者用难分真假的恐怖让人在另一端冷汗淋漓的醒来。 人和梦相互影响,让究竟是谁创造了谁却很难说清楚。 雪地里,两人都是沉默的,用自己的沉默小心试探着对方的沉默。 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先开了口:“你离开长大的我之后,见到现在的我之前,那个古斯塔夫,他的时间仍在继续?” “应该,是吧。”星袍下小小的梅菲斯特说。 “那我现在的选择,做过的事,会影响那个时候的我?” 梅菲斯特偏了偏脑袋,在沉思,说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那他的想法和行为,会成为影响的我现在的意识?” 梅菲斯特不明白古斯塔夫在说什么 古斯塔夫踱了两步,步伐很轻,距离很小,像脚下就是薄薄的冰层。他有些疑惑,万分留神,保证在不影响未来的自己思考的同时,又思索着目前自己的意识是来自自己,还是长大后自己的指导。 “有些奇怪呢。”古斯塔夫背着手说,“如果你找到我,不是为了将我可能会做错的事情做出干预,那来观察我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没有等到梅菲斯特接下来的话,他耐心的等,梅菲斯特耐心的沉默。 我的命运似乎不太一般。 少年思考起来。 古斯塔夫牵上梅菲斯特的说,他说:“来吧,我们试试看。” “试试?” “试试我现在的行为和想法能不能影响那个遥远的古斯塔夫。我和你,两个人,去对抗那个感觉不可战胜的我。” “怎么对抗?”梅菲斯特拉着男孩的手,在疑惑中又感到微小而确实的幸福。 “我打算一点一点来,来改变他。我问你,那个我,遥远的那个,喝酒吗?” “要喝。” “喝很多?” “很多。” “属于爱喝酒那类人?” “属于不得不喝很多的那类。” “嗯——”少年摸着下巴,“你详细讲讲。” “你和格萨尔五五分的喝酒,壮行前喝,凯旋后更要喝,每口都有视死如归的气魄。有时喝到天明,有时喝到天黑,有时一句话不讲,只有吞酒声,有时酒和人又都太沸腾。 “你和伊利亚三七分的喝酒,他不拿正眼看你,你强迫他直视。你和伊利亚喝得很浅,是慢慢在啜,无论酒多好心思都不在酒上,像要随时扔下酒杯,发出致命的暗号。 “一切能喝酒的人,你都会和他们对饮,你曾喝下一大桶酒,换来所有将士的死心塌地。你也曾把鹿血酿入酒中,没有人和你分享,他们受不了鹿血的气味,你会捧着这杯就,在深夜独酌。你还——” “我不喝酒。” “嗯?” “从现在起,我不喝酒。” 梅菲斯特浅浅的笑起。 “我一直保持不喝酒,之后就不和对那些人,格萨尔什么的,有深厚的关系了吧。” “不知道,我认识你时,你们都认识好久了。而且你很需要他。” “那——我和你喝过酒吗?”少年脸上挂着歪笑。 “从没。” “那——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古斯塔夫因为在转眼间就放弃自己的决定,自嘲的笑起来“这样,我们进屋,我来找找看有没有鹿血酒。” 屋中被古斯塔夫翻墙倒柜,少年他完全不在意原来的主人回来看到的现在的景象后,会有什么想法。 “这里没有呢。”古斯塔夫笑着说。 “算了吧。” “不行。”少年牵着梅菲斯特走出屋,“有个地方应该还有酒,虽然我有点不想去,我不久前才对他说了再见,我不想在打扰他了。” 弗雷姆究竟有多大? 出生于此的人都不知道,因为任何一次丈量都会徒劳无功,它一直在变。 当长着独角的巨鲸温吞的吐出雾气,在或浓或淡的雾中,弗雷姆总是剧烈而安静的变化,这种变化,处在其中的人很难意识到。 因为随着巨鲸的长角在迷雾中的起伏,弗雷姆会在雾中陡然增大或者缩小,雾中的人和事如同另一个世界一样虚妄。 变化的只有雪国弗雷姆? 不是,弗雷姆的雪地,雪花,雪树;冰屋,教堂,屋前的狗,屋中的人;家中的桌椅,毛毯,还有长弓......所有被迷幻的雾气包裹过的事物都在一同扩大、缩小,包括用来丈量的尺度,也在一同变化。 两人在渐渐浓稠的雾气中同行,小手拉着和更小的手,星袍连着黑色的兽皮。 “你的手好冷啊。”梅菲斯特说。 “你的手好软,我牵着感觉你没骨头。” 其实梅菲斯特被捏得很痛,没有抱怨。 “我们是去找谁要酒?” 古斯塔夫一停,向周围望了望,接着又继续走路。 “我的神父卡普亚——梅菲斯特,我们可能要走很久了,现在的弗雷姆在扩大。” “什么?” “我曾经骑着雪橇,和神父一起寻找过白鲸,从薄雾跑到浓雾,迷了路。” 梅菲斯特的星袍被沾湿,她也看了看四周,找不到古斯塔夫话语中的关联性。和长大后的他一样,古斯塔夫所说的话都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但又异乎寻常的深刻逻辑。 “然后神父卡普亚松开缰绳,让狗自己走,狗儿们不走,它们怕了,我们又从浓雾等到薄雾,在雾气薄到像月亮的光晕后,狗才继续拉车,最后在雾气还没有消散前,我们总算回到了家。” 湿润的雾气让梅菲斯特的头发紧贴了前额,她无奈的笑着,她发现自己似乎永远解读不了古斯塔夫的思想。 不管是年幼的古斯塔夫,还是以后如天神一样的古斯塔夫。 “我告诉神父,弗雷姆在变,他没理我。” “为什么你认为弗雷姆在变?” “因为。”少年眼中很兴奋,似乎对梅菲斯特的这个提问等待许久,“因为有不变的啊。甘尼克斯山脉不属于弗雷姆,神父给我看过地图,它从所多玛拔地而起。 “弗雷姆变大时,边际延伸,超过了山脚的边界。变小时,它的边际就在山的里面。而且有规律的,雾浓时,它变大,雾薄时,它变小。没有雾的时候,它恰好契合甘尼克斯山脉。” 带路的古斯塔夫放慢了行走,他停步,他转身,眉目低垂的重新看向梅菲斯特。 眼中的光芒,是云罩后的月亮。 “梅菲斯特,我懂了,我懂了那句'我是骑着白鲸离开'的那句话的含义。现在雾在变浓,弗雷姆在变大,海底的那只巨鲸正在上浮。鹿血酒,”古斯塔夫想起了承诺,含糊的说,“我之后给你酿——弗雷姆现在超过了甘尼克斯山脉的边界,我们可以直接绕过这座山,离开这里。” 低垂的眉目闪烁着耀眼的希望。 梅菲斯特在浓雾中化成一声长叹。 “哎——” 第十五章 伊利亚:填上这个空缺 生命之树周围围绕着层层叠叠的木材,岛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仪式,善于索求的他们现在连向天神祈求什么都不知道。 戒岩上的维塞克用仅剩的那点良知向伊利亚表达了深刻的忧虑,他用眼神对伊利亚说:“伊利亚,这么多木材放在生命之树前,更像是对生命之树的示威。” 伊利亚认为不是,他也用眼神明确的告诉了维塞克,这次的仪式正是回应了天神对孤岛的低语,突然间,伊利亚眼神变得阴沉,有种决然的味道——为了让木材坚不可摧,我们还需要更加隆重的献祭。 开始吧,伊利亚绷住嘴巴,不让它邪恶的笑。 他一直很喜欢听维塞克在收取钱财后,还在代表律法时的胡言乱语。 戒岩上的维塞克一族,世代代表法律,他在岩石上酝酿着情绪,身体中某处藏着的不安的灵魂在逐个问着过往曾经站在上面的灵魂。 戒岩上,我真的代表法律? ——世代如此。 一个个灵魂这样回答他。 一个个灵魂拍打他的肩膀,按下了他的头,维塞克垂头丧气的看着和伊利亚交谈的那四个人,泰格维森留下的亲人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傲慢,殷勤的样子让他都有些厌烦。 伊利亚阴沉寒冷的灰眸锐利的刺向维塞克,维塞克感到自己虽然站在高处,两个人的位置却绝对的颠倒了,不仅这样,他几乎被踩在脚下蹂躏。 坚固的岩石突然变成沼泽一般,维塞克身体一晃,双手用力支在木杖上才免于摔落。 差一点,他就给自己判了岩刑。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戒岩下,世故的妇人察觉到了危险,母性的本能让她把三个孩子紧紧抱住。 “你说得对,伊利亚,我们需要献祭。”妇人像在荒海上抓住了救命的木板一样喘着气说,“我愿意献出我们所有的珠宝和牛羊,伊利亚,我是说所有,包括泰格维森埋在地里的。” 伊利亚转身,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后是天神展露雄性时一样的生命之树,这两个景物一前一后的重叠,伊利亚看到了梦中的灾难。 “我想你理解错了。”伊利亚看着生命之树,突然想起了那个企图用凡人之躯和天神搏斗的攀爬者,“我不是来询问你是否需要献祭,也不是来询问你献祭什么,更不是问你祭品由谁支付,你猜猜,我在问什么。” 妇人怕得发抖,她恶狠狠的说,“恶魔。” “对,我们要献祭恶魔,那么,这位恶魔是谁?” 戒岩上的维塞克意气风发,这时的他发出了远在格萨尔之上的命令,母子四人的时间突然停滞了,待他们高喊着对伊利亚的诅咒时,时间已经不在他们身上转动。 血与沙与海胶着难分,一点一点的洒在木材上成斑。 “我接受你们的诅咒,但要记住,你们所有的仇恨,都由我承担。” 伊利亚默默念着,他挤进人群,闭着眼睛,用细长的手指摸了周围的木材。 他是一块吸音石,伊利亚走过的地方,人群会立马安静下来,等他走进另一片沉默后,热闹才会重新填上这个空缺。 渴望出海的战士万万没有想到,伊利亚建造的根本不是新型的世界之船。 伊利亚把施工步骤分割成最细致的流程,幼童像进行游戏一般,开心的寻找有圆枝做标记的树,力士参与到树木的砍伐,心思细腻的人开始测量,耐心见长的人,把树木按照伊利亚给的标尺切割…… 格萨尔都没有想到,在以武力决定一切的孤岛,没有资格出海的沙特阿卡人都这样与众不同的能耐。 当最后负责拼接的战士热火朝天的照伊利亚的要求完成最后一项命令时,战士们有那么一刹那用不习惯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家园,随后才爆发出比掠夺成功时是还要凶猛的欢呼。 他们造了一座城,牢不可摧的城墙把四面临海的沙特阿卡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之后的出海将毫无后顾之忧,掠夺而来的财富也不用惧怕有外来者垂涎——让他们垂涎好了,现在,沙特阿卡有了伊利亚的城墙。 “筑城者伊利亚!筑城者伊利亚!筑城者!伊利亚!”沙特阿卡的战士热闹的喊着最安静的男人。 “没想到还真修好了。”格萨尔站在伊利亚身后说。 伊利亚跪在岸边,看着水中全是伤口的手,几条小鱼被血腥味吸引,在指间周旋,最后纷纷游上来啃咬,给伊利亚带来细微短暂的疼痛。 “嗯,是啊。”伊利亚漫不经心的回答。 小鱼在水中摆尾,水花飞溅。 “如果直接给他们说修墙,他们肯定不会照做。” “不会。”伊利亚掏出小刀,剖开了鱼腹,清理掉内脏后开始木然的吃肉。 没有离开的小鱼被同伴的鱼腥吸引,在内脏的附近游动。 “他们强壮,勇敢,嗜血,野蛮,冲动,唯独没有耐心。”伊利亚仍然在打理着手中的鱼。 “那我呢?”格萨尔问。 “你比他们更强壮,更勇敢,更——” “好了,我知道了。” 伊利亚没有多少胃口,他还不习惯吃生肉,捏着那条还在摇摆的鱼说:“我知道你有话想问,你说吧。” “你为什么要以这条河为界筑墙,把自己隔在墙外。” 格萨尔在城墙初成时,就登上过沙特阿卡的高崖俯视现在的孤岛,他的孤岛。 连野蛮的风都在孤岛的一排排长木中温顺下来,强风和大浪都被抵御在外面,贴着城墙的浪涛声,不再惊心动魄,像女人爱的喘息。 筑城者伊利亚?不对的,这是孤岛的战士肤浅的认知。 伊利亚运用了他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造船技艺,为沙特阿卡人造了一艘在梦境中都想象不出来的巨船。 生鱼又被咬了一下,咬下的那块肉被野蛮的咀嚼,残缺的鱼身还在挣扎,是疼痛?还是仍然以为自己在水中? 没人关心。 一颗颗被砍伐后的树,它们的根仍然留在土中,这些根向伊利亚生长,突出地表,索命一样钉进他的皮肤。 他手上,颈子上,额头上,条条突出的血管就是侵占他身体的树根。 伊利亚的脖子开始生长,像树一样,又不像树,因为生长得太猛烈,肉眼可见,接着又猛的向后折断,向被斧头摧毁后的木材。 折断的头颅被后颈上一层皮连接着,倒挂着和格萨尔对视,高深莫测的灰眸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树洞。 树洞中回荡着来自过去,来自未来,来自地底深处,来自树冠之巅的声音。 “为什么把我隔离在外,因为这是为沙特阿卡的战士建的城啊。” 格萨尔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安蒂缇娜在旁边抓着被子·均匀的呼吸,脸上有很好看的红潮。 格萨尔擦干了冷汗,四周的黑暗让他迷糊了一阵——这是梦中?还是醒来? 孤岛之王无心睡眠,他走出房间,走进夜色。 他看着伊利亚的巨船在问: 伊利亚,你离开了多久了。 第十六章 古斯塔夫:染红了熊的爪 雪国的人将大雾一直藏在眼角,当泪水快要溢出时,它才从眼角浅浅的流出,变成稀薄的迷雾迷糊住双眼。 当眼泪先于情绪就开始流淌,挥之不去的雾会在眼中氤氲,慢慢浓密起来,当大雾在双眸中弥漫,眼前便只会看到白茫茫干净的一片。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类似于半晚防止盗贼,野兽而紧关的门,浓稠的雾会有效的阻止情绪进一步的蔓延,它只会被大雾隔绝在外,让情绪停留在悲伤的寒山下,当雾气渐渐的稀薄,痛彻的情绪才会再次藏进眼睛之中。 古斯塔夫棕色的眼睛里,涌出了迄今为止最浓烈的情绪。 他眼前大雾浓密,当他伸出手掌,都看不见自己手指。 浓雾中的一声“哎”之后,古斯塔夫找不到浓雾中最想见的人。 他的奔跑、寻觅和呼喊都统统被雾气吞噬。 无论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象,浓稠一片,无论他的疾呼多么撕心裂肺,都只传达进他一人耳中。 古斯塔夫用牵住过梅菲斯特的那只手在雾气中搅动,迷雾没有被带乱,被搅得越来越稠。 牵手后残留的触感消失的很快,冰凉冰凉的,像噩梦后的冷汗。 果然,古斯塔夫心里说,想留住的,总消失得快。 他想起手牵手时,两人的交谈: “你的手好冷啊。”梅菲斯特说。 “你的手好软,我牵着感觉你没骨头。” 没有感觉。 少年刚想起这段不久前的记忆,浓雾便由眼睛流进了心。记忆中的梅菲斯特,在她叹息过的雾气中变成一片白茫。 古斯塔夫的手在迷雾中想要抓扯住将要消失的记忆,手永远握不住虚空,他转而向自身索求。 古斯塔夫的情绪很独特,它会后于泪水的流出,会在泪水耗尽前消失。男孩低垂的眉目看着低沉的霭霭雾气,忘记了此刻情绪涌动的缘故。 好像发生的一切,是刻意不让自己知道的独角戏。 慢慢的,情绪和泪水一样,都藏在眼角,他低垂着眉目,不悲不喜。 古斯塔夫的弗雷姆变得狭小而躁动,它的面积只能容纳下他的脚步,它是一个个随着步履不断重复着崩溃和建立的国,古斯塔夫的国,只有承载着他双脚的土。 一个个在时间中崩溃的弗雷姆,让古斯塔夫来到从甘尼克斯山脉延伸出的边际旁。 浓浓的雾是薄薄的一帘,轻轻踏出,最后一个他的弗雷姆就将毁灭。 古斯塔夫把手隔空放在雾气上,没有实体的阻碍感,可是他无法再向前推进一下,也无法再向前跨出一步。 脚下的弗雷姆在颤抖,仿佛在催促古斯塔夫,仿佛少年再不跨出这一步,它就会在古斯塔夫脚下崩裂,让古斯塔夫在无尽之中不断坠落。 他的国彻底消失了。 浓雾卷起只能通他一人的帘,让古斯塔夫走入。一帘之后,是古斯塔夫的家乡和家乡前的万丈深渊。 深藏的记忆在消失的迷雾中无处隐遁,唯一可以保护古斯塔夫的围墙全然崩塌,他双膝“碰”一声跪地,僵直的上身没有一点保护和迟疑,紧接着也“碰”一声撞到地面。 脑子里“嗡嗡,嗡嗡,嗡嗡”的响,身体倒在地上,他感到在被无尽的土掩埋。 在寒冷的弗雷姆,生存绝不是容易的事,女人若要求生更是难上加难。 她们没有足够的体力去寻找食物,也没有强壮的肌肉去进行未知的狩猎,谁会知道将面临的是雪兔还是熊。 她们的生存得依附于一个或者多个男人的帮助,必须得多个,如果男人出猎未归,那就是比冰封还要严重的灾难。 多余的食物给谁?当食物少有的有富裕时,男人会有这个提问,当然的,也很快的就有了答案,给自己的血亲。 女人的眼光更加敏锐一些,男人会把多余的食物的留给血肉,她们因此制造了更多的爱,争取更多的机会去建立和男人的纽带。就在这与饥饿的博弈中,女人和男人共同创造了家的概念。 有一个孤独的女人似乎带着诅咒,她致命的美丽会给男人带来灾难,凡是和她建立了“家”这个单位的男人无一例外——他们的血都染红了熊的爪,狼的牙,甚至还有些掉进了鱼的冰窟。 她有诅咒,迷人的诅咒带走了许多男人,而男人们乐此不疲,能摸一把她的金发,在他们心中比无休无止的艰难存活还要重要。 一个男孩的出生改变了她的处境,诅咒之子的来临让男人们纷纷回避和她建立家的单位,谁也不愿意把来之不易的储备分享给另一个诅咒? 但是,有了小孩后,女人的线条却更加动人,她的皮肤比白雪还白,头上的金发是闪耀的流光,脸上的绯红是招惹男人来染指的蜜芳,她的吟唱让在冰川深处的人听到都心神游荡。 女人很聪明,她知道再无可能和一个男人建立长久的共存关系,她冰封住心,像鱼一样在男人间游走,男人们也以为她是最美味和易得的鱼,她总会上钩,吃下抛出的诱饵,女人用最轻浮的样子换来能养活母子的食物。 冰,封住了血和心,也同样封住了女人脸上的岁月,当弗雷姆的女孩还没有长成,妇人已经开始衰老后,她的美丽还在随着男人的需求而改变。 但是男孩长大了,没有避讳的画面时常闯进他的眼睛,瘦弱的他看见一个,两个,甚至三个男人同时出现在家中...... 男孩不理解这种诡异的画面,他低垂着眉目不去看。他看见男人们离开后留下的食物,心中只有越来越深的恨意。 有一次,这个男孩不吃了,他饿得发慌,但他绝不张口。 女人准备抱着男孩,一下子又迟疑,她发现身上太脏。 女人在面对男孩的拒绝后,对男孩说了这样一句话:“快长大,原谅我,带我离开。” 男孩在记事之后,只要想起这句话,一生中见过的所有大雪都会一起覆盖住双眼。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为什么当初我非要睁眼? 第十七章 奥多:提着伊利亚的头 黑云在天际气势汹汹的向海岸逼近,闪电在云层中金蛇一样的流窜,当闪电攒足足够的力气后,它恶狠狠的像海面打去。 黑云、闪电和暴雨在侵略原来平静的天空,黑色的势力越来越大,它用轰鸣的雷和闪耀的电让暴雨受孕,从雨中分娩出更多的黑云。 湛蓝的天被侵占,充满恶意的黑在天空中张牙舞爪。 海洋,颠簸着黑云的倒影,承受着闪电带给它的永无止境的鞭打。 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大海皮开肉裂,它的筋肉被阵阵轰击后翻卷成绝望的海浪,残酷得扑向海岸。 它的哀痛,变成了悲戚的海风,当海风刮过罗德城,在这座城市死去的万千亡魂一同苏醒,用单调的音节在每个活着的人耳畔歌颂着阴森的死亡,胡乱又发狂的告诉生者,活着太苦,来吧,活着太苦,快来吧,活着太苦,快来加入永恒的梦境。 罗德城的时间在风暴前静止了,他子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肉身,和亡魂们手牵着手,唱起了死亡的颂歌,歌声越是绵长,肉身越是感到窒息。 高楼上的僧侣都停止了神圣的工作,古籍的翻译剩下了难解的一卷,精美的插画在页间断笔,没人知道那个无头的骑士究竟是谁,最终当抄写的工作都停止时,僧侣的长老莫名的悲戚起来,他觉得,这,可能就是末世。 太相似了,长老看到眼前的灾难,和他看过的命运之书所描写的终点太相似了。 “黑云将压迫着天际,天神将挥舞震怒的闪电,鞭打背信他的凡人,会有新的民将罪恶之民取代……” 在雷暴中诞生的,是一条条战船,罗德城在急促惊慌的警铃声中清醒过来。 “海盗!海盗!海盗来了!关上城门!快!” 女人和儿童立即跑回屋中紧紧锁住了门,有的听到“海盗”这个词语时就面色苍白,立即命悬一线。 “来了,来了,天神的惩罚来了!我们谁都逃不掉!” 丈夫把瘫痪的女人拖回屋中,一路用着自己也将信将疑的语言给自己壮胆:“只是海盗,仅仅是海盗而已,他们是信奉伪神奥多的异教,我们,我们是虔诚的信徒,恶魔看到我们的配饰都会害怕,不要怕他们,天神永远在我们这边!” 暴雨中,很多声音被掩盖了,比如信徒没有传达到天神那里的祈祷,以及罗德主城门外呼天抢地的杀戮。 黑云散去,太阳像被赦免过的人心一样明朗,主城内的居民安然无恙,但是自乱阵脚的慌乱,让罗德城和被掠夺后一样狼藉。 “外面怎么样?” “不知道。” “海盗走了吗?” “可能天神已经将他们驱赶出去。” 街道上,居民讨论纷纷。 有些人想到了居住在主城外的亲人,开始掩面哭泣,必须掩面,否则会暴露出哭脸上罪恶的庆幸。 在城上矮墙上的士兵不安的焦躁起来,上下传着话,最后一个人带着消息跑进罗德城领主的大门,他进去了很久,同伴们没有看见他出现。 “真的是他?”领主问。 “是他。我曾经和他对抗过。” “他带来了多少人?” “不清楚,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嗯——他还骑着一匹马。” “把话说完。你要知道你面对的是罗德城领主。” “他还提着个人头。” “谁的人头?” 士兵躲闪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在问你,他提着的是谁的人头,你再像这样回避问题,我会提着新的抗命的人头,立马。” “伊利亚,泰格维森骑着伊利亚的马,提着伊利亚的头。” 孤岛之王泰格维森知道,这是他的天神最后一次在他耳畔低语。 天神奥多用震怒的雷声激昂起沙特阿卡战士的勇气,用闪电为他指引前行的方向,沿途的暴雨给了他们充足的淡水,强劲的浪涛和海风省去了航路上的力气。 他这次的远航轻松的像一个孩童的游戏,孤岛的战士被天神奥多的双手捧着,从这里到了那里,只用承受一些奥多口中的气息。 密集的云先于孤岛的战士来到罗德主城,降落下猛烈的雷。 泰格维森的船支靠岸,战士们踏上土壤,体内的热血已经滚烫。 “你们听!”孤岛之王泰格维森在吼叫,“奥多在用锤与斧为我们壮行!” “轰隆——轰隆——” 雷声没有偏袒的怒吼。 “盾墙!” 罗德城的战士一排半跪,一排躬身,一排站立,整整齐齐的立上三排盾墙。 前面两排防御前身,顶上一面防御头部。 “弓箭手!” “准备!” “松!” 弓弦在盾墙后“嗡”一声齐鸣。 “停!停!停!”泰格维森双手下压,让沙特阿卡的战士不要进攻。 孤岛之王丢掉了盾牌,把斧头重新系到腰间,一个人全无防备的走到战士们的最前方。 “我来这,不是为了掠夺。” “弓箭——” “放!” 泰格维森临危不乱,他坚信此刻自己有着奥多祝福下的强运。 后方传来战士的痛叫,杀戮的欲望在沙特阿卡人心中再次旺盛起来。 “所有人,都别动!”孤岛之王王再次命令。 泰格维森面对着自己的战士,强行遏制着他们的怒气,把背露给了罗德士兵。 罗德盾牌后面,神采奕奕的将领骑着马走到了阵前,战马打起响鼻,在海盗前拉出一大顿满是草腥味的马粪。 “海盗不为掠夺,来罗德城干嘛?” “交易。”孤岛之王用通用语回答,他扶着胸弯腰,这是他学来的异邦礼仪。 “我们不和海盗,也不和异教徒交易。” “你不妨听听交易的内容,我们同是领主,同样知道失去部下和子民的哀痛。” “你说说看。”高傲的将领骑着那头高傲的战马围着泰格维森打转。“不过你要先说,沙特阿卡那种贫瘠的岛能拿什么和富饶的罗德城交易,用你们对伪神的信仰?” 泰格维森没有被挑衅触怒,他真的想达成这个交易。 他平静的说:“我们的天神奥多用闪电和雷鸣给我启示,他告诉我在罗德城有能为沙特阿卡筑船的人。” “你们的神,让一群海盗来罗德城,找罗德城的居民为你们筑船?为了什么?为了帮助你们进一步掠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能在罗德的圣光下诞生,他的出生就是罪恶。” 高傲的将领在马上放肆的大笑,全然忘记了现在是两军对垒的紧张局面。而且对手,是让许多领主都闻风丧胆的孤岛之王,泰格维森。 “沙特阿卡太过贫瘠的土壤,岛民很闹熬过冬季。 “奥多的怜悯让我们强壮,善战,让足够多的树木顽强的生长,供我们航行,不是每个人都能出生在肥沃的土壤中,掠夺,是奥多给我们的唯一的,仅剩的,可行的生存智慧。 “在我们眼中,你们这些生来就占领良好的资源,不用对肚皮敬畏,不用为生命挣扎的人,也是异教。” “生来贫瘠,就是至高的真神对伪神信徒的惩罚。” “看来交易中止了。真遗憾,我都还没有说用什么来交易。” 黑云下,暴雨中。 两位领袖,两位各自的天神终于被激怒。 “为了罗德城——” “为了沙特阿卡——” “进攻!” 两边开战了。 第十八章 古斯塔夫:选择低垂的眉眼里 在亚撒拉雅明媚的天空中,太阳措不及防的被卷走。 它的中心惊奇的出现一个白点,白点在太阳里做着由内到外的弧形运动,此时的太阳像一个刚被削去果皮的苹果,渐渐粗大的白线就是刀痕,掉落的光就是果皮,而光秃秃的太阳,就是那个果肉。 没有风,在温暖的亚撒拉雅,风是无比安静的,它们在暖光下变得懒惰,只有时不时几个湖面的哈欠会吹起涟漪。 太阳无法保持原貌,它在空中舒展成长长的流光,这条光被归隐的大雁衔住,往西飞去。 巨大的黑布全面的盖住亚撒拉雅,它的居民开始惊慌,虽然这不是第一次经历夜晚,但是他们怀疑,他们会经历永夜。 然而在巨大的惶恐中,总能找到坚定的,被遗忘的信念。 “我还得走,这里不是终点。” 神父卡普亚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迎来黎明的黑夜说。 甘尼克斯山脉之后,流光在此停留,像盘曲的蛇一般把自己的线条收拢。 它似乎意识到曾经的疏忽,没有把光在这里照耀,于是放弃了规律,在这里弥补光芒——没日没夜,日月同辉。 阳光一撒,就是连续的数日,它会在短暂的黑暗中稍作休息,接着忘我的补偿。如果愧疚的心情突然浓烈,它在月亮身旁也不收敛光芒。 卡普亚对这个景象只是急匆匆的一瞥,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余生,他要在这片洁净的土壤中生活,直到洁白的雪带走他最后一丝力气。 追逐着这束流光的朝圣者很多,然而甘尼克斯山拒绝了他们通过,只接纳了神父卡普亚。 甘尼克斯山很善待冒失的闯入者,它没有决然的把人轰走,而是在朝圣者们在旅途中焦渴时融化的送来雪水,饿时有新鲜的果实。 世界之脊的婉拒很温和,精疲力竭的朝圣者翻过山头就会在家中温床的梦境中醒来,嘴中会有果实的余味和冰冷的吹息,这会让他们暂时迷离,感觉这一切似梦非梦。 有人追溯着光想要来到,有人想要离开。 男孩为了回避时常出现在他眼前的奇怪场面,这位男孩的眼睛中没有了男孩的光芒,是超出年纪的冷静,不,是冷漠。在选择低垂的眉眼里,悬挂着一个男孩不应承受的情绪。 盘踞起的光好意的补偿,给弗雷姆带来绝顶的灾难。 忽略规律的光芒打乱了生物的出没规律,让原本该有的植物隐而不发,让环环相扣的进食顺序渐渐混乱,终于,这一条来到了,处于顶尖地位的猎食者们进入了人类的部落...... 软弱的弗雷姆人无力抵抗,但这不会影响他们复仇的火焰。 这是诅咒,这一切都是诅咒。 那个叫米嘉尔的女人,她用美貌遮住肚中填不尽的大口,她用魅惑的身姿从每个男人手中骗来食物,现在她的胃口越来越大,她要吃掉这里的每个人,她的腹会孕育出白狼和大熊,它们饱腹后会重新钻进她的生门,成为她的养料。 这是女人的巫术,这是带来饥荒的女人。 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看见了母亲的离开。 双眼赤红的人群挥着拳,拿着棍棒拆毁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家。 男孩看见拳头和脚不停的落在母亲身上,她的头发被抓扯,衣服被撕烂,一对白鸽颤抖,惊恐,却无法飞走。 男孩认出来了,那位来他家最频繁的男人在队伍最前面,他首先踢到了房门,首先开始了谩骂,首先用最恶毒的手段殴打弗雷姆最柔软也最坚强的女人。 她没有喊痛,她来不及喊,也没有力气喊。她眼中都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焦急。她没有力气了,她用每一丝在殴打的间隙偷来的气息在对古斯塔夫说:“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男孩很听话,他低垂着头,坐在一旁,像处身事外一样。 女人看到男孩的冷漠,一下安下心来,躺了下来迎接更多的咒骂和毒打。她在试图吸引很多的仇恨,尽可能让他们在自己身上发泄完毕,不要牵连男孩。 女人被闹哄哄的人群高高举起,抬走。一支短刀娴熟的横剖,破坏了可以生出猛兽的小腹,那里只涌出腥臭的血和肠,女人被推进冰窟,冰层下能看见她的挣扎和她长长的殷红。 没有奇迹。 被弗雷姆之外的人趋之若鹜的圣地没有奇迹发生。带来饥荒的米嘉尔在冰下永远的封住了容颜和感知,她在冰层下的水里流动,在男孩脚下停住。 低垂的眉目下挂着长长的泪珠。 泪,滴不穿冰层。 一群未尽兴的野兽们,把目光转向了古斯塔夫。 弗雷姆飘起薄薄的雾。 男孩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牵住,被拉进温暖的怀抱中。前面是四只飞驰的狗,当大雾迷茫,熟路的狗也迷了路。 男孩在温暖的怀中瑟瑟发抖,卡普亚在雪中观望了好久,确认了不会有人追来,两边人都一样,在大雾中迷了路。他解下一壶酒,让男孩喝。 “弗雷姆变了。”男孩对神父卡普亚说。 卡普亚没有说话,把男孩搂得更紧。 在感觉到男孩的气息平稳后,卡普亚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把我叫做狗杂种。” 男孩的回答让神父在心里认为,他并不知道这个称呼的具体含义。 “因为她总是像狗一样,趴在屋中,和很多......” “不,孩子,你叫——”卡普亚闻到男孩口中的酒气,“你叫古斯塔夫。” “嗯,好。” 雾气渐渐消散,卡普亚决定要抚养这个男孩,他对外说,他已经饥荒之子送进了天神的牢房,在牢房中,他每天都会遭受铁水灌嘴,肚中填雪,眼睛烙铁的惩罚。 卡普亚知道,这段记忆一定会永远在男孩心中刻下,不可磨灭,但他相信的是,弗雷姆人对男孩的仇恨会随时间消失。饥荒总是会周而复始,到下一次,他们又会把怒火牵扯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 在仇恨消失之前,他坚决不让男孩走出教堂,神父暗暗决定,直到自己都认不得古斯塔夫样子,只能从嗓音才能辨别出来时,才让他出去玩耍。 古斯塔夫渐渐长大,他常常在夜晚驱赶着狗,坐着雪橇出去捕鱼,会在雪地里跑好久好久,不得不说,在月下的雪地上留下的好看的图案,他每次回来都神采奕奕,神父认为这可能是古斯塔夫唯一有活力的时候。 卡普亚以为古斯塔夫淡忘了那件事,男孩可能忘了,可能没有,但冥冥中的因果,让男孩在冰窟中找到了她,把她搬上了雪橇,运回了教堂。 “古斯塔夫?” “嗯?” “你在哪找到的?” “是她找到的我。” 第十九章 伊利亚:愚蠢来到前死亡 天空中停息的暴雨依旧在罗德城领主奥诺玛默头上盘旋,他的脸时而清冷而无常,像暴雨将临的天空一样灰暗,转眼间又像闪电般倾斜,满脸怒火。 “带上所有的士兵,杀光这群海盗。神父,你也来,士兵们需要听到你的祈祷。” “是,大人。” “我也要去。”稚嫩的声音响起。 “还不是时候!小伊利亚。”奥诺玛默果断的回绝了年少的侄子。 “可是!” “住嘴,你还太小!” “我已经能举起剑了!” 奥诺玛默怒火中烧,骂了句市井平民也会觉得不妥的粗话,踢翻了桌子,上面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神父看到罗德领主有些失控,悄悄抱走小伊利亚跑到自己的住处。 “你是不怕死的吧?”小伊利亚对神父说。 神父拿着鹅毛笔不停书写着,等到整齐干净的字体填满纸页才放下了笔,他认真回忆着,刚才伊利亚说了什么。 “我是问——”灰色的双眸中充满泪水。 “我想,我并不着急进入天堂。”神父在小伊利亚面前强挤出笑容,他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抽屉,在一个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红色盒子。 “伊利亚,你过来看看。” 伊利亚靠近神父,红盒有一枚圆润的琥珀,里面有一只保存完好的苍蝇。 “拿着,伊利亚,送你了。” 伊利亚拿起琥珀,闭上一只眼,透过光仔细观察,原先即将哭泣的脸被好奇心取代。 “它像是活着,但又真的死了。” 伊利亚换了一只手拿着琥珀,移动到最亮的地方,光芒下,伊利亚看到苍蝇似乎在琥珀中乱撞。 “它像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伊利亚说,“它生前的想法可能持续到现在,但这个意志不能驱使它身体的行动了。这只苍蝇有两条时间线,一条真实的静止着,另一条空洞的延续。” 神父西奈不知道小伊利亚奇特的思维从哪里得来的,他有母亲一样的眼睛,但思考的方式既不像母亲那么感性,也不想父亲那么辩证。 然而值得欣慰的是,神父总算将伊利亚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会儿,短暂的一会儿对失去父亲的孩子来说,也是救赎。 “这个叫什么啊?” “琥珀。” “琥珀。”伊利亚没有继续问琥珀是什么,而是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琥珀的来历,西奈自己都有些遗忘,在他还是年轻的教士时,他来到过一处极为罕见的地方,那里空旷无野的同时又填满了窒息的黑暗。 没人告知西奈这是那里,西奈脑中也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历史记录。 但他就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像初生的婴儿能在母亲怀中第一时间找到母乳一样本能的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天堂,不是地狱,这个地方叫做格莱姆迦德。 无论人类进化到多么高等的地步,在绝对的黑暗中也有低级如飞蛾一样的趋光本性,一点微光足够代替所谓光明的信念。 西奈第一次摸到了实体的光,他以为自己来到的世界的本源,他想大唱颂歌。 突然,一个比西奈还要大的光球洞开,西奈在这个光芒中看到的是对整个世界的恶意,是冤死者齐颂的诅咒。 那根本不是值得歌颂的光,那是西奈想象中关于恶龙分毫不差的具象,他下意识的认为,眼前的巨大光球,是恶龙的眼。 恶龙厌烦的猛闭眼睛后,西奈才从黑暗中回到圣光下,手中的琥珀,是他真真实实到过格莱姆迦德的证据。 这是什么? 西奈时常问自己,问到白了头。 是恶龙的泪? 是救赎的光? 白头的西奈分不清楚。 “我觉得你不怕死。”伊利亚打断了西奈关于琥珀来历的思索,握着属于自己的琥珀,一脸认真的说。 西奈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字,他把纸摊开给伊利亚看,问道:“认识吗?” 小伊利亚歪着脑袋认真辨认,“不认识。”他说。 “这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词。” “不对。” “这是目前所知的,关于‘死亡’最古老的写法。” 西奈把纸铺平,沾着墨水继续说道:“小伊利亚,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我不怕死亡,是不是看到在暴雨来到时,大家都在逃难,只有我在这安然的写字?而且,当海盗入侵时,你看到我没有害怕,仍在这里写,无论什么灾难出现,你看到我都不怕,安安稳稳的在工作,对不对?” 伊利亚点头。 “因为啊,这是我唯一能记录时间的方法。我写的不仅是现在,还有后人能解读出的知识。只有知识不怕死亡,知识能让人类在愚蠢来到前就死去。懂了吗?” 伊利亚猛烈的点头。 西奈无奈的笑起,他更希望伊利亚一个字都听不懂,连死亡都在他认知范围外最好。 早熟的儿童往往悲惨,他们会过早的承担起成年人才有的无力和无奈。 “西奈神父。”小伊利亚抓住那只大手,“现在,父母都离开了我,给我知识吧,能活下去的知识。” 西奈满怀柔情的抱住了伊利亚,闻着他香喷喷的头发。 “孩子,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个人只要肩负起伊利亚之名,在他的终点来临前,他的选择都会被天神祝福。” 西奈警惕的看着四周,压低嗓子又说:“永远不要信任奥诺玛默,他比外面的海盗更残忍,更冷酷。记住了?” 伊利亚轻轻的点头。 罗德城领主奥诺玛默联合了和他紧邻的强盾艾塞斯坦的军队,唇亡齿寒的关系让他们起初就一拍即合——仅限于起初。 关于谁来指挥军队的问题,让他们争论不休。 “让我来指挥军队,我要为伊利亚报仇。”奥诺玛默说。 “正因为要报仇才该由我来指挥,任何一场战斗,强盾都必不可少。” “斥候报告了,人数是我们占优,强盾只会禁锢我的攻击。” “我和沙特阿卡人战斗过,他们以一当十。” “由我指挥。”奥诺玛默挺了挺身子。 “击退之后呢?海盗击退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艾塞斯坦目光如炬。 “我会代理小伊利亚的领地,待他成年后双手奉还。” 艾塞斯坦用吃人的眼睛瞪着奥诺玛默,他挑衅的说:“我会为小伊利亚的健康和长寿夜夜祈祷,愿他强壮,愿他的领地不会被占领。” 泰格维森和伊利亚交手之初,孤岛之王就发现这个高傲的领主不善战斗。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能成为领主?泰格维森是在胜利后才知道答案。 在掠夺时,孤岛之王发现这个领地富裕的原因不是因为土地,而是因为奇特的农具,这些农具能和牲畜难以置信的契合,增加耕种的效率。 发现这个后,天神奥多无形的雷打在了泰格维森头上——我亲手杀掉了一双巧手,能为我筑船的巧手。 虽然错杀的懊恼仍在王的脑中盘旋着,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战斗的指挥。面对的敌人虽然人数上占优,但他们根本不齐心,沙特阿卡的盾就是所有人的盾,斧就是所有人的斧。 人数众多但是各自心怀鬼胎的队伍很快被击败,沃土上的断肢让泰格维森有些心疼——这其中也许有的人从这位领主这学习了些筑船的技巧。 战士的怒火已经发泄,掠夺来的物品装满了船,泰格维森叹口气准备离开,他依照奥多的指示行动,得来的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没有战友的战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形单影只的冲入战场。 沙特阿卡人像看宠物一样哈哈大笑,泰格维森也颇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剑都举不稳的小孩。 “你要来杀我?” “对!” 小伊利亚提剑而去,泰格维森轻松的侧身,粗手一拍,打向小孩后脑,小孩在泥土上啃泥。 “你要明白拿着剑的代价。”小伊利亚又从过来,泰格维森用脚一绊,小伊利亚又摔倒了,剑也从手中脱落。 泰格维森拿起那把剑打量,“虔诚之钢,是把好剑,可你要知道,拿起剑的代价,成为战士的那一刻起就要面对杀与被杀。” 小伊利亚捏着拳头在哄笑声中冲向泰格维森,泰格维森一转身,用剑身打向伊利亚的后背,伊利亚跌进船中。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命?” “你杀了我爸爸!” “我想想,你爸爸是哪位,抱歉,我杀了太多小孩的爸爸,还有好多妻子的丈夫,我想不起来。” 在野蛮的笑声中,伊利亚也成为被掠夺的物品,被带到了孤岛沙特阿卡。 第二十章 卡普亚:夜晚在白天中浓缩 “等我长大,我要带她出去。”男孩指着女人说。 神父卡普亚帮忙把女人抬进木棺,这个棺材本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接着,他点了一支蜡烛,默默念着祷文。 在刚来到这里时,卡普亚心中有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战士的那种澎湃和激昂,是和弗雷姆的白雪一样有着持续、连绵不断的永生性。 他感到在亚撒拉雅重复念叨的经文和天神都是空谈和臆想,只有当他真正翻越甘尼克斯山脉,这座世界之脊之后才对烂熟于心的古籍有了明确的体会。 在最初,雪国弗雷姆是卡普亚坚信的圣地。 神父卡普亚在实际接触了弗雷姆的新鲜事物后,对那些本来闻所未闻的陌生东西,产生了超过卡普亚本人都难以想象的熟悉程度。 他听到弗雷姆人口中陌生的发音,脑中瞬间就有了与之对应的文字符号,他认识脑中浮现的每一个文字,还能在对方的口头用语中找出了错误的语法,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理解和流畅的沟通。 第一个与他相遇的弗雷姆人对他说:“北边的狼在白鲸的尖角上跳跃,它的远亲,那只老狗也不会逗留,屋中的火烧出鱼刺。” 卡普亚听到的一瞬间,立即就用习惯的大陆语系下意识的就翻译成句,从未听闻过的冰原神话和习俗也在他脑中载入。 这位原住民的意思是: 长着长角的白鲸在深海寻求配偶,它的一支断角浮在海中,尖角刺破冰层,我们在断角的裂纹中爬出,在这里生活。你不要往弗雷姆中央高耸的尖角那边走,在北边长着尖牙的霜狼在那里逗留,你不要强行驱赶你的狗,它知道它若不能为你找到食物,它就会成为食物,所以你尽管放下缰绳和皮鞭,狗会随着鱼腥走。你会吃上鱼肉,火中会燃烧着鱼剩下的骨头。 卡普亚听完了他的话,又惊异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从未练习的情况下,口腔中的肌肉默契的配合,准确的用弗雷姆语的用语习惯和口音说: “霜狼是饥荒女神的俘虏。巨鲸浮出,巨角依旧稳固。你我屋中会有客人,古斯塔夫。” 在大陆语系中可以这么理解:我会多加小心不会成为狼的食物。新的断角还没有产生不合的部族,我们之间不会有血腥的杀戮。我们狩猎完成后,来你或我家中,喝上一杯鹿血酒。 第一个和卡普亚交流的弗雷姆人再次指指突兀的尖角,强调千万不要去后,解下酒囊递给卡普亚离去。 和语言一样,卡普亚还没有喝,口中就已回荡起了酒香,喝下去,味道和想象中一样。 那时候卡普亚认定,他不是第一次来,他一定在白鲸的断角上停留过,或者他一部分灵魂一定在他出生时就分裂至此,直到来到弗雷姆灵魂才得到完整。 天神,这个词在弗雷姆和神父的故乡亚撒拉雅,出乎意料的有一致的发音和含义。 但是两者信奉的天神却不一样。 弗雷姆人认为的天神是来自海洋的巨鲸之子,当长着长角的巨鲸找到另一只长着长角的巨鲸,天神会在海岸这个巨大的温床中直接发育成一个成型的胎儿,降生到某位没有丈夫的妇女怀中。 当夜晚在白天中浓缩成一个可以像树叶一样飞翔的一点,那就预示着传颂的天神骑着他的白鲸靠近了他的子民。那时,弗雷姆,所有断角上的弗雷姆人会以最洪亮的歌声来拉近天神和自己的距离。 卡普亚的神没有这么具体的记录,他知道弗雷姆的信仰后,反而思考起自己对信仰的崇敬是出自于哪里,是深不可测的天神,还是代天神发言的圣人,还是这位圣人手中不可侵犯,让国王都有几分忌惮的权利。 两种信仰的拼搏,让他在冰雪中感到骑着白鲸的天神正在逼近,又在对自己的鞭策中感到神灵对他伤口的赦免。 刚开始,卡普亚通过交流,了解到他和弗雷姆人的神完全独立,互无交集,直到透彻了解对方文化后他发现,关于两者信仰的神,这其实是条连续的时间线。 更高位的天神创造了弗雷姆,用甘尼克斯山脉分割了与之接壤的所多玛。 接着,冰天中的弗雷姆人意想出了需要的天神,这位天神于是有了万民的灵,他用自己的想法完善了高位天神的框架,于是有了风雪,食物,冰川和霜狼。 卡普亚在恰好存在的教堂中住下,他给弗雷姆人讲诉更久远的故事,更直接、神圣而强势的讲诉关于弗雷姆人起源的故事。 很快的,两个信仰变成一个相依相存,彼此相连的信念,卡普亚成为唯一不参与狩猎,仅靠布道就能分得食物的人。 隔离的暗空中,神父卡普亚听着一个个罪孽。 “任何罪孽都会被赦免吗?” “是的。”卡普亚回答。 “我有罪。” “我们都有。” “他会宽恕我们?” “会,只要我们有坚定的信念。” “我不能生子。” 神父卡普亚在回忆这个女人是谁。 “我谋害了很多男人。” 虽然隔着雕花的木窗,卡普亚听到这句话后还是知道了这个女人是谁。 “你没有谋害,他们只是拥抱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会被赦免?” “天神永远会宽恕他的子民。” “哪一位天神?听你布道时,我总感觉两位天神在战斗。” “你信的那一位。”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罪。” “你说吧。” “我和他们结合只是为了食物,没有情感的结合阻止了生命的来临,我谋杀的不止是男人,还有本应该出身的生命。” “你没有杀死他们,他们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命运。天神不会评判一个人在生存方式上的对和错。” “不止如此,我的罪,不止如此。” “天神对子民永远有耐心。” “我能讲吗?” “请讲。” “我和他们结合时,我可以看不见他们,我独处时,我思念的是也不是他们。我无时无刻都安耐不住的,发狂的想另一个人。” “罪过的条目太多,但可以保证的是,爱不是罪过。天神不会因为爱而去愤怒。” “可那个人我不能去想。” “为什么?” “那个人是圣人。” “圣人?” “我想的那个人是你。” 第二十一章 伊利亚:艰难而不觉疲惫 孤岛沙特阿卡的每一棵树,都和伊利亚沟通过了,达成共识的树木成为了承载孤岛的巨船。 在离开孤岛前,伊利亚细致的准备好了远航所需要的物资:食物、淡水、渡鸦,和辨认方位的太阳石。 他的航海技术不如格萨尔,在格萨尔眼中,大海的每一处浪花都有着千张面目,汪洋大海根本不会让他迷路,他曾经教过伊利亚如何辨认海面上船支驶过的痕迹,伊利亚一直没有找到窍门。 独自航行会让人产生的强烈的遗世感和无力感,伊利亚孤僻的性格在海风中被放大,他在湛蓝的海中直视自己的孤独,引以为傲的孤寂在大海中显得别样渺小。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温和的波澜和海风满足了他出行前的祈祷,伊利亚回头看了看孤岛沙特阿卡,它已经小得和自己乘的舟一样了——这是他在海洋中唯一一次回头。 伊利亚放下了船桨,半跪在小船中央抱紧了双拳,他眉头紧锁,眼睛也挤出了泪,像被大海遗弃的孤儿紧紧握住了从天上抛下来的绳索。 伊利亚抓着这根绳,他没有顺着绳子往上爬,他在竭尽全力的扯下它。 “轰——”一声,系住绳索的天顶被扯下,骤雨、疾风,闪电和雷鸣,一股脑的从被扯下的黑乎乎的洞中倾盆而下。 他还是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他在祈祷,祈祷天神能给予一个值得追寻的事物。 天神对他置之不理,驱逐异教一样用电闪雷鸣追逐着伊利亚,伊利亚在被自己的孤寂所放大的大海中感到,这是仅属于他一人的末世。 伊利亚懂船,木船的不安传达给了伊利亚,以往和树木沟通时自在又宁静的伊利亚,如今如暴君一般冷漠的旁观着木船传达来的情绪,他带着厌恶的眼神听着木船惶惶不安的吵闹。 每次都能和伊利亚温和交流的树木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不知疲惫的怨妇,它力所能及的抓住伊利亚,进行情绪不能相通的交流。 木船在不安的嚎叫,声音堪比被献祭时的牲畜,它不停的摆头,跺脚,转圈。伊利亚看着它的恐慌,觉得越发有趣,他在暴雨中产生了一个决定。 他要用更多的方法去增加木船的不安,来欣赏它受到加倍刺激时的反应。 筑船者冷若冰霜的脸在残酷得说:大惊小怪。 木船指着伊利亚尖叫,崩裂的木材是四处乱指的手,在寻找同路的船加入指责伊利亚的行列。 没完没了。筑船者的表情在不耐烦的说。 伊利亚把船桨也一起扔进了海中。 “想离开就离开吧,这是我的试炼,关于大海和大地。” 在狂风暴雨中,伊利亚伸开双手迎接。 生命之树是什么? 在充满雄性崇拜的沙特阿卡,孤岛人认为这是天神用来和大地结合的**。 伊利亚在和孤岛上的树木沟通时,他脚下不断漫延的根系曾经接近过这颗树。 在地下巨大的根中,生命之树立即缠绕住了胆敢冒犯的伊利亚。 生命之树的根一圈一圈急速而周密的勒住伊利亚,根上细密的毛钻进伊利亚的根系,束缚感让他窒息。 然而,濒死前的欢愉打开了伊利亚克制而紧闭的心,他不断的生长出新的根系,在土壤中吸取养分,维持生命,那些新生的根又贪婪的向生命之树前进,以获得更多,窒息带来的快慰。 地面上生根的伊利亚身体一沉,即将呼之欲出的白色快慰立即被生命之树吸走,在根里奔涌。 伊利亚第一次从内部看到了生命之树。 树的里面,密密麻麻摆着细尾的光斑组成了巨大的光柱,在自下而上的穿行。他随着光斑上升着,他看见每个细尾都在白色的狂流中做自己被规定的动作,艰难而又不觉疲惫的组成一只等待拯救的手。 有人爬上过生命之树吗? 在最古老的传说中,确实存在这么一位古老的人。 一个乘着白色的巨船征服了四海的王,他把野心放在了这颗树上。 答案是有的,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他的样貌和名字都被遗忘,好像这个人诞生于故事之后,然后才来到了征服以前。 纯白的光束里,一个逆流的身影渐渐靠近伊利亚,他身上温和的光芒分外洁净。他没有穿衣服,光晕恰好遮住了一些地方,他的微笑,是宽容了一切不堪的集合。 在所有寻求拯救的光斑中,他选择了伊利亚,他的手几乎感觉到了伊利亚指尖的温度,伊利亚回避了他的拯救。 他的光斑立马溃不成形,四散逃亡,变成一万个尖叫的恶童。 伊利亚感到自己在坠落,也看到自己在坠落。 当坠落会永无止境的念头刚刚升起时,伊利亚的后背就迎来一头公牛的撞击,伊利亚尝到自己的血。 咸腥如海水的血。 这血液无比粘稠,像是脑髓被轰击后,又在颅骨内震荡成糊状从口吐出的髓和血。 海滩上的伊利亚肿胀到发白,船支的残骸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谴责伊利亚,它在抱怨说: 你根本没有经历什么试炼,全靠我拉住你,把你活生生拖上了岸,不要以为你活了下来,你就通过了试炼,你没有,是我救了你。 被海浪陆续带来的木板也在符合着其他木板的说法——筑船者,你根本没有通过什么试炼。 它们的目的似乎是在暗示补偿,比如让筑船者伊利亚用他的巧手把它们复原。 伊利亚根本没有听见,他都还在白色的漩涡里荡漾。 他在岸上迷迷糊糊的睁眼,眼前是一环环急速转动的斑斓。 伊利亚爬出几步又睡倒在沙土中,细尘进入他的肺,立即化成烟,流进了他的血。 好熟悉的味道,这里难道是...... 伊利亚最后那点意识在说。 在沙特阿卡,战士不享受战胜,他们单纯的享受着战斗。 他们坚信着当自己在战斗中英勇的死亡后会进入奥多的宫殿,畅享着永无止境的战斗和美酒。 在那里没有死亡,死亡只是一道刁钻的伤口,当战士们使用了天神奥多金灿灿的麦芽酒浸泡全身后,伤口和疲惫会成为打磨身子的铁锤,只会让战士更加强壮。 伊利亚看到雄壮的战士在牢笼里谩骂,摇晃着纹丝不动的铁柱;有些找不到对手的战士,他们把铁拳在土墙上轰击;有些脱下裤子对面前同样在牢笼中的对手挑衅。 “你!你你!我说你!”战士的手捏着自己的肉,“我要把你弄死,然后用这个填满你的嘴!哈哈哈——” 一线腥臭在空中变成肮脏的液体,伊利亚避让两步,撞上了墙——这时他才知道,他也在牢笼中。 我到了?奥多的宫殿? 可以在天神面前尽情战斗,痛饮麦芽酒的地方? 可是,我看不到天神。 四周的猛士在伊利亚眼中慢慢下沉,一个崭新的视野铺在了他眼前——宽阔,圆形的血与沙。 “黑暗铸成的战士,断剑的——” 魁梧的黑影刚一出现,震破耳膜的怒涛在血与沙中宣判了伊利亚的败北。 “任何不洁的人踏入战斗的圣地,都要以血的代价来偿还!” 这是天神的声音? 伊利亚升起的牢笼还没有打开,两个长矛就刺穿了他的双肋。 第二十二章 古斯塔夫:时间留下的解释 弗雷姆中央高起的尖角像白鲸的角,它突兀的让人无法回避。 它是一直高耸?还是冰原是由这个尖角为中心慢慢扩张?以弗雷姆人短暂的存在历史无法追溯到那么远。 外来的,自认为早就在这里生活过的神父卡普亚,也无法用融合了两个世界的经验来做出解释。 冥冥中,他认为自己越做出所谓深邃的思考,他的解释就越加苍白。 在更漫长的时间中,他能触及的仅仅是最浅层次符合自己需求的解答,好比看到冰山中的一角,就兀自认为了解了全部。 然而,伟大的谜题总会激发人类的探索欲望。浅层次的认知恰好适合用于解释更加宏观的神迹。 仅仅需要创造一个人,他的能力是固定人群里狭小认知的最大化,变成不可企及的神力就好,这样,给这个创造出的人随意加一个称谓,都会被传诵。 归根结底,神父卡普亚在弗雷姆的布道,让弗雷姆人崇拜的是他创造的神。 而卡普亚本人则在无尽连绵的大雪中越来越疏远神灵——无论是他的神,还是他们的神。 很长一段时间,卡普亚都没有注意到心中慢慢消失的信仰,直到信仰彻底消失时,他反而见怪不怪,只有点淡淡的自嘲: 我追溯流光时,明明是为了朝圣,真正来到这里,我以为的圣地后,却开始背离。 卡普亚没有试图改变弗雷姆人的习俗,如果有亲人同样也在雪地里死亡,卡普亚会和他们一样,把逝者储存,在特定的日子里用自身的温度去温暖亲人。 他没有彻底忘记过去的打算,在教堂内外,他用两种语言说话,他也要求古斯塔夫这么做——在教堂里,只有这两人在时,用大陆通用语说话,在外面,用,且只能用当地的语言。 古斯塔夫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卡普亚刚教了几个词汇,他就能立即标准的发音,用不上一点点纠正。 不仅如此,几个陌生的词还没有告知他代表什么意思时,古斯塔夫就明白了这个词具体指向的事物。卡普亚的教学更多的是用音节唤醒古斯塔夫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语言。 卡普亚教授古斯塔夫大陆语言的原因很简单,他断定这个男孩不属于弗雷姆,就像自己不属于亚撒拉雅一样。 在从愤怒的弗雷姆人手中拯救下这位饥荒之子后,神父悄悄把古斯塔夫带进教堂。 男孩在漆黑的屋里曾安静的说:“天灾,战争,愚昧。” 神父惊讶的蹲下,使劲摇晃着男孩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古斯塔夫低垂的眉目和神父对视,神父看见的仍是那个惊魂未定,有些呆滞的男孩。 可能古斯塔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不假思索吐出的话是自己从未学习的语言——来自甘尼克斯山脉之外的世界。 卡普亚和古斯塔夫在教堂内的交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加顺畅,他不断抛出新的词汇,让古斯塔夫解释并造句。 有时候这种教学甚至是相互的,在一些词语的解答上,古斯塔夫反而给予了卡普亚新的视角。 比如时间,卡普亚说,“时间是不断向前的车轮。” 古斯塔夫说,“车轮赶不上时间,具体的现象才是时间留下的解释。” “时间若是车轮,古斯塔夫继续说,我们更应该是雪地中车痕里的副产物,车痕会与其他车痕交织、并行、重叠,也会被覆盖,被加深,车痕来自于远去和归来的车轮,也可能来自车轮和雪地碰撞的一个个一瞬,但作为副产物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碾过雪地的车轮来自哪里,我们是时间的残余。” 卡普亚就在这样的谈话中发现古斯塔夫的奇异之处,他用两种不同的语言时,大脑中就在使用两种不同的思维体系,互不冲突,随时切换,能在雪地里饮血,也能在教堂中思辨。 有时,卡普亚都暗自认为,他提出的问题,是古斯塔夫引导他提出的,而男孩早就在心中为了某个问题的答案。写上了满满的腹稿,否则如此年幼的古斯塔夫是如何在谈话的一瞬就磅礴出这么宏大的智慧和全新的观念——这个男孩可从未离开过弗雷姆。 卡普亚在布道中确实渐渐远离了信仰,而影响他布道的,就是这个眉目低垂的男孩,有一点神父不愿承认——他的神,他真正信奉的神,在向还没有他腰间高的古斯塔夫身上倾斜。 能教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卡普亚把话题放在古斯塔夫最初在潜意识中就说出的几个词上。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沟通,卡普亚很看重,他剃光了胡子,用雪水把自己洗净,尤其耳朵和口腔。 他整天都没有进餐,在两人对坐着的外围,放了一环蜡烛,两人之间也不嫌浪费的放了一支。 卡普亚坐得很直,没有了胡须的遮盖,他显得年轻到可以在雪中做成年人的游戏,他看着古斯塔夫,男孩低垂的看着中心的烛火。 “古斯塔夫。” “嗯。” “什么是天灾。” “是过度的饱食,是一味的征服,是无端的开拓。是雪白下的冻土,是烈日下的枯木,是婴孩的吸血,是妄念中破空而出的巨龙。” “什么是战争?” “战争。” 古斯塔夫低垂的眉下紧锁这不愿示人的绝望。 来自于男孩的一生叹息,让面前的烛火飘扬。 “战争就是不得以的背叛,是没有归路的离别,是永不能接近的爱恨。是膨胀的权欲,是归来的断剑,是苛刻的道德,是不容污秽的灰烬。” “最后,那愚昧呢?” “愚——昧——” 古斯塔夫反复念叨起这个词,似乎和往日不同,这个词在他脑中没有对应的信息。 他的心智在向内心更深处挖掘,脸上木然的样子更像是在用表情来回答这个问题。 卡普亚静静的等,没有重复,没有提醒,也没有给出自己的解释。 “愚昧就是雪地中的雪人。” 古斯塔夫重新凝视着烛火,低垂的眉目中有些嘲笑的样子,“它确实存在,在智慧中隐藏。它是哲学的尽头,是真理的桥梁,是盖上眼的布,是束缚住手脚的绳,也是催促疾驰的鞭。”古斯塔夫说道这里居然笑了起来——“是我和你的交谈。” 卡普亚伸出双手,古斯塔夫把手放在上面。 卡普亚身体前倾,额头紧贴在小小的手上,他感到脸被烛火烧灼。 “我的父。” 卡普亚在心中说。 第二十三章 奥诺玛默:如何扩张领土的 奥诺玛默很喜欢看地图,看各个时期测绘的地图。 他对地图并不敏感,若照着地图找路,他会连自己把地图拿反了都不知道。 多年的和平让他肥胖而臃肿,当手里拿着食物时,肥胖的肚子会把手顶开,根本不能递到嘴中。 他现在几乎不下床,饮食起居由隔三差五就要换一批的侍女的照顾。 以前锐利又精于算计的眼睛蒙上浓密的油垢,只有在看到地图和税收时,昏沉的眼睛里才能反射出精明的光。 他的房间一直漂浮着药草的暗香,是由苦心草、薰衣草和雄鹿根碾磨后揉成的熏香,据说这是来自雪国的朝圣者卡普亚研究的配方,据说能治愈奥诺玛默的失眠,不举和皮肤溃烂。 在酒池肉林中,他的脂肪会在皮肤上凸起一个个和蟾蜍背一样油光可鉴的脓包,即使尽量保持在不运动的情况下,他也能听到噼里啪啦脓疱爆裂的声音。 乳黄色的油会从肉中流出,浸湿床单,在地面的毛毯上滴成黏糊糊的一片。 几个控制不住的喷嚏,或者突如其来的愤怒,会让脓包直接爆射起来,墙壁会留下许多污渍,屋中的熏香也按压不住的腐败臭味,会让鲜花在这样的气味中总是很快就枯萎,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对奥诺玛默的油很是欢迎。 厚重的肥肉堆满全身,腹部的肉在他平躺下来时掉在膝盖的位置,两条大腿合并起来——似乎也没有分开过——是肉腰的两倍粗。 山一样的脂肪层峦叠嶂的压住了根,当奥诺玛默需要小解时,侍女在他身上趴肉寻找器官的费力程度,比在迷宫中用徒手挖宝藏还要困难。 奥诺玛默时常一只手在侍女的黑森迷宫中游戏,一只手在油乎乎的地图上指指点点,和酒杯比起,地图更加形影不离,天知道他有多爱地图。 “你看这张,你再看看这张,看出区别了吗?哈哈哈。” 侍女没有回答,她正在承受迷宫被挖掘的痛苦。 “哈哈哈,有没有看出来,现在的罗德城已经不是当初的罗德城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奥诺玛默突然扇了侍女一个耳光,让她注意地图。 “我让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里都属于我了,只有,哈哈哈,只有这三块蚂蚁小的岛还属于艾塞斯坦三兄妹,哈哈哈——” 侍女满脸潮红,答不出话,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屋里的笑声立刻忙乱起来,抱着新鲜的花,干净的地毯、床单,准备随时更换。 “你说,我是不是伟大的君主,我是不是?” 奥诺玛默追加了一根手指,侍女的脂肪油腻的爆裂声中不断回答:“是,是,是——” 越来越蛮横的罗德之王让臣民不敢接近,稍不留神就会触碰到他的逆鳞,但最善于投机的人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机会。 财政官哈尔是其中的一员,他用两千枚银币买下了奥诺玛默用过的地毯和床单,他用上面的油制作蜡烛,他在奥诺玛默前声明,只有在这样的烛火中,他才能看见最神圣的光芒。 每次在萦绕着恶臭的火焰中凝视之后,他都会拿出金钱,向罗德之王表示感谢,感谢奥诺玛默能给他沐浴圣光的机会。 而这位王,每次听到这样的漂亮话,他身上的脓包就会像烈日下的豌豆一样开心的迸溅。 他不仅给了哈尔一次又一次沐浴圣光的机会,还直接封他为圣油伯爵,只要按时缴纳税收,不定时送来些新奇的玩意儿,曾经伊利亚的领地就由哈尔全权管辖。 用尽各种方法取悦奥诺玛默的人很多,但是西奈神父不在其中。 他总是用强势的谦去顶撞君王,奥诺玛默想杀了他,却没有办法,整个罗德城,他唯一无法控制的就是神父西奈——谁有胆子去砍掉神使的头呢? 当西奈垂着头撞进比议政厅还大的三倍的卧房时,哈尔游离,笑成老鼠一样的眼睛拘束起来,侍女也停止了虚假的吟叫,用油乎乎的被子遮住了全身。 奥诺玛默极端的不耐烦,他还没有讲完他是如何扩张领土的。 “来,你们都听听,让西奈神父讲讲他从天神那里又得到了什么。” “我想,一定是和罗德之王一样高明的指引。”鼠人哈尔吱吱吱的笑起,露出两颗细长又重叠的门牙,包裹着门牙的牙龈有一个指节那么长,他稀疏的胡子以及像被火烧过的卷头发,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饥馑年代的老鼠头缝在了人的身躯中,丑陋得让人心生怜悯——这个人除了投机,其余的生存方式都在排斥他。 神父西奈连厌恶的余光都不想瞥见他。 但是眼前装满银币的盒子和成堆的进贡又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西奈神父如果喜欢——” 哈尔揣摩心思的能力是一流的,从不放过任何投机的机会,这是第一次,西奈以沉默拒绝,没有说出优雅到需要思考到睡前,才知道是挖苦的话来讽刺他。 “罗德之王。”神父西奈欲言又止。 “你快说。” “罗德之王可没多少时间给你呢,吱吱吱。” “归雁节快要来到了,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到教堂祷告,祈求天神为远行的罗德人带来凉风和甘露。” 臃肿的奥诺玛默如同解脱了一样,一连说了八个“好”,他摆了摆手,“每年都是你代劳,今年也一样。” “是的,大人。” “还有,从今以后,这类祭祀的事情都由你代劳,别来问我。” “是的,大人。” 西奈沉默的抵抗着奥诺玛默驱赶的意图,成了另一支燃烧着怒气的熏香。 “见鬼,你还要说什么!” “伟大的罗德之王,你不要愤怒,是罗德之王不输神灵的气魄,让神父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这里是他向往的天国,还是罗德之王的寝室,对吧,西奈,吱吱吱……” 听到哈尔的笑声,很多人都觉得这就是老鼠变的人。 “我知道罗德之王繁忙,所以想得到全罗德城最忠心的财政官哈尔的帮助,让他陪我祈祷,神灵一定能够听见的,听见……” “去去去……”奥诺玛默打断神父西奈的话,他对着西奈摆手——“去去去。” 又指指哈尔,极度烦躁的说:“去去去。” 他要尽快结束这个严肃的对话,投入到下一场盛大的欢愉中。 侍女们开始整理房间,擦拭肥肉与肥肉间的污垢,点上更多的香柱。 为罗德之王更换床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绝不轻易下床的王只愿意滚动。 他从床的左侧滚到右侧,侍女们细心的取掉油垫,铺上新的。接着,王又艰难如翻山的滚到新铺好的一侧,侍女们则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铺好这一处,避免长久的侧卧让王感到不适。 “来来来,你,你,你,还有你,还有金头发的你。”奥诺玛默命令着侍女们,“你们都坐上来,我给你们继续讲讲这三个岛的故事。” “这个岛,现在的领主是——” 侍女们刚坐上床,奥诺玛默的脓包就浸透干燥的床单。 “滚滚滚!你们全给我滚出去!” 白浆从全身溢出,猛烈的呼喊使暗沉的血从皮开肉绽的脓包处喷涌。 他看见安蒂缇娜的岛,想念起安蒂缇娜,觉得身边的侍女和母狗一样愚蠢。 “滚!安蒂缇娜!我要安蒂缇娜!现在就要!乔劳尔!把安蒂缇娜给我带来!立刻!现在!马上就去!” 第二十四章 古斯塔夫:你在找什么 蜡烛被卡普亚口中的寒风吹熄。 在教堂中,和凝固的氛围一起凝固的,还有卡普亚的身躯。 他的生命之火在这时似乎燃尽,保持着祈求的样子。他的父冰冷的小手放在他冰冷的手上,除了寒意,什么都没有。 古斯塔夫踉跄的站起,他的脚已经发麻,没有了知觉,若不是视线的变化,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完成了站立这个动作。 他不太用力的站起,周围的一环烛火却像被强风吹拂一样,用力的向外扯动,只有一丝火舌紧抓住烛芯。 这一瞬,房间更加黑暗,卡普亚变成立体的光影,古斯塔夫没有征兆的长高了,卡普亚的脑袋低到了古斯塔夫微妙的位置。他制止了心中难以语言的冲动。 蜡烛重新明亮了起来。 “我要借用你的雪车。” 卡普亚默许了,用一动不动的两种语言在说:“注意安全。”这是大路通用语。 “留心地上的月光。”这是弗雷姆语。 弗雷姆的雪地被月光照得很亮。 苍狗们把被鞭打的愤怒化为雪地中玩命的狂奔。 雪地上,又多了些车痕和乱七八糟的脚印。 在黑夜与白月的交融中,甘尼克斯山脉染上了好看的灰色。这样的灰色,圆润和谐,它用谦顺的样子稍微冒犯了下天和地。 因此,美到有些凄凉的灰色也涂抹在与甘尼克斯山脉相接的天和地上。 月亮在明亮的云中游动,苍狗在没有鞭策后保持着不太快的速度,古斯塔夫在这样的景色中都有些忘了出发的目的。 地上的月亮。 在大陆的语言体系中,也许只有浪漫的吟游诗人才会创造的句子。 在弗雷姆,这句话暗示的是不留神时带来的死亡。 明月高升时,在冰层间一个个开凿的冰窟中会浮起一个个月亮,有时星辰也会浮起,把冰窟撑大。 如果不怕夜间更加剧烈的严寒,在冰窟中的行走,更像是在星河中穿行。 致命的诗意常常伴随致命的危险,地上的星河就是捕获弗雷姆人的陷阱,一旦靠近,去捧住星月,星河周围脆弱的冰层就会机灵的一凹。 弗雷姆人若以这样的方式丧命,会被称为逐星者。 古斯塔夫把两种语言组合,创造了新的短句,他一路提醒自己:小心地上的星月,小心地上的星月。 过多的提醒占据了太多心神,当古斯塔夫在尖角岩下停驻时,真的忘了为什么出行。 月光下的尖角岩流淌着迷人的白光。 尖角上白鲸的鲜血开始活动,与岩上的月光结合,尖角岩上凸出的团团冰柱中,好像新的生命即将在这里面呼之欲出。 安静了好久的四只苍狗开始嚎叫。它们夹着尾巴,不断的退缩,用凶猛的声音为自己壮胆。声音都震落了里面可能会有生命的冰珠。 在面对超越经验都不能理解的事物时,苍狗们选着了退缩和自保,而古斯塔夫则是望向犬吠的方向,本能的用自己的方法去探究。 在远处,无数雪球自发的滚动,集中到更大的雪球上。 小小的雪球除了集中没有多余的智慧,许多雪球都没有爬到大雪球上就落入了地上的星月。 小心地上的星月,古斯塔夫对着怪异的场景关切的说。 一个大大的雪球成了型,小雪球继续在大雪球上滚动着,形成了一个比底部稍小的白团。 静止了。 已经退到古斯塔夫身边的四只苍狗也停止了嚎叫,尖角岩上蠢蠢欲动的生命也安静下来。 那两团已然成型的雪球也停止不动,仿佛和古斯塔夫一样,突然就忘了目的。 粗大的雪痕碾过了小雪球留下的轨迹。 古斯塔夫的催鞭不能驱动苍狗的奔跑,它们把背拱起宁愿接受更多的鞭打也不要靠近。 这四只性子最烈的苍狗平时若要使用,必须先上它们跑上几圈释放完野性才能正常驾驭,现在却在皮鞭下连呜咽声都小心翼翼。 古斯塔夫扔掉了缰绳,向雪球跑。 雪球移动的很慢,古斯塔夫不久就跟了上去。粗线条的雪痕上又增添了古斯塔夫的脚印。 “在哪里啊?在哪里啊?在哪里啊?” 古斯塔夫听见雪在说话。 “你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呀。”雪很自然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只感觉我缺了样东西。” “缺了什么?” “我不知道呀。” 雪停了下来,上面那团白雪转了半圈,看样子是使自己面对古斯塔夫。 “你也在找东西吗?”雪问。 好像——是吧—— 古斯塔夫打不出声。 他发现自己和雪一样,知道自己缺了块东西,但不知道缺了什么。 “你能陪我一起找吗?”雪问。 “可以。” 雪又开始移动,上面的那团雪球像人的脑袋一样东张西望。 “在哪里啊?缺了什么啊?我怎么只记住我要找啊。” “小心地上的星月。”古斯塔夫跟在后面说。 雪停了下来,上面稍小的雪又转了转:“谢谢你。我好想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 其实古斯塔夫不认为雪了解了他创造的生僻词。可能是在语气中,雪感受到了关心。 但是它又似乎确实能理解他的意思,粗粗的线条都弯弯曲曲的绕过了一个个在冰面浮起的小天空。 “你也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吗?” 古斯塔夫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脑中想了想出发的理由。 “是的。”他答。 “我感觉有些......不太好。”雪的声音听起来像被没有刮来的风打扰,听起来微弱又断断续续。 “怎么——了?”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刚问出问题,就找到了答案,粗粗的雪痕已经比之前小了一些,雪地上不断的点上脱落的雪团。 这些小雪团会稍微跟上雪前进一小段路,但始终不能再次依附上去。 它感觉不太好,它在变小。 “我能找到吗?” “我能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吗?” “我只有点朦朦胧胧的记忆,古斯塔夫,我会不会连寻找这件事也忘了啊?”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雪的疑问,这也是他的疑问。 雪的体积真的在缩小,这不是视觉上的错觉,他想帮雪回忆起要找的东西,于是问:“有什么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 “重要,重要,对了,我就是在找重要的东西。” “记起来了吗?” ‘“重要,重要,我记起来了。” 雪的痕迹快速的延长,古斯塔夫有些追不上。 “好像,好像,我记得好像是在那里,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哪里。好熟悉,好难受,是这里吧。” 古斯塔夫狂命的奔跑,原来无惊无喜的脸上全是目睹悲惨时的绝望,他的大吼制止不住极速前进的雪。 “小心地上的星月——” 雪掉进了冰窟之中,噗通的一声像在噬骨。 四只苍狗也听到古斯塔夫的大吼,可能是感受到不能理解之物的消失,它们邀功一样的向有古斯塔夫气味的地方跑去。 古斯塔夫趴在冰窟边哭泣,他的泪打乱了浮起的星月。乱吠的苍狗声也渐渐逼近。 “古斯塔夫。” 面上残余的泪凝结后,一洞星月轻声而清晰的呼唤他。 “古斯塔夫,不要哭,我找到了。” 雪花在只有古斯塔夫的地方飘落。 说不清是来从天上飘下,还是在地上的星月中涌出。 一缕幽香传来,一个真实的拥抱将他抱住。 一瞬间,古斯塔夫明白了。 雪在找她,他也在找她,这是她的母亲。 “古斯塔夫,你也要像雪花一样,一直绽放下去。” 在雪中艰难的受肉,在受肉的一瞬又立即崩溃成雪花的母亲温声细语的对古斯塔夫说。 第二十五章 罗德城:凝固着苍蝇的琥珀 乔劳尔是为极具领导才能的侍卫长,如果曾经没有对奥诺玛默宣誓效忠,他在其他领主身边都能爬上更高的位置。 沉迷酒色的领主对于金钱的喜好不是因为无尽的消费,而是他另一个嗜好的延伸——奥诺玛默喜欢憋闷粪便,以从中得到快慰。 他喜欢囤积金钱,因此,对军备的拨款少得可怜。 乔苏尔用少得可怜的拨款,难以置疑的硬生生组建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称为罗德骑士团,由于奥诺玛默的极具苛刻的本事,这只骑士团的保护范围已经不限于罗德主城,奥诺玛默最喜欢的女人——安蒂缇娜——她的领土也在罗德骑士团的巡逻范围内。 罗德骑士团在安蒂缇娜的领土上巡逻时,恰好遇上了格萨尔的军队,这是双方第一次交战。乔劳尔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带着肩伤在战斗中生还。 他对这次的战败只字未提,他知道这支花费了奥诺玛默金钱的军队如果需要从头组建,多疑的君王说定会认为乔劳尔是故意想从中拿走他更多的钱,然后以叛国罪处死。 每当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他都会诅咒自己的誓言,如果是另外的君王,如果有更优良的装备和更多的战士,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足够让骑士赌上荣誉为之一战。 万幸的是,这群海盗没有进一步侵犯罗德主城,否则他的命运直接就走上了终章。 奥诺玛默把精明的头脑全部透支在了如何吞并伊利亚和艾塞斯坦的土地上,一切大功告成后,他变得昏庸又懒惰,除了收税,很多年都没有过问过治理的情况。 他时常在欢愉中忘记正事,安蒂缇娜总是利用这点拖延了一次又一次的税收。 这次,肥胖的罗德之王在侍女从中重复这三个岛的历史时,才突然的聪明了一会——安蒂缇娜,这个恶毒的女人,从我这夺走圣油不说,还有这么多税没有交! 对于呼吸都困难的肥肉,使用长句太耗费王的体力,王的命令简明扼要,他在大床上如巨婴一样嘶吼着两个名字:“乔劳尔!安蒂缇娜!乔劳尔——安蒂缇娜——” 西奈神父主持很多节日,但在他心中,任何一个节日的分量都比不过归雁节,即使是圣光祭,他都常常是一层不变的疲惫的歌颂那位来自天国的圣骑士后就草草了事,之后就让居民自行狂欢。 神父他相信,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会保佑远行在外的游子,会让游子双足缠风,保持迅捷不致疲惫; 会让饥渴遇上野兔和清冽的泉水; 会让密林避让出正确的归路,他最希望的,是木质的船能像开弓的箭矢一样,回到家乡。 在半跪拉弓的神像前,西奈在静静的祈祷。 旁边的鼠人东倒西歪,他总是见缝插针的寻找值得献上谄媚的对象,所以,让他在完全不给他物质回报的神像前安分下来,简直比让老鼠放弃磨牙还要困难。 “我知道商人追逐利益。”西奈神父闭着眼,绝不让一点目光看到鼠人哈尔的身影,“得到伊利亚的领地后,你下一位要投靠的领主是谁?圣油伯爵。” “吱吱吱——”哈尔鼠笑之后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你总是以圣人的要求约束我们普通人,你知道第二任贤王兰德的称号吧,美德王兰德,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弃王位了吗?崇高的美德对于民众而言是制约,是惩罚,绝对不是奖励。” “所以你已经有了下一位吸脓包的对象?” “吱吱吱——你总是把我想得很不堪,我不会了,我们已经有了贤明的王。”鼠人哈尔面对着狩猎之神浑身不自在,他挑衅的加了一句,“不是吗?” “确实是,只有最贤明的王才会包容你。” “吱吱吱——西奈神父总是对我不吝赞赏。” “除了金钱之外,你没有信仰吧?” “我当然有信仰,圣光,天神和君王。”哈尔放声后的大笑中全是金币的金属气味。 “你信仰着天神?那你相信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会保护远方的游子平安回来吗?” “当然相信,吱吱吱——” “我也相信,只是早归和晚归的问题。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当然,当然。”哈尔谄媚的说。 “你为罗德之王贡献的珠宝都来自民间?” “当然,当然。神父如果需要翻修教堂,我可以帮你去宣传宣传,罗德子民若知道自己也能直接参与对天神的供奉,会争先恐后的献上珠宝给你,不,给教会,毕竟能直接和天神对话的只有最虔诚的西奈神父嘛,吱吱吱——” 哈尔已经在心中构思好了苛刻的税收名目,笑声放大,牙齿忙碌的碰撞,发出钱币的声音。 圣油伯爵想好了点子说:“怎么样?西奈神父?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只需要从劳动中多进行一次劳动,就可以购买死后能通往天堂的入场券如何?我立马就去办,如何?西奈神父?吱吱吱——默认了?那我去了,吱吱吱——” 哈尔迫不及待的离开,他没有发现的是,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的箭头,至始至终都瞄准着他。 西奈确认鼠人离开后,睁开了双眼,泪眼水盈盈,他像狂信徒一样,亲吻的神像的脚。 这么多年,你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 西奈眼中闪耀的,是进入奥诺玛默房间时,看到的那一堆堆闪耀的珍宝。 不会认错,那个凝固着苍蝇的琥珀,我绝对没有看错,伊利亚回来了。 乔劳尔一五一十的把情况汇报给了奥诺玛默,不过把海盗侵犯的时间改到了昨晚。 当知道王的玩物安蒂缇娜也被掠走,乔劳尔看到肥肉乱颤的雷霆之怒。 奥诺玛默浑身充血,他滚到床边,滑稽的站起,身上的脓包如下雨一样抖落,湿润了地毯。 肥大的下嘴唇像年老妇人的胸袋,软踏踏的捶打着有五层肉的下巴。 怒火和臃肿让他口齿不清:“没用的废物,你,你你,你!乔劳尔,你现在不在是我的侍卫长,不是罗德守护,你是,平民!交出你的佩剑!” 谢天谢地。 乔劳尔没有一点犹豫和挂念,直接在罗德之王面前扔掉佩剑,顺便把铠甲也卸个精光,一身轻便的前侍卫长看起来很像一个农夫,丢掉佩剑的刹那,他也是这么想的——我的田迪荒芜了好久了。 乔劳尔赤脚踩上地毯,油脂立即从容貌里溢出来,双脚有滑溜的感觉——但愿我的土地也有这么肥沃。 乔劳尔刚拉开大门,不解气的罗德之王气呼呼的又叫住了他。 “停下!我要你带回我的安蒂缇娜!我要你登上战船把她抢回来!我要你在最前排,没有盾牌,没有铠甲!没有武器去战斗。” 还没有走出五步远,乔劳尔当农夫的想法就被打散。 然而他仍旧感觉如释重负,曾重压着他的肉山终于滚开了。 你这是让我去送死,但是你忘了,你满脑堆肉的脑子不灵光了,你刚才罢免了我,我不是你的侍卫长,登上战船,我可以为任何一个人而战。 关门的一瞬间,乔劳尔如谋臣一样诡异的笑起。 西奈不喜欢战争,当他得知奥诺玛默正在组织军队时匆匆忙忙的冲到他的房间。 奥诺玛默正在仆人的帮助下测量身体的尺寸,准备打造全新的铠甲,以前的不可能还能穿上。 “见鬼!我都说了别放他进来!西奈,你只要多说一个字,我就拔你舌头。” “罗德之王——” “来人!拿火钳!拔他舌头!” “罗德之王,这次战争请让我参加。” “你?” “你忘了吗?罗德之王,曾经泰格维森和我们战斗,因为我的祈祷,海盗们没有进入罗德主城,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群野蛮的海盗害怕圣光。这次请把我安排在前线,我会祈祷天神给士兵狮子一样勇敢的心,我们会救回安蒂缇娜,我们可以彻底摧毁海盗的家。” 罗德之王重重的“哼”了一声,“难得一次,天神和我站在了一边,我曾经一直以为你在借天神的名义来顶撞我。” “请允许我在战前,在各个地方宣扬王的伟大,让更多的子民加入战斗。” 王又傲慢的哼了口气,少见的有一些当年的英姿。 他举着崭新的剑,剑柄上镶嵌了一个美丽的琥珀——哈尔从民间收敛来的宝物。 苍蝇在琥珀里面活灵活现,好像挥动了两下翅膀。 第二十六章 古斯塔夫:不该做的噩梦 教堂中,蜡烛已经熄灭,蜡油流淌到地面,火芯被蜡和严寒凝固。 当教堂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卡普亚凝视的那只蜡烛像恢复了从未有过的旺盛生命。 猛烈的光涌了进来,充满教堂。 “回来了?”卡普亚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坐姿,对古斯塔夫问道。 “嗯,回来了。”虽然古斯塔夫语气平淡,但依然惊讶于神父会等他这么久。 “你,离开了多久?”卡普亚问。 古斯塔夫认为这是卡普亚对自己未归的责备,发现梅菲斯特消失时,他确实险些有决定永不回来的决定,但他还没有回答,神父就接着再自言自语了:“我又等待了多久?好像不止一夜,绝对不止。” “去休息吧。”古斯塔夫的语气听起来成熟了很多。 “我是该休息了,我早该休息了,我等待了一个永夜。” 卡普亚一直以来的温声细语充满了疲惫,透骨的疲惫让他的机敏都丧失了,只知道执行来自外界简洁的指令。 他在蜡烛前佝偻着身子,用越来越低的声音反复念着:“休息,休息,休息......”然后闭上了眼。 古斯塔夫重新关上教堂的大门,在屋中生起火,苍狗也被带了进来,它们把最后一丝力气呼成白雾后也安静下来。 木柴噼啪噼啪的燃烧着。 雪国弗雷姆安静到只剩下古斯塔夫一样。 在柔和的暖意中,卡普亚的手脚渐渐舒展开来,他撑着膝盖,绝对称不上容易的站起了身。 他看见古斯塔夫在强烈抵抗着睡意,眼睛一阵一阵的涣散。 “怎么还不去睡?”古斯塔夫的语气中有些责备。 “我怕在这个梦中睡去。怕在另一个梦中醒来。”卡普亚飘渺的说。 “新的梦总会盖上旧的梦,演绎着直达清醒的故事。” “出去这么久,饿没有?”神父卡普亚重回了父亲的角色。 “有点。” “冷吗?” “还好。” 古斯塔夫裹了裹衣服。 卡普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端给古斯塔夫半杯鹿血酒,几片肉干。 “恐怕又会有持续的灾年。”卡普亚有些惆怅,他看着古斯塔夫,想让他意识到些什么。 卡普亚拒绝了古斯塔夫分过来的半杯酒和肉干,有些焦急的等待着古斯塔夫理解他这一行为的原因。 冷与饥饿都从古斯塔夫体内逃走,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睡意。 “我没有办法吃。”卡普亚的说话有些绝望。 正如在讲解一道谜题时一样,负有责任心的老师不会直接给出答案,强迫学生去背,而是驱动学生的思考。 卡普亚把谜题拆解成了酒与肉,为古斯塔夫提供了解题的思路和正确的引导。最终的谜底,需要学生自己去推论。 卡普亚就是这样的老师,他等待着古斯塔夫的答案,但古斯塔夫已沉沉睡去。 这一天,古斯塔夫难得的酣睡,而神父卡普亚为古斯塔夫用尽心力的准备了最后一门功课。 为此,他贡献出了原本为自己打造的棺材和讲义——弗雷姆人烟稀少,要存活下去必须身兼多职:教父,木匠,裁缝,狩猎者,和被食用者...... 卡普亚在棺材前跪下休息,眼睛闭上,心中心绪不宁,一方面在备课,另一方面留意这古斯塔夫的呼吸。 这一次不会是温柔的授课,男孩一醒,课程就会开始。 麻木驱逐了两脚的疼痛,卡普亚听了一夜古斯塔夫的鼾声。 “过来,古斯塔夫。”卡普亚知道,男孩正在躲闪他的背影,“不要害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 古斯塔夫拒绝的,似乎就是新生。 神父卡普亚感觉到了男孩的畏缩不前,他咬了咬后槽牙,鼻子中生气的哼了一声,头也不转愤怒的命令说:“来我身边,看着我做事,我迟早也会躺进这里。” 新的梦境会覆盖住旧的梦,它们就像解题一样,逐步抽丝剥茧,当梦境从绚烂变得平实,就会越接近触动清醒的那根弦,接着就会得到结论。 这就是卡普亚的最后一课: 从不该做的噩梦中醒来——古斯塔夫已经在弗雷姆盲目的循环了太久,卡普亚要终止这个雪国中的因果,让古斯塔夫的故事线扩张到另外一环。 弗雷姆的巨鲸吐出最浓的雾,从迷雾中走出的古斯塔夫没有沾到雾中一点寒气,脸上的结晶全是因为泪,这些泪有些来自眼角,有些在眼角中受阻,转而在毛孔中渗出。 古斯塔夫在迷雾外僵直的跪下,又用尽所有力气把自己上半身撞向地面。 原来弗雷姆早就空无一人。 原来一切都是受不了孤寂的我的想象。 我不断拆下旧梦的线,又重新编制相似的梦。 原来我吃的,喝的,早就不是单纯的肉干和鹿血酒。 我知道了,我一直在和自己捉迷藏,只不过,我故意不去寻找,我故意寻找着不存在的东西,我故意让自己找不到自己。 我到底做了几个梦? 一个?两个?无数个? 卡普亚在那夜等了多久? 一夜?两夜?还是他所说的永夜? 我在梦中呆了多久?一瞬间?一年?还是至今,至今呆在一个足够骗过自己的梦中? 我什么时候为自己造梦的?饥荒时?憎恨母亲的行为时?看见母亲离开我时?还是,我本来就是在梦中诞生。 我清醒过多久?见到梅菲斯特的时候是清醒的?见到卡普亚时是清醒的?还是从未? 卡普亚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救走我的时候?给我最后一个木雕时?称我为父的时候?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把教堂中的木雕神像臆想成可以充当父亲的角色? 古斯塔夫在甘尼克斯的山脉下已经不容易寻见。他的手上长满了草,脚陷进了土,树根框住了他的头,根上长着菌类。 “起来,古斯塔夫。”声音来自天空,也来自土壤,草木里也一起传达着这个声音。 “这不是你的国,也不是你的起点,更不是你的死期,我见过你的死期,不是在这。” 古斯塔夫被无形的手抓住,脸上的血正在肮脏的干涸。 古斯塔夫被拎了起来,他面黄肌肉,几根树根、草根都钻进了皮肤,不太清楚是在给他提供养分,还是在消耗他的生命。 “古斯塔夫,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废墟。我身后独无一人,我眼前也是。” 第一章 艾莉诺:会更加想念 深夜。 阵阵浪潮汹涌的冲向海岸。 浪潮们澎湃的势头并未衰减,它们化为漆黑的藤蔓爬上了城堡。 望潮堡,临海而立。 随着仆人一阵阵均匀的脚步声,城堡中的烛光也一个个熄灭了。 渐渐的,一切光,一切声音都收敛了,只有海浪和它的声音在新城塔希提的海岸上久久不息。 城堡中最后一支蜡烛也熄灭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了窗户,在城堡内投下一方斜斜的光影。 黑夜中,一扇隐匿的门被缓缓打开,两团白光悬浮着漂了进来。 沉重的门再一次闭上,它和周围的墙壁完美的契合,如果再去寻找,已寻不见。 两团白光隔着一段距离,在暗室中悬停。 骤然间,一道闪电撕开夜空,肃杀的白光照亮暗室。 两位贵族一身黑衣,分别坐在餐桌两侧,头上戴着白色的头罩。 急促的风带来震怒的雷。 滚滚雷声吞没了贵族之间的交谈。 只隐约听到一句:“一个是享受,两个是罪孽。” 大风刮走厚重的云层,将暴雨带向其他地方。 望潮堡又回归到原来的寂静。 一位贵族撩起头罩的一角,抖动许久的喉结带动起坚毅的下巴,他的嘴唇不断开合,像在干旱中呼救的鱼。 许久,他终于说话:“愿这一只葡园,能化解你的乡愁。” “你以为天神不会看见?取下这个愚蠢的头罩吧,当我们心里涌起这个念头时,天神的惩罚就已经来了。” 艾莉诺摔下了头罩,已经站在窗前,月光给她留下一窗剪影,她忧戚的眺望着黑云出神。 “天神已经愤怒了,他会把闪电,雷鸣和暴雨带向了我的艾莉岛。” 风把艾莉诺的银发吹散,她的香气缠绕在暗室。 年轻的贵族取下面罩,揭开银器,指着盘中的食物说:“你的艾莉岛,完好无损。” 盘中的食物,叫做果雀。 果雀的身子很细小,栖息广泛,但是,只有在薄若兰大陆的西部,一个叫艾莉岛上的果雀才会被贵族食用。 它们的肉质除了本身的香甜外,还带有葡萄园土壤的香味。 为了保证每一只果雀都能完美的体现风土属性,在料理它们时不能对其开肠破肚,要整只直接烹饪。 在享用时也有讲究,不能用刀叉切割,先要用手捏起细细闻香,再一口全部塞进嘴中。 浆汁迸发。 这还不算结束,真正的贵族要从肉质和回荡在口腔的香气中辨认出这只果雀是吃哪一种葡萄长大。 更加讲究的贵族会继续品味,从果雀的肉质中进一步判断这种葡萄生长在哪一种土壤——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之前野兽一样徒手进食的行为。 但是,它们的个头太小,无法满足贵族日渐旺盛的口腹欲望,于是,一位聪明的果农想到一个方法: 他观察到果雀喜欢在夜间进食,一瞬间的,智慧之神的眷顾让他灵机一动,他将捉到的果雀生挖去眼睛,这些愚蠢的小鸟误以为永夜已至,不断啄食葡萄,直到身体长到了之前的二倍,甚至三倍大时,最终成为盘中的美味。 这位天才果农被颁发勋章,封为葡萄酒骑士。 由于果雀的烹饪过于残忍,每个享用它的贵族都害怕触怒无上的天神,所以每次都在隐蔽的暗室里遮住面容偷偷享用。 艾莉诺停顿了一会儿,傲慢的把头转向威廉,“是吗?你比我还要了解我的岛?比我还要了解我的葡萄庄园?” “纠正一下。”易怒的威廉避开了艾莉诺的目光,他咬了咬嘴唇,轻微又持续地颤抖着身体说:“是我们的庄园。” “哦——”艾莉诺拖长了音调在质疑。 鞋跟与地板的撞击声一步步响彻在威廉耳边,空气中的香气也越来越浓。 艾莉诺坐下,别过脸,用手帕遮住血红的嘴唇,闭着眼细细咀嚼着那只五分熟的果雀,鲜红的血从鲜红的嘴角流下。 艾莉诺苍白纤细的手指捏住酒杯,酒香在她口中悠长的回荡。 “葡萄酒也是来自我的岛,你真是用心,亲爱的威廉。” “你不能这样。”年轻的威廉憋红了脸,但仍然轻声的说话。 “不能?哪样?” “从你嫁过来那天起,你,你的葡萄园,你的艾莉岛......” “都属于新城塔希提。” “对。” “对?” “就是这样。” “即便如此,与你,我亲爱的威廉,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早晚,早晚——”威廉不善于情绪管理,每当在压制自己的紧张和愤怒时,总会咬咬嘴唇,“早晚也会属于我。” “你父亲可健壮着呢。”艾莉诺秀美的脸上全是讥讽。 “你,不能一直这么过分。” “过分?” “你思念家乡,我把望潮堡重新装潢,用最好的工匠修筑,用最精湛的艺术家作画,就为了让这里和艾莉岛的风格一样,这还不算完。 “望潮堡的仆人,厨师,花艺师都从艾莉岛精挑细选而来,让你随时都可以听到乡音,吃到家乡菜,看到家乡的花,若有来自艾莉岛的吟游诗人游历到这,我立马会把他请进城堡,让他给你带来家乡的歌谣。 “在你最想家的时候,我愿意和你一起吃下这种罪孽的食物。” “所以呢?我的小威廉?你父亲总是醉醺醺来到我房间时,你在哪呢?还是说,你是希望你在为我做了这一切后,我在和你父亲游戏时,把他张脸想象成你?” “不不不,不要说这个。千万,不要,再说,这个。” 艾莉诺在威廉脸上捕捉到一种转瞬即逝的野性。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鼓掌说:“威廉,这才是我的威廉。” “如果,我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不不不......”艾莉诺把食指放上红唇,怜悯的笑着,“回去?回哪里?薄若兰?艾莉岛?这些都不是我家乡,如果回去,会更加想念。”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在你父亲不在的这段时间?” “在任何时候。”威廉的嘴唇已经咬出血印。 艾莉诺为两人倒满了酒,她的双眼已经因为酒精而充血,猩红的血丝肆意的在眼球中蔓延。 惨白美丽的脸配上通红的眼睛,给人一种难以拒绝的危险感。 “举起你的酒杯,然后不停的喝,谁倒下,谁就归谁。” 终于,在不断的推杯换盏后,年轻的威廉已顾不上贵族风范,瘫倒在桌上。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远嫁到这里这么多年,你的父亲身强体壮,而我,总是没有生育,你没觉得奇怪?” “我。不。听。” 艾莉诺风一样站起,旋转,停步到威廉身边,她只是用食指轻轻顶住威廉的下巴,年轻人就很温顺的站起。 “看着我,亲爱的,看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夜夜——” “我!不!要!听!”威廉声嘶力竭的吼,但是身体却摆不脱那细手。 “为什么他总是像牲畜和我游戏,用他肮脏、腐臭的舌头,用那——”艾莉诺顿了顿,重新说道:“我却一直没有怀孕?告诉我为什么?” 艾莉诺笑着说完这些话后,神情又变得高傲。 她放开威廉,威廉瘫倒在地。 鞋跟踩上了威廉的肚子,葡萄酒和嚼烂的事物一股脑从他肠胃中吐出。 “因为——” 没人听见艾莉诺说了什么,因为望潮堡外,雷声轰鸣。 第二章 罗伯特:和马车永远没有交集 你了解葡萄吗? 我是说,你比我还了解葡萄吗? 无论你是国王,是骑士,是伯爵,你们都不了解葡萄。 我承认你们饱饮酒精,我承认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占用酒精,但是,你们不懂葡萄,一点都不懂。 就像我不懂金钱,不懂权谋,不懂人心一样。 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懂。但是,我了解葡萄,葡萄存在的历史比人类更长,进化的层次更深。 当人类还在以权欲之王马奥琉斯那样的方式,用权力威慑众人的时候;像格萨尔那样,试图用武力征服世界的时候;用大学士泰穆一样的办法,企图用智慧来撬动愚昧的时候,葡萄已经有了最收敛,最顶尖的智慧。 它无需言语,无需劳足,更不用战火,就轻而易举的驯化了人类,就遍及了世界。 它只需要改变改变形态,就可以迸发诗情,就可以让人垂泪,就可以令人癫狂。 它用最静默,最无声的姿势,就让人类给它创造了最合适于它的环境。 葡萄里面蕴含的,是还要深邃的世界。 现在,你还认为你了解葡萄吗? 即便是我,葡萄酒骑士,罗伯特.加西亚,都不敢妄语说自己了解。 我只是尊敬,只是服从。 服从于葡萄。 服从于你。 有时我愿意相信,葡萄酒不仅仅有一个苍白的生命,对的,葡萄有它的童年,有它的巅峰,它和人一样随着岁月不断的在变化,它还会因为出生的环境拥有不同的风味,区别大的时候,简直就像看到了王子和乞丐同时站在了眼前。 它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可以被雕琢,当我把葡萄酒放进橡木桶陈年,它比最善于装扮的女人都要丰富而具有层次。 这是它众多魅力中的一个。 葡萄酒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一杯中的液体,积聚着满满天神的魔法,关于相遇的魔法。 我是个平民,我和贵族完全没有交集,如果没有葡萄酒,我会像还没有成为匠师的建筑工匠一样四处找活儿,努力挨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冬天。 葡萄酒的魔力就在于此,它能让看起来永无交集的人积聚一堂,忘记阶层和身份的差异,只专心在酒上,只专心在酒精给人带来的酣畅中。 人的一生多么痛苦和漫长,但是葡萄酒能轻而易举的占用你杯酒中的世界,让人想把苦难都埋在杯中,然后一饮而尽。 短暂的欢愉也是欢愉,我想,正是这些转瞬即逝的欢愉,才让人们能够负重前行。 艾莉岛曾经被沼泽覆盖,在这样土壤环境中酿造的葡萄酒和马尿比起仅仅是多了些好看的颜色。 是艾莉诺女公爵的出嫁才让这片土壤变得神奇。 她和我的王没有生育,她改嫁了,嫁到了遥远的新城塔希提,塔希提的查尔斯成为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我不知道是谁编写了这样的法律,我的女公爵嫁到塔希提的那一刻,艾莉岛就属于了塔希提,不再是薄若兰。 她离开得老远,只有那边的商船能带来些她的气味。 我知道她思念家乡了,酒最能化解乡愁,虽然酒醒后会更加想念。 因为她对家乡的想念,艾莉岛的葡萄酒对我而言成为了一种独特的象征。 我不知道,她从我的酿造中能不能喝出我的思念,我想是不能的。 我用心打理的艾莉岛变了模样,来自新城塔希提的商队很快就发现了艾莉岛的价值。 他们做了当艾莉诺女公爵还在艾莉岛时,我一直想做的事,但是在艾莉诺离开后,我又一直拒绝的事情。 排空艾莉岛的沼泽。 沼泽下的土壤环境和我猜测的一样,是砾石环境,我尝过了泥土——被艾莉诺踩过的泥土,这样的土壤环境,可以让葡萄酒拥有更深邃的口感和复杂性。 如果艾莉诺还在艾莉岛,我多想用尽所有酿酒的技法,把最出色的酒让艾莉诺第一个尝到。 但是,艾莉诺现在嫁得好远,我担心,当一桶桶已经没有了家乡风味的葡萄酒漂洋过海见到艾莉诺时,她的乡愁还能不能被化解。 我想是能的,只要她对她的土地还有着爱。 我只在酒神祭时见过她在木盆里踩踏葡萄。 就一圈,每年的酒神祭,她只在木盆里踩踏一圈后就会匆匆离开,我没有想过她这么匆忙是去哪里,我用什么来想,就凭我这个只了解葡萄的脑袋? 然而就因为这每年一次的在庄园的露面,我知道了,她才是我愿意在寒冬中生存下去的理由。 因为我的酿酒技巧,我的称呼变了,从果农罗伯特,变成了马车上的加西亚。 加西亚,一个平民的名字,除非当马僮,可能和马车永远没有交集。 但是我做到了,贵族们常常邀请我坐上他们的马车,到他们的庄园指点耕种以及酿造葡萄的方式。 我会尝试那里的泥土,感受那里的阳光和雨水,然后稍稍做些指导,我有私心,我不会尽力而为,只有艾莉岛的葡萄庄园能让我挥洒热汗。 所以他们庄园的酒和以前相比会有大幅度的提升,但永远比不上艾莉岛的酒,除非他们庄园的果农里出现我这样的人,我这样把一生都献给葡萄酒的人。 我不为他们尽心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个原因还挺重要,那就是他们不爱葡萄酒,一点不爱,自己的庄园能酿造出还不错的酒,对他们来说,好酒和手指上的蓝宝石,鞋子上的黄金马刺,头上的异国香花一样,除了用于炫耀,没有其他的意义。 我才不要为这样的人多费好多心力,就像老师——虽然我没有读过书,我也知道,老师不会把精力放在不愿意学习的学生身上。 新城塔西堤的商船有个特别的行为,它们来到艾莉岛时,总会降下半个船帆,每次看到这个船只我都会说,你来了。终于来了。 但是,今后,我可能无法用家乡的酒为你化解乡愁。 真的不能,不管我的酿酒技艺多么高超,我也不能在没有葡萄的情况下为你酿酒。 发怒一样的狂风、暴雨和闪电,如天神的惩罚一样把艾莉岛摧毁的一片狼藉。 这比霜冻和根瘤蚜病更加致命,霜冻,我可以在葡萄园彻夜的守着篝火;根瘤蚜,我可以把其他葡萄根嫁接到葡萄藤上。 但是,我无法对抗几乎把艾莉岛掀翻的天灾。 当商船的船长下船,客气的和我对话时,我忍不住想要朝着你在的地方跪下来,对不起,艾莉诺,明年,也可能是今后的许多的年,你都喝不到家乡的酒了。 “罗伯特阁下。” “好久不见,马尔白克船长。” “我有幸尝过你酿的酒。艾莉诺女公爵这次让我前来,让你帮个小忙。” “竭尽全力。” “那么,尊敬的葡萄酒骑士,罗伯特先生,在艾莉岛被暴雨冲刷后,你是否愿意在新城塔希提施展你的酿酒技艺。” 我像听见神谕一样,按着胸前的果雀勋章,虔诚的对着海洋半跪了下来。 “是的。”我眺望着大海,“我愿意去塔希提。” 因为我是一颗随你漂泊的种子。 第三章 安格劳斯:斗争的漩涡 小王子安格劳斯喜欢在睡前听些故事,虽然是权欲之王马奥琉斯的儿子,他对权利一点都不倾心,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幸福得不知道自己在幸福中。 比之于看不见的权利,他更喜欢能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木剑,他喜欢母亲讲述的故事,因为在故事的幻想中,他能像骑士那样,骑着骏马,开始一段段奇幻的冒险。 安格劳斯央求着母亲再讲最后一个故事,然后才愿意睡觉,伊丽莎白喜欢看儿子沉浸在故事中时闪光的眼睛,她愿意多讲一个,只要她的疲惫能够温柔些的袭来。 她摸了摸安格劳斯湿漉漉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粉红的脸颊,和最小的儿子商量到:“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安格劳斯把小拳放在胸口,做了个坚定的表情,“骑士从来不会对女士撒谎。听完我就睡觉。” “好吧。”母亲忍不住亲吻了儿子额头,她揉了揉睡眼,用手背遮住了浅浅的呵欠,她知道安格劳斯观察力惊人,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的疲惫,他会制止母亲继续讲故事,但是,他这一夜一定是在遗憾中睡去。 “要听什么呢?” “不知道。”安格劳斯欢快的笑起。 母亲沉思了下,“我们从天神埃拉派下的四位骑士开始讲吧。天神埃拉为了改变人间的秩序,他四位得力的助手来到了人间,他们分别是——” “超前的智慧,哀泣的诗歌,燃烧的箭矢,还有——”安格劳斯有些记不清最后一位骑士代表的是什么。 “万世的——”母亲接了话,突然她发现,自己也记不清这第四位骑士代表的具体含义,好像他一直存在,却一直藏在遗忘中。 她继续说着:“然而,天神奥多不同意神灵主动干预人间的事情。” “因为跌倒后的爬起,才能知道旅程的重要;犯错后的醒悟,才能知道什么才是正确。永远低着头走路,避免路障的人,可能一生都没见过天空。” “安格劳斯?”母亲有些指责的笑着——你对所有的故事都滚瓜烂熟,为什么还要我一遍又一遍的讲。 “哈哈哈。”小儿子又快乐的笑起。 “于是……”母亲故意瞪着安格劳斯,眼中全是爱意,她在制止儿子不要插话,“由于奥多在神灵中的地位低下,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埃拉——” “所以,他悄悄在人间一个偏僻的地方送上了一位圣子,企图阻止四骑士的干预。” “好了,我亲爱的,比白塔学士还要聪明的骑士,晚安。” 安格劳斯没有说话,眼睛里全是语言。 “怎么了?” “熟悉的故事,不算故事,妈妈。” 伊丽莎白真的有些怒了,她下意识的就叉起了腰,“你还想怎样?守信的骑士。” 安格劳斯躲过母亲的脸,他太聪明了,他能看出之前怒目中的爱意和现在笑容中的嗔怒。 “我想听听,不,我想知道,他的故事。” “谁的。” 小王子迟疑了一会儿,决定不说。 “晚安,母亲。” 安格劳斯侧着身,在母亲身旁睡了下来。 “安格劳斯。”母亲很快的捕捉到儿子的克制,“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 安格劳斯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伊丽莎白心神不安的吹灭了蜡烛。 安格劳斯喜欢在圣都闲逛,凑近以吟游诗人为中心的人堆中,听那些诗人胡编滥造的故事。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圣都外的故事也能这么壮丽,这些由人类的挣扎推动的故事,简直就是对生命的讴歌,他们完全不逊色于某位得到天神帮助的骑士,或者说,即便那些神灵的故事也无法和目盲诗人的吟唱相比。 安格劳斯睡着了,带着他保存了许久的疑问。 他听说了这样一个人,他想问问情况,这个人和他父亲相关,但他只能一遍遍祈求母亲讲述故事,希望她在把原有的故事讲空后,能有稍微的提及,他从来没有直言,安格劳斯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像决不能在圣都被提起。 后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母亲护着小孩听着外面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睡了吗?快醒醒。” 是熟悉的声音。 伊莉萨白穿上黑袍,遮住面容,把门打开。 “夫人,变了。” “嘘,去安全的地方说。” 老妪随着伊丽莎白,一前一后赶到暗室。 “这里安全,你说。”夫人即使知道安全,也压低了声音。 “变了,养子继承制的贤王时代,恐怕要终结了。” 贤王,时代,终结,夫人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 这意味着什么? 总是给孩子讲故事时抛出的问题,她也对自己问起——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次不同,作为提问者的她也不知道答案。 这意味着动荡? 这意味着安格劳斯要被卷进舞台? 这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将会翻天覆地? 不知道,这个不是非黑即白的睡前故事那么简单。 答案,答案,为了孩子,她需要一个答案。 所有的故事都有答案。 基于不同环境做出的选择就叫做答案。 而答案之后的因果,就是文官编写的历史,就是诗人的歌谣,就是当下人借以判断处境的规律。 戎马一生的帝王古斯塔夫统一帝国后,开启了真正的贤王时代,在他眼中,血统不值一提,能继承王位的条件只有一个:才德。 古斯塔夫在能人中将最有才干的人收为养子,通过长时间的培养和观察,由养子来继承王位。 古斯塔夫这个举动没有成为条文,但是却和神谕一样影响了之后的君王。 于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五贤帝时代——在第五任贤王马奥琉斯统治下的子民这样骄傲的说自己身处的历史。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哪本书籍讲过这样的故事? 有没有哪位学者记录过在一个时代可能终结时,一位母亲该出什么选择? 恐怕没有。 “你是说,终结。” “对。” “可靠?” “可靠。” “那,继承的方式是?” “血统。” 血,统,她知道了,毋庸置疑,一旦血统继承制开启,自己年龄仅十岁的儿子即将进入权利斗争的漩涡。 “不仅如此,妈妈。” 安格劳斯拿着蜡烛站在暗室门口。 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大拉长,让人觉得这是君王的影子。 他太爱在市井里胡闹,溜门开锁的功夫也潜默移化的学会了。 稚嫩的脸上挂着过分成熟的双眼,仿佛几代人的世故都在里面,让他一眼就能看透各人的心思。 “不仅如此,伊丽莎白女士,我最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有心事。 “骑士该真诚,但是对不起,我装着睡觉,装着说梦话,其实我早就听到了。你离开,我跟着离开,你说话,我在门外安静的听,每夜如此,我都知道了,母亲。 “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不止意味着我将卷入权利的斗争中,不止是我可能在哪一天在无意中坠马死亡,或者吃下了有毒的糖果,或者干脆被放逐,这真正意味着——一个黄金时代的终结。” 第四章 马奥琉斯:合理的理由是什么 疲惫的王在疲惫的祈祷。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向天神索求些什么,如果现有的这一切真的都是天神的赐予的话。 阳光从五彩的琉璃窗中斜斜的撒下,通天的穹顶让人认为这里通往天堂。 我该祈求些什么,当我已经是大海和大地的国王。 马奥琉斯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去跪拜,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主神是谁。 但是他,仍然跪着,他觉得这个静默的姿势能让他内心安稳。 王的膝盖传来阵痛,就在这一下,对面的神像好像垂下了眼,天神宽容的看着这位不被理解的王,温暖的目光包裹了马奥琉斯。 王感受到了温暖,他有了些勇气。 马奥琉斯觉得,他需要的不是赦免,不是赐福,他在天神温润的目光下,寻求着惩罚。 马奥琉斯在祈祷天责降临,祈祷天神不要赦免他的罪过,让他长寿,让他健康,让他敏感,让他能长久在人间遭受折磨,因为地狱不足以让他痛苦。 王在述说着他最大的罪过——成为了王。 战乱已熄,但战意从未消逝,表面欣欣向荣的国家,只要去触碰,个个都有问题,所有向圣都奥纽斯效忠的领主,都是昌盛下的阴影。 马奥琉斯无力整治,他尝试过的,他之前的四代贤王都尝试的过,但都无一例外逃不出一个循环:屠龙的勇士变成了龙。 他疲惫了,但他认为自己可以终结,他有了一个方法——如果他能变成屹立不倒的恶龙。 如果光和暗真的对立,那就由我来做最漆黑的夜,最永恒的暗。 屠龙者古斯塔夫的养子继承制,在马奥琉斯看来是最大的恶,这个制度硬生生把洁净的少年肢解,拆分他的骨肉,接上一双巨翼,磨尖他的牙齿,变成獠牙,抽去他的思想,把吃人和被吃的矛盾观念一起灌输进去。 马奥琉斯至今没有指定养子,他认为任何一个在圣光普照下的子民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他当然知道,外界对他的行为有另外的解读,说他不贤王,是权欲之王,但马奥琉斯听到后反而暗自高兴,不只是高兴,马奥琉斯甚至还刻意迎合外界的解读——变本加厉的迎合。 他要成为世人眼中最意想不到的恶龙 对,我是最奢靡的王,我是最贪婪的王,我是为了掌控权利,会让小王子安格劳斯成为第一王储的权欲之王。 “让我长寿,让我强壮。”马奥琉斯对眼前比他瘦小的多的雕像说,“让我浑身插满利剑而不死,让我在火海烧灼而不伤,让我承受生前和死后的唾骂,只要不出现新的恶龙,请让我永久化为恶龙。” 王忏悔完毕,圣堂里唱起圣歌,石墙浮雕上的天神让人以为这里已经是天堂。 门外,情报官焦急的等候着,能从他脸上看出焦急,出现的事情可能和发现了先王的遗物一样重要。 马奥琉斯注意到了情报官脸上的不安,但他置之不理,忏悔后,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做——用餐。 教堂门外,大摆只有他一个人参与的宴席,食物很简单,果雀。 一个个巨大银器里面都有一只小小的果雀腿。 王早就吩咐过,他祈祷之后要吃果雀,并且一走出教堂就要吃。 就像一道残酷的命令,要求一个间谍必须左手持刀,砍下自己的右臂。 他对食材的要求同样严格到残忍,只吃果雀的右腿,果雀的其余的部分必须充当柴火。 情报官觉得这个事情非比寻常,他看见正在大快朵颐的王没有给他留出时间的打算,于是走到墙角,写了个纸条,在马奥琉斯准备擦嘴时,把纸条塞进侍从手中,让他递给王。 饱腹的王用信件擦了擦满是油脂的嘴,他晃眼看了看内容,是关于新城塔希提的消息。 马奥琉斯看完大喜,爬上餐桌亲吻那张纸条,还没有食用的果雀腿被踢下来,狂喜的王在桌上欢呼,他把纸条随意扔出,王对周围的人说:“在格兰特大陆寄生的光鲜蛀虫,你们看,我又发现一只隐藏的蛀虫。这样的人,发生这样的事!” 马奥琉斯跳下桌,踩着地上的果雀,踏上马车,“回去,回去!”他大声吼,故意留下的那张纸条在人群中传阅。 情报官懊恼的隐退在人群。 小王子目光清澈,他坐在国王腿上玩耍,央求父亲给他讲骑士的故事,还时不时用粉嫩的小手去揪国王的胡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王在问。 “在外面听吟游诗人唱歌,听入了迷。” “除了骑士故事之外,还有故事能让你专注?”王用手指滑过小王子脸蛋。 安格劳斯从王身边跳起,歪着一边的嘴角笑着说:“外面的故事,我都喜欢听。”小王子表情一变,着重强调了一下,“外面。” 王定了定神,手摩擦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小孩,他今天没有喝醉,因此敏锐的捕捉到了安格劳斯的神情,“说说看,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除非你今天允许我吃蜂蜜蛋糕,我才给你讲。”小王子明朗的笑起。 “听了这么多来自外面的事,那你怕我吗?”马奥琉斯作为父亲的那一面消失了,像君与臣一样严肃的问。 “不怕。”安格劳斯又歪着头,天真的笑着说,“国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处于你这个位置,深思熟虑后的,合理的理由。” 果然,安格劳斯听到了一些事情,国王心里确信。 “你认为那个合理的理由是什么。” “我若能知道,那就不合理了,我才10岁嘛,可能哥哥维提图斯知道。”安格劳斯的嘴角又歪了一下,这次是装出来的笑容。 小王子说完话,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乖巧的脸上,他奔跑着出去,欢呼着说:“爸爸今天允许我吃两块蜂蜜蛋糕,两块,裹满蜂蜜的蛋糕!” 国王在后面慈祥的笑着。同样是装出来的。 王总会听到谎言,其中甚至来自自己的儿子。 疲惫的王在搀扶下回到了宫殿,他醉醺醺的看着群臣,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无论你们要说什么,让我先喝完这一杯酒。” 贤王豪饮葡萄酒的方式根本算不上是享受,他的心脏跳到快爆炸,但这位权欲之王王必须显示出他的占有欲,占有国家,占有住房,或者占有杯中的灵魂。 “好了,你们开始说吧,在我酒醒之前说完。” 汇报开始了,关于税收,关于外交,关于隐患,关于内政。 马奥琉斯抬起手终止了发言,他颁布了几道突发奇想的命令: “全国禁酒,吟游诗人统统赶出圣都,还有,关于安格劳斯......” 马奥琉斯体内的酒精像是全部回到了酒杯中,眼睛里全是高深莫测的权谋。 权欲之王露出贪婪的微笑,他说:“他——很聪明,不过——还太小,但是——有希望。” 接下来,酒精又发挥了作用。 今天,马奥琉斯在王座上睡了一夜,睡前的最后一道命令是: “我醒来前,谁都不能离开。” 第五章 艾莉诺:没有和家乡人说话 一颗遥远的种子在新城塔希提埋下,这颗种子的威力谁都想象不到,它在陌生的土壤中结出了新的果实,远道而来的葡萄酒骑士用这样的果实酿造了具有两种土壤风味的葡萄酒,这样的酒,灌醉了整个塔希提。 与圣都隔着一片大海的塔希提根本听不到圣都的命令,那句禁酒的王谕,在马奥琉斯刚说出口时,就被大海淹没。 自由的新城人愿意把一生都泡在酒中,君王的政绩不值一提,只要是最懂酒的人,哪怕他曾经是流民,是决斗场的奴隶,都可以当塔希提的领主。 禁酒? 是怎样不知是非的暴君才会禁酒? 当一杯葡萄酒到达餐桌,它包含的,可能是君王也揣测不透的人文和人心。 葡萄的成熟不仅仅需要时间,它需要疯子的耕耘,天才的酿造,还有,最重要的,葡萄酒需要懂酒的塔希提人。 效忠圣都的贤王马奥琉斯? 不,醉酒后的塔希提人只愿意效忠这片神奇土壤,大醉的塔希提人愿意立刻,马上埋骨在这片土壤下,他们会用酣醉的灵魂去品尝当把自己作为养料时,葡萄酒中的风味。 酒馆中,时时都能听到这样的欢呼声: “为新城塔希提干杯!” “干杯!” “为领主的健康干杯!” “干杯!” “为即将在塔希提诞生的贤王干杯!” “干——杯—— “为微醺之城!为酣醉之城!” 只要在酒馆中,对饮的人无论身份,都乐于同桌畅饮。 往往贫瘠的人,对酒有更深刻的理解,因为酒和贵族的情妇一样,同样来自不易。 艾莉诺女公爵在回望潮堡的路上被喧闹吸引,她掀开马车上窗帘的一角,充满欢呼声的光明立马透了进来,打在她心事沉沉的脸上。 灯光有些刺眼,掀开的一角被轻轻盖上。 “停下。” 艾莉诺在搀扶下走下马车,她让随行的护卫和马车夫都先回去,他们迟疑不动。 “这里是被祝福的新城塔希提。”艾莉诺看着侍卫长说。 “是。”侍卫长行上标准的骑士礼。 他懂得女公爵的言下之意——这里是被祝福的土地,这里不会发生意外。 于是,侍卫长推到女公爵的视线外默不作声的跟随。 周围通明的烛火在艾莉诺闪烁的目光中像加快了速度一样飞快的流逝,沸腾的人声和欢快的人群被无限的拉长,失去了原本的样貌,像打翻的油彩在纸上欢歌着自由。 她在五彩的光影洪流中慢慢走动,慢到艾莉诺像在时光中逆行。 香气不被时间影响,在沸腾的画面中飘荡,在街巷中氤氲。 有小麦啤酒的香气,有刷满酱汁的烤肉香,还有香气扑鼻的面包香——没有一个是家乡工艺。 热闹啊,真是热闹。 真实又遥远的热闹。 艾莉诺的思念绊住了时光。 快速飞动的光影渐渐慢了下来,它们成一团团收敛的螺旋然后变成原来的形状。 啤酒的泡沫不断膨胀,接着破灭。 一块块肉被牙齿撕裂,酱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 高歌的,起舞的,争论的人群又清晰可见了。 但是,听不见声音。 所有人像失去了灵魂,龇牙咧嘴的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因为街角的一串乡音夺走了艾莉诺听觉上的注意力。 她想去见见这人是谁。 “是你?” 慌乱中的罗伯特立马扔掉手中的酒瓶,葡萄酒流到他圆滚滚的肚子。 “艾,艾,艾......” “你在这干嘛?” “祈祷。” “在这个地方?” “在准备酿造来年的酒之前,要在最热闹的酒馆对酒神祈祷,这样酒才会被酒神关注。” 记忆连在了一起,艾莉诺欣然一笑,说:“家乡传统。” 她微笑着把手伸给了罗伯特。 “家乡传统。”罗伯特恭敬的接住艾莉诺的细手,亲吻戒指上的宝石。 艾莉诺收回手,轻轻拍打手掌,“葛尔杰夫。”她喊。 侍卫长葛尔杰夫幽魂样出现在艾莉诺身后,轮廓中有武将特有的刚毅。 “果然没有离开。” “侍卫长的职责。” “回去吧。” 马铃声清脆的响起。 “罗伯特先生,你一起来吧。我许久没有和家乡人说话了。” “荣幸至极。”罗伯特摸着胸前的果雀勋章行礼。 也许是醉酒的原因,罗伯特在行礼时差点跪倒在地。 望潮堡的外观和整个塔希提建筑都不一致,它色调不鲜明,造型不生动,用一种沉稳的气息着落在新生的城市,但是古朴的它和年轻的城市之间没有沟壑,要说原因,大概是塔希提包容而自由,塔希提知道自己也会苍老成这样。 年轻的威廉狂热的亲吻艾莉诺的脸颊,这时他才注意到母亲眼中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 不过,看样子葡萄酒骑士罗伯特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一出禁忌的举动,他在一幅色调饱满的油画前彻底呆住了。 “咳咳。” 威廉故意咳嗽提醒罗伯特,他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贪婪的眼神注视。 “如果没有猜错,”威廉咄咄逼人的说,“这位就是马车上的加西亚。” “是我。” 罗伯特敷衍一样的回答,眼神始终不离开那幅画。 艾莉诺紧紧注视着威廉,她担心罗伯特这个无礼的举动会引起年轻人的愤怒。 但是没有,威廉因为罗伯特接下来的话大喜过望,还主动要求罗伯特留下。 出神的罗伯特对着画说:“这是艾莉岛的葡萄。” “对对对!”威廉激动到红了脖子,他紧紧的捏住罗伯特的肩膀,专注的摇晃,“宫廷画师弗罗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白塔学士没认出来,母亲从不评价我的画,没想到你看出来了,我的葡萄酒骑士。” 威廉对罗伯特的称呼改了口,“马车上的加西亚”是贵族故意轻蔑他的戏称,让罗伯特不要忘记自己的出生,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世世代代都是果农加西亚。 “当然啊,我当然能认出来,我是一颗艾莉岛的种子。” 罗伯特醉眼迷离的看着艾莉诺和威廉,烛火、餐桌、壁炉还有银器,好美好,美好到像一副动态的油画。 “不行啊。”罗伯特看着威廉画作说。 “哪一点?” 艾莉诺的目光随着罗伯特走到画前,醉态的威廉已经把手搭在她肩上。 “葡萄若是这个颜色,就意味着它生长的环境有过多的雨水,这样的酒酿出来,不仅寡淡,还没有层次感。”罗伯特扣掉油画上着色不佳的颜料,放进自己的酒杯,“但若是这个颜色,成熟度就刚好,可以酿出能进入皇室银杯的佳酿。” 威廉放声大笑,说:“塔希提果然是被你灌醉的。” “是的。”罗伯特一点都不谦虚的回答。 艾莉诺的眉头不易擦觉的一皱,想到了一个计划。 第六章 罗伯特: 独特的混酿比例 罗伯特从望潮堡离开后,开始了更加勤奋的工作,无论负责接待的老管家怎么安排,他也顾不得为崭新又奢侈的饮食起居看上一眼,几乎成为了另一颗扎根在庄园的葡萄藤。 当地人起初认为他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消退,不过后来对罗伯特的态度也大有改观,开始了确实的佩服艾莉岛人的韧劲。 新城塔希提最勤奋的凯德尔商会,都不敢说比罗伯特更努力,他的工作超出了努力能定义的范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酒疯子。 罗伯特如此不知疲惫的工作不是为了邀功,是情不自禁的要踏上有艾莉诺的土地,他要尝尝艾莉诺可能用赤脚踩过的土壤,他甚至有过这样的幻想: 当塔希提的葡萄成熟,女公爵会脱下鞋子,用光滑的脚和妇女们一起踩葡萄,她的汗水会混进葡萄汁中,而他,可能只有他,会在葡萄酒中品味出艾莉诺的体香。 新城塔希提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幻想。 在地窖里试酒时,他会期待与女公爵偶遇;在修剪多余的葡萄,保证每株葡萄藤上的果实有足够的风味时,罗伯特也会留意艾莉诺是否经过,因为这个失神,他还弄伤过手指;每当新酒酿造完毕,他都在幻想艾莉诺心满意足的表情...... 总之,酿造葡萄酒对于罗伯特已经不在是为了谋生,里面寄托了罗伯特此生唯一的挂念。 罗伯特为了实现和艾莉诺见面的愿望向酒神不断的祈祷,希望酒神能降下一滴甘露,他要将这滴甘露亲自献给女公爵。 有一天,酒神厌倦了罗伯特日夜不间断的低语,直接把他的话原封不动抛给了艾莉诺。 酒神不耐烦的敷衍举动,促成了一个巧合,艾莉诺在马车上掀开了窗帘,被热闹的街景吸引,艾莉诺走进了街巷,拐进了闹市,她恰好在欢乐的气氛中涌起无限的乡愁,而最终,她听到若有若无的乡音。 “是你?” 艾莉诺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庄园的专属酿酒师。 她的意思很简单:“是你在讲家乡话?” 已经喝醉的罗伯特舌头惊讶到打结,以前准备过,腹稿了好多遍的说辞,全部变成一长串“艾,艾,艾......”。 这时,艾莉诺在灯火中瞥见果雀勋章,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你在这干嘛?” “祈祷。”罗伯特说。 为了与你相见而祈祷。罗伯特只敢心中说实话。 马车上的罗伯特一路强作镇静,他闻到了女公爵的体香,香气让他的心脏无比猛烈的跳动。 他在心中开始演绎: 如果领主查尔斯在,我要不卑不亢。 如果威廉也在,我也许显得恭顺些更好,都说这位年轻人脾气暴躁,是一头年轻的雄狮。 不对,领主查尔斯一定不在,我听说他去了圣都,好像要和贤王马奥琉斯商量一些事情,如果连威廉都不在,我,我...... 这一切盘算都没有应验,罗伯特没有想到,当他一进入望潮堡的那一刻就重新踏上了艾莉岛。 而且,不远处的艾莉诺正光着脚丫在艾莉岛的土壤上采摘葡萄。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是一幅油画。 画中的艾莉诺拿着一串生长不佳的葡萄优雅的笑着,这是被艾莉岛养大的艾莉诺。 他想靠近些,面对面看着画中的艾莉诺,他想抚摸艾莉诺细嫩的脚,他想成为艾莉诺手中的葡萄。 罗伯特忘记了自己是平民,不顾一切的无礼的行动了,他大摇大摆的扣下画中的颜料放进自己的酒杯。 他尝了杯中的酒。 入舌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混酿的品种。 这是高酸的哀歌葡萄和柔和的诗韵葡萄以最佳的比例进行的混酿,另外还有一点强夺下来的艾莉诺红颜,这就是酒神赐予罗伯特独特的混酿比例。 他没有听完威廉的赞美,罗伯特只是自顾自的在说:“我是一颗种子啊。” 我是一颗永远无法扎根的种子,永远随艾莉诺飘摇的种子啊。罗伯特心里说。 威廉兴致正浓,要葡萄酒骑士留下,和罗伯特侃侃而谈,罗伯特讲了他对葡萄的理解,讲了如何与葡萄酒结缘,在大醉后更毫不掩饰的讲诉了他是如何用小刀挖掉果雀眼睛,让果雀不得不接受暴食的罪孽。 不善言辞的罗伯特在醉酒后有些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在艾莉诺面前继续讲述这种血腥的话题。 包括果雀眼睛的形状,从哪个部位下刀不会致死,用怎样的力度会让果雀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不完整的健康,飞进永夜。 罗伯特的刀叉不断在食物前比划,仿佛正在解剖一只活生生的小鸟。 “罗伯特。”艾莉诺轻声喊起。 “咳咳,罗伯特。”艾莉诺发现不能打断对话,用银勺敲响了酒杯。 气氛一下严肃起来。 收紧话头的罗伯特这才意识到,在自己谈起果雀时,年轻的威廉已经换下兴奋的表情,沉默了好久。 空气中只有艾莉诺用热湿布擦手的声音。 深知威廉脾气的人都知道,沉默之后一定会有暴怒。 “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新城塔希提确实没有明确的身份等级划分,但你要知道,阶级是存在的,无时无刻。 “我乐意接纳你进我的望潮堡,我乐意和你一起喝酒,但是,我决不能容忍你在这位女士面前讲这么粗野的话题。你吓到了我的母亲。” 威廉双手用力的轻轻拍在桌上,看得出,他在努力按压怒火。 “因此,你收到了惩罚。”威廉嘴角痉挛样抽搐的笑起。 “我为我的失礼道歉。”罗伯特连忙起身,想要跪下,打乱了一桌银器。 “不不不,你坐下。”威廉绅士的制止,“不用道歉,你已经,受到了惩罚。” 威廉翘着嘴巴,笑得得意洋洋,高深莫测。 艾莉诺用手帕捂住嘴,轻轻咳嗽示意。 罗伯特随着目光的指引看向自己的餐盘。 “这是?”罗伯特心中一惊。 “对,你猜对了,马车上的加西亚。在你用粗俗的嘴不断说出罪孽时,在你一次次无视我母亲的提醒时,你已经吃下了十三只果雀。” 罗伯特愣住了。 威廉怜悯的看着全身没有丝毫贵族气息的罗伯特,用歌剧一样的腔调在说:“没有熄灯,没有面罩,天神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他知道了这种罪恶的烹饪方法来自于你,他也看到,你真的吞下了整个果雀。你知道吃果雀时最大的讲究吧?” 罗伯特像一只只要被喊到,就会蹲下的忠犬,他机械性的回答: “一个是享受,两个是罪孽。” “对对对对......” 威廉用“对”哼出曲调,手指在空气中指挥起音符,脸上是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表情。 第七章 安格劳斯: 忘记了自己是骗子 “妈妈,我现在该哭吗?” 安格劳斯把蜡烛移到了伊丽莎白的方向,看见了母亲困惑的脸。 “需要我大声的哭,哭着叫你吗?我是说嚎啕大哭,像失去玩具那样哭,然后大声的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这样,万一有人看到我来了这里,他们明天也许只会有一句小王子安格劳斯昨夜又做噩梦的杂谈。” “不,孩子,你什么都别说,你过来。” 伊丽莎白把安格劳斯抱入怀中,安格劳斯乖巧的吹灭自己的蜡烛。 “其实我来的时候很小心,没有人看见,我保证。” 安格劳斯用一种老练的外交家气度打消了两人的顾虑。 “让我听听真实的故事吧。”安格劳斯在狭小的空间中也能安然而舒适的坐下——他身躯太小——“让我了解下自己身处在怎样的漩涡中。” 安格劳斯明亮的双眸让伊丽莎白不敢去直视,总觉得这孩子是在用伪装出的天真在一层层的刺探她的内心。 “开始吧,”安格劳斯肉乎乎小巧的手掌拍上膝盖,“这个叫做背景故事,对吧。” 小王子与面容不太匹配的高挺鼻子,君王般睥睨的侧向老妪。 老妪把兜帽拉得更低,她眼神含糊的看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默默点头。 “裂世之战后,格兰特大陆被巨龙的尸骸分割......” “停,不要用睡前故事糊弄我,也不要企图用无趣的格兰特历史引导我的睡意。” 安格劳斯身体前倾,小小的他给两个成年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接着讲。讲我想听的。” “屠龙者古斯塔夫站在敌人的尸冢上挥舞胜利的旗枪,他忠心耿耿的格萨尔大骑士骑着来自天国的骏马——” “打断人说话不是美德,母亲常常告诉我。但是我认为密谋后的谎言我不得不打断,因为任凭谎言蔓延这也是罪过。” 其实,安格劳斯一开始就捕捉并了解到了老妪和伊丽莎白的眼神交流中的含义——拖延,直到这孩子睡着。 “我不听贤王的故事,征服大海和大地的古斯塔夫,散播美德的兰德,哲学王维特康佳,开拓者迈特,以及——”安格劳斯深吸一口气,忽略父亲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我早就听过。这位温柔的女性每夜都为我讲述。” 正如饿狼紧紧盯着猎物,安格劳斯看着老妪苍老到泛白的嘴唇,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知道,养子继承制,这个延续至今的制度,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废除。” “说吧。”伊丽莎白终于开口,用尽所有力气说。 “呼声最高的继任者,新城塔希提的查尔斯会出现意。” 安格劳斯:“这又是一个故事?” 老妪:“句句属实。” “来源呢?” “占星师们都说,他的星光消失了。” 安格劳斯悠闲的站起,原地踏了两下有些发麻的腿,他慢慢吞吞走到门口,垫着脚打开门闩。 “安格劳斯?”伊丽莎白疑惑的问。 “吱”一声,门被打开,安格劳斯毫无隐藏的意思,把整张脸全部露在了夜色中,在用无声的语言说:你们看,我在这。 “哈——哈——哈——” 安格劳斯用孩童能有的所有能量故意放声大笑。 伊丽莎白和老妪紧张的蜷缩进角落。 “安格劳斯?小声点。安格劳斯,住口!” 房间中踱起不规则的脚步声,安格劳斯一摇一晃走进母亲,这个是姿势是他对醉酒贤王拙劣的模仿。 “这位女士,我亲爱的女士,你怎么能把命运交给天上的星辰。” 安格劳斯半跪着拉起伊丽莎白的手,用一种成年人的目光贪婪的审视伊利莎白每一根指节。 他让这只手抚摸自己稚嫩的脸蛋。 “显而易见不是吗?伊丽莎白女士。”安格劳斯让这只手停留在自己下唇,“我知道你是试图通过占星来预测我的命运,来保护我。 “让我来告诉你吧,权欲之王的想法根本不用从星象中预测,你直接观察马奥琉斯的行为就能猜得明明白白。 “为了更久的掌握住权利,他必然会废除这个制度,而且,当养子继承制在合适的节点被废除,那么年纪最小的我,必定会成为第一顺位的王储。” 安格劳斯摊开双手,“你看,伊丽莎白女士,有道理吗?这显而易见的推理,比胡乱的轻信星象更有说服力。” 伊丽莎白担心儿子不敬星辰的言论会触怒命运之神,她搂着安格劳斯,不断的摸着他的头,“别说了,别说了,星辰保佑,安格劳斯,你别说了。” 安格劳斯的精力反而更加充沛,母亲的安抚让他更加狂躁,男孩放下了皇室的礼仪,直接对老妪发问:“丑老太婆,是谁第一个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老妪面对侮辱心中一愣,长久的占星行骗,她早就把自己也骗过去,以为自己真的是能看懂天象,是受人尊敬的占星术师。 “是星辰告诉我的。” “看来你都忘记了自己是骗子,我是问你,是谁告诉你这个天象表示塔希提的查尔斯会出意外的?你们的行骗话术我都听过,笼统又模糊,无论发生什么后果,你们都能把谎言拨正到正确的理论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确的,这么容易就会被推翻的断言上。” 安格劳斯挣脱母亲的怀抱,直接掀开了老妪的兜帽,他恶狠狠的指着丑老太婆说:“我看见你的样子了,我记住你的样子了,告诉我,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坊间都这么说。” “坊间都这么说?多到你都不知道第一个传播出来的人是谁?” “我知道。” “你说。” “是解读了星空秘密的占星师。” “无聊的职业尊严。”安格劳斯不屑的说,“比塞外的流民还要嘴硬。” 小王子又回归了童真,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伊丽莎白,“妈妈。”他奶声奶气的说着,像是留恋着拥抱,“一切都明朗了。” 伊丽莎白小心翼翼的抱着安格劳斯,像揣着一块恶魔之卵,试着用爱不让恶魔从中孵化。 “坊间,国王宫殿之外的地方,都在流传查尔斯会出情况。这意味着什么?” 伊丽莎白被这个提问问得很不舒服。她有些无法忍受,这个小孩子在用相同的话引导她的思考。 “当各自愚蠢的民众突然之间都往统一的方向思考,这就只能说明一点了,母亲,这说明查尔斯真的会出事,而且很有可能会死,但这不是星辰告诉的答案,是有人在操纵舆论的方向。” 男孩接下来绽放了非比寻常的可爱笑容,最污秽的话语从最天真无邪的表情上破口而出:“而她,这个鼻子垂得像老太监的萎根的臭老太婆,她一定是把一辈子都想被男人摸一把的渴望发泄在了胡言乱语上,她以为自己掌握的是最高等的智慧,但是这类蠢人往往是被怂恿的第一人选。她匆匆忙忙,上蹿下跳的唠叨着披着智慧外衣的愚蠢,用被操控的思维去捍卫星象学的尊严。妈妈,你怎么能相信这个蠢老太婆的话?” 安格劳斯整齐的白牙,是蹂躏尊严的刑具。 伊丽莎白震惊到停止了思考,她总感觉到不妥,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严厉的吼叫道:“安格劳斯!” 小王子的目的终于达成了,老妪被气到发疯,忘记了眼前两位的身份,她恶狠狠的诅咒:“没有人在亵渎星辰后还能安然无恙,星辰会夺走他所有的东西,健康,财富,地位,无一例外!” 老妪摔门而出的样子很滑稽,人到老年的一举一动总是滑稽的。 对啊,我就是等着你的诅咒。 安格劳斯的嘴角因为一直装笑开始了抽搐。 我还会主动迎合你的诅咒。 第八章 马奥琉斯:假装屈服权利 马奥琉斯穿着轻便的衣服,在回廊的立柱后站定。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掩盖住王的身份——头上的王冠仍然安稳的架在头上,像是头发一样生了根,要夺取这个王冠可能只能割下头皮,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做。 贤王在衣服外,还裹了一件披风,他头靠在立柱上,狠狠的呼吸了几次,平稳了狂躁的心绪,马奥琉斯隔着披风握了握剑柄,这比进行深呼吸还要管用,他总算平静了下来,毕竟这把剑,让他得到并巩固了王位。 他在等一个人,一旦见到,就必须和他刀刃相向的人。 沉重的铠甲声在回廊中响起——还是这么强大,马奥琉斯赞叹到。 贤王把手伸进披风,实实在在的握紧了剑,咽了口唾沫,他的心又激动而暴躁起来。 好强大,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强大,仅仅是一个走路的声音,就踏出了一整个骑士团的气魄。 这个骑士到了,他从内到外挥洒出的自信完全忽略了在立柱后潜藏的危险,他身上熠熠的光彩,像是蝴蝶在群花中飞翔时无意中撒下的粉末,把在暗中的贤王衬托的像一只恶心的蝙蝠。 这个人走过了王,背后没有一点防备。 被黑披风裹住的贤王悄然而快速的跟了上去,近了,更近了,而那位浑身都散发着决然自信的人,陶醉在自己的矫健和魁梧中,他只注视着前方。 五步远,三步远,好了,可以了,王抽出剑,一个健步上前,对着骑士的后颈就是一挥。 骑士的后背长了眼睛,他矮身躲过攻击,随即快速的拔剑,舞蹈样华丽的转身,用剑格挡住了贤王接下来的劈砍。 “太高!”那个英武的骑士说。 贤王收回剑,撤回一步,又立即踏出弓步,进行下刺。 “太明显!”那张长着络腮胡子,连眨眼都暗藏着坚毅的骑士,他利落的侧身,用剑上挑,王感到这股力量即将震飞手中的剑,他立即双手持剑,不让剑脱手,准备顺势劈砍。 “太冲动!。” 贤王高举的剑暴露了没有护具的身躯,高大而魁梧对手突然化为一道残影,风一样的近身,他挥出手肘,准备攻击王的肋骨。 如果说这位骑士在和贤王对抗时用了十分力气,那八分的力量都用在了控制上——恰到好处的比试,恰到好处的认真,恰到好处的指点和恰到好处,毫不冒犯的胜利。 肘击在肋骨前停止,只是象征性的碰了碰,友好到像是男人间的握手。 贤王不是骑士,虽然王迷恋剑,但没有骑士的执念。 马奥琉斯扔掉了武器,拍打着骑士的双肩,他很开心,越是拍打这个和山一样厚实的肩膀,他就越开心。 “我该感到幸运,圣殿骑士伊夫拉姆,有你在,是圣都奥纽斯的荣誉。” 伊夫拉姆没有行政官员那样缜密的情绪口袋,官员们能把情绪都扔进口袋,任凭诋毁和赞誉都能波澜不惊,伊夫拉姆在笑,笑得开心而得意,在赞成贤王马奥琉斯的每一句话。 “圣都是权利的中心,伊夫拉姆。”马奥琉斯看到圣殿骑士的笑容开始了教导,“虽然你拿着剑,但是你仍要学会假装屈服权利。” “我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伊夫拉姆看了看马奥琉斯扔在地上的剑,在无声的冒犯说,我没有继续攻击没有武器的对手。 “哈哈哈哈……”王豪放的笑起,“你确实在这么做。” 贤王和圣殿骑士相互握着对方的手肘,只有这两个人在时,他们才会行这样从竞技场的角斗士中学来的兄弟礼,相互扛起对方性命的肝胆相照,比政客的语言真诚太多。 圣殿骑士伊夫拉姆拾起地上的剑,准备交给马奥琉斯。 “送你了。”贤王说。 伊夫拉姆在利剑碰撞时就听出,贤王使用的是剑是用虔诚之钢打造。 不容拒绝,王扯下披风,一起扔给了圣殿骑士,“这个也帮我拿着。” 伊夫拉姆用披风裹住了国王送的剑,他几乎沾满了眼白的黑眸闪烁难以言喻的骄傲。 “裹住?” “对,裹住,我的团员可不会假装屈服权利,这要是被团员看见,嫉妒会使我身上的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罪恶,都会往你耳朵里面飞。” “学的很快。” “我的老师可是贤王。” 马奥琉斯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带着伊夫拉姆继续往宫殿的深处走,到达每一任贤王都使用过的书房,书房里面没有学士和史官的书籍,只有供贤王书写的纸,贤王观看的书,没有抄写人员重写誊抄,更不会有画家在纸页上插入镀金的画。 史官的记载只给后世的子民看,他们笔下的文字会扭曲事实,会歌功颂德,他们都知道,不能书写事实,王一定会看到记录,真实的王一定没有笔下的王那么大度。 “带我来这?” “唯一他们不敢涉足的地方?对,我带你来这。” 贤王马奥琉斯让圣殿骑士转身,闭眼。 马奥琉斯被称为权欲之王,就连在穿上便服和伊夫拉姆训练武技时,头上也稳稳带着王冠。 除去王冠之外,他还有一样东西不会离身,贤王书房的钥匙,这枚钥匙只在贤王之间继承。 帝王的心术,只能王来书写,同样也只有王有资格来教导下一任王,如何暴怒,如何仁政,如何——隐忍。 书房里面的记录,都是继承人还在养子期间不能知道的内容。 马奥琉斯扭下王冠的一角,从中提出一枚钥匙,开门,把钥匙放回,重新整理了下王冠。 “好了,转身,睁眼。”王推开门,对圣殿骑士说,“进来。” 高大的伊夫拉姆低着头走进贤王书房后,笔直的腰身再也挺不起来,他看了看王,马奥琉斯也这样,睥睨一切的高贵也低垂了下来。 “对于骑士强硬的筋骨,你可能比我还要不习惯,贤王的书房就是这样,古斯塔夫这么设计,就是让无论多么高傲的王都要学会低头和谦卑。” “不,我能习惯,我跪过教皇,跪过圣像,跪过圣堂——” “伊夫拉姆。”贤王在提醒骑士禁声,马奥琉斯拿出了一本巨大的书。 贤王之书有一只手臂那么长,红色的封面上写着烫了金的文字,这个文字闪烁了整整五任贤王的时间。 唯一的插画放置在书封后的第一页,是屠龙者古斯塔夫亲自绘制的,画中的他正抱着这本书,做出把这本书递给下一任贤王的动作。 “坐下。” 马奥琉斯坐上木椅,准备翻阅桌上的书,他不能让站着的伊夫拉姆看见内容。 “你愿意假装屈服权利吗?” “对于贤王,我不用假装。” “即便圣殿骑士成立的初衷是保护朝圣的信徒,你也会效忠于我。” “对。” “伊夫拉姆,你现在手中有两把剑,你不用假装屈服。” “是贤王赐予了我两把剑。” “好吧。”贤王马奥琉斯翻开了书页。 你假装忠诚,我假装信任。这就是王和你们之间的默契。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只能你去,我只信任你。要隐秘,不要带上你的部下,你可以招募队员,但不能有圣殿骑士,我需要你掩盖住自己的身份,秘密的去这个地方。”马奥琉斯取掉食指上的宝石,推到桌前,“这个是酬劳。回来之后,你会得到更多。” “我发了禁欲誓。”圣殿骑士看重荣誉,接受金钱的行为更适合佣兵。 “这是工具,不是物欲,正如刀剑,是守护还是杀戮,取决于使用者。” 马奥琉斯弹出戒指,食指弹出的姿势,是在给与财富,也是在告知伊夫拉姆离开。 骑士离开了贤王书房,他重新看了看这枚戒指,是由三枚戒指组合在一起构成的,代表神灵,圣子和凡人,伊夫拉姆重新握了握象征着三位一体的戒指,感到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贤王再次重温了书籍上前几页的记录。 古斯塔夫,我需要证实下你的故事。 马奥琉斯默默的念起。 第九章 艾莉诺:在原页增改后的诗文 艾莉诺为了转移尴尬的气氛,命令仆人把葡萄酒放进更大的瓶子中,“我需要些香气。”她说。 罗伯特很殷勤,“让我来,让我来,让马车上的加西亚来为两位大人侍酒。” 葡萄酒骑士短暂的从罪孽中镇静下来,除去酿酒技艺的高超,他侍酒的水平也是一流,如果不是他那张历经了长久的风吹日晒的脸,还有在满脸的皱纹间也能闻到的洗不掉的土壤腥臭,以及眉宇间掩盖不住的农夫气质,仅仅是看他的换瓶手法,会让国王都会因为有这么一位艺术家在格兰特大陆而自豪。 小瓶中的葡萄酒平稳的倒进大瓶,空中的一丝红线稳重而灵动,它可以无限的拉长,可以在纤细的身躯间散发出岁月的魅力。 大瓶中的葡萄酒,它的声音从清脆的击瓶声,变成了缓慢的混响,罗伯特拿着大瓶,在手中荡了两圈,细微的酒香飘进了他的鼻子。 罗伯特是不修边幅的骑士,他的鼻子中长出粗壮的毛,鼻毛和上唇黑硬的胡子连接在一起,丑陋,邋遢,但是从来不影响他对酒香的判断。 细微的酒香对于罗伯特而言,就像在清晨漫步在百花齐放的花园深深吸一口香气那么明显。 即便葡萄园外的世界变幻莫测,葡萄中的一切变数,罗伯特都能掌控,毫无疑问,他是葡萄庄园中的最明治的君王。 艾莉诺确实懂酒,罗伯特用手在瓶口荡了荡酒香,确定酒香发挥到最佳状态后,他在心中赞叹——艾莉诺确实懂酒——她是葡萄们难能一求的知己,刚才的酒一直没有成熟,在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就被喝下。 “现在喝,最为合适,两位大人。” 罗伯特唯唯诺诺的为两人倒酒,退到了一边,站在了侍者身旁,不敢上桌。 “像一年四季的花,在此刻一同绽放。”艾莉诺在品尝了一小口后说。 “天生仆人命。”威廉在对罗伯特嬉笑着说。 “威廉。”艾莉诺善意的提醒,“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是新城塔希提。” 威廉已经醉了,毫不在意的摊手,上翘着嘴唇,“对不起,葡萄酒骑士。” 罗伯特脸上全是被囫囵的话语堵住喉咙的难堪。 “罗伯特,你坐下。”艾莉诺轻微的转了转身,用飘忽不定的声音说话。 “等等,母亲,你要让罪人和我们同桌?” 威廉看着艾莉诺,全身心的注意着眼前的女人,但是他手伸的直直的,在阻止罗伯特的靠近。 艾莉诺又喝了一口酒,酒杯举在唇间迟迟不放下,会说话的眼睛让一切不能明言的事情变得不言而喻——这张桌子上,谁又没罪呢? “罗伯特,技艺精湛的葡萄酒骑士,塔希提有你,是塔希提的荣幸。”艾莉诺向罗伯特浅浅的举杯,罗伯特要她碰杯,只能重新入桌。 罗伯特战战兢兢的坐下,不敢坐满整张椅子,他和艾莉诺碰杯,胆怯的喝下酒。 威廉像在训练一只狗一样,一直对罗伯特“嘿嘿嘿”的提醒,罗伯特毕恭毕敬的看向威廉,又向威廉举杯。 “我能不能为了塔希提的繁荣,查尔斯领主的健康,以及威廉,您的前程,向你举杯。”罗伯特问。 威廉按住了自己的酒杯,恶狠狠的瞪着罗伯特,嘴上是开裂到极致的笑,“当然可以。” 然后,威廉独自喝光了杯中的酒,罗伯特又起身为他侍酒,“走开,你太臭——不,你过来,给我倒满,像刚才那样倒。” “我担心——”罗伯特对于酒有些不识场合的偏执,“我担心再进行一次醒酒,它的香气会消耗。” 威廉拍了拍桌,显得极不耐烦。 罗伯特在侍酒时,威廉极尽夸张的做出嘴型,他一个字都没有吐出,但是罗伯特明白,威廉在提醒他的罪孽。 “十三,十三,十三……”威廉一直念着这个罪恶的数字。 第一次,总能在葡萄酒中发现另一个世界的罗伯特,在威廉的影响下,发现酒也能索然无味。 “威廉,你够了。”艾莉诺表情严肃起来,“罗伯特是望潮堡的客人,是从艾莉岛远道而来的大师。” 威廉又玩世不恭的摊开手,表情很不羁,“好吧,请回坐,伟大的罪人,不,伟大的骑士。” “威廉!”艾莉诺真的生气了。 暴躁的年轻人收敛了些,至少在表情上是这样。 “敬家乡。”艾莉诺举杯。 “家乡。” 威廉也无可奈何的举杯。 “好久没有回去,我都险些忘记家乡的传统,谢谢你,罗伯特。” 艾莉诺端着酒杯来到了画前,她仔细打量着画,威廉也看得入迷——母亲终于能正视他的心意。 什么传统?罗伯特一头雾水。 艾莉岛的传统不外乎两点,酿酒师要在酿酒时去最热闹的酒馆向酒神祈祷。 还有就是葡萄采收后女公爵第一个走进木桶,进行第一圈的压榨。 “对吧,罗伯特,这也是我们得家乡传统。”艾莉诺也取下画中的一块染料,放进了酒杯,“能封藏住时间的东西只有三样,葡萄酒,油画,诗歌。我们在艾莉岛,每当新酒出桶时,吟游诗人都会回来歌颂酒神,画家会绘制我们的欢喜,最后,我们会把诗、画,还有酒,一起放在灵与肉中混酿。” 罗伯特完全记不得艾莉岛有这样的传统,艾莉诺的话语像在原页增改后的诗文,在罗伯特的记忆之页的空隙重新写上了故事,真实到像是每年都在发生,像是此刻的艾莉岛正在发生。 “对对对,是这样,当时我掉进酒桶的场面还被画进了画。”罗伯特意识不到自己在完善艾莉诺的谎言。 “威廉,你也要尝试艾莉岛的风俗吗?” 威廉的习惯一直随着艾莉诺而更改,他吃艾莉诺爱吃的食物,听艾莉诺喜欢的诗歌,看艾莉诺常常入座的戏剧,“当然。”威廉莽撞的为自己倒个满杯,几乎是冲刺的来到了画前。 他很高,有天生就可以征服沙场的体魄,他不像艾莉诺那样只能扣下油画中葡萄的那点颜料,威廉狠狠的戳了戳画中艾莉诺的裙摆,扣下一大块颜料,扔进酒中,还没等颜料消散,就灌了自己一大杯。 艾莉诺有些不悦,“什么味道?” “你的味道。” 威廉被狠狠的瞪了一眼,但脸上的得意掩盖不住。 “罗伯特,你还能记起艾莉岛葡萄酒的味道吗?” 罗伯特从餐桌上站了起来,“还能。” “威廉,查尔斯还有多久从圣都回来?” “来信时,他说即将回城,现在可能已经在船上了。”威廉提起父亲就往地上吐唾沫。 “葡萄酒骑士,我很想念曾经的葡萄酒,曾经的仪式,沼泽地中生长出的葡萄酒虽然寡淡,但是现在回想,它最能散发出自由的味道,轻盈得像天上划过的飞鸟,你在天空找不到痕迹,但飞鸟又确实飞过。你能想办法酿造出来吗?用塔希提的土壤,酿造艾莉岛最初的味道。” “可以。” 对于葡萄,罗伯特从来没有丧失过掌控感。 “威廉,等你父亲回来,我想用家乡的仪式为他接风洗尘,你愿意帮助我吗?” “只要是母亲你的要求。” “拜托两位了。” 艾莉诺亲自送罗伯特出门,她的乡愁意犹未尽,继续把罗伯特送到了马车前,“拜托你了。” “竭尽全力。”罗伯特弯腰,轻吻女公爵戒指上的宝石。 艾莉诺突然用力拉近了罗伯特,狠狠抓了一把罗伯特粗硬的肉。 罗伯特直到回家都在回味这种美妙的疼痛。 终于——艾莉诺在回望潮堡的路上打起了哈欠——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第十章 罗伯特:最华丽的闭幕 对于罗伯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命运女神并没有什么宠爱。 她可能都忘记了创作过这个人的故事,她也可能偶然的记起,让这位葡萄酒骑士在不同的场景中走动走动,担任无所谓有无的背景墙。 她最后一次注意到这个人,是厌恶了这个小角色急于改变自己命运的祈求。 罗伯特几乎蹦出了她的纸页,踢走了她的笔,弄花了她的墨,在狼藉的书上,挥着手大吼,“嗨,让我和艾莉诺在一起,让我和艾莉诺发生故事。” 命运女神厌倦了这个偶然中写下的,完全是为了主要剧情增加些合理性的功能人物,罗伯特这个人不断的打扰,干扰了命运女神的思绪,她有更重大的命运要去安排。 所以,女神直接用了轮回的笔法,在书写罗伯特的那一页画上了永久的句号,索性让他生于酒,死于酒。 当终点被草草定下,葡萄酒骑士的命运便无可改变,他自己充实而饱满的填充了从开端到结局的故事。 因为葡萄而牵动的故事,也终于因为葡萄而终结,女神草率的收尾,却是罗伯特最戏剧,最华丽的闭幕。 葡萄酒骑士悬吊着,葡萄酒淹没了他的下巴,他饱饮了一大口葡萄酒,回忆起被定罪前最后几个场景。 新城的领主查尔斯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艾莉诺要求罗伯特酿造具有艾莉岛风味的葡萄酒。 她明确的指出,要最初的风味,曾经在沼泽地中顽强生长出来的葡萄,它的性格和艾莉岛人一样,轻盈、寡言,默不作声的坚韧。 塔希提的日照太好,葡萄的成熟度总是会超过罗伯特的预期,这里的气候以及土壤的特性,让懵懂的果农都能酿出不差的葡萄酒,它们的口感和塔希提的居民一样,浓烈而张扬。 要酿出风格和艾莉岛相近的酒,他不能让葡萄有太好的成熟度。 罗伯特首先要解决日照的问题,对于征服了葡萄的骑士,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他在庄园上架起大大的棚架,半透明的布遮住了大部分阳光。 接下来要处理另一个简单的问题,不能让葡萄有太高的糖分含量。 小狗崽如果有只有三只,那必然的,每只狗都能得到足够的母乳,但是,当小狗崽有了八个,无论多么伟大的母狗都无法保证每只狗都能吃饱奶。 罗伯特的处理葡萄的办法也是这样,为了降低葡萄酒酿造完成之后的浓郁度,他再也不去修剪葡萄藤上的果实,任它们生长,任它们拥挤,任它们争抢那点可怜兮兮的养料。 根据罗伯特对于艾莉岛的了解,在糟糕的环境下,要酿出及格线上的酒,对于酿酒师最大的考验,在于耐心。 他需要在这些都显得有些病态的葡萄中,在每株葡萄藤下找到表现最好的果实,要紫黑色的果皮,要饱满的果肉,要白色的果汁。 罗伯特在塔希提的新土上挨个挑选出了符合这样要求的果实,当第一批酒水出桶时,他激动到痛苦。 这满杯的紫罗兰,是艾莉诺的泪。 这杯酒的颜色,和艾莉诺的眼睛一样,是曼妙的紫罗兰色。 罗伯特被悬吊着,他又埋进了酒中,这就是他为艾莉诺酿造的塔希提新酒,他放肆的豪饮,酒都填进了他深邃的肚脐窝。他想起了生命结束前的又一个画面。 葡萄酒骑士把酒献给了望潮堡,在突击新酒的酿造方法期间,艾莉诺特别允许,罗伯特可以随时进入望潮堡。 暴躁的威廉在画画时,安静的像个忏悔中的修士,每次罗伯特前来,都看到威廉在完善他为艾莉诺创作的画。 艾莉诺尝了口罗伯特送来的酒,她的满意中带着遗憾:“是家乡的风味,但少了些东西。” 威廉一边为油画点上色彩,一边讥讽着罗伯特,“可能你更应该叫果雀骑士。” “能告诉我,少了些什么吗?” “我可以告诉你多了些什么。”威廉还是目不转睛的创作着画,“多了个名不副实的酿酒师,我看到你在庄园干的事情了,酿酒师不该犯的错,你一个不漏的做了一整套。” “威廉,带着不敬的作画,会影响画面的气质。”艾莉诺提醒。 威廉干脆放下了画笔,看那个架势,是要用一生所受到的精英教育去讽刺罗伯特。 “我要来尝尝你的酒,在你把我的庄园弄成这个样子之后。你要知道,马车上的加西亚,我们的商船每年都会把塔希提的新酒运输到全大陆,如果今年的葡萄酒没有人买单,你当一生的奴隶的都偿还不清这个因你而起的债务。” 我愿意当艾莉诺一生的奴隶。罗伯特没敢说出口,但却有一种自己已经胜利的感觉。 他用恭敬,甚至是卑微的姿势给威廉倒酒,等待暴躁的年轻人品尝。 看起来卑微到尘埃的人通常是一个极端,要么是真的衰颓到地底,要么内心深处高傲得是天地的君王。 我是谁,我是统御葡萄的骑士,你喝吧,尽情的喝,这样的酒只有我能酿造,只要酒碰上你的嘴唇,你以出身而建立起的偏见高墙,会被我的洪水猛兽毁灭得荡然无存。 威廉说不出话,愣愣的盯着艾莉诺。洪水中仅剩下的那点高傲不愿意承认罗伯特的手艺,他快哭了,他已经哭了,他第一次在酒中找到了灵魂。 威廉看着艾莉诺,“母亲,这里面有你。” “有我,但还不够。” “缺些什么?”威廉主动而急切的问。 “传统。”艾莉诺看向了威廉的画。 威廉恍然大悟,罗伯特也想起了艾莉岛的传统。 “一个艺术品,应该打磨到最后一刻。”艾莉诺说。 “一定,我会一直画到查尔斯回来。” “还是不够。” 威廉坚定的眼神在说,你尽管提出来,母亲。 “在艾莉岛,我们得画师在画葡萄时,会用相应的葡萄作为颜料。” 威廉终于正视了罗伯特。 “葡萄酒骑士,我敬佩你的酿造手艺,我还知道,你在这段时间为了完成需要的风味在葡萄的选择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我都听说了,除了你的丰富经验之外,你在塔希提找到了新的葡萄品种。” “是的,它生长在一种特别的土壤环境中,它的性格很顽强——” 威廉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我要把这样的葡萄画在画中,你每天都把这种葡萄带来,我要画到最后一刻。” “好的。”罗伯特很高兴,像回到童年。 “这种葡萄叫什么名字。”威廉很有求知欲的问。 “这是个古老而新鲜的品种,我敢断定,它一直在,我也敢断定,是我第一个发现它的价值。” “所以没有名字?” “没有。” 威廉看了看艾莉诺,这杯酒美妙的像艾莉诺美丽的灵魂,它的颜色和艾莉诺的眼睛一样,是赤红色的晚霞。 “我叫她赤霞葡萄。” “好,我每天都带赤霞过来。” 罗伯特被威廉特意为他发明的刑具悬吊着。 粗绳拴住了他的双腿,他那双被染成紫色的双手也被紧紧束缚在身后。 两个行刑官向后猛拉,滑轮咕咕的作响。 罗伯特从酒桶中被拉出,他不断的喘气,呕吐,他酿的酒险些让他死亡。 “嗖”的一下,行刑官放开了手,罗伯特完完全全掉进了酒桶。 他在紫罗兰色的死亡里,回忆起最后一个画面。 查尔斯回来了,新城塔希提很欢腾,他的酒也一桶一桶的送向了望潮堡。 罗伯特终于理解了匠师看见自己修建的城堡时,脸上洋溢的自豪。 他看着车队时,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他没有被邀请到进入望潮堡参加迎接查尔斯的宴会,罗伯特没有什么生气,他的作品去了,他的作品会征服每一个人。 在葡萄园,他搬来餐桌和椅子,开了一瓶自己私心存下的酒,吃着一块牛排。 赤霞葡萄,是个好听的名字。但如果是我,我会把她取为女神之泪。 罗伯特喝完了最后一口,他站不稳,跌倒了。 没有掉下去,有人搀扶住了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就再也说不出话。 搀扶住他的卫兵在对同伴大喊:“抓住了!毒死查尔斯的加西亚!” 第十一章 安格劳斯:像屠夫的刀 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快过天上的飞鸟? 飞鸟是风的思念,幻化成了风希望的形状。 它能带来歌声,四季,和远方的消息。 口中的谣言总是在风中吹散,让恋人等到愁眉,让母亲的心比身体还要快的老去,有时还把四处的消息像面团一样揉在一起,到达时变了味道,让谬误疯传。 但是飞鸟带来的消息总是准确的。 飞鸟的飞翔心无旁骛,从这方到那方。爪子上缠绕的纸页的重量比羽毛上的晨露还轻。 它们意识不到信息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上的使命。 飞鸟们只用安安心心的飞翔,这岸到彼岸,接着信息就原原本本,简明扼要的到达了特定的地方。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圣都奥纽斯的上空摇曳,轻轻的一张落了地——烧红的石头扔进了壶——奥纽斯人因为这条消息炸开了锅。 新城塔希提的查尔斯死了,查尔斯在宴会上,喝了一杯葡萄酒骑士酿造的新酒,这杯酒要了他的命。 这是一道比饭后甜点还要美味的消息,这一条新闻的传播一时间在茶余饭后沸沸扬扬,甚至贵族间的宴请都不用准备菜肴,光是谈谈不可一世的查尔斯,谈他的娇妻艾莉诺,用各种各样对新城塔希提的片面了解,去推理导致查尔斯死亡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个消息犹如瘟疫一样散播到了每一个角落,令人遗憾的是,它原本的消息还是变了模样,它在每个人身体中滋生出更多的阴谋和背叛,在充满谎言和猜疑的心腹中变成更加严重的病毒,传染了更多更多的人。 伊丽莎白无瑕打听这个有各种各样版本的消息,因为安格劳斯突然之间就被这种瘟疫感染,重病在了床上。 他大小便失禁,在小床上咬紧嘴唇,咬出了血,他不断的摇头,像小小的脑袋两边有两个看不见的恶魔在左右角力,争抢他的头。 安格劳斯一定很痛苦,伊丽莎白看到,他的拳头表达着他的情绪,小孩不是紧紧握住床单,就是在空中乱挥。 博学的泰穆大学士来看了几次,知识浩瀚如他也找不出病因。 “这样可以安眠。”泰穆亲自配制了安神静心的药水,他把薰衣草和把珍贵的苦心草碾磨成粉,告知伊丽莎白,让她每夜为安格劳斯冲服。 “等小王子能尝出苦味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泰穆在担任医生这个角色时神情通常严肃而悲悯,这次不一样,伊丽莎白注意到,泰穆这次很反常,他不仅像小孩率先识破恶作剧时一样的笑着,还对着病重的安格劳斯打趣,挠着他的脚底说:“疾病重来不会打扰聪明的孩子太久。” 又是一个深夜,一个没有儿子央求讲故事的深夜。 憔悴的伊丽莎白看着孩子不由得回想起安格劳斯亵渎星辰的那一晚,会不会是安格劳斯触怒了神灵?她一直问自己。 她很后悔,她当时真的该死死捂住安格劳斯的嘴,但是她不敢,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敢这么做,那一晚,安格劳斯说话的气魄,完全就是一个威严到不容冒犯的君王占据了他稚嫩的身体。 大学士泰穆的药水很有用,安格劳斯安然的昏迷,不再抽搐。 伊丽莎白翻找出了吟游诗集,她想给安格劳斯讲故事,从他睡着讲到醒来。 她翻到了那一页,这一页的故事她从来没有讲过,在安格劳斯认识部分文字后,无论他对这个故事多么渴望,她也不提丝毫,这个故事太敏感,是关于流放在塞外黄沙中的战神。 “安格劳斯,这是你从没听过的故事。”母亲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着“塞外的黄沙持续的吹拂,磨平了沙民的脸……” “妈妈,我很好。”安格劳斯突然坐了起来。 “好好休息,躺下。”母亲并存着惊喜和惊吓。 “看来成功了,骗过了你,我应该骗过了所有人,除了泰穆大学士,他可能是全圣都唯一靠才能登上高位的人。” 伊丽莎白在那晚之后对安格劳斯多了几分恐惧,他有时忽闪的大眼睛里全是天真烂漫,但是有时候,这个小孩说的话又像屠夫的刀,在对世间无情的解剖。 “你在说什么?骗过了我?” “苦心草真难喝。太苦了。” “快躺下。”伊丽莎白没有听懂安格劳斯的暗示。 “我,根本,没有病。”安格劳斯冷漠的说。 安格劳斯爬下病床,光着脚走到卧室中的木马玩具旁。 “怎么了?我的母亲?贤王的女人伊丽莎白?你眼神是怎么回事?你害怕我了?”安格劳斯骑上木马,一前一后欢快的摇晃,“你更喜欢这样的我?” 木马摇晃得更加剧烈,安格劳斯手中握着无形的剑左右挥舞,口中配合着骑砍的动作发出助力的气声,在厮杀无形的敌人。 “对吧,你们喜欢这样的我。我每次这样,你,马奥琉斯,还有哥哥纬提图斯,还有那群忠犬,还有每次都躲在远处观察?保护?无所谓,反正那个不敢靠近我的圣殿骑士伊夫拉姆也都慈爱的笑,我也喜欢看着你们这种笑,即便我知道是假的。” “够了!”伊丽莎白几乎绝望的喊起,“你到底,在干嘛!为了什么!安格劳斯!” 木马停止了摇晃。 安格劳斯趴在了木马上,用很平淡的口吻说: “我在保护我们。 “我们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一点,母亲,马奥琉斯权欲极重,塔希提的查尔斯死后,我绝对会成为王储,第一顺位。 “很简单的推理,待我成年,待我懂得帝王心术,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马奥琉斯他都可以代替我掌握大权。 “你以为我能活过这段时间?你以为马奥琉斯能留给我这么长的时间?你以为哥哥会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弟弟就留给我时间? “伊丽莎白女士,我除了装得体弱多病让马奥琉斯心中产生疑虑,让他延迟颁布这个决定还有什么办法?就靠你只会行骗的占星术师?” “可是她说对了。” “那是巧合。那是,有人在刻意这么安排。” 突然间,安格劳斯觉得毁灭母亲寄牵的希望不妥,他叹口气回到了床上。 “明天,让泰穆学士来看看我,服下最后一剂苦心草后我就会痊愈,放心。” 伊丽莎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睡吧。”年幼的安格劳斯反而安慰起母亲。 他安抚母亲的模样是从哥哥那里学来的,不过哥哥安抚的是一个个花枝烂颤的烟花女。 装病会让母亲难过,安格劳斯在今晚否定了这个想继续使用的自保方法,他看见了伊丽莎白眼角的泪水,他没有拭去,他也想哭。 不是因为母亲的哀痛,是有一个撞进脑中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残酷。 第十二章 奥纽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 四匹白马拉着马车在圣都奥纽斯的街道上穿行。 这个马车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总是拐进人群更多的街道,重复着碾压过相同的道路,它的目的不是前往某个终点,是街道周边的景象。 白马们的前额上都闪耀着朗星样的宝石,比四颗朗星还要闪耀的,是乘坐在马车后的人。 他肥肥胖胖的样子不会给人带来暴食或者贪婪的印象,因为他有一双和善的眼睛,仿佛如果你揍了他一拳,他更会担心你的拳头是否疼痛。他那双闪亮的眼睛比白马额头上四枚宝石光芒的总和还要悦目。 奥纽斯的居民有序的狂热着,他们在适当的距离——不会近到冒犯,也不会远到无视——要求马车上的教皇康茂德为他们祈福。 华美而隆重的白马身后,拉着的是极为简陋的马车,除了一张稳固而舒适的椅子,以及椅子顶上可能会对蔽日有帮助的布棚,再无它物。 康茂德乐呵呵的笑着,他在鲜花和彩带中不知疲惫的帮助奥纽斯的居民,他在胸口熟练而庄重的比划着圆,又把这个圆用手腕滑到额头,用食指点了点天空。 接受到这个祝福的奥纽斯居民,总会立即安静下来,虔诚的站在只属于他的圣光中。 马车停在了王庭前,贤王马奥琉斯和妻子伊丽莎白老早就在此等候,两人的左侧站着他们的儿女,女儿伊莉西娅,还有大病初愈的小王子安格劳斯。 贤王没有说话,脸上模仿着康茂德的温和笑容拥抱了教皇,这个笑容模仿得很失败,在安格劳斯看来,有些狰狞,他几乎躲到了姐姐身后,姐姐伊莉西娅拉住了他,轻轻耳语,让安格劳斯记住礼节。 “贤王仍然这么英明强壮。” “圣光庇佑。” 贤王弯腰,亲吻了教皇的戒指。 “哦,我差点没有认出来,看来在你的岁月中没有衰老这件事。” “教皇的智慧也在岁月中越加深沉。”伊丽莎白说了和康茂德类似的话,接着和贤王一样,亲吻了教皇手指上的宝石。 教皇笑呵呵的伸出食指示意禁声,表情像在兴致勃勃的玩着儿时的猜谜游戏。 “让我猜猜这位是谁?嗯——”康茂德开始沉思,“眉宇间有父亲的英气,轮廓中又有母亲的美丽和温柔,还有这个坚毅的下巴,这一定就是安格劳斯了。” 安格劳斯有些怯生,他忍住不哭,把半个身子藏在姐姐身后,姐姐伊莉西娅把他拉不出来,充满歉意却又美丽动人的笑着。 “你弟弟出生时,都还是我为他施洗,那时你也只有这么高,”教皇在腰部以上比划了一个高度,“那个时候我就观察到了,伊莉西娅,你眼中全是母性慈爱的光芒,而现在这种光芒只增不减,更加的耀眼。” “维提图斯呢?”教皇关切的问着大王子。 “在去塔希提的路上。”马奥琉斯随口胡说,大王子早就不受控制,先知都断言不了他在哪里。 “那里的事情真令人遗憾。”康茂德又在胸中画圆,用食指指向天空,像是这微弱的圣光能洗礼新城酒杯中的阴谋。 “请把。”伊丽莎白邀请道。 教皇的素色衣袍走进了王庭,整个奥纽斯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奥纽斯的信徒还等着你布道。”宴会过后,马奥琉斯直来直去的说。 “我来这,只是想来见见老友。” 康茂德翻阅着历代贤王的画册,没有抬头。 马奥琉斯显然不是他的老友,王权和神权隐隐的博弈让两人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 古斯塔夫更不是康茂德的老友,征服了大海和大地的古斯塔夫在世时,康茂德的父母都还不在母胎中。 教皇手中的画册停留在第四任贤王,开拓者迈特的那页,画册中的迈特正在祭坛前伸出双手,在向天神祈祷,从这一页开始,到关于迈特事迹的结束,宫廷画师都在贤王迈特的头上画上隐隐可见的光环。 据说,在迈特执政期间,王权和神权空前的融洽就是从这次献祭开始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智慧的增加,我越加钦佩先王的智慧,一代代英明的贤王在养子继承制度中被培养出来。这一定是最睿智的天神们集思广益后才把结论告诉了古斯塔夫。” 马奥琉斯听出了教皇的言外之音,“我正在寻找。” “不要着急,贤王不是职业,不像铁匠,奶油工,羊毛商那样可以从无到有的培养和训练,王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他不受个人意志的影响,所以,总会出现,有时措不及防,更有时候早有预兆。” 康茂德有在巧妙的批评马奥琉斯的专横和获得王位的方式。 措不及防,早有预兆。 马奥琉斯听到这句话,不屑的笑起。 “那我耐心的等着他出现。” “说正事吧,马奥琉斯。”康茂德合上了书,肥肥的手把厚厚的画册推向贤王,“我这次从荷卢兰来到奥纽斯,是想询问你一件事。” 马奥琉斯对着教皇摊了摊手掌。 “我听说你在寻找一样东西。” “果然,情报主管就是个双向开口的喇叭,是正反两面都写着秘密的信。” “不是他,我紧闭双眼都知道他恨我。是飞鸟带着天神的话语,带翼飞翔的智慧钻进了我的耳朵。毕竟没有什么能快过天上的飞鸟。” 从奥纽斯到荷卢兰,飞鸟不停歇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这么远的地方。 马奥琉斯默默的在心中的地图上测量距离,厉害,他赞叹到,传教士的情报网出色得像所有人长着同一双眼睛在注视,侧着同一双耳朵在倾听,在同时共享所有的信息。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可你还在询问。” “我亲眼要看着你的眼睛,亲耳听到你的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找到后,想用来做什么?” “献给你。”马奥琉斯艰难的扛起嘴角。 “我相信你,没有人会在神使前说谎,对吧?” 圣光隔绝了教皇康茂德的面貌,马奥琉斯看见的,仍然是充满着人性光辉的无限慈爱。 在民众面前,贤王和教皇的举止都端庄得体,彼此适当的距离感让信徒认为天神的戒律和人间的规则不会有矛盾和冲突,不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反而会更进一步解放思想,获得智慧。 教皇在圣都开始了布道,令人惊讶的是,年老之后,他的记忆力同样惊人,不比那些靠一字不漏的背诵典籍,用浅薄的理解担任智慧花瓶,以此来贴近上流阶层的平民差。 安格劳斯听着教皇的布道入了迷,所有人离去后,他都仍然定坐在长木凳上。 突然的,他像被天神点了下额头,两只眼睛散发着炯炯的光泽。 贤王马奥琉斯注意到了,教皇康茂德也注意到了,伊丽莎白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安格劳斯最讨厌教会典籍中的故事,他曾说这些架空在大地上的故事全是虚假透顶的宣传,它比不上乡间野夫的杜撰,因为典籍中虚假故事的撰写只有一个目的——通过一代又一代权威人士的重复,硬生生踩扁人类思辨的能力,直到人们认为假的才是真的。 安格劳斯站了起来,他两眼冒着光,光笼罩了他全身,他走向教皇康茂德,在教皇面前跪下。 第十三章 掘墓者:一定程度的默契 掘墓者在夜色的掩护中溜进了墓园。 他是一只藏在风中的老鼠,移动的声音,嘴里的喘息,衣服的窸窣声,都全部掺杂进了风中。 任何亵渎尸骨,影响亡者安眠的行为都将会受到惩罚和制裁,这是十三铜表法中祭师阵营写上去的戒律。 但是,掘墓者对这条规定视若无睹,他必须掘墓,搬动尸体,因为在星象学中,哀星即将落入它的星宫。 掘墓者因为长期活动在阴暗中,有了对仰望更加强烈的迷恋,但他比谁都要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即便天空美好,他必须埋头掘墓。 墓园的守卫早就习惯了这里的阴森和凝重,他们敢在墓碑前吃烧鸡,喝劣质的烈酒,也敢驱逐在古树上停息的乌鸦,弄得啼鸣满院,还有,在墓碑上撒尿他们也不是不敢做,有时大风袭来,满手腥臭。 掘墓者的偷盗行为随着守卫的增加越来越轻松,因为耳聋的人都能听到,眼瞎的人都人看到,最惊扰亡人休息的,就是这群看守墓园的卫士。 参与守墓的卫士是美德官中的佼佼者,他们在美德答卷上的故事往往令最心狠手辣的杀人犯垂泪,让亡人用空洞的骨骸都会在深土中哭泣。 通过了美德答卷的应试者在接下来的筛选面试中,往往有惊人的思想造诣,但凡听到过他们的义正言辞,最愚笨的人都会有个长远的判断——这位,就是下一任贤王。 为什么墓园守卫要经过这么多严苛的考核?因为不去打扰最熟睡的逝者,要求着最高级的自律。 掘墓者很小心的注意着墓园守卫的行为方式: 诸如他们什么时候换班,什么时候把烟巷的女人带到墓园中,什么时候玩钱赌博……这些美德官常执行的项目,他都烂熟于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是掘墓者,这个身份必须是粮仓中最聪明的老鼠。 墓园的美德官尤其痛恨盗窃的行为,掘墓在盗窃的行为中最不能容忍。 要知道,去守卫墓园的工作真的算不上轻松,他们和常规的劳动者不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不少退役下来的美德官因为再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都会拿着高昂的退休金搬到夜晚更长的地方居住,因为长久的在黑夜中守卫逝者,好多人都完全失去了在夜晚睡眠的能力——对外,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其实他们老早就想滚得远远的了,离那些死者的亲人越远越好——当守墓的美德官们发现守卫墓园时不为人知的好处。 掘墓者为了维持工作能顺利进行,对美德这个词有了更立体的观察,对于守墓的美德官而言,那笔对常人算得上巨款的退休金根本无足挂齿,这份阴森的工作如此让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只有一个:死者的随葬品理所应当的属于他们,这是守墓人该有的酬劳。 没有市民怀疑他们也是掘墓者,因为他们代表崇高和美德。 掘墓者偷盗尸体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观察守墓人,躲避守墓人,挖土,开棺,搬运……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在决定去干这件事时,他最初构想的流程和现在执行多次后的流程没有多大的区别。 掘墓者在技巧上的纯熟不是来因为偷盗行为的次数,是因为逐渐平和的心态,他从最初掘墓时总感觉到道德在鞭打他的背,变成了现在安详平和,并且从偷盗中找到了另外的道德理由来释怀。 掘墓者的思想也没有了那么偏激,不再处处和美德官们对抗,如今,甚至和他们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他的掘墓不是为了随葬的珍宝,他想要的,仅仅是完整的尸体,腐败的程度越轻越好。 他渐渐的找到了门道,他的掘墓时间换了顺序,掘墓者会等到美德官把珠宝全部收拾完毕后才开始不慌不忙的重新掘土,这给他带来很大的便利——土壤没有那么紧实了,棺木也没有那么严实了,他可以把有限的力气更多的分配到赶路上。 为什么要和合作伙伴做对呢?在钱包塞满之后,美德官对我大度到都不去检查棺木中是否还有尸体。 在这个层面看,我还是能感受到你们无比崇高的美德。 墓园中响起欢乐的声音,新的声音还在不断的由远及近的加入,不用说,一定是一个富贵的人进入了土中,让美德们有了闲钱。 美德官在一笔从土中冒出的横财中叫来了烟巷最美丽的人。 掘墓者找到了新的一处松软的土层,他许久前就发现了,埋下了棺材的土壤中会在翻新后有好闻的木材香,他从中可以判断棺材的木料,从而进一步判断棺中人的身世是否高贵,他不偷随葬品,但是,死者的身份地位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现在这里很香,木材中散发着油脂性的香气,他打开了棺材,这是一具用整根树来打造的棺材,乌黑油亮,在黑暗中发着稳重的光。 它很沉,即便已经被美德洗礼了一次。 掘墓者在寒风中忙出了热汗,尸体在棺材中没有臭味,经过碳化后的黑木把尸臭吸得一干二净,什么样的木头在燃烧后后还能这般沉重? 掘墓者在脑中的森林中寻找了下,暂时找不到对应的木材,也来不及寻找了,他必须争分夺秒,掘墓者担心那位大人不给他开门。 黑夜总是很长,一个告别可以成为永别,但是,如果给行动加上了时间的限制,没有哪一段时间是够用的,像弓上的箭,弓满离弦之后,就立马就消失不见。 掘墓者不在去辨别木材,重新给空棺材埋上土壤,他用黑布包裹住尸体,扛着就往驴车那边跑。 其实这次,他弄出的动静很大,尤其在发现棺材的盖板太难打开之后,他是直接劈开了棺木。 但是,这个时候掘墓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与美德官们建立的默契——今天,他们热闹得像在参加祭奠。 掘墓者在驴车上放满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干柴,尸体在干柴中从来没有被外人察觉过,因为在居民眼中,在寒冷的天气拉柴的行为简直正常到可以视而不见。 他赶着驴车前行,在中途停了几次下来,看看有没有人跟随,主要是那些新上任的美德官和准备做出些好事备考的准美德官,他们都还停留在愚蠢的阶段,认为纠正才是美德。 天啊,走了无数次相同山路的掘墓者又发出了相同的感叹,除了情绪一次比一次激烈,你们的美德一上任就会结束,别来烦我,快去找些深层次的生存法则吧。 掘墓者很相信直觉,今天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再次下了驴车,用黑布把木柴遮得严严实实,他仔细看了下木柴堆,觉得不妥,风尘仆仆的苦命人不会这么讲究的把货品遮得这么美好。 他故意掀起了几个地方,又故意撕烂了几个地方,把干柴明明白白的露出来,掘墓者在心中演绎了一个场面: “嘿,你看,那个人大晚上在干什么?” “蠢驴,他这个时候肯定是去酒馆碰运气卖些柴。”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用来拉屎?干柴都从布里面露出来了。” 这段对话有没有在运输的途中发生,掘墓者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今晚又是一个平安的夜晚,看希隆古堡的样子,那位大人仍在等他。 掘墓者把驴车驾驶到了高山上的城堡前,他下了车,确认下了尸体还在不在后果决的敲响了铁门。 “哐——哐——哐——” “来了?” 掘墓者没有回答。 城堡中有个人出来,穿着黑斗篷,仅仅从声音来判断的话,斗篷里面是个绝食的食尸鬼。 掘墓者没有说话,直接展示了商品,黑斗篷眼中的红芒一扫而过,他说:“很好,二十。” “不行,二十五。”掘墓人终于说了话,“这次我费了好大的力气。” “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讨价还价!” “三十。”掘墓人又加了价。 黑斗篷走进掘墓人,闻了闻他的味道,“也不是不行,算上你,我给你三十五——等等。” “算上我,四十。” “我叫你等等,这人,用黑木安葬的?” “对。” “非常好,值五十枚银币。” “算上我?” “你刚死也只值半角铜币。” 黑斗篷把钱袋扔给掘墓者,关上了城堡的大门。 第十四章 垂头者:猜疑引起的杀戮 垂头者一直认为,世上仍存在着美好的东西值得抬头看看。 他垂着头站着,看着自己脚上的鹿皮靴在想:什么时候主母的仪式能够结束,太可怕了,等主母念完自己的称号,估计我一半的身子都入土了。 “我听见了不敬的声音!不敬的声音在不洁的身躯中涌动!” 垂头者心中一惊,他知道主母在召唤哀王的时候感知的力量很强,大概是哀王听到了自己无声的抱怨。 主母身体中男人的声音还在严厉的质问着:“梅洛尼,你竟敢来打扰我!又一次!你必须付出代价!” 能直接称呼主母姓名的人不多,火焰中的哀王是垂头者唯一知道的一个。 梅洛尼的虔诚取得了身体的短暂控制权,她移动了自己身体,来到她的儿子身前——她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有可能是垂头者的哥哥或者是弟弟,在哀王说出了“代价”一词后,这位可怜的儿子的喉咙就被割破,污浊的血撒在六芒星阵中。 烛火嘭一下高升,火雾变成了人形。 “你说吧。”火雾在说话。 “万世的哀王,你是否还宠爱着梅洛尼家族?”主母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正在消失,于是立即打消了冠冕的奉承话,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从不回答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火雾消散,六芒星阵中只剩下流蜡和黑血。 垂头者看到了主母的脚,她的脚向自己越走越近,他没有正视过主母的样子,家族中的男性都没有这个权利。 他对主母唯一的了解,除了她时男时女的声腔,就是脚指甲上一直在变化的图案:从前主母的脚有着鲜活的粉色,后来,有了一圈黑色的不规则的圆,随着他的长大,主母的脚指甲上不断的增加横纹和竖纹,如今,主母的脚指甲上的图案再也没有变化了,是一个完整的哀王标志,一张干净的蜘蛛网。 “哀王已不在宠爱梅洛尼家族。”主母说。 “哀王没有这么说。”垂头者的姐姐回答。 “你住嘴!” 梅洛尼主母收起了面对哀王时的唯唯诺诺,以一族之长得凌厉眼神刺向长女——幸好是长女插嘴,如果是男性在这个时候发话的话,会被活活鞭死。 “你在置疑我的判断?” “没有,梅洛尼主母。” “我们必须重新获得哀王的宠爱。”梅洛尼用皮鞭的手柄敲着垂头者的后脑勺,“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族群中的女性成员都在愤怒中震惊:主母竟然询问一个男性! 在女人眼中,询问一个男性的意见和询问野狗用餐的礼仪一样不可思议,愚蠢的男人们怎么可能能有智力这东西。 垂头者深知男人在这方世界中地下的地位,他估计,接下来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主母用来泄愤的理由,他不敢说话,又不敢不说。 “一切都听最伟大,最慈爱,最权威的梅洛尼主母安排。”垂头者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回答。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奖赏,一击皮鞭,只鞭打了一下,哀泣在上,这足够用余生来赞美哀王了。 “我什么时候要询问你们的意见了。”这个“你们”显然在指男性,“在开始战争之前,我们必须取悦哀王,重得他的宠爱。”主母把皮鞭在空中抽响,没有打在任何人身上,但每个人,女人和男人的背上都冷汗淋漓。 男人们都退了下去,他们无权参加和倾听女性们的决策,只等待着最终的命令。 垂头者知道,只有猜疑和杀戮才能够取悦哀王。 这个取悦的过程连顺序都不能变,必须是由猜疑而引起的杀戮。 “可以了。”一只手拍了拍垂头者的肩膀,“主母不在这了。” 垂头者对这种亲昵的举动很反感,古堡里任何举动都可以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突然升温的友情也在其中。 垂头者甩开那只手,“不,侍父,伟大的主母随时都在。”说完,他摸了摸胸口迅速离开。 侍父,并不一定是古堡中年轻人们真正的父亲。侍父们担当的是繁殖和训练男性武技的角色。 谁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无从得知,他们只用在特定的时间蒙着眼睛进入筑巢塔进行繁衍的仪式——这是取悦哀王的另一个方式,猜测谁是亲生的儿子,猜测即将步入高位的女性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垂头者不想在古堡中抬头,因为侍奉哀王这么多年后他仍然怀有劣等的情感,他受不了一起见过面,吃过饭,还一起参加过训练的同伴就因为需要满足主母取悦哀王的需求,就立即开始厮杀。 在厮杀中活下来后,他不打算再认识多余的人——主要是指不和多余的人建立感情。 “去哪?”当垂头者把双刀从屋中取出后,哥哥叫住了他。 “练习。” “走吧,我们一起。” 这位所谓的哥哥也一样,喜欢拍着他的肩膀说话。 “感觉战争快来了,不能松懈啊,喂,你,别那么沮丧。” 哥哥捏住垂头者的肩膀,“得到哀王的青睐,是主母梅洛尼的长项,不会有事的。” 垂头者沉默着,把抬出了一截的双刀放了回去,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他总是从哥哥的话语中感到即将来到的暗杀,还有真诚的关爱。 “不会有事?”垂头者问,“你不会有事,还是我不会有事?” “是我们都不会有事。” 两个人肩并肩,谁都不给谁亮出后背一路走到了练功房。 侍父——另一个侍父,早就等在了练功房。古堡内能活到年龄成熟的男性都能当侍父,当然,活到年龄成熟,这对男性而言是最苛刻的指标。 “为什么你也要训练?”担任武技长得侍父问。 “战争快来了嘛。”哥哥回答。 “那你还是回去吧。”武技长对垂头者的哥哥说,“我接到了命令,这次的战争是对外。” “哦,这样啊,那就是说古堡内现有的战斗力都不能减少的意思了?”哥哥善于揣测主母的意图,“真浪费啊,弟弟,一路上,我想了六种办法来杀你。走了。”哥哥又拍了拍垂头者的肩膀,“如果我能活下,我给你讲讲这六种方法。” 垂头者仍然垂着头,幸好,决定低头不见人之后,他的感情淡化了很多,知道哥哥要杀自己,他一点都不感觉愤怒,也感觉不到背叛。 “出色的兄长,”武技长穿着护具在说,“能侍奉哀王,能对同伴怀有温情,我猜测,他是我的亲骨肉。” 垂头者没有说话,握住双刀矮下了身子,准备战斗。 “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穿好护具,我们出去。” “好的。” “我是说去门外。” 门外,古堡外的世界,除了女性,男性中只有武技长有权利打开古堡的大门。 “为什么是我。” “别问这么多,戴好护具。” 侍父的声音有些不利落。 出门的护具不是护甲,是一块垫在舌头下的吸音石和系在腰上的钱袋。 不太利落的口舌可以减少争端,金钱可以平息已经发生的争端。 垂头者听过一点古堡外的生存法则,在他的判断中,门外的生活要容易些。 “我们要和古堡外的人战斗?”垂头者含上吸音石后像个重学语言的失忆者。 “不知道,主母还没有明确的指示。” “那为什么要出去。” “储备一些战斗力量。” 武技长推开了古堡的大门。 外面是凌冽的冬天,寒风和刀子一样切割着脸庞。垂头者看着双手,从钱袋中拿出银币在指背上灵活的滚动。 与其听从疯子的语言就开始自相残杀,还不如让外来的战争把我们杀光。 垂头者把银币抛向空中,这句话和银币一样被紧紧握住。 第十五章 诗人:一度找到了尊严 诗人已经拿不动笔了。 他没有老,甚至可以说是很年轻,但是他虚弱得很,拿起笔写作时像个将死之人憋着一口遗言却说不出那样痛苦。 他心中故事的火焰都燃烧殆尽,时不时的灵光乍现像风吹过的死灰——永远不能使文字的光芒复燃。 他的笔有时候会在纸上滑行出几个文字,这几个字有些像灰烬中穿梭的火星,永远不能燃烧成火焰,永远不能打开诗篇的门。 诗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诗人回顾半生时,觉得自己早就死了——在他初次拿起笔,决定成为诗人的那一刻,死得透凉,死得默不作声,死得无人问津。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的诗篇没有被传诵过,诗人挣扎后完成的诗,像是经历分娩和阵痛后产下的残疾死胎——一出生就不被认同。 他一度认为,他的诗会轰动万世和万国,他会戴上诗人之冠在世界周游。最终的现实是他带上了死气沉沉的废稿,还有一个总在嘴边夺食的饥饿。 他很年轻,却错过了很多年华,除了用随意的工作勉强的糊口之外,他的精力全都用在读书和写诗上,所以他错过了学习生存技能的黄金时间。 诗人没有办法熟练的搅拌奶油,也不会细致的木匠活儿,他曾经跟随卡德加特修筑教堂,这份工作是诗人认为最贴近自己气质的工作,建筑学士的建筑艺术登峰造极,简直就是飘着灵气的诗歌。 诗人有打探到卡德加特的习惯,因为自诩是诗人,他孤高的认为自己站在智力和情感的顶端,即便食不果腹也不会委屈与人。 但是,他愿意去揣测卡德加特——用诗人极度敏感而封闭的内心。 诗人知道卡德加特会根据环境来确定教堂的风格,建筑学士会在街巷走访,体会市民的喜悦、哀愁还有愤怒,他会在深夜阅读与之相配的诗文来调节自己情绪的基调,这种情感的底色会在建筑中起到潜默移化的作用,因此卡德加特的教堂一点都不单板,有雄壮的天神,有狂奔的骏马,有悲戚的苍骨。 这些建筑单个来看,突兀又怪异,但是结合到环境中,自然得如同水中的鱼和水草,密不可分,缺一不可,就像城市因为教堂真正的认识了自己。 诗人认为卡德加特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竭尽所能去艺术性的展现人类情绪的极致。 诗人觉得找到了归属,他在想,他写诗,他建筑,这可能是裂世之后最伟大的组合。 诗人完全是空想,他的诗在建筑图纸上不能发挥一点点的影响力,没有一根直线是因为他的情绪而画成的。 他幻想的东西和真正发生的事情,完全相反。 那天,卡德加特把手腕滑到额头,手指对着天空一点,“你每天在我吃饭的时候念些什么狗屁?” 狗屁! 诗人一直认为他诗歌中的情绪与正在修建的教堂气质暗和,在艰难的环境中,他一度找到了尊严,他脑中构思的意义如魔法一样在卡德加特的手中变成了实体。 诗人一下子感觉到了地震,他脑中宏伟的诗篇顷刻崩塌,诗人随着废墟在无尽中坠落,坠落而不毁灭,这成了他最大的幸运——脆弱如他,毁灭是温柔的终点。 “请问你能滚开吗?请问我认识你吗?”卡德加特向工地大吼,“谁来告诉我这个混蛋是谁!是谁招来的!” 助理急忙的跑来,抱着名册翻阅,找不到。 “你是谁?” “我是诗人。” “狗屁诗人!”卡德加特暴怒的说到。 诗人早就打听到卡德加特性情乖戾,在这种乖戾还没有针对他时,诗人对建筑学士的古怪无比认同。 古怪,不羁,孤独,这是所有艺术家该有的特质,他甚至把建筑学士美化到崇高的位置,他性情乖张,他为所欲为,他被人接纳和尊敬,他!他生计不愁! “你是不是在偷我的石材!去让石匠数数石头!” “我没有!” “那就是混进来偷木头!仓库!数数木材!”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 “懂了!把这个偷饭吃的蠢驴扔出去!” 诗人感受到了飞翔和撞击。他在飞翔中感觉自己是轻盈的果雀,在撞击中感觉自己是丑陋的蛤蟆。 诗人羞愧难当,他同意别人讥讽他落魄,嘲笑他没有生存的手艺,对于故意在他眼前吃肉喝酒的人也愿意接纳,但他不能忍受被视为小偷。 他曾经忍受着高烧在写诗,忍受着饥饿在诗,强忍着爱情时也在写诗。诗人从不计较世俗对他的嘲弄,他是诗人,他生来就不应该被看懂。 但是,这种屈辱来自他认可的艺术家,卡德加特可以批评他的艺术,但是,诗人忍受不了这样鸡零狗碎的污蔑。 诗人愤愤的看了眼教堂,好讽刺,现在教堂的整体造型仍然和他的内心完美的契合——扭曲,摇摇欲坠。 你知道吗? 你可能赶走了唯一一个懂你建筑艺术的诗人。 我们两个,本该有艺术间的心心相惜。 诗人离开了他以为会有的依靠。 诗人来到城外的荒郊中,他挖出一直以来视为珍宝的诗稿,他把它们捆绑,打包,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让人觉得舒心和宁静,诗人觉得这是他所有的重量,诗人觉得这是他思想的重量。 死气沉沉的诗人背上了死气沉沉的手稿,他决定去死,他要去一个诗人都书写过,但只存在于诗篇中的城市——哀城。 他要去死,死在哀城。 但诗人有些犹豫,他离不开这座生活过的城市,这座不断嘲笑他,打击他,给他无尽否定的城市让他在想离开时变得可爱起来。 正是因为接连不断的痛苦进攻着他敏感的心才让他有了持续的创造力,这个城市让他永远贫困,永远饥饿,永远有诗歌。 诗人在林间的大笑惊动了飞鸟,写作的冲动像在体内苏醒的恶魔控制着他的行动,被卡德加特当做小偷后那一段飞行和落地的经历使他有了新的诗文载体。 他要以此为内核写一篇无韵长诗,题目都想好了——题目不是想好的,自己就蹦了出来。 叫做《果雀卡德和蛤蟆加特》 乔尔是名博物学家,他收集了许多奇珍异宝,还有珍奇异兽,其中,最受冷漠的就是果雀卡德和蛤蟆加特。 乔尔自己都忘记了这两个藏品的存在,更别说回忆起当初带回它们的原因。 卡德和加特不知道自己已被遗忘了,卡德自鸣得意的炫耀着婉转动人的歌喉,加德劳心劳力,吞噬着昆虫。 “你真丑。”果雀卡德说。 “是谁在说话。”蛤蟆加特吞下蚊虫。 “在你听来,当然是在说话,谁又指望你能懂。”果雀卡德漂亮的尾巴一翘,喷出一线鸟屎。 “落我头上了。” “你怎么察觉到的。” “有你的气味。” “那你第一次接触到了高雅。” 果雀卡德又施展起歌喉。 “你在唱什么?” “永失我爱的哀愁。” “你和我不同,你能飞,可以去找你的爱。” “去找?蠢货,要是找到了,我的歌声中怎么还有哀愁?” 蛤蟆加特舌头一吐,吃了一只蜘蛛,“为什么要哀愁。” “吃你的蚊子吧。” “我吃的是蜘蛛。” “恶心,下等,劣质。” 蛤蟆加特又舔了一只蟑螂。 “你明明不用哀愁,你看,鸟笼的缝隙好大,你展开翅膀都碰不到笼子。” 蛤蟆加特在巨大的落地金鸟笼中跳进跳出。 “出去!出去!出去!”果雀卡德歇斯底里的叫起。 “好吧。”蛤蟆加特停在了笼外,“但你明明能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要离开金子鸟笼?为什么要放弃高贵的哀愁?” 蛤蟆加特又蹦远了几步,吃掉一只蚂蚁,“你不自由,我很难过,但是,我又有私心,我喜欢你在这,无论如何,我喜欢你的声音。” “我唱歌时,你这只蛤蟆给我滚远点!”果雀卡德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要损坏了你的歌喉。”蛤蟆加特蹦了好远。 第十六章 忘忧酒馆:仍愿意买单的客人 忘忧酒馆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的状态,不过老板对这个状态唉声叹气。 忘忧酒馆的老板用忧愁撑起了这个巨大而破旧的酒馆,因为以美德来代替现金买单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因为太多的美德,酒馆的经营从勉强的维持,到了现在的举步维艰,翻新酒馆的计划推迟了整整三个冬天,寒风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拼命往酒馆里面灌。 “拿些酒来!”酒客在叫嚷。 该死,老板心中骂道,你们在我的店还真是忘记了忧愁。 越来越多就职在其他城镇的美德官都慕名而来,老板也不在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了,他开始拒绝美德,在酒里掺了好多好多的水,遇上酒量大的客人,他还会在蹭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往酒里放一些催眠药粉,否则他们会喝上太多,呆上太久,总之,美德越早沉睡,对生意越有用处。 又一个进来的客人坐进了角落,他点了杯酒,用黑色的兽皮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是他啊,老板认出了这位客人,给他倒了一满杯没有掺水的葡萄酒,这是为数不多仍愿意买单的客人。 “你这太冷了,添些柴火。”穿兽皮的客人很少说话,这是一大口酒后的第一句。 他总是沉默寡言,总是坐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给人一种他是从影子中爬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阴暗,尤其当酒馆坐满了光彩照人的美德的时候。 可是,他的钱是老板生活中的光明,即便在白天,这些金钱都熠熠生辉。 沉默的人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付了酒钱——一枚银币。 “够吗?”他冷冷的问。 “够,够,够,够了,绰绰有余。”老板捂着钱,给他续上一大杯酒后立马跑开。 若在以往,生意还过得去的时候,老板会很巴结这类出手阔绰的客人,但是啊,生意惨淡之后,他不敢和太多人深交,担心他们提出借钱,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老板挺想巴结下这位富有而又寡言的客人,但是,一旦走进这位客人的阴影中,就会有种暗影中的刺客用冰锥比着自己喉咙的感觉。 “除了酒钱,还够不够柴火钱?这里好冷。”兽皮下的目光像凶兽锁定了目标。 “好!马上!稍等!”老板一面添加着所剩无几的干柴,又招呼来儿子,“去林场买柴!”他大声说,“现在就去。” 儿子掉头就准备去,老板拉住了儿子,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买最便宜的,顺便偷些墓园的柴火。” 儿子心领神会,他大声吼,“我立马就去林场,让那个老家伙卖我最好的柴,燃烧时有清香的那种!”在他离开时,还不忘冲着酒馆大门吼道,“你们等,我要把酒馆烤成夏天那么温暖!” 老板看着儿子辛劳的背影和满客的酒馆有些心酸,如果不是美德官太多,这个独子不用这么劳累,凭他的口才,酒馆的分店说不定都开到圣都,独子太累了,老板又心酸了一次,又要帮忙照料酒馆,还有抽出时间准备美德官的考试。 哀王在上,老板端着有放有最大剂量安眠粉的酒放在了酒量最大的美德官面前,哀王在上,他又在祈祷,让我的儿子成为你们的一员。 穿兽皮的客人又抛出一枚银币,银币在空中嗡嗡作响,“我的房间还留着?” “一直留着,今天我还进去打扫了一下,干干净净。” “我一直说过!别进来!” 老板万分后悔,准备送酒,万幸的是客人没有追究,怒气全部在摔门上。 你尽管摔,老板心里说,丝绸怕有一点点破洞,乞丐可不嫌衣服上补丁多,你再给我一枚银币,摔我都行。 “亲爱的客人,祝你好梦。”老师实际上在这么大喊着。 美德官们都昏睡下去,酒馆中竟然找不到愿意买单的人了。哀王啊,老板不得不在心中呐喊,我剩下的只有这间酒馆,你们也用那点可怜的钱来可怜可怜我吧! 老板自己都不解,结识了那么多美德之后,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恶劣,总是白喝三杯酒的美德官如果某一次只白喝了一杯酒,他会感激到痛哭流涕,而零零星星仍愿意买单的客人要是只点了杯最便宜的淡啤酒,他会在心中大骂他们的寒酸。你们这点钱,怎么能来我的酒馆?于是在淡啤酒里放上一勺水,让它更淡。 老板在衣兜里摸着两枚银币的形状,一摸轮廓就知道,是古钱币,哀王时期使用的钱币。他有时候会纳闷,为什么这位身穿兽衣,一副猎人模样,看起来寒酸却有花不完的古钱币,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过,猜疑很快就会在金钱的欢乐中消失,其他城市怎样他不知道,但是在哀城,金钱不分时期,坟墓里偷出来的钱币都可以使用。 随着美德官的增多,老板苍老的心也和酒馆一样千疮百孔,若不是想认识更多的官员,为儿子的仕途提前做些准备,他早就想关门了事,现在他几乎是全年无休,只在顾客不多时,在吧台上打个盹。 他刚养起的倦意被门铃打扰走,精明的眼神一瞟,老板强打起了精神,他沧桑又稳重的倒了一杯啤酒,“新来的?”老板问。 “这么明显?”新来的客人穿着鲜艳,他抿了一口啤酒,很满意啤酒的浓度,眼中喜悦的光芒堵住了寒风,“我早就想试试这个了。” “哈哈哈,好久没有见过新客了,你从哪里来?” “哀城。” “这里就是哀城啊” “我知道。”新客说。 老板把肉干切成片,给烟斗塞满了烟草,一起放上木盘递给了新客。 “没见过你啊。看来,我一定是被酒馆困住了,但是我一定能找出你和我老朋友的联系,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如果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就加送你一杯酒。” “我刚出来不久。”新来的吸起烟,憋了很久才把烟雾吐出。 老板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客人,“看得出来,你很懂享受烟草。” 新来的吃起肉干,得意的翘翘眉,“真新鲜。” 老板由衷的大笑,“你太会夸人,这是肉干!新鲜?哈哈哈。” “我要为这么新鲜的肉买单。”新来的拍了拍钱袋,“一共多少?” 老板分析了一下,这一定是个装当地人的旅客,“啤酒,肉干,烟草——不,你很懂烟草,烟草我请客,留宿吗?” “我想不用。” “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留间房间,玩累时随时来休息。”老板拍了拍胸口,有点像年轻时承若着类似“包在我身上”的气魄,“一共一枚银币。” 新来的掏出一枚,脸上的表情很期待——房间?我的房间? “三楼,中间的那户,属于你了。” 老板很得意自己的判断力,果然是旅客,几片肉干和没人用的东西就收了一枚银币。 他还是在担心美德官看到这个不太好的交易,在衣兜里摸着钱币的轮廓,越摸就越加不安,这纹路,不妙啊! 一直谨慎的老板顾不得美德官在场,把钱币放在光下打量。 “囚禁哀王的因果啊!你让我收到什么!” 老板用诗人的唱腔哭了起来。 儿子的骡车回来了,干柴到了,他背上一大捆就往壁炉那里走,“你们看,猜猜我背了什么!” 没有人理他。 “我背了一整个夏天。” 老板冲着儿子眨眼,一个劲递颜色,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种滑稽性,观众一看这对父子就能明白老人年轻时的模样,也能知道年轻人年老后的样子。 “花了多少钱?” 买柴的钱被原封不动的塞回。 “全是偷的?” “对。” “没人发现?” “墓园的美德官吗?他们醉得就差被埋土了。” “听着。”老板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但在这之前,你别喊,别叫,别声张。明天你休息,去摸清那个人的底细。”老板点了点中间的客房。 “他怎么了?” “你看。”老板摊开手。 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下来。 第十七章 掘墓者:靠着本能拔刀 掘墓者在夜晚的庇护下又开始了工作,最近风声挺紧,据说好几个削尖了脑袋的备试者,在哀城寻找着不良的行为。 于是,他穿上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遮挡品,这个东西只有穿在他身上时才有作用,因为他有特别的技能,以假乱真的狼嚎。 掘墓者穿上了兽皮,如果哪一天,又有被短暂的公正冲昏头脑的美德官找他麻烦,掘墓者就模仿起狼的姿势,学几声狼嚎,就足够把他们吓走,反正这个世道,早就没有了还有一丁点屠龙勇气的人。 这一夜比其他以往的夜都要寒冷,掘墓者想快些完成工作,回到没有那么寒冷的忘忧酒馆。他哈了口热气在双手中摩擦,又哈了口热气涂抹在脸上,透过指缝,他又看了看星空。 哀王星要停止流浪了,他要在哀王降临之前,为哀王准备足够多的肉。 掘墓者掏出了酒袋,在酒精驱赶走寒意之后,立马加快了工作的进度。 尸体中能显示出的信息比活人多,掘墓者挖出了还有没有溃烂的尸体,这个亡者,可能是哀城中的名门,掘墓者在尸体背后看见了好几处刀伤,一定是为了争夺继承权,亲人在背后捅的刀。 掘墓者没有伸张正义的想法,立即就把尸体抗上了车,在用木柴紧密的遮盖好,干柴的外面裹上了黑布,他赶着车,向哀城最高的建筑走去。 希隆古堡是哀王曾经居住的地方,据说他最绝望的诗篇是以他的纵身一跃来完成的,和身体分离的脑袋变成了诗篇的句号。 还有个传说,在古堡下面,还在时不时的就响起哀王临终前的哀鸣。 现在,这个古堡阴森古怪,有时候散发着诡异的光,有时候又叫出让全城男人都心痒的哀唱,还有时,能听见残杀的声音。 哀城的居民不知道在哀王离世后,谁又成为了古堡的主人,不过以他们对哀王的了解,一定是个古怪到不能打探的人。 在哀王跳楼后,居民们的建筑群经过多年缓慢的转身纷纷从臣服于古堡,变成了背对着古堡,很多人连古堡所在的那个方位都不去看。 除了掘墓者,他定期都会驾着驴车走进这座在山顶上的建筑。 天气太冷了,酒精都开始无济于事,掘墓者在运输尸体的途中呵停了车,他在寒风中站立,像一只等待着圆月的狼人,宁静的野蛮着。 他的心思和狼一样敏锐,他的手握在了短刀的刀柄上,如果有必要,掘墓者今天可能要多搬运一具不需要掘墓就能拥有的新鲜尸体了。 “谁?”掘墓者沙哑的声音像竭力模仿人类的狼。 “是我。” 一个人从路旁的土堆中走出,夜色太黑,他已经完完全全站在了道路中央,掘墓者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你是谁?”掘墓者转个身,面对着沉重的黑暗,“为什么跟着我?” “其实,也算不上跟踪,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停下。” 这个声音很年轻,在黑夜中都能听出他人格的开朗,“我路过林场时,看见了你。” 林场,在这样的深夜去林场干什么? 这个人在说谎,掘墓者打算在不掘墓的情况下就获得尸体,他靠着本能拔刀,同时,在跨出两步后,理性解答了他自己提出的问题,这么晚,去林场,是买柴? “你是?酒馆?” “对,忘忧酒馆。” 年轻人没有看到可以终结他生命的那两个跨步,声音仍然开朗而乐观,“父亲让我在林场买些柴。随便偷一些墓园的柴。”年轻人俏皮的扣了口头皮,“其实,父亲让我在夜晚去买柴的时候,他的意思肯定就是,嘿,你给我去偷些柴,哪怕是去墓园,你都要给我偷来。” 嗯,大体上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应该没有恶意,掘墓者回味了下年轻人的说辞,认为还需要确认一下细节,“你在哪里看见我的?” “在林场啊。” 林场。那应该没有看见我偷尸体,掘墓者稍微放心了些,打算放过这个年轻人。 “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我好奇。” 掘墓者等待着年轻人把话说完。 “因为除了酒馆,我在想哪里还需要这么多干柴,我可不知道哀城还有第二家酒馆。” “你想知道?”掘墓者突然发现,可以和自己达成默契的,可不仅仅是美德官们,“不知道更好。” 没有等年轻人回答,掘墓者认为一个能在好奇心驱使下进行寒风尾随的人,一定会说“想知道”这类的答案。 掘墓者用兽皮挡住了风,用打火石点燃了火把,照亮了自己的脸,“想知道?想知道你就自己过来看。” 火舌长长的燃烧,掘墓者发现年轻人离自己如此之近。 火焰把掘墓者的脸庞照得很明亮,年轻人却紧紧闭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怕光?白化病人?”掘墓者问。 “你知道的吧,”年轻人的话在寒风的呼啸中反而被放大,“在哀城,墓园是绝对不能去打扰的地方。” 掘墓者听着这没有来由的一句话又动了杀心——他还是看见了?他说漏了嘴?他在故意试探我? 因为长期在忘忧酒馆居住,掘墓者在火光照亮的那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不得不说,冷漠的掘墓者对这位开朗,双目明亮的男孩有一丝好感,他在想,我让你多活一会儿,在你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 “而我,我家,哀城中最本分的酒馆经营者也开始了偷盗,让店客用守护亡人的木柴来取暖,你想想,先生,你想象这世道多么糟糕。我问你,先生,我看见你之后,我能活着吗?” 掘墓者熄灭了火把。 “当然不能。” 掘墓者的声音比寒风还冷。 “但是你可以选择不看。” 年轻人感到温度和火光都消失后才缓缓——非常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我做些运输生意,需要木柴的地方很多,不只是酒馆。” “哦——”年轻人明白了,“原来如此。” “你要参与吗?这可以赚很多钱。” “好啊。” 年轻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接下来的路有些颠簸,你在后面用力的推,酬劳嘛,很多,比酒馆的收入多。” 掘墓者话一说完,就感觉车上多了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遗余力的力道。 “酒馆?酒馆的收入?这是哀城特有的笑话,先生,我告诉你,忘忧酒馆几乎没有收入。”年轻人开心的说着这件事,像在谈论事不关己的笑话。 掘墓者没有多言,继续赶着车。 “你这一车柴好沉啊。”走了一段路后,年轻人说,“还有,这是什么柴啊,好臭。” 掘墓者在铁青色的驴身上挥了挥皮鞭。 “轻松些了,谢谢啊,先生,回忘忧酒馆,我请你最好的酒,不加水,不加安眠粉。” 路途进行到了山坡,年轻人一直埋头苦干,越来越吃力了,“我在想,现在都后半夜了,谁还没睡觉啊?哪有这么焦急的雇主,可以为了等你不睡觉么?” 皮鞭又重重的抽响了一次,谁都没有承受到鞭打,但是聪明的年轻人知道,这一鞭是他话多的警示。 经营忘忧酒馆,他也对生意也颇有些门道,谁愿意外人对自己的生意刨根问底呢?他自己也从不对别人说忘忧酒馆真正赚钱的地方在哪里。 “你每多说一句话,我就按字数扣你的酬劳。”掘墓者说完后,又感觉到了青春的力量,我真羡慕啊,你们使不完的力量,原来哀城中也有青春。 “停。”掘墓者说,“你的工作结束了,在这里等我。” 年轻人不由自主的,转过身背对着前进的方向,他突然感觉到冷,不只是因为寒风,还有灾难,他感觉灾难在用冰锥刺他。 “二十。” “不,算上木柴,二十二。” “我们不需要木柴。” “那就二十,木柴赠送。” “遗憾的是,如果要算上处理你的木柴的费用——十八。” “不行,二十。” “我可以给你三十,算上他。” 古堡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年轻人,年轻人像被冰锥戳了一下,打了个冷颤。 “不行,他是我的,呃,合作伙伴。” “你居然有朋友。” “我没有朋友。” “十五。算上木柴。” “十六。”掘墓者坚持讨价还价。 “这样吧,仍然二十,但是我希望,你,你们能加强合作。”希隆人又指了指年轻人,年轻人又打了个冷颤,“毕竟哀王等不及了。” “如果他和我一起工作,我还得分他一部分酬劳。二十一。” 希隆人没有说话,扔了一袋银子,关上了门。 第十八章 垂头者:男孩是个残次品 武技长走出古堡大门,垂头者在门内握着拳,底底的垂着头。 “快些吧,门不能一直打开的。” 垂头者轻轻迈出了一步,他感觉面前就是悬崖,于是又退缩到了门后。 突然的,他有了个不符合自己准则的想法,只要现在把门锁好,就能把武技长关到门外,一夜之后,古堡外的阳光就可以把他毁灭。 杀掉一个武技长,主母会开心吧? 垂头者摇着头,甩掉了这个想法,他很矛盾,他居然有想取悦主母梅洛尼,比如此刻有杀掉武技长的冲动,但是,他又一直排斥这种取悦的方式。 “刚才,我的哥哥想要杀掉我。”垂头者又向门内退了大大的一步,他的话不是在询问,但是武技长还是回答了。 “是的。” 垂头者听到肯定的答案又退了一步,手在止不住的发抖,他在克制着那种迫不及待的的杀戮想法。 “那——你呢?你想杀了我吗?”垂头者问。 “如果你在考虑把我关在门外,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打算。”武技长看穿了垂头者的思考,“你没有触碰大门的权限,如果你去触碰,结果你是知道,你会立马被门中的魔法传送到日落位面——我要杀你的话,又为什么要这么多事呢?非要把你带到门外?”武技长耐心的在古堡外等待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你唯独带一个最不受主母喜爱的人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垂头者默念着这句话终于走出了古堡。 “其实如果你和你哥哥正面对抗,他不一定能占多大的优势。”武技长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话。 垂头者一点都不相信,他一直认为哥哥是不可能战胜的存在。 “不是占优势,如果你们是战斗,不用暗杀之类的东西,你的哥哥会处于绝对的下风。” 垂头者让武技长的话如耳边的风一样吹过,毫不在意。 怎么可能?哥哥最受主母重视,拥有主母最多的祝福。 “只要你不给自己设限。” 武技长一路都在对垂头者的武技进行剖析,这让垂头者有了些新的想法,会不会武技长在教唆我和哥哥打架?任何一方的死亡都是因为猜疑,都想知道在武技上到底谁厉害。 “那他知道吗?今天想杀我的那个哥哥?他知道吗?”垂头者走出希隆古堡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知道什么?你比他强?他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他还要杀我?” “这就是他想杀你的理由。他担心你和他一样。” “一样什么?”垂头者不解的问。 “他曾经不是长男。” “那谁是?” 武技长发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太多,立即住了口,风又叫嚣了一会儿后他才重新在沉默中开口,“你以后会知道的。” 风继续呼啸着,他们在呼啸声中静默着走下了半山。 “来,在这个位置看看希隆古堡。” 垂头者转身,面对着古堡却抬不起头,仿佛在他转身的那一下,整个古堡就压在了他的后脑勺。 “我们要去哪?”垂头者问。 武技长看着这个肩膀宽阔,背影却很懦弱的男孩感到有些无奈,他想了想,又整理了下长发,武技长临时改变了主意,“我们先去一个比较适合你视野的地方。” 还有哪里会是适合我的地方?垂头者默默的在想。 在古堡里,作为最不受宠爱的男性,垂头者一直很孤独,孤独可能是他唯一的陪伴。 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先知道取悦主母的方法,比如把烛台刺进同伴眼中,用随处可见的毒蜘蛛卵随便混进某个人的食物中,还可以在他们惯用的武器上偷偷装倒刺…… 如果这些方法在幼年时就开始实施,垂头者一定可以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 主母的拥抱,主母的亲吻,主母的营养……这些会像古堡内源源不断的杀戮一样向垂头者涌来——如果他这么做了,如今也不会一直垂着头。 他没有这么做,一件事都没有,他知道所有杀戮和暗算的方式,靠逃避活了下来。 他没有杀戮,因而没有取悦主母;他没有死去,浪费了古堡的资源,所以在希隆古堡,他们都认为这个男孩是个残次品,心中一定有不完整的部分,而且,垂头者的情况更加严重,他脑中残缺的部分被另一种不健康的思想填充了,于是,他们疏远了这个男孩。 总所周知,这种生而残疾的人在古堡只有一个职位给予他们——成为一个掘墓者——只有武技长除外,他在一个偶然中发现,这个男孩有着非凡的能力。 垂头者低垂的视野恰好能留意到地上的融蜡,他能在融蜡彻底凝固前,就把蜡捏成一个完好的形状,每当捏完,垂头者会看一眼,然后在凝固后一手捏碎。 武技长是在一次外出狩猎任务完成后在无意中发现到的,垂头者的双手极快,他用那点不多的融蜡飞快的捏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鸦,然后男孩冲着乌鸦吹了口冷气,把乌鸦捏碎。 乌鸦? 武技长心中诧异,这个男孩头都没有抬过,从来没有过出门的权限,怎么会知道乌鸦的样子。 “喂!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 “那是乌鸦。” “乌鸦,乌鸦是什么?” “你刚才捏的就是。” “我?我刚才捏了什么?” 垂头者想离开,被武技长一个膝击撞到在地,他捂住肚子,弯曲得像要把肚子剖开,把头填进去。 “你等着。”武技长按住了脾气,有了些新的想法要去实践。 在古堡中,男性地位太低,在成年后连可以走动的范围都会有限制,因为在主母看来一个卑微者如果不经意的和女性对视,那就是对女性的奇耻大辱——除非武技了得——这类男性往往可以成为侍父,他们能在古堡最底层自由活动。 侍父中最厉害的,就是武技长,古堡内,男人最顶点的地位。 武技长找到掘墓者要了块黏土,他拿着黏土找到了男孩,男孩还在疼痛着。 “再捏一次。”武技长命令。 垂头者虽然不取悦主母,但是他对古堡内的等级制度还是了解的,他立即就开始用飞快的双手塑造着泥土,泥土在他的手上,给了武技长一个误会,他险些以为是某个生命体被埋在了黏土中。 “这就是乌鸦?”垂头者看着成品问,他习惯性的对黏土吹起,在地上摔扁。 这是一只棕熊。武技长在心中纠正,对男孩的兴趣越来越大。 天生的战手。武技长在心中赞叹。 “等我。”武技长赞叹后把男孩留在了屋中。 垂头者不知道武技长在离开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事,总之在武技长回来之后,最卑微的垂头者被允许到古堡的练功房进行武器的保养工作。 “学会了没?”有一天,武技长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单独对这位残次品说话。 残次品没有回答,专心的擦拭着刀上的血,又有人以训练为借口下死手了,这份工作他得心应手,因为不需要抬头。 “我问你学会没?” 残次品可能连语言功能都失去了,武技长没有死心,他早就准备好了一个正方体,他打算利用这个让残次品做一个必要的回应。 正方体有羽翼雕纹的那面亮了起来,一群乌泱泱的血鸦从梦靥位面飞出,散落的羽毛挤满了房间。 斩杀血鸦,是古堡内的男人获得出门权限的必要条件,狩猎者必须掌握在群鸦中迅速找到首领,并对首领一击毙命的技能,否则血鸦会从狩猎者的伤口中飞进体内,啄食人的血肉和精神,把他也拉近梦靥位面,变成血鸦。 最强大的武技长学得这样的技巧都花了三年。 这位残次品一动不动的听着鸦鸣,不急不缓的打磨着手中的武器,血鸦叼走了他的肉,他如磐石一样安稳的坐着。 突然的,在血鸦准备钻进肉中,啄食残次品的思维时,垂头者随手抛出正在打磨的匕首,刺透了血鸦,鸦鸣停止了,鸦血,鸦羽,全部回到了梦靥位面。 “战手。”武技长说。 残次品驼着背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武技长决定再试探另一个可能性,如果能够得到验证,那这个男孩绝对不是什么残次品,是万里挑一的英才。 武技长拔出了腰间的短刀,随手就扔给垂头者。 男孩头也不抬,空闲的那只手轻松的就接住了,匕首和短刀在他手中画出了最华丽的锋刃光芒,武器在回应他的内心。 “双战手。”武技长肯定的说。 “你记得我的位面体吗?”古堡下,武技长对初出大门的垂头者说。 “记得。” “为了给你训练,我放出了血鸦,吼熊,你都轻松战胜了。” “不轻松。” “但是当我放出最弱的生物时,你却下不了手,你哭了。” “记得。” “我带你出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找找这种生物。” 第十九章 诗人:老鼠都要弯下腰 诗人的行囊上多了一些笔墨的重量,这对虚弱的他来说,太沉重了。 但是幸好,内心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的肚子,又从肚子填满了胸腔。 他决定出发了,只让思想去回忆这座城市,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贫穷和孤独是诗人的宿命,那他要去更多的地方,接受更多关于忧愁的遭遇,把它们化为诗意的文字。 离开之前,诗人认为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告别,他要在这座令人寒心的城市中进行暖心的告别。 诗人背着诗稿走在路上,从那佝偻的样子可以看出,生活就是压得人不堪重负的诗稿——你艰难的负重前行着,他人看到会嘲笑你,不解你为什么要把废物背到身上。 因为正在告别,诗人对给他带来过无尽的屈辱和饥饿的城市多了些情感。 观察城市中的少年就能了解城市的未来,诗人今天发现恶意是少年天生的本能,他们以谁的恶意更加强烈来判断谁是他们之中的领袖。 有个少年正在用尿把泥巴泡软,捏成牛排的样子,哄骗智障的男孩吃下; 有些少年会踢碎乞丐的碗,并在乞丐前模仿这些可怜人的残疾,故意把手臂别到后背,露出手肘,声称比乞丐还要残缺,要求分钱; 或者干脆驼着背,紧闭着眼睛装瞎,在寻路时无意的把手放在少女们的脸上……最 在少年团中,最有威望的,是一位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能称为俊美的男孩——除了他眼睛里藏不住的邪恶。 他柔韧性极好,喜欢把双手全部别到背后,这样只看上半身,感觉是个人柱,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在这个基础上坐到地上,盘起双腿,一摇一摆的用膝盖走路。 诗人曾经留意过这张美丽的脸,他叫无骨者伊桑。 伊桑现在又在备受瞩目的吵闹中用膝盖撞击了一个目盲的乞丐。 “嗨,老兄。”伊桑模仿着一个美寡妇的声音,惟妙惟肖,他曾经还用这个声音在半夜发出让人内心欢腾的歌唱。 “嗨,伊桑。”目盲的的乞丐回答。 “该死,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因为我眼瞎啊,美伊桑,哈哈哈,世间万物都有个额定的总和,命运让我瞎了眼,就给了我更好的——喂,站住,混蛋伊桑!” 诗人看见了,乞丐也听见了,伊桑抢走了他的钱。 诗人停止了对这个地方的观察,当在观察苦难时,他全然不觉自己也是苦难的受害者,即便诗人挨过的打和抢劫比这位乞丐多得多,但是,就因为诗人认为觉得自己是在告别,他糟糕的诗意使诗人产生出一种对这一切现象没有原因的热爱。 诗人告别了这条街道,回到他那个连老鼠进去都要弯下腰的住所。 这里就是个提供给人类居住的蜂巢,在密集的同时能够做到遮风、挡雨,还有防盗——说实在的,这个蜂巢可能是历史上最佳的防盗场所,因为在里面居住的人几乎只剩下一条命,能偷盗走这条命的,可能只有亡灵之神奥犹朵拉。 蜂巢空空荡荡,像恶魔倾巢后的地狱。 在一个个空洞中,诗人看着自己的床位,“我以前是怎么钻进去的?”诗人自问着。 接着他又在自问,“他们去哪里了?” 诗人本来希望着曾经对这里强烈的厌恶感能激发些诗意,但现在没有诗意,反而有一种对自己的自怜。 “你怎么不去?”蜂巢在对他说话,“你该去的,这是你最后一次回来了。” “是谁?”诗人在询问时就知道了答案,是那个饿得和纸片一样薄,走路全靠风来助力的哀凄修士。 “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次。”诗人对其他人去了哪里不太在意。 “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接我的神灵来了,因为我在你头上看到了光环。” 诗冠?诗人暗喜。 “后来我知道,是我饿得眼冒金光。” 该死!诗人暗骂。 “但是,这不会是巧合,你头上就该有一个桂冠,那时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同,你会离开。” “那种桂冠?”诗人柔情的问。 “诗之桂冠,我知道的,你一到后半夜就打磨着诗句。” “对,我会在后半夜,所有人都睡着后打磨不完美的诗。” “即便如此,当我听到了你的朗诵,仅仅是那些还待雕琢的文字,就足够让我泪流满面。” “你随时都在哭,与我的诗无关。”诗人听到称赞反而气急败坏,不完美的诗被偷听和自己的缺陷被人发现一样让诗人感到不堪,他摔门就走。 随着关门,门缝越来越小,哀凄修士的声音从门缝中明亮的挤了出。 “去看看吧,他们都去了,有人犯了死刑。诗人,你和我们不一样,哀凄修士中没有一个敢向你这样细细的品尝苦难,我们只是莽撞的承受。去看看吧,诗人,即便你这一去,我可能再也听不到你的诗歌,但是和死亡告别,也许能完善你的诗。” 诗人的脚后跟还没有离开地面,哀凄修士的头整个探了出来,他弱小的身板可以从门缝中毫无阻拦的进出,那具瘦得只剩下信仰的修士在说,“请你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是他的死才换来了你的生,你要知道,世间——” 诗人用力关上了门,不想再听。 必然的,这位修士有多瘦弱,对信仰就有多狂热,他又想宣扬他们的核心主旨——“你要知道,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 诗人熟悉,但是不理解哀凄修士的想法。 他们总认为自己背负着至高的天命,认为自己多遭受一些苦难,世人的苦难就会少承受一份,他们中有的人故意挨饿,变成骨瘦如柴的状态,有的人总喜欢到隔离区吸病人的脓水,还有些——诗人讨厌这个群体就是因为有些人用哀凄到把自己养得肥肠满肚。 这类哀凄长老言辞优美,总能讨得达官贵人的欢心,诗人精于字句,他能听出言语之外的意思,毕竟他本人也一直这么写诗的,他一直想完成一部充满隐喻的作品,让后人解读出无穷的可能性。 哀凄长老们的意思很隐晦,也很明确:只要谁愿意给他钱财,他就愿意替这些人多承受些未来的苦难。 诗人很气愤这个群体,他觉得世上如果真的有处处和他作对的人,必然就是哀凄修士,因为诗人和修士截然相反,修士对外宣扬的内核和他们的最终目标矛盾,而诗人,虽然为了活下去做了无数卑微的工作,但是他仍然有颗不变的内核,还有个炙热敏感的心。 好吧,让我来看一看你们一直歌颂的死亡。 诗人到了广场。 四根行刑柱上掉了四个人,他们分别站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头上都蒙上了黑布。 其中一个犯人迎风摇摆着,诗人一看衣服就知道,那就是哀凄修士中的一员。 看看你都为我分担了些什么?当饥饿又在肚子中喧闹时,诗人嘲讽着说,你是不是分担了我的饱食? 行刑还没有开始,广场就开始了热闹,少年团的首领,英俊的无骨者伊桑,开始了表演。 他把自己脖子握住,不久,整张脸就因为憋气成了猪肝的颜色,他伸长了舌头倒在地上,生动而完美的模仿了犯人的样子,精彩的表演引来了铺天盖地的叫好。 这是看了多少死亡,诗人评价,这是看了多少死亡,才能对死亡有这么精准的刻画,完全堪比诗人。 行刑开始了,审判官很仁慈,给了四位犯人申辩的机会。 三位犯人说完话,脚下的凳子就在一声“无效申辩”中被踢开,最后剩下申辩的只剩下哀凄修士,他没有申辩,他直言不讳的承认了自己有罪。 “我有罪,我本来可以替你们承担更多的苦难,可我抗不住太多的饥饿,忍不了被压制的爱慕,”他停下来看了看观赏的人群,“还有,拒绝不了在酒中的升华,如果可以,我想要重新开始。” 修士脚下的板凳被踢走,死样和美伊桑模仿的一样。 众人在欢笑,诗人受到巨大的震动。 敏感的诗人在修士临死前的眼睛中看到了对生的渴望。 是什么让哀凄修士想要重新开始? 这个疑问让诗人被堵塞的诗意开窍。 第二十章 哀城:哀王之歌 人类旺盛的想象能力总能让崇高者更崇高,卑微者更卑微,而墓园歪歪斜斜,不受拘束的古树则多了一些除了崇高和卑微之外,更加诡秘的解读。 古树它们张狂扭曲的模样,是逝者怨愤之灵的挣扎,几个树洞组合成的形状,就是他们临死前的形状,当风在树梢上呼啸,那就是这个人在世不敢声张的怨恨。 哀凄墓园,在集中的扭曲古树群和集中的萧瑟风啸中,哀城的人给了墓园这个名字。 一位全身破漏的人,在风的哀凄中仔细听着另外的声音。当他被风吹过,一部分衣服贴着他瘦小的身体飘摇,像战败的持旗官拿着他倔强又破烂的旗帜。 他在寻找着沙沙的掘墓声,他不是去阻止谁来掘墓,他不是要寻找能一起掘墓的同伴,同样的,他也没有觉得旁观同样犯了打扰逝者安眠的罪行,听听这哀嚎,埋葬在哀凄墓园的逝者根本就没有离去和睡去。 这里响彻的,也是他内心最敏感的悲鸣,他远远的听着,等待着一些人掘墓的结束。 悲观的他乐观的认为,会有一个忘记回填的墓穴等待着他的到来,当那个时候,他将会跳进去,安静的躺着,闻着风,还有泥土的气息,在黑暗中躺下,他的哀凄将被埋葬,墓园重回寂静。 他会在墓穴中歌唱: 鲜活的人,走进墓穴,哀王之歌,即将唱响。 抬棺者贝西收到一个特别的订单,他要到哀凄墓园将沉睡者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交易者提出的条件非常简单,又非常困难,简单的是,抬棺者贝西除了自己,不能带多余的人进行这项工作,困难的是,迁移的地点,他要把沉睡者抬到哀城居民不敢去仰望的地方,希隆古堡。 在丰厚的报酬面前,他无法拒绝这个差事,那位皮肤白皙,头发比墨还要漆黑的人在含含糊糊,不太灵利的口齿中,答应给他十枚银币,这是贝西一年不吃不喝也存不下的巨款。 贝西把这位雇主称为残酷的学舌者,学舌是因为雇主成熟而高大的身躯中,说出的全是稚嫩的口音,残酷是因为,这位外面有着诡异的俊美——也许只有哀王的诗才能找到相应的描述——的男人还有一条额外的条件,只能在夜晚进行,不能被任何一个人发现,否则他也会成为贝西的抬棺者。 贝西像林场的护林人借了车,一个人抬棺的话,他只能借助牲畜的力量。 “加岳,你还没有死啊?”在接车时,贝西提了壶酒准备送给护林人加岳。 “死了你也得不到护林的工作,等等。”加岳鼻子抽了抽,“你带了什么。” 加岳一生孤苦,和他相伴的只有怪异的性格,让他和人相处堪比面对死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有酒在,他能和任何人相处。 “还能是什么?” 贝西故意打开酒塞。 “送我的?” “当然不白送。” 加岳抢过了酒,“不管你想干什么,在我清醒之前,你想干什么都行。”接着,加岳就开始他的迷醉之梦。 聪明的贝西就这样借到了和加岳一样苍老,一样没有后代的骡子。 具体要搬运哪位沉睡者雇主没有说,在残酷的学舌者支支吾吾的口中得不到明确的信息。 ·十枚银币是预付款,它们已经紧紧的贴在了怀中,激灵的贝西也没有尽职尽责的打算,他在离美德官最远的地方,从墓碑的信息中找到了小孩的墓位,这是他不太强壮的身体唯一能轻松负荷的重量。 工作的阶段,他感觉心惊肉跳,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他总感觉雇主最后也会把他杀了,他也在不断的否定这个想法——雇主怎么会杀了他得力的员工,为什么要杀我,又不是活在哀王背叛的诗歌中。 骡车到了半山,贝西的头被古堡漫延出的气氛压到了车轮下,他听见骡车后“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停下,走到车后,还没有翻找,小孩残破的脸对他微笑,他在微笑时,脸上掉了更多的肉。 “就到这吧。”小孩说。 小孩跳下了车,“你的骡子不敢走了。” 小孩走向了古堡。 小孩敲响了大门。 “自己来的?”堡内的人说。 “是,又不全是。” “不简单,五十。” “给他吧。” 贝西感觉自己被弗雷姆的冰山穿透。 “他不敢过来的。” “那没办法。” 古堡关闭了门,隔绝了万古冰川的寒气。 寒冰集中在了贝西苍白的双唇,他在不属于哀城的冬季中说: 死亡之人,敲开了生门,哀王之歌,准备就绪。 石匠科恩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活儿干,一家人都要饿死了。 作为一家之主,他不是没有前瞻性的,可命运就是那些你在精心准备时,突然闯来的那些事。 科恩面对的命运简单而残酷: 图书馆馆长以光线不能从建筑中透过,照亮书籍为由遣散了施工队伍,这意味着本来能有三个月的安稳变成了影子。 这怎么可能! 科恩在找不到活儿时常常对这个没有完成的工程耿耿于怀。 这怎么可能! 要在石头基座上安装那么大一个拱形的玻璃!就为了让光芒照进几本该死的书!该死的,哀王的忧愁之诗! 要说到忧愁,科恩是石匠中的哀王,不只是这个工地停工了,他的高瞻远瞩——一头从年初就开始饲养的猪也被偷了。 科恩固执的认为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少年团偷走了他的猪,猪绝对不会逃走,要知道,挡猪的围栏可是他修的!巧匠科恩修的! 科恩看见明显被撞毁的围栏生着闷气,他也像那头猪一样,从破口处冲了出去。 馆长的藏书几乎都是存放在记忆中,他老眼昏花,很难在纸页中找到熟悉的字。 他的阅读也很奇怪,他读书的动机,不是为了求取新的知识,而是为了确认已知的知识是否有着偏误。 馆长正在看书,石匠科恩推开了仆人——以工地作伴的人永远不缺力气——他闯进了馆长的房间,科恩的打算很简单,和馆长对峙,要求赔偿遣散费用。 “谁在闹?”馆长耳背都听见了科恩的叫嚷。 “我,石匠科恩。” “哦?你走近些。哦,是你。” “遣散费。”科恩拍了拍锤子,多了些勇气,“你突然终止施工,理应给我遣散费。” “对啊。”馆长弯下身子翻找,“我终止了。” “既然你都承认——” “可是你来看看,科恩,你看看图纸。” “怎么了?” “我眼睛不好,可我依然知道你修的东西和图纸上的东西,是两件不同的东西。” “这块——” “这块石基不可能撞上这么大的玻璃,这是你第六次狡辩。” “你不知道,这是设计失误,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承接这个工作,你明明没有能力做,石匠科恩,就好比我要买鲈鱼,你却给我鱼刺,还找我要钱,合理吗?” “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我没钱了,他们会在这个冬天饿死!”强硬的科恩哭了。 馆长浑浊的眼睛有了动容,他在心中欢唱: 饿殍之声,冬日响彻,哀王之王,终将唱响。 第二十一章 掘墓者:黑色的呼吸 掘墓者用他不太灵光的脑子想了想,在从希隆古堡折回后,决定给这位酒馆老板的儿子十枚银币。 仅仅是以工作量来说,年轻人的劳工价值不了这么多钱,掘墓者的想法比金钱实际,他太老了,确实也需要个合作伙伴了,他认为,用多出来的九枚银币更会发挥出价值,万军对垒时,多九个人毫无意义,但是对生意惨淡的酒馆经营者,九枚银币说不能买下青年的未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买下哀城的未来。 银币在青年手中比星星还耀眼——早知道干这行这么赚钱,他老早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掘墓者捏住了被金钱吸引的年轻人,就在握手的那一下就吸走了他的青春活力,青年像一颗逢春的树突然枯萎一样萎缩起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感觉,这是死神来索命时的例行询问,他一半的灵魂都在身躯之外,看见了被拷问的自己。 “索尔。”年轻人回答。 “索尔,我记住你了。” 索尔在心中快速的说了一这句话:你真是仁慈的死神,把我的命都捏在了手中,却还在让我苟活。 “索尔,我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 索尔表示肯定的吭了吭声,同意这个要求的原因不是金钱的力量占了上风,而是在索尔年轻的肩膀上,金钱和恐惧一齐加重了砝码。 他卸不掉,摆不脱,有些类似父亲苦心经营的忘忧酒馆,成了不得不肩负的重量,明叫生存的重量。 “索尔。”掘墓者的手掌粗糙而有力,“我担心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索尔开口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嵌住索尔的力道又大了些,掘墓者在折磨索尔的骨节。 疼痛在对索尔说话,“你说说看,说说看你明白了什么,说错了我就捏碎你。” “我想,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合作伙伴,只有合作时,我才能掘墓。” 掘墓者松开了手。 “你看见了。” “看见了。” “所以,之前说没看见是在撒谎。”掘墓者问。 “哀城的人没有人不说谎。” 掘墓者看着夜晚——一个哀城的人,声称哀城的人都会说谎——我该相信哪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承认?” “我希望能——”索尔咽了口口水,“和你加强合作。所以,必须坦诚相待。” 掘墓者在等待索尔继续说下去。 “你在时,我帮最大的忙,干最冒险的活计,做最劳累的事;你不在时,我就是忘忧酒馆的服务员。给我多少酬劳都随你定。还有,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这个事情。” “如果你说了呢?” “那你就可以掘我的墓。” “我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如果其他人知道,你甚至不会再有墓。”掘墓者松开了嵌住索尔的手。 “成交。” “我不是和你谈交易。” “职业病嘛。” “狗屎职业病。”掘墓者鼻子哼出了黑起,被索尔黑色的幽默逗笑。 “我的意思你基本都说对了。”掘墓者把驴子的缰绳递给了索尔。 “那错的那部分呢?” 驴车开始下山,比上山时的速度慢了好多。 掘墓者用皮鞭敲了敲额头,“没有错的部分,但是有遗落。” “我很想继续合作。”索尔在吸了几大口凉气之后恢复了点点勇气,“我不愿意因为遗漏,错失机会。” 夜里刮起的寒风像掘墓者黑色的呼吸。 “你可以独自来这,可以独自掘墓,在该你来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来的。”风中还有没有说完的话,“嗯——我想了想,其实这件事说与不说,都是取决于你。你也可以说出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你想告诉的人,关于逝者可以赚钱的事情。” 索尔听得背脊发凉,感觉寒风带走的,不仅是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寿命。 索尔突然间就成熟了,索尔突然间就老了,索尔赶着车,把银币放进口袋,现在恐惧反而在其次,自以为老了很多的索尔去林场买了些柴——但愿护林人加岳没有睡,他疲惫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在睡——更像是随时都会死。 索尔被风吹偏了头,他回头看向车尾,掘墓者不在了,掘墓者化为呼啸的黑风,无处在,无处不在。 掘墓者在废弃的教堂这座祷告。 这个教堂是他在掘墓时发现的,那时,他还不是尸体贩卖者,是个受人尊敬的美德官。 入职不久的他只能挖掘平民的墓,偷盗一些不算昂贵,也绝对不廉价的陪葬品。 在某个家庭中有人离世时,他会在第一时间到达事发现场,这是他的职责,美德官需要在有亲人离世的家中呆上七天,进行严密的监视,确保每个家属脸上都挂着哀凄的表情,同时还要确保每个路人在路过这家时都保持缄默,并且还要垂头闭目。 当他发现地下的教堂时,美德官正挖掘着恋人的坟墓,他打破了美德们定下的规定,他的恋人出生名门,不该由他挖掘。 可是他太知道美德长们的习性,他不愿意这群盯着美德的蛆虫满口污言秽语的来对沉睡的恋人指指点点。 美德不愿意承认,当棺材打开后,这股恶臭来自恋人。 恶臭和思念一样浓烈。他想和她一起躺进去,他确定这样躺了进去,自己就能安眠。 躺在墓穴中,他感觉到疼痛且逐渐紧迫的压力,在等待死亡的时间中,他清晰的回忆起了出生时的挤压感,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他急迫着出生,现在他急迫的想死。 他甚至感到,现在挤压他的,是蜘蛛的一圈圈蛛丝,它层层紧密的缠绕着,并拢了他的腿,摆正了他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蛛丝成了他的裹尸布。 掘墓者? 美德官? 此刻他为活死人更为恰当,当墓土在他背后塌落,在他面前填充,他甚至没有感到自己在坠落,但他能感觉到的是,一根若有似无的丝从天际垂下,毫无阻拦的穿过土层,细微又牢固的连接着他。 因为这根丝,活死人没有坠亡,他被平稳的放在地上。 他同时看见了地狱和天堂。 紧紧束缚住他的丝开始收回,他有了些力气,掘墓者在墓土下站了起来。 萤火,蓝色的萤火,两朵,在他脚下绽放。 他平静的看着,像是看着自己的泪。 蓝色的泪之火,两朵,两朵,又是两朵,一排排的绽放,中间余留的黑暗是等待他踏上的路。 他走了上去。 他停在雕塑前,是个女人的雕塑,八只手优雅的举着,一只脚悬空踩着空气。 雕像其实没有雕琢面孔,他看到的是恋人的模样,他摸着悬空的那只脚,仿佛闻到了恋人的气息。 活死人蜷缩在一起,塞进雕塑悬空的脚下。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恋人问他。 “有你陪伴的地狱。”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地狱。” “不,我在哀王的哀凄中。” 第二十二章 武技长:哀王慈爱的亲吻 武技长带着垂头者下山,垂头者的背影一直在诠释着自卑。 “喂。”武技长严厉的喊起,“把头抬起来,我们走出古堡了。” 垂头者习惯了接受命令,他停了步,“可我——”他看着地面,尝试了抬头,耳朵微乎其微的移了移。 “你把这个叫做抬头?”武技长像父亲一样摸着垂头者的头发,这是古希隆人特有的标志——在黑夜中也能清晰辨认出的黑发。 “可我是——” “你不是残次品。”武技长打断男孩自轻的话,“你有双完美的战手,还有颗完成的心。” 武技长提了提男孩的头,长久保持低垂的姿势都改变了男孩骨骼的形状,一股顽固的力量拒绝着抬头。 “走吧。”武技长目前还没有放弃让男孩抬头的打算,他觉得如果离古堡再远一些,男孩头上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 垂头者穿着鹿靴,轻盈的走着路,好像是踏在风上,但是整个身躯散发出的气息就不是像风那么飘摇和自由了,他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任人辱骂,随意宰割的受气包样子。 垂头者担任了这个角色后,对一切的遭遇都是不言的接受,无论这个遭遇出现的时机是否适合这位男孩。 到了山脚,武技长揉了揉男孩后脖上突出的骨节,这是顺服的烙印,男孩目前还是无法抬头。 可能还没有值得他抬头的事情出现,武技长猜测。 “我们出来找——”心中的恐怖又在垂头者脑中回荡,“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说了,争取些能战斗的力量。” “他们不会愿意走进希隆古堡的。” “睡着的人不会作出选择。” 垂头者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以往出去,古堡内称为狩猎?”垂头者问。 “对。” “是取悦主母的一种方式?” “是,也不是,差不多是吧,毕竟猜疑,仇恨,还有愤怒而带来的杀戮都能取悦主母。” “那为什么还有必要出来狩猎,古堡内这样的事情天天发生。” “因为——”武技长刚想解释,就看见了奇怪的场景,他让垂头者禁声,捂着他的嘴巴躲在了路边的土堆旁。 关于狩猎,曾经带着战士走出古堡进行狩猎确实有一个原因—— 要知道,在古堡内,男性的地位到达武技长时就是顶峰。 武技长能在古堡内有更大的移动范围,在筑巢塔时能睁开眼睛,主母认为当武技长看见女性怀孕,会下意识的认为里面是他的孩子。 这样产生的结果有两个好处: 当产下的女婴以后走上了高位,武技长会更加忠心的侍奉; 如果是卑微的男婴也不是坏消息——除了主母会花大把时间和精力去清理产妇身上的污秽——毕竟男人,哀王啊,一个男人在她体内留了这么久。 但是,在战斗力的储备上,哪位父亲不会对儿子倾囊相授呢? 希隆古堡内有一个奇怪的规定,武技长只能有一个,下一任武技长的考核只能在外出的狩猎中进行,必须是最勇猛,最无情,最暴戾的男性才符合条件。 选择谁? 谁被选择? 答案就在狩猎中。 狩猎,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狩猎的对象,不仅仅古堡外的生命。 其实在最开始,主母没有意料到外出狩猎也能有这么好的结果,她只是在偶然中感受到的来自哀王的慈爱的亲吻。 那天,她发现团队归来的人数减少后,当她在震怒中鞭打武技长,一边鞭打,一边发现哀王缓慢的抬起她的下巴。 怎么回事?主母有些不解。这些密集的亲吻,是怎么回事? 于是,主母更加用力的鞭打,然而,哀王的喜悦却没有增加。 如果哀王的欢喜不是因为对武技长的凌虐,那会是什么原因? 主母在感受过哀王的亲吻后不可自拔,她想更进一步感受哀王。 她要献祭,立即就要,趁着额上,唇上,手背上,还有…….都停留着哀王的温度。 “决定好下一位武技长没有!”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她要立刻杀掉现任的武技长。主母把皮鞭在黑空中抽响。 “有一个很不错。” “带来!” 武技长斟酌着词句。他猜测主母想观看现任武技长和备选武技长的比拼。 “带来!快!” “带不来。” 主母看着武技长,他似乎有话没有讲完。 “他死了。”武技长说,“被古堡内的人杀的。在外出狩猎时。” 当初,武技长在狩猎完成后找了好久才找到预备武技长的尸体,他听了同行人好多说辞,没有信任任何一个,因为真相太明显了,颈部上这样干净果断的切面,只有在古堡内经过训练的战士才能做到,只有希隆古堡的诗刀能够做到。 武技长说出答案后,主母脸上的欣慰都飘摇在了空中。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在她无法监视的古堡外,男人们也会侍奉哀王——因为猜疑,憎恨,嫉妒而开始杀戮。 主母牵住了武技长的手,一串银丝缠绕在他手上,银丝一下子就吸收到了皮肤下。 “武技长,哀王最钟爱的诗篇,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随时走出古堡,带领战士们狩猎。” 从此之后,武技长苍白的手终于能碰到古堡的大门。 垂头者的嘴被捂住,习惯性低垂的头在身体蹲下后看起来像进入了黑夜的宫胎。 武技长看见一个人在往古堡的方向走,这么晚,堡外的人,来希隆古堡,怎么回事? 在武技长看来,这一切都足够诡异了,更诡异的是,风还带来了这个行人的味道,和希隆人一模一样的味道,这位行人的生命里有追求着死亡的哀凄。 希隆人的视力能在夜晚看见生物,如果他们愿意,还能看见生物灵魂的颜色。 武技长在行人身上看见了更矛盾的东西,这个身上弥漫着哀凄气味的人身上,有武技长从未见过的炽烈情绪。 他是谁? 武技长对外界有足够多的了解,他知道希隆古堡对外人来说是连眼睛都不能直视的不详建筑。 他想干嘛? 武技长在行人灵魂的漩涡中入了迷——好诡异的生命,绚烂狂热的追求又决然的抗拒着死亡。 他的生和死像在彼此成就,就为了碰撞出这样充沛的情绪,他像是在用灵魂以最华美的诗在书写凋零。 武技长无法定义这个美到发昏的灵魂,他在观察中失了神,使得垂头者总算有力气从他手中挣脱。 “我以为你要用这样的方式侍奉主母。”垂头者喘着气。 这个时候,武技长才发现捂住垂头者太久。 “没事吧?” “没事。所以,你要换一种方式侍奉主母了吗?能不能用痛快点的方式?” 垂头者侧躺在土上,他身子太薄弱,像已被埋进了土中。 武技长在衣服上擦干口水时,忘记了收起眼神,他看见了垂头者的灵魂。 这是没有诗意,最原始的灵魂。 “你想到终结我的方式了吧?” “想到了。”武技长故意这么说,果然,他看见垂头者灵魂的波动。 “那开始吧。” 武技长没有闭上能看见灵魂的眼睛,现在垂头者的灵魂很精彩,武技长看见了强烈的向往。 “你想活下来吗?” “你想让我活下来吗?” “取决于你接下来的回答。” “我想。我想活下来。我想逃离古堡。如果这个回答触怒主母,以至于我必须死,请你不要埋葬我,把我仰面放在地上,我想,看看天。” “好。”武技长现在收回了看见灵魂的能力。 好? 同意了? 同意了哪一条? 同意让我活下来? 同意让我逃离? 同意在我死后仰面天空? 垂头者蜷缩在黑夜的母宫中,等待着命运。 第二十三章 诗人:干扰我的倾听 诗人暂停了离开这座让他难堪的城市的计划,他突然感觉到今天看到的哀凄,是命运之神故意在他眼前展示的画卷。 命运女神需要一支凡间的笔,用最接近天神的词汇来记录这个时代的样貌。 城市的画卷很宏伟,它在展开的一瞬间就立即合上了,但是诗人敏感的心在这一瞬间就感受到了美感,这种凋亡之美让他立即崩溃,又立即在崩溃中重生。 命运女神的画卷让诗人的艺术又进了一大步,尽管周围人都不知道,尽管周围人从来没有发现过诗人文字的精妙。 诗人懂得了命运画卷的意义,他不满目前这种浅层次的理解,他想起那个丑陋的哀凄修士对他的评价,他是诗人,他不是将苦难迅速吞下的修士。 诗人要做的,是将苦难放在口中含化,他要更加深入的理解这座城市,去体会每一种苦难。 在命运女神为他铺开的画卷中,有对时代更深层次的理解尚待挖掘。 那个眼神,那位哀凄修士在绞刑架上绽放的生命宏光,是什么让他在临死前有了这个光芒? 是什么让他放弃了背负终生的教义,在蒙脸黑布拂去的刹那,眼睛迸发出对美好的浓烈渴望。 诗人在看热闹的人群意兴阑珊,纷纷离开后也不愿意离开刑场,,当行刑柱逆着光被太阳照耀时,他的影子变成最长的刑柱。 诗人还在观察那位修士,如果不是苍蝇爬上了神采奕奕的眼睛,诗人不相信他都离开了。 修士青色的脸吐出暗色的舌头,以他们的教义来说,如今已有一个生命因他的离去而降临,诗人发现,一个一生都悲悲戚戚的的生命,会在最终时刻让生命绽放着走向终点。 是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诗人站了好久,垂暮把他的身影拉长,他像是吊在自己这根影子做的绞刑柱上。 “如果你是想偷逝者身上的钱,或者要扒光逝者的东西拿出去卖,你就不该这么显眼,你该远远的躺着,让夜色先把他们藏住,然后在用夜色把自己藏住。” 无所事事的美伊桑站在诗人面前。 他今天显然吃得很饱,嘴角上都还有黑面包屑,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在淡啤酒中浸泡过。 “不要闯进我的画。”诗人冷漠的说。 美伊桑在大笑,“为了填饱肚子,我愿意做个无赖,我留意你很久了,当然了,是为了确定你什么时候有钱,然后洗劫你,我很清楚,留意你很久之后我太清楚了,你是真的比哀凄修士还要一贫如洗,你随时流着泪,你这种不断贩卖可怜和同情,但又不用来换食物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要干扰我的倾听。”诗人冷漠的说。 美伊桑确认了诗人不会抢在他们前面偷盗尸体,“请问你能不能,呃,在远处,欣赏这出默剧吗?你在这站了太久,有些显眼,太多人注意着你,我又不敢保障他们只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我怕他们也注意到了走进你的我,而我,今天可能又不得不靠近那些犯人近一些。你不会一直站在晚上吧?” “他们不会注意我,诗人应该藏在诗的背后。”诗人的情绪都在诗中,以至于他在诗外的言语里都夹着冰霜。 “好的,伟大的诗人。”美伊桑做了个挥手召集同伴的姿势。 少年团用最滑稽的形态扛起了诗人。 “疯子!” “哈哈哈哈。” “看这个诗疯子,呆疯子!” “哈哈哈。” 美伊桑模仿起了把诗人从肩膀上扔下去时龇牙咧嘴的疼痛样子。 “哈哈哈……” 少年团一哄而散。 少年团团长不得不这样做——用嘲讽来掩饰惧怕,眼前的人,诗人,在真正接触后显得太出乎寻常,完全不能用人来定义。 当夜晚填满了四根绞刑柱的空隙,在它为城市换上了另一个背景后,新的故事开始上演。 这个故事,是默剧的背面,默剧光鲜的画面没有声音;这个故事叫做幕剧——黑洞洞的夜里只有鲜活灵动的音色。 “快快快,我们要赶在美德官之前把这群逝者扒得干干净净。” “别动修士!浪费力气,伊桑说修士比乞丐还有穷!” “先把他们放下来,然后在向他们偷——借东西。” “放下来?那你怎么放回去?美德官看到本该吊着的逝者躺在地上,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想到是我们搞的!” “是啊,是啊,我们还是爬上横柱子去偷——去借东西吧,别放下来,逝者是活人的三倍重。” “比醉酒的人还要重两倍。” “别说风凉话!快来帮忙,用用肩膀。” “不借,我觉得我们还是把他们放下来,我力气够大。” “好吧,那我们偷——借谁?” “左边第二个是修士,第三个是烟巷女。” “放屁,第一个才是修士。” “哎,乱成一团,我们该等等伊桑。” “就是等了太久我们才先来的。” “不等他,他的一会儿有一个纪元那么长。” “嘘!嘘嘘嘘——” “是什么声音?” “骡子,还有铃铛。” “该死,该死,晚了晚了。” “乱成一团。” “快下了,可能是美德管。” “哎,乱成一团。” “跑!” 夜中的第一幕结束,充满活力的少年团退下戏台待命。 骡子的蹄声踏响了第二幕的序曲。 “从忘忧酒馆一出来,你们就逃得干干净净,就为了少一个人来分刮为数不多的钱。” 木靴踏上了地面,骡子打了个响鼻,“我可能也是哀凄修士。你们认为我愿意不分钱,把钱分给你们。” 刑柱被拍打着,像亡魂的低语。 “我得在美德官来之前把这件事完成,这可怜的瘦骡子,你可能只能拖走和你一样瘦的修士了。” 打火石在夜中碰撞出火星,火星引燃了火把。 “也不知道酒馆中听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但总是值得一试。” 火把高高举起,照向记忆中修士悬吊的位置。 “你好啊,美伊桑,晚上好。” 修士悬吊的头对伊桑说话。 伊桑吓到坐上了地面,火把从手中滚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碰撞到一个黑团,照亮了一位死去的修士。 两位修士?一模一样? “不可能啊!” 伊桑拿起火把又照了照,“你跑到上面干什么!” 绞刑柱上是天黑前欺负过的诗人。 “我在感受死亡。” “疯子!不过谢谢啊,帮我解下修士,我就只需要他。” 伊桑扛着哀凄修士扔上车,牵着骡车离开,哒哒的骡蹄声结束了第二幕。 “我在夜幕中看到了生动的场景。”诗人的胃能消化的只有胃本身,而现在,他用前有未有的力量唱着无韵诗文。 “命运之神一定洞察人性,她能在黑暗中绘制了充沛的情绪。 “我看见焦急的人群放弃自己的伙伴。 “我看见被抛弃者的眼中熊熊燃烧的希望和恐怖。 “我通过绳索,感受到命享终死的庆幸。 “我通过围观的眼神,感受到行将就木的死亡” “啊!我现在才明白,我想离开的地方就是我急切想来到的地方,这里就是哀城!我明白了,这座哀凄的城市将会迎来它的王,当万人一齐咏唱哀王之歌,哀王就——” 第三幕在诗人的诗篇中匆匆完毕。 第二十四章 哀王:淡淡的墨水印 我一直认为,世间的事物都有额定的总和,比如快乐,忧愁,疲惫,面包,牛肉,葡萄酒…… 而我,我选择多承担一份哀痛,让他人少承担一份难堪的生活。 我以为我比常人都要宽大的肩膀能更强力的抵抗生活,结果,我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 我收集起来的哀凄,纷纷化作飞鸟散去,它们叽叽喳喳,聒聒噪噪,对世人讲述着我想隐瞒的故事。 小鸟们在我蜘蛛丝一样的透明的陷阱中挣扎了太久,它们急切的飞翔,根本制止不住。 它们的歌唱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它们用伟大的修辞,把蛛丝伪装成美丽绝望的诗篇,用永不停息的吟唱不厌其烦的,耐心的等待着渺小如昆虫,脆弱如枯木的心灵被捕获。 我曾经聊有兴致的看过蜘蛛捕捉蝴蝶。 蝴蝶它挥着美丽的翅膀试图逃脱,唯一逃脱的是翅膀上均匀覆盖着的粉末。 粉末落下的样子,像哑巴溺水时的呼救。 我看见过的蝴蝶没有一只成功逃离过蜘蛛丝,它们被捆绑,成为蜘蛛的贮备粮,被一点点的啃食,最终变成网上干干瘪瘪小小的风干一团。 心灵被哀歌捕获时也是这样。 一模一样。 脆弱的心灵不愿意看喜剧,这类心灵乐于窥探比他卑微,或者高贵;贫穷,或者富裕;高尚,或者低劣——总之,不是和它同一类人的悲伤。 它们很快就被我想遮盖的事物感染,认为我想创造的是虚伪和谎言,它们拥抱着它们愿意相信的部分,热烈而又张狂的拥抱着哀凄,就像是在用尽全力跳向跳不过去的悬崖。 我已经死了。 死了好久。 头朝下,从希隆古堡跳了下去。 我同这些脆弱幼稚的心灵一样,弱小得对这些场景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去接受。 我的民接纳了哀凄,叫个不停的飞鸟仍然歌唱着哀凄,哀凄的心灵改变了我的民,我的民改变了我的城,我曾一人承担的苦难一齐爆发,我的城,变成了哀城。 城中的飞鸟漫天飞舞,快要占领哀城的天,它们从我的血液中飞出,用故事影响着子民,他们曾经的思维被吃掉,开口闭口都是哀哀凄凄,悲悲惨惨。 我亲眼看到过,已经有飞鸟从他们口舌中孵化,直飞入天,在我的城市上盘旋。 羽毛落进了土壤,长处新的飞鸟。 我不知道我在哪,我只知道我永远在哀城,哪里有哀伤,我就在哪里。 我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希隆古堡的塔尖,不用低头就看到墓园的翻新的土壤,我像是一只没有羽翼的鸟,不断在风中飘摇,我像是哀城恍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存在,模模糊糊的消失。 我没有了具体的形态,但我仍然感受到我的手死死捂住了脸,我还感受到,我不忍直视,又目不转睛的透过指缝看着我的城。 诗人节到了,哀民放下了繁重的工作,齐聚到了教堂前,教士们这天放下了严肃的面孔,用信徒最喜欢的方式布道。 脏兮兮的居民围坐在教堂前临时搭建的戏台下,他们喝着淡啤酒,他们脸上的笑容,幸福而麻木,有一种’今天是诗人节,我必须笑’的强迫感。 教士们这天没有穿黑衣服,他们按照这诗文中的记录精心打扮,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补丁衣服,还有能藏在黑夜中的黑袍子——现在他们是扮演诗人和强盗的教士。 他们在细节上花了些功夫,尤其是诗人的扮演者,他在耳朵上别了一支鹅毛笔,帽子上还插了两支,最要夸奖的,是右手的指节上有淡淡的墨水印记。 教士——诗人拿着一袋钱在高歌。 “我毕生的心血换来了这点点成果,我在无人问津时写作,从豪情满志到惶惶不安;我在巨大的幻想中写作,从精力充沛到食不果腹,我曾经体壮如牛,现在瘦的两支鹅毛笔就能遮掩住我半个身子;我在空前的无助中写作,我在绝望的诗中等待我的救赎。” 诗人把钱袋打开,像闻到刚出炉的面包,他嗅了又嗅。 观众被这个滑稽的表情逗乐。 “谁能想到呢?在我的韵文成为废纸,我的史诗没有读者,我的心血无人问津的时候,我用最厌恶的情书赚了钱。那个贵族,明明不识字,却有五百本书,明明不会写字,却有五百只鹅毛笔,他聘我为他写情书,送给一位和他一样愚蠢的村妇。” 诗人又闻了闻钱袋,“这是肤浅的价值,是我放下诗人的尊严后不等价的交换,如果真要交换我的才华,他需要给我一个采石场。我书写了比臭虫还短命的爱情来吃饭,我愤怒,但是,它足够填饱我饿了很久的腹。” 诗人看着钱袋的样子,像看到了爱情,他宠溺的用脸蹭着钱袋,这个滑稽的表情又引来观众的大笑。 “我居无定所,没有地方藏钱,我想,把钱藏在哀王的棺下,最为稳妥,毕竟没有人敢打扰哀王的长眠。” 看到这里,观众没有笑,我笑了,你们不知道,我死后就没有睡过。 诗人的抱怨和收获结束了,戏剧到达了最高潮,胖胖的教士扮演着强盗走上了戏台,他拍着大肚子在问诗人,“我听到了,你把钱放在哀王棺下?” “诗人怎么会有钱?钱会让敏感的心麻木。” 强盗推开了诗人,打开了棺,提出了诗人的钱,他晃了晃,钱袋里哗哗的响。 诗人去抢让他麻木的钱,却被刀子捅穿,血流不止。 观众入了迷。 强盗准备逃走,刚踏出步就跌落在地,本来死去的诗人抓住了他的脚踝。 诗人站了起来,拖着脚步前进,蛮横的强盗居然怕了,他无力站起,坐在地上一点点的后挪。 诗人缓慢的抽出了胸口的刀,他戴上了无形的面具,还是他的脸,但是他的眼神中有绝顶的悲哀。 那位强盗的扮演者告诉了我,此刻的诗人是谁。 强盗吓得结结巴巴,他在说:“哀哀哀哀哀——哀王。” 哦,原来在扮演我。 我看见观众屏息凝神,忘了喝淡啤酒。喧哗都没有了。 “盖好我的棺。” 强盗匆忙的盖上。 “滚。” 强盗笨拙的逃开,抓紧着那袋钱。 强烈的诗意回到了诗人脸上,他如同宠溺爱人一样宠溺着哀王的——也就是我的棺材,诗人拿出鹅毛笔,刺破手指,在棺木上书写着哀王之歌,这幕剧就在他书写间结束。 我看着他运笔的动作,这个教士好像真的记得住我的歌。 观众热烈的喝彩。 我也在喝彩。 我知道,我喝彩的原因和他们不同。 他们喜欢的是强盗怒气冲冲的脸,还喜欢血淋淋的诗人,还有血淋淋的诗人拔出胸口血淋淋的刀。 我,可能只有我看到了这个故事的作者都没有想到的深刻内涵。 我快乐的民,如果你们看懂这个故事,你们就不会这么快乐。 我愚蠢的民,如果你们看懂了这个故事,你们不会这么愚蠢。 我的民在戏剧结束后开始了面包语言的游戏,显然的,他们渡过了饥荒,不再把面包中的粗粒吞下。 他们会提出一个问题,从黑面包粗粒的个数中来预测未来。 “你一生会经历几个男人?”一个人对女孩发问。 女孩不避讳,其实她也想知道,女孩吃了口面包,突出了三个粗粒。 “三个!” “天啊!三个!” “我在不在其中?” …… 男人们炸开了锅。 有一个年轻人也在热闹的中心,他自问,“我会有几段爱情?” 他的面包非常好吃,好吃到值得抱怨,因为没有一个粗粒。 “哈哈哈哈。” “没有爱情。” “真可怜啊。哈哈哈哈” 我看到主教沉默着嚼着面包,我猜他和我一样,问了同一个问题。 “哀王什么时候重新受肉复活?” 主教仔仔细细的数着掌中的粗粒,我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数。 “一个,两个,三个……” 主教数完了,我也知道了答案。 哦,还要花点时间。 第一章 格萨尔:左肩的渡鸦 木桩上,猪血画着三圈圆环,层层递进。 匕首迅猛的插进了最小的那一环,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三支匕首紧密的挤满在了最中间的圆圈。 每一次击中,渡鸦就被吓得呱呱作响,嘶叫到喑哑。 格萨尔走进了木桩,拔出匕首,表情比把战斧砍进敌人腹腔时还要凶猛。 他把三支匕首背在身后,站在了离木桩更远的地方,重复着投掷的游戏。 就连最愚笨的人都知道,孤岛之王并不是对这个游戏乐在其中,他不再是战士后,收敛了语言上的表达,但是还没有学会收敛表情,闷不做声又目光凶狠的王,在最后一支匕首偏靶后总算找到了暴怒的理由。 格萨尔解开腰上的斧头,嘶吼着冲到木桩前,把木桩劈成粉碎。 没有人敢去询问,维塞克在戒岩下只是他的战士,先知仍然在骨屋中对着他所见的眼前场景怪异的笑,安蒂缇娜也只敢默默的注视。 他们都知道,如果现在冒然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木桩。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染上了红霞,像被血洗礼后的大海和大地。 “格萨尔。”安蒂缇娜小心翼翼的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格萨尔提着斧头,他虎口破开,斧柄流淌着血,愤怒的情绪在脸上渐渐浓缩,集中在嘴角,变成大海一般汪洋的不屑。 他没有注意作为一个丈夫该有的举止,还是那样提着斧头,傲慢的站着。 安蒂缇娜看到现在的孤岛之王,又回想起在面对伊利亚时的那种恐怖,那种可能一句话就关系到生死的恐怖。 格萨尔吸着手上的血,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看起来是一头刚从雄鹿尸体中抬起头的猛兽。 “每一次战斗,每一次掠夺,都会有孤岛的战士离开,你因为一个人就乱了方向。”安蒂缇娜一边诧异,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 格萨尔用斧头指着安蒂缇娜,“每一个英勇作战的战士,他们在自己的最后一战后,都会居住在天神的宫殿。他们在奥多的广场里接受战斗的训练,之后他们会畅快的搏斗,痊愈,豪饮和暴食。而伊利亚,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他活着,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他死了,如果他不是战死,他就会和老弱的逝者一起被关进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牢笼,成为无知无能的囚徒,这不是沙特阿卡人的归宿。” “他不会,他没死。”安蒂缇娜镇定的声调和极度惊讶的脸完全不匹配。 谁在用我的身体说话?她甚至有了这个荒谬的理论。 “你总是给人惊喜,安蒂缇娜,原来除了美貌和狠毒,你还拥有先知之眼。”格萨尔左右抛掷起战斧,故意露出几个不小心的动作,险些划伤她美丽的脸。 安蒂缇娜明明在左躲右闪,但视野里的格萨尔还是安然的站着,这表明她不仅没有逃,至少在身体上,比格萨尔还要稳重。 一定有人控制了我的身体。安蒂缇娜笃定的判断着。 格萨尔,救救我。 这是无用的呼喊,安蒂缇娜说出了最大的冒犯: “王在自己的领地失去主见,就像在大海中迷途的航海士。格萨尔,你一直自称你是最伟大的航海士,最伟大的战士,现在可笑的是,当你带上王冠后,你两者都不是了,可怜的王,格萨尔。” 斧头比划到了安蒂缇娜的脸上,但是锋刃没有触及到她秀美的脸庞。 孤岛之王本来想砍下她的耳朵以示惩罚,毕竟她依然可以用闪亮的金发遮住伤口。 但是,当斧头靠近的那一刻,他感觉,这个女人给了他一个似曾相似的感觉,让他停止了暴怒。 安蒂缇娜在说出这句话后,终于在片刻间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她的耳朵流出了血,她的身体比她更先知道说出这句话后的代价。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勇气说话,你自以为是的教养?你不同于孤岛的见识?或者是肩上的渡鸦?” 安蒂缇娜这时才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还有越渐清晰的利爪紧合。 是它在控制我说话! 安蒂缇娜连余光都看不见它,反而,她通过渡鸦的眼看见惊慌的自己。 “你救了一个女人的命。”格萨尔重新把斧头别在腰间。 “当然,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见过我的死期,不在这里。” 渡鸦飞开了,在乱羽中化为人形。 他穿着黑袍,低垂着眉目,左右手都揣在宽大的衣袖中。 “难怪我第一次听到你名字时就感觉耳熟,奥威尔,主神埃拉左肩的渡鸦。” “没错,是我。观察人间,并且在主神埃拉的左耳旁汇报所见的渡鸦,奥威尔。” “你又来?” “我一直在,无所不在,俯视万界,观察细节。” “有足够多的人值得你去打扰。” “孤岛也有足够多的战士值得你去关心,但是你更在乎一个匠师。” 这个时候,格萨尔才注意到安蒂缇娜已经昏阙过去。他满不在乎的说:“你可以直接出现的,在沙特阿卡,无论多么招人讨厌的东西来到,都会得到接待。” “我领略过了。”奥威尔说,“我对你和这个女人间的关系同样有兴趣。” “不要这样试探。” “孤岛之王,没有他的船,你同样能征服大海。” “我们从不征服大海,只有伊利亚的船才能更好的借势大海的力量。” “伊利亚的船会让你进入宁静的河。” 格萨尔想起古老的歌谣,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 “那么,我这么说吧,乘坐伊利亚的船,你会过早的进入宁静的河。” 格萨尔迟疑了一会,他的双拳不断的碰撞着。 “多早?” “在你的脚还没有踏上你想要的沃土时。” 黑袍下的眉目仍然低垂着,低垂里含着一种见怪不怪的笑。 “这样好吗?问遥远的土地,而不关心脚下的妻子。”奥威尔的视野恰好能看见昏迷的女人,确实很美,闪耀的金发和天宫中的拉夫塔尼娅不分秋色,“她有儿子了。” “我的儿子能不能踏上沃土。” “据我所知,孤岛存在先知。” “我的儿子能不能踏上沃土。”格萨尔又问。 “我还没飞过这么远,需要我离开下吗?”奥威尔展开双手,黑羽在双臂间飘落。 “不用,他一定能。他是格萨尔的儿子。” “我需要你的帮助。”奥威尔收起了双臂,不卑不亢的说。 “我要知道酬劳。” “天国的骏马。” 格萨尔扛着安蒂缇娜就走。 “我是沙特阿卡人,我只要船。” “你已经有了。多更多。” “我没有筑船者了。” “一流的筑船者,能让船在海洋中乘风破浪。这样的人,你曾经有过。而你现在,有更伟大的筑船者。” “你?”格萨尔不屑的吐了口口水,头都不回的继续走。 “不,伟大的筑船者是你,格萨尔,只有你能让岛民拥有向往海洋的信念,信念,这才是最坚固的船。” 格萨尔停了下来,他重回的标志性的歪嘴笑,他转过身,试图和眉目低垂的奥威尔对视。 “主神埃拉的渡鸦,洞察万物的奥威尔,我们来重新谈谈你要给的酬劳。” 第二章 神灵:都由我来包揽 “说来奇怪,即便我看过整个世界的全貌,当我站在这里,我依然觉得,世界是碟形的。” 在一望无际的巨大白玉盘上,一个渺小的一点穿着有些泛黄的素袍,安安静静的说着话。 “我的两头黑羊踏着星河,把我带到了这,我能明显的感到,通过缰绳上传来的律动,我能感到它们和我一样的欢乐,当走上这条熟悉的路时,它们甚至比我还要高兴。对吧?我形影不离的朋友。” 两只黑羊在相互撕咬着对方的尾巴,这是它们漆黑的全身唯一长着绿意的地方,所有的春天都蕴含在它们的尾巴上。 尾巴青绿如细草——其实那就是细草。 当黑羊吃掉对方尾巴上的一丛草,一个春天就已过去,然后黑羊又会长出一条尾巴,春天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们走过了多少个春季了?” 母黑羊踏了七下前蹄,公黑羊踏了六下。 “哦,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十三年,算不上漫长,也确实花了些时间。” “你呢?”这个穿着泛黄素袍的渺小,对着无垠的玉盘在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你走了多久。” “出不多和你同时到的吧。”玉盘上传来回答的声音。 声音里还掺杂着破裂的脆响,这种破裂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把最喜爱的珍品故意打碎时令人痛心的奢侈感。 玉盘干净的裂开,里面仍是无暇的白洁,像里外如一的美德。 裂缝里有一条细若游丝的黑线,它急速又灵活的穿行,渐渐变大,玉盘上爬出一只巨蛇,它的毒牙在黄素袍面前大如宫殿。 “这么久了,你还有这样的奢望?你没有权限吃下我,奥犹朵拉。” 巨蛇高高的盘立,吐出猩红的信子,它垂着头,红信上的黑点很显眼,那是最考究的黑色,是把所有的夜晚都缝制在了衣服中。 奥犹朵拉从蛇信子上跳下来,大步流星的同时不忘左右摇晃,他的眼睛有和巨蛇一样的眼眸,竖起的瞳孔像绝望的星辰。 巨蛇在奥犹朵拉身后蜕皮、盘踞,如果从更远的地方来看,很像玉盘睁开了眼。 “不过路上比你多花了些时间,默多克。”奥犹朵拉用小指掏着耳朵,故意把里面的污垢弹向素衣的默多克,“这是它第十四次蜕皮。那我就走了——十四年。”奥犹朵拉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很满意自己的推理。 “你非要以这样的方式出场?把初始之域弄碎?弄脏?”默多克摸到了头上的污垢,把它放进怀中的衣袋。 “当然,不受待见的神就要以不受待见的方式出场。”奥犹朵拉得意的一笑,用嘴角撕扯出一声顽皮的声响,“有个标签,容易被记住。” 默多克把想说的话吸进了嘴里,不耐烦把头偏向一侧,甚至减弱了呼吸,目前来说,默多克还不愿意吸到奥犹朵拉的气味,也不愿意正式这位不详的神灵。 “你该多学学我,默多克。” 默多克憋着一口气在说话,“学你?学一个亡灵之神?” ”你太收敛个性,这样在众神的思维中,没有记忆点,可能你的爱人都忘记你了,我不一样,埃拉都对我记忆深刻。” “欺骗过他的渡鸦,偷过他的蜜酒,剃掉过他的美髯。主神埃拉当然对你记忆深刻。” “嘿嘿嘿。”奥犹朵拉得意的笑,“当然,埃拉当然对我记忆深刻,我偷偷喝了他的蜜酒,他就亲自变成渡鸦啄食我的眼,事前还特意让我喝下一点青春苹果汁,这样他吃掉我一只眼睛,新的眼睛就长出来,然后他又吃,直到我的眼睛挤到他的喉咙才罢休。” “停。”默多克难以忍受奥犹朵拉对惩罚没有羞耻感——有才奇怪了。 亡灵之神怎么会有羞耻感——奥犹朵拉可能会把惩罚当成荣誉一样,比划着身体中的每一处伤痕,讲述一个个故事——不对,这个事情也不会发生,亡灵之神没有羞耻感,同样也没有荣誉心。 “正因为这个惩罚,我喝了青春苹果汁,我也因此可以和你们一样,活得更久一些。”奥犹朵拉的黑指甲在得意的比划。 “你为了你的企图心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埃拉才会重视我。” “主神重视你?你的头皮被隔开,锻造之神用火锤在你脑仁里捶打了七天,你的肠子被撤出,狩猎之神用毒液泡了你七天,还有——”默多克不想细数奥犹朵拉的罪孽,“你把这叫重视?” “对啊,重视,众神一旦出现麻烦就会来找我,这对他们而言很方便。 “因为麻烦的始作俑者十有八九就是我,这让他们省去了很多时间,也不用再去使用他们不太灵光的脑子,去思考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事。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这个麻烦不是我制造的,这个时候找我,我往往都能给他们解决的办法。”奥犹朵拉用漆黑的指甲点点的头,对自己的智慧非常得意。 “你还有一个功能。”默多克总算和奥犹朵拉对视了。 “当然,如果这个众神制造的麻烦连我都无法解决,所有的罪过就都由我来包揽。不受待见的神反而更能轻易被原谅。这是他们——”奥犹朵拉毒蛇样的眼睛赞许的看着默多克,“脑子唯一灵活的地方。” “原谅?你把这称为原谅?”默多克想起奥犹朵拉承认一个个不属于他的罪过时受到的惩罚,心情有些愤怒。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包揽下你的过错。” “因为我从不犯错。” “因为你从不往我身上推。” 奥犹朵拉搭上默多克的肩膀,默多克嫌弃的甩开。 “你没有必要这样,刻意装着邪恶。” “众神营造的氛围不容许他们犯错,错误,对他们的智慧和神力是巨大的质疑,所以不受待见的我,必须存在。我亲爱的公正之神,默多克。” 默多克用泛黄的素袍挡住了准备亲过来的嘴。 “滚开,毒蛇的嘴。” “不,是甜蜜的酒。” 默多克尝了尝,不是那么甜蜜。 “埃拉让你来这是为了什么?”亡灵之神垂涎的看着两只黑羊问。 “是主神埃拉——别打我羊的主意。” “我赶路的十四年,还没吃上一口饭。” “羊尾巴不行,你可以吃掉羊后腿。” “我想吃前腿。” “随你,除了尾巴。” “吃哪只呢?”奥犹朵拉蹲在黑羊前,唱起一首歌谣,手指随着歌词在两只羊身上来回指点。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羊子——” 黑羊知道亡灵之神要吃掉它们间其中的一个,但是没有惧怕,“咩咩咩”的叫着。 歌谣停止了。 “我吃这头,母羊。” “随你,别吃羊尾巴就行。” 奥犹朵拉杀掉了母羊,吃掉了前腿。他扯着另一只前腿递给默多克问着:“你应该也饿吧?” “如果你有十个儿子,你饥饿时也会吃掉一个?” 亡灵之神吃完了两只羊腿,在衣服上擦着手。 公羊来到了母羊身后,啃咬着羊屁股后面的尾巴。 一个个春天离开,母羊长出了双腿,它完好如初,和成为食物之前一样,“咩咩咩”的叫。 “好特别的黑羊。”亡灵之神赞叹。 “主神也会羡慕的羊。”公正之神同意着。 亡灵之神翘起嘴唇,深深的点头同意。 “我想不明白。”公正之神说,“为什么主神埃拉会安排你来?” “当埃拉重视我的时候,只有两个理由,一,我制造了麻烦;二,一定是有众神解决不了的麻烦出现了。” 第三章 凡人:故事中不同的部分 教皇康茂德在圣都的教堂中布道,圣殿骑士作为教皇的守护者站在一旁。 骑士团长伊夫拉姆看着肃穆的信徒,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端正一些。 他有些移不开眼睛,他之前还没有在除了安格劳斯以外的王族眼中,看到过这么崇敬的神情。 伊夫拉姆有了些不恭敬的猜想,如果安格劳斯真的像外界传闻一样成为下一任贤王,仅仅凭他的虔诚,就足够使格兰特大陆扩张一倍。 教皇的布道结束了,他和所有信徒一起在胸口画圆,手腕从胸口滑上了额头,食指对着空中一点。 这个手势同时有两个象征:人间的颂歌到达了神灵的住所;天神的圣光普照在了广阔的人间。 可能伊夫拉姆比教皇还要先注意到安格劳斯的举动,他从伊丽莎白怀中跳下,旁若无人的走过马奥琉斯,跪倒教皇前,用发亮的黑眼睛盯着教皇康茂德。 教皇慈爱的看着安格劳斯,侧着头等着男孩先说话。 “我想再听听这个故事。” “哈哈哈。”教皇开怀的笑起。 伊夫拉姆微微含笑,伊丽莎白走过去摸着小王子的头发。 “这不是故事,孩子。” “如果不是故事,怎么会捕获这么多人,所有人都爱听故事。” 教皇又笑了起来,“对啊,所有你这么大孩子都爱听故事。”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故事。” 伊丽莎白稍稍提了一下小王子的衣服,她担心安格劳斯直来直去的话语会冒犯教皇,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贤王反而笑了起来,他很喜欢有人去顶撞康茂德。 安格劳斯在贤王的笑声中多了几分胆量,他接着说,“每个人都喜欢故事,甚至喜欢相同的故事。只不过不同年龄的人会喜欢故事中不同的部分。” 智慧的康茂德还没有从安格劳斯的言语中反应过来,一旁的骑士团长就对小王子投来赞许的眼神,在和他母亲对视时,伊丽莎白厌恶的回避了和伊夫拉姆的对视。 “哈哈哈。”康茂德回想了自己的整个阶段,从见习修士到现在的教皇,他发现自己对古籍的理解确实在变化,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更加开心,“你喜欢哪个部分?安格劳斯?” “古斯塔夫的酒杯变成尘埃的那部分。”安格劳斯欢快的回答。 伊丽莎白听得发怯,安格劳斯使用这个声调时,往往都是在睡前要求她再讲一个个故事,但在一次和占星师的密探后,她才知道这个小孩在童真声调下的城府。 教皇对着伊夫拉姆点头,伊夫拉姆从后殿拿出木盒,康茂德肥肥胖胖的手恭敬的接过,当然这个恭敬的对象不是骑士长。 “孩子,过来。” 安格劳斯坐在了教皇腿上,康茂德抱着他,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个玻璃瓶,玻璃瓶中有一团粉末。 突然之间,伊丽莎白跪了下来,伊夫拉姆跪了下来,包括马奥琉斯,他同样在见到圣物的一瞬间就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呀?” “酒杯的一部分粉末。正如故事中所说,古斯塔夫的酒杯可以拯救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空中悬浮,还能在寒冷的弗雷姆为受不了严寒的人为每人满上一杯。它不只只是一个餐具,它是一个救赎的媒介。” “它在需要时出现,在不需要消失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安格劳斯眼睛闪耀着说。 “对,很好的总结,安格劳斯。”教皇的大腿被安格劳斯坐得有些发麻。 “所以,它现在出现了,时代需要它。” “出现了一部分。” “所以,现在的时代,需要救赎?” 康茂德不知道安格劳斯是不是在询问他,但愿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康茂德,你在哪里找到这个部分的?” “安格劳斯!”伊丽莎白低声又急促的打断了小王子的说话,他太无礼了,竟然直呼起教皇的本名。 教皇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像在火灾中抢险一般重新收好圣物,交给了伊夫拉姆,这时,教堂下跪拜的人才重新站了起来。 安格劳斯同样哑口无言,他第一次发现,时间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呈现。 “弗雷姆很远吗?”小王子问。 “很远,在世界之脊的尽头。” “世界之脊。”安格劳斯脑子转的很快,“甘尼克斯山脉!” 康茂德满意的看了看伊丽莎白,对她的教育表示赞美。 “我想去那个地方。”安格劳斯跳下教皇的腿,拉着马奥琉斯的衣襟,“我想去那个地方。” “你还太小。”马奥琉斯不动声色的说。伊丽莎白默认了贤王的观点。 “康茂德教皇,我想去那个地方。” 教皇更加乐呵呵的笑着,现在在他心中,反而觉得马奥琉斯的决定可能没有错,至少在安格劳斯身上,教皇康茂德看到了奥纽斯仍然存在君权亲近神权的可能。 “这么小就有了颗朝圣的心,卡普亚前往弗雷姆时也比你大了一倍还多。” “对的,我要去朝圣。父亲,我要去朝圣。”安格劳斯又拉扯着马奥琉斯的衣服央求。 伊夫拉姆听到安格劳斯的话反而有了些期待,守护圣徒的朝圣之路,本来就是圣殿骑士的职责,他一下子就涌起了保护小王子的渴望,不仅如此,安格劳斯那几声稚嫩的“父亲”,更让他涌起父爱一样的感受。 “我和你父亲的观点一样,我想你母亲的想法比我们两的总和还要强烈。安格劳斯,你还太小,你受不了弗雷姆的冰天雪地。 “我们可以做个约定,等你成年,如果到了那时,在你使用过权利,看见过女人,发动过战争之后,如果成年的你那颗向往朝圣的心还有现在的一半那么浓烈,我的圣殿骑士,会随时保护在你的左右。你记住我的话,我的圣殿骑士,随时保护在你的左右。” 骑士长伊夫拉姆在权贵前开了口:“随时。”这是骑士的承诺。 “安格劳斯。”伊丽莎白开了口,“让教皇大人去休息,收敛下你的脾气。” “相比于天神,母亲的话更值得上心,安格劳斯。”康茂德说话时还是这么和蔼。 “今天准备了你最爱的蜂蜜蛋糕。”伊丽莎白通过小王子装病的事情更加深入的了解安格劳斯,她知道小王子对蛋糕根本不感兴趣,但是为了符合小孩子的行为,安格劳斯通常都会因为这句话做出开心的反应。 果然,安格劳斯蹦到伊丽莎白面前,牵着她的手就跑。 教皇看着小王子走远,他对马奥琉斯说了句话:“果然,能在贤王面前放肆的,只有下一任贤王。”然后,他在骑士团长的陪伴下,走出了教堂,走进了夜色。 似乎教堂的光芒和信徒的信仰就是康茂德的脐带,离开这里后,他就疲惫不堪,很快的在住所睡着。 伊夫拉姆在深夜交班后,没有回到圣殿。 原本瞌睡兮兮的骑士长,在潜入夜色后,行动矫健,精力充沛,他要做一些只能在夜晚才能做的事情。 第四章 格萨尔:孤岛之王,一骑当千 “我想我谈过了我要支付的酬劳。” “不,不够。”格萨尔异色的双眸闪闪发光,“我要战船和骏马,多更多。” 没容奥威尔置疑,格萨尔走到天神的渡鸦前,做游戏一样的放低身子,用肩膀抵住奥威尔的腹部,把他也抗了起来。 格萨尔一左一右,扛着两个人,像马一样每一步都踏起后尘,向家中走去。 沙特阿卡人没有酒也能发疯,孤岛之王发疯时更加肆无忌惮,尘埃中他唱着歌:“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 奥威尔直接被扔到了地上,格萨尔故意用力的摔他,黑袍在临地的瞬间突然鼓风,奥威尔轻盈又安然的坐着,在地面荡起一圈灰尘。 “怎么做到的?” “我无法告诉你,我是渡鸦,渡鸦的本能。” 格萨尔把安蒂缇娜放上床,他脸上很是不屑的对奥威尔说话:“你以为把自己的归属描述得触不可及,就可以靠杂耍行骗了?你是埃拉的渡鸦,那我是天神的海兽。” “不,你不是。”奥威尔没有情绪的说,“你是无孕而娩的圣子。” “所以,归根结底你是天神的宠物?宠物到人间就是乌鸦之王?那天神养的狗呢?” “如果养狗的话,当然的,会有苍狗之王,这很正常不是吗?毕竟野蛮又贫瘠的孤岛也能诞生王。” 格萨尔提起了奥威尔,黑袍飘荡,像挂在孤岛之王身上的旗帜。 “什么意思?”格萨尔的大口快要咬掉这只乌鸦。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格萨尔,孤岛之王,你可以保留对我的怀疑,你可以认为我是杂耍艺人,可以认为我是巫师,认为我在使用黑魔法都行,但我的报酬仍然在这,等你完成我的要求之后。” “在我们谈妥报酬之前,我不会听你需要什么帮助。” “你开口。” “我得想想。” “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离开。” “对,你离不开。” 格萨尔说完,扑到在奥威尔身上,奥威尔没有抵抗,任格萨尔把自己五花大绑,只留下呼吸用的口鼻。 “渡鸦就该在笼中。这就是你的笼。”格萨尔说。 “你把自己的家比作鸟笼,孤岛之王,此刻我们两人没有人比对方更自由。” 格萨尔被激怒,他奋力的推了一把奥威尔。 奥威尔轻轻踮脚就飞开,房屋的立柱上荡起一阵微风,把他柔和的包裹,奥威尔平稳的站在立柱前,没有感到疼痛和冲击。 格萨尔双手撑着立柱,把奥威尔禁锢在肌肉壮硕的双臂之间,“你之前说,你感受过沙特阿卡人的接待。” “对。热情似火的接待。” “和伊利亚?” 奥威尔没有说话。 “我去伊利亚家中时就发现了,他喝光了整整一桶酒,这不可能,这是你们两个人喝的。” “对。” 格萨尔捏住了奥威尔的下巴,另一只手死死撑着他的额头,似乎再多一句冒犯了孤岛之王的话,奥威尔会亲眼看到被格萨尔扯下的下巴。 “那你对他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逼迫他离开。” “我从来没逼迫任何一个人,埃拉的渡鸦只进行观察和——适当的解说。” “你说了什么?”格萨尔的手探进了奥威尔嘴巴,手指仅仅扣住了他的牙齿,这个时候格萨尔猜测奥威尔可能真的是渡鸦,他看见这个人的舌头和乌鸦一般尖锐。 “我对伊利亚说了和你一样的话,格萨尔,你会躺进伊利亚的船,流入宁静的河。” 眼前奥威尔的嘴被拉开到极限,牙龈被扣出了血,他不可能还能这么清晰的说话,声音来自格萨尔身后。 格萨尔用力一扯,他没有看见下巴脱离后的血液飞溅,他看见的一团乱羽。 “格萨尔,你是圣子,但是还没有神力,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尤其是对我。” 黑羽在格萨尔身后旋转,像一个虚空的门,奥威尔重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眉目低垂的对格萨尔说话,没有情绪,好像折叠了原来被凌虐的时间。 “如果我说你会死在战船上,你就会放弃风浪?不会,你会更向往大海,更向往抵抗既定的命运,我甚至知道,你反而向往这样的死亡。 “我没有逼迫伊利亚,是伊利亚自己做出了选择。你们两人,因为同样的一句话,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失去的光彩,他在用装出来的不羁压制对这个——人?神?神侍?鸦王?不知道怎么定义,他在压制着自己的敬佩——对不能被武力征服的奥威尔的敬佩。 “我要一千艘战船,一千匹巨马。” “我会给你一匹连天神埃拉都会羡慕的骏马,马中的将军。” “一千匹。” “沙特阿卡的战士以一当十,而孤岛之王,一骑当千,我给你一匹。” “说出你需要的帮助。” “这样真的好吗?这么直接。” “沙特阿卡人从来不问敌人的情况,只问敌人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你这么直接的就开始我和商讨计划,完全不在意你的——她应该是你妻子吧?我没有看见你对她的在意,我在她身上时,更多的感觉到她对你的防备。” 奥威尔看着睡床,眼中有一种对待宰羔羊的怜悯,“她怀孕了,是个儿子,你的儿子。” “还能是谁的?那又怎样?” “我能离开一会儿吗?让我借用下你的左肩,我会飞到未来,看看他的情况,仅仅是看到这个女人,我就发现,他,孤岛之王的儿子比你有更加强大的可能性。” “孤岛有先知。”格萨尔用相同的话回敬奥威尔。 “我飞得很快。” “什么时候给我马,还有船。我认为现在是谈论交易的时候。”格萨尔对儿子的未来不太在意,更喜欢能够触及的未来。“他有多大的可能性我都不惊讶,他是格萨尔的儿子。” 奥威尔意味深长的笑着,把急着想要处理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他在心中暗自说:不知道也是好事,她的腹中,怀着一只恶毒的海蛇。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你在她身上时看到了怎样的感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再伟大的乌鸦都读不懂人心,因此我给你个忠告,任何一位丈夫,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外人这样注视,尤其是被一个人满脸堆着恶心的笑容注视。” 奥威尔立即收起的笑容,他站正,弯腰,在格萨尔眼前羽化,孤岛之王在落羽中看见乌鸦在房屋的横梁上飞舞。 “我也给你个忠告,再伟大的凡人,他的地位也在神灵之下,你在我之下,伊利亚在我之下,那个爬上生命之树的人也在我之下。” 双翼展翅,怒风割破了格萨尔的脸,割断了他引以为傲的胡子。 主神埃拉的渡鸦再也没有了那种不卑不亢的腔调,他满是神威的在说,“格萨尔,报酬依然生效,但是这件事,你不得不做。” “你讲。”格萨尔歪着嘴笑,尝到了一些木屑,举止上好像确实恭顺了一些。 第五章 神灵:施害者也成了被害人 奥犹朵拉瞥了一眼黑羊,快速的扯了一根羊尾巴上的绿长毛含在嘴中,从这边嘴角到那边嘴角,不停翻动。 黑羊“咩咩”的叫痛,奥犹朵拉心满意足的享受着黑羊的歌。 “你可以不这样吗?”默多克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问,“连羊都要欺负?” “我只是扯了一根毛。”奥犹朵拉顽皮的摆着头,“见鬼,这哪叫欺负?它们吃对方的尾巴时,都是整根整根的扯。” “见鬼,爱人打你一巴掌和主神埃拉打你一巴掌,你会更恨谁?” “好吧。”奥犹朵拉瞪大了眼睛,在努力做出忏悔的表情,然后放弃了,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论基础,“我是堕落的神灵,我本来就做不出好事。” 奥犹朵拉嬉皮笑脸,看到默多克哑口无言后更是堆满了得胜后的笑容,“别说,它们的尾巴还真和青草一个味道,我最先还以为仅仅是颜色一样。” 亡灵之神把绿羊毛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又唠唠叨叨了一会儿,接着又故意挑衅一样,把羊毛重新含在嘴中,津津有味的嚼着。 默多克憋了一口烦恼,深吸了一口气,“你也是羊?” “我又没吃下去,你看。”奥犹朵拉拿出绿毛,嚼烂的绿羊毛上涂满了黏糊糊的唾液。 默多克单手捂着脸,“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刚对你有点同情。” 奥犹朵拉耸了耸肩,他竖起的深棕色眼瞳,瞪着无边的银盘说:“好吧,我不这样。” “别别别别——” 默多克无论多么努力都来不及制止奥犹朵拉的行为。 亡灵之神把羊的绿毛扔入了银盘中,绿毛转眼不见,像扔进海洋中的骨针一样遥不可寻。 默多克跑到绿毛可能落地的地方寻觅,仔细摸着银盘,口中不断的慌神的念叨着:“别别别……” “大惊小怪。”奥犹朵拉走进默多克,满不在乎的说。 “你说大惊小怪?”默多克愤愤的站起,抓住奥犹朵拉的衣襟大吼,“你这个行为!你这个行为!” “被气到说话都不利索了?我这个行为怎么了?” “这个东西在这只是草,在下面,人间,会,会影响他们的秩序!”默多克脸气到发抖。 “那里本来就混沌一片。” “不!即便混沌也有它的秩序,你影响了它的秩序!” “然后呢?一根草会在下面变成什么?两根草?一堆草?”奥犹朵拉看到默多克没有回应,继续在猜测,“我知道了,一定是,一片草?草原?这真可怕。” 默多克闭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公正之神把智慧放在天平上,用来平衡已经绝顶的愤怒,默多克平静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的回答了奥犹朵拉的提问:“会变成一颗树。” “哦——”奥犹朵拉把食指横在鼻头下,用力搓了搓,“那真实个灾难,不是吗?” “那是藏着春天的树。” “哦,那真是天大的灾难。” “你和人间一样,不了解春天。春天是贪婪又喜欢欺诈的时节,它耗尽冬天的储备,无休止的摄取,还在贪欲上镀上生机和繁华,让人期待和向往。” “然后呢?” “那根草,会变成人间的树,它会一直保持春天的状态,不断的生长。”话说到这,默多克转身凌厉的直视着奥犹朵拉,“听到这里,你想到什么了?” “我该想到什么?” “亡灵之神,你即将拥有更多的亡灵了,果然没错,我应该收起我对你的怜悯心,堕落的圣灵不会拥有善良。” “你所谓的公正也总对另一方施加了过多的惩罚,你审判的时候,施害者也成了被害人,那个时候,你的善良呢?” “他们是无辜的,你扔的这根草让更多无辜的人丧命,这颗树,会不断的吸取土壤的养料,那一片土地会变得越来越贫瘠,他们会饿死,会流亡,会交换彼此的儿子。” “哦——”奥犹朵拉恍然大悟的弹了一个响舌,“你担心的是这个。” “我愤怒的是这个。” “没有必要愤怒和担心。” “我该为你的亡灵宫殿高朋满座而祝贺?” “不会死。” “我愿意听听你的理论。” “见鬼,人当然会死,包括我们都会死。我的意思是,不会死。见鬼,我该怎么说。” “我想,你的意思可能是,不会有人因为你的错误而死。”公正之神默多克高傲的说。 当收起了对奥犹朵拉的怜悯之后,他更想展现更多的,压倒性的神威。 “对对对——”奥犹朵拉像结巴终于说了完整而通顺的话一般欢畅,一连说了一个四季轮回的时长那么久的“对”。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二位一体?主神埃拉在我出生后,把你从我体内抽了出来。”奥犹朵拉不断的做着捏塑泥巴的模样,“我总是认为我们两人思维的互补真是融洽——该死,把你那像看羊羔一样的眼神收起来。” 默多克更多了几分高傲。 “好吧,公正之神,你继续高傲,但是你要知道,你也有不知道的,确实,我不了解春天,但是,你,也不了解凡人。” “我赐予他们公正,我赐予他们明辨是非的能力,只要他们站在高处,收获地面之人的仰视,拿着戒杖,就能得到我的点拨,你说我不懂凡人?” “你不懂。”奥犹朵拉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爱惜的磨着指甲。 “我是亡灵之神,对的,你很了解我的职责,老弱妇孺死去后都会来我这报道。你们不屑于和凡人打交道,我喜欢,我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故事。 “我听过他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一个又一个,这些凡人中最弱小的群体,你猜,我在他们故事中听到什么?我有什么感悟? “我告诉你,公正之神默多克,无论他们在怎样贫瘠的环境中出生,他们都能像你黑羊尾巴上的绿毛一样生生不息,他们对于求生的渴望,他们的生命力,完全不输你和羊屎为伴的永恒春天。” “你是说——”默多克果真收起了傲慢和偏见,他坐了下来,“你说的有些道理,如果你说的是真话的话。” “当然是真话,真话在天神中不被待见,所以我才被判定为堕落的神灵。” 公正之神在天平的一侧加重了筹码,他暂时还不想让怜悯的那一端这么快就战胜理智。 “我赞同你的话,我不懂人性,那——亡灵之神,能不能用你的理解告诉我,人间会因这颗树发生什么。” “那里会有最贫瘠的土地,最艰难的生存环境,同样的,也有迥然不同的谋生方式,毫无疑问,我们创造了最强大的凡人,他甚至可以爬上这颗树,把你,把我,把奥威尔,把埃拉……” 奥犹朵拉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永远处在狩猎的警惕状态,亡灵之神用这个眼睛紧盯着默多克,他隐没了接下来的话,用肢体语言来替代—— 亡灵之神的手在颈前来来回回,抹了又抹。 第六章 凡人:掌握王权的新思路 安格劳斯在家中津津有味的吃着蜂蜜蛋糕,母亲伊丽莎白为了延长些小王子欢快的表情,特意叮嘱厨师加了一道他更喜欢的,涂上了厚厚蜂蜜的烤鸡胸肉,可能这是安格劳斯唯一没有长大的部分,对于甜食,他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喜欢。 “有些蜜酒就好了。”安格劳斯抱着油腻腻的嘴巴满足的说。 “你还小,安格劳斯。” “那就用盛过蜜酒的酒杯装些果汁吧。” 伊丽莎白在倒满果汁的杯口上,涂上了一圈葡萄酒,递给安格劳斯。 “从今以后,也只有母亲的酒我敢这么放心大胆的喝。” 伊丽莎白发现安格劳斯的吃喝的模样似乎在模仿圣殿骑士,她疑惑的眼神刚一出现,安格劳斯透过杯口就发现了母亲的疑虑。 “我觉得这样吃饭不会那么粗鲁,圣殿骑士每一口饭都会咀嚼七下,代表着天神赐予凡人的七种美德,诚信、希望、慷慨、正义、坚韧、节制和宽容。不管是不是每个骑士都在遵守这些准则,但是他们可能是唯一知道自己是有约束的人。” “你是跟谁学的?” “喝酒也一样,首先要敬天,要在不摇杯的情况下感受香气,接着要敬地,要用大口的酒灌满整个口腔,感受土壤的馈赠,最后敬兄弟,喝酒时要发出巨大的声音把酒吞下,不能有顾虑,不能怀疑彼此的坦陈。对我而言需要改变下对象,我要敬母亲。” “你是跟谁学的?安格劳斯。” 安格劳斯又嚼了大块鸡胸肉,七口咀嚼、吞咽之后,他才慢悠悠的说道,“还用学吗?看也看会了,听也听熟了。” “伊夫拉姆?”伊丽莎白有些疑神疑鬼的问。 “你是说那位最强的骑士,在康茂德后面卑微得像只老鼠,在你跟来眉来眼去的伊夫拉姆?对,就是他教我的,马奥琉斯拜托过他教我剑术——他好像……”安格劳斯放下酒杯,挑战一样的看着伊丽莎白,“教了我其他不是王族该学习的东西?” “安格劳斯,你是不是把在坊间听到的市井流言信以为真?” “市井流言?那些我才不相信,那些东西的存在都是无聊生活中的调味剂,类似蛋糕上的蜂蜜。” “那你知道了些什么。” “母亲,你的语气越来越把我当做成年人,我唯一知道的,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我想朝圣的念头,给了马奥琉斯更久的,掌握王权的新思路。” 伊丽莎白终于发起怒来,“安格劳斯,你不要一直不恭敬的直呼贤王的名字,马奥琉斯,马奥琉斯!他是奥纽斯的第五任贤王,他是我的丈夫,他是你的父亲!” 安格劳斯漫不经心的端着空酒杯,闻着杯口的酒香,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用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在回答:“你是不是漏了一句,你是我的母亲,对啊,你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毋庸置疑。” 伊丽莎白打掉安格劳斯手中的酒杯,酒杯应声粉碎,摔门离开。 小王子对母亲的愤然离开毫不在意,他捏起最后一块鸡胸肉,提得老高,像钓鱼一样垂钓着自己,嚼完了最后七口。 伊夫拉姆脱去了圣殿骑士的长袍,他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间别了一支普通的剑,在街道上看似漫无目的的徘徊。 “我的兄弟。”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喝酒该进行哪三个步骤?” “掏钱,牛饮,姑娘。”伊夫拉姆回答。 “哈哈哈。”这个人豪迈的笑起,“这可不是圣殿骑士的标准。” “你现在也不是国王。” 马奥琉斯穿戴得比圣殿骑士更加朴素,除了天然的威严和距离感,仅凭装扮,谁也猜不出这位是奥纽斯的贤王。 “我感觉,我对圣都的了解比小儿子安格劳斯差多了。” 伊夫拉姆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有可能,我总是看到他在街道上逛来逛去,不停收集着新鲜事。” “你比我还要关注他。” “陛下,是你命令我要暗中保护他的。” “哈哈哈。”马奥琉斯在提及儿子时显得很快乐,“你真正要做的,是保护奥纽斯的小孩不被他伤害,以他现在的剑术,哈哈哈,我真担心有一天他技痒拿起木棍把惹怒他的同龄人打一顿。” “可能成年人也得担心,他的剑术是我教的。”伊夫拉姆也笑得很开怀,有一种幼苗初成的自豪感。 “来,伊夫拉姆,带我去安格劳斯经常听故事的地方。” 奥纽斯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充斥着故事,伊夫拉姆猜测,贤王想做的,可能仅仅是去民间酒馆喝上一大杯淡啤酒。 “还有什么比酒馆充斥着更多的故事?” “安格劳斯要喝酒?” “如果是淡啤酒,酒量可能不比成人差。” “哈哈哈。”提起最宠爱的儿子时,贤王总是不吝啬最得意的笑。 两人来到酒馆,闹哄哄的人群推攘着彼此,伊夫拉姆护住贤王的手臂被压下来,马奥琉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所有人都没有认出他,和他难以言喻的亲和。 一个屠夫模样的人狠狠的撞到了马奥琉斯,他的淡啤酒,他的餐盘弄脏了贤王的衣服。 伊夫拉姆立马凶恶的捏住壮汉的喉咙,马奥琉斯制止了圣殿骑士的行动,笑盈盈的表示愿意为他接下来的葡萄酒和牛肉买单。 “我就喜欢这杯淡啤酒,我就喜欢这盘鹰角豆!” 伊夫拉姆面露不悦。 “那我给你的淡啤酒和鹰角豆买单,这一杯,和接下来的三杯。” “我就喜欢刚才的那杯,刚才的那盘!那盘值1枚银币!” 圣光下的奥纽斯不是那么光亮,至少醉醺醺的人都会显露些无赖的本性。 “那怎么办?” “就这么办!” 壮汉猛的推了一下贤王。 马奥琉斯宽阔的肩膀稍微感受到了力度——“哦?”贤王对子民的这个行为感到很满意。 酒馆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所有人围住这两人,口中爆发出山洪一样的起哄声:“决斗!决斗!决斗!” “如果不打,这事会闹到明天!”伊夫拉姆在哄闹声中在贤王耳边大吼。“你看他的剑,别在右侧,是个左撇子!他会左手先出拳,你弯腰,打他的腹部!清楚了?” 贤王没有作答,满脸都是自信。 果然,壮汉挥出了左拳,贤王敏捷的弯腰,手肘撞击了壮汉的腹部,壮汉倒地,吐出了上一轮咽下的淡啤酒和鹰角豆。 他的三个同伴看到自己人被欺负,立即冲了上来,伊夫拉姆果断抽剑,用剑身打晕三人,护着贤王逃出酒馆。 “啊——”马奥琉斯在街道上大吼,喝了一大口顺手偷走的淡啤酒,“我好久没这么痛快。” “我可以带你常来。” “这不可能,无论如何我都是贤王,不管我现在是多么臭名昭著。” 伊夫拉姆不敢做声,即便他真正隶属的是教皇康茂德。 “伊夫拉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请讲。” “圣殿骑士最初的指责是护送朝圣者?” “最初和最终都是,从创立之初,就没有变过。” “关于安格劳斯想去弗雷姆朝圣,你有什么看法?” 伊夫拉姆一愣,小心斟酌着接下来的回答。 第七章 格萨尔:话语中的关联 在一个无边无际,遥远到最久远的歌谣都只能模糊的提及的地方,有一处人类重来没有踏足过的土地,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不是沙特阿卡这样绝顶的荒芜,它的繁荣全部在混沌中封存。 这片土地,能够实现任何一个人的心中想象的繁荣。 羊羔在这里能长得壮如战船,葡萄的大小,能大如牛眼,如果你需要酒,只需要制作一个底面不封底的木桶,把它插进土壤,在你读数七下之后,就能听到酒水在桶中哗哗的响动,你只用钻一个孔,里面的金色的酒就无尽的涌来。 它能让人一次一次的迷醉,但每次醒来,享受这种酒的人,他的酒量都会比上一次大,身体比上一次强壮,头脑比上一次更灵光。 那里无尽的牛羊可以随意的剥夺,只要不伤害到它们的始祖的绿尾,吃了它们的腿,它们就会长出腿,扒了它们皮,它们就会长出皮,它们的数量多到狗身上的跳蚤都不敢比,浩浩荡荡的扩散在整片土地。 那里的树能结出甘甜软绵的白面包,那里的冬天有从地坑里溢出的热水,只要遵守两个条件,就能长久的在这片土地居住。 格萨尔在渡鸦奥威尔的描述中心驰神往,他问渡鸦,“那里有战士吗?” 渡鸦停留在格萨尔的左肩,鸟喙贴了贴格萨尔的耳朵,奥威尔的思想立即传到了,他同时也理解了格萨尔的想法,“那里比奥多的宫殿还要伟大。” 格萨尔不喜欢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抖动着左肩,右手拍打走了渡鸦。 奥威尔没有变成人的形态,他在格萨尔头上不详的盘旋。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牢牢的记住了这只渡鸦飞行时习惯的轨迹,如果不是心中的疑问还没有被完全解答,他真想解下斧头,砍下这只聒噪的乌鸦。 “那个地方在哪里?” 乌鸦一下又变成落羽,奥威尔眉目低垂着站在格萨尔面前。 “变来变去,不嫌麻烦?沙特阿卡人从来不是杂戏的观众。” “我在飞行时,看见了未来的血。” 格萨尔欣赏的歪嘴一笑,对奥威尔的身份少了一些疑虑。 “告诉我那个地方的位置。” “战斗时,你从来不问敌人有多少,远征时,你也从来不问到达目的地之前,需要准备的人力和物力。” “位置。”格萨尔迅速拿出斧头,抵着奥威尔的喉咙。 “总想杀我,你不嫌麻烦?我讲过,我见过我的死期。” “不在这里。”格萨尔顽皮的接话。 “那个地方,你不用找,近到出人意料,不过当你还没有被那个地方认可,它永远不会让你到达。” “怎么被它认可?” “你首先要成为大海和大地的王。你要用荆棘去代替大地上的青草,你要把海蛇放到最汹涌的浪涛中,让它成为海兽,你要偷走它褪去的皮,把它绑上双腿。接下来——”奥威尔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 “我要说的就这些。” “不对,你把最关键的东西忘了,你拜托我做的事呢?” “我没有拜托,我要求你这么做。” 格萨尔挑着眉毛,傲慢的看着奥威尔,地上的王和天神的渡鸦在用各自权威相互逼视对方。 “你要做的事,我已经说了。” “成为大海和大地的王。”格萨尔恍然大悟。 奥威尔低垂着眉目,像乌鸦收起羽毛一样收起了双手,不再补充,也不再解释。 格萨尔两眼冒光,他打了个响舌,找到了奥威尔话语中的关联。 “你的酬劳是天国的骏马?” 奥威尔不补充,也不解释。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必须成为大海和大地的王才能得到那个——嗯——”格萨尔围着奥威尔走路,手指摩挲着鼻子,“得到那个神秘之地的认可。” 奥威尔沉默。 “接着,你会送我天国的骏马,也就是说,我必须骑上那匹马才能到达那个地方。所以,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到?” 奥威尔仍然低垂着眉和目,但是头却高高的抬了起来,“完美的推理,格萨尔。正如你所说。” “没有兴趣。”格萨尔同样把头高高抬起,爆发出不输神威的气魄。“我,格萨尔,孤岛之王,我终身要做的,是为孤岛上的子民找到更合适的栖息之处。” “那你就会走向毁灭。” “每个人生来就走向毁灭。” “走向伊利亚为你带来的毁灭。” 奥威尔的双臂快速的扑腾,发出翅羽划空的声音,但他没来得及变成渡鸦逃走,格萨尔紧紧捏住了他的喉咙,异色的双眸残忍如毒蛇一样的盯着他。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奥威尔艰难的开口,却口齿清晰的回答道:“没有名字。” “它什么样子?” “纯洁如白玉,巨大的天顶。” “你是神,我暂时承认你是神,因为说不定我的狗也在它的同伴中说,它是狗中之王。 “主神埃拉的渡鸦,我证明给你看,我不会因为伊利亚走上毁灭,我不用你的狗屁马也能找到丰饶之地——它是岛屿还是大陆?” “是混沌。” 格萨尔用力甩开奥威尔,奥威尔在脱离控制的那一瞬间变成渡鸦,在空中飞出越来越大的圆离开。 渡鸦啼血的叫,黑羽零星的落。 安蒂缇娜在床上醒来。 这时,当格萨尔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时,才发出阵阵惊叹,那个会杂耍的渡鸦,可能真的是天神。 他的怒风锋利而精准,完美的摧毁了房屋的屋顶和四壁,而除此之外,屋内的一切物品都令人毛骨悚然的安然无恙,就连挂在墙上的弓,都在若有似无的风中平稳悬吊在原处。 格萨尔产生了一个不实又真切的想法,站在没有墙壁的家中,仿佛整个沙特阿卡都是他的家,好笑的是,这个想法无论如何都说得通。这又让他想起了为他筑城的伊利亚。 “发生了什么?”安蒂缇娜下意识的保护着肚子,看着空荡荡的地方问。 “来了一阵风,刮走了——一些东西。” 安蒂缇娜不安的不在这里,相比于眼前的荒诞和格萨尔荒诞的回答,更大的不安萦绕在她心中。 “格萨尔,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安蒂缇娜又捏了捏扁平的肚子,曾经格萨尔对安蒂缇娜肚子上的线条无比着迷,现在觉得那肚子和所有人一样,是对臭大肠的伪装。 “没什么不对劲的。”格萨尔漫不经心的回答,“你怀孕了,是个儿子。” “不对,格萨尔。”安蒂缇娜脸上的不安快要化作乌云,“不像是怀孕,我感到,是毒蛇在吞噬我的身体。” 女人哭了,是真正的,软弱的泪水。 第八章 神灵:针对自己职责的冒犯 奥犹朵拉不断做着切割自己喉咙的动作,脸上做出一种看见自己血淋淋死相时痛苦的表情。 但是,整个轻浮的举止看起来明确的表明了一个事情,奥犹朵拉根本不怕死亡。这个神情,根本就是大人在给不听话的小孩讲恐怖故事时,故意做出的惧怕。 “你打算龇牙咧嘴到什么时候?”公正之神默多克不耐烦的问。 在喉咙前比划的那只手停了下来,奥犹朵拉摸着自己脸颊,哀楚的抱怨道:“我正奇怪下巴怎么一阵一阵的发酸。” 默多克厌恶的闭上眼睛,奥犹朵拉趁着这个机会,又快速的拔掉一根羊尾的绿毛。 “你又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啊!”奥犹朵拉向前伸出双手,五指挺得直直的,“我还能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你嘴里的是什么?” 奥犹朵拉蛇样的舌头一下吐得老长,舌尖分了叉,把绿毛迅速卷了进去——不对——他僵硬而又快速的偏头,思考了这么一小会,又把绿毛吐了出来。 “嘴里的是什么,当然是春天,你应该比我还要了解,春天来自你羊尾。” “你又去招惹我的羊干什么?” “我没有啊!”奥犹朵拉额头上血管因为这次的抗争而凸起,绷得直直的手掌又在空中挥动了两下,肢体语言明确的在传达——我在这里明明动都没有动! 黑羊“咩咩”的叫了两声,很奇怪,仅凭声音就能分辨出这是一只母羊。 “你看,”奥犹朵拉指着黑母羊率先开口,“它都在告诉你,我没有招惹她。” “那你怎么又含了一根羊毛?”太明显的谎言在公正之神眼中没有作用。 “我刚才只扔了一半出去。”奥犹朵拉捏住小指的指节,“还有这么多留在了嘴里,春天嘛,生生不息,它又长了出来。” 默多克凌厉的看着奥犹朵拉,有持斧者准备施刑的架势。 “你要对自己的春天有自信,春天就是这样充满活力。”奥犹朵拉挥了挥拳,皱了皱鼻子。 神侍在上位的神灵前不能说话,包括形体都只能保持在被赋予的角色中,默多克的黑羊在目前的情况下连抗议都没有办法。 现在,公正之神默多克被一件无聊的小事触怒。 默多克无法忍受的,就是谎言,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用来遮盖谎言的谎言,如果这个谎言的使用者还是在天神中最不受待见的亡灵之神奥犹朵拉,默多克便感到一种明显在针对自己职责的冒犯,这堪比奇耻大辱。 “我们来听一听另一方的证词。” “这只羊不是都回答你了吗?我没有动你的羊啊。”奥犹朵拉学了几声羊叫,惟妙惟肖,那只公羊都起了反应。 默多克双手握住黑母羊的双角,用力往下压。奥犹朵拉看到歇斯底里的默多克吓得语无伦次,“别别别,没有必要,公正之神,你没有必要这样。” 黑母羊的头埋到玉盘上,它的骨骼都快从皮囊中爆裂,看得出它在向默多克施加的力道相反的方向用力,黑母羊像被压弯的树一样弹了起来,它人立起来,前蹄在空中挥动了几下,它脑袋光秃秃的,公羊在母羊角的断面分别舔了两下,母羊的伤口变成了粉嫩的肉,粉嫩的肉上长出了毛,毛上有两个稚嫩的含苞。 它还是羊子的模样,不过眼睛更像一个在风月场大受欢迎的美女,忽闪的大眼睛中水汪汪的充满了色彩。 “承认,承认,我承认,伟大的公正之神默多克,我又扯了一根羊毛,别在这里审判,这里是——。”奥犹朵拉抱着默多克掰断的羊角在说。 “不行,我必须听到双方的证词,我要把你们的话放在天秤上,用智慧来评判是非,你有没有扯羊毛?亡灵之神,奥犹朵拉。” “扯了扯了,扯了两次。不要在这里审判,不要在这里判断是非,默多克。” “很好的回答。”默多克左手抓住一个光球,圆球里不断回荡着奥犹朵拉的声音——“扯了,扯了,扯了两次。” “你呢?奥犹朵拉有没有欺负你。” 黑羊变成了一个女人,穿着绿色的草鞋,黑色的衣服,虽然宽大,但是仍然能看到美好的身段,她的长发披着肩膀,脸颊旁,有两一绺稍短的头发。 “嗯,奥犹朵拉欺负了我两次。” 这个声音让奥犹朵拉口中含着的春天流进了心脏,让心蠢蠢欲动,作为亡灵之神,奥犹朵拉对于感情原本是麻木的,就像战神对疼痛的麻木一样。 “神灵在上。”奥犹朵拉惊呼,一时间忘了自己也是神灵,充满羡慕的说,“你每天骑着她周游?” 默多克右手捏住了另一个光球,这个光球同样在不断的说话——“奥犹朵拉欺负了我两次。” 默多克平举起双手,低垂着头,变成了玉碟上的天秤,公正之神的头没有向任何一边偏移,默多克的嘴上也含着一个光球,光球在说——“嗯——没有假话。嗯——双方都没有假话。” 两团光球回到了各自的归属,奥犹朵拉感到遗失的语言片段都在原来语言体系里连接起来。 女人重新变成了羊,黑公羊不断的吃掉母羊的绿毛,母羊长出了小小的角。 “就这样。”默多克制止了还想继续啃咬的黑羊,公正之神对黑羊说,“时间不是那么无休无止。” 奥犹朵拉抱着羊角,痛苦的望着玉碟,健谈的嘴好久没有说话。 “亡灵之神,你戏弄了我,戏弄了我的羊,两次。” “对啊,两次,伟大,客观,理性的公正之神,你的戒律籍上又多了一条英明的审判,叫做极端理性下的失控。”奥犹朵拉的双眼失去了活力,和亡灵一样死气沉沉。 默多克仍然高傲而凌然。 “你时刻都铭记着公正,公理,客观,理性,审判,还有真相,时时刻刻,所以埃拉才给了你这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主神埃拉给了我们最合适的位置。”默多克纠正了奥犹朵拉对神灵的称谓。 奥犹朵拉彻底躺了下来,把两只羊角放在额头,“看看你做的事,上位神灵,仔细看看你做的事。” “你觉得审判不公?哪怕是应得的?哪怕没有惩罚?你永远希望你的谎言能够在言传中成真?” “我最能承受的就是审判,无论公正的还是不公正的。默多克,我的公正之神,你重来没有为埃拉在我身上做出的决定进行公正审判——无所谓了。”奥犹朵拉把羊角放上了眼睛,漆黑一片。“默多克,你想想你刚才做了什么。” “公正的审判。” “公正究竟能带来什么,能让你时时刻刻牵魂挂肚?” “秩序。” “可是你带来了无序,带来了混沌。” 默多克看看了无垠的玉碟,惊得说不出话。 “我扔下了一根春天,凡间顶多长出一颗望不到头的树,你,默多克,所谓的公正之神,你在这里进行了审判!审判!用你的智慧!你能确保下面的凡人不会获得明辨是非的智慧?” “明辨是非!”奥犹朵拉狠狠的重复了一次,眼中和看见了末日一般,“如果凡人拥有了这个能力,他们就和我们有了相似的特质,思维的一部分会像神灵!我扔下春天,顶多剥夺了富饶,而你让他们像了我们,你剥夺了他们愚昧的权利。拥有不属于头脑机能的智慧,拥有认识到周边环境无力改变的智慧,是比黄昏还要恐怖的灾难。” 默多克收下了高傲,沉默了很久后,他问:“那怎么办?” “我原来以为你和众神不一样,结果你们一样,一旦出现问题或者麻烦,首先想到我是始作俑者,如果我不是,就用我的头脑想办法。我拒绝,默多克,是你强行要在玉碟上审判,在我承认——罪行——之后都坚持要审判,你自己想办法。” 奥犹朵拉把嘴角的绿毛别在耳朵上,又把羊角交叉放到胸前,无可奈何的说:“本来,埃拉让我来这里是来解决某个麻烦,我刚开始忘了和你说,后来来不及和你说,现在,没有必要和你说了。” 第九章 凡人:不能低估符号的力量 伊夫拉姆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中深思了好一会儿,依然想不到该用什么话去回答的贤王的提问。 贤王感觉有些冷,戴上了兜帽。 “安格劳斯很聪明吧?”贤王问。 “非常聪明。” “我也这么认为,有时候还觉得他聪明过了头。”贤王感叹的说,“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由他自己去判断。” 伊夫拉姆欲言又止。 “怎么?”安格劳斯的观察力从贤王身上学来的,马奥琉斯一下子就捕捉到伊夫拉姆吃嘴唇的动作。 “我觉得安格劳斯年纪还太小。” “哈哈哈——”马奥琉斯的笑声从能囊括大陆的胸怀中迸发出来,“他只是个子矮。” “我担心他受不了那里的严寒。” “你去过?” “教皇康茂德派遣过圣殿骑士去寻找古斯塔夫的酒杯,没有一支队伍成功翻越了世界之脊。” “带上安格劳斯说不定就能翻过。”贤王自信的说,“甘尼克斯山脉不会不认同贤王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小孩涌起朝圣之心的年纪比当时的卡普亚还早。” 伊夫拉姆听着贤王沉着有力的脚步声陷入了深思,“还有个办法。”他说。 马奥琉斯的脚步声由重变轻。 “教皇还会在圣都停留一段时间,不如去问问他的意见。” 伊夫拉姆现在的心态很奇怪,他感觉自己是丢盔卸甲,并且把辎重全部推卸给同伴的逃兵。 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罪恶感,感觉到的仅仅是轻松,无与伦比的轻松。 圣殿骑士几乎快乐到想在街道上跳起拍脚,伊夫拉姆把评断全部推给了教皇,他如释重负的说,“教皇不仅可以用他高深的智慧提供建议,他还可以向神灵询问,毕竟他是离天神距离最近的人。” 伊夫拉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同时,他更在意的是贤王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了。 “贤王?”圣殿骑士像进入巷战一样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回应。 他移动了下眼珠,微微偏过了头,最后侧过了身,贤王早就在夜色中消失,伊夫拉姆愣愣的站在街道上,宛如一个战场中不知战况的将领。 “贤王?”伊夫拉姆颤抖的声音放大了些,确认贤王离开他后,深深的缓了一口气,似乎刚从绞刑架上被赦免。 伊夫拉姆拍了拍脸颊,又用力把一口热气使劲涂抹在脸上,可能清醒了些,也可能勇气又回来了,他急匆匆的向另一个地方跑去——一个他早就想去的地方。 卧室里,公主伊莉西娅用梳子打理着金发,她翘着腿,漫不经心的在问:“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回答。 “你觉得父亲会做什么决定?” “关于安格劳斯?有很大的概率会赞同他的决定。” “他这么小,父亲不替他做决定?” “通过我的观察,还有小蜘蛛们带来的消息,安格劳斯只有身板小。” 伊莉西娅轻蔑的“哼”了一声,扔掉了梳子。 “你听见康茂德怎么说我的了?” “我赞成教皇的赞美。” “他说我充满爱的光芒。”伊莉西娅厌恶的比划着散发光芒的动作,“谁要这个光芒。” 伊莉西娅越说越气,从抽屉里拿出装饰性的未开刃的小刀,对着自己散着金光的头发用力的割,她头皮很痛,还是发狠的捏着一小绺头发扔在卧室,地上的头发竟然也是熠熠的光彩。 伊莉西娅更加愤怒了,她非常不满教皇对自己的外貌有这么贴切的描述。 “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 “别讲。” “教皇看到你时,他的裤子凸了起来。” “你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伊莉西娅用力踹了一下半跪着的男人。 男人享受般的痛叫了一声,他没有顾虑的说:“我当时也是一样的反应。” 女人诡异的笑起,笑容几乎在脸上凝固了,卧室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气氛。 “你这句话,足够让你被割一刀,我不是指脖子。” “记得你答应的酬劳吗?只要能让我接近你一次,之后怎么都行,无论是割喉,割舌,还是割其他地方。” 伊莉西娅把刀扔到了地上,“割那里由你自己决定,由你自己实行。” “好。”男人奴隶般的选择服从,他像狗一样爬着,去捡那把刀,随便捏住了伊莉西娅的金发。 “用嘴。”女人命令说。 “好。”男人说完准备用嘴衔起刀,女人踩住了刀。 奇怪的气氛让空气更加凝固,男人看着女人的脚背,感觉自己在粘稠的海中,渴望呼吸,又在窒息中不可自拔。 “咬住它。” 男人咬着刀,支支吾吾的顺从。 “用力把刀含起来。”女人凝固的笑容中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男人用力,但还是无法咬起短刀。 “如果安格劳斯真要去弗雷姆,我们要赶在他之前到。” 男人放下短刀,回答:“是。” “谁让你放下的?” 男人含着刀,听着伊莉西娅的命令。 “无论父亲同不同意安格劳斯去弗雷姆,我们的人都要先到达那里。我厌恶康茂德,我憎恨康茂德,但是我从他身上还是学到了一点,永远不能低估符号的力量——好了,游戏结束。” 男人不再去含住刀,但还是保持的趴着的姿势,靠在伊莉西娅脚边。 “我们要比安格劳斯更先得到那个酒杯。” “不止是安格劳斯。” “嗯?” “我的小蜘蛛们告诉我,贤王可能也有这个想法,我们要不仅要抢在安格劳斯之前,还要抢在贤王之前。” “那难办了。” “好办。” 伊莉西娅等待着男人把话说完。 “我已经安排了一支佣兵团上路。” “佣兵?”伊莉西娅很不屑。 “放心,他们比圣殿骑士还可靠,我雇佣的是暗之佣兵团。” 女人心领神会。 “你雇佣他们花了多少钱?” “不用你花钱,我的女王。” 女王,伊莉西娅喜欢这个称谓。 “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给我的酬劳。” “接近我一次。”女人脸上是最英明的商人占了便宜之后得意的样子。 “对。” “我答应。” “我要你起誓。” “我起誓。” “我要你用你的野心起誓。” “好的。”女人不假思索的回答。“但是我要你在接近一次之后,你自己用这把刀割掉自己的一部分,具体哪块肉,随我来定。” “好。”男人趴着回答,“需要我起誓吗?” “滚开。” 脚步声响起。 “回来。” 脚步声又靠近了。 “我现在就可以预支一部分酬劳给你。” 女人伸出了脚。 伊夫拉姆趁着夜色爬上了高墙,他毫无顾忌的拍打着窗户,砰砰作响。 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显眼的程度不比直接闯进屋中大闹差。 屋中的女人迅速打开了窗,不让这个噪音继续下去。 窗子刚打开,伊夫拉姆就把女人拥入怀中,他半跪在窗沿上和女人亲吻,他感到女人强硬又温吞的力量,骑士自以为会意了女人的想法,跳进了屋,关上了窗。 女人从臂弯中逃离,她急退了几步,打倒了花瓶,瓶子碎裂的声音让她惊心。 卫兵,卫兵,卫兵可别听见。她心里下意识的说着,虽然,她同时也希望着伊夫拉姆能够出去。 “你怎么又来,圣殿骑士发过禁欲誓的。” “我十年前就打破了誓言,没记错吧,伊丽莎白,正好十年了。” “你不能再来了。” “为什么。” “因为——” 伊丽莎白的睡床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坐了起来,黑夜中只能看到他的身形,但这个人身上不怒自威的气魄让伊夫拉姆产生了在坠入深渊时头上还有千钧重担的绝望感。 “我需要你离开,彻底的离开。”马奥琉斯走到伊夫拉姆面前说,“很好的时机,对吧?” 第十章 格萨尔:裹上沥青和沙 看到安蒂缇娜软弱的样子,格萨尔泛起了浓烈的,如瘟疫一样不可抑制的爱意。 可能任何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后,无论曾经在多么凶险的环境中周旋,她都会因为母性,变得强大而脆弱。 孤岛之王扑倒了安蒂缇娜,伊利亚为他筑的高墙就是房屋的四壁,格萨尔在人来人往的孤岛中毫无避讳,大胆的亲吻。 安蒂缇娜惊恐的拒绝着,格萨尔瞪着她,咬了咬她的下唇后问:“怎么了?不习惯?” 格萨尔说完猛浪抬头一样猛烈的大吼: “所有人——”沙特阿卡的子民听到命令,都瞩目过来,“不许看!”安蒂缇娜感觉自己被强烈的音浪钉进了土壤,而沙特阿卡人则如同被风扫过的树木,齐刷刷的偏过了头。 “感觉自在些没有?谁看,我就挖掉谁的眼睛。说到做到。”格萨尔开心的亲吻了女人的大眼。 “不,格萨尔。不是我自不自在的问题,如果这样你能够快乐,我愿意这样。”安蒂缇娜仍然竭尽全力的推阻着孤岛之王,仿佛身上还有最珍贵的东西不愿上交,“肚子,我的肚子。”她不安的说。 “怀上了我儿子的肚子。” “不是,格萨尔,我感觉,我怀上的是毒蛇,你不要去惊动它,它好不容易才在我肚中消停。”安蒂缇娜不停的退步,“你忘了吗?当我通过大海和大地的试炼,我回到了孤岛,那时先知对我说的话,他说我肚中的海蛇会探寻更广阔的海域。”安蒂缇娜提醒到。 “你曾经对我说过,你的那个岛,附属于什么?”格萨尔像在慢慢靠近待宰猎物的猛兽,眼睛里全是渴望。 “罗德,罗德城。” “看吧,你是罗德人,先知的预言只对沙特阿卡人有效。” “不要,格萨尔,不要。”安蒂缇娜哭出了声,然而央求只起到相反的作用,她越是暴露软弱,格萨尔就越想去占有。 “格萨尔,不要像你搅动海洋那样惊扰这只野兽,我求求你。” “如果你怀上的是野兽,那我让它现在就学会在我面前保持温顺。” “格萨尔!”安蒂缇娜的母性让她穿上了比战士还要牢固的铠甲,她鼓起勇气说起了最后的言辞,“如果你真的要这样,我可以保证,它会过早的从毒蛇卵中孵出,它会长出和你一样英俊的脸庞,脸庞下会连接着一个毒蛇的身子,它会摧毁你的成就,在废墟上建立更大的废墟。” ——我就是这么当上孤岛之王的。 格萨尔心中想到了泰格维森。 被自己儿子推翻?这可能是孤岛之王最不差的后果。 “如果你真的能生下这个怪物,那我就剥去它的皮,在蛇皮上面裹上沥青和沙,作为我的马裤,我还要把它的骨头抽下来,当成船的主骨。” 孤岛之王歪着嘴笑,安蒂缇娜知道,格萨尔挂起这样不由自主的笑容时,他想要的东西都势在必得。 他得到了,格萨尔搅动起另一片海。 安蒂缇娜在哀凄和欢愉中哭泣,不会有母亲愿意孕育一个恶毒的蛇,同样也不会有母亲愿意杀死自己尚在腹中的胎儿,矛盾的是,更不会有女人体会不到格萨尔汪洋的雄性魅力。 格萨尔真的闻到了咸腥的海水,这片海的波澜他没有见过,他对这片海感到陌生,孤岛之王感觉被海洋孤立,海里的浪花是大海吐向他的厌恶的口水。 我在海洋中长大,没有海洋能这样拒绝我!格萨尔在海中怒吼。 他习惯性的拔出了腰间的斧头,手上只是一截断木,他立即扔掉断木,想从船上拿出弓箭,这时他才发现,他踩在即将沉没的战船上。 “奥多!”格萨尔在船上冲着天大吼,“如果你能为我带来强劲的海风,待我上岸,我会为你献祭一个活人!” 海风吹来,格萨尔上了岸。 他在城墙旁,听到模糊的呼啸,城墙上涂满了血,诡异的是,他竟然能从血中看见血的主人,这些都是沙特阿卡的战士。 尸体从高墙上跌落,如天国巨大的雨滴,没有一滴雨打在他身上,跌落的尸体,也是沙特阿卡的战士。 孤岛之王产生了难以抗拒的绝望,他跪到墙面,扶着墙,然后,更加绝望——这是伊利亚为他修建的墙,他被墙隔绝在外,像一个想要入侵沙特阿卡的掠夺者。 这是,怎么回事? 格萨尔在墙边哭泣。 云梯不断的靠近城墙,不断的燃烧,不断的塌落,战士不断的成为雨滴。 格萨尔随手拿起了滚烫的木炭,手上没有感觉,唯一的感觉就是心中的透顶的绝望,他打算吞下这支木炭,让它把气管烧毁,干脆死在墙下。 他没有这么做,孤岛之王在绝望中找到了希望,摸到木炭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是伊利亚搭建的云梯,他能感觉到这就是伊利亚的手艺,但木材不是来自不是沙特阿卡的树。 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格萨尔,比女人还要脆弱。 “伊利亚!”他吼着,一点没有了王的威严,像小孩迷路时的大吼。 “撤退!” 格萨尔闻声望去,安心了些,至少不会死更多的人了,他看见,现在是伊利亚在指挥战斗。 伊利亚挥舞着他的剑,快得如同振翅的苍蝇,不过他没有鼓舞士气,他不断的阻止战士爬上他的云梯,不断驱赶战士回到残余的战船。 做的好,伊利亚。格萨尔说完准备死在墙下。 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就来到了末日,我怎么在一瞬间就承受了生命中沉重的背叛和归来。 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面对结果。 伊利亚骑着马跑来,抓住了格萨尔,孤岛之王卑微的在地上拖行,他没有反抗,没有怒气,没有痛觉,像一个知道自己罪孽的人一样,默默的承受着马刑。 筑城者伊利亚把格萨尔拖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他了下马,又把格萨尔推上马。 “跑!”伊利亚吼,他始终精致的面庞脏兮兮的,只有灰眸还是那么明亮——不,不明亮了,是看到现在伊利亚的灰眸,想起了曾经伊利亚的样子。 “跑!格萨尔!跑!我的王!” 格萨尔呆住了,枯木一样没有活力的呆住。 伊利亚咬牙切齿,举起了刀。 对,就这样,格萨尔停驻在马上想,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我只愿意死在你手上。 伊利亚用刀背拍打马腿,马消极的跑,船上的人把格萨尔抱上了归宿。 格萨尔看向伊利亚,伊利亚越跑越远,船在越加壮烈的雷鸣中离孤岛也越飘越远。 伊利亚的身影越来越小,城墙上站立的人影却不合规律的越来越大。 格萨尔和雉堞上的人几乎是面对面的对视,他知道,墙上的人瞪着的正在逃离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拥有这么难以置信的亲近感,他的瞳仁中,竟然有两只活跃的海蛇在他湛蓝的眼睛中四溢的翻滚。 伊利亚,你为什么要去赴死?格萨尔问。 伊瓦尔,你为什么要杀我?格萨尔突然间就知道高墙上领主的姓名,他太清楚了,那是他为儿子取的名字。 天神给了另一个答案。 “格萨尔!”天神用雷鸣拷问着孤岛之王,“我用海风送你上岸,现在,我要求你献祭我一个活人。” “那就,他吧。” 格萨尔指着高墙,不知道是打算献祭他的兄弟伊利亚,还是他的儿子伊瓦尔。 第十一章 神灵:冲破脑中的禁区 奥犹朵拉有一种睥睨神灵的傲慢。 亡灵之神宛若枯骨的食指和大拇指捏成一个环,横在嘴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巨蛇能听懂口哨里的含义,它的尾巴钻进玉碟,在奥犹朵拉身后钻出,这根尾巴横着折叠了一次,又竖着折叠了一次,亡灵之神坐靠上了这根尾巴,惬意的用双手枕着脑袋。 惬意的感觉让奥犹朵拉想唱首歌,但是贫穷的脑袋没有这样的财富。 “你又在干嘛?”公正之神差点用羡慕的口吻问出这句话。 默多克看到舒适的奥犹朵拉有了些重新骑上黑羊的冲动,这样胡乱的使用神侍让克制又谨慎的自己有些向往,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默多克也想放松下腰身。 “你说这个?”奥犹朵拉的眼睛除了自带的凶狠之外,其他部分,比如眼睛里面的活力和自由都更像一个顽童,亡灵之神拍了拍蛇尾,上面的蛇鳞水波般的起伏了下,“这是我和沃尔西的默契。我把这个部分,叫做椅子。” “你给神侍取了名字?”默多克难以置信的问。 任何事物,无论在冥界,在天上之城,还是在人间,一旦有了名字就和取名的人有了感情上的羁绊,伟大的生命体都该避免这样的事,感情,无论是仇恨还是疼爱,都和举弓的爱神一样盲目。 “最没有感情的亡灵之神,居然给神侍取了名字?”默多克再次置疑。 奥犹朵拉对默多克的不解更加不解,眉头皱得像起了结的胡子。 “这有什么值得置疑的吗?你被孤立过吗?我被神孤立,被凡人孤立,你们认为我狡诈,阴险;他们,那群人的亡灵,他们的一生短得不及埃拉的一根腿毛长,就因为他们死后会来我这里,就把我认为是带来死亡的神,你以为他们还会对我有信仰?要崇拜我?要向我献祭?我能通过我的神像和他们说说话?听听他们的烦恼?我为什么不给唯一真心在陪伴着我的神侍取个名字?” “有些道理,说得通。”公正之神眼中又泛起怜悯。 “我还可以为刚才种下的树取个名字,就叫生命之树。”奥犹朵拉嘴巴翻转的很快,很是意犹未尽,他干脆取下了耳边的绿毛,又扔进了玉碟,绿毛受到神灵意念的控制,横着消失在玉碟中,“这个叫,世界之船。” 亡灵之神可爱的发泄着往昔的不满,苍白的手指点着黑母羊,“这个,我把这个叫做——” 公羊向前走了几步,挡住了母羊,默多克也走了几步,挡住了公羊。巨蛇的尾巴向后倾斜了一些,奥犹朵拉斜躺下来,视线又放在母羊身上,嘴中含糊了半天,说不出话。 有些蜜酒就好了,蜜酒能冲破脑中的禁区。奥犹朵拉想到。 “别胡闹。”默多克明令禁止。 “胡闹的能力,早就没有了。没发现?”奥犹朵拉交叉着手指,枕着后脑,指节不安分的敲打着手背,很有可能在压制扯绿毛的冲动。 巨蛇的尾巴移动了一下,它不去充当奥犹朵拉的靠背,而是横横的放平了下来,停在默多克身旁,奥犹朵拉双手捧着脸,把嘴巴吃进肚中。 蛇尾碰了碰默多克,默多克移了两步,蛇尾又碰了碰,默多克又移了两步。 “管好你的神侍。” “沃尔西想让你坐下。”奥犹朵拉摊开了双手,无奈又费解的说,“我真的建议你们常去人间走走,很难理解吗?察觉出你的疲惫,邀请你坐下?察觉出我的无奈,察觉出我的——我的心酸,算了,谁会关心我,一个亡灵之神。” 默多克坐了下来,公正之神不愿去承认,坐着这只蛇的感觉非常舒适。 “我们是神灵,是灵的状态,想要下去,得先受肉。”公正之神讲起了规则。 “对啊,我想起来了,你们虽然有喝不完的蜜酒,看不完的戏剧,吃不完的供奉,唯一缺的就是人间的肉身,我有,亡灵之神拥有用都用不完的腐败肉身,而且不缺保存得妥善的,这些肉身新鲜得和活着一样——我给你一个?” “不要。” 奥犹朵拉捂住了脸,默多克带上兜帽,也捂住了脸。奥犹朵拉移了下身子,和默多克靠得更近。 亡灵之神透过指缝看着玉碟,玉碟无论从什么位置打量都是无边无际的洁白。 “心事如这么干净就好。”一句话在默多克口中自然成形,不经过思索就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句话的。” “这本身就是你的话。” “看来我们之间也有了默契,是不是我给你取过名字?” 黑公羊感受到命令,它用羊角刺了刺奥犹朵拉的手肘。 “再说这么无礼的话,我就让——帕里斯刺穿你。” 奥犹朵拉乐不可支,顽冥不化的公正之神居然有了点人间的烟火气,这么快为神侍取了名字,虽然这段时间长得足够让人间的生命之树扎深根,展壮叶,把种子播撒到海洋中,生长到人类的视线望不到的地方。 “刺死你。”黑公羊帕里斯说。 “你竟然让神侍在我们面前说话?我的沃尔西被埃拉扒皮时都不敢吭一声。” “一定是你犯了错,主神才这样惩罚,这是公平的决定。” “对啊,埃拉为了一条新的马裤。真是公平。” “上位天神的无穷智慧只用遵从,不用思索。”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是不是还要加一句我们的思索就像小孩在看命运之书时,只沉迷插图的色彩,不去理解文字的意义?” 默多克没有说话,这样才能止住对奥犹朵拉精妙比喻的赞叹。 公正之神的沉默带来了更长久,更不适的沉默。 “我们把话放在开头。”奥犹朵拉说,“埃拉为什么让你来这。” “主神埃拉亲自来到我的住所,赞美我是最克制的神,因此交给了我这个任务。” “你没察觉到一种扭捏的感觉?公正之神,埃拉赞美你克制——克制。”奥犹朵拉双手抓紧了,揉碎了这个词后,再次着重强调了一次,“赞美你克制。” “赞美对于你当然别扭。” “我不是这个意思。埃拉还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默多克难得的多了一些表情,很得意的表情。 对于这次主神埃拉的造访默多克欣喜非常,公正之神把这段记忆复制了好几分,刻在了天秤的砝码上,他敲了敲额头,拿出了所有的砝码,在玉碟上一弹,一下子,玉碟上挤满了无数的画面。 奥犹朵拉感觉自己长出了无数的眼睛,每个眼睛都从不同的角度在观察同一件事物。 果然,果然,果然如此! 亡灵之神的表情比默多克更加得意,他越是观察埃拉,越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问题所在,默多克,我找到了问题所在。” 第十二章 凡人:比夺回圣物还要伟大 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面对着半神样的贤王伊夫拉姆跪了下来。 彻底的跪了下来,包括肉身和骑士的骄傲。 打破禁欲誓的这十年,他没有因为背誓而自责过,有时在游戏之后看到熟睡的伊丽莎白还常常带有病态的自傲——我背誓,我依然是最强大的战士;我背誓,我依然是奥纽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我背誓,我征服了征服贤王的女人。 “起来,伊夫拉姆。”贤王马奥琉斯没有情感的命令道。 伊夫拉姆起不来,他彻底被打败了,像正被训话的孩童,在被命令不能哭时依然仍不住哭泣。他强大的筋肉陷进的地面,起不来,他感觉自己会永远跪着。 “你有佩剑,我没有。”贤王拍了拍宽松的睡袍,“你有出色的战斗技巧,我没有。你有对你忠心耿耿的神殿骑士,我还是没有。忘记我对你说的了?” 贤王对我说过什么?伊夫拉姆脑子一片空白。 在爬上窗子之前,他满脑子都是伊丽莎白生动的表情。 “你只用假装屈服权利。”贤王替伊夫拉姆回忆。 伊夫拉姆还是屈服了,马奥琉斯给他罗列了所有他持有的优势之后,他还是屈服了。 他单膝跪地,接着双膝,最后额头贴住地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所有,他的骑士团,他的武技,他的剑与铠甲,都是依托于这个繁荣的圣都,而当圣都的统治者用君王的姿态面对他时,他发现,自己像是山下的蚂蚁这么渺小。 “圣殿骑士伊夫拉姆,站起来,要像一个骑士。” 我依然是圣殿骑士?伊夫拉姆恍惚的觉得自己在可怕的噩梦中。 “看到安格劳斯的眼睛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骨肉,他的眼睛和你一样漆黑而稀有。” 骑士站不起来,变成比软骨头还要懦弱的战士。 “我会在适当的时机请求教皇康茂德,希望他能同意安格劳斯的朝圣,而你,圣殿骑士,告诉我你们成团的初衷。” “保护,保护朝圣者的安全。” “安格拉斯即将成为朝圣者。” “我会保护他的安全。一定。”伊夫拉姆想行一个坚定的骑士礼,但是他只在脑海中想象了这个动作——此刻的圣殿骑士团长,比患上最严重的疟疾还要无力,光是让臣服的身体不要完全软烂在地上,就让他竭尽全力,额头冷汗如雨。 伊丽莎白猛吸了一口气,她不敢说话,安格劳斯真的要离开?去冰天雪地的弗雷姆?和一个基本上是被流放的圣殿骑士?她想起了安格劳斯装病之后对她说的话,弄不明白这个朝圣的想法是儿子蓄谋已久,还是贤王的暗中筹划。 “伊夫拉姆。”贤王对骑士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离开。怎么来的,怎么离开。” 圣殿骑士犹如野猫,比在战场败北逃得还快。 怎么来的,怎么离开了。 他兴奋的爬进窗户时,觉得自己比抢回圣物还要伟大,现在灰溜溜的爬出窗户,在街道寂静无声的奔跑,无论跑得多快,都感觉贤王在黑影中紧紧的逼视。 贤王没有关窗,他用魁梧的身躯挡住了洞口。 “难以相信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到痛心。”马奥琉斯把伊丽莎白拉到身前,轻轻捏着她的耳朵,“我甚至感觉到了难以抗拒的命运。你呢?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吸着冷气,咬着嘴唇。 “我的王。”恐惧使伊丽莎白像在念叨一个一旦提起就会降临的恶魔。 “你有没有和我一样,感到一种难以违抗的宿命。”马奥琉斯梳理着伊丽莎白的头发,他捏着秀发,披在了女人的左侧,“你也老了,但比以前更加好看,这样,最好看,这张饱经风霜的脸,我比以前还要爱。” 贤王很欣赏的看着自己为女人梳妆的发型,“我觉得你以后可以一直这样。” “是,我的王。”伊丽莎白唯唯诺诺。 马奥琉斯坐到了床上,“你不过来吗?伊丽莎白?”贤王拍了拍床上的空位。 伊丽莎白准备解袖口,贤王制止了,他认为用不着,他说:“和以前一样就好。”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在你突然允许我近身的那天,我就该察觉出问题。” 伊丽莎白咬住舌头,怕说错话,怕哭出声,同时也在准备着一个时刻——当这一切她抗不住,就咬断这条舌头。 “你允许我靠近的那天,你就发现怀上了安格劳斯,对不对?” 马奥琉斯辗转了一下,手枕着头,背对着伊丽莎白,“真是宿命,安格劳斯真的成为了养子。” “不,我的王,不。”谈到了儿子,伊丽莎白有了些勇气,“他太小。” “你不愿意他成为贤王?” “没有哪位母亲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走进屠宰场。” “屠宰场?精准的修辞。”贤王笑出了声,发自内心的赞许伊丽莎白的词汇。 伊丽莎白轻轻抚摸着贤王,没有了征战,他的身躯依旧结实。 “你可以,我的王。”伊丽莎白的声音像刚在烟巷工作的女人,恐惧中兼具着期待。 “我们一样,从彼此身上再也得不到欢愉。”马奥琉斯用力抱住伊丽莎白,他感觉伊丽莎白柔软的像一滩水,但这滩水再也无法让他心魂摇摆。 “没有人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伊丽莎白。 “曾经我是个匠师,我能在石块上同时雕刻出天国的恢弘和地狱的悲惨,我能在玻璃上绘画,让破落的林间修道院得到天神的垂青,无论路途多么遥远,都会有朝圣者慕名而来,这就是我的后果。 “当我成为了贤王,我依然摆脱不了匠师这个职业的牵绊,我不得不在更庞大,更宏伟的建筑上画上崇高和堕落,让更多的信众跪拜,让更多的背叛惧怕。 “我杀死了我的哥哥,娶了他的妻子,后来她死了,后来我又娶了你,我得到最大的奖赏就是最大的惩罚,我成为了贤王,我没有佩刀的站在屠宰场的中央。 “我亡兄的妻子,没有给我带了一个子女,我现在的妻子,为我生了三个孩子,我最宠爱的那个是个杂种,这就是我成为贤王的后果。你呢?伊丽莎白,你的后果是什么?” 贤王留下问题起身离开了,伊丽莎白感觉马奥琉斯的力量还停留在她身上,压力越来越大,她整夜都在即将窒息的感觉中动弹不得,连泪水都被仅仅压在眼眶中。 贤王请求教皇康茂德在圣都多停留一段时间,为即将来到的秋收祈福,康茂德欣然同意,“虽然年事已高,”康茂德说,“对待虔诚的子民,我永远有时间。” “我也需要占用你一点时间。”马奥琉斯弯腰亲吻了教皇手指上的宝石,“我需要教皇的智慧给我些建议。” 第十三章 格萨尔:更久远的时间 格萨尔和安蒂缇娜两个人的动作保持了难得一见的相似。 安蒂缇娜突兀的爬起,格萨尔突兀的抽身,他扶着仿佛被烈火烧过的地方,劫后余生的一样在笑。 “我知道你怀了什么。” “你知道我怀了什么。” 两个人同时在说。 格萨尔和安蒂缇娜今天不止是行为,在思维上都保持了一致,他们一同想起了先知的话,格萨尔自己都意想不到,当初在酩酊大醉时恍恍惚惚中听到的预言,居然能在耳边清晰的回响。 他有一个感觉,在孤岛上戒岩的缝隙中,在生命之树的树叶间,在弓箭紧绷的弦上…… 沙特阿卡的每一个事物都努力保存着先知的话,在合适的时机——也就是现在,一齐唱响,振聋发聩,不容逃避,不容忘记。 “当海上战狼的哀嚎。”安蒂缇娜如初识文字的孩童,结结巴巴的念起。 “惊动了深渊中的巨蛇。”格萨尔异色的双眸看见了未来的战争和荣耀的死亡。 “它会吃到垂垂老矣的战狼。” “去开拓更广阔的海洋。”格萨尔的怒目下挂着最炽烈的笑容,他不怕挑战,包括这条可能命定的语言。 格萨尔直到说完了话,才发现两人都没有开口,那些话甚至没在脑中先产生意识,就直接进入了对方的思维,他们之间是在用什么方式交谈?至少能肯定的是,不是他所理解的“说”。 安蒂缇娜惊恐的看着格萨尔,她也看见了未来的惨剧,母亲抱着肚子,尽可能的抱紧,她好担心格萨尔会在现在就杀掉这只海蛇。 “安蒂缇娜,你知道吗,我并没有从母体中受肉,没有从父亲的智慧中受名,我的父母一直告诉我,我是无孕而娩的圣子,当我衰老,衰老得把嫩肉放到嘴边我都无力咀嚼的时候。”格萨尔愤愤的解下斧头,用斧头不敬的指着生命之树,“就是那颗树倒下的时候。” “所以——”安蒂缇娜看了看生命之树,它高大得如万世昌盛,“现在我安全?”安蒂缇娜难以置信的问。 “安全。” 母亲欣慰的摸了摸肚子,即便真的是海兽,她也想告诉肚子的胎——你此刻平安。 “那,你也安全?”王的妻子想到了未来。 “天神在我这边。”格萨尔有了个罪恶的想法,他想起向天神奥多献祭的活人。 “所以,先知错了?” “当然没有,先知预言的可能是更久远的时间。” 安蒂缇娜安下心来,“我们都没事。”她欣喜的说。 格萨尔现在在关心另外的事,虽然他谙熟人性,知道安蒂缇娜对腹中胎儿的关心远胜于对格萨尔未来的担心,但是孤岛之王还有另外的,更加琐碎的事情要关注——房子找谁来修? 他没有了善筑的伊利亚,没有人能帮他挑选木材,让房间的每一处都看起来舒心。 孤岛之王卷着被子大笔流星的走出“住房”——曾经房屋的地基显示出原来的边界。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能伊利亚可以帮他修筑房屋,在他回来之前,这里不会动工。 格萨尔扛着羊毛被和扛着战利品时一样骄傲,他走出了城墙,来到河边伊利亚的住所,以伊利亚的性格,这里没有烧毁,说明这依然是伊利亚的后路。 格萨尔在落日河前洗了把脸,他透过河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容貌老了很多,他怀疑起水中倒影的真实性,摆尽所有的角度去确认,没错,我老了好多,眼袋浮肿的凸起,像怀了孕,鼻子旁两条皱纹连到了嘴巴,还有眼睛,格萨尔对着水面,如掰开安蒂缇娜一样,夸张的掰开眼皮,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异色双眸上,爬满了无论睡多么久,都不会退却的疲惫血丝。 水面的波纹显得不寻常,它不是由鱼的摆动,树叶的飘落,也因为格萨尔荡起,孤岛之王在河水的皮肤上看见了情绪。 有人来了,格萨尔的眼神凌厉起来,有人,带着压制住的情绪来到了孤岛。 一捧水从河面离开,格萨尔仔细尝起它的味道,愤怒,嫉妒,背叛,伪装,还有透彻的惧怕。 河水的尽头,一艘战船远远的驶来。 格萨尔回到了岸边,紧紧捏着斧头,口中还含着一口水。 这艘船是沙特阿卡的战士常用的船。 绿色的梣树原木有良好的柔韧性,它能够适应风浪,梣树用适当的弯曲和大海契合,在大海强势的力量面前,无意义的强硬是自作孽的刑罚。 船头也是用梣树来雕刻,它柔和的特性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凶猛的海蛇在船头活灵活现,似乎暗示着只要生于海浪,就不在害怕海洋的波涛。 榆树坚硬温厚,充当船支主龙骨。为了船身的稳固,还增加了固定桅杆的基座。 确定无疑,这是孤岛的船,是经过伊利亚改良后的船。他们拥有这种船支,这意味着他们承认了格萨尔是新一任的孤岛之王——格萨尔称王后,每个前来宣誓效忠的领主都得到了伊利亚的船。 承认了我,现在我又从你们船支带来的波纹中,感受到这样背叛的情绪,让我来见见你是谁。 孤岛之王,捏了捏斧头,无所惧怕的样子似乎岸上占了一万个格萨尔。 船在格萨尔面前停下,左右两排分别站了十个战士,卡兰站在船头,他的形象太好分辨,唇上浓密的胡子扎成了两条辫子。 船上的战士整齐的把斧头放在胸前行礼,卡兰跳下船,抓起格萨尔的左手肘行兄弟礼,格萨尔没有回礼。 “格萨尔王。”卡兰热情的说。 “卡兰。” “你的城真是宏大,我远远看到时,还以为记错了方向,差点以为来到了某个城邦,准备让他们掠夺,哈哈哈,我感觉它会和生命之树一样屹立不倒。” 来到了某个城邦?格萨尔也从伊利亚那里学会了察觉对方语言中的微妙之处。 “什么事?孤岛之王问。” “来看看这座海上之城。” 带着二十个战士?格萨尔毒辣的笑容默不作声的在说这句话。 “我成为孤岛之王后,你第一个宣誓对我的效忠,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你要来随时都可以。” 卡兰还想继续的热情话被打断,格萨尔留意着船上战士的态度,他说:“好好养护伊利亚的船,接下来,我们要去被金银占满的岛,所有宣誓效忠于我的战士都会参加到这次远征,而你,卡兰,还有你强壮的战士。我需要你们的力量,你们也需要我的领航,天神奥多在我耳边低语这座岛的位置很久了,我迫不及待的要去,迫不及待的要带你们一起去。” 格萨尔瞪着战士,“去那座充满了金银,美酒,女人,牛羊的岛。” 安全了,格萨尔敏锐的捕捉到了卡兰战士的心理变化,他们躲闪且游离的眼睛和卡兰一样,只看到金钱可能存在的方向。 “筑城的伊利亚被精湛的技艺蒙蔽了,他犯了极大的错误。”格萨尔悄悄对卡兰耳语,“这个话我只对你说,他砍伐了太多沙特阿卡的树,现在的孤岛要恢复原貌,至少需要十个秋天,但是,等我们到达金银岛,我为你单独雇佣最优秀的匠师,购买最优良的木材,为你的岛建筑一座更坚固的城。” 卡兰眼中发光。 “只要我还是你的王,我就会兑现今天的承诺。” “格萨尔,孤岛之王!” 卡兰高举着手臂大喊,他冲着船上的战士递眼色,更加奋力的挥动手臂,“孤岛之王!孤岛之王!”卡兰的无助的疾呼。 “孤岛——”战士有了反应。 卡兰狂乱的点头。 “孤岛之王,格萨尔!孤岛之王,格萨尔!” 卡兰和他的二十个战士在墙外大喊。 第十四章 神灵:命中了白鹿的额头 主神埃拉牵着白鹿来到了公正之神的黑白宫殿。 埃拉这次的造访没有曾经那么神采奕奕,甚至有些躲闪和宿醉后的萎靡。 但埃拉仍然在默多克前表现出了不可侵犯的神威,其中原因不是因为埃拉的地位崇高,而是默多克的衬托——见到主神埃拉的到访后,他那张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样子和门下的摇尾狗没什么区别。 “我最公正,最克制,最谨慎的公正之神。”埃拉给了默多克一个熊一样热情的拥抱,“但愿我的突然造访没有打扰到你的审判。” “没有,没有。”默多克口中说着没有,但却从额头中不断的敲出黑白两色的砝码,在天秤前工作的更加卖力,主神埃拉的目光,几乎是奴隶背后监工的皮鞭,唯一的不同,是默多克在皮鞭来到前就开始了卖力,同时默多克希冀着皮鞭能看到自己的卖力。 “默多克,我最无私的公正之神。”主神埃拉戳了戳默多克的额头,公正之神停止了工作,“我今天来就是请你休息的,我要和你一同畅饮,弥补诸神的盛宴时你缺席的遗憾,你要知道,那天亡灵之神奥犹朵拉和那条影形不离的黑绳子都来了。” “诸神的盛宴之前,主神埃拉你就让这只白鹿送我了一整坛蜜酒,白鹿对我说,你希望在诸神都酣醉时,仍有最勤奋的天神保持清醒,维持神殿的秩序。” “胡说!”主神敲了下白鹿的角,鹿角上落下了八颗樱桃,“我没有让你传达这个消息,一定是你偷了这坛蜜酒!”埃拉准备再打一次白鹿。 “主神,白鹿没有说谎,我收到了蜜酒。” “那你一定偷喝了一半!”埃拉又敲打了鹿角,鹿角上再次落下八颗樱桃。 “我收到的是一整坛,我可以证明,因为我现在还留着。” 埃拉面色不悦,默多克不理解主神不悦的原因,在公正之神的记忆中,主神埃拉总是在他说完话后大怒。 “我原谅你一次,”埃拉拍打走了白鹿,“不许再偷默多克的蜜酒。” “白鹿没有——” “默多克,你需要休息,今天你需要休息。” 默多克坚持做完了今天最后一次审判——“白鹿没有偷酒。” 埃拉通过叹气盖住了怒吼,又在怒吼中想到一个点子,他又抓回白鹿,在白鹿额头上抓了一大把拳头大的樱桃兜在怀中,“好吧,默多克,让我看看你的推理能力。” 埃拉这才放走白鹿,主神走进黑白宫殿,把樱桃铺满了桌子,他舒适且自在的坐上审判椅,指着桌子说,“默多克,如果你能拿出酒杯,能在酒杯里倒满哪怕一杯蜜酒,我就相信那只蠢白鹿没有偷盗,否则我今天就要吃白鹿肉。” 默多克险些找不到蜜酒,幸好在白鹿来送酒时公正之神同样的感到欢喜和荣幸,默多克在砝码中搜索记忆时总算找到了藏酒的位置。 酒香飘来,主神埃拉眼睛中冒出收敛着贪婪的光彩,当第一杯酒倒满了酒杯,金灿灿的光芒瞬间就不在了,默多克还在恍惚中思考是否为主神倒了酒时,主神发话了,“没错,是蜜酒,现在我相信白鹿没有偷我的——我送你的酒了。” 默多克满意又明媚得笑起,又是一次公正的审判。 “但是,依然无法证明白鹿没有偷喝,我那头蠢白鹿,可能喝了你一半,甚至更多!我依然要吃鹿肉!” “这很好证明,主神。”默多克骄傲,自信的背着手,“你可以喝下这一整坛,证明白鹿有没有偷喝,还可以同时证明白鹿有没有用鹿血酒掺和来蒙蔽你我。” “好主意,来证明!” 主神埃拉一杯接一杯喝光了蜜酒,埃拉心满意足的擦干嘴唇,“我宣布,在主神的证明下,在公正之神的审判下,白鹿清白,白鹿没有偷酒。” 默多克高傲的笑,公正之神有个错觉,所有的天神中,主神埃拉唯一赞美了自己的智慧。 埃拉大醉,饥饿非常,“我一直听说你那头黑母羊很好吃?” “无比鲜美。” “我要吃。” “我为你献上黑母羊的左后腿。” “我自己来。”埃拉蛮横的撞出黑白宫殿,主神知道,只要不吃掉羊屁股,默多克的黑羊随时可以复原。 “该死!”埃拉大骂,“不吃了!” 主神看见白鹿正从后方,爬上黑母羊。 埃拉兴致败坏,重新回到黑白宫殿,用那只酒杯重重的砸向白鹿,白鹿灵巧,灵巧到主动去承受攻击——这样可以减轻主神之后的责难。 酒杯砸破了白鹿的额头,鹿血和白鹿额头上的樱桃掉进了酒杯,而酒杯,因为埃拉的力量太大,从天上之城的边际掉落。 默多克惊到出不出话,樱桃,鹿血,酒杯,樱桃,鹿血,酒杯,樱桃......公正之神反反复复默念,在推测这对今后的秩序有什么样的影响。 “走了!”埃拉拍打着白鹿,一路骂骂咧咧离开。 画面结束了,公正之神得意的望着奥犹朵拉,无声的语言在说,“亡灵之神永远都得不到主神这样的宠爱。” 奥犹朵拉笑得脸颊通红,“哈哈哈——你的脑袋堪比白鹿额头上的樱桃树!哈哈哈,默多克,你也是木头脑袋?哈哈哈——” 亡灵之神拍打着衣服,迎合着一阵阵嘲讽的笑声。 “你这是羡慕。” “羡慕?亡灵绝对没有这些情感,有些亡灵生前会应这个情绪而死,但是死后绝对没有这个想法,我长久和亡灵接触,也没有这类情绪了,不过——哈哈哈——真的很好笑——哈哈哈——你把亡灵之神都逗笑了,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 “你真没发现问题?发现埃拉的问题?” “主神——” “主神至高无上,完美无比!”奥犹朵拉抢过话,“酒量也非比寻常。”终于,亡灵之神抗住了笑意。 “我们总算有统一的观点了。” “默多克,噗——”奥犹朵拉捂住了嘴,“你记得埃拉的白鹿是为什么没被吃吧?” 默多克鄙视的看着奥犹朵拉,打探任何神灵的秘密,都是公正之神所不屑的。 “埃拉和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一同狩猎的时候,我们的主神为了捕获一只稀有的白鹿,用光了箭矢。 “哈特菲尔德和你一样,遵守秩序,不过是丛林的秩序,这位神灵认为当箭矢用完,就不应该继续狩猎,无论是谁都不能打破这个秩序。 “哈特菲尔德终止了埃拉的狩猎,但做法比你圆润,为了不触怒埃拉,哈特菲尔德给了主神一颗樱桃种子,声称主神的技巧和强运一定能命中目标,结果你知道吧。” 默多克在推理时总会兴奋,把对奥犹朵拉的鄙视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原来如此,白鹿额头上的樱桃树就是这么来的,樱桃种子命中了白鹿的额头,在白鹿身体里生根成长。 “对对对,就是你想得那样。”奥犹朵拉没有置疑过默多克在推理上的智力。“你也该学学哈特菲尔德的应变能力,用一个举动就同时满足了埃拉的兴致和自己的原则,你知道吗?狩猎之神现在掌管的不只是狩猎,还有游子的祝福。你在看看你。”奥犹朵拉同样鄙视的回敬了默多克。 “我是公正之神。” “不用强调,我知道,诸神都知道。公正之神,你尝过白鹿的樱桃没。” 默多克犹豫了很久,主神在黑白宫殿留下樱桃时并没有明确的说赠与,公正之神吃过,但不愿意承认,因为吃下樱桃时隐隐觉得自己在偷盗。 “什么味道?”奥犹朵拉看出默多克吃过,接连发问。 “鹿血味,淡淡樱桃味,还有浓烈的酒味。” “对,酒味。以埃拉粗鲁的舌头,这个樱桃在口中应该只有鹿血酒的味道。” 默多克突然不说话了,公正之神从来不置疑自己在推理上的智力,在推理结束后,公正之神对自己得出的结果惊到不敢说话。 第十五章 凡人:这个做法的深意 贤王正想开口,准备请求康茂德为安格劳斯的朝圣计划祈福。 教皇康茂德伸出胖乎乎的手掌制止了马奥琉斯的还未开始的言谈,“在你说话之前,”康茂德说,“我要你先休息一下。”教皇凝视着贤王的王冠,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马奥琉斯太累了,教皇来圣都之前,听闻了如今贤王的蛮横的作为:他迟迟不宣布养子,他有暗中掌控圣殿骑士团的行为,他甚至在教堂外摆满果雀大快朵颐...... 但是当康茂德真正来到圣都奥纽斯,真正看到贤王之后,他看到了贤王的重担,贤王背负了整个时代的悲悯,就连取消他教籍的想法,都在看到安格劳斯金子一样的心后烟消云散。 康茂德充满慈爱的盯着贤王,他又一次点了点头顶。 马奥琉斯有些迟疑,被教皇一提醒,他确实感觉自己对王冠有些不堪重负。 “要我帮你吗?当初也是我为你戴上的。” “当初?当初是我自己戴上的。” “没错。”康茂德憨厚的笑起,“你急冲冲的抓住王冠,自己就戴上了。” “我看得出你当时的愤怒,你可能想立即取消我的教籍。” “而现在。”康茂德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我反而理解了你这个做法的深意。” 马奥琉斯取下王冠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如置身云端那样轻松,连地面都是软绵绵的,贤王跟着教皇的步伐,来到了他的房间。 “教皇——” 康茂德无声的开口,再一次阻止了马奥琉斯的谈话,胖乎乎的手指搭在了贤王宽阔的肩膀,“你先在这里放下重担,然后在和我谈。” 马奥琉斯深深吸了几口气,难以置信的摊在了椅子上。 “好些没?” “好多了。” “我觉得还不够。” 康茂德端出葡萄酒,给贤王倒上一杯,“只有你喝下一杯,我才确信你真的放松了。” 马奥琉斯有些自嘲的看着那杯酒,原来权欲之王最抓不住的就是权利。 禁酒令之后,他想看看效果,于是暗示伊夫拉姆带他去酒馆,他看见酒馆生意仍旧兴隆,看见屠夫样,空有一身力气没有权势的人仍在大大咧咧的喝酒,还把酒毫不避讳的撒了他一身。 他同样在伊丽莎白卧房中看见了酒,现在,教皇也毫不在意的拿出了酒——虽然他的命令教皇本来就没有必要去遵守。 但是,贤王对着这杯酒的思索着说——可能现在,我大多数命令在执行上都只是表面文章。 教皇笑呵呵的端过贤王的酒杯,夸张的喝了一大口,重新为贤王倒上另一杯。 “作为王,你太累了,尤其是你硬要装出惬意的时候。现在你相信没毒了?” 马奥琉斯笑出了声,他终于喝下了那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他皱眉咂摸着嘴巴,一个王族,无论多么粗鲁,都不会忘记对葡萄酒的品鉴: 是新酒,但不失厚重,有新鲜的红色、黑色水果的香气在口中荡漾,但是,另一种高级的木桶味,面包味却在水果香气中不显唐突,天啊!我在干什么!品酒? 贤王被自己惊到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教皇,他真的暂时忘却了权欲之王的角色,开始品味起了葡萄酒。 “有时候,时间需要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康茂德呵呵的笑起,他肥厚的下巴和鸽子一样坠在脖子上,奇怪的是,他的肥胖不会给人一种暴食的感觉,只有和蔼和睿智。 “好些没?” “好多了。” “讲讲你的困惑吧。”康茂德握住贤王的手。 “不,”之前一直急于向教皇寻求智慧的马奥琉斯反而变成了不太着急的那一方,“再给我倒一杯。” “哈哈哈。”康茂德厚重而缓慢的笑着,为贤王倒酒。 “这是谁酿的?” “是不是感觉味道很熟悉?” “不是,是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马奥琉斯,你想知道?” 贤王又喝了一杯,想不通有什么好隐瞒的。 “接受这个真相时,你要同时抱有自豪和悲哀。” “你说吧,教皇。”贤王甚至有些担心这是酿酒师的最后一杯,占有教皇所有私藏的心都开始滋生起来。 “他来自你的格兰特大陆。” 贤王的占有欲更加旺盛,他决定一旦知道酿酒师是哪位,就立即取消禁酒令,把他请到圣都,让他做御用酿酒师。 “告诉我他的名字。” “你也死在你的大陆。” “那真遗憾。”贤王有些惋惜,无论多么强大的手腕都抵抗不了生死。“如此出色,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两个原因,他在酿酒上刚崭露头角时就死了,另外一个,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不值一提。” “酿酒师,在酿酒上技艺高超就行了。我很清楚,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成圣人。” “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方面,他是恶人。” “但在他的酒中,我感到神性的光芒,他在酒里面倾注了力气。” “贤王,你和他早就认识了。” 马奥琉斯侧着头思索着,力所能及的在为脑海中的人影对上正确的名字。 “果雀。”康茂德有些厌恶的说着这个罪恶的名字,“果雀的养殖方法,就是他创新的。” 哦——贤王恍然大悟,这个人不值一提的地方,就是对权贵极端盲目的谄媚,他觉得自己有些放松过头,尽然对一个平民的身世开始思考,王该思考的,应该是更加宏大的未来,还有高瞻远瞩之后的方向。他恢复了原来权欲之王的姿态,无冕的贤王坐直了腰身,清了清嗓子,由这杯酒的创造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教皇,这件事情我思考了很久。” 康茂德抬了抬手,示意马奥琉斯继续说下去。 “新城塔希提越来越失控,他们的商队,名义上是商队,我做了调查,那个清醒时比喝醉时吐露的秘密还要多的情报官告诉我,塔希提的商队其实是海盗的伪装。 “我需要新城塔希提,她蓬勃向上,充满生机,我更需要新城的税收来弥补现在的亏空,但我不能让他们日渐猖獗,海盗,那可是海盗! “我听说他们把格萨尔奉为神灵,海盗,格萨尔,如果他们的力量集结起来,如果心里稍微有一丝妄想,他们足够摧毁格兰特大陆。你记得格萨尔入侵圣都时的记录吧,为了黄金,他可以死而复生。” “你的考虑呢?神灵不会赐予不思考的人建议。” “考虑到海盗的威胁后,我放弃了让塔希提自治的打算。接着,我打算派一个公正强硬的人去取代查尔斯,但是,我有另一层思考,公正的人好找,强硬的人好找,公正而强硬的人同样不缺,但是我难以保证他能一直拥有这样的品格,我相信一旦我派人过去,他会发现自己在塔希提的权利无边无际,很快,我精挑细选的人会成为另一个查尔斯,可怕的是,他比查尔斯更了解圣都。我甚至想过让教皇你,给我推荐一位贤者前去统治,但是——但愿你能原谅,我的推演的结果是一样的,我同样认为,这位贤者也会变成海盗之王,他可能比我派过去的人还要可怕,他可能会把掠夺粉饰成全民都该信奉的信仰或者说教条。” 康茂德赞许的点了点头,“你最终的打算呢。” “我打算把女儿伊莉西娅嫁到塔希提。” “不太明智。”康茂德倒空了酒壶,“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教皇摸了摸胸口,强调这是他的想法,不代表离他最近的神灵。 “在此之前,我回答你最开始的提问,这杯酒的酿酒师,死在塔希提的阴谋中。” 第十六章 格萨尔:汗臭和铁盐的气味 从现在起,不会在有安眠了。 格萨尔摸着水面,感受着渐渐平静的情绪,他披着伊利亚织的布,一直看到落日进入了河。 不会再有安眠了,格萨尔在静静的落日河边感叹。 粗布上有些伊利亚的味道,有沉稳收敛的暗香,格萨尔把这块布披在头上,只漏出半张脸,走进了墙内。 “格萨尔。”安蒂缇娜小心翼翼的问候着,“有人说,外面来了战船。” 孤岛之王敷衍的答应了一下,直径走过了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谁来了?来干嘛?还有我们的住房,怎么突然之间——”安蒂缇娜追过来发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格萨尔打断了妻子的话。 “那我们住哪里?”安蒂缇娜亦步亦趋的跟着格萨尔,她小腹平坦,怀孕还没有给她带来不适,但安蒂缇娜仍然下意识的紧紧捂着小腹。 “你从其他地方过来,对孤岛还不熟悉,沙特阿卡人的领地意识没有那么强,你随意敲开一扇门,告诉他们你想在这里暂住,然后你就有地方住。然后你说,你想喝酒,他们就会给你酒,你可以接着说,我要吃肉,多更多,他们就会给你肉,你甚至可以说,你还想......”格萨尔挥挥手,示意女人走开。 孤岛之王没有放慢步伐,遮住了部分视野的粗布让格萨尔眼中的夜色更加浓郁。 “你要去哪里!”安蒂缇娜追不上格萨尔,她索性站定,大声的吼着。 格萨尔也停了下来,站定,一动不动,突然的,安蒂缇娜看见毒蛇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泰格维森的家还空着,你走进去,当成自己的家住下,我们的住房,等到伊利亚回来再修建,孤岛从来没有平静过,但是,从今天起,孤岛会更加残忍,如果你要当王的妻子,现在起收起你那个可悲的疼爱,把你曾经对付我的能耐全部使出来。” 格萨尔把粗布披上肩头,他感觉伊利亚搭着他的肩膀,在一起同行。 格萨尔在想,换成是伊利亚,他会怎么做,当发现卡兰身上有反叛的味道时。 如果格萨尔还没有戴上这顶王冠,他会立即拿上盾和斧,独自驾着船就来到卡兰的家中,把他砍成肉沫,如今他是王,他曾以脚踝上的铁环起誓,以酒中托付性命的碰杯起誓,他,格萨尔,孤岛之王,要带领他们去更富饶的地方掠夺,绝不会把斧头掉头砍向自己的子民。 格萨尔披着粗布,爬上了高山,他在高处吸着冰凉的寒气,看着伊利亚为他建造的世界之船。 如果统治孤岛,和驾驶船只一样容易就好。 在船上,他可以听见风的声音,扬起船帆前行;他可以认出波澜,在汪洋中也不会迷失;他可以指挥战士划桨,把船头调向正确的方向;还有最激动人心的,当战士们扔下船锚,就意味着即将胜利的掠夺。 船锚,山顶上突然闪耀起离凡人最近的星辰,一个湛蓝,一个深黄。格萨尔把粗布缠在腰间,步履稳健的跑下山坡。 铁匠的房子灯火通明,充满了汗臭和铁盐的气味,每一次有力的敲打声都让火星四溅,使房子更加明亮。 格萨尔敲了敲门,正如安蒂缇娜开始学会生吃鱼肉,格萨尔居然潜默移化的学会了这个礼貌的举止。 敲门声在铁器的碰撞中哑口,铁匠尼格的耳朵也早就只对金属的撞击声灵敏。 格萨尔歪着嘴巴一笑,他重新轻轻关上门,并不打算离开,“嘭”一声,他像第一次踢开修道院的大门一样愤怒又有点不安的踢开了铁匠的门。 尼格耳朵一动,因为这一次惊动,他稳定的敲击偏离了方向,他有手艺人特有的固执和傲慢,因为体型高大,沙特阿卡人常常说他是来自矮人国的巨人。 尼格恼怒的扔下了工具,蛮横的转过身,当热浪不在眼眶周围冲击,温柔的空气使他双眼迷糊,尼格没有去擦眼水,闭着眼就开骂。 “奥多在上!我一定会让奥多知道的!我以脚环起誓,我要让奥多知道,居然有人胆敢打扰奥多匠师的工作!铁锤在上!你现在平安无事,是因为你在奥多庇佑下的铁匠之屋,当你出去,愤怒的奥多会举起他的战锤把你的脑袋轰到海上喂鱼,而我——”尼格喘了口气,他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铁屑味道。 鼻涕流到了尼格的嘴唇,填满的他的口腔,铁匠不得不用比鼻涕干净不了多少的手去擦拭,顺便擦拭了迷糊的眼睛。 “而我?怎样?”格萨尔斜靠着门框,悬挂的门扇像绞刑架上的犯人,轻悠悠的飘着。 “而我,我,我怎么了——”手艺人不善言辞,他的忠诚和背叛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格萨尔知道,尼格目前是忠诚的。 铁匠笨拙的重拾起工具,为铁炉鼓风,当热浪蒸发了他眼眶中的泪后,他又高高举起了铁锤。 铁匠深信,手持铁锤的自己和天神奥多最为相似,因为每当他开始锻造,在铁与火中感觉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你来了,孤岛之王。”在铿铿的敲击声中,尼格一点都不谦逊的说话——这是铁匠最大的谦逊,承认奥多之外的另一个王。 格萨尔走到工作台前,抱着手观看着铁匠的打造。 尼格在火红的铁上吐了一大口颜色和铁一样的浓痰,他吸入了太多铁屑,胡子里面的铁渣如果全部清理出来,足够给小孩打造一把短刀。 “来看看你。” “奥多看着我就行。”尼格没有停止工作,“说起来,还真是少见呢。” “什么少见?” 尼格放慢的敲击的动作,“孤岛之王居然对船锚的兴趣大于了船。” 铁匠又重重的敲击了下船锚,火星溅到格萨尔的脸,格萨尔看到尼格没有反应,自己也强忍着不作出反应,直到焦肉的味道消失。 对于尼格而言,铁与火带来的伤疤,是奥多给他的荣誉。 格萨尔擒住了尼格高举的手,这个巨人国的矮人力气好大,像和一个铁块在搏斗,格萨尔暗中赞叹。 “干嘛!”尼格眼中冒着火星,对于这位孤岛的铁匠,打扰他锻造,和打扰圣徒的祈祷,中断战士的决斗一样令人愤怒。 “让我试试。” “不可能!让铁匠交出铁锤?谁看见过沙特阿卡的战士交出过武器。” “我就交出过。”格萨尔想起了奥威尔,也在火红的铁块上吐了唾沫,他抢下了尼格的武器,一锤锤打向船锚,铁匠在屋中气到跺脚。 格萨尔敲击着铁块,比尼格更用力,比尼格更精准,因为此刻的铁块在孤岛之王的眼中不是即将成形的工具,是——骨肉。 “筑船?”格萨尔在敲击声中对尼格大吼,“孤岛的筑船者暂时离开了。” 尼格有手艺人的骄傲,也同样有对手艺人的惺惺相惜,他感到无比的遗憾,好像一直没有决出胜负的战士突然听到对方进入了宁静的河。 “不对啊!”尼格的声音洪亮如铁击,“没有了筑船者,那个伊利亚!” 尼格对于锻造了如指掌,他能分辨出每种铁器的工艺,铁器上不同部分使用的材料。他可能对孤岛之王的名字都记不清,但他铁一样硬到足够当锤子的脑袋中,能够记住的寥寥几个名字,其中包括了筑船的伊利亚。 “难道没有了那个伊利亚,你就没让人筑船?” “目前我的选择是这样。”格萨尔仍在打铁。 “那你为什么让我打造二十个船锚?” 格萨尔的动作变得缓慢,铁锤碰上铁块都没有声音,他歪着嘴巴笑,放下了工具,把一桶水泼到还没有完成的船锚上。 铁匠的屋中大雾弥漫,水在蒸发,铁在破裂。 第十七章 神灵:和戏台一样热闹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公正之神做出了推导,默多克仍然在彻底的否认自己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 不可能,不可能,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上神们的智慧我从来不去揣摩,一直是默默的遵循,我想,这个事件的发生,可能真的存在更加宏大的思考,但是,我不能理解,我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 难道上神的宫殿中,真的没有了蜜酒? 公正之神默多克战战兢兢的做出了这个自我推迟了很久的判断。 “你终于把你的聪明用对了地方。”奥犹朵拉的手指指甲迅速的生长,变成锋利而灵巧的短刀,短刀把黑羊角被从中截断,亡灵之神又在断面上切割下薄薄的两片,亡灵之神的手艺很精湛,玉碟的白光都可以含含糊糊的从半透明的黑片中透过来。 黑母羊又是一声惨叫——亡灵之神又扯了一大把羊毛,挼搓成了三段绳子。 “你又在干嘛?你就不能安分些?宫殿中没有了蜜酒!” “有什么大不了?”奥犹朵拉继续自己的工作,让黑蛇沃尔西用尖牙在黑片距离最远的两端咬了两个孔,然后用一小段黑毛连接两张黑片,然后用两根长毛穿过远端的洞,在脑后打了个结,这个小玩意儿完成后,亡灵之神痛心疾首的说,“我这次没有扯羊屁股,你看你帕里斯的背。” “帕里斯?”默多克不熟悉这个称呼。 “你的黑羊!你的神侍!”奥犹朵拉气到发抖的指着黑羊,“骨头在上,你刚才亲自为它取了名字,帕里斯。公羊帕里斯。” “哦。”公正之神小心翼翼的焕然大悟,“那你又是在干嘛。”默多克看着奥犹朵拉眼睛前黑乎乎的圆片问。 “这个?”亡灵之神重新调整了下黑片的位置,“突发奇想嘛,我的眼睛和沃尔西一样,真可悲。” “准确的评价,你确实很可悲。” “我是说有这个眼睛的我很可悲,但是这个眼睛很好,非常好!完美!” “这个都要争,你幼稚得像个凡人。”默多克高傲的说。 “这个都要评判,你愚笨得像个上位天神。”奥犹朵拉皱了皱鼻子,黑片半垂了下来,毒蛇样可怕的,深棕色的眼睛又露了出来。“这个眼睛长在任何一个狩猎者的眼眶里,都是最完美的眼睛。” 亡灵之神动了动眼球,一层白膜在蛇眼上一掀一拉,奥犹朵拉解释着,“它可以遮蔽风尘,这样。”奥犹朵拉又重复了一次瞪开眼皮,白膜在眼球上遮盖的动作。 “够了够了。”默多克厌烦的制止,“比埃拉的计谋还要恶心。” 奥犹朵拉顽皮的笑了笑,更加卖力的说话。 “它可以在黑暗中看到灵魂的光芒,可以规避多余的事物,专注注视猎物,还处处散发着凶恶,让更强大的狩猎者产生误会,天啊,这个眼睛!拥有这个眼睛的主人一定强大,我要快些跑,越远越好,越快越好!”亡灵之神做着害怕的样子,表演起这个场面。 “你在冥界,是不是很孤独?” “孤独?有时候,刚开始的时候,我那时还不习惯冷冷清清,于是就自己和自己对话,逐渐的,我的住处越来越热闹,我和越来越多的自己对话,和戏台一样热闹。所以,孤独?是,也不是,孤独总是能派遣嘛。” “遗憾的是,我要你停止表演,我不是你的观众。” “同样遗憾的是,你自从成神以来,直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我愿意为你演出。”奥犹朵拉又扶了扶黑片。 “我从不看冥界的戏。” “冥界?这不好听,我给那个地方取名为格莱姆迦德,意思为在枯骨上跳舞的天神。” “停停停,你除了给神侍取名,还给住的地方取名?” “又错了?又犯了诸神的戒律?” 默多克在脑中想了想,发现没有,于是又搜肠刮肚了一番,终于说,“这倒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打断我说话?” “看来你在冥界真的很孤独。” “请称正式的称呼,格莱姆迦德。记住了,格莱姆迦德,意思为——” 打断奥犹朵拉的是黑羊,叫帕里斯的那头黑羊真的挺够了亡灵之神的唠叨。 “听我说完,刚才我说多了,把话题带向了另一个地方,但是,这是你打扰我的过错,现在,我给你讲讲这个眼睛,只讲这个眼睛,谁也不能打断。 “这个眼睛对于狩猎者来说,是完美的眼睛,但是,可悲的是,我长了,最善良的神长了最恶毒的眼睛,你知道那些死去的凡人在见到我时,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们说‘你夺走了我的生命’,骨头在上,我只是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归宿,我哪里夺走了性命?根本没有! “就因为这个凶恶的眼睛,他们一看就把可恶的事情往我身上套。其实算一算,你带走的生命都比我多,埃拉就更不用说。”亡灵之神郑重的指了指黑片上露出来的半个蛇眼。 “我做出的审判都是公正的。” “你没有去人间走动过,走动过你就会发现,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看起来温和的人比谁都要暴怒,比如你默多克。” 默多克让两只黑羊站在了自己两侧,漆黑中一竖素白,公正之神恢复了神性。 “奥犹朵拉,我们不能斗嘴了。主神们没有了蜜酒!” “哦,真是及时又智慧的提醒,你不说我还险些忘记了。”奥犹朵拉扶正了黑片,戏谑的说,“彻底没有了,埃拉最后那点意志把我们两个最不受待见的天神驱使到因果碟上,就再也没有发挥作用,那个名为命运的长鞭和埃拉的酒劲一起消散。” 话说到最后,奥犹朵拉索性取掉了黑片,叠在一起,放在了怀中,“不然埃拉会找你?没有发生这件事,埃拉迷路了都不会来到黑白宫殿。” 蜜酒,默多克在因果碟上默默的叹息着,回忆起法典最开始的记录,在天上之城中,所有书籍的卷首,都记录着同一件事情:关于创世。 在更加庞大的世界里,有一朵绚丽的命运之花,她的根扎在过去,在现在成长,最终在未来开花。 命运之花有六个花瓣,花瓣上的花露中孕育着最初还未成型的六位天神,六位上神之外,只有主神埃拉吸取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力量,埃拉神威无比,超越了神灵该有的诞生方式,当命运之花开放时,埃拉就站在花芯,高傲的看着六个即将消失的花露。 埃拉用拳头打进了其中一个花露,由此,战争之神诞生了。 接着埃拉用额头撞击了另一个花露,于是,智慧之神在此孕育。 埃拉还用了最原始而本能的方式深入了第三滴花露,生育与茁壮之神也在花瓣上活动起筋骨。 智慧之神担心智慧的车轮太过迅速,于是和埃拉一起,唤醒了克制。 战争之神认为战争需要足够的战略储备,用长弓的余波震醒了富饶之神。 六位天神都在忙碌中忽略了最后一滴花露的存在,这滴花露越来越小,开始逐渐流到花瓣的边缘,六位天神一致的毫不在意,甚至期待着里面的生命快些消失。 花露滴了下去,当天神们准备歌颂新生及永生的生命时,那片花瓣颤了颤,一个瘦弱又恐怖的身躯爬上来。 “介绍下。”这位还未出生就被期待死亡的天神对众神说,“我是亡灵之神,奥犹朵拉。” 当埃拉创造了六位天神后,这位主神的迷茫比孤独时还要浓烈,怎么办?我怎么办?其他六位神怎么办?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我们除了活着,还能做些什么? “咳咳。”亡灵之神看见迷茫的埃拉清了清嗓子,“我险些孤独的承受命运,在即将死亡的那一刻,我其实想了很多,埃拉,命运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无力对抗,蜜酒就是答案。” 第十八章 凡人:智慧封存在油画中 一杯毒酒,对于见惯了宫廷斗争的贤王来说真的算不上阴谋,这几乎就是最简单直白而有效的杀人方法。 马奥琉斯脸上流露出不屑,他认为,可能只有仁慈的教皇才会觉得这是残忍的阴谋。 “你好像不太在意?” “我见了太多的死亡,麻木到对生命都放弃了珍稀。要我说,真要惋惜的,不是哪一位精英,伯爵,领主的去世,还真的只有这位酿酒师值得我选择善良,如果他在地牢,我会直接特赦,他的酒真的——”贤王拿着空杯细细品味。 “如果他真的在地牢,你一样会让他死。” 贤王闻够了自己的酒杯,拿起教皇的空杯细闻,“正因为他死了,我才说这话。” 教皇康茂德在胸口画圆,手腕从胸口滑到额头,食指对着天空一点。 “站在山顶,就看不到绿草上的水珠。”康茂德看着酒杯,里面还有几点葡萄酒的残渣,看起来像是酿酒师罗伯特在圣光下唯一残留的灵魂,“成为了贤王,也不会对一个人的死亡产生悲悯。” “你要我为他祈祷?不会,绝对不会。” 马奥琉斯看着教皇房间中的油画,是第二任贤王兰德在马车上为农夫宣扬美德的场景,兰德的这个举动为教会的存在打下了基础,“开拓者迈特把我的祈祷时间提前透支在了他治理的时代。” 教皇康茂德不易察觉的抬了抬嘴角,他想笑,又觉得不妥,毕竟正在谈论一个逝者。 “他已经足够幸运了,我的记忆中,还没有人在死亡后能同时得到君权和神权代理人的同时讨论,而且溢美大于了批判。” “可是,这杯酒中,就有我要告诉你的答案。”康茂德又拍了拍胸口,再次强调这个意见只是他自己的判断,不代表天神。 “祈祷后才说?” “祈祷,忏悔,受肉,重生之后,我才会说。” “那你别讲了,说实话,我早就有判断,我之所以问你,没错,你,康茂德,我向你询问不过是想增加些正统性。” 马奥琉斯重新在头顶上扛起了王冠,他握住门把,准备用力摔门的时候,教皇康茂德居然唱起了歌,是一首歌词不被市井理解,但曲调广为人知的歌。 “贪婪的生灵一次次向神灵祈祷, 仁慈的神灵,端出自己的血与肉, 满足一个个祈求。 神灵被啃食殆尽, 于是, 祂把自己的智慧封存在油画中。 贪婪的生灵把颜料扔进酒杯, 以期获得满足私欲的智慧. ......” “你在唱什么?” “最近流传最广的歌谣,来自一位目盲的诗人。” “继续唱下去。”马奥琉斯敏锐的意识到歌曲中有些真实的故事。 “你在光明正大的命令一个神灵的代言人,哈哈哈。”康茂德没有觉得被冒犯,笑得还是很和蔼,“不过这次你拿刀架着我脖子上命令也没用,这是诗歌,不是祷文,我忘了,只记住这个部分。” 马奥琉斯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在倔强中不得不服从,他带着王冠,宽下了衣服,这么多年的和平,并没有让他长出臃肿的肥肉。他背对着神父,默不作声。 “祈祷。”教皇康茂德的温柔中带着权威。 贤王开始祈祷,想象不到,他居然也能把祷文一字不落的背出。 “忏悔。” “我有罪,世间最大的罪,我成为了贤王。” 康茂德拿出了皮鞭,他没有用力的鞭打贤王,只在贤王的脊梁上轻轻的滑动了七下,同时象征着被赶走的七宗罪,被赐予的七美德,还有最崇高的七位主神的宽恕。 “现在,受肉” 康茂德拿出了玛那饼,放进贤王嘴中。 玛那饼有些像白面包,有面粉的味道,它太小了,还没有咀嚼,就不知不觉进入了胃袋。 “最后一步了,马奥琉斯,重生。” 康茂德离开了一会,端着酒杯给马奥琉斯灌下一杯葡萄酒。 马奥琉斯喝完了酒,穿好了衣服,他感觉王冠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清晨雨后的石板路那样顺畅。 “我很诧异,马奥琉斯,我没想到你愿意接受。” “我在歌谣中听到了答案。” “所以你之前没有答案。” “有,不过很迷茫。” “不像贤王说的话,不,不像贤王马奥琉斯说的话。” “我比你更诧异,教皇。” “在诧异我为什么还有酒?” “不止如此。” “那是我私心留下的珍藏,这位酿酒师最后的作品。” “还有一点。” “哈哈哈。”康茂德又笑了起来,“吟游诗人?” 贤王用高傲的沉默来回答。 “马奥琉斯,你仔细闻闻,圣都奥纽斯到处都是酒香,前所未有的酩酊大醉,你在听听人们的对话,最粗蛮的人都努力让语句押韵。” 贤王同样在用沉默维持尊严。 教皇康茂德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市民的喧闹一下子涌了进来,疯狂的程度让贤王都在担忧,这样的能量,幸好都消耗在信仰中,如果是变革……贤王还没有细想就立即打住了思绪,他感觉毛骨悚然。 教皇不断的重复着抛撒圣光的动作,笑呵呵,乐盈盈,但嘴里并没有说任何祈福的话。 “马奥琉斯,越抓住什么,就越留不住什么。你见过黄沙吧,你双手一捧,能捧起一大捧,你用点廉价的工具,可以在黄沙中修建一个沙堡,只要手艺得当,想多大就可以修多大。但你想拥有它,掌控它,紧握它,它流得只比时间,比飞鸟慢一些,这个时候你摊开手,只有几颗砂砾,如果不小心,还会被风吹走。” “所以,”贤王开始说话后,康茂德也停止了祈福的动作,他背对着窗户,顺便关闭了窗,“我禁酒,让整个格兰特充斥了酒,我禁止吟游诗人的诗歌,这里反而被欢歌沐浴。” “差不多。”教皇用戒指上的宝石敲了敲桃木桌面,传说这样能带来好运。 “我懂了,你们在贤人会议中决定在十三铜表法上写上的戒律,原来就是这个目的。” “不可盲信。”康茂德虔诚的说,每一个吐字都在追忆最初的教皇,眼睛看见了遥远的过去,“因此我们的每一个教士都坚信自己在神学上的选择是自由意志,是天命所驱动。” “高明。”贤王垮下嘴角赞赏,“我们的先王只写了,三个词,自由,征服,家园。我现在越来越感觉我除了这三样,什么都有。最富足,最贫穷。” “会得到的,当你感觉快失去的时候,放它走,它若能回来,你便能永远的得到。” 康茂德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他和贤王一样,都感觉头上的装饰,太重。 “你累了?教皇?”与之相反的事,马奥琉斯精神矍铄,他的计划快达成了。 “这是圣都最宏大的教堂,这里可以装下足够多的忏悔,你还有要问的?马奥琉斯?”教皇的眼睛像看着自己的儿子。 “圣殿骑士团没有在铜表法上刻字吧?” “当然没有,他们隶属于教会。”教皇高傲的神情在说,这只强大的军队,隶属于我。 “他们中出现过背誓者吗?” “背誓者,不属于‘他们’这个范围。” “属于我的管辖范畴。” “当然。” “教皇。”马奥琉斯在康茂德面前跪了下来,主动亲吻起胖乎乎手指上戒指中镶嵌的宝石,“谢谢你来圣都,谢谢你给予我的智慧。” 教皇又和蔼的笑起。 第十九章 格萨尔:看不到的地方 当格萨尔坐上孤岛的王位时,他看着狂躁的战士有些不留痕迹的心惊肉跳。 但是,当他还是曾经的那个单纯的掠夺者时,他一度嫌弃同伴不够野蛮,不够血腥,不够强大。 在高高的座椅上往下看——奥多在上,格萨尔被伊利亚说服带上王冠之后惊叹,我能保证他们没有一个有我这般强大,但是我没法保证我能强大过他们所有人。 海洋上,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效忠,他和这些曾经不断彼此争战的人故作豪迈的喝下结盟之酒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的状态,格萨尔知道王冠的重量这个句子的含义,这才不是财富和酒,这是荣誉,这是重负。 在被海民齐呼孤岛之王的那一刻起,真实的格萨尔被吓到呆滞。 虽然目光锐利,让人不敢侵犯,其实那时他的脑袋空空。他在想,这群野蛮程度仅次与他,但是又没有如他智慧的沙特阿卡人会在什么时候挑衅自己,背叛自己,和自己决斗? 就在那时,孤岛之王格萨尔明白泰格维森的厉害之处。 格萨尔曾经以一船地牢的罪人就发现了新的财富,那时他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可能性,格萨尔的理念,魄力,智慧,在所有人之上。 但那不叫治理,现在的孤岛之王格萨尔明白,一船人的团队,根本不需要治理,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才叫治理,比如一座又一座的岛,还有宣誓效忠下的人心。 于是,孤岛之王没有全面否定泰格维森实行的规则,他仍然牢牢的掌握着船支的统治权,只做了一些轻微的改动,让沙特阿卡人觉得擅于守卫的王已经过去,现在是擅于征服的王。 格萨尔对于强大的结盟者会赠送一支伊利亚的船支,而卓越的战士,可以分到更多的掠夺品,但是他绝对不会赠送技术,两千艘战船换不走伊利亚,倾尽所有的铁器,换不走锻造家尼格,他对技术的保密做到了极致,同人喝酒时,格萨尔愿意端出最浓烈的麦芽酒,最芳香的葡萄酒,但是,他绝对不提酿酒的方法。 好险,格萨尔在铁匠尼格的家中暗自庆幸,伊利亚现在不属于任何一方,尼格还安稳的留在孤岛。 “你弄坏了船锚!你弄坏了!奥多会用锤子——” “锤烂我的头?”格萨尔没有感觉被冒犯,他喜欢匠人,现在尤其喜欢,匠人就应该死心塌地的待在沙特阿卡。 “不会的,尼格。”格萨尔说。 尼格没有打理格萨尔,跪下双膝对着铁块忏悔:“原谅我给了你残缺的身体,原谅我让外人参加你的出生,原谅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人对你的改造。如果你有愤怒,你去找他。” 尼格像是陷入困境的囚徒一般,一个劲的指着格萨尔,焦虑的大吼:“如果你还有愤怒,如果你仍不满意,你去向奥多告状,你让奥多敲烂——” “奥多不会敲烂我的头,尼格。”格萨尔拍了拍尼格的肮脏的脸颊,孤岛之王敲了敲铁块,他没有让尼格知道真正的雇主是卡兰,他说,“我要的就是这种船锚,我要你用劣等的铁料,打造这种船锚。” “不可能!没有父母愿意生下残疾的孩子!”这是手艺人特有的固执。 “不,尼格,时代变了,现在是格萨尔的沙特阿卡。”格萨尔故意踢了下尼格萎缩的那只腿,“我父亲说过,你害怕血,你不敢出战,为了不被献祭,我父亲带上了和他一起长大的你。” 尼格的表情无比骇怕,他不是担心追忆往事,他又在回忆中看到了血。 格萨尔歪着嘴巴笑,用尼格家中刚锻造好的刀割破手臂,疼痛警醒的不只是尼格,还有格萨尔,格萨尔感觉污浊,苦恼,还有迷茫都从伤口中流去。 能锻造杀人武器的人,居然怕血,格萨尔看到这种反差,异色的双眸嘲讽的笑着。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在面对孤岛之王时,尼格没有一点恭顺的迹象,但是,看到流血,他的双眼躲闪又游离。 “不不不,别讲了,快包扎好你的伤口。” 格萨尔把伤口割深了些,血流如注,“你会打造这种船锚吧。” 尼格对手艺的固执仍在拒绝格萨尔的要求,他捂着眼睛,仍然感到恶心,因为他闻到了血的气味。 “你会打造这种船锚吧。”格萨尔故意把手臂放在了尼格鼻子下面,重新问了一次。 “不打,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不对,给一个奥多能信服的理由。” “你不就是这个理由吗?”格萨尔撕下一条伊利亚的粗布,包扎着伤口。 “匠人没有理由打造残疾的铁。我残疾了,我更不会让我的铁器残疾。” “尼格,那次战斗之后,你本来仍然逃离不了被献祭的。”格萨尔轻声细语。 那是一次久远得像是梦境的掠夺,成功的掠夺。 这次掠夺,唯一的损失,就是尼格的腿,他不敢战斗,看到血的第一时间不是逃跑,是呆住,这个绝佳的靶子是毒箭的目标,尼格中箭了。 格萨尔的父亲厄瑞纳是唯一一个没有放弃尼格的战士,他跳出已经起锚的船,游上了岸,拖回尼格再一次游上了船。 厄瑞纳对儿子格萨尔的讲述到此为止,格萨尔不知道后续,然后他依然盯着尼格的眼睛,装出还知道后续的样子,这个做法相当正确,尼格主动说出了后续,格萨尔喜欢听关于父亲的故事,厄瑞纳太早就离开了他,孤岛之王也有柔和的地方,他一直希望在厄瑞纳,这位伟大的战士故事中找到父亲爱着他的证据。 “对的,没错。你的父亲,双斧的厄瑞纳救回了我,还竭尽全力医好了我,保住了我的腿,虽然它每天都在萎缩,你看。”尼格撩起裤腿,一只腿粗壮如牛,一只腿纤细如草。 “他救了我两次命,一次,我本来该死在那个岛上。第二次——残疾的我再也不可能出海掠夺了,下一次对生命之树的献祭就是我,我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换上了素袍,他却为我安排了新的位置。他对泰格维森说,这次掠夺成功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归功于我的铸剑,他认为,沙特阿卡不能没有锻造师,每个战士都需要武器才能发挥价值。” 鲜血的味道没有那么明显了,尼格放下手,睁开了双眼,很感激的看着格萨尔,“是你父亲留下我,让我为你锻造。说吧,格萨尔,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是格萨尔的孤岛。”格萨尔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柔和,终于,他在尼格身上看到了父亲爱着自己的证据,“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位置,不是每个人就是天生的战士,孤岛也该有更多的生存方式,这些不佳的铁料确实只能打造不佳的船锚,但是,足够让不善战斗的孤岛人可以捕鱼为生,懂了吗?尼格,从此之后你不会是唯一一个不会战斗还依然存活的人。这是奥多通过你,告诉我的答案。” 尼格在铁块上又吐了口浓痰,蹲下身子鼓燃了炭火,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屋子哐哐当当的再次响起打铁的声音。 “二十个?” “多更多。” “你像你父亲,我认可你了,孤岛之王格萨尔,你有颗仁慈的心。” 第二十章 神灵:必须继续扮演 主神埃拉在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怂恿下喝下了蜜酒,大醉之后,感性冲破了理性。 埃拉的理性是一条深入大地的沟壑,以及一张织满天宫的密网。 任何浪漫的思潮,突发奇想,还有多不胜数的潜意识都在理性的评判中被否定,混沌的思路在头脑中打转,碰撞,敲得埃拉头疼。 在判断了无数洪流样的想法后,无数的思考只让主神埃拉做出了一个决定,别动,都别动!即便当创世之后,埃拉无比想用行动做出些意义。 可是蜜酒不一样,蜜酒可以让感性长出翅膀,感性不用在劳足去上下沟壑,去碰撞密网,它们纷纷飞到了思维的终点。 万幸的是,埃拉的理性宽度极广,深度极深,无用的思潮无法到达彼岸。主神埃拉的思路越渐清晰,一道道命令在下达,曾经一片混沌的头脑中开始建立了秩序。 上神下达命令,因果碟做出预判,人间承受结果,自下而上诞生的主神埃拉在一口蜜酒之后,给人间带来了自上而下的灾难——活着本身就是灾难。 “活着本身就是灾难?”默多克非常不认可奥犹朵拉的观点,“据我所知,他们拥有了最趋近于神的外貌,他们在生存中寻找着意义,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开始了渴望——” “你想说什么?渴望智慧?” “对。” “这是最大的灾难,埃拉其实都预见到,人类不该有智慧。” “不可能,有智慧才能——”默多克一下语塞,公正之神想不出有智慧能有什么好处。 “生存够累了,默多克,对他们而言,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如果再有智慧,他们会思考这样的劳苦是为了什么,于是,他们有了超出能力范围的意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你猜他们会干什么?” “我只是公正之神。”默多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知道。 “会抑郁,会痛苦,会自杀,有些会沉默,会逃避,还有的会在绝望中过完一生。你看看,智慧的恶果。” “那你,那——” “你是想问,那我为什么要怂恿埃拉喝下蜜酒?” 默多克沉默。 “其实,埃拉早就被这种奇异的香气吸引,埃拉不是在随着六花的开放出生,这位主神是在寻找这种香气的来源时不小心撑开了花瓣,那时候,埃拉的酒量不大,仅仅是闻到这个香气,亲爱的——你怎么称呼埃拉的?亲爱的主神就在迷醉中创造了六神。之后,埃拉仍想喝这个酒,但是直觉告诉了埃拉,这个很危险,其余五位主神也希望埃拉喝下,但是不敢开口,所以我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提,埃拉也会这么做,故意摔进酒坛都要去把蜜酒喝了,只有主神——对吧,你把埃拉称为主神,只有主神的思维活跃,神殿的众神才会听到埃拉的命令。” “然后让凡人承担因果。”默多克说。 “对,但是你不要去评判,这一点我站埃拉,埃拉必须这么做,你拿上天秤之后你本人也没有停止过审判。” “那是我的职责。” “这也是埃拉的职责。懂了吗?默多克,一旦拥有了某种力量,就必须去使用,一旦担任了某个角色,就必须继续扮演,否则好不容易拥有的秩序又会混沌一片,你应该最受不了混沌吧。” “你不该提醒,提醒蜜酒的事。”默多克在想,不提醒的话,可能主神的思绪会晚一点活跃,还有可能主神会找到另外的方法创造天城的秩序。 “看吧,一旦出了问题,你们都要把错误的原由推向我,这是不可逆的事情,我是谁,默多克,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亡灵之神,亡灵,听听着称呼,我从生命的终点而来,我不用从蜜酒中得到意识。” 公正之神没有听懂奥犹朵拉的话。 “你们从起点奔向结果,我从终点回到起点,懂了吗?在从新生到死亡这一条路径上,这一条看似一样的道路,我们的方向不同,你们为了得到某种结果,选择了出发,我因为这种结果,回到了起点。” 亡灵之神奥犹朵拉在因果碟上点了两点,用一条看不见的直线把这两点相连,“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我和你们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向着死亡出发,一个为了出生死亡。” 默多克明白了一些事,虽然思维没有贯通,但是公正之神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思维方式在冲击着自己固有的定式。 “改变不了。”奥犹朵拉嬉笑着说。 “所以——”默多克有点想拒绝自己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主神埃拉命令我来到这块因果碟上,是因为最后那杯蜜酒的作用。” “完全正确。但是和我说的不是一会事,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现在主神埃拉的酒意消散了,主神让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突然间,一道黑影拔出因果碟,高高的耸立,奥犹朵拉站在黑蛇帕里斯的蛇头,高大凌然的望着默多克。 黑色盘起了身躯,低下了头,奥犹朵拉抓起默多克的头发,眼睛像要把默多克整个吞噬一样凶猛,亡灵之神吐着和黑夜一样分叉的舌头在说:“我亲爱的公正之神,你终于问到了重点,你终于明白了你站在因果碟上歪歪唧唧一直不行动的原因,没有埃拉的命令,你就没有了思考?公正之神?你可是神!” “你是说——” “对!就这个意思,以你的智力,埃拉那点花招不是计谋,埃拉是用权威骗走了属于你的蜜酒,也就是说,骗走了本来你也该有的意识洪流,他在微醺中用那点可怜的智慧命令你来这,现在你来了,现在埃拉停止了思考,你懂了吗?默多克!” “神之手——”默多克被奥犹朵拉扼住脖子,快要窒息时说出了令亡灵之神满意的答案。 “对!就是这个,继续说下去!”奥犹朵拉大吼。 “以往,因为蜜酒,主神拥有了自由意志,神之手书写着命运。现在——” “现在!”奥犹朵拉蛇一样的舌头舔到了默多克。 “现在,神之手不在控制我,我在因果碟上做的一切,想的一切,都是我的意志!”默多克不合常理的吼起。 与之相反的是,奥犹朵拉温柔了下来,亡灵之神从黑蛇上跳下,重新带上黑片,“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思想上的自由。” “发现了。” “但是,就像自己和自己捉迷藏,一个自己用力藏,一个自己用力不去找到。” “是这样。” 奥犹朵拉亲吻的默多克的额头,被亲吻的那一处瞬间凋零,露出了骨头,骨头上又重新找出了肉,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准备好了吗?” “准备?” “我们两个,去对抗整个世界。” 奥犹朵拉最大程度的张开双臂画圆,囊括了天城,因果碟,还有人间。 第二十一章 凡人:把捕获的情报织成网 情报官奥维迪斯收下一个钱袋,他明目张胆的摊开另一只手,满眼都写着填不满的渴望。 “其实你不用遮住脸的,我知道你是谁。”奥维迪斯似笑非笑的说。 遮住脸的人又掏出了一个钱袋,“在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发麻,我怀疑你是哀王的子民,那种被哀王宣判入狱后又像老鼠一样逃出来的罪犯。” 奥维迪斯没有用话语反驳,他的似笑非笑中看不出感情,他认为让眼前这个蒙面者支付了双倍的钱,就是对对方更实在的打击。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拿好这一份钱,知道也别说我是谁,嗯?” “情报的本质从来都不是释放。”情报官奥维迪斯职业性的假笑后,给了蒙面者一个纸条。 蒙面者的蒙面真的是多此一举,他左眼上竖直的疤痕会给每个见过他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只是触目惊心的疤痕,还有他满眼狂热的眼神。 哀王的子民? 情报官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负面评价中听到这种不那么刺耳的讽刺,他一下子还对蒙面者所在的团体有了些好印象。 当然,对这个团体短暂的好印象,不会影响这张纸条将会给这个团体带来的巨大动荡。 奥维迪斯摸了摸胸前的口袋,这个口袋和他形影不离,他在思考时总会摸摸它。 有些不满情报官那张大嘴的人会拿这个口袋取笑奥维迪斯,流言飞传,现在很多人都相信,这个口袋里装着的是奥维迪斯的一部分雄风。 奥维迪斯对这个谣言从来没有反驳过,也没有赞同过,他相信,情报最佳的呈现方式就是在真与假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的模糊界限。 口袋被用力的一握,奥维迪斯情绪转变得很快,这个团体,这个团体的主人,他是终生痛恨的,就像被大火燃烧着住房,可不会因为一杯水而清凉,对蒙面者短暂的好感,就是这杯水。 哀王?那个被囚禁在希隆古堡的诗人? 我和哀王可不一样,他以为诗歌可以不胫而走,传遍人心,但是他的诗只是一张蜘蛛网,等待着人的上钩,如果不是王,他就是一只被自己的顽固饿死的蜘蛛。 情报可不一样,我是把捕获的情报织成网,在用细若游丝的线裹住,掩藏,最后才悄无声息的抽丝剥茧,释放出一部分,一小部分真相,这才是蜘蛛活下去真正的方法,不能等待猎物,要让食物因为你释放出的这一点气味而趋之若鹜,然后在把他们裹住。 奥维迪斯抚平了胸前的口袋,满脸酒足饭饱的样子——又一个猎物被粘上了网。 其实我和哀王还是挺像的,情报官不由自主像拿着鲁特琴唱唱心中的喜悦,好像任何一个提及哀王的人都会多多少少的粘上诗意。 至少这一点是一致的——只要沾上这张网,任何人都逃不掉,除了贤王,毕竟,是贤王给了他能够织网的房屋。 奥维迪斯乐呵呵的走出了甬道,他的身影不能出现在光芒下,这次,他罕见的出现在了光下,出现在了奥纽斯的目光中。 铁匠停止了打铁,烟花女停止了歌唱,小摊贩停止了叫卖...... 今天,他故意在酒馆门口停下,享受这种一瞬间就开始的鸦雀无声,谁愿意在情报官在的地方说话呢?谁知道情报官会听到些什么?更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这只蜘蛛会把听来的消息说成什么样。 “嗯——”情报官有些无奈的翘起了眉毛,“你们的反应,让我以为走进了罗斯布洛克的领土,那都是,让我想想,那都是格萨尔时代的事情了。” 奥维迪斯说完话掉头就走,满脸还是乐呵呵的愉悦表情,他现在只需要走下戏台,静静观看自己塞过去的剧本会被怎样演绎。 在贸易区外,积聚着大量的外来流民。 老派的奥纽斯人对这个地方很不满,他们把奥纽斯的城墙上另外加固了一道心理上的防线。 第一环,在最中心的城墙里居住的人,是绝对的权威;第二环城墙内居住的富足,健康,且高尚的居民;第三环,这个混迹着来路不正的居民的地方,他们委婉的称谓大奥纽斯人,或者直接叫做三环人,这里因为饥饿的充斥,总是和宣扬的圣光向背。 圣殿骑士团的见习骑士拖着推车在三环走街串巷,分发着黑面包。 “有时候我真在想,我父亲捐赠了田地给骑士团,就为我换来了这个?” “团长说过,救助苦难也是圣殿骑士必须做的。” 满腹牢骚的见习骑士拍了拍腰上的剑,“我们该做的,是用这个去彻底解决苦难的根源。” 沉稳持重的那位见习骑士不屑的笑了笑,他说:“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苦难,劳累的人不需要舒适的床,他们更需要安稳的城邦。你见到的苦难,追溯到尽头时,你会发现,你口中所谓的苦难,是受苦者自己的选择,不能选择的,才是苦难。”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嘴。”牢骚骑士扔了一块黑面包给一个麻风病人,“为什么在圣都依然还有人饥饿。” “这是圣都的伟大之处。” “我感觉你听了太多团长的教导,饥饿能叫伟大?” “圣都自由,自由到你能到广场大喊——”稳重的见习骑士双手撑起腰,用尽全力在说话,“这个狗屁圣光下的奥纽斯!这里没有自由!” “你小声点——”牢骚骑士用极低的声音在提醒。 “没关系的,这就是奥纽斯的伟大之处,你看,我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圣都奥纽斯不仅接受诽谤,同样的,也从来不避讳自己的不足,你能看见依然有饥饿的人,奥纽斯依然接纳着饥饿的人,甚至还有我们去救助饥饿的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个领主,他从根本上解决了饥饿,方法是所有人自出生起就去接受极端的教育,连同'饿',还有以这个词根发展出来的所有词汇都不允许出现,他叫——”牢骚骑士想不起这么亢长的名字。 “罗斯布洛克。”稳重骑士的口吻中带着得意。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嘴,但是,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多知识会从你嘴中蹦出。” “多看看白塔学士的书籍。” “白塔学士?你一说白塔学士我就想起了,我父亲曾邀请了好多白塔学士给我上课。” “那不是为了你的头脑,是为了他自己的社交资本。” 那位被说得无话反驳的见习骑士真的很想抽出剑,立马来伸张他的正义。 “说起白塔学士,你发现最近他们的异常没有?”沉稳的见习骑士一边分发着黑面包,一边不期待回应的问。“教皇一来圣都,白塔学士那个群体中他们没一个人露面,连在王廷中极度活跃的大学士泰穆都足不出户。” 牢骚骑士感觉有些饿,偷咬了一口黑面包,他喷着面包渣在说,“你对什么都浮想联翩,那你对最近团长伊夫拉姆总是和新兵训练长吵架有什么看法?” “总有一方对另一方不认同吧。” “我刚刚,嚼了八口。”牢骚骑士恶作剧般顽皮的说。 “训练长看见你会把打掉你八颗牙齿,我们只能嚼七口。分别代表着——” “停停停,这个我能背下。” 稳重骑士不是那么稳重,其实,稳重就是他炫耀自己的一个方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自顾自的说话:“我越来越崇敬大学士泰穆的智慧。白塔和教会最矛盾的一点就是立场,白塔总是把不可知的事物尽力用逻辑,技术,理性,知识来解释,而教会使用更大的未知来解释,把一切答案都推向神灵,贤王更加聪明,他的智慧在这两个团体之上,他用这两匹马来驾车,我们需要神性时,他重视康茂德,我们需要理性时,他和泰穆勾肩搭背。” “这个结论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把眼睛看远些。” 牢骚骑士怠慢的看着稳重的骑士。 “看那个刑场,眼熟吗?那刑场上的人?我很眼熟。这个就是信号,国王现在更倾向康茂德,大学士泰穆这段时间不出面是真有智慧。” 牢骚骑士望向刑场,惊得丢下了正准备分发的面包。 第二十二章 格萨尔:等待奥多的风暴 尼格完成了格萨尔的嘱托,孤岛之王支付了铁匠尼格远大于付出的酬劳。 “太多了。”手艺人尼格固执的说,“对于估价的本事,你还是逊色于你的父亲。” “那这笔钱就是对船锚辨识的学费。”格萨尔歪着嘴巴笑着。 尼格在钱袋中拿出了该收取的部分,又顺手用粗糙的手多拿了一枚,“非要给学费的话,这么多就够了。还有——”尼格又把多拿的那一枚钱币放回了钱袋,“卡兰在之前就给了定金。” “你可以选择只用你拿着的这么多。”格萨尔没有收回钱袋。 “剩下的当预存,你需要武器的时候,尽管来,我会尽量管住嗜酒的胃,不让它叫唤着我使用这笔钱去换酒。”严肃的尼格爽朗的笑起。 格萨尔摆了摆手准备离去,现在的他很少真正的笑了。 “孤岛之王。”尼格在格萨尔走到门边时提醒说,“这批船锚对于捕鱼来说绰绰有余,可是别用到其他地方,如果到了稍微深一点的海域,它们和挂在船上的石子一样没什么用。” “知道了,老尼格。”格萨尔离开了铁匠的家,“不能进深海。” 格萨尔带着曾和他一起从地牢里出来,前往过未知海域的海员来到了卡兰的领地,在岸边,卡兰的战士整整齐齐的站着,穿着甲胄,拿着长剑和斧头。 如果不是身上吹不散的海盐味,仅从不敬的眼神来判断,绝对认不出他们是效忠沙特阿卡的战士。 岸上的战士放下了武器,为首的人看见异色的双眸就知道这位是谁,“格萨尔。”他说。 “是我,卡兰在哪里。” 格萨尔准备走过人墙,为首的战士跨步一撞,用胸膛顶住格萨尔的肩膀,“找卡兰伯爵有什么事?” 伯爵? 格萨尔心中的猜疑越来越明朗,他初次发现了新的海域后,就对那里的人文和建设有了十足的留意,当娶回了安蒂缇娜,孤岛之王从女人口中更是询问了不少关于外面世界的知识。 他知道,伯爵,是个效忠后的奖赏,是一块有肉的骨头。 果然,臣服于我的人中,一定有部分在阴影下伺机而动。 看到有人对孤岛之王这样傲慢,面容白皙,有着仔细修剪过的络腮胡子杰洛特即刻把手放在腰间。 “杰洛特!”格萨尔呵斥的声音比杀敌时还大,“不要惹事!奥多在上,沙特阿卡的子民从不相互残杀,否则——”格萨尔仰着头,青筋暴起的怒吼,“否则就等待奥多的风暴!” 很多人,包括格萨尔在内,都在想杰洛特性子如此暴躁是从哪里偷来的耐心把胡子修剪的这么整齐,但是杰洛特在心思细腻的时候十分聪明,他没有顶撞格萨尔,他明白孤岛之王在赤红着脖子的狂吼中,没有一个字在真正的针对他。 “我们的孤岛之王来自己的领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杰洛特安抚一样的拍了拍斧头,转身就走向停泊的海船,他像展示珍品一样动作夸张的拉开了遮挡了两支海船的布。 “更何况,我们是来犒劳战士的。”杰洛特抱着为首的战士的头,在准备扭一圈时住了手,反而在他额头上使劲亲了下。“你看,你们要二十个船锚,孤岛之王为你们送来更多。你自己去数数有多少,我的脑袋可数不清。” 杰洛特替代了孤岛之王冲动的那一部分,他把为首的战士直接扔到了船边,更用双肩撞开了两边的士兵。他对着被撞到的两位战士说,“你们最好也去数数,孤岛之王送了太多了,他可能比我聪明不了多少。”杰洛特可以把送加深了语气。 格萨尔了解卡兰,在以海洋为生的人中,卡兰最为虔诚。 卡兰他不仅崇拜奥多,还崇拜花瓣上的六位上神,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时常为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祭祀,祈求奥犹朵拉晚些把他带走。 正因为了解卡兰,格萨尔也同样知道,两撇脏胡子的卡兰听了太多天神的语言,以至于没有了自己的智慧,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盲目的追求眼前可见的,易得的利益。 如果卡兰的眼前有块鲜肉,鲜肉前布置了削竹陷阱,你在陷阱两旁分别安排一个人对卡兰说,“这是陷阱别来!”,另一边放一个掉入陷阱后身亡的人,卡兰也会一股脑儿的奔向那块鲜肉,在踩空的时候才会想想:哎?这会不会真的是陷阱? 果然,格萨尔和杰洛特默契的配合让卡兰闻到了鲜肉的味道,他从木屋中迎了出来,笑容大开,脸上只剩下一张血腥腥的嘴巴。 “孤岛之王,你来我这了,好难得,上次我来拜访你,你都没有让我走进你城墙的意思。”卡兰拉着格萨尔就往宴会厅走,根本拉不动,格萨尔稳如戒岩。 “沙特阿卡人从来不拒绝客人,客人也没有拒绝邀请的说法。”卡兰朝着领地大吼,“准备麦芽酒,还有,准备新鲜的羊肉!” “对啊。”格萨尔歪着嘴笑,异色的双眸在发光,“沙特阿卡人。” “沙特阿卡,沙特阿卡。”卡兰殷勤的附和着,他仍然想把格萨尔拉近宴会厅,因为格萨尔目光注视的方向越来越让他不安。 “卡兰大人,刚才怎么一直不出来。你的战士险些冒犯了奥多定下来的戒律。”杰洛特双脚站开,挺着肚子,仔细的摸着络腮胡子说到,“一定有什么事比孤岛之王的来到还要重要。” “没有没有,有有,确实有。” “那是什么。”杰洛特隔着衣服拍了拍斧头。 “我在祈祷。” “哦——”格萨尔恍然大悟,用食指在空中画圆,在空中一点,这是善战的奥多用斧头纵劈颅骨的意象,“对,那间木屋,就是虔诚者卡兰供奉神灵的地方,我想起了。” “对,我之前在向神灵祈祷,所以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我记得泰格维森渐渐听不到神灵的声音时,就常常来你的领地祈祷,据说你的匠师见过真正的神灵,他的雕琢最趋近神灵们的外貌,所以在这里祈祷最有可能让神灵听到,得到天神的回应。” “对,是这样。”卡兰最后一次尝试把格萨尔拉去喝酒,怎么回事啊?最嗜酒的孤岛之王在听到麦芽酒和新鲜的羊肉之后居然不为所动。 “不,不是这样。” “我印象中,你那个祈祷之屋,没有这么大。”格萨尔歪着脖子,用异色的双眸仔细的盯,“我父亲带我来过这里,我记得里面有奥多,在最中间,奥多两旁是六花上的神灵,七个神灵背后,你还偷偷雕琢了一个亡灵之神,你每次做了偷鸡摸狗的事后都向奥犹朵拉祈祷,求他暂时把你遗忘,你没有雕琢主神埃拉,因为你认为那是凡人不可沟通的至上存在。没记错吧。你那间木屋被神灵装得满满当当。” “没有这回事——不,孤岛之王,你没有记错。” “那时候我还不是孤岛之王,我不会为你曾经做过的事而气恼。” “对对,孤岛之王!孤岛之王!”格萨尔全神贯注的盯着木屋,卡兰却被这种专注的态度弄得惶惶不安,在慌乱中他不由不断大吼,“孤岛之王!孤岛之王!” 卡兰看见仆人已经端着食物在宴客厅中进进出出,更加慌乱了,“格萨尔王,我们去喝酒吃肉,沙特阿卡人从来不拒绝邀请啊。” “对啊。我不该拒绝的。可是,卡兰,那间木屋怎么变大了。” “因为,因为。”卡兰焦急的跳了起来,“因为神灵的力量变大了!对,就是这样,因为格萨尔王的出现,神灵给予了沙特阿卡更多的力量!” “很对,喝酒。”格萨尔转身就往宴客厅中走,卡兰紧紧的跟随,看起来格萨尔才是主人。 岸边的战士过来了,满心喜悦的和杰洛特握肘,行兄弟礼,他们和卡兰的特点一样,只要眼前的东西得到满足,根本不在意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不会在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现在,被杰洛特撞到的那三个人反反复复的握着杰洛特的手肘,让暴脾气的杰洛特心烦。 他们太高兴了,经过了齐心协力绞尽脑汁的清点之后,卡兰的领土上多了四十个船锚,这简直比原来的二十个多更多。 浪潮拍打着海岸,连海浪声都是开心的。 第二十三章 神灵:无边的天也有边界 对抗世界?公正之神默多克认为奥犹朵拉又在说胡话。 默多克不断的饶着被亲吻后的额头,新长出的肉让公正之神感到非常不适的奇痒。 “你在说什么?”默多克在问。 “对抗,对抗整个世界。” “带来混乱?” “引入新的力量,带来新的秩序。”奥犹朵拉咄咄逼人又跃跃欲试的说。 “现在不是秩序吗?” “现在的秩序是建立在混乱的基础上,具体来说,是埃拉在大醉后用不加筛选的意识洪流创造出来的,我敬佩埃拉深邃的思想,我也唾弃埃拉浅层次的渴望,在蜜酒的作用下,埃拉的伟岸和渴望都会让因果碟下的凡人承受。” “那也是秩序的一种,我从不揣测主神的智慧,可能秩序只能建立在混沌之上。” 奥犹朵拉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默多克,“那就说说你,默多克。不,在此之前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吧,在埃拉饮下蜜酒之后,每一位主神得到了一个权力,在天城盛开的花瓣下,每位上神都可以为看见的个事物命名,你要知道,一个事物拥有了名字,我是说拥有了神灵为其取的名字,那便拥有了神格,战争之神为看见的一对铁器取了名字,从此,有了锻造之神,古洛维。” 默多克望着洁白的因果碟,有些不安的回答奥犹朵拉,“不用你说了,我知道这段创世,智慧之神为一对天秤取名默多克,于是我才得以诞生。” “重点不在这!”奥犹朵拉提起默多克的衣领对着公正之神大吼,亡灵之神嘴巴的开合程度极大,每吐出一个字嘴巴都垂到了锁骨,“这不是重点,我不是要和你讲创世。” 默多克不为所动,避免眼神接触的同时,垂着脑袋,眼睛仍然不安的望着看不到头的玉碟。 “那你接着讲。”默多克心思全放在了另外的地方,没有主见的回答着。 “埃拉担心以后遇到不能解答的难题时没有蜜酒,于是让锻造之神古洛维在酒坛外打造了更加坚固的蜜坛,不仅如此,埃拉还命令生育与茁壮之神变成女神,由此埃拉有了六个精灵儿子。 “六位精灵只有埃拉的眼睛那么大,长着翅膀快乐的飞,这是他们唯一快乐的瞬间,之后埃拉把他们塞进了蜜坛和酒坛的夹层内,用战争之神的斧头死死压上了盖板,你猜埃拉对这六个美丽又可爱的精灵们下了怎样的命令?埃拉下令——”奥犹朵拉模仿起主神的腔调,“直到蜜酒枯竭!你们将在长夜中守护蜜酒的安全!” 默多克沉默着,奥犹朵拉等待着默多克的沉默结束。 “你想说什么?主神冷漠?你都说了,奥犹朵拉,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且主神本来就不该有能被轻易揣摩的智慧和情感。” “我要说的是,埃拉夺走了六位精灵的自由,并声称会一点点还给他们!这本来就是他们该有的东西!” “奥犹朵拉,这不就是你所说的秩序吗?” “不!不是!”亡灵之神猛烈的踏着玉碟,宣泄着愤怒,黑蛇帕里斯用蛇尾点了点奥犹朵拉送,提醒了亡灵之神的狂怒,亡灵之神又变回了心平气和的语气,“这是神威,是强制,绝对不是赐予,不是自由。” “看似无边的天也有边界,无论多么伟大的自由都有束缚,你没有必要无时无刻的提醒束缚和边界的存在,你这样做,无论多么灵活的飞鸟都会变得笨拙,它们不会在网间自在的飞翔,它们无时不刻的都在被你提醒,无时不刻的都想挣脱终身都飞不出去的边界。 “你不要试图让坛中的六子知道真相,此刻,他们说不定仍和出生时一样快乐的飞翔着。”默多克无精打采,就像最先走进了诸神的黄昏,“哦,他们应该知道了,早就知道了,所以蜜酒才空了。” “默多克,六子们知道了,现在你也该知道,你的主神夺走了你的意志,现在埃拉还了一点点的给你,你告诉我你现在真实的想法,我问你,你究竟对埃拉怀有怎样的情感?感恩戴德?” “如果现在的意志真的属于我,如果你能闭嘴,我可以告诉你,我听到你所说的真相后也没有什么情感,没有晚来的恨,也没有了曾经的爱。” 奥犹朵拉的表情说不清是释怀,还是恼怒,下垮的嘴角在说:“没有感情?可能你是唯一具有真正神格的神灵。” 亡灵之神原地站定,探出了前身,脖子像蛇一样的伸长,能在伸长的过程中听到骨骼和肉美妙的生长声,亡灵之神使公正之神必须面对面的说话,“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是什么让你心不在焉的?” 长长的颈子又像蛇一样在玉碟上曲行,注视着默多克望着的方向。 “你究竟在看什么?” “我在思考这片因果碟的边际。” “怎么了,想自由了?” “我以为目能及处,就是边际,但是不是,这片因果碟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那又怎么样?”奥犹朵拉嗖一声把脖子收了回去,眉头紧皱,不解的说“更大的我们也见过。” “我是公正之神。” “我知道。” “我是公正之神,我能敏锐的感知到天秤上砝码的偏差,我现在从砝码间的束缚中脱离,我有了更强大的感知力。” 奥犹朵拉顽皮的揣着双手,“这就是冲破束缚的结果,很美妙吧,发现了吧,没有了设限,我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我是公正之神默多克,我能敏锐的感知到天秤上砝码的偏差。现在——” 奥犹朵拉跳上了黑蛇的头,在目光还能注视到默多克的距离谨慎的观察——难道?见惯了亡灵的奥犹朵拉感到不妙。 “我是公正之神默多克,我能敏锐的感知到天秤上砝码的偏差。现在——现在我感到在因果碟上新的重量,除了你,我,黑蛇沃尔西,黑母羊,黑公羊之外的重量,这个重量——” 公正之神双眼冒着幽幽的蓝火,这团火一下升腾起来,在头顶尖锐的树立着,默多克双手突然平举,无限的延伸,像要准备用自己测量天宫的尺寸。 “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默多克神经质一样的喃喃自语,“知道了,知道了,因果碟上,多了七只鱼,七只羊,七只牛,七只鸡,七个男人和女人的重量。” “在哪里啊?”在黑蛇头顶上,奥犹朵拉把脖子伸到最长眺望,“没看见。” “凝望太远看不到近处,站得太高看不到脚下,他们就在一掷的距离,就在你扔下那根绿羊毛的地方。” 在感觉到默多克的心智是正常的后,奥犹朵拉跳了下来,“没有啊,我没有看到你说的东西。”亡灵之神摸着因果碟说。 “我感受到的,是灵魂的重量。” 第二十四章 凡人:瞎子眼罩上画的眼睛 圣殿骑士团这些天没有训练新人。 负责新人训练的团长给了新人们最轻松的工作,他好久都没有这么仁慈了——让他们走出圣殿,不用负甲,更不用负重,要做的仅仅是为饥饿的人,懒惰的人,迷茫的人,居无定所的人,麻风病人,烟花病人……所有没有圣殿骑士那么完善的人分发面包。 不同的是,这次需要分发的面包数量巨大,新人训练团长在轻松的任务中,附加了一条不太严苛的命令:日落之前不可以回来。可是一向说话严谨的他,这次没有说是那一天的日落。 这对新人们来说,这可能是仅次于拿上正式的骑士佩剑的好消息,要知道,这可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发完面包后不用回来继续接受严酷的训练,而是在圣都玩耍整天。 新人训练的负责人伯兰特武技超群,因为眼睛上的伤疤,他已经不在前线作战了——这是他不愿意去承认的,他一直声称,这不过是一处让视力有些模糊的刀伤,要知道,在战斗中,经验不可缺少,他完全可以利用地形,阵型,敌人的呐喊声,利用对战斗的理解,对战势的把握,来弥补视力的不足。 该死的伊夫拉姆,新人训练团长伯兰特总是在全心全力,毫无保留的教导新人时,这样咒骂团长伊夫拉姆。 就是这位圣殿骑士团团长,在他负伤后,命令他退下一线。每 当看到新人训练合格,穿上了正式的甲胄,戴上了正式的佩剑时,他对伊夫拉姆的咒骂更加强烈——该死的伊夫拉姆,训练新人?等到我老到需要用剑来当拐杖来走路的时候,再来指导这些小子也绰绰有余! 伯兰特只敢在心里骂,因为在骑士团的教义中,兄弟们情谊的深厚程度,是决定战斗力强弱的关键因素。 在看到伊夫拉姆时,他眼睛上那条可怕的伤疤都没那么可怕了,毋庸置疑,他仍然爱这位强大的团长,伊夫拉姆果敢而偏执,就是因为这份偏执,才是他被教皇康茂德选择带领圣殿骑士团进行远征,在劣势的情况下为教皇康茂德夺回了酒杯的碎片。 眼上的这个伤疤,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远征时,苦战之后的伊夫拉姆保护着酒杯的碎片撤向海岸,完全忽略了背后的乱剑,伯兰特看到伊夫拉姆即将被袭,想也不想就跳去推开了伊夫拉姆,那一个劈砍,恰好在伯兰特眼睛上留下了永恒的残疾,还有惊心动魄的伤痕。 “我欠你一次,兄弟。”在撤退的海船上,伊夫拉姆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在说。 伯兰特简单的包扎好伤口,蒙住了半张脸,他虽然负伤,却依然打败了那位准备偷袭的敌人,不仅如此,伯兰特还抢到了那把砍伤他的武器。 “别这么说,谁也不欠谁。伤疤,圣殿骑士的荣誉。”伯兰特指指被包住的半个脑袋,指指砍伤自己的剑,在剑上涂抹着刀伤药膏说,“换成是我被偷袭,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做。” 伊夫拉姆本来是紧紧的环抱着酒杯的碎片,这次远征之后,他有点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但是听完伯兰特的话,他改用一只拳紧握着碎片,另一只手握住伯兰特的手肘,诚恳的行了兄弟之礼。 团长也解开了小包裹,用了自己的刀伤药膏在敌人的剑上涂抹。 “会痊愈的。会很快痊愈。”伊夫拉姆为自己的自责在不停的做些正面暗示。 刀伤药膏是骑士团的医师特制的药膏,用圣水,羊油,还有七天的祈祷配置而成,它不是直接使用在受伤者的伤口上,而是在制造伤口的武器上使用,效果往往出奇的好。 很多在城中决斗的负伤者都会让中间人借来胜利一方的剑,每天用药膏在剑上涂抹七次,喉部被划开的,肚子被捅穿的,手臂被砍到见骨的……都在这个药膏的帮助下奇迹般的痊愈。 刀伤药膏从此也成为了圣殿骑士团众多经济来源的其中一条。 那次远征之后,团长亲手摘下了伯兰特的布罩,血淋淋的伤口变成了触目惊心的伤疤,强势的眼神失去了光泽,他知道,伯兰特瞎了只眼,他也知道,好强的伯兰特一定不会承认一只眼睛看不见。 “我欠你的,伯兰特。”回到圣都后,伊夫拉姆郑重而愧疚的说。团长下定了决心,要照顾这位骑士,他肯定不能打战了,一侧的视力被夺走,会导致骑士在战斗中过多的使用经验,让应变的能力被削弱。 战争,战争哪能全靠经验,经验是瞎子眼罩上画的眼睛,装看得见比真正的瞎掉还要可怕。 伊夫拉姆否决了伯兰特继续参加远征的请求,也一同否决了他想要一起夺回圣地和圣物的想法,同样,团长也不会让这位骑士离开,伊夫拉姆了解伯兰特高傲的心气,如果给一笔费用让他退役,无论多么高昂,他都宁可选择死在远征上。 伯兰特对于战争的执著,常常让伊夫拉姆怀疑,这位骑士的先祖会不会出生在孤岛沙特阿卡? “你不会离开,伯兰特,你将留在圣都奥纽斯的骑士团,培养一批又一批像你一样强大的骑士。我会照顾你,我们会照顾你,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 伯兰特有个点很矛盾,他对新人总是倾囊相授,不留余力。 新人在他的训练下都进步神速,从握剑都不会的模样,进步到成为能在激战中也能保持冷静寻找对方破绽的骑士,从马鞍都爬不上去,变成让人怀疑这位骑士能拥有这么好的骑术,是不是出生在马上? 该死,该死,该死。 伯兰特为新人分发正式的骑士装备时,总是表面郑重,内心大骂。 该死,该死,该死。 一群又一群从他这学来战斗技巧,学来骑术,学来骑士教条的小孩,正在取代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走上他该走上的远征。 最可怕的,是伯兰特意识到自己正在不断变老,而当担任训练团长一职后,他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感触——我培养出来的骑士,永远这么年轻。 该死,该死,该死。 伊夫拉姆,你给我安排的这个仁慈的位置,简直就是把我的命分享给这些还没见过战争的小孩! 你欠我的,你真正的欠我。 伯兰特念起伊夫拉姆多年在他耳边重复的话——你会安稳的继续远征,只不过换了个执行者,因为,我欠你的。 好吧,既然你欠我,我现在,要拿回我想要的东西了。 既然你说了那么多年的欠我。 新人训练团团长伯兰特从情报官奥维迪斯那里购买了信息,他要用这条信息,安排一些事情。 伯兰特让还未成为正式骑士的新人离开圣殿,静静的等待着伊夫拉姆回来。 他需要一次商讨,和所有骑士进行一次公开的商讨。 第二十五章 格萨尔:失去了战士的天性 格萨尔尊重每个岛屿上自由的习俗,他进入卡兰的宴客厅时主动解下了斧头拿给仆人,然后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首席。 杰洛特则对放下武器有些不情愿,他大喊着说:“得有多弱的领主才会对一起吃饭的人都有防备,更何况两方都还是沙特阿卡人,对吧,卡兰,你现在服从于沙特阿卡,沙特阿卡人从不相互残杀!” 在格萨尔之前,我的岛屿都还不属于沙特阿卡,要说残杀,那时泰格维森的战士格萨尔不知道带走了我多少岛民。 卡兰因为格萨尔在场没有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勇气。 “杰洛特。”格萨尔瞪了他一眼,“尊重他们的习俗,泰格维森还是孤岛之王的时候,我们最小的战士都把他们打得像女人一样哀嚎。” “哈哈哈哈。好像是。”杰洛特得意的笑。 “你在别人的岛上要展示出尊重,不要这么粗鲁。” 格萨尔已经坐上木椅,安稳的吃着葡萄,他指着还在门口不愿意卸下战斧的杰洛特说,“你不要在卡兰大人的岛上说着卡兰的往事。你也有不堪的事情,你当初就因为私藏了在卡兰大人领土上掠夺的战利品,我还记得藏了很多,而被泰格维森关进了地牢。” 门口的笑声更加粗放,杰洛特笑出了泪,他一边解下了斧头,一边在说,“哈哈哈,格萨尔王,你不说我都还忘记了,他们太弱,我当时一不留神就多带走了几个生命献给奥多,一不留神就藏了些掠夺物资。” 卡兰面如土色。 “你还在门口,如果你走进宴会厅还这么无礼,一回到孤岛,我就把你关进地牢。” “好好。”杰洛特一边答应一边提裤子。 “你这是干嘛?”格萨尔问。 “我担心卡兰大人认为这个也是武器啊!” “穿上,进来,闭嘴,吃喝。”格萨尔威严的说。 杰洛特悻悻的走进来,果然按照格萨尔的命令,比大惊小怪的孤岛妇女还要安静的吃喝,一语不发。 格萨尔大口吃着肉,没有豪饮麦芽酒,他只在闹腾到有些口干舌燥时才喝点酒润润喉咙。 相比之下,格萨尔对卡兰的酒杯更感兴趣一些,这一杯饮完之后,他不断的闻着空杯,看着杯中的纹路,仿佛里面有些奥秘。 “说起来,我们中只有卡兰大人没进过地牢。”格萨尔突然停止了对酒杯的思考,冷不妨的说了一句。 杰洛特突然从酒肉中抬头,想继续说些讽刺话,他不自主的想到了格萨尔的命令,又把头埋进了酒肉中。 卡兰在杰洛特巨大的吞咽声中思索了一会,“我确实没有过。” “我和他都进过。”格萨尔指指杰洛特,“我当时因为不愿出海掠夺你们被关进了地牢,那时杰洛特就关在我对面,他当时说要给我个好东西,结果是一只老鼠。你的羊肉,比老鼠肉好吃。” 杰洛特被唤醒了一段记忆,他像老鼠一样从食物中抬头,伸长脖子不断的点头,嬉笑,同意用这段往事下酒。 “我都还一直没问过你,当我进地牢时,你已经被关多久了?”格萨尔问。 杰洛特不断的指着被塞满的嘴巴,眉毛翘到了额头上。 “对,你可以说话了。” 杰洛特用一杯酒冲下了食物,他擦干净了嘴巴说,“我哪记得,私藏掠夺品是要被关到死的。幸好,格萨尔也关了进来,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大概他是天选的圣子,他带领我们到了其他的地方……” 格萨尔用咳嗽制止了杰洛特,他异色的双眸炯炯发亮,倒了杯酒和卡兰碰杯,“卡兰,我成为孤岛之王后的掠夺,你都参与没有?” 卡兰的脑子确实不灵光,他又思考了好久,“没有,我从来没有受到格萨尔王的掠夺许可,明明我是第一个过来效忠的。” 正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就来的。格萨尔轻轻舔了下酒杯。 “我们出地牢后第一次参加掠夺有多少人?” 杰洛特又指了指嘴巴,格萨尔点头,杰洛特可能有一个能喝一桶麦芽酒的胃。 “十多个?你,伊利亚,我……”杰洛特皱着眉头回忆着好久之前的远航。 “我是问真正参加了掠夺的人。” 杰洛特理解了格萨尔的意思,他大肆的嚼着羊腿说,“那比我刚才数的少一个,因为他。”杰洛特用羊腿比着卡兰,“卡兰大人的哥哥在海洋中失去了战士的天性,他在胡言乱语说我们必定失败,所以格萨尔,当时他还不是王,当机立断就——” 杰洛特跳上了餐桌,用羊腿代替了刀子,模仿起曾经格萨尔的动作,对着空气捅了一刀,把空气扔下了餐桌。然后模仿起大海的哗哗声。 “滚出去!我说了不许对卡兰大人不敬!” 杰洛特走了出去,他也早该出去了,过度的饮酒让他的膀胱膨胀到了极限。 “卡兰大人。”格萨尔为卡兰倒酒,他用眼神喝退了卡兰在宴客厅中的仆人,“你恨泰格维森吗?” 对于思考,卡兰真的是排斥的,他又想了很久,“不恨。” 当然不恨,格萨尔用手指抚摸着杯口,他抓走了你哥哥,你才成为了这个岛的领主。 “你不恨抓走你哥哥的泰格维森,那你恨杀了你哥哥的我吗?” “不恨。”卡兰回答。 哦——格萨尔心满意足的喝了满杯酒。 “那你还有另外的好酒吗?” 卡兰捏着胡子在思考,“还有。还有麦芽酒。很香,很醉人。” “不不不,我是问。”格萨尔指着酒杯中的红渍,“你有没有这种颜色的酒。” “没有。”卡兰回答。 当卡兰回答得快时,格萨尔就问得就越快。 “你没有加入过我的航队,是不是因为外来的人早就来接触了你。” 卡兰被杯中酒呛到,喘不过气,他咳嗽了好久后立即就回答,“当然没有。” “你信了新的神?” “我只相信奥多。” “你要求了尼格帮你打造十个船锚?” 卡兰又捏着鼻子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个。” “你准备背叛我?” “不可能。” 格萨尔把脚舒服的放在桌子上,他双手撑着脑袋,轻微的酒精感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原来如此,卡兰的岛民这么弱小的原因就在这里,卡兰这位领主,笨到像出生时产婆没接住,因此让脑袋先着地的隐形残疾人,他四肢健全,脑子却一塌糊涂。 太快了,当卡兰想要否则某种真相时,总是太快的做出反应,这基本上是把答案写在脸上,想要从他这里知道答案,要考虑的只是提问的方法。 格萨尔故意沉默着,宽敞的宴客厅充斥着巨大的,静默着的权衡。 卡兰很不自在。 格萨尔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如果杰洛特真的懂得了格萨尔喝退他时的眼神中的含义,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孤岛之王,在安然的等待着杰洛特给他的信号。 第二十六章 神灵:巴不得罪恶永生 灵魂?灵魂来到了因果碟?亡灵之神不解的思索着,希冀着能找到答案,为什么灵魂会找到这片无返之地? 奥犹朵拉看见默多克仍然在审判的状态,亡灵之神趁机模仿成一个辩护者,询问着不解的东西,因为这个状态的默多克只会不加过滤的回答所有的提问。 “只有灵魂的重量?”奥犹朵拉问。 “只有灵魂。” 灵与肉二元分离了。奥犹朵拉默默的说。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特征?” 默多克沉默了,通天的天秤猛烈的上下摇摆。 “年老的,衰弱的,残疾的,目盲的,拿不起武器的,怀不上小孩的。” “灵在玉碟,肉呢?” “感受不到。” “在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 默多克直直的摔倒在玉碟上,他腰杆笔挺,双手伸张,从他身上喷发出的巨大天秤也轰然而无声的坍下。 公正之神的天秤在万界称重,寻找分离出来的肉遗留在了哪里。 “喂!喂喂!”奥犹朵拉叫不醒对公正极端偏执的默多克,“喂喂喂!不找了,不找了,当我没有问。” 亡灵之神还能感觉得默多克的神力,公正之神的天秤仍在万界称量着万物。 “你是不是睡着了?”奥犹朵拉拿起黑蛇沃尔西蜕下皮,在手中搓成一个竖棒,用尖尖的那头戳默多克的耳朵,“你不会是睡着了,我觉得你死了,一个神死了!骨头在上,虽然生命体衰亡之后都是倒下,但从来没有哪个神因为倒下而死啊。” 奥犹朵拉交换了蛇皮棒的一头,用粗的那一方打着默多克的脑袋,“还不醒来?还不叫痛?那我在用力些。” 黑蛇沃尔西理解奥犹朵拉的想法,放松了尾巴,奥犹朵拉拿着黑色的尾巴在默多克背上鞭打,“该死,该死,你现在不该死,醒来。我从来没得到过神的骨肉和圣灵,我万分想得到,但我不想要你的。醒来,醒来,醒来。” 黑蛇沃尔西服从奥犹朵拉的命令,但也有自己的意愿——因为被赋予了名字——它抽开了自己尾巴,重新盘踞起来,把之前被奥犹朵拉抓住的尾尖高高竖起。 和被鞭打的默多克相比,黑蛇感觉自己更痛一些。 “哦——我找到了——”倒在玉碟上的公正之神在说话。 “都说了不找了。”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凝望太远看不到近处,站得太高看不到脚下,我找到了肉,在——” 奥犹朵拉不由分说,抓起了默多克,亡灵之神用能遗忘过往的嘴唇猛烈的亲吻公正之神的两只手,默多克的双手不在发出神光。 公正之神呆呆的看着奥犹朵拉,像是第一次见。 “默多克,不要找了。” “在格莱姆迦德。”公正之神没有情感的回答。 好好好,显而易见,在我的宫殿。奥犹朵拉敷衍着自己的思考,对对对,不管是不是,你说是就是。 默多克颤颤巍巍的站着,如果不是奥犹朵拉一直扶着,这位代表公正的神可能虚弱到要像黑蛇沃尔西一样终身用肚子行走。 公正之神消耗了太多的神力,因此有些神志不清,两个眼睛清白、明亮又无辜,像在人间自从出生时父母就一直帮忙挡着风雨的孩子。 没有神威的眼睛可爱到令人心疼,默多克目不转睛的盯着奥犹朵拉,当眼神中没有了对一切都要盘根问底的固执,公正之神的眼睛柔美又温柔,像男人难得的克制,像女人终于鼓气的勇气。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默多克说。 “当然不是第一次。”奥犹朵拉被直视得有些害羞,“你对于罪恶,巴不得罪恶永生,审判罪恶一万遍。” “你的眼睛怎么这样?”默多克踱着步,站到奥犹朵拉面前,双手捧起亡灵之神的脸。 “别主动碰我。” 来不及了,默多克端着奥犹朵拉的脸仔仔细细的欣赏着亡灵之神蛇一样的棕色的眼睛。 默多克的双手迅速的干瘪,枯萎,成白骨,又在神力下迅速的长肉,生皮,变成完整的手。 亡灵之神退了几步,奥犹朵拉摆脱了默多克施加在脸上的拥抱,奥犹朵拉感觉默多克的肉还附着在脸上,还看见那双手正在重新长好。 “痛不?”奥犹朵拉重新拿出了黑片,紧紧的箍在脑后。 “你干嘛要遮挡你的眼睛?” “为什么不遮挡眼睛?为了让你再嘲弄我一次?” “嘲弄?有人笑话你的眼睛?它是这么迷人,这么美。” 亡灵之神多此一举一样扯下黑片,和默多克额头碰着额头,“我说,你是不是失忆了?” “我失忆了?”默多克不可思议的问,“不可能,我刚才见到你时,就知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 果然失忆了,奥犹朵拉踢开了蛇皮做的棍子。 默多克看着空心又坚韧的棍子,看得奥犹朵拉心里发瘆。 “不可能失忆,看到这根棍子,我还能记得背上的疼痛。” “痛?那是因为你刚才跌了一跤,后仰着倒下去。” “可我记得你是这样——”默多克做了一个抓起的动作,“你是这样把我抓起来的。我应该是向前跌倒的。” “不,你记错了。” “哦,那我一定是失忆了,刚才那一下一定是摔得太厉害。” “对,就是这样。”奥犹朵拉看着默多克一点猜疑都没有的眼睛说谎,感觉内心愧疚。 “手呢?怎么样了。”亡灵之神关怀的问。 “手?”默多克看了看手,“手没事啊。” 亡灵之神想证实下默多克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他走到两只黑羊旁边,蹲了下来,确认了公母。 “这是什么,你记得吗?” “我的黑公羊和温顺黑母羊,帕里斯和丹德里恩。你还吃了母羊的两只前腿。” 没失忆啊。应该说没有彻底失忆。 奥犹朵拉对不在自己面前抬高神威的公正之神有些不习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一个神用这么柔和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连人类都要唾弃的神。 “我总觉得你少了些什么,你说,默多克,你忘记了些什么。” “有一次,诸神的酒会,那次酒会叫命名之杯。主神埃拉为了庆祝六位上神们成功创造了各自的六位下神,开封了蜜酒,智慧女神带上了我。但是六位上神中,没有你。 “主神埃拉——那时候我已经从智慧女神的额头中得到非凡的智慧,因此我知道主神埃拉没有邀请你,但是主神还是在宴会前大吼道,‘所有神灵,举起你们的酒杯,所有因为繁忙而没有来的神灵,也请举起你的酒杯,现在,我们要饱饮思维之蜜酒。’ “诸神埃拉话音刚落,每位神灵的酒杯都满了,我的也是。我是公正之神,我的天秤能称量一切的重量,我称量了你在主神埃拉心中的重量,还称量了蜜酒坛的重量,我有一个发现,主神的心中没有你,酒坛的重量只减少了在坐的众神饮下的量,你没有得到蜜酒,一点都没有。” “你想证明你没失忆,而讲起了故事?” “我想说,主神埃拉那句‘所有没有前来的神灵举起酒杯’,和你刚才那句,‘你忘记了什么’,是一个意思。” “如果你能记住忘记了什么,那就不叫失忆。” “正是这样。”素袍的默多克坐了下来,靠在黑羊上,“不过不同的是,主神埃拉知道自己刻意忽略了什么,我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 凡人:太阳从天空坠落 牢骚满腹的见习骑士叫做蒂奇,他扔下面包,用脏乎乎的手揉揉眼睛,眼睛更痒了。 他无比想把手拿下,清楚的看看远处刑场上的犯人是谁,但是眼睛里的奇痒有黏住了他的手。 “喂喂喂!不是吧!”蒂奇红肿的看着总是沉默又总是稳重的里恩斯,“告诉我,这是我看错了,还是这是梦?天啊!” 里恩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扳下蒂奇的手,“在揉就把眼球揉进去了,骑士的教条忘了?克制。” “你还是这么讨厌,梦中都是反的,那说明这不是梦。所以是我看错了吧,快用你的眼睛看看,里恩斯,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上刑场?” “仅凭你对我的态度不足以判断这是不是梦。”稳重的见习骑士里恩斯不愿意借用眼睛。 “长剑啊,我什么时候能成正式骑士,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暴露你是恶魔的本面目,我真想和你打一架!我说的重点不是讨论现在是不是梦。” 里恩斯没有回嘴,他在用深刻的眼神去关注着刑场,想要洞察这件事的本质。 “蒂奇。”沉默的里恩斯开口说。 “你承认自己是恶魔了?真好。”蒂奇把佩剑移动到趁手的位置,“把你打一顿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我预感当我捅穿你,我每天都会在床上笑着醒来,然后因为噪音太大被训练长伯兰特惩罚一顿,不过这也足够了,来,长出你的獠牙。” “蒂奇,你发禁欲誓没?”里恩斯冷不防的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没有发禁欲誓,我在默念教条时一直跳过了这一条,我打算成为正式骑士时才发誓禁欲。” 里恩斯扔下了面包,把推车上盖着面包的破布用武器割成了两半。 “我也是,在尝了烟巷女子的味道之前,我不会发禁欲誓。” 里恩斯一边说,一边把另一半破布扔给蒂奇,蒂奇嘴上爱逞强,行为上很容易受到暗示,他模仿着里恩斯,用破布把见习骑士的装束遮得严严实实。 “你要干嘛?”蒂奇乖乖照做之后才愣愣的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里恩斯拔出了剑,威武的模样吓了蒂奇一跳,他用剑身拍了拍推车,“所有人听着,只要你们饥饿,你,你的家人还在遭受饥饿,不管是为了满足今天的空肚,还是为了排除明天的忧虑,今天,你们都可以随意的取得面包。” 流民们呼啸而上,没有能量的身体因为对饱腹的渴望激发除了空前的动力,他们一顿哄抢,街巷乱成了一团。 里恩斯拉着蒂奇推攘着流民,往刑场跑去。 “你在干什么?” “我觉得只要我们都没有发禁欲誓,就可以去满足内心的好奇。” 满腹牢骚的蒂奇力量更大,他一推推到了三个挡住道路的流民,“你要干什么?”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我们眼花了。” “哦,是这样,平时你装得就像一个没有欲求的圣人。” “应该说装得像个发过誓的圣殿骑士。” 蒂奇听完,笑呵呵的随着里恩斯往刑场的中心跑去。 ...... 贤王如半神一样坐在审判席的首位,刑柱上还是空空如也,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架像极了蠢蠢欲动的恶魔。 马奥琉斯对着左边的裁决官点头,裁决官站起,接过副手递过来的卷轴,郑重的展开念到,“自裂世之战之后,屠龙者,大海和大地的征服者,奥纽斯的创建者古斯塔夫颁布了十三铜表法,睿智的古斯塔夫知道时代的改变和进程,知道曾经的规范不适合任何一个当下,于是他命令,任何一个时代的推动者,都可以代表他的阵营,在铜表上写上可以规范世人的戒律……” 十三个一看就是善于肩扛重物的士官把十三个铜表抬上了刑场,圣都奥纽斯闪烁着的铜光,仿佛太阳从天空坠落到大地后摔成了十三个碎片。 “现在,圣都奥纽斯,发生了圣光也无法洗清的罪孽,有一个人,利用自己的地位,触犯了格兰特大陆的主戒律,第二任贤王,散播美德的兰德在第二张铜表上写的,’汝不可通情’,而犯下这个罪过的人,就是——” 裁决官顿了顿,不敢念下去,裁决书上怎么会写上这个名字?要我在大庭广众下念出这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裁决管想拖延下时间,偷瞄马奥琉斯的态度,他打算再重复一次格兰特大陆的历史,判断下贤王对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知情,他话锋斗转,“自从最后一个魔法之城,罗斯布洛克的断罪塔成为废墟,格兰特大陆的人民得到了彻底的自由——” 贤王用不耐烦的咳嗽提醒了裁决官托尔兹的拖延,马奥琉斯的咳嗽中有另外的,带着羽翼飞翔的话进入了托尔兹思绪,“快些,我都知道。” “自那时起,就没有人触犯过十三铜表法上的主戒律,虽然主戒律下的附录被当下时代的精英们不断修正,但是,从来没有人直接触犯最初,最具权威性的戒律——” 裁决管仍然很谨慎,他还是偷瞄着贤王,贤王可能想让安格劳斯尽快成长,让他观刑,但是,裁决书上的名字真的可以念出来?他不敢念,于是充分发挥了社交场上有趣的说辞,让一切即将发生,同时让一切永不发生。 马奥琉斯不在用不耐烦的咳嗽提醒托尔兹,他直接对托尔兹怒目而视,如从天宫直接垂降的宏音在说:“快些。” “这个人就是——”在裁决一个人生死时都面不改色的托尔兹说话打结,“伊丽莎白!” 人群的惊呼像在海岸看到了海盗的船帆。 贤王宣判自己的妻子有罪? 伊丽莎白有通情的行为? 马奥琉斯绅士的对伊丽莎白做了个请的动作,伊丽莎白从审判席走到了刑柱前,她被两个头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颗见惯了死亡的眼睛的刽子手绑上了刑柱。 他们尽量优雅的捆着伊丽莎白,但是粗绳的绑扎对她已经是沉重的刑罚。 众人的目光像弓兵的箭头,一齐瞄准了伊丽莎白,其中就包括两位终于挤进人群的两位见习骑士,蒂奇和里恩斯。 “继续。”马奥琉斯揉着脸,用不可撼动的声音对裁决官托尔兹说话。 “仁慈的贤王不愿意看到妻子的死亡,因此,贤王会——”托尔兹死死盯着裁决书,不敢念出一个字,也不敢遗漏一个字,这里面,一个字的偏差就可能让之前的断罪被推翻。 “贤王会割下她的左耳以示惩戒!” 人群的惊呼像海盗已经开始了杀戮。 “我恳求你的原谅。”刽子手例行的说着这句话。 “快吧。”伊丽莎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她看着马奥琉斯,眼中没有对他施刑的仇恨,只有对马奥琉斯安排让安格劳斯看到这一幕的不满。 “快吧。”伊丽莎白重复着。 冷漠的刀子在火中被烧红,伊丽莎白被割去了左耳。 在绝望的呼喊中,她想起马奥琉斯无限温存的挽起她头发时说的话。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一直这样。” 原来一切都定好了。伊丽莎白在感觉到脸颊上的温热时说。 第二十八章 格萨尔:有一种摄魂的力量 卡兰的小岛响起了连天的呼救声,这个惨叫声歇斯底里,像亲眼看着儿子被屠杀的母亲。 格萨尔等来了这个信号,他一直很节制,没喝几口酒,步伐稳健的走出了宴客厅。 外面没有一个人受伤,也没有外敌侵犯。 杰洛特醉醺醺的不知方向,他在卡兰的神庙前撒尿。 “你不出来看看?卡兰?在你的岛民如此焦头烂额的情况下?” 在格萨尔沉默时,卡兰不断的用豪饮表示着已经不存在的忠心,酒精让他懈怠和放肆,“有什么好看的?海上长大的人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为了让话语能穿过风浪,我们都有粗壮的脖子,恋人的蜜语都能让耳背的老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吧,看来不关心。” “不关心,除了黄金,没有事情值得关心。” “喂!杰洛特!不准对着卡兰大人的祈祷之屋撒尿!”格萨尔在替卡兰管理他的岛。 “我没有撒尿!”温红的火光爬上了杰洛特清秀的脸,“我没有桶!” 格萨尔瞥了眼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卡兰,故意对着卡兰大吼:“你没有桶,也不准对着卡兰大人着火的祈祷之屋撒尿!” 着火?着火! 卡兰的醉意被字面上的“火”蒸发干净,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就冲了出去,似乎觉得杯中酒可以倾覆大火。 他冲出门槛时被格萨尔故意绊了一跤,孤岛之王故意看着狼狈的卡兰吃力的爬起,对着神庙呼天抢地。 “救火,救火,快救火!”杰洛特在慌乱的人群中最先开始了组织营救,“别让大火烧毁奥多!” 但是,杰洛特更像是故意在忙中添乱,醉到歪着脖子走路的他扛着酒桶就往神庙里扔,刚被控制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来不及了!格萨尔王!还有卡兰大人!来不及救火了,控制不住,我们要优先保证神像的安全!”说完话,杰洛特冲进了火海。 格萨尔扭了扭脖子,“卡兰,你做的每一件事,你的岛民都会效仿,他们对王都有肤浅的认识,认为做了和王同样的事,就能和他一样伟大。然而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王优先做了一些事,所以才奠定了伟大,追随的效仿,只是巩固王的王冠。” 格萨尔冲进了火海,卡兰也冲了进去,岛民们也冲了进去。 神庙被烧毁了,神像安然无恙——令人生畏的安然无恙。 抬走神像的杰洛特发现,其中一个神像不仅没有被烧热,甚至轻盈到可以用一口气吹出神庙。 格萨尔的头发被烧焦,上面还冒着热气,他揉了揉被烟雾迷出了泪水的眼睛,让整张脸更加肮脏和野蛮。 “抬到岸边,利用月色检查下神灵们有没有被损坏。”格萨尔的话漫不经心,“卡兰,为了预防万一,我希望你那位见过神灵的匠师还活着。” “活着。很健康。”卡兰带着哭腔说。 格萨尔凝望着神像,卡兰的奥多比六花上的神灵还要高大,他拿着战斧与剑,和肩膀一样宽大的脖子看起来永远不会被武力能斩断性命。 六花上的神灵活灵活现,似乎是真的去过天上之城的匠师直接将记忆投射在了石头上。 “这位是谁?” 格萨尔提起把自己埋在土中的卡兰,“你以为埋着头就可以不面对了?告诉我,这位是谁?” “是奥犹朵拉。”卡兰哭得像个妇女。 “我没有问亡灵之神,我看到黑蛇就知道这位是谁了,哦——”格萨尔转移了注意力,“我开始相信你的匠师真的见过神灵了,奥犹朵拉棕黄色像毒蛇一样的眼睛,还真是有一种摄魂的力量。” “这是谁?我从没见过这位,任何一个故事中,也没有关于这位的描述,告诉我,卡兰,这是哪位神灵?” 格萨尔慢慢的用力,快要把卡兰的颈骨掐出脖子。 “这不是神。”卡兰哭哭戚戚。 “我不管这个雕塑是谁,我现在相信了,你信了新的神灵。” “这是巨龙,阿兹蒙迪亚斯。” 阿兹蒙迪亚斯,口吞万牛之龙,时空徘徊之龙,创造与毁灭之龙。 这只巨龙用烈焰焚烧一切,又用怜悯的泪为火焰送终,使新的的秩序和生命从泪水中诞生。 一旦发现秩序开始混乱不可控,巨龙将会周而复始的吐息和垂泪。 在裂世之战中,屠龙者古斯塔夫终止了巨龙的循环,它的陨落分裂了大陆,它在生命分裂前用万人都能听懂的龙语说过,我还会再来。 巨龙的故事没有进入任何歌谣和纸页,但却在不语间被使一代代人牢记。 “穿铠甲的人形巨龙?”格萨尔怀疑的问,他认为卡兰在胡编滥造。 “这位就是阿兹蒙迪亚斯,这是巨龙开始施展毁灭前最后的形态。” “巨龙是人形?” “人形。”卡兰放声大哭。 格萨尔举起卡兰,把他摔在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神像上。 神像在神庙之外,没有了神性,就是一块巨大无比,沉重无比的石头,卡兰在撞击中听到自己骨头的碰撞,他吐着血,仍在哭泣。 “出现了,已经出现了,巨龙即将摧毁一切,巨龙已经开始吐出龙息,摧毁拥挤的神庙。”卡兰神神叨叨的喃喃自语。 格萨尔和杰洛特对视了一眼,险些笑了出来。 “你为毁灭献上了虔诚。” “正因为向毁灭献上虔诚,我才能在毁灭中幸存。” “所以你崇拜毁灭。” “我不得不崇拜毁灭,格萨尔王。”卡兰又吐了口血,血中还有鼻涕、口水和泪,“毁灭后才有重生。” 格萨尔快速的拔出斧头,比划到卡兰颈子。 杰洛特和他的战士也迅速拔出双斧,围着格萨尔王站了一圈,仅仅是目光就逼退了所有想要前来阻止的卡兰部下。 “你知道我曾经被关进地牢的原因吗?”格萨尔的问句不是寻求回答,“因为那时的我不参加掠夺,不战斗的沙特阿卡人不能得到奥多的怜爱,从而岛屿会更加贫瘠。告诉我,当我们只要崇尚战斗,奥多就会给我们所要的一切之后,为什么你要信奉巨龙?” “格萨尔王。”讲起自己的理由,卡兰竟然收起了懦弱,他的身体不断的回忆着刚才的撞击,一阵阵的剧痛也没有打断他的说话。 “毁灭终将来到,我们都逃离不了。你的父亲如此强大,他没能对抗毁灭;我的哥哥坐拥群岛,他同样没能对抗;泰格维森,当我看见他对孤岛的治理,他的气魄,他的巨船时,当时的我认为这整片海洋都是他的,但现在的孤岛之王是你。然后,我看见了你的城墙,筑城者伊利亚为你为你创造了这样恢弘的城——” “于是你确定,只要出现了伟大的奇观,毁灭就会来临?” 卡兰默认格萨尔王的话,接着说自己的理论,“我的人因为和你的契约,不能掠夺比我还弱的岛,我的船没有伊利亚的手艺,到不了你说的地方,我的行事方法,因为受到了你的偏见,从来没有参与过掠夺,更伟大的孤岛之王降临之后,我们却比之前还要贫瘠。于是,我看见了我的毁灭,于是,我不得已,我开始为毁灭献上忠诚。” “然后呢。”格萨尔用力提了提斧头,卡兰的血开始流淌。 “我得到了救赎。阿兹蒙迪亚兹的救赎比神灵奥多来得更快,更直接,更有效。” 第二十九章 神灵:不是你命名的 七只鱼在奥犹朵拉脚边幽游,本能的亲近着亡灵之神。 它们再也不会有离开水的忧虑,它们不用呼吸,不用觅食,也不用当心被吃掉,它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保持着原来的身份,永远漫无目的的游着。 亡灵之神用手指做了个拉拢的姿势,一只鱼像松鼠一样在奥犹朵拉手指间环绕,手指划过了鱼的身体,鱼的灵魂是有形的空气,波动之后又恢复了原形。 “所以我能这么理解吧。”奥犹朵拉在玩够了鱼灵后说,“你在思想上的重量,是减轻了。” “一定是减轻了,包括放置在思想另一侧的砝码,一同减轻了。” “照你这么说,你不该知道重量有减轻,因为你的天秤完全没有偏移。” “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减轻了,公正之神对公平,公正,公理有着偏执,每一次对平衡的追求,都会造成我更加强烈的偏执。” “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审判,没有哪一次天秤是完全平衡的,神威,王权,精英,美貌,还有智慧都会影响我的判断。” “骨头在上。”奥犹朵拉吓得弹了起来,鱼灵被吓得游远,“你一定是失忆了,你连这个都告诉我!” 七只羊灵对奥犹朵拉有些视而不见,它们在默多克身边“咩咩咩”的叫,随后恭顺的跪下了前蹄,对着两只黑羊的绿尾巴露出了人类的眼神中才会流露出的渴望。 “有什么不能讲的?”默多克枕着黑羊,“我可能遗忘的就是偏执,遗忘了,反而轻松。” “没有埃拉思维的控制,你比我还放肆。” “万幸的是,埃拉没有了蜜酒。”默多克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有一种要在这里永眠的架势。 “你这个不堪的神灵。” “公正仍在我的心中,公正就是我被赋予的神格,目前为止,不堪和我的神格,还不对等。” 七个男人牵着七头牛,七个女人提着七只鸡,在因果碟上驻足不前。 “你不对逃走的记忆忧虑?” “一点都不。” “那正好,我们该忧虑些他们的忧虑了。”奥犹朵拉指了指战战兢兢的人灵。 亡灵之神五指一收,男人和女人,壮牛和雄鸡就由远景变成了近景,几乎就近在咫尺。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人和女人对视,不敢说话,还退了几步。 公正之神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享受着他们的不安,奥犹朵拉重新带上了黑羊角做成的黑片。 “在问你们一次。”奥犹朵拉身体前倾,“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人的嘴唇和羊子一样不断的咀嚼着,话被嚼烂,被吞下,一个字都说不出。 该死,亡灵之神暗骂道,看见了我的眼睛之后,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默多克咏叹调一样的开口,“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默多克湛蓝色的眼睛让人灵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们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宿,终于敢了开口。 “谁是奥多?”一个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不敢直视奥犹朵拉的黑暗,同样也被默多克的光芒刺痛双眼,他还觉得如山一样巨大的黑蛇是一切灾厄的本源,所以他的视线一直在两只黑羊间游离不定。 “你在对谁说话。”默多克嘲弄的问。 “你是奥多吗?”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灵魂,不用担心肉体的消灭。 “你认识奥多吗?”默多克问奥犹朵拉。 “没听过。”亡灵之神在耳边摆了摆手。 “那这里不是奥多的宫殿?”一个老人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他明明可以矫健的走路,但是他的灵魂仍然认为自己是膝盖一到冬天就会疼痛的老人。 “什么是奥多的宫殿?”亡灵之神五官皱到了一起,双手用力的摆动。 “就是,”一个瘦弱的男孩站了出来,他的左手天生无骨无肉,“沙特阿卡的英勇战死的战士会来的宫殿。” 男孩聊到战争,眼中闪起耀眼的光芒。 这个光芒使漫不经心的默多克也站正起来,公正之神摸着下巴,仔细倾听。 “他们——英勇的战士,来——奥多?来奥多的宫殿干什么?”默多克问。 “沙特阿卡的战士会在奥多的宫殿继续战斗,饱饮闪着金光的麦芽酒,这种酒能让伤口愈合,还能让战士更加强大。” 话说到这,男孩扭了扭短小得像鱼鳍的臂膀。 “所以你们来自沙特阿卡?” “对。” “你们沙特阿卡的战士?” “不是,我们是——”男孩面带羞愧,“我们是不能战斗的男人,她们是不能把肚子变大的女人。” “那这些呢?”奥犹朵拉让黑蛇沃尔西用尾巴扫了一圈鱼,牛,羊,还有鸡。 “那是献给奥多的祭品。”男孩用瘦弱的那只手臂拍了拍自己胸口,一下子荡过了自己身子,他诧异的看着,诧异的说,“我们也是。” 男孩用仅剩的那只手扫荡着身体的各个部分,“我像大海。”他说,“你们看,我像大海,即便大风把大海吹破,即便船头把大海撞出水花,大海都能很快复原,你们看,我现在就是这样。” 男孩不断用不同的方法击溃自己的思念体,当然毫无作用,思念体立马就会恢复。 “你听说过奥多没?”奥犹朵拉对默多克轻轻耳语。 默多克大幅度的摇头,谨慎和放肆这两个品格在两位神灵之间换了位置。 “不是你命名的?”默多克摇着头问。 “我就只为黑蛇命过名,地位还是神侍。” “公正之神没有被赋予命名权。我的意思是,身为下神的我没有权利给比我还要下位的神灵命名。” “他们是不是在说战争之神伊西斯?”奥犹朵拉还是不忘耳语。 “奥多,伊西斯,你认为这两者有发音相似的地方?” “那他们是在说埃拉?” “更不可能,埃拉对人间的了解仅限于那两只渡鸦拙劣的描述。” “说得就像你比我还了解人间。”亡灵之神不满的说。 默多克开心的大笑,湛蓝的眼睛像泛着水花的海洋,“那么,无比了解人间的亡灵之神,你认为他们在说什么?” 奥犹朵拉担心凡人听见自己的无知,急忙的弹开五指,人,鱼,牛,羊,鸡一下子又变成远景。 “别让他们听到,他们永远认为神全知全能。” 默多克看到小心翼翼的奥犹朵拉,笑声更加开怀。 “奥犹朵拉,你说你逆着生死的顺序渡过时间,但是现在怎么就一头雾水了。” 亡灵之神被惊醒,“对啊,为什么!” “因果碟的运行机制只有一个,意外律,现在意外律正在发生作用。” 奥犹朵拉的头脑想被敲开了洞,无穷的智慧在往里面填。 “我们一直以为,我们的因,导致了人间的果,但是因与果。”奥犹朵拉用指甲盖弹起了黑片,“是一体两面,是能来,也能往的车道,人间的因,对我们也起到同样的作用。他们用意志——” “创造了一个新的神灵。”默多克还是满不在乎。 亡灵之神双手一握,那个男孩的肩膀一下子回到了奥犹朵拉枯白的双手下。 “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只记得起点。” “告诉我起点。” “在生命之树下。” 默多克懒洋洋的吹起了口哨。 第三十章 凡人:一个巨大的无奈的烟圈 训练长伯兰特在圣殿的壁墙前跪了下来。 壁墙上雕塑着一个石像,是第一位圣殿骑士,他骑着瘦瘦的马,一人成团,用强大的内心和意志建立起了一个只属于圣殿的春秋。 见习骑士们都离开后,圣殿里有些冷清。 要知道无论多么严格的条理都能被青春的力量穿出洞子,年轻的骑士可以因为多嚼了几口食物而哈哈大笑,可以因为偷喝了一口酒而被自己的行为灌醉,也可以在掌握了骑术时毫无忌惮的骂人。 伯兰特了解这群年轻人。暂时的,他还不想让见习骑士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有违背教条的行为,开朗的笑声不属他了,开朗的笑声他还想一直听下去,伯兰特对着壁墙上的初代团长不断的祈祷着,希望他能给予自己一些智慧。 他祈祷至了深夜,伊夫拉姆也在深夜归来。 值夜者大喊着伊夫拉姆的头衔,“是团长!开门!” 沉重的木门被开启,只是那声“团长”让伊夫拉姆感觉有些自嘲——如果不是教皇现在正好在圣都,今天我说不定早就被毫无尊严的被示众,不久后,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日出后,贤王的卫兵就会来到圣殿,把我抓走,团长?你们在说哪位啊? 伯兰特没有听见门外的动静,即便石像就雕在门侧。当伊夫拉姆把他抓起来,行兄弟礼时,他都还以为圣灵显形,是初代团长把他抓起。 训练长没有握住伊夫拉姆的臂肘,当他意识到感受到的触摸不是来自初代团长时,心中还有些落寞。 “快。”伊夫拉姆显得有些焦急,“进去说话。” 伊夫拉姆忘记了顾虑伯兰特的感受,走到了他的盲点,把他搀进了大厅。 伯兰特只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伊夫拉姆也和刚才的焦急成了对立的样子,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骑士,是个被严酷的生活封住了口的成年人。 “我的兄弟。”伯兰特对伊夫拉姆有种矛盾的情感,在不见到他时,伯兰特始终认为是伊夫拉姆夺走了他参加远征的荣誉之路,对他百般咒骂,但是,一看到他威武肃穆的模样,心中仍然对他有无尽的尊重。 “我的兄弟。”训练长看到伊夫拉姆神情中的落魄,又重复了一次,“你的样子,看起来被夺走骑士最注重的部分。” “骑士。”伊夫拉姆拍了拍身上朴实的装束,“我大概要永远穿上这身衣服了,甚至会穿上更糟糕的。” “你的眼睛中,没有了尊严和荣誉,像和摄魂怪战斗后经历了绝大的惨败。” “初代。”伊夫拉姆默默念起了初代骑士团团长,“只有他无穷的智慧才能打败摄魂怪。” 伯兰特嘿嘿嘿的笑起,“我感觉你是为了保住一部分自己,不得不放下另一个自己,像是断尾的壁虎。” “是这样。” “是谁夺走了你的尊严。” 伊夫拉姆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在整齐的房间里找到了烟斗,“从我还是见习骑士开始,到现在的见习骑士,他们都喜欢把酒,把烟丝,统统藏到这里。” 房间里充斥了大大的烟雾。 “更有趣的是,”伯兰特回忆了自己的年轻岁月,“我们总觉得自己高明,其实任何一位有一只眼睛正常的骑士,都知道他们藏了什么。” “对啊。”伊夫拉姆颇有深意的叹气,“可能他们一直都知道。” “可能?” “在真正弯腰去找烟丝和酒之前,我都还是在怀疑有没有这些。” 伊夫拉姆吐了一个巨大的、无奈的烟圈。 伯兰特接下烟斗,也深吸了一口,他吐出的烟圈更浓,希冀着烟圈里面的思绪能被伊夫拉姆理解。 “团长。”在萦绕的烟雾中,伯兰特完好的那只眼睛也像目盲的一样灰暗,他握了握裤兜中的纸条,再决定着要不要把话挑明,“我和你是同一期成为正式圣殿骑士团的骑士。” “对啊,那一期只剩我和你了。” “你还记得住吗?我们在正式受剑之前,我们去的地方。” 伊夫拉姆又在抽屉下寻找,抽屉的隔板里面藏着酒,是所有骑士心知肚明的秘密。 “当然。”伊夫拉姆喷出的酒比喝进去的更多,“毕竟要发誓了。” “那时我和你,借了一大笔钱,决定在发禁欲誓之前,把之后的游戏一次性发泄完。” 伯兰特笑得很开怀,伊夫拉姆笑得很苦,像是对高位者的附和,他明确的感到有苦衷的自己稳坐的椅子上,另一个自己脱离了皮囊,模仿着开心。 “真是怀念。”伯兰特说,他正了正身体,“我是说怀念回不去的时光。” “我也怀念还是见习骑士的时候。背诵初代团长枯燥的教义,又从教义中感到真正的智慧,感觉从头到尾都得到了新生。” “团长。”伯兰特喝了最后一口有强烈马尿味的麦芽酒。 “别在叫团长了。”伊夫拉姆用力的揉了脸。 伯兰特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那张纸条。 “我违背了禁欲誓,惩罚很快就会来,团长伯兰特。” 伯兰特愣了愣,反射性的抓住了酒杯,使劲拍了拍杯底,只有不浓的酒精气味扑到脸上。 “见习骑士训练团团长。”伯兰特纠正了下自己的职位。 “圣殿骑士团,团长。” 伯兰特压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和焦喜,他又抽了口烟斗,烟丝被抽尽,一股子苦味进了肺。 “伊夫拉姆,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你没有穿圣殿骑士的装束,你的骄傲也一同被夺走。发生了什么。” “我破誓了。” 伯兰特扔下了烟斗,伊夫拉姆在利剑飞过耳边时都临危不乱,但此时被烟斗的撞击声吓到。 “誓言的作用,不只是规范我们的行为,更重要的作用是,当我们违背了它,我们心中能有愧疚,还有与之相生的赎罪的渴望。”伯兰特敲了敲桌面,晃乱了烛火,“我们谁又没罪?” “我的罪,可能得不到救赎。”伊夫拉姆拿出了不敢戴上手指的戒指,是贤王马奥琉斯赐予的象征着神灵,圣子还有凡人的三位一体。 伯兰特也拿出了纸条,上面画着的也是这个,一枚伊丽莎白的戒指,一枚圣殿骑士团长剑柄上的徽章。 他双指夹着纸条,在桌上的蜡烛上点燃,烧灼到手指时,也不放开,颤颤巍巍的忍着痛,直到火焰熄灭。 懂了。 这两位老战友都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 “有人发现了伊丽莎白给你的戒指。”伯兰特的语气中没有询问。 “更直接的人,发现了更直接的事。”伊夫拉姆懊恼的说。 伯兰特摸着脸上的伤疤,突然间的,这个老疤痕居然隐隐作痛起来。 “谁给你的这枚戒指。” “贤王。” “在哪里给的?” 伊夫拉姆用指尖不断的敲打着桌子,他似乎发现了更深刻的局面。 “不能提起的地方。”伯兰特恍然的轻声说,“只有贤王能进去的地方。” 在纸条开始燃烧时,伊夫拉姆也注意到了那个显眼的,明显在暗示伊丽莎白和他的图案。 “谁给你的这个信息。” “显而易见。”伯兰特唯一清晰的眼睛闪烁起计谋的精芒,“信息的源头就是马奥琉斯。” 沉默。 接着是被阴谋捂住了嘴的沉默。 “那——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是这样。”伊夫拉姆同意。 如果只是针对我,贤王没有必要铺设这么长的暗线,他想摧毁的不仅仅是我,是整个圣殿骑士团。 “只有这样了。”伊夫拉姆说着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明天,我们把圣殿大开,你对我公开处刑,开除我的团籍,把我驱逐出圣殿,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让贵族看见,让自由民看见,让商人看见,让乞丐看见,让奴隶看见,让整个奥纽斯都知道,伊夫拉姆不在属于圣殿骑士团。” “那谁来领导我们。” “没有人比你还要合适。你的资历,智慧,经验……” “不,伊夫拉姆,我猜到了你会去哪,我会跟着你离开,你不能拒绝,你欠我的。” 第三十一章 格萨尔:不同的外在形式 听到卡兰对于巨龙的崇拜,格萨尔王又在斧头上加重了力道——如果带来毁灭的巨龙给了你救赎,如果你开始信奉了毁灭,那我现在就让你毁灭。 “格萨尔王。”一个沉重的声音叫住了他,格萨尔抬起头,看见一个壮如水牛的秃子。 “我认识你吗?” “当然不认识。”这声厚实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震荡出来的,“但是历任的孤岛之王就见识过我的手艺。” 通过比战士还要粗糙的手,还有胡子里的粉末中,格萨尔知道这位就是卡兰的石匠,声称见过神灵的匠人。 “你就是最先知道卡兰信奉毁灭的人?” 秃子石匠金维尔提着两个口袋,缓慢又警觉的蹲下了身。 “停。”格萨尔不自主又加深了力道,“你要干什么。” 金维尔把两个口袋从地上滑到格萨尔脚下。 “这是什么。”格萨尔问卡兰。 卡兰不敢说话,他感觉脖子在多移动一个指节,斧头就会割开他的气管。 “这就是卡兰大人所说的救赎。”见过神灵的石匠说话时肚中也乒乒乓乓的响,可能里面有着雕琢不完的石头,“在和你签订盟约,不能掠夺同伴之后,在被孤岛之王忽略,得不到和你一起远洋的资格后,信奉毁灭后重生的卡兰大人为我们带来的救赎。” 格萨尔收起了斧头,卡兰捂着脖子不敢动。 “我很有分寸,这条伤口比小孩间玩耍时造成的还要浅,你放开手,等血凝固,它自然会好,如果不放心,就用火铁烧一道疤。” 卡兰仍然捂着脖子站起,身上爬满了沙。 “打开它。”格萨尔瞪着卡兰。 “八磅白银,八磅黄金。”卡兰把口袋踢近了格萨尔。 格萨尔用后脚跟一钩,把口袋踢到了杰洛特身旁。 “看看是不是。” “是。”杰洛特抱着钱袋像抱着最爱的妻子。 “如果!”匠人金维尔在说话时比卡兰更有权威性和论证性,“如果对孤岛之王的不忠换来了卡兰大人的毁灭,那么,这些钱财应该得到孤岛之王对卡兰的赦免。” 格萨尔扯下了卡兰紧捂住脖子的手,血液不断的流。 “让它流会儿——你这么不懂战斗?它会快就会凝结成血块,怎么你岛上的石匠都比你有勇气。” 卡兰还是不说话,担心伤口撕裂。 “我希望孤岛之王在真正知道我们的情况后,能打消对我们的偏见。”秃子金维尔拍了拍胸口,声音铿铿的响,似乎是榔头砸在了石块上。 骟马中唯一的马种子。格萨尔心里说,我只能打消对匠师的偏见。 “不对,格萨尔王!”杰洛特把装着银币的口袋别在腰上,大大咧咧的走到了格萨尔身旁,他拿出金币,“这不像是从歌唱之屋中抠下来的。” 金币是个完好的圆,上面还有一个男人的侧脸。 “这就是应验得更快的救赎?”格萨尔在空中掂量起金币,在被无垠的海洋封闭着的孤岛,格萨尔可能是最有世界格局的王,他从安蒂缇娜口中知道了不少另一个世界的常识,一样的内核,不同的外在表现。 “是的。”卡兰又想捂住脖子,手举在半空又放下,在驱赶着看不见的苍蝇。 “讲讲这些钱的来历。” 卡兰懦弱又愚笨,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对于他的岛,卡兰同样具有最符合岛民属性的统治智慧。 算不上差的岛屿资源,让卡兰的岛民习惯了偏居一偶,他们不善筑船,不善战斗,对于铁器的锻造,他们的匠师几乎都丢失了攻击和防御的概念,最糟糕的,他们缺乏了在大海中生存下来必备的野蛮。 卡兰的岛不算肥沃,但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当岛屿的承载力超过了人口所需,多余的岛民就成为了消耗有限资源的累赘。 于是,战力不强的他们也开始了称为掠夺的战斗,领主心知肚明,一船船的“战士”是出去送死,死于大风大浪,死于刀斧丛林,难得的几次归来,如果能带来几只羊,就是丰收,有去无回,也不是坏事。 格萨尔成为孤岛之王后,卡兰的战士没有了掠夺的可能,谁又不担心奥多的震怒? 意识到岛上资源并不是取之不尽后,卡兰在审视自己的岛时,就像同时看到曼妙的女人和她腐败后的肉。 卡兰后悔了,本以为对格萨尔王的率先效忠是智慧,结果是将自己困住的牢笼。 在一场龙卷风中,卡兰对奥多的信仰被击溃——好吧,如果无孕而娩的圣子无法击溃,他定下的盟约和他的战士一样不可对抗,那么,我,卡兰,从今天起,信奉不断在毁灭和重生轮回的巨龙,从今天起,我就是阿兹蒙迪亚斯的信徒。 龙卷风之后,卡兰的岛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岌岌可危。 谁也不会给我救赎。卡兰默默的说,无论是神,还是不详的巨龙。 卡兰有治理的智慧,但是缺乏改变的勇气,他乘上了一艘小船,在海中扔掉了桨,他看见了漫长的白天,还有漫长到近乎永久的黑夜,他感觉到了下沉,漂泊,盐腥,还有窒息…… 等到卡兰睁开眼睛时,他看见的不是奥多,也不是巨龙,他们用海水和巴掌把他打醒。 这艘船上的人把卡兰绑上了桅杆,就像看待新奇而凶猛的野兽一样打量卡兰的装束,轮廓,还有纹在脸上的图腾。 “像一个海民。” “是一个海民。” “孤岛的海民。” “溺水的海民。” “流放的海民。” 这个陌生的船上响起了对卡兰身份的猜测。 船长走来,抬起卡兰的下巴,卡兰的脸被泡肿了,船长提起了他的眼皮。 “是战士,但不是格萨尔。”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万一我就是呢。”卡兰一心想死,他知道,格萨尔带走的性命和想带走他性命的人一样多。 “我和他进行过一次短暂的战斗,你的眼睛不是异色,我和你对视时,没有感觉到死期将至的惧怕。” “我是被格萨尔判了死刑的部下。” 船长把卡兰的头扭向了大海,“指路,我们现在去判格萨尔的死刑。” 卡兰的讲述还没有结束,格萨尔用哗哗响的金币打断了他。 “很好的谎言,但是你有个漏洞,没有人和我交战后还能活着。即便有活着的,也不敢再次和我交战。” “那就有两个可能,可能他对你不了解,也可能你对他不了解。” 格萨尔用斧头剐蹭的脸颊,下排牙齿咬着上嘴唇,“你不可能找的到回岛的路线,你确实在说谎。” “我找不到,他也找不到。但是,渡鸦可以。” “他们会用渡鸦?”格萨尔眼睛如被流星划过的夜空。 “会用,动作生疏,方法全对。” 海洋之外的人,居然了解岛民才知道的技术,格萨尔瞪着大海,骨节因为握拳咯咯的响。 第一次,大海的浪涛,在格萨尔眼中翻腾得这么凶恶。 第三十二章 神灵:判断是非和对错的智慧 生命之树下,和肉身二元分离的灵魂找到了神灵奥犹朵拉和默多克。 “公正之神。”奥犹朵拉凝重的说着,“还记得我告诉你埃拉让我来这里的原因吗?” “你没有对我说过。” 奥犹朵拉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太久没有和神灵说话,让亡灵之神一见到默多克就忘乎所以的攀谈,把正事忘在了一旁。 “所以——”男孩看着奥犹朵拉,“你不是奥多。” “当然不是。”老人手中拄着无形的拐杖,他习惯了借助外力来承担不堪的生活。“我们不是战死的。” “埃拉原本是让你来解决什么麻烦?”默多克的两只黑羊赶走了聚过来的人灵,奥犹朵拉的黑蛇用尾巴圈定了一个区域,任何跨越这个区域的人灵都会受到黑羊足以破魂的“咩咩”叫。 “就是你眼前的这个麻烦。” 在蜜酒的作用下,每位神灵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性,克制一被释放,宏大的意识就会反抗出比原本的压制还要强大的反弹力。 生育与茁壮之神,埃列什吉伽尔在大醉后为最后一滴蜜酒命名,她是饥荒之神,米嘉尔。 主神埃拉佯装恼怒,表示埃列什吉伽尔必须受到惩罚。因为创造了饥荒,主神命令这位神灵变成女神。【注1】 不巧的是,看到埃列什吉伽尔变成女神之后,主神埃拉的神性汪洋的溢了出来。 埃拉担心这片因果碟下的人间会孕育出和自己相似的神性,要求奥犹朵拉在神性来到人间筑巢之前就用黑蛇消除这段因果,让黑蛇沃尔西吞下玉碟,把它产下的一枚因果之卵交给天城,来重新获得众神中的地位。 奥犹朵拉从死亡中来,亡灵之神早就知道这无济于事,玉碟之下的大地上,已经有了最初的人类。 黑蛇不紧不慢的来到这片因果上,经历了十四次蜕皮,每一张皮都挡住了渡鸦奥威尔的观察。 奥威尔在主神埃拉的左肩窃窃私语——在我的指导下,奥犹朵拉消除了这段因果。在我的指导下,奥犹朵拉消除了这段因果。在我的指导下,奥犹朵拉消除了这段因果。直到主神听烦,赶走这只渡鸦。 “所以是你的故意拖延,才让他们存在的?”默多克问着。 “是他们,本来就该存在,他们是抹不去的存在,是被命运之书写好了剧本的存在。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从花心中爬出的是埃拉,不是你?因为命运。命运,在神性之上。” “哦——”默多克翘着腿躺下,“我想的话,埃拉骗走我的蜜酒,意识到了渡鸦的愚蠢和谎言,埃拉让我来玉碟,就是让我来评判这里是不是变成了因果之卵,毕竟上神把公正的能力分给了我,为什么上神不直接来,因为凛然的神威来到这里,和在黑暗中瞪眼一样盲目和徒劳。” “而你!”奥犹朵拉愤怒的指着散漫的默多克。 “对对对,是我。”默多克移了移素色的兜帽,让它能更舒适的垫着枕骨,“是我触发了因果碟上潜在的机制,意外律,我在玉碟上对你进行了审判。” “然后他们。”奥犹朵拉指着蛇围外的人灵,“有了判断是非和对错的智慧。” 默多克捂着脸在大笑,笑出了眼泪,公正之神脸蛋通红,最后笑到了力竭。默多克坐着起来,捧着脸,嘴里只发出气声,“真是可怕的灾难,奥犹朵拉。”默多克擦着眼泪说。 亡灵之神伸出了手,苍白的手指一握,小男孩的灵魂就被扼在了手腕。 “现在我让你看看你创造的灾难。”奥犹朵拉说完凶猛的转向男孩,“为什么要信奉奥多。” “因为沙特阿卡人崇尚战斗。”黑蛇外围的老人说。 “噫——”黑蛇沃尔西突出蛇信,让老人闭嘴。 “为什么要信奉奥多。”奥犹朵拉重新问。 “因为奥多能给战士更多的力量,沙特阿卡的战士只有越来越强壮,才能生存。” “为什么。”默多克抢着问,这位公正之神严肃起来——难道他们真的具有了神性?沙特阿卡人?他们的生存方式很像战神伊西斯,必须不断的和太阳战斗,才能从火焰中得到生命的源始之力。 “掠夺。” 听到男孩的回答,默多克一头雾水,通识人性的奥犹朵拉也似懂非懂。 “掠夺,才有更多的生存物资。” “所以你们的生存的地方很贫瘠。”默多克用手指点着男孩的额头问。 “孤岛沙特阿卡很贫瘠,只有生命之树葱葱郁郁。” 两位神对视了一眼。 灾难来了。 当智慧发展到能意识到生命的边界,真正的灾难就已经来了。 他们意识到了生命中有东西压得他们气喘吁吁,他们意识到这个重物和生命的对立,他们意识到了改变的可能,他们通过改变——灾难啊——他们的智慧告诉了他们,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 所以,一张愚昧之布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希冀放在了边界之外,以为有更伟大的力量来改变边界内的情况,于是这些四处碰壁的愚昧终于鼻青脸肿的撞到了神灵。 这是意料之外,这是意料之中,广义而言,他们都是天神的儿子,他们本能的会在无助时向父母求助,即便这位父母看不见,摸不着。 “没有一个生命能在哀鸣之后,破壳之后,祈祷之后,打个响指之后——”默多克说着也打了个响指,“就换一个形式更舒适的活着,包括神灵。”公正之神眼中,有看不见的苦。 “所以我们把自己献给了奥多。”男孩快哭了,记忆中的饥饿又在肚子中吞噬他。 “也不是付出了就有回报。”默多克故意放出了啃食心灵的猛兽。 “那我们怎么办?”男孩哭了,“孤岛沙特阿卡,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哥哥和姐姐,还有刚会走路的弟弟,他四肢健全,我很想抱抱他,他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伟大的战士,可以,前提是他能活到长大。” 两位神灵第一次知道,灵魂也会流泪,两位神灵也在好奇,诚挚的泪水在因果碟的作用下,会在人间变成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奥犹朵拉召回了黑蛇,黑蛇把神灵和人灵抬得好高好高,虽然不能触及天上之城,但高到让人灵畏惧。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自己,就是心向往之的神灵。”奥犹朵拉在黑蛇的头顶问着男孩。 “奥多?” “对。” “不可能。”男孩有动了动残疾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奥多。” “不可能。”男孩举起拳头,努力凸起臂上的肌肉——毫无起色。 “你就是。”奥犹朵拉不在顾忌自己可怕的双眼,逼近男孩,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和男孩说话。 “奥犹朵拉!”公正之神在玉碟上嘶声力竭的大喊。 默多克没有听见神和人的对话,默多克看见亡灵之神的头顶,盘旋着一只——渡鸦。 【注1】: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神灵中男神与女神的区别只在于头发的奇偶数,不存在任何脖子以下的改变。祂们诚信,友善,和睦,慈爱。 第三十三章 凡人:末日发挥着最后的余辉 一个沉默的夜晚之后,喧闹的清晨接着来到。 圣殿的大门失去了重量,它被奥纽斯嘈杂的热闹轻易的顶开。 见习骑士们一代比一代聪明,他们从最开始就从训练长伯兰特的话语中听出,昨夜可以不会,今早可以不归。 圣殿里冷冷清清的,因为对克制的追求,正式的骑士全部背向了洞开的大门,外面最多又发生了一件别开生面的处刑,他们这么麻木着自己。 训练长一脚把伊夫拉姆踹出了大门,团长默契的叫痛。 空气是静止的,也是寒冷的,更有种强制性的味道。所有的骑士在本就苛刻的戒律上都增加了一条禁言誓。他们默不作声,看着这个场景。 团长用坚强的身体接受了伯兰特所有的攻击,不躲避,不抵抗。 用力挥拳的吭哧声,还有承受痛苦时的哀嚎,让冷清的圣殿显得更加冷清,骑士们像在看一个隔世的画面,因为他们的印象中,这两位亲密如间的骑士,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殴打。 “背叛!背叛!”训练长伯兰特发狂的吼,震破耳膜的声音让骑士们这才意识到,眼前发生的是真实的场景,不是群体的幻觉。 伊夫拉姆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白上全是积血,黝黑的瞳孔还是如以往的发亮,像一个末日发挥着最后的余辉。 他没有反驳伯兰特的控诉,努力的膨胀自己身体,接受更多的捶打。 没有人去制止,即便兄弟必须和睦是圣殿骑士必须遵守的信条,但有没有制止,就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背叛!背叛!你背叛了骑士团!伊夫拉姆!” 伯兰特抽出了佩剑,是一个竖劈的姿势,老团员都知道,这是伯兰特最得意的技巧。 金属碰撞。 发明了刀伤药膏的医师乔纳森用剑格住了伯兰特致命的攻击。 他用剑时和用手术刀时一样精细和精准,恰好能抵住伯兰特的攻击,恰好又不至于自己手中的剑被打落。 乔纳森忍住了被震得发麻的手臂,故作镇定的把剑入鞘。 “我对疯病有着同样不算肤浅的研究,我想二位应该来我的诊室——圣剑在上,今天工作量真大。”乔纳森在清晨就疲惫的说,“我要同时治疗两位患者,一个有了突然的疯病,一位——圣剑在上!我见识了这么多病患,今天我第一次知道皮开肉绽这个词根的来源。” 在满是消毒水和解剖图的诊室,乔纳森无比严肃。 “说说怎么回事。”医师像个严厉的父亲。 他审视了伊夫拉姆身上的伤口,检查了骨头和他的感知能力后拍了拍团长的肩膀。 “惊心动魄的伤口,全部都没有伤及要害,比你训练见习骑士时——”乔纳森责备的指着训练长伯兰特,“比他们受的伤都还要轻。来吧——” 了解了伊夫拉姆的伤势后,乔纳森也懒得检查了,几个夜晚后就会痊愈。 乔纳森坐直了身子,又换了舒适的姿势坐着,年龄最先作用在他腿上,接着是腰,只有在努力换回一个生命时,医师才会忘记连续不断的腰腿痛,平时他都向这样,更乐于接纳自己的年龄。 “来吧!你们两个,说说发生了什么。”医师乔纳森翘起了腿,显得更加舒适了。 “我们有了新的安排。”伊夫拉姆龇牙咧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疼。 “什么安排?像决斗场一样每天安排一场决斗?我建议你们提早告诉我对阵的双方,凭我对骨头和肌肉的了解,没有我赌不赢的赛事,明天是谁?” “不是这个。”伯兰特不太敢把话说完。 “看来你得常在我这坐坐,你刚才在训练场口若悬河,在这里一下子疯病就好了?把话说完。” 乔纳森在奥纽斯的骑士团年纪最大,他的体能远远逊色于年轻人,但是他的资历足够让他在团长面前保持不卑不亢,如果愿意,对伊夫拉姆视若无睹都可以,毕竟在他的眼中,见证了好几任团长,伊夫拉姆,他确实是最强的,他有坚硬的骨骼,还有完美的筋肉,在强大的体魄之中,还有更为强大的意志,然而,团长,这不是他的第一位团长,也不是最后一位。 “我不是团长了。”伊夫拉姆说着话,吸着冷气,太疼了,脸上不能动用一点表情。 “我要提醒你们两个的是,神灵还没有仁慈到由我抢救回来的生命来计算我的生命长度。”乔纳森指了指苍白的胡子,拍了拍翘起的寒腿,“因为天神公正,天神知道在我手中死去的生命与我救活的同样多。我的意思是,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们两个,把话说清楚,把话说完,不要一人只说一半。我还不信疯病接下来的症状是失语症,疯病患者接下来,是自我毁灭倾向。” “那可能我就染上了疯病。”伊夫拉姆在疼痛中吸着冷气,“我们的安排就是把我毁灭。” “我的寿命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医师再次提醒。 “我得到了一条情报。”伯兰特巧妙的掩饰住了这条情报的来源,这可不是“得来”,是买来。“上面是神殿骑士的圣徽,还有伊丽莎白的戒指。” “三位一体。神灵,圣子,还有——”乔纳森虔诚的捂着胸口,“凡人。”表情看上去像是感受到神灵的亲吻。 伊夫拉姆在桌子上拍出了那枚戒指,他习惯了疼痛,没有倒吸冷气了。 伊丽莎白的戒指在伊夫拉姆手中,伯兰特在训练场大喊伊夫拉姆背叛,伊夫拉姆默然的接受了这个控诉,活得太久的医师一下就了解了事因。 “继承学。”医师摆弄起自己的专业素养,“我研究了很久的课题,褐色眼眸的马奥琉斯,碧绿眼眸的伊丽莎白——黑眸的安格劳斯,黑眸的伊夫拉姆。” 乔纳森坐直了身子,所有岁月的疼痛都不及这一次痛彻心扉。 “我的研究错没有。” “没有。”伊夫拉姆说。 “我是堪比白塔学士的医师。”可能只有乔纳森知道,他多想研究了半生的理论能够被推翻。 “你的行为,直接影响了圣殿骑士团的存亡。” “所以,我才和伯兰特这么安排。” “你不在是团长?” “我不在是骑士。” “你是下一任?”医师指着伯兰特问。 “我不是。”伯兰特说,泛起死色的瞎眼偏向解剖图,活跃的眼睛盯着乔纳森,“你是。” “你的决定?” “我们的决定。” “好吧。”年迈的乔纳森肩抗起了不属于他的重量。“一直不死去的生命只给了我一个智慧的箴言,那就是不去批评不同位者的判断。” 一幕没有剧本,在仅在创作者心中有着些许草稿的戏剧在混沌的思维中上演。 乔纳森冲着窗户,打碎了桌上昂贵的刀伤药膏,他努力让所有圣殿骑士,所有奥纽斯的居民听见——“背叛者!背叛者!背誓者!背誓者!伊夫拉姆!你触犯了圣殿骑士该遵守的一切!” 第三十四章 格萨尔:在流血的心 见过神灵的石匠金维尔习惯了在偏执中创造和毁灭。 他用一击重锤打穿了巨龙的人形塑雕,巨龙阿兹蒙迪亚斯竟然是空心的,金维尔把这个雕塑轻而易举的锤得粉碎。 “孤岛之王,你依然是我们的王。”金维尔说,“游惯了大海的人有时会到小溪里悠游,吃惯了蜜糖的人有时会常常草根,同样也有战士对妻子有短暂的厌恶,去寻找新鲜,但是最终,他们都会回来,一时的偏离了方位不是坏事,这更能让迷途者知道,他曾经试图走开的是真正的大道。” 格萨尔惊了一下,金维尔的手艺远远不如自己的尼格,但他的思维能力异乎寻常,不同的思维方式让两位匠师的作品都有所不同,如果遇到一块好铁料,尼格会思考改打造怎样的刀斧和盾,而在金维尔手中,他可能会思考,如何做一个哭泣的铁荆棘。 目前而言,格萨尔更侧重于尼格的实用性,但是格萨尔同样在思考以后,如果要通过符号的象征力量,金维尔的无用之用,将会派上极大的用场。 对于卡兰的群岛,格萨尔有了仁慈,因为一个匠人。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金维尔鼓噪起卡兰群岛的海民呐喊起古老的祈祷。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 固定的语言会换起群体的意识,卡兰群岛的海民想起了曾经出海时的荣誉,感慨的大吼。 格萨尔和杰洛特对视了一眼,杰洛特顽皮的用抓裤子回应。 多多少少的,格萨尔觉得杰洛特有些自己的影子,他本来是有个想法的,如果确认卡兰背叛,他会处刑卡兰,把这个岛交给杰洛特,然而这位工匠让格萨尔对整个岛有了改观,他需要在观察观察这座岛,还有,今天他也意识到,杰洛特只有战士的一面和他相像,然而战士的一面就是杰洛特的所有。 卡兰仍然捂着脖子,茫然的看着狂热的岛民,他像是误打误撞进入战场的小孩,完全不知道周围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 金维尔拿着锤子,准备敲碎六花上神的雕塑,他呐喊着:“从今天起,我们只信奉唯一的真神,奥多!”【注1】 “奥——多——” 格萨尔的战士,卡兰的战士一同呼喊起他们的神灵。 孤岛之王止住了金维尔的轮锤,“我看见了你在流血的心。” 格萨尔感觉自己没有说话,金维尔也感觉自己没有听见,但是这个制止的行为让双方都心心相惜。 金维尔手腕一松,滑下了铁锤,格萨尔灵巧的在空中接住。 这个重量,在格萨尔手中还挺称手,比盾牌轻,比战斧重。铁锤在格萨尔手中转悠,仿佛任何一个东西被格萨尔拿上,孤岛之王都能发挥它的价值,尤其是在攻击时。 茫然的卡兰被一脚踢飞,他还没有倒地,铁锤就贴着他的头顶先进了土,这是一个精确无误的偏离。 格萨尔挠了挠头,歪着嘴巴在笑,“怎么我扔出了铁锤?沙特阿卡人之间明明是不能打斗的。” “哦——”格萨尔用食指点了点天空,“刚才是奥多借用我的身体在对卡兰惩罚。” 杰洛特把眉毛翘到了头顶,金维尔知道格萨尔这个举动的深意,他释怀的离开了人群,他知道了接下来的进展。 “卡兰大人”格萨尔故意这么嘲弄的称呼卡兰,“你没事吧?” 卡兰摸了摸脸,完整,没有凹陷。摸了摸,胸腔,没有断裂。最后难以置信的摸了摸头皮,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掉。他急速的翻身,提了提陷进土中的铁锤,还是这么沉重。 我毫发无损。 “没事。”卡兰说着,结果格萨尔伸出来的手。 “卡兰!”格萨尔对着岛上的人大吼,“卡兰因为背信,得到了奥多的惩罚,又因为归来,获得了奥多的宽容!” 海民在欢呼,端出了更多的麦芽酒。 格萨尔握着卡兰的臂肘,把他拉得更近,孤岛之王像衔尾的毒蛇,恶狠狠的在说,“给我讲讲海外的人。” 孤岛之王大笑着把卡兰拉拢,把卡兰拖到自己都不熟悉的深夜。 “给你黄金和白银的那个人,说他和我有过短暂的交战?” “他是这么说的。” “他提起我时,是什么表情?”格萨尔像试探一下自己符号的力量。 “诚服和向往。” 格萨尔会心的点点头——他还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想战胜他而开始作乱。 “他们的船是什么样的?” “很难说。糟糕和完美并存。” “说具体点。” “新木环绕着旧木,旧木中又镶嵌着新木,有点像在大洋中不断改造自己,不断适应洋流的船,总之,救起我——拉起我的那艘船和出发时的那艘船不一样,千疮百孔,但是又能达到目的地。” “首领什么样子。” “英明,落魄,负重,又——”卡兰顿了顿,他觉得实话实话才是对孤岛之王的尊重,“又——又有绝对的权威。” “灰色的眼睛?”格萨尔问。 “不是,我没注意他眼睛的颜色,但绝不是灰色。只有伊利亚的眼睛才是灰色。” 格萨尔摸着下巴,自从渡鸦奥威尔用风截断了他半截胡子后,他对自己下巴有些不习惯,孤岛之王庆幸又遗憾——幸好不是伊利亚,为什么不是伊利亚。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因为我曾经的偏见,我知道你为什么背叛我,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明白。” “据我所知,那个头领模样的人说,你抢走了他们领主的财产。” 任何一个沙特阿卡人都掠走过任何一个人的财产。格萨尔又开始摸着下巴,他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大废话,要是伊利亚在就好,他一定能很快就发现事情的关键点。 孤岛之王盯着卡兰被铁锤掠过的头皮,卡兰在黑夜中看不见格萨尔,也同样被凝重的气氛搞的不适。卡兰也意识到那个人身上确实一些不明确的东西,但那个东西隐隐藏藏,似乎是回忆不起的记忆。 “他什么样子。”格萨尔不是提问,他总算找到了事情的重点。 “不是善于出海的样子。” 卡兰也恍然大悟,通畅到像在黑夜中看到了曙光。 “不是海民,但能和你交流。” “对,没错。” 卡兰沉默了好久,突然响亮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语言!语言!那个人会我们的语言!” 卡兰兴奋的吼,声音比发现大陆还要激动。 【注1】: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神灵”是凡人中杰出者的尊称,类似于大吃国在圣人名字后加“子”,孔子,孟子,老子......他们敬业,奉献,友善,仁慈,绝不是蜂健蜜信的产物。 第三十五章 神灵:完全理解了神格 奥犹朵拉还没有听见默多克在玉碟上的呐喊,渡鸦奥威尔的聒噪就传进了亡灵之神的耳朵。 碎嘴的黑鸟。奥犹朵拉暗骂道。 授予神格的仪式还没有开始就被打断,这让亡灵之神无比愤怒。 我授予神侍姓名,不是取着玩的。 “沃尔西!”黑蛇的名字被大声的叫起。 小孩的灵魂顺着蛇鳞滑到了玉碟,稳定的像滑过了平静的海波。 黑蛇盘曲,猛然发力,一道残破的黑影舞空直上,蛇的巨口捕捉到一嘴黑羽。 渡鸦奥威尔在另一团乱羽中重生。 “嘎——嘎——嘎——”奥威尔仍是渡鸦的形态,说不出让神灵理解的话。 奥威尔也来不及这样做。 黑蛇沃尔西扑了空,强大的势能使黑蛇仍然保持着猛烈上升的势头,黑蛇的蛇身上,突出了三个白卵,白卵迅速破壳,三只小蛇腾起,蜿蜒而迅猛的向躲开的奥威尔扑去。 奥威尔一闪,二躲,终于逃不过第三只黑蛇的袭击,不得不用锋利的利爪应敌。 渡鸦展开羽翼,鼓起大风,在风的助力下迅速的靠近刚孵化的黑蛇。 渡鸦以风为弓,弹射直飞,精准无误的抓瞎了黑蛇的眼睛,但是,奥威尔还来不及松懈。 奥犹朵拉已经调转了主蛇的蛇头,一张猩红的巨口像陨落的火石垂向渡鸦。 黑蛇的全身密集着白卵,白卵不断的孵化小蛇,小蛇们如同寻找唯一的配偶般,遮天蔽日的冲向奥威尔。 “沃尔西!” 奥犹朵拉声嘶力竭的大喊。 自我孵化的行为停止了,蛇鳞变成散落的雨。 沃尔西脱离的蛇的形态。 在黑蛇之雨中,沃尔西瞪着疯狂的眼眸,一层层在虚空中借力,登着虚无,脚步如黑星一样急速又模糊的奔向奥威尔。 沃尔西是个男人的模样,狂躁而疯狂的男人,脸上覆盖着的蛇鳞意味对神格不完整的理解。 新生是痛苦的,鳞片的撕裂让沃尔西收敛了猛然下坠的速度,这也给奥威尔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长时间落在主神的肩膀,奥威尔比黑蛇沃尔西更深刻的理解神的思维,奥威尔低垂着眉目,不露声色的无情微笑,他的脚尖点着玉碟,一阵不易观察的轻风使他身子自然的悬浮着。 奥威尔扔出黑袍,黑袍收纳了如暴雨样的黑蛇,沃尔西挥拳,拳风吹瘦了两只黑羊,吹散了来到玉碟的人灵,公正之神默多克承受不住这样的拳风,在双脚上各自加重了三枚砝码。 但是奥威尔没有影响,他还是平静如初,头发都没有一丝紊乱,沃尔西在渡鸦面前龇牙咧嘴,但就是攻击不到,像戏台上表演斗殴的演员,他们无论发出多么用力的气喘,使用了多么训练有素的格斗技巧,但那都是表演,没有一个拳点会作用到对方身上。 “够了吗?”奥威尔看得有些疲惫了。 “当然够了,这荒唐的闹剧。”奥犹朵拉从后方绞住了奥威尔脖子,奥威尔突然力匮,风不再是他的屏障,沃尔西最疯狂的一拳打塌了他的鼻梁,奥威尔吃痛,“嘎——嘎——嘎——”的哀鸣。 连公正之神都笑了出声,“还好你的叫痛声仍然是鸟叫,否则我都以为你完全理解了神格,黑鸟——可别用这张嘴巴去向埃拉告状,我还是守规矩的,神侍间的矛盾,神灵去不干预。” “是吗?”奥威尔眉目低垂的说。 “恶心。你这鼻子真恶心。”奥犹朵拉用厌恶的表情发出一连串“啧啧啧”,“你能不能变回黑鸟?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太恶心。” “当然不可能。”默多克在玉碟上用羊毛织网,拉回了被吹散的人灵,“奥威尔变成黑鸟之后就连鼻子都没有了。” 沃尔西用分叉的尖舌头舔舔鼻尖,炫耀着自己坚挺的鼻子说:“你看。” “你最该看看自己的脸。”奥威尔不动声色,“神侍对神格的理解这么肤浅,你的脑袋和你的眼睛一样大?” 两只黑羊牵住了冲动的沃尔西。 “咩咩咩”软绵的声音使他平静。 母羊丹德里恩发出两个短音的“咩咩”,公羊发出长音“咩——咩——”,默多克双手各扯了一把黑羊毛,纺织灵魂一样的织了条黑棉,捆住了沃尔西的嘴巴。 “嘶嘶嘶”的蛇语停止了,沃尔西疯狂又涣散的眼睛平静下来,脸上的蛇鳞逐渐明显,覆盖住了脸,沃尔西慢慢安静下来,变成了黑蛇,盘在玉碟上睡着。 “你的黑蛇,刚才想吐息!”默多克的表情像劫后余生。 “不过真正的神制止了。”奥威尔仍然低垂着眉目。 “再说一次。”奥犹朵拉呼呼的吐气。 “真正的神会阻止灾难。”奥威尔抬起了头,可恨的模仿起主神埃拉的神情,微微的抬起嘴角,亲近又相隔万里的笑着。 “而神侍会制造灾难。”默多克插了一句针对渡鸦的话。 渡鸦奥威尔看向默多克,他没想到公正之神会帮着亡灵之神奥犹朵拉说话——在上神们的眼中,奥犹朵拉已经不是神,顶多算上亡灵之王。 “那么,公正之神奥威尔,我会停留在主神埃拉的左肩,告诉主神,你阻止了黑蛇吐息。” “真是荣幸。去吧,现在就去,曾着埃拉还对我有些模糊的记忆。”默多克在指甲盖上弹起一块薄到近乎透明的砝码,公正之神抓住了砝码,捏着砝码晃动,“我称量过,我在埃拉心中,就这点分量。” “不着急,我得组织语言,因为你虽然阻止了一个小灾,但创造了一段厄运。”说到激动处,奥威尔已经不能完好的保持神格,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羽从他身上飘落。 “我就说这枚因果之卵怎么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被献上,奥犹朵拉,默多克——”神侍直呼起了神灵的名字,“你,在用蛇皮遮住我的眼。你,在用无害的公正和外表推动因果。” “那你打算怎么做?”奥犹朵拉背着手,黑色的指甲越长越长。 “合作。” 公正的默多克放低了右手,“我不和谄媚的黑鸟合作,我知道你是来套话。” “我也不。”奥犹朵拉凶恶的笑起。 “听听我要和你们合作的原因?” “不听。据我所知,只有一只耳朵能够忍耐你的声音。”奥犹朵拉堵住耳朵。 “可以听他讲讲,奥犹朵拉,这是体验主神痛苦的最佳时刻。” 默多克说完话,把左手掌放在耳边,“过来,靠近些,再近些,声音放轻些,声音尖锐些。” 一团黑羽爆散之后,奥威尔索性变成了渡鸦,渡鸦站在默多克左肩窃窃私语着。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懂了,懂了,你完全值得合作,不过——”默多克举起了左手,他的左右手一个低垂,一个高举,像一个丢失平衡的天秤,“不过你为什么不把原因说完。” “你想推动这段因果,是因为你被主神的计划排斥在外。因为你找不到因果之卵,所以你在埃拉心中的分量从曾经的——”默多克绕了绕高举的左手,“变成了现在的——”默多克挥了挥低垂的右手,“对吧?” 第三十六章 凡人:终生背负的墓碑 伊夫拉姆被医师乔纳森抛出窗外。 玻璃随着伊夫拉姆一起坠落,玻璃上,初代团长保护朝圣归来的小孩的绘画也随着伊夫拉姆的骑士之心一起破碎。 这下,骑士们才愕然的发现,眼前的场景不是幻想,不是闹剧,不是隔日就会和解的争吵——那么沉稳的医师都开始愤怒,这足以说明,伊夫拉姆身上出现违背骑士教条的原则性问题。 急促又迟钝的踏步声响起,这是乔纳森在下楼梯,在以往,不管骑士们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害,只要听见这个脚步声,就会心安下来,他们都认为,这个脚步声就是医师对抗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战鼓。 伊夫拉姆摔倒了草堆上,一下子摔走了力量和精力,他在草堆上吃痛,缓慢的侧身,之后,除了双肺的一起一伏,他几乎动弹不得。 “不要注视一个背誓者!”乔纳森大喊,“两列!” 圣殿骑士训练有素,如临大敌一般整齐的站成两排。 “开门!”乔纳森喊出了大口大口的唾沫。 骑士团训练有素,总会下意识的服从,服从并不意味着盲目,只有高强度的服从,才能在战斗中获得最强的机动性,这才是零散的千人战队敌不过百人骑士团的原因。 把门推开的两位骑士在推门时才开始了思考,训练长和团长的争吵,只有不听医嘱时才会愤怒的医师对团长的谩骂,还有现在的列队和推门——如果下一个指令是......两位骑士不敢想下去,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正是向这个方向推进,就像他们正推着的木门——伴随着巨大的阻力的推进着。 “清除!” 两位背对着乔纳森的骑士感觉自己的动作在一瞬间停滞了。 我听见了什么? 清除? 这件事情真的要发生? 在医师的命令下,训练长伯兰特走出,双手恭敬的端着泛黄的素袍。 “清——除——”乔纳森重复了一次,声音更加响亮而漫长。 伊夫拉姆的铠甲和佩剑连接着他的皮肉,他剧痛且绝望着卸下骑士的骄傲。 “不,伯兰特,让我自己来。”伊夫拉姆喘着粗气,制止了前来帮忙的伯兰特,他看见伊夫拉姆吃力的样子一阵心痛。 最后一次,伊夫拉姆拔出了他的佩剑,他凝视了剑柄上圣殿骑士的纹章,上面是漫天的星辰,代表着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骑士团。 伊夫拉姆吻了吻剑身,郑重的和伯兰特交换了素袍。 而伯兰特端着剑,把它交给了医师乔纳森。 一件事物的功能,归根结底取决于这个事物的持有者,在伊夫拉姆手中,这把誓约之剑是能斩断恶灵,象征着胜利的圣物,在乔纳森手中,它一下就苍老了,锈迹斑斑,是一个勉强能支撑起他身体的拐杖——除非他用这把剑来做手术,否则它永远见不到敌人的血。 誓约之剑,传递到了医师乔纳森手中。 骑士们都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刚从木门前转身的两位骑士慢一拍的重演着两列骑士的表情。 奥纽斯的圣殿骑士团,变更了任职安排,骑士团团长,从狮子心的伊夫拉姆变成了刀伤药膏的乔纳森。 “抬——”医师用咳血的咆哮来掩盖弥漫在喉咙处,想要哭泣的苍茫。 伯兰特拖着一个巨型的木架摔倒两列骑士前。 果然——他们在心里说。 不止如此——他们在心里说。 果然,骑士团更换了一位团长,不止如此,因为,驱逐骑士时,最后一个羞辱性的命令被下达了。 巨型的木架,是背誓骑士终生背负的墓碑。 在两列骑士中央,力大无穷的伊夫拉姆扛起了木架。 “伊夫拉姆!”乔纳森庄严的说着,“你要背负着这个木架,承受拷问,任何认为伊夫拉姆有罪的骑士,都可以捶打这个可恨的背誓者!” 医师双手放上了剑柄,把身体大部分重量都放在这上面。 它的铁锈爬满了剑身,越来越像个拐杖。 “伊夫拉姆接受了马奥琉斯的财产,并把它存为私用。”医师乔纳森念出伊夫拉姆的罪行。 有罪。最前排的两位骑士这样判断。他们在伊夫拉姆的腹部和肋骨处,分别打上了一拳。 “他!用暗中用这笔钱来组建自己的队伍!” 有罪。另外两位骑士在伊夫拉姆脸颊和下巴上用重击回应。 “他!在圣殿之外,有了私生子!” 有罪。伊夫拉姆迎来两个兄弟的膝击和肘击。 “他!甚至在挑拨伯兰特,让兄弟离心!” 罪恶滔天。两位开门的骑士跑了上来,打肿了伊夫拉姆的眼眶。 前任团长颤颤巍巍走到了门口,木架斜横着支着地,他靠着木架残喘。 医师乔纳森虽然见惯了死亡,然而他对于临近死亡的生命一直有些惋惜。 现在负罪的伊夫拉姆,看上去要终生扛着墓碑,寻找救赎的道路,一旦停下,那里就是他的墓地。 乔纳森涌起拯救的本能,然而团长这个新的称谓,压制着他的本能。 那你,乔纳森心痛的想,伊夫拉姆,你扛起团长这个责任时,你又被压制了多少天性? 可能吧,这可能是我最精湛的一次手术,现在没有东西还能压抑住你的心,我为你摘除了名为荣誉的毒瘤。 伯兰特缓步走到了门口,他扶起了伊夫拉姆,握紧了背誓者的手肘,自从成为见习训练长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和伊夫拉姆行兄弟礼。他看着兄弟疮痍的脸,帮他抗起了木架,一起走出了圣殿。 “还有没有骑士要追随背誓者!”乔纳森大吼着质问。 没有人反应。 除了那把剑。 乔纳森很明确的感觉到,他在用尽全力,去对抗着这把想夺门而出的骑士之剑。 “关门!” 还是那两位开门的骑士,怒气汹汹的关了门。 这一次关门,反而不费力气,没有阻力和沉重感,和推动餐盘一样轻巧。 木架将会在圣殿外放置七天,七天,足够让奥纽斯人都知道,圣殿中有骑士被驱逐,污秽正在被清洁。 七天,足够使一个谣言变成真相,也足够让事实扭曲。 巨大的树,会被藤蔓遮盖,看不到树的本体。 伊夫拉姆被驱逐这件事也会在谣言中衍生出无数的版本,但无论如何它的内核不会变,它的内核一定会被小蜘蛛捕获,贤王马奥琉斯,教皇康茂德,大学士泰穆,伊丽莎白,还有小王子安格劳斯都会知道,圣殿骑士伊夫拉姆已被驱逐。 乔纳森独处在诊室,用崭新的手帕擦拭了誓约之剑,剑像一个小孩,不断的抽搐,直接泛出了泪。 誓约之剑别离的哭声,很像拍打着石板路的秋雨。 医师不断擦着剑身上的泪,不断的安抚它。 “不要哭泣,终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第三十七章 格萨尔与卡兰:坚硬的马裤 绝望的卡兰被救起。 海洋挤压着身子的感觉仍在卡兰身上回荡,他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他感觉,身上的海盐在吮吸他的水分,让他更加焦渴。 卡兰没有看到巨龙阿兹蒙迪亚斯,他感觉到奥犹朵拉的戏弄,亡灵之神用黑蛇把他捆绑,用太阳把他烤灼,用海盐和汗水当做配料,要夺走他的肉身。 他听见奥犹朵拉的询问: “像一个海民?” “是一个海民?” “孤岛的海民?” “溺水的海民?” “流放的海民?” 一桶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的海水打醒了卡兰,他看到模糊的影子,他以为这是亡灵之神的枯骨宫殿。 “我死了吗?”卡兰问,他以为现在的自己也是这个模糊的形态。 “几乎是死了。”模糊的影子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影子。 “你是奥犹朵拉的引路者赫伯尔斯?请你带走我,我是强大的战士,把我带到奥多那里。” “看来你在死亡前徘徊了很久,给他些好东西。” 一口远比麦芽酒辛辣的酒灌进了卡兰的胃,寒冷的身体被塞进了热铁,卡兰的身体不能适应,一边享受着温暖,一边忍受着寒骨在高温下的爆裂。 “这是什么?” 卡兰认为,这个口感不是奥多的麦芽酒,让他在不幸和庆幸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这不是奥多的酒,这说明,可能我还活着。 “朗姆酒。” “我还要。” 这种不断灼烧身体的酒精感,给卡兰带来了些生命的蓬勃感。 “哈哈哈哈,你们听,果然是海民,这个时候了,都还在想掠夺。” “哈哈哈哈。” “好,我给你。” 卡兰的胃和肺都被灌上了酒,他咳嗽,呕吐,明明被牢牢捆绑着,却感觉踏步在海水上。 酒精跑到了脑袋,卡兰头部沉重,疼痛得快要爆炸。 “认识泰格维森?”最显眼的影子拍了拍卡兰的脸。 “他应该去了奥多的宫殿。他光荣的战死。” “现在的孤岛之王是谁?” “格萨尔。”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王。” 船上满意的笑声炸开来——找到了,这种意料之外的巧合,就像命运中既定的相遇。 “我听说,沙特阿卡人为自己儿子取名时,会模仿大海的音节。” “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 “卡兰。” “你知道吗?即便是你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时候,当你念出'格萨尔'这个名字,我依然感觉到滔天的大海翻滚到天城,但是听到你的名字,我感受到的是一滩死水。” “都这么说,都说得没错,当我出生时,我父亲听到的海洋就是这个声音。” “我一直很好奇,我能念出你们的名字,但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名字中关于大海的气魄,不管是昂扬的,还是衰微的,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你出生在贫瘠的岛,只要你一出生就被海风吹拂,你就能学会。” “我被大海折磨,和你们一样的被浸泡过。” “引路者都是直接在虚空中行走。” “哈哈哈哈。”船长转身对着船员大笑,“这个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认为自己死了。” “我没有?” “你没有!”船长捏着卡兰的脸,“我了解一些沙特阿卡的习俗,这叫做什么?大海的试炼?你通过了,我曾经也通过了。” “你也是沙特阿卡人?”卡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被格萨尔杀死的哥哥说话,努力睁开了眼。 “不是。”船长回答。 卡兰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他心里也在说。 “我曾经和泰格维森战斗,我的队伍战败了,泰格维森想要夺走我的妻子,成为他的奴隶,我向他提出了决斗,泰格维森说,沙特阿卡人从不拒绝战斗,只要我战胜他,我的妻子就能自由——我战败了。”船长嬉笑着说。 船员哈哈的笑起,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船长讲起自己的故事。 “但是,泰格维森欣赏我的武技,他主动说,'你的妻子会登上我的船,你也要在船上’,我们一起回航,他答应,只要在回航的途中,我能通过大海的试炼,我的妻子就依然是自由的。” 船长静静的讲起了这个故事。 他被绑到了船头,任凭风、浪,还有妻子哀嚎的拍打,他奇迹般的通过了试炼,但是妻子没有通过,在回航的途中,她感受到泰格维森这一位孤岛之王的魅力,她留在了孤岛,成为了王的妻子。 “我一点都不恨她,你知道吗,一点都不,她提出留到孤岛时,提出成为泰格维森的妻子时,我反而更加强烈的感受到,她依然是我的妻子,从始至终,无论身旁的人是谁,她永远都是。如果她不这么做,命悬一线的我,绝对得不到之后救助,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得到回航的船和物资,我都还记得她故意疏远我的眼神,里面全都是在说,等你强大,接我回去。” 船长又笑了笑,他的笑很突然,总是在严肃的面孔上突然换一个表情,而且极难捕捉到。 “我也不恨泰格维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该恨他的。我不知道你们的感受是什么,当我听到他的名字时,我感受到的是一片平静的地中海,把所有的情绪放进去,都会变成毫不起眼的波澜。” “格萨尔呢?”卡兰故意在问,“你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你感受到了恨意吗?” “如果用你们的腔调来念,我感受到的是接纳和排斥,只有勇敢到敢和他一起航行到风口浪尖的勇士,才会被他视为手足,而大浪下,是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浪沙,你就是一颗浪沙。” “我是。” “但是以我们的语言来说,格萨尔,简直就是个可笑至极的名字。” “为什么。” “哈哈哈。”船长转身,面向了船员,“格萨尔,坚硬的马裤。” 哦,卡兰垂在了桅杆上,格萨尔,坚硬的马裤。 格萨尔听到卡兰的讲述也大笑起来,原来在另外的文明中,相同的发音会有这么大的分歧。 “那你呢?”格萨尔问,“你的名字在那个地方寓意着什么?” “我好想问了这个问题,不过记不太清楚了,似乎和风暴有关。” 格萨尔沉默了下来,他摸了摸小腿,不得不说,外面的世界对他的形容还是准确的,虽然没有马裤,但是他小腿上的肌肉是真的坚硬无比。 孤岛之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子,以此来掩盖试探斧头是否带在身边的举动——没有,进入卡兰的宴客厅时,就放在了墙面的挂钩上。 他暗暗的在地面上摸索,探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整个过程都伪装成格萨尔在寻找最舒服的地方躺下来。 “你带他找到了孤岛。” “没有,他自己找到的。” 不可能,格萨尔心里说,大海这么广阔,同时能在大海上熟练的使用航海技巧,准确的找到方位,还能让船员不离心的航海士,格萨尔只认识两个,自己,还有喝醉后的自己。 “格萨尔王,你忘了么?他经历过大海的试炼。” “他被绑在船头。”格萨尔想起了这个外来者可能找到航路的原因,“所以记住了航行的路。” “记住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他对孤岛的路线很模糊,因为被绑在船头时,他哭泣过,昏迷过,绝望过,哀痛过。他对于痛苦的感觉明显要强于航路的记忆。” “不可能,没有我这样的航海技术,不可能有人找到沙特阿卡的位置,你一定是做了引路者。” “我没有,格萨尔王,我那时,光是保持清醒就竭尽全力了。格萨尔王,有时候你也被技巧蒙蔽了双眼,你不知道,对于沙特阿卡人,逃离孤岛比找到孤岛困难。” 格萨尔皱起了眼睛。 “你不在乎我,所以我之前说的话,你也没有在意的听着,我猜,你心里一定是认为我在说谎。” 卡兰等待着格萨尔的否认。 格萨尔没有否认与肯定。 “那我再重复一次吧,他到过沙特阿卡。” 格萨尔醒悟过来,他在密林中抬起手,用手指点了一下黑空。 “生命之树。” “没错,他见过生命之树,他找到沙特阿卡的方法简单到让我在佩服他强大的意志,就是凭着初期的记忆出海,保证自己的船头没有往回游。” “然后不停的漂泊——像蒲公英那样,最后,只要在海面上看到了生命之树。” “那就是路标,然后鼓动全员驶来。” 格萨尔通过卡兰的讲述,对这个人心生好感。 他明确的知道在初次出航时,一个没有权威的人带领团队是多么困难的事。 无论这个人都多么强大,都会遭到同行人的置疑,大海上的置疑极难纠正,因为大海不可能给航行者一个及时的反馈,当你说,我们终会到达,大海不会像母亲从厨房端出猪肉一样给你一个岛屿,会有人坚信你的说法,也会有更多的人来反驳你,问你终会到达是多久?是明天还是死后? 大海会让人感觉孤独,如果征服欲不够浓烈,孤独会变成危险的暗流,就因为这样,格萨尔才果断的杀掉了卡兰的哥哥,但是卡兰所说的这个人不一样,他的船员在漫无目的的航行中也能随时哈哈大笑,这让格萨尔分外好奇,这个要来拿自己性命的人,是一个怎样的船长? 这个人不可能只是个船长,他是完全有资格向自己发起决斗,争夺孤岛王冠的男人,果然,那时候的泰格维森接受自己的提议,不是没有原因,那时的泰格维森和自己现在的想法可能差不多。 “我不想听这么漫长的故事了,直接讲最后,是不是他给你了八磅黄金和白银,让你来杀我。” “不是,我那时候仍然恨你,格萨尔王,我感觉到他的强大,我想让他来杀你,我对他说,是你杀死了他的妻子。” “我从不杀女人和小孩。” “不,你只是从不直接的杀害女人和小孩,格萨尔王。” “什么?” “格萨尔王,我再重复一次刚才的故事吧,他的妻子成为了泰格维森的妻子。” 哦—— 格萨尔不敢对这个因果表示赞美,没有把食指点向天空去感受天神奥多对他指尖的触碰。 伊利亚用母子献祭过城墙。 “我告诉他,格萨尔王的城墙无坚不摧。接着,他告诉了我一个,他的计划。” “不要说。” 格萨尔对这位敌人很感兴趣,他要试试自己的智慧能否和他抗衡,他让卡兰住嘴,把自己代入了这位船长的角色——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我会做些什么来打破这个顽固的城墙? 孤岛之王想到了答案,他猛然的跃起身子,异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卡兰一时间还以为看到了两颗流星。 第三十八章 神灵与神侍:扯下了一枚蛇鳞 “没错。”渡鸦奥威尔没有否认默多克的猜测,“我在向主神埃拉汇报所见所闻的时候,也会啄食在主神主观意识外,被埃拉忽略的意识。” “噢噢噢——”奥犹朵拉漫长的叫起,“你能够理解神格,原因就在这。你在偷盗埃拉的思想。” “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奥威尔转身面对着公正之神,“你说错了一点,默多克,我在主神心中的位置没有下降。” 默多克伸开双臂,桀骜不羁的笑着,“是吗?置疑公正之神的判断?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进行一次审判?” “随你吧。”奥威尔挥了挥手,因果碟上散落了一片黑羽。 “我想算了。”默多克双手擒住了奥威尔,“我不想让凡人获得更多的智慧。” 默多克嬉笑着往奥威尔身上注入神念,让这只渡鸦知道窥探神灵主观思考的遭遇。 奥威尔的脑子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信息量,渡鸦的嘴巴,鼻孔,嘴角,耳朵,眼睛全部流淌着血。 用乌鸦细长的鸟喙,去啄食主神没有控制的潜在意识,和神灵直接注入神思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奥威尔被邪恶下的洁白,还有高贵下的阴影折磨得不堪重负,这只渡鸦感觉默多克的黑白宫殿变成了巨大的灰羊,在脑中横冲直撞。 奔腾的信息在脑中碰撞,传递来的力量越来越强,奥威尔黑羽一腾,重新变成渡鸦在因果碟上“嘎嘎嘎”的叫痛,一只着火的渡鸦抖落着燃烧的羽毛。 “怪不得我一见到奥威尔就感觉全身不舒坦。”奥犹朵拉摸着胸口,像是抚平了心结一样的在说,“居然有神侍这么大摇大摆的在神灵面前变成神的模样,还和直呼我们的名字,还在没有通过允许的情况下说话。我的黑蛇沃尔西在被主神剥皮时都没敢叫一声。” “在我这么做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忍耐么?”默多克鄙夷的说。 “话是这么说,那是埃拉的渡鸦呀。” “那只是一只专精告密和编造的黑鸟。”默多克同样鄙夷的看着着火的乌鸦,像是看着用凝视之线牵挂着的风筝。 “好了。”奥犹朵拉命令黑蛇跃空,用巨大的嘴含住了渡鸦,渡鸦的火焰熄灭了,它回到了玉碟,被蛇头重重的压住。 “这味道。”默多克抽了抽鼻子,“闻起来挺好吃。” “好了。”奥犹朵拉收起了玩心,“说点正事,对于凡人反向在影响我们的因果,你打算怎么做?公正之神。” “你在询问我的意见,还是在从我这听到你想听的答案。” “都有。” “那我都不说。” 默多克赶着黑羊走开,因果碟上只有渡鸦“嘎嘎嘎”的叫痛声模糊的从蛇头下传出。 “你别叫了!”奥犹朵拉极不耐烦的吼向渡鸦,“不过是掉了几根羽毛!我的黑蛇沃尔西——”亡灵之神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太多次埃拉想要一条坚硬的马裤,因此剥黑蛇皮的故事,自己也觉得没趣的打断了话头。 不过怒吼是有用的,奥威尔总算是没有说话——啼叫了。 “喂。”奥犹朵拉冲着默多克大喊,“你真的不给意见?” 默多克走得老远,刻意保持着对公正的中立似的,对可能创造出的因果避而不见,远处只有三个点,一个素白泛黄,两个漆黑如夜。 “你,过来。”奥犹朵拉手指一钩,把小男孩钓到了眼前,亡灵之神准备用朴实无华方式的赋予男孩神格,刚才的场面,确实闹得有点大,浮夸得像自己身上紧身的黑衣。 “你还怕我吗?” “之前是有些,尤其是当爷爷说你是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时候。” “现在怎么不怕了。” “我看见了你的战斗。”男孩挥了挥天生残疾的那只手臂,眼睛冒出向往的光芒,“真伟大。” “那个?那算不上什么,你还没有看见过我和宿命战斗的场景。” “你是怎么做到的?”男孩指了指黑蛇,拍打了自己肋骨,然后挥出看不见的一线。 “你该问沃尔西。”奥犹朵拉撇过目光看了一眼黑蛇,沃尔西正在享受压制主神神侍的感觉,于是自己开始了解答,“因为沃尔西的每一片蛇鳞都具有生命和意识。” “那它怎么控制这些生命的。” “小生命的意识受制于大生命的意识。” “和王一样。”小男孩醒悟得很快。 奥犹朵拉欣赏小男孩的聪慧,想要赋予一些神的恩赐。 “站着别动。”亡灵之神命令之后,摇摇晃晃走到了黑蛇面前,“沃尔西,用力压这只渡鸦。” 黑蛇用力下压,在黑蛇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奥犹朵拉扯下了一枚蛇鳞。 亡灵之神像一个小偷赶紧把蛇鳞放在怀中,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又很是迅捷的跑到了男孩身边。 男孩被单手转移了方向,他面向着黑蛇,奥犹朵拉则自然的背对着沃尔西。 蛇鳞在男孩眼前熠熠生光,鳞片上反射出男孩的模样,卷卷的头发,满脸的雀斑,海一样湛蓝的眼睛。 “想要吗?” “我拿着蛇鳞也没有用处啊。” “你忘了我说的话?这是有生命的蛇鳞。神侍之鳞。” “那又怎样啊?我是一个残疾的沙特阿卡人——”男孩话没有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亡灵之神想要做什么,他两眼诧异且惊喜着,不断在询问真实性。 奥犹朵拉瞪着深黄色的邪恶眼眸不断赞许的点头,轻微的肢体语言不断在明确的说——没错,没错,我要这么做。 “你能控制住吗?” “我想试试。”男孩连残疾的手臂都在显示期待,“我不能战斗,但我不承认自己不是战士。” “如果你能控制住,那你就是——”奥犹朵拉在思考该给这个男孩取个什么称谓,“你就是蛇鳞之主。” 男孩像渡鸦啄食一样的点头。 “把自己想象成伟大的生命,把这个生命想象成臣服于你的部下,控制这个生命,让它自以为在自由活动,其实——” “其实是在遵循我的意识。” 教导得差不多了,奥犹朵拉把蛇鳞放置在了男孩残疾的手臂上。 蛇鳞一下子就吸附在了男孩身上,像微风和水波一样荡开,占领了男孩的皮肤,男孩身上密密麻麻的蛇鳞伸懒腰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抬头,颤抖,有的区域已经开始了“嘶嘶嘶”的蛇语。 “征服,征服,征服。”奥犹朵拉关注的男孩,在慢慢的引导。 蛇鳞疲惫下来,没有了夺肉而出的动力,它们接连着彼此,变成一整片黑色的皮肤。 “控制,控制,控制。”亡灵之神接着引导着男孩的思想。 漆黑的蛇鳞慢慢褪去,男孩半身的暗沉像是正在被破晓撕破的黑暗。 “赋予,赋予,赋予。”这是最后的引导,奥犹朵拉的想法如此,如果男孩不能完成最后的赋予仪式,就要看着他变成命不长久的幼蛇,绝对不去干预。 蛇鳞和男孩的皮肤成为了一体,在男孩残疾的手臂上长出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着的肉球。 肉球不断的抖动,里面似乎孕育着急于出身的生命,在肉球中寻找着最薄弱的位置。 奥犹朵拉凶恶的竖眸越来越细,紧盯着肉球,在思考并期待着会分娩出什么。 一种短暂,又难以形容的爆裂声之后,男孩有了完整的手臂。 他惊奇的挥动着它,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手臂在自己的意识下握拳,摊掌,握拳,摊掌。 “我还以为你会把它变成武器之类的,不过这是个不坏的决定。” 男孩绷紧了手臂,审视着新手上的肌肉,不健壮,但是看得出它期待着战士的锤炼。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它臣服于你的。” “我险些成为它的食物。”男孩爽朗的说,“我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大蛇整口含住,它的酸液把我消化,我在它的身体里穿行,我看见了黑暗,闻到了恶臭。” “然后呢?”奥犹朵拉兴趣盎然的问,在格莱姆迦德时,也就是他的枯骨宫殿,亡灵之神最喜欢的,也是听听亡灵们的故事。 “然后,你不是告诉我怎么做吗?” 亡灵之神皱了皱眉头——我的暗示这么明显?这不是直接公布答案让学生抄写一样没有意义了? “把自己想象成伟大的生命。” “所以,你把自己想象成了奥多?” “不是,奥多。”男孩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不敬的话,“奥多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具体,我没有见过,没有感受过,我被献祭后,奥多的引路神,赫伯尔斯也不屑于找到我。所以,我没有想这位神灵。” “你把自己想象成了什么。” “生命之树。我只能这么想象,我见过它,我崇拜它,它是我短暂的生命中见过的最伟大的生命,它的根扎在了世界之渊,它的树干顶起了天上之城的重量,它的枝叶,像巨龙的羽翼一样遮天蔽日。” 奥犹朵拉惊讶于男孩的描述。 “然后,我就有种征服的感觉,我是颗树,这枚蛇鳞也承认了自己是树的一部分,我感觉到了,它的思想和我的思想的契合,它的生命服从于我,它的意识被我阉割,只剩下——” “只剩下什么。”奥犹朵拉的牙齿惊得打颤。 “只剩下生长。”男孩眼中的暴戾,完全就是对暴行感到透彻满意的暴君,“然后它生长成了,我最想要的手。” “不错。”亡灵之神的声音中有些害怕,“蛇鳞之手。” 奥犹朵拉按压着十指,“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男孩——这个时候,可能不该再称他为男孩了——男孩立马回答。 “你确定知道我是谁?” “亡灵之神,奥犹朵拉。” “不怕我?” “不怕。我想了想,更加不怕了。” 奥犹朵拉盘坐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等男孩把话说完。 “奥多,奥多和你不是那么对立,我死过,我知道我怎么来的,是我找到了你,不是你带走了我,所以,对于在孤岛弱小的我而言,你是比奥多还要真实的神,我甚至愿意相信,奥多这位神灵,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战士的想象中。” 男孩说完话,感觉身体猛烈的悸动,像有个更伟大在生命在自己体内受肉,受灵,就准备着最后一刻的呼之欲出。 “你该有的神格都有了。”亡灵之神严肃的说话,“现在差最后一步。” “你在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下子清晰的回忆起从死亡到出生的所有场景,刀逆向的滑动,伤口复原,父亲抱着他,放回了母亲的身边,他在产床上重新回到了生命之门,他在幽暗的宫中,重新变成血液,他回忆起了所有细节,还有仅仅是回忆不可能有的感知,但是男孩再也看不到生前的画面,也记不住自己生前的名字。 “你叫奥多。” 奥犹朵拉说话,男孩在一刹那茁壮,变成所有沙特阿卡人狂想的集合。 第三十九章 君权与神权:不被允许看到死亡,饥荒,瘟疫(本卷终) 圣殿冷清,圣都哄闹。 如果是在平淡的日子,仅仅是一件贵族和妻子吵架的小事都会被整个城市评头论足,他们会猜测吵架的原因,是财产,婚姻,背叛,还是子女;他们还会注意主角们的争吵后的变化,女主角脸上厚厚的粉,极有可能是为了遮盖打斗后的伤痕,男主角最近暴躁的行径,一定是发现自己的儿子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发色。 但是现在的圣都一点都不平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猛料足够让最贫瘠的人都能通过闲言碎语饱腹。 伊丽莎白通情,伊丽莎白被绑在在圣都奥纽斯的广场上,伊丽莎白被判有罪,伊丽莎白在众目睽睽下失去了耳朵。 这件事引发出的讨论,让圣都像一锅被煮沸的水,每一个爆裂的气泡,都喧哗着对这个事件的不同解读。 圣殿冷清清。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圣殿骑士团的大门口摆放着的刑木,当然,这就使大多数奥纽斯人都不知道,有一位圣殿骑士被逐出了骑士团。 当伊夫拉姆走出骑士团大门,他红肿的眼睛立即就留意到刑场中央的女人,即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也立马就知道,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就是伊丽莎白。 这时,伊夫拉姆才开始了哭泣,他彻底了解了自己,现在的他,不仅被夺走了骑士的荣耀,还有他那段不该开始的爱。 “走吧。”训练长伯兰特说,虽然他在圣殿中培养起来的坚定信念也随着伊夫拉姆的哭泣崩溃,虽然此刻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比伊夫拉姆更清晰的看到刑场上是伊丽莎白,伯兰特拾起了他的温和,“走吧,我们离开。” 伊丽莎白也在刑场上看到了伊夫拉姆。 原来一切都定好了,她又默默重复了一次,那个狼狈的骑士,鼻子快被揍到了耳边,眼睛肿得像两个臃肿的下巴。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骑士能在精神上被打倒,她从来没想到,当奥纽斯的居民用目光切割着她时,自己可以没有一点自哀,她在为一个骑士痛心,不是因为那段被禁止的爱,是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如战神样不可战胜的骑士居然这么彻底的就崩溃了。 她感觉,她看到了衰微的贤王,看到了离经叛道的安格劳斯,看到了被陨落的星辰击中的格兰特大陆,伊丽莎白在终身都想象不到的地方,背负着一个想象不到的身份,看到了一个时代的悲悯。 木盒中,封存着她的耳朵,这个木盒将在她死亡后随她一起安葬,终于,女人留下了泪,开始了无声的啜泣,为了终将来到的毁灭。 贤王马奥琉斯摸着安格劳斯的小脑袋,他乱蓬蓬的自然卷上有着温热的香味。 “安格劳斯?”贤王蹲了下来,眼睛中像是饿狼模仿着友善的微笑,“蜂蜜蛋糕?” 安格劳斯没敢说话,他愣愣的点了三下头,一次慢,两次极慢。 贤王马奥琉斯没等小王子做出更多的表情,扛起他就走,对于善后,他从来不太擅长。 贤王的王廷里,出现了少见的一幕,权欲之王马奥琉斯和小王子分享了王座,安格劳斯坐在贤王的膝上,木讷的看着座下的大臣。 王廷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吱声,最精于投机的人都弄不清现在的局面,不知道现在是该赞美贤王的英明,还是对贤王说些表示遗憾的漂亮话。 教皇康茂德从人群中大步流星的走来,他夸张的红袍在臣服的人群中,像是圣都华丽的伤口。 他直视着马奥琉斯,马奥琉斯满不在意的和他对视。 康茂德笔直的伸出了手,展示出戒指上面的红宝石,和贤王无声的对峙。 君权和神权的代理人心中,都激荡着无声的万千雷霆。 教皇又向前走了一大步,还是保持着手臂平举的样子,咄咄逼人的要让马奥琉斯在群臣面前屈服。 “安格劳斯。”贤王拍了拍小王子的头。 安格劳斯蹦下了父亲的膝盖,走到康茂德面前,他勾起手,踮起脚,按下康茂德的手臂,亲吻了宝石。他没有回到父亲身边,像被夜猫盯住的老鼠一样,在群臣间寻找可以遮挡住身躯的地方。 教皇收回了手,沉重的叹了口气,那里面是还没有平息的惊雷。 “有什么事吗?教皇大人?” “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平民,对于一个虔诚的平民而言,头衔更加无关紧要。” “哦,平民康茂德,你有什么事吗?我说了要见你吗?” “但你要知道,马奥琉斯,任何一个虔诚的平民,都是被神灵宠爱的儿子。” “那这么看来,神灵没有你布道时所讲的那么仁慈,祂给你的宠爱远远大于对其他信徒的总和。你出行有马车,手上有戒指,饭桌有美酒,任何一个地方的圣殿骑士团,都听从你的指挥,你明明就是一个王,只不过被命名为无私慈爱的教皇。” “我要告诉你,你说的一切,都不属于康茂德,属于任何一个配得上教皇德行的贤者。” “豪壮的,精彩的演讲。”马奥琉斯缓缓拍掌,强势的头随着掌声有节奏的摆动。 情报官奥维迪斯最先相应马奥琉斯的掌声,他也在热烈的鼓掌,最后,王廷中的掌声如排山倒海。 康茂德不动声色,他在大敌中临危不乱,深吸了口气说:“我为你受膏时,你答应过我,要仁慈。” “哦,你在讲她。” “在教皇在的地方,不允许出现残暴,任何有罪的人都应该向我倾诉,寻求神灵的赦免,而你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神灵不会饶恕她。” “除非你斗胆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神灵!”康茂德震怒道。 “你的愤怒,康茂德,你的愤怒是因为我忽略了你?让你不能行使你的神权,还是你真的在为一个罪人争辩?” 康茂德气得口齿不清。 权欲之王马奥琉斯走下了王位,他在王廷中漫步,每个臣民乖巧的脸,就是花园中被园丁修剪得当的花朵,没有一朵健全,没有一朵不是欣欣向荣。 “教皇在的地方,不允许出现残暴。”马奥琉斯轻蔑的重复起康茂德话,“哼,这让我想起一个神话,孕育上神的六花根扎在冥界格莱姆迦德,这个根摄取着永恒的死亡作为养料,主神埃拉担心这个花根被破坏,让三个女人守护花根,她们终生面对着根,不被允许看到死亡,饥荒,瘟疫。哈哈哈。” 马奥琉斯用大笑在对从神话中分娩而出的神权嘲讽。 “身在冥界,却不允许看到死亡、饥荒还有瘟疫,康茂德,你们的信仰就是无根之木,被虚无无限的拔高,这颗你们跪拜的树总有一天会变成虚无。 “冥界不可能没有死亡,就像你在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杀戮,康茂德,你只是一直用一块慈悲的面具处处自爱,永远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时时走上了大道。” “邪恶的种子已经复苏,异端的思想侵蚀到了王权。”教皇康茂德战战巍巍的在心中画着圆,用手腕滑到额头,食指对着空气一点。 马奥琉斯厌烦的挥了挥手。 “你竟然不接受赦免!”康茂德的呐喊充满了神威。 贤王市井顽痞一样环顾了卫兵,他扣着下巴满不在乎的说,“康茂德,现在的情况下,你真该沉静下来,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王廷,你可以在这里安静下来,坐下来,开始你的冥想、触摸,感受神灵给你的智慧,我想,神灵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是现在究竟是谁,该向谁,请求原谅。尤其是当我们双方都彼此冒犯过后。” “不端,不端,不端!歪理,歪理,歪理!”康茂德失去了理性和仁慈,歇斯底里的喊起,“从现在起,我,教皇康茂德宣布,解除第五任贤王,马奥琉斯的教籍!” 马奥琉斯踱步走回王座,他一只腿抬上了椅子,手肘枕着膝盖,懊恼的头埋在坚实的手肘上。 “你知道吗,康茂德,我曾经还有些顾虑你会解除我的教籍,也因此我做事有一些——畏手畏脚。”马奥琉斯的表情虽然还是很苦恼,手腕却在得意的翻转。“结果哪知道,我顾虑的事情如此弱小,如此无足轻重。” “然后呢?”马奥琉斯仍然在懊恼的看着康茂德,好像是一个浪子看着拿自己没有办法的老仆人一样盯了康茂德好一会,“你的其他手腕呢?难道你的能量就只在一张嘴上?那真可怕,因为当众人都不听信你的话时,你的力量可能就比我的斗鸡强一点。” “噢,圣光在上。”马奥琉斯用手给自己洗了一把脸,“我居然顾虑过这么脆弱的力量。谢谢你,康茂德,你带来的神灵的智慧让我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原来教皇也是凡人,教皇的神权,属于任何一个配得上教皇的凡人。” “生动的一课。”马奥琉斯在王座上摊开了双手,在贪婪的吸收更多的智慧。 康茂德的皮肤和他的红袍一样猩红,他太生气了,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像一只临死时还在发疯的骟狗。 情报官奥维迪斯艰难的咳了一下,他如同中了邪恶的黑魔法一般,双手紧紧掐住了脖子和嘴,脸蛋都憋的发紫。 “噗呲——”咳嗽声变成了笑声,奥维迪斯的动作更加诡异了,他双手都捂住了嘴,用双倍的力道制止口中要说的话,恶魔正在用他的嘴巴,吟诵加害万物的诅咒。 康茂德准备利用这一点,“你要说什么,我的孩子。” 奥维迪斯终于放下了双手,他冲着教皇康茂德“哈哈哈”的大笑,“你现在哑口无言的样子,哈哈哈哈,像一只快要老死的肥狗。” 马奥琉斯听完仰头大笑。 群臣也哈哈大笑起来。 康茂德愤怒的甩起红袍,怒发冲冠的走出了王廷。 PS: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教皇”代表的是慈爱,感性的慈善家与杰出的社会学研究者,虽然和君王在有些时候有冲突,但两者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专注弘扬真善美与正能量,此处的“教皇”并不涉及任何粽胶 第一章 格萨尔:看待游戏的角度(各位中秋好) 在密林中,格萨尔用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了和卡兰的谈话。 孤岛之王说:“关于那个人的和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在过问,我也曾处在类似的局面中,我的反抗比你更激烈,我也完全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现在,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卡兰,你现在在哪边?” “孤岛之王,格萨尔。”卡兰说道。 格萨尔扶卡兰站起,紧紧握住卡兰的臂肘,异色的双眸把卡兰在夜色中的脸庞都照得清晰可见。 卡兰在孤岛之王面前还是显得拘束,当格萨尔释放了他的手,卡兰迫不及待的转身,安息又谨慎的握着自己的手腕。它像刚在寒冰中打捞出来一样瑟瑟发抖。 格萨尔看着卡兰离去的背影,感觉这是一个再也留不住的人。 杰洛特很快就和卡兰群岛上的岛民打成一片,他在炫耀他的酒量和精湛的战斗技巧,但是在单纯的斗酒以及比武之后,思路活跃的杰洛特把这两者融入到了同一件事情中。 杰洛特在木桌上插进了一把尖刀,一只手掌沉重的拍进木桌。 “信不信?”杰洛特摸着漂亮的胡子说,“我能在喝完这一大杯麦芽酒后,还能拿着这把刀在手指的缝隙间,来回戳,闭着眼睛都不会戳到肉。” “哎——”岛民在兴奋的质疑着。 “不信?”杰洛特站起,一只脚踏上了板凳,“任何一个敢和我对抗的战士,只要你对酒量和战斗的其中一项还保留着点点尊严,就请坐在我对面,和我比赛。” 没有人坐到他对面,岛民们还没有理解杰洛特临时开发出的游戏。 “没有人,果然——”杰洛特灌了自己一大杯麦芽酒,他白皙的皮肤怎么喝酒都喝不红,“果然,什么样的领主,就有——” 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杰洛特面前,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但是充满了狂热的神经质。 这个突如其来的迎战,打断了杰洛特本想继续的讽刺话。 “你要来?”杰洛特歪着鼻子问,“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白天你和他们一起在数船锚,迈着你的罗圈腿。” 杰洛特又喝了一大半刚满上的麦芽酒,在泥土上模仿起了罗圈腿狼狈的走路模样。 罗圈腿也被杰洛特的样子逗乐。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在被献祭前豪饮一顿?格萨尔王——”杰洛特把手掌放在嘴边大呼,“下一次出海,献祭的人选定下来了!这个人放在沙特阿卡,肯定不能打仗。” 罗圈腿开怀的笑着,好像死亡是每天可见的日出和日落那样死亡。 “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方式。”罗圈腿蹲在了椅子上,对这场游戏跃跃欲试,“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游戏规则的话,我们开始吧。” 桌上的酒杯,像是从奥多的宫殿直接掠夺下来的,它在一个转眼间就会变成一个满杯的状态。 杰洛特又喝了一大杯,“我只喝战士比赛,我都说了,对于酒量和战斗还有一丝尊严的人才能和我比赛。”说完,杰洛特晃晃悠悠的打了个气嗝,呕出了几点酒。白肤黑髯的杰洛特十分好强,他立即喝一个满杯,来填补胃中溢出来的那点空间。 “我不战斗。”罗圈腿笑着说。 “哦,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杰洛特拿着酒杯在人群中跑圈,他在这一点上和格萨尔很相似,无论面对的是多么陌生的人,他们两个都能用自己的情绪调动起整个氛围。 “这个人是想自己献祭自己,他想在这次比赛中把自己醉死,他想用刀破坏自己皮肉,流出全部的血。” “我不用战斗。”罗圈腿神经质的大笑中有些疯狂的痕迹,“我确定战斗的结果。” 杰洛特渐渐收敛起来笑容,他重新回到了比赛的场地,捏着刀柄,“你刚刚说什么,罗圈腿。” “我确定战斗的结果。”罗圈腿觉得是时候了,他把食指点向天空,随意的画了一条线,“占羽师,亚登。” “是你。”杰洛特的声音从热情似火,一下子就寒冷如冰。 “是我。” “曾经我藏匿掠夺品的地点,就是你告诉泰格维森的。” “是这样。”亚登眼睛里还是如此专注且疯狂。 “因为这个证据,我被关进了地牢。” “又从地牢中得到了新生。” 杰洛特的心结一下子就释怀开来,严肃的脸因为狂喜而崩溃,他笑得惊天动地,“来来来,我们开始比赛。” 木桌踱踱响,酒杯咕咕叫,战斧在不满,海面起波涛。 手指战战兢兢,故作镇定,亲人变样貌,拿刀比拼。 汗水溢出额角,滑过脸,滴入刀,和手汗一起浸入桌面,浸入桌腿,被泥土吸,泥土长出杂草,桌子晃荡荡。 注目在汇集,控制戳刀频率,两个人身不由己,小心翼翼。 掌停滞,刀不息,一声惨痛,比赛停。 “谁赢了?”杰洛特挥着汗问。 “还继续吗?”亚登神采奕奕,像一夜无梦后迎来了清晨。 “刚刚是你在叫痛?”杰洛特问。 “不是我。”亚登答。 “有一次斧头砍伤我的背,医师说伤口深到能看见肺在呼吸。”杰洛特脱掉上衣,露出坚实的肌肉,他转身比划着背上的伤疤,“就在这里,看到没?受伤时,我没叫痛,医生给我缝合时,我也没叫痛,在战场上时,如果不是格萨尔命令我退下,我都不知道我受伤了。” “刚刚是你在叫。” “我没有。” “你没有因为痛而叫,你因为输了在叫。” “拿出证据。” “证据就在你手上。” 杰洛特一看,那根误以为是羊小骨的东西是他的断指。 “碍事。”杰洛特用刀割断了连接着的那点筋肉,然后诧异的问,“真的输了?” “失败者——斩手者,杰洛特。”格萨尔默不作声的看完了整场比赛,大声的宣布了结果。 杰洛特一边笑一边在篝火上烤灼着刀子,准备烫焦断开的伤口,这样可以省去包扎着手指的繁琐流程,孤岛之王出现得恰是时候,他高呼了杰洛特的失败,但是没有承认占羽师亚登的胜利。 格萨尔一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关注着这个比拼,还是战士时,他无比喜欢这类游戏,成为孤岛之王后,格萨尔换了一种看待游戏的角度。 他没有注意这场比赛的过程,更关注围观比赛的人群。 格萨尔发现,和自己岛上单一的文明相比,懦夫一样的卡兰有别具一格的领导力。 卡兰群岛的海民在探寻着除了掠夺之外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和格萨尔在远航时看到的文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种方式是怎么诞生的? 这种生存方式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对于这么不善于战斗的岛民来说,是什么支撑起了他们的生存? 他们怀着怎么的信念? 明明他们的胃袋里消化着不足以提供掠夺的食物,卡兰的岛民,难道在以梦为食? 卡兰做了什么,能够让他们去追求一个梦,而忽略眼前的饥饿? 孤岛之王思索着。 第二章 伊利亚:我的头滚出了骨阵 我的住处一直保持在最狭小的状态,几块木头拼凑一起,能装下床,能装下酒桶,那就足够。 我从来不在木屋上开洞,留下一扇窗,我常常看着别人房屋外的窗,我不是一个冒昧的窥视着,去探究别人家中的琐事,我就仅仅是,看着他们的窗。 只有称之为家的地方,才能有窗,这可以看向外面,可以让家中的吵闹传出。 我没有家,有时我会想象,如果我停止了来来去去,我终于有了家,我会把窗子安装在什么地方,阳光会怎样照进来,到了夜晚,我家中的烛光会怎样照耀着外面,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这个思索上不能自拔。 无论我到了哪里,都像一个冒然的闯入者,不是不受待见,而是被自己忽略,我有种强大的隔离感,我觉得因为缺少了一扇窗,要命的窒息感,要命的憋闷感,要命又该死的孤独感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扑打在我身上的不是海水,是流动的火,它在我的身上烤出了盐,它像钢刷一样擦过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刺激了黏糊的汗,又一层新的盐刺痛着伤口。 我呼吸着沙,沙进入我的肺,我开始咳嗽,没有力气的咳嗽,我感觉我吐出的是生命。 沙子快要填满我的肺,我翻转了身体,沙子缠绕在我的颈,我看见了金光,不知道那是不是太阳,我感觉到这个金光不留余力的继续照耀着我,我感觉我已经成为了骨骸,是一种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太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骨骸,否则我不会这样一直刻意的保持着呼吸的动作。 我感觉,我快忘记呼吸这件事情了,至少,呼吸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越来越吃力。 我的生命仍在一阵一阵潮水样的火海中流逝,盐把我包裹,盐成为我的骨,我感觉我越来越成为我想象中的样子,当我越消极的想象我的样子,我就越觉得我已经变成了这样。 好讽刺,我曾经争取过的,积极过的,努力过的,无论如何正面暗示过自己的事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积极的响应着我悲观的思想。 在沙特阿卡,当一个人死去,这个人会被送入宁静之海,他们会在生前就购买一艘小小的船,作为最后的远航之船,他们会躺进这里,无桨无帆的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 但是,对于穷苦的人,他们无力购买,贫瘠的土地会覆盖住他们的眼,白石头,黑石头,圆石头,灰石头,不规则的石头会在这个人的埋骨之处排成一个船的形状,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我的感觉很明确,我正在进入自己的归宿。 我的肋骨被风吹去,立在了土上。 我的腿骨,自行的走远,立在了土上。 我的手指开始抓着地面爬行,最后还是立在了土上。 我各处骨头不受控制的运动,都在远离我,都没有试图把我带离这片要命的孤独和烈日中,仿佛我集中着思想的头颅,是它们早就不愿在停留的家。 我是一个头骨,在风中孤零零的打转,我空洞的眼看见了我稀疏的骨,它们排列在我身旁,不是陪伴,是用白骨筑船。 骨船哀鸣,那是像远航的骨。 骨船挽歌,那是想停留的骨。 骨船沉默,那是早就对我无奈的骨。 我的骨没有一根和我的思想贴合,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无论我在想什么,只要这个想法产生的主体是我,我的骨都会排斥和反对。 我又环视了站立着的骨,那真的是船的模样,在我不想这么早就进入最后的船支时,它们迫不及待的要让我离开。 我的头滚出了骨阵,太阳跟着我一起滚落,夜晚来了,我的头骨上,有了一层阴凉的水。 阴凉的水从额头流到了眼眶,深入到眼洞,浸湿了颌骨下的土,我想,这是我的泪。 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情绪应该流泪。 我看到月光下,我阴森的船。 月亮很饱满,我没有残缺的头骨也是这样。 只有我懂得月下骨阵的含义,它不是带来能量的图腾,不是天神降临的神迹,也不是魔法的符阵,只有我懂。 因为只有我懂,我无法为看到的端庄的脸保持尊敬。 她们好愚蠢,她们拿着火把,在我的骨船中跳舞,祈祷,唱出美妙的歌声。 她们的舞步越来越快,点点的火把变成了急速的流光,流光就像繁殖期的萤火虫,急速的缭绕着一根根骨。 我的骨长出了根,它能吸收海水,吸收地气,吸收风和月,它们变得异常高大,像古迹的废墟。 虔诚的拜骨者面对着我的脊骨——它已经大得像一艘直立着的船——把火把高举在一起。 炙热的高温赶走了白骨上的乌鸦,它羽翼可能很奇特,因为我分辨不清这是一只象征着灾难前兆的血鸦,还是被火光照红的渡鸦。 弧线着运动的流光又变成了点点闪动的星火,它们汇聚在了一起,缓慢的升高,火球在白骨上升起,爬到了骨尖,脱离了骨尖,映红了天,那是日出。 我又感到温度,我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了。 眼前的太阳小到能感知到距离,它离我这么近,让我能看到它燃烧的方式。 它中间的一串流火在晃动,光晕成为了一个圆。 我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的味道,它有油脂味,有灯芯味,有木头的味道,还有饭菜的味道。 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看到了真理,太阳会不会就是人间烟火的投射。 我看到阳光中美好的一片,哥哥在为顽皮的弟弟一勺一勺的喂食,男人正在切割狩猎而来的动物毛皮,女主人正在把面包分成对半。 我伸了手,我想去触摸那个小孩的头发,好远。 我又用力探了出去。 还是好远。 我在担心,当我去触及这个不属于我的美好时,这个太阳会不会把我彻底烧毁。 但我还是继续这样做,一瞬间就好,能有一瞬间不要这么孤独。 我重重的摔了下来,我浑身疼痛。 我这时才想起,只剩头骨的我,刚才是怎么做出伸手这个动作的?只剩头骨的我,是怎么浑身都感觉到疼痛的? 我听到满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 我还听见了关切的声音。 “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听见的语言。 “我醒了。” 好可笑,我听见我在使用截然不同语言体系在回答。 虽然我虚弱到看不清事物,但我仍然能从空气中凝固的氛围中感觉到,沙特阿卡的语言,让这一家人愕然。 第三章 格萨尔:变成了风的灰烬 孤岛之王认为要了解这个群岛岛民的习性,他要在对卡兰进行更多的观察。 “卡——兰——”格萨尔王的呼唤像是海洋在夜晚的咆哮。 孤岛之王坐到了那张木椅前,杰洛特流在上面的血变成了木桌的雀斑。 血流到了木桌底,凝结成块,木桌摇晃晃。 “卡兰——”格萨尔又在喊。 卡兰捏着胡子,从人群中不起眼的走出,“是,格萨尔王。” 格萨尔拍拍了桌子,示意他坐下。 “来。”格萨尔重新拔起嵌在木桌上的刀,又重重的刺进去,刀身嗡嗡响。 “我们也来一场比赛。”格萨尔先喝了一大杯麦芽酒,使劲拍拍了桌,催促着卡兰。 卡兰感觉自己被捆在了烧红的椅子中,在焦急不安,又不能逃离的痛苦着。 格萨尔又独自喝了满杯,没有要邀杯的意思,他自顾自的说了声——开始!便率先开始了游戏。 罗圈腿的占羽师把头放在木桌上,像暴君欣赏杀戮一样疯狂的飘忽着眼神,他一下子就被格萨尔宽阔的粗手,和急促的刀风所吸引,似乎他的脖子都越来越长,想用皮肉去接纳格萨尔致命的力度。 杰洛特用火棍子打理好了手指,小指上焦灼一片,他看见格萨尔玩得太过投入,于是一边吃着断指上的焦肉,一边站在格萨尔背后,防止可能的袭击。 利刃和木桌的撞击声是战士的战鼓,卡兰不擅长战斗,但是同样流着海民的血,他战战兢兢且热血澎湃的握住了剑柄。 格萨尔就在眼前,格萨尔心无旁骛,格萨尔不可能洞见我一念之间的野心,格萨尔—— “踱踱踱,踱踱踱。踱踱踱......” 卡兰的心跳被这个声音干扰,变得急促,有序的急促,看似全无防备的格萨尔,用一场游戏控制住了卡兰的心脏,他的心脏在这“踱踱”声被鼓舞,怯懦的心难以自制的狂热起来。 “啊——”卡兰大吼,开始了和孤岛之王对抗的游戏。 先祖战士的血液换走了卡兰懦弱的血,卡兰把这场游戏当成了逃避已久的战斗,他的利刃也在指间飞舞。 两个人同时让刀刃停留在食指和大拇指间的缝隙处,他们对视了一眼,猛喝了一杯麦芽酒,拔出刀又开始了对抗。 格萨尔努力保持着迅速,卡兰努力让移动刀的速度跟上格萨尔,在酒精的作用下,卡兰冲破了身上的茧,真的和格萨尔保持了一样的频率。 刀刃一次次的在指间的缝隙处停留,一杯杯麦芽酒灌下了两个人的胃袋,卡兰发现自己的手多长了一根手指,他觉得那是杰洛特留在桌上的断指,不一会儿,卡兰又发现自己少了小指和大拇指,他的刀无比畅快的在两个缝隙间移动。最后,卡兰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鸭蹼,指间填满了肉膜,这个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机械性的运动,猛的一刀向肉蹼中刺去。 “啊——”一声疼痛,唤醒了两个人的酒迷。 卡兰眼中,肉膜消失了,两个手指长了回来,多余的断指萎缩了,脱离了,他回忆着那声叫痛,他以为是来自自己,他检查了下喉咙,没有大吼后撕裂的感觉,他感觉了下手掌,没有疼痛的感觉,他仔细检查了刀,它稳稳的插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红血像走蛇,在木桌上歪歪曲曲,红血像脐带,冲着卡兰围围绕绕,红血像眉间的愁容,像充沛的涟漪,像悬而未决的羁绊。 红血来自于格萨尔。 利刃穿透了格萨尔的手掌,在木桌下露出了小小的头,刀尖滴着血,血流进了土,土里霎时长出六瓣花,六瓣花瞬间枯萎,变成了风的灰烬。 “啊——” 声音又响了起来。 格萨尔拔出了刀,血液斜斜的,撒了卡兰一脸。 孤岛之王在酒杯上握拳,血流进了杯中,与麦芽酒混合成了难看的液体。 格萨尔把酒杯捶到了木桌中央。 卡兰也刺穿了手掌,拔出了刀,同样在酒杯上握拳。 格萨尔喝了一半血与酒。 卡兰喝光了剩下的一半血与酒。 格萨尔用带着伤口的手掌再一次握紧了卡兰的手肘,卡兰的手肘流着格萨尔的血。 “吾血之血。”格萨尔说。 “吾血之血。”卡兰变成了战士,他高傲的回应。 格萨尔顺势握到了卡兰的手腕,孤岛之王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歪着嘴巴戏谑的笑。 酒量尚浅的卡兰瞬间酒醒,在格萨尔王歪着嘴巴的笑容中惊出阵阵冷汗。 杰洛特拿着耀眼的火把走到两个人中间,他挑起一边眉毛把火把在格萨尔面前晃了晃。 格萨尔也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杰洛特。 “干什么?”格萨尔问。 “疗伤。” 在格萨尔出生的岛上,沙特阿卡中有战士,有戒岩上的律法者,有先知,有筑船者,有匠师,唯独没有医师,这个岛上的战士都向往荣耀的战死,认为医师是剥夺自己荣耀的职业,能被医师治愈的人,是被亡灵之神奥犹朵拉嫌弃的,不够软弱的灵魂,于是把灵魂把放回了他的身体,让这个战士接受苍老的惩罚。 他们的医疗方式简单又直接,用火棍子烫焦皮开肉裂的伤口。 孤岛之王说,“这个火棍留着给你自己用,你想用在什么地方就用在什么地方。” 杰洛特和听懂了这个粗鲁的玩笑的岛民一起大笑。 “那你用吗?”白肤美髯的斩手者问卡兰。 卡兰消失的酒精带走了他战士的血脉,他就像看见了邪神一样躲避着火把,卡兰似乎都看见了火把在伤口烤灼时的烟雾,闻到了皮肉烧焦的闻到,感受到了还没有切身体会的疼痛。 “很舒服的,像有人摸着你的耳垂。”杰洛特怂恿着卡兰使用这种方式疗伤。 卡兰血流不止的摆手,像个女人一样躲避,血液巧合一样撒了几点在火把上,减弱了火把燃烧的势头。 杰洛特一副“你们都不懂得享受”的样子悻悻离开,继续保护着格萨尔的后背。 “你的岛上,有医师吗?”格萨尔问。 “有。”冲着血液流着贪婪的口水的占羽师,罗圈腿亚登说,“我就是。” “你?” “我。” 在卡兰的领土,每个人都必须得身兼数职,这是海民不当战士的诅咒。 亚登在裤兜里摸索,拿出了四根羽毛,它卷曲又粗硬。 “白鹰的雏羽,放在嘴里咀嚼,两根涂在掌心,两根涂在手背,马上就可以痊愈。” 格萨尔厌恶的看着这几根粗硬的羽毛,它的样子——“这真的来自于白鹰?” “如果能够治好伤口,羽毛的来历又有什么意义。” “杰洛特!”格萨尔大吼,“把火把拿来——你呢?” “我也用火把。”卡兰有点厌恶的看着神经质的亚登。 夜晚中同样可见的烟雾中,飘荡起孤岛之王和他效忠者的肉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肉更加好闻。 第四章 伊利亚:每人都没法过去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正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归来。 伊利亚抓着沙土,想要努力的爬起,他太虚弱,脑中一直在给他传输一个信息——你已经死了。 这个信息扩散到了全身,使伊利亚抓着土想要爬起来的举动渺小无力,现在,他更像在为自己挖一个不成型的墓穴。 一个小小洞在掌下呈现,伊利亚眼前一黑,彻底沉了下去。 他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吸收,在黑暗的甬道中被拉长,细若游丝,扭曲着,晕眩着,坠落着。 伊利亚被黑暗撞击,游丝撞成了一滩黑水,黑水中又长出了人形,这就是伊利亚,这就是伊利亚来到的地方。 一直戴在身边,却从来没有对人展示过的琥珀在他眼前停留。 苍蝇在琥珀中挥动着翅膀,苍蝇的飞翔带动的琥珀,琥珀变成了伊利亚眼前的灯,照亮了这个地方。 灰眸的筑船者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感觉自己来到这,就像从卧房走到门前那么自然,因为一审视这里,他就是知道,这里太过熟悉,这里存在于一代代人的歌谣中,这里是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枯骨宫殿,格莱姆迦德。 六花的根在这里吸收着死亡,死亡是六花的养料,让它从花骨朵中孕育出了主神埃拉。 这里的花根太过重要,因此有三位贞女守护着花,她们一个目盲,一个耳聋,一个哑口,因为不能用任何负面的因素影响花根的功能,三位贞女不能看见饿殍,不能听见哀痛,不能因悲惨哀嚎。 目盲,耳聋还有哑口,是在冥界能拥有的,最大的快乐。 伊利亚的琥珀照亮了贞女的背,苍蝇在琥珀中撞击,想要冲破具现化的岁月。 “安静下来。”伊利亚开了口。 苍蝇仍在乱碰,但是琥珀安安静静的停留在了黑空中。 伊利亚被琥珀暗黄的光彩照耀,俊美的脸也显得充满了病态样的蜡黄。 吸收着无尽死亡的花根,由三位贞女守护,孕育了拥有绝对神威的上神;扎根在无尽之海的生命之树,它一直在向天上的宫殿生长,还带上了一位一心想要挑战神灵的凡人。 伊利亚在绝对的黑暗中想起了这两个不同文明的相似神话。 说不定,这就是讲述的同一件事情,只不过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在崇拜着,传颂着不同的故事阶段。 伊利亚在思考故事中的相似性和关联性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远远的黑暗中,只有泪水在流光。 他寻着声音走了过去,他无法拒绝这个哭声,这不是哀痛的哭,这不是喜极而泣,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却保持不了淡漠的无力声。 “喂。”一个声音像死水中漩涡一般叫住了伊利亚,“你不能过去。” 伊利亚看见了流动的黑,他知道脚下是一片死海。 “你是——”伊利亚在发问时就知道了,这是渡河的船夫,赫伯尔斯。 “赫伯尔斯。”船夫弯腰行礼,他破烂的衣服下包裹着骷髅。 “为什么我不能过去?” “每人都没法过去。”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渡船。” “因为我只渡能够过去的亡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过去?” “因为每个人都没法过去。” 伊利亚踏了踏扎实的黑暗,“我懂了。”伊利亚说,“你是要运费。” “我是需要运费,可是不止如此,不少能够支付运费的亡灵,我同样也不让他们过去。”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能够渡过幽冥之河的亡灵。” “我就是。” “你不是。” “为什么?” “你不是能够渡河的亡人。” 伊利亚发现这个渡船人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能力,他的思维模式简单得很,亡灵不能过去,是因为亡灵无法渡船,亡灵无法渡船,是因为亡灵无法过去。 他不想继续争论,他知道无论引入多么论证,渡船人都会在自己的思维循环中把一切都否定。 “你没有船。”伊利亚决定引入一个外力来打破这个僵局。 渡船人的船桨停滞了下来,黑海平息了最后一次波纹,很奇怪的,在骷髅骨头上,伊利亚也同样清晰的看到了渡船人被一句戳破后难堪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此刻的伊利亚也是一具枯骨,只有枯骨才能读懂枯骨。 “对,我没有船。” “如果我帮你筑船,你能不能渡过我去。” 伊利亚话一说完,就感到后悔,他主动进入了渡河人的循环。 “不能。”渡河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伊利亚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不是能渡河的亡人。” 该死,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因为——”渡河人居然自己跳出了封闭的思维,“要渡过这条无水之河,需要用无根之木打造的船,还需要无源之火点亮的灯,还要一个无念之人的陪伴。” 无根之木的船,无源之火的灯,善筑的伊利亚知道该怎么修造,他在思考,最后一个不解的词语。 “无念之人?” “就是。”渡船人拍了拍胸口,骨头铿铿的响,“像我这样没有心,对活过的世界没有挂念的人。” “哦。”伊利亚长长的感叹到,“我就是。” “不,你不是——” 糟糕。伊利亚心理讲。 “不信的话,你拍拍你的胸口。” 伊利亚突然有了种庆幸的感觉,自从他在话题中引入了新的变量,这个死板的渡河人在一圈一圈的远离自己固守的思考方式。 伊利亚拍了拍胸口,非常的用力,把自己拍散。 在一对骨架上,他的头骨在说,“你看,赫伯尔斯,我连肉都没有,怎么还会对人世有留恋?” “好像是。”渡河人敲了敲额角,不知道是在用什么样的机制在思考,“但是你仍然不能渡河。” “因为我不是能渡船的人?” “不是,你能渡过,但是我没船。” “我来帮你。” 伊利亚的骨头离开了扎实的黑,拼成了船。 “这是艘好船,我相信它能载动亡人,但是你仍然不能过去。因为我们没有灯。我担心撞到黑海中的黑蛇,沃尔西讨厌光源,会吞下所有发光的物体,而我害怕没有光,如果冒然的撞到黑蛇,我们同样会被吞下。” “这也能解决。” 伊利亚的头骨张开,琥珀进入了他的嘴,暗黄的光芒从眼眶,嘴巴,还有颈下泻出。 “哦,真好,我要把你的头骨调在船头,充当船灯,我会踏上你的骨,划着我的桨,把你送到彼岸,不过——” 赫伯尔斯突然沉默起来,他的骷髅脸又变得凝重和呆滞,“不过,你不是能渡河的人。” 伊利亚咬着琥珀无法说话,他摆动头骨,撞击着充当龙骨的脊梁骨在问,“为什么?” “我渡过很多亡人,你不是亡人,你只活在自己是亡人的悲哀中。” 船桨荡起了死水,骨船开始出发。 第五章 格萨尔:活在彼此的谎言中 格萨尔接过了冒着烟的黑木棍,他让木棍在风中晃了晃,暗火在木炭中明灭。 “不要温柔的进入温吞的夜。” 当格萨尔的肉被烤灼,罗圈腿的占羽师亚登在烟雾中感受到了高亢的兴奋,他以格萨尔和卡兰中间的距离为圆心,围着两人一圈一圈的跑,跑得越来越快,身影像被烟雾弥漫着。 亚登的声音从恍惚的圆环中飘出: “不要温柔的进入温吞的夜,不要凝视深夜里海中的月,更不要去饮用毒蛇的血。要启程,要启程,要在滚烫的黄沙中找到撕裂人的芦苇,要躲避,要躲避,要躲开压死过路者的岩石,不要撞到穿透躯体的黑鳞。” 亚登模糊的圆环身影突然在“啊”的一声中具现,他被自己的罗圈腿绊倒,摔进了石子,沙子,与血液中。 杰洛特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脑袋,又戳了戳他的肋骨,如果格萨尔不制止,他可能会对把全然不抵抗的观羽师耳朵给割下。 “他怎么了?”格萨尔问卡兰。 “我觉得他死了。”杰洛特踢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埋进土的亚登。 “不,他总是这样,差不多是死了。”卡兰回答到,“亚登的预言不是连续的,像一张阅后即焚的纸,他的经历会成为他的总结,当他说出一个预言,就会忘记那段经历,现在——” 卡兰顿了顿声,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也有去踢打下亚登的想法。 “现在。”卡兰尽力的忍住这个想法,“现在,他就在清空上一段预言和这一段预言之间的经历。醒来后会没有记忆,只有结论,杰洛特说得对,我感觉他就是不断的死。” “你的岛上都是怪人。”杰洛特插话说,“唯独你平庸得像我的头发。” “金发?金发在沙特阿卡很少见。”卡兰的回答不卑不亢。 “像我金发从中的其中一根头发,还是早上睡醒就会掉一大把的那种,一点都不起眼。” “就是因为这样。”格萨尔看着卡兰,“一群怪人才会愿意跟随唯一正常的卡兰大人。卡兰大人的胸怀接受异类,对吧。” “呃......”卡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词,没有说话。 格萨尔把矮小的亚登抱上了木桌,亚登的眼睛半睁半闭,能看见在左右晃动的眼球,他的舌头半吞半吐,流着邋遢的血沫和口水。 “他是?”格萨尔失忆样的又问。 “占羽师,亚登。” “我出生的孤岛也有一位目盲的先知,神灵剥夺了他肉眼的视力,但给了他能够带翼飞翔的视野,他能看得更远。你的亚登,他靠什么占卜?” “飞鸟。” “刚才他是在占卜?” “可能是吧,我留着他,是因为我总是在事后才发现他的话确实有一些超前的意义。” 格萨尔用后槽牙撞出一连串质疑的声音。 “刚才可没有一只鸟飞过。” “有的,孤岛之王。”水牛一样的匠人金维尔挤进了人群,他保持着谦卑,和格萨尔隔着一条无形的墙在说,“孤岛之王,你在用红碳治疗你的伤口时,你的烟雾,在你的背后雾化成了翅膀。” “不可能。你们一整座岛的人都活在彼此的谎言中。” “不,格萨尔王,我是石匠。” “对,见过神灵的石匠。我的妻子还说她的父亲是屠龙者古斯塔夫的强盾。” “满嘴谎言。”杰洛特一边走一边用刀子在手臂上摩擦,“我代替奥多来割你们舌头,你们——想被割多少,就吐多少出来。” 卡兰被吓的面无血色。 “杰洛特!滚到船上去!” 杰洛特愣在了地上,手刀在无奈的翻转,“这位先知可是说,不要温柔的进入——” “滚。” 杰洛特滑稽的拍了拍腰,把震惊且惧怕着的海民逗笑。 “他——”格萨尔抱歉的说,“他和亚登一样,只有醉死时才安静,其余时间都在发疯。” 卡兰嘴角急速的抬起,又急速的恢复。 “石匠又怎么了?”格萨尔略微侧了侧身子,以便于看到石匠的眼睛。 “我这个石匠,能举起沉重的斧锤,也能使用精巧的鼻刀。我和我的哥哥不同,尼格能打造铁器,他通过铁器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我不一样,我不会这样技艺,一直学不会,即便我们兄弟两使用的工具差不多。尼格懂得如何消灭一个生命,我懂得如何观察生命。” 格萨尔被提起了兴趣,他把双臂放到桌上,前倾着身子说,“继续说下去。” 卡兰的眼睛不断仓促的在刀子和脖子间游走,他看见格萨尔的后颈,他觉得这就是钢铁镀上了人皮。他觉得只有神灵才能夺走格萨尔王的生命,只有格萨尔王自己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因为世间的铁器一齐挥砍,都不会在他铁样的后颈上留下一道疤痕。 “我能靠近些说吗?” 格萨尔漫不经心的对着石匠挥动了手指。 金维尔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摸索,孤岛之王不由得紧张,暗暗的把手放在了短刀旁。 金维尔靠近了,金维尔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石子。 白色的石子,和现在的夜色截然相反。 “我曾在海洋中的大雾中迷失,我曾在无尽之海中惆怅,我在划桨中助长着我的饥渴,我在——” “你在诗人口中学会了修辞。”格萨尔打断了石匠的话。 “是这样。”石匠诚恳的说,“我喜欢这些。” 格萨尔无奈的笑着——果然,这位杰出的匠人目前还派不上用场。 孤岛之王抬了抬掌心,示意他继续讲。金维尔在格萨尔掌心上放上了怀中的石块。 “那一次迷航,我向所有知道的神灵祈祷,我不知道是我碰巧遇到某位神灵的帮助,还是这是所有神灵齐力的结果,我祈祷之后,所有的天和浓雾变成了圆,所有的海进入了这个圆,所有的大地变成了这个圆的外壳。我在虚无之中不断的坠落,接着梦醒。” “杰洛特!”格萨尔大吼,“杰洛特,斩手者杰洛特,你过来,等你完成使命,我让世人称呼你为割舌者,谎言终结者杰洛特——你讲这么久,就给我讲述了一个梦?我懂了,在无限的贫瘠里,卡兰就是用梦把你们养活的。” 格萨尔看着卡兰,等待他的肯定答复。 “格萨尔王,我讲这个,就是因为它不止是梦,它是真实的梦,是虚假的现实。” “要保留你舌头的方法很简单,等我的孩子出生,你终生跟随他,为他歌颂。” “格萨尔王,我就是在梦中得到的这枚石子。你看看,这是穷尽世间智慧也创造不出的石子。” 格萨尔的目光缓缓下移,整个灵魂都像被吸了进去。 第六章 伊利亚: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冥河的死水荡不起波纹,无根之木筑的骨船像是停在原地滑行。 “你为什么想要渡河?”摆渡者赫伯尔斯划着桨问。 “我也不知道,我更多时候都感觉无处可去。” “我差不多能理解你的意思。”摆渡者停止了划桨,“我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自从刚开始从落日河划入冥河之后,我一直不知道下一次该去那里。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存在,每当枯骨宫殿的奥犹朵拉感觉无聊,祂五指一合就能抓来一个亡灵,和亡灵聊聊天,根本用不着我。” “我们走了多久了?” “你没有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在格莱姆迦德时间的流逝方式。” “没有,我们走了多久了?”伊利亚又问。 “三个命享终死的生命那么长。我也活过,这种时间流动的方式很好感受,就像在人间你能感受到一年中的四季一样。” “你在岸上时说我不是亡灵。” “你不是。” “那我经历了三个人的岁月,怎么没有变老。” “你在死亡的时间中,怎么会变老?” 一下子,冥河响起了水声,是一阵一阵的划桨荡起的水声。 “这是什么声音。” “冥河的声音。” “之前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之前我也没有听见。” “为什么现在又有了?” “因为我们在无底之渊。” “你说的话比人类中的疯子还要疯,如果是没有底的深渊,那是什么东西在容纳这片冥河?” “你说出的这句话,在格莱姆迦德就是最疯的疯话,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亡灵都知道,承载冥河的是六花。” “六花在顶端,你说的河在最低。” 伊利亚说完,摆渡者踩了两下骨船,像是配合着强调伊利亚的“最低”。 “所以我才说你渡不了河,你完全是还有肉身时的思维。不过这都不重要。”摆渡者停止了划桨。 “怎么了。” “我们到了无底之渊。” 船头的伊利亚用头骨撞了撞主龙骨,“继续前进。” “多数时候,不是亡灵不能渡河,是我不让它们过去。” “在这方面,你也和具有肉身的人是一个类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一具骨头,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把你的记忆给我怎么样?只要你同意让我钓起你的头骨,浸泡着冥河,你的记忆就可以顺着这根绿毛线进入到我的脑中。” “不给。” “那给我你的技术吧,我从来没有驾驶过这么舒服的船,我感觉这艘船的每一个部分都和我的骨头匹配。” “我可以教你。” “我知道你的技术谁也学不会。你即便把我的骨头拆了重组成船,然后重新把我复原,我都还是记不住每根骨头该放在什么位置。” “你还不如直接把我的头架在你的骨头架子上。” “行。” 摆渡者的划桨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们还没有谈好酬劳吧。” “什么?刚才你不是同意了要把你的头骨给我?” “你难道听不懂语言中的语言?”伊利亚无可奈何,“我的那句话哪里是在讨价还价?” “我建议你适应格莱姆迦德的行事方法,死亡是最诚实,最不加掩饰的,我们的说话也不加掩饰。”摆渡者划桨的声音慢了下来。 “所以我们刚才是成交了?” “成交了,合理的交易。” “要是我拒绝呢?” “那我就把你的头骨上的绿毛线剪断,让你在无底之渊中沉没。” “照你的说法,我最终还可以落到承载着冥河的六花上,好吧,交易终止,你现在可以剪断我头上的绿毛。” “如果我那样做,你最终当然会落到六花上,否则你以为六花上的上神是怎么得到神侍的。” “那你快剪断。” “伊利亚,你学得很快,你现在语言确实只有一个意思了,但是我不会剪断绿毛,绿毛是无尽的春天,四季都只能让春天轮回,不能让春天泯灭。一个摆渡者更没法剪断,再说了,我已经开始了为你划船,我不会在没有拿到报酬的情况下就把你丢下,你必须给我些东西。” “你可以回头,赫伯尔斯。” “伊利亚,你在人类中一定是个顶尖的思考者,你是不是听说过枯骨宫殿的规则?没错,在格莱姆迦德,没有到达目标之前是不允许回头的,你知道这里是冥界,是死亡,没有死亡可以逆流,没有死亡可以复生,死亡和我们的方向一样不可逆转,所以你劝我回头,因为我一旦回头,就会变成盐柱。” “你现在又和盐柱有什么区别。” “农夫和贵族在形体上也没有规则,我死亡的时间比你长,我见过的事情比你多,可能我作为人的时间都比你长,农夫和贵族要你选,你选择那种身份?同样的道理,在冥界,没有骨头想变成盐柱。” 冥河上没有响起拍水的声音,伊利亚有些分不清赫伯尔斯是划出了无底之渊还是在深渊上停滞不前。 而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哭声也一直像在永恒的距离里哭泣,无论在刚出发时,还是在行驶途中,音量都没有改变。 “赫伯尔斯,我们在哪里了。”伊利亚问道。 伊利亚感觉到了骨船的移动,还感觉到划桨的动作,他还看到被琥珀的暗光照亮的脚趾骨。 “我快到达对岸了。”伊利亚自己对自己说。 伊利亚停止了划桨,他把脚边的骷髅头用力向后扔,这不是他要的酬劳,他知道,为了杜绝过多的冥河溺水者恰好掉落在六花,黑蛇沃尔西盘踞在格莱姆迦德最底部,吞下亡灵的记忆,阻止了两界的接触。 渐渐的,向无底之渊投下的物品成为了沃尔西的酬劳,为了防止黑蛇因为没有收到报酬而愤怒从而搅动冥河,摆渡者都在潜默移化中开始了索取报酬。 伊利亚觉得冥河太暗,他把琥珀用绿毛线绑在了船桨上,这枚琥珀对他意义非凡,提醒着他的归处,挂在船头就看不见它的样子。 伊利亚来到了对岸,他惊讶于这么容易就见到了奥犹朵拉,亡灵之神没有哭泣,那个声音来自于骨灯里的火焰。 “怪不得奥多会对我说,有个不洁的东西闯进了角斗场。” “那就是奥多的宫殿?”伊利亚无肉的双肋又感觉到被贯穿后的阵痛。 “我只能把奥多的宫殿设置在那里。”奥犹朵拉仔细的打磨着自己黑色的指甲,“有意见?” 黑色可见的风吹拂着伊利亚,那是奥犹朵拉的呼吸。 亡灵之神食指一钩,拉近了伊利亚,“奥多拒绝了你,因为你不是真正信仰着战斗的沙特阿卡人,我也会拒绝你,因为你只是无比的坚信自己死了,然而你没有。” 亡灵之神食指一弹,把伊利亚送回了搁浅的海岸。 在格莱姆迦德,奥犹朵拉在火焰的哭声中继续着自言自语,“嗯,这段游历冥界的经历,就让它成为一个你认知范围内一个合理的梦境。” 亡灵之神走到了冥河的河岸,打量起骨船,“这枚琥珀现在属于你。”奥犹朵拉取下黑片,艰难的思考着,“那我暂时还给你吧,只不过——” 琥珀也被弹出,里面的苍蝇终于按照自己想要飞行的方向飞行着。 “只不过按照合理的方式离开并回到你手中,会费些周折。” 第七章 格萨尔:想要拒绝的一切 在凝视石匠金维尔洁白的石子时,格萨尔王看到里另外的景象: 深渊中的巨蟒张开了猩红的嘴,猩红的嘴中喷出黑羊的肠。 黑肠把格萨尔缠绕,缠住了他的脖子还有四肢。 围观的人开始歌唱:战士将亡,暮狼归乡。 遥远处的狼崽子也在歌唱,它们受到了召唤一般在歌唱: 垂暮与茁壮,新生还有衰亡,老狼齿在掉,幼狼力渐壮,幼狼在歌唱,它们在歌唱,当老狼遭受猎人折磨,它们要表达立场。 格萨尔在白色的石子中听到这样混沌的古谣,这个古谣在他脑中,像终将一语成谶的醉后乱语。 孤岛之王感觉白石子很烫,他扔掉了石子,石子在木桌上摇晃,石子越摇越大,骤然展开,格萨尔感觉自己站在玉碟上。 瘦弱的人,年老的人,残疾的人,多愁善感的人,热情昂扬的人,男人还有女人,都在玉碟上喋喋不休,他们一齐转过了身,一齐用手指着格萨尔在说:“你不属于这,你不属于这,你不属于这。” 所有的手指变成一根手指,这一根神样的手指点中了格萨尔的额头,格萨尔感觉自己封闭着的智慧像受孕一样开始成长,他头昏脑涨,跌在地上。 听到杀戮的召唤,从船上跑来的杰洛特放下了短刀,他搀扶起格萨尔,对他的王说:“谁的舌头嫌长?” “从现在开始,谁说话,谁的舌头就长。” 杰洛特打了个酒嗝,显然不愿意切割自己。 石匠金维尔有着和哥哥尼格一样的执著,他不怕格萨尔王的言下之意,继续在说话:“我不知道孤岛之王你从这枚石子上看见了什么,我当时通过它看见了神灵,那次远航的迷失之后,我不在迷失,我举起我的工具开始了雕琢,把铁块放在一旁,不去打造武器,除非必要,仍它们锈烂也不心痛。在那混沌一片的欢唱场结束后,我看见混沌之后一张张鲜活的人脸,那时我知道,神灵不是高高在上,神灵谙熟人性。” 格萨尔又看了看石子,石子上有雕像,他越看越觉得,雕像上就是自己。 石子上的自己,在欢笑,在死亡,在愤怒,在战斗,在战败,在新婚,在流亡,在骑马,在泅水,在耕种,在战斗......在做他想要做的一切,在拒绝他想要拒绝的一切。 格萨尔头昏脑涨,他让同样头昏脑涨的杰洛特把自己搀扶到了船上。 “你。”孤岛之王对着还在昏睡的罗圈腿亚登说,“跟我一起上船。” 杰洛特自然的把亚登扛在肩上,他太瘦弱,杰洛特感觉自己只是多负担了一把斧头的重量。 “格萨尔王。”石匠金维尔说,“不要怀疑我,从那之后,我不能说我了解了人性,但我知道了如何观察,我相信亚登一定看见了你的烟雾中形成的羽翼,因为我也有看见。” 格萨尔似乎被一万把刀砍到了心脏,他衰弱的说,“你准备好,我随时会让我的人把你带到我的岛上。” 金维尔没有说更多的话,他有着和体格对等的力量,默默从人群中扛出了两个酒桶,“格萨尔王,你现在收敛,克制,但是又被无所不在的压抑困扰,我看见了你喝酒时的模样,我捕捉到了,我看到你转瞬即逝的畅快。” 石匠敲了敲酒桶,“这种畅快,体现在你在喝这种酒时。我送你两桶,你想喝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他这个潜在的语言给了格萨尔更多的解读,石匠金维尔是不是在说,“其余时候不要在来这个岛?” 格萨尔在海洋中吐了一口唾沫——这是效忠于我的岛,我随时都可以来。 孤岛之王对大海的不敬恰好被大海在夜间睁开的眼睛看见——月光在海面上温柔又温吞的眨眼。 他的船响起了敲击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杰洛特!别玩刀!” 杰洛特在睡梦中醒来,他习惯性的玩弄着梳理的相当讲究的胡子,睡眼朦胧的问:“谁在叫我?” “咚咚——咚咚——咚咚——” “停——”格萨尔命令划船士停下船桨,“敌袭!” 孤岛之王依照以往的战斗经验认为,一定是有人在凿击他的船支。 “你们的裤脚,干的还是湿的?” “奥多在上。”一位划船士说。 “平静的波澜。”另一位划船士接着说。 裤脚是干的,船底还没有被打穿。 “咚咚——咚咚——咚咚——” 格萨尔不放心,拿着船头的火把将船身再三检查了一边,没有一点点漏水的痕迹。 “咚咚——咚咚——咚咚——” “不要在夜间凝视深海,它是悲伤的浪潮,是孤独的水波,是渴望交流的孤儿,是被咒怨果腹的离人。” 奥多的声音这么稚嫩?格萨尔心中暗暗一惊。 “奥多!”格萨尔大声的吼起。 “不是奥多。”这个稚嫩的声音响彻在船中。 “奥犹朵拉!”格萨尔如临大敌一样死死瞪着每一个可能伪装着凡人皮肤的亡灵之神。 “怎么可能是奥犹朵拉!你可是格萨尔王!” 格萨尔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握紧了斧头,对准声音的方向准备猛砍。 酒桶突然被打开,里面弹出一个小巧的脑袋,满脸都是汗水和惊喜。 “终于出海了。”男孩兴奋的说。“我悄悄放空了酒,躲进了酒桶。” 希瑞,卡兰之子,他面容光滑如鸡蛋,手臂上已经长出了茸茸的毛。 他眼睛亢奋的看着那汪一直跟随着船支前行的月亮倒影。 “父亲给我说,这是海蛇的眼睛,但是现在看起来没这么可怕——孤岛之斧!”希瑞的注意力被悬停在头上的斧头吸引。 “我能用用吗?”希瑞摇摆着身子,摇倒了酒桶,他还无防备的摔倒在木船,木船颠簸了一下,划船的战士哈哈大笑,杰洛特被惊醒,格萨尔收起了斧头。 “等你懂得拿起战斧时意味着什么时再来找我要,那个时候,我不仅会给你斧头,还会给你脚环。” 男孩的注意力已经从格萨尔的斧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他把小巧的脑袋放在了木船上,通过火把看着海洋,“哇——”他由衷的赞叹到。 “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 “你知道我们走了多久?”格萨尔有点诧异,他在四处挥动着火把,观察这海域的样貌。 “我当然知道,我都快憋死了。” 希瑞的一句话换来了整船的欢声笑语。 “这片海。”希瑞的亢奋变成了极端的震惊。 “这片海怎么了。”格萨尔摸着男孩的头发。 “这片海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认识海?” “这有什么困难的。”希瑞的眼睛纯净无暇,“每一片海的样子,都不一样。” 船上响起透彻的欢呼。 第八章 伊利亚:两个时间重叠 伊利亚仍然躺在床上,很奇怪的,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在哪里,他通过被钉死的身子缓慢的移动着眼球,看看这个地方。 这里是间普通的农房,有谷物,皮革,还有狗的味道,有窗户,阳光从窗户撒下,能看见尘埃,闪烁着金光的尘埃是光的一部分,当女主人走过来,尘埃在她身边波浪样的涤荡开来,像是她溢出的一部分灵魂。 桌子上有个自制土罐,上面插着红花。 伊利亚想,这一定是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只有能够经常回来的人,才会有兴致做一个花罐,插上几束花。 伊利亚想过,如果有天稳定下来,他会不会也在桌子上摆上花瓶,他还想过,他也许会把花瓶做成美丽又高挑的流线形状,在花瓶里用些性格是安安静静花用来绽放。 但现在的场景就很好了,伊利亚觉得,所有美丽的幻想都不如一处有缺陷的真实,尽管那个土罐的手艺几乎就是用拳头在泥巴里砸了一个坑。 “这哪里算醒了?”男主人听不懂伊利亚在半醒半昏时的语言,他正在把兽皮撑开,固定到一片木板上,“做梦的人即便开口说话了也仍然在梦中,睁开眼睛的人说胡话就不算醒。” 长兄模样的小伙把伊利亚扶回到床上,伊利亚只是坐着,没有躺下。 “我在海岸边发现的你,是父亲把你背回来的。”男孩指了指忙碌的父亲,老猎人随意的摆了摆手,接着便开始了调试弓弦。 我听到了什么?伊利亚茫然的看着这位男孩,我居然听到了我最初学会的语言。 伊利亚一时纠正不过来自己充满海洋气魄的口音,他用沉默应对着,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接过了递来的食物。 “快点吃。”男主人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他吞了一大杯麦芽酒后很不耐烦的说,“这是我的那份,两个孩子没有几顿是饱腹的,而她又是我妻子,所以这里只能给你我的食物,体力恢复了就出去,去你该去的地方。” 伊利亚没有出声,他还没有想到居然有人的语言能如此直白。伊利亚把食物递了出去,不打算占用这家人的口粮,男主人更加不耐烦的转身继续找事情去忙碌,当看到火堆没理由,也没有必要的不断冒出火星,就可以猜到这个猎人确实在没事找事。 “真的很像。”在伊利亚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屋中人的眼色才开始用餐之后,女主人盯着伊利亚说着。 “在他昏迷时,你们就一直在说他真的很像,像什么啊?”最小的男孩在问。 母亲抱住男孩,“像那位赠予我们农耕技术的那位大人。” “我就是发现他像才救他。”猎人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好脾气,“不然谁会在世道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多养一张嘴巴,你知道哈尔吧?那个老鼠一样的家伙又发明了新的税收方式,他的腰包永远都装不满。对我们仁慈的,只有以前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谁?我觉得哈尔的人来得越频繁,我就越常听到有人提到那位大人。”家中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到。 那位大人。 父亲从忙碌中抽空,给母亲递来一个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解释。 那位大人存在的时代最好不要让小孩知道,这是这两位夫妇的约定,他们的孩子在磨难中眼神依然清澈,还不知道自己处在不公中,他们担心在小孩心中埋上一个美好的向往的同时也让小孩知道,那个美丽的曾经永远回不去。 现在稍微有抗争企图的人会被立马扼杀,虽然出现了反抗的苗头,但是这对夫妇还不希望年小的孩子加入激进的阵营。 “嗯——”母亲思索了一下,“那位大人,是一位仁慈的朋友。” “哦。”男孩觉得这句回答好没有趣味。 伊利亚隐约猜到,这一家子人在谈论他的父亲。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手,看着自己手掌,仿佛两个时间重叠了一般,伊利亚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手,这双手来自我的父亲。 伊利亚精良的筑船技术,来自于他对水的恐惧,在泰格维森进攻罗德城时,罗德城的伊利亚突然意识到小儿子还没有接受洗礼,他急忙叫来了神父西奈。 罗德城的伊利亚可能是在乱遭的罗德城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他明确的知道不会再有救赎,海岸线上的黑帆就表明了海盗想要说的一切——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这波海盗绝对不会离开,同时,他心中又有矛盾的期许——至少让我的儿子得到祝福,在这场天谴中生还。 神父西奈在一旁念诵着祷词,罗德城的伊利亚就用这双粗大的手把儿子按进水桶,小伊利亚听见哗哗的水声灌进了耳朵,接着灌进了肺,当他想要呼救时,一大股水灌进了他的胃,罗德城的伊利亚看见水桶上的水泡变小,猛地提起了伊利亚,同时示意神父西奈继续念诵祷词,小伊利亚刚把过多的水吐出,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就又被按进了水桶中。 “完了吗?”在罗德城的伊利亚看见水桶的气泡第三次减少之后,打断了神父。 “还没有。”西奈说。 “来不及了。”罗德城的伊利亚把儿子放在了神父怀中,“交给奥诺玛默。” 西奈愣了愣,“伊利亚大人。” “快走。” “伊利亚大人,你懂治理,懂民心,但是你几乎不懂战斗。” “他们要找的就是我,奥诺玛默不可能回来,我不出面,这群海盗也不会撤退,只有我的死亡能让他们离开。快走。” 伊利亚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这段回忆,他不太清楚在罗德城这段没有完成的洗礼中,自己算不算正式的信徒,他也同样不知道眼前这双手,是来自父亲,还是自己,这双手都有着浓郁的木头气息,如果把手放进清水,清水可能会被双手染成木黄。 伊利亚的力气全部放在了追忆中,他一不留神拿丢了木碗,它哐当的落地,敲响了木门。 木门被踢开,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人像一个在地狱中获得人形的老鼠。 “哈尔大人。”老猎人首先迎接到。 “吱吱吱。”哈尔咬着尖牙,“叫得再动听,也得纳税。” “是的。”猎人交出了动物皮毛。 “不对,不对。”哈尔吱吱吱的叫起,“四一税,每一个四口之家,其中的成年男性都得交税。” “这就是。” “不对,不对。”哈尔的吱吱声像在啃食这个农房的房梁,“每家每户的情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我要确认一下。” 哈尔从助手身上拿出卷轴,仔仔细细的对照,“你家好像多了一个人吧?那么你得履行五二税,你家两个人都得纳税。” 哈尔走向孱弱的伊利亚,“这位忠臣的子民,罗德之主正在准备一场能够换来永世安宁的战斗,你不愿意上战场,对吧?但也请你出一份力。” 我吗? 伊利亚没有开口,端端正正的坐着,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和老鼠唯一的区别就是比老鼠大很多的人,思考着这个丑陋的模样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迷糊了。 第九章 格萨尔:故意拖长了尾音 卡兰的儿子兴高采烈的辨认的海洋的情绪: “这个是开心的海。”希瑞在说。 “这个是害羞的海,这个是冷漠的海,这个是热情的海,这个......啊啊啊——” 格萨尔一把抓住了希瑞,他因为看海忘记了自己是在船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身,险些落水。 希瑞被重重的摔倒了船身,他摸着吃痛的头,痴痴的笑。 “格萨尔王。”在船尾的杰洛特划着桨喊起来,“我们刚出发不久,掉头还来得及,把这个小孩送回去。” “我们不回去。是大海选择了这个孩子。” 杰洛特偷喝了一口酒,接着卖力划船,有格萨尔在,他不会,所有船员都不会省力偷懒,因为他们都盲目一样的坚信着无论多么广阔的海域,多么黑暗的视野,格萨尔都能找到方向。 “去过孤岛吗?”格萨尔问男孩。 “从来没有。” “想去吗?” “好啊!” 希瑞在战士与战士间留下空间中欢跳,然后是单手翻跃,不熟练的侧倒,滚圈,对着桅杆“呵呵呵”的挥拳,是属于男孩那种,最胡乱的打击。 格萨尔开怀的大笑。 杰洛特又在船尾埋怨:“孤岛之王,我们现在离那里依然不算远,任希瑞这么闹腾,我担心船翻。”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包括了希瑞。 完全不懂战斗的希瑞,一下子得到了船员的喜爱。 格萨尔蹲下了身,直视着希瑞,他把希瑞转了个方向,凝视着他父亲的岛,此刻,卡兰的岛比黑夜要黑一些。 “你了解你父亲吗?给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他不是什么样的人。” 格萨尔握了握希瑞小小的颈骨,通过接触格萨尔就知道,希瑞至今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训练。 “他不是什么样的人。”格萨尔问。 “他是任何一种人,但唯独不是战士。” 这个声音来自于一同被带上船的占羽师亚登。 “对,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他是父亲,是领主,但唯独不是战士。”希瑞同意亚登的意见。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格萨尔严厉的质问亚登,“我认识的先知都一个比一个嗜睡。” “先知?”亚登好似没有听过这个词,他一脸安然自在,又独自亢奋的趴在船身,精神矍铄的看着卡兰的岛,“我只能记住我说过的那些话,但我现在记不住那些话是不是应验过。” 亚登充满兴致的玩着海水,似乎卡兰群岛就在眼前,而他可以随时远离卡兰群岛一样,不断的向岛屿泼水。 “真激烈。”罗圈腿的亚登喃喃自语。 “什么真激烈。”希瑞没有困意,因为见到格萨尔王而亢奋的心情被神秘的亚登进一步激化,“什么真激烈,是不是哪里在战斗?” “你看。”亚登按住希瑞的头,指着卡兰群岛的方向,“我离开卡兰的岛,就是因为那里太吵,自从卡兰改变了信仰,遮天蔽日的刀与斧影响了我观察飞鸟的视野。” 格萨尔也看着卡兰的岛,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啊,除了父亲的岛在变小。” “看不见?”亚登震惊的问。 “看不见呀。”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看见。格萨尔王,你呢,看见了吗?” “你是说——”格萨尔故意拖长了尾音。 “是的,卡兰的岛上,有两位神灵在搏斗。闹哄哄,乱糟糟。” 格萨尔点了点额角,“目前看来,占上风的是——” “没有,我们的旧神,没有占到上风。” 船支继续在航行,两位神灵的战斗不被这一船人看见,但是仍然在海平线以下持续着。 在安静的海面上,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 “亚登。”格萨尔对这个很是异类的先知感到好奇,尽管他认识的先知都是异类,亚登不同的地方是,多数先知都在强调自己是异类,而亚登不同,亚登一直装着自己是正常人。 “亚登!”格萨尔又吼了一声。 亚登还在沉浸在只有他看见的神灵搏斗中出神。 格萨尔踢了他一脚。 亚登没有感觉到痛,他像希瑞一样瞪着明朗又亢奋的眼睛对着格萨尔说,“有一个神逃了,逃得很快,以至于我没有看见是旧神还是新神。” “所以谁在赐福卡兰群岛,终于有了定论。” “说不准,要看逃走的这位神灵还会不会回来。” 孤岛之王有点厌烦了关于神灵的讨论,认识专精杂耍的渡鸦奥威尔之后,与神相关的东西,他都开始讨厌。 “你是怎么通过飞鸟来进行占卜的?” “我都说了,我记不得事情的过程,只记得说过了什么话,对谁说,还有被占卜的人是谁。” “那个。”格萨尔指了指船尾的杰洛特,“杰洛特。你曾经怎么对他占卜的。” “谁是杰洛特。”亚登顺着手势的指引看着杰洛特,“哦,我知道他,杰洛特,我对泰格维森说,白鸽的双爪断落在矮木。” “没错!”杰洛特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大吼,“我把财富藏在矮木林里,被泰格维森找到了!” “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并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值得飞鸟携带,也不是每一个携带着命运的飞鸟能被我看到。我的占卜多数时候是巧合。那个人询问我他的因果,而这时一个携带着他因果的飞鸟飞过,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我恰好注意到了飞鸟,只有这三个条件达成,我才成占卜。” “我感觉你不是占卜。”格萨尔王说。 “对,我也感觉我不是。我是在神灵的启发下,在特定的时间,对特定的人,说特定的话。我说的都是巧合,命中注定的巧合。” “格萨尔王。”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 “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孤岛。” “你看看。”希瑞指着海。 格萨尔看了看海洋,船头火把照亮的海域如此熟悉,他无奈的笑了笑,因为对亚登的占卜技术有些兴趣,他竟然忘记了指挥方向,而一向坚定又保持着绝对自信的杰洛特,把船划到了原来观察神灵交战的位置。 “这片海都在告诉我,它们问着,怎么又回来了,哭泣的,悲伤的,顽皮的,蛮横的海面都在一齐问我,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你果然认识海。” “可能是因为我太渴望大海了吧。每一个波澜和浪花,对我来说都很新奇,尤其是看到你的时候,你来到父亲的岛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喊你的名字,格萨尔,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了登上你战船的想法。” 你天生属于孤岛,格萨尔心中说道。 孤岛之王吼停了杰洛特发疯一样的划桨,他让男孩闭上眼睛,在他耳边低语。 “听听岛屿对你的召唤,往声音最强烈的方向去,轻轻告诉大海你最想去的地方,大海会让船到达那里。” 格萨尔决定了,他要在最危险的夜航中,让希瑞来指挥船的走向。 第十章 伊利亚:龟裂的土壳下 穿着天鹅绒衣服,脚踩着鹿皮靴的财政大臣哈尔亲自走进了罗德城的各处小屋,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他都要保证这一次能在战前向罗德之主奥诺玛默献上最红亮的心。 哈尔啪叽一声踩到了伊利亚掉落的食物,他缓缓的看着脚下,看了好久,又缓缓的抬起了脚,注意着脚底,哈尔有些站不稳,身旁的仆人学会了他的谄媚,殷勤的扶着他,让哈尔完成了接下来诡异的举动。 哈尔从鞋底扣了一点食物下来,凑在鼻尖闻了闻,他不满的摇头,然后又费尽千辛万苦的在口中咀嚼。 仆人扶正了哈尔,财政大臣用力的在干净的地面上踩了踩,地面上多了三块用食物画的印记。 “哎,腿有些麻刺的感觉。”哈尔对猎人说,“你知道,秋天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老——” 哈尔突然就抓耳捞腮起来,他从仆人手上扯来名册,找到对应的一家,重新说,“老尼尔。” “收获。”老尼尔回答。 伊利亚注意到这位经验丰富的猎人把一把刚好打磨好的短刀背在了背后。 “不,收获都在其次。重要的是一个祭奠,归雁节。我最近正在准备邀请西奈神父做了关于这个节日的祝福。” 又在找名目收税。老尼尔在心里暗骂说。 哈尔几乎凑拢了伊利亚,眼睛贴着伊利亚的皮肤在观察,“很有效啊,没想到神灵的祝福这么有效,我仅仅是想着筹备筹备这个节日,你们这么快就亲人团聚。” 老鼠一样的哈尔做了个虔诚的手势,他抱住了伊利亚,感恩的说:“感谢天神。” “他是——”小孩想说伊利亚是救来的难民,母亲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是你们的哥哥。”哈尔说着又把眼睛凑到了名册上,每念完一个名字,就在对应的人身上点一下,“老猎人尼尔,年轻的费尔,更小的尼米,还有你们的母亲丽贝诗,还有你们的长兄,乔劳尔。” “哥哥乔劳尔是罗德守卫,是罗德之主奥诺玛默的侍卫长,我们不用交税。”男孩尼米骄傲又快速的说。 “从现在开始要交了,小可爱。”哈尔吱吱吱的笑着。 “哦,你离开这么久终于回来了,赶在了归雁节之前,感谢神灵,我想神灵一定比我还想要早些见到你。”哈尔看着小孩,指着伊利亚,又双手合十,闭着眼,仰向了屋顶。 “所以——”哈尔用贪婪的眼神瞪穿了伊利亚,食指又眼珠又一次贴在了消瘦的脸庞上,“你得交税,乔劳尔。” “他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猎人说。 “那你会给我双倍的皮毛吗?” “给我些时间。” “明天。” “好。” “我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明天,我要今天三倍的皮毛。” 哈尔用一阵智斗得胜后的“吱吱吱”笑声填满了房屋中的沉默。 老猎人一直反对乔劳尔去效忠罗德城现在的领主,而这个固执的儿子一直坚信自己对罗德城的忠诚会迎来配位的王,到那时他才会献上自己的剑。 这位一家之主,老尼尔十分理解现任领主奥诺玛默的无常,当听到哈尔说“现在要开始交税时”,他有了一个最悲观的判断,说不定那个罗德主城的护城河——想到这,尼尔又握紧了短刀。 伊利亚听得懂两人因为他而产生的对峙,也看到了老猎人按耐不住的火气,他的刀在背后气愤得发抖。 “啊!”伊利亚干燥的喉咙发不出多少声音,他在怀中急切的寻找,搜寻,扒便了衣服。 “啊!啊啊啊!”伊利亚的喉音类似从龟裂的土壳下挖出了水,他撕裂的喉咙中震出了血,他流着血,对着哈尔比划,“啊啊啊!” “怎么?”哈尔问。 “啊——啊!”伊利亚向哈尔伸出了拳。 “有东西给我?” “啊!” 哈尔把手掌放在伊利亚拳下,接到了一团光滑。 他迅速的握住了这个光球,对于财产,哈尔一直都有着惊人的直觉,第一个触感就告诉他,这个东西价值不菲。 冲着光,哈尔把琥珀放在眼睛上,开心到旋转。 “老尼——尔。呕——”哈尔被仆人扶住,还没有从晕眩中缓过来,他的呕吐物重叠了伊利亚丢落的食物。 仆人擦干净了哈尔的嘴,哈尔宿醉一样晕乎乎的说,“老猎人,老尼尔,我很期待下一次的五二税。”跳着舞走了出去。 老尼尔沉重的叹了口气,他为伊利亚多盛了一碗食物说道:“吃饱,如果你能找到你的家,就尽快去找,我承担不了下一次的五二税,如果你找不到你的家了,你就更要吃饱,下一次五二税,我需要你和我共同承担。” “啊!”伊利亚被大海盐制过的喉咙说不出任何语言了,他吃完了食物,指了指猎人小屋的墙。 “啊啊!” 尼尔望过去,指着弓说,“你需要弓?” 伊利亚点头。 “除了养护之外,你每次狩猎都需要从猎物中拿出一只兔子,两只松鼠作为使用费。” 伊利亚点头。他又指着斧头“啊”了几声。 “还想用斧头?”尼尔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同样说出了使用费,“除了使用完毕后的擦拭血迹和打磨,我需要猎物的一块新鲜的后腿肉,牡鹿,野猪,羊子,都可以。” 伊利亚仍然点头。 “所以你是要留在这里吗?”男孩尼米问。 伊利亚在男孩眼中只看到疑问,没有看见不满,这让善于洞察的伊利亚反而慌了神,他能看见层层伪善下的臭恶,也能透过千变的诡计看到真相,但是面对最直接的真相时,他反而无所适从。 这男孩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作为外来者的我该怎么回答? 伊利亚突然陷入无比的落寞,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个外来者。 “留不留下来是这么大人的选择。”老尼尔不由自主把伊利亚称呼为了以前的统治者,“这位大人帮了我们大忙。” 男孩不解,母亲接着在解释,“哈尔今天是摆明了要收我们家五二税,如果不是这位大人的帮助,你们的父亲可能就要去参与奥诺玛默的战争了。” “这样啊。”男孩尊敬的看着伊利亚。 “所以——”暴脾气的老尼尔再次吞了口酒,这本来是留着冬天喝的,“在这位大人做出选择之前,我们要把他的伤养好。” 男孩站直了身体,郑重的回答“好的。” 伊利亚冲着酒壶张了张嘴,他本来想继续“啊”几声,吐出来的只有从喉咙中冒出的热烟。 一口淡酒进入了喉咙,伊利亚尝试着理解生长着麦芽的土壤环境...... 没错。 结合着所见的哈尔重税,还是这对夫妇可以隐瞒的焦虑,伊利亚得出了结论。 没错。我回到了罗德城。 和以前不同,这次是糟糕透顶的罗德城。 第十一章 格萨尔:布置好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船头,卡兰之子希瑞渐渐的变化为领航的指针。 格萨尔把火把架在身后,半跪了下来,孤岛之王用兽皮袍裹住了男孩,耐心的指导着他听海的方法。 要相信大海,要相信耳边的呼唤,倾听它,认真的倾听—— “左。”男孩轻声说。 格萨尔抬起了左臂。 火焰照亮格萨尔抬起左臂的身影。 在火焰之后的亚登敲响了战鼓,特定的节奏准确的表达了夜航的语言,左,往左航行,全速航行。 夜间的海兽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会在偷听到的前进方向中暗中埋伏,在夜晚张开大口,让整艘船进入它的腹,但是它们听不懂鼓声,这是海民开发出的暗语。 格萨尔接着在教导着卡兰—— 想象两只巨大的手在为你开道,它能拨开海面汹涌的波涛,让你行驶在平静的深海,你要用心感受这样的状态,当你发现头上巨浪在翻滚,变成长长的海水甬道,船下却流浪着平静时,你才能得到下一步指引。 “右边,用力划桨。左边,不要动。有暗流。” 格萨尔抬起右臂,向下按了按左手。 亚登敲起相应的鼓点。 格萨尔回头望了望躲过的海域,他认识海,他知道男孩掌握了这个技巧,刚才他们躲过沧海之腹。 你要抬起你的头,扬起你的鼻,把精力全部放在鼻孔上。 你首先会闻到无所不在的海风,接着是海风里的盐,然后跃出海面的鱼腥,如果你的嗅觉足够灵敏—— “不安分的海鸟在虎视眈眈。”男孩闭着双眼出神的在说。“我闻到羽毛的味道,黑色的羽毛,白色的羽毛,绿色的羽毛,猩红的羽毛。” 做到了。格萨尔在赞美中有些嫉妒,自己半生航海摸索出的航海技巧,对一个从没出海的小孩居然能这么容易的掌握。 最后,你会收到最终极的呼唤。 你要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已经超过了那双为你覆海的手。 你不用再去害怕风浪,再也不怕,你能创造平静的波澜,你能抚平狂暴的浪潮,你要像在鲸鱼之腹中航行一样,看到前面的洞口,勇往直前。 终于,你意识到,你的力量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强,你从来没有躲避过危险,是这只鲸鱼给了你庇护,现在,你要游出鲸鱼之腹,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 不要睁眼,要打开你心灵的眼睛。 格萨尔知道希瑞看见了心灵的风浪,风浪正在撕裂他,他知道希瑞想逃离,没有战士们的熏陶,他对于大海不是敬畏,是惧怕。 害怕,是因为你感受到了无力,知道自己无力,是最强大的优势,不要回望身后的鲸鱼,它和父母一样,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受远方的指引,找一找,想一想,是什么在热切的呼唤你,什么东西,是你心中最深刻的执念。 希瑞身上的战栗被格萨尔的体温抚平。 “大地。”男孩发出厚重的声音。 大地,和我一样,我在最无助的时候也是向往着大地。 格萨尔暗中希望着这句话没有被男孩听到,他此刻都分不清这句话是心中的念想,还是对男孩的低语。 那是什么样的大地,它的土壤是什么颜色,它上面呵护着什么样人,它是否有注意到你,你是否听懂了它的低喃。它在接纳你?在排斥你?还是提前布置好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两颗巨岩的间隙,有一个悠长的声音从大地穿过了长长的岩间之路,声音在海面震荡,它的呼唤——” 说下去。格萨尔鼓励着。 “格萨尔王。”男孩终止了孤岛之王的教导,“你能听见吗?” “在沙特阿卡的长屋里,我能听到整个房间里的哄闹,但是只有我想具体听听某个战士在说什么时,我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那你就是没听到。”男孩指着远方,黑夜吞噬了他指引的方向。 格萨尔站了起来,听着海的声音。 “在那片大地上,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你,格萨尔王。” 男孩半跪了下来,两根手指指向了前方。 格萨尔没有动作。 亚登透过格萨尔看见了希瑞的指引,敲响了战鼓。 船队在指定的方位全速前进着。 无论长屋中多么闹腾,当那个人不在长屋中,格萨尔灵敏的耳朵也不可能听见这个声音。 “声音里在说什么?”格萨尔问希瑞。 “归来,以及再次归来的声音。” “你不像个小孩。” “这只是我复述听来的话。爸爸。” “什么?”格萨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杰洛特大笑,“怪不得卡兰恨你。” “一不小心。”希瑞开心又羞涩的摸摸头,“你给我的感觉像爸爸。” “那卡兰呢?” “一个没有方向的老师。很严厉的那种。” “你刚才说,你听到的声音是从两颗巨岩中传来?” “对的。在海上长出的两个巨岩。” 还有这样的地方,格萨尔不由得感叹,他以为孤岛是希瑞最向往的岛屿,他以为生命之树会成为他作为航海士时的路标,但是格萨尔没有想到,男孩的心远远不是去看看孤岛,他和自己一样,向往着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 “那个声音对你说了多久的话。” “那个声音,把我误认为了你,当它发现不是在对你说话时,它的呼唤就终止了。” “那个地方,很远?” “非常远。声音漂洋过海,信息都残缺不全,只感受到很主观的情绪。” “你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情绪。” “当我想妈妈时,我就是那种情绪,思念的情绪。” 杰洛特只听到“很远”,他看了看这一船的人,竟然出乎意料的都是曾经第一次从地牢中走出的罪犯,“格萨尔王,注意你的刀,今天我们可没有一个人说不去那个远方哦!” 格萨尔呵呵的笑,“即便你们说了不去,我也不会在小孩面前拔刀。” “下锚吧。”杰洛特停下了桨,“我听见了,目的地很远。” “下锚。”格萨尔吼道。 平静的海上,承载着平静的船支,平静的船支上,坐着一群早就力竭但是不愿睡去的人。 “格萨尔。”杰洛特撑着下巴说,“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出海的时候。” “你们一直一起出海?”希瑞恢复了男孩的神色,羡慕的说。 “是啊。”格萨尔把酒袋放进酒桶中装满,自己先灌了了一大口,然后把酒袋递了下去,“不过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平静了。” “第一次也不平静啊,我们杀——”杰洛特看了看年幼的希瑞,“我们游戏得那么畅快。” “那这一次,当我们到岸后,会更加不平静。” 酒袋经过了一次轮转,又回到了格萨尔手上,他晃了晃酒袋,里面一滴不剩。 第十二章 伊利亚:为什么是松鼠的尾巴 哈尔收完税离开,伊利亚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身上颤颤巍巍,如果不是扶到了房柱,早就跌倒在地,很奇怪,他明明知道自己站在大地上,可是却一直有种在船上摆渡时的晕眩感。 “大人,你最好休息。”老尼尔对伊利亚说,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决定救助伊利亚的起因不只是因为单纯的善良,在看到海岸的遇难者的第一眼时,老尼尔就感觉到,自己对这位素不相识的人有种奇妙的亲近感,就连称谓都不由自主的变为“大人”。 “我休息够了。”伊利亚虚弱的说——如果逃避是休息的话,我休息得太久——“所以我最好还是把身体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然怎么帮你打猎,下一次的五二税,光是听到那个老鼠的口吻,我就感觉头痛,他叫哈尔对吧?在罗德城,他是什么官衔?” “财务官。” “嗯——”伊利亚下垮着嘴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听起来,是一个在宫廷里说一句明天会下雨,太阳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消失的角色。” 猎人笑了笑,“这个我不知道,但对于收钱,他倒是思维活跃,我听说他早就在准备售卖天堂劵,任何购买入场劵的人都可以有资格进入天堂。” “放屁。” “我都知道是放屁,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放屁,就像野兔不会在我饿的时候主动撞到树桩,但还是无数人愿意选择相信这个屁,越动荡不安的时候,就有越多人去抓住可以确定的判断。” “为什么,这明显是在骗人。” “西奈神父也对此言之凿凿。” “罗德城堕落到这样的地步了。”伊利亚轻声的说。 “什么?”猎人五感正在缓慢的衰减,在森林里如果是大风呼啸,到他的耳朵中就成了风吹草动。 “没什么。”伊利亚说完走出了房门。 忽略罗德城的统治,这里的场景依然可以说是可爱,地势平缓,土地温和,房屋的烟囱上缭绕着白烟,白烟自在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居民被重税压弯了腰。 老尼尔也跟着伊利亚走出了房门,他蹲在门口,打磨着短刀。 “秋天也不算炎热吧?”伊利亚试图劝猎人回去。 “大人......” “为什么要叫我大人,我只不过是个被拯救的落难者。” “看到你,我就有种亲切感。” “你看到我时,觉得我像谁?” “谁也不像,你就是你,但是我看见你时,你整个人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那位大人回来了。” 伊利亚知道猎人在说谁,但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扛起这家人的期望,他知道,拥有这个期望的不止这一家,是整个被罗德的重税压倒的居民,于是他装着不知道,没有继续询问这位“大人”究竟是谁。 伊利亚转了身,看了看这个不算大的住房,“谢谢你,尼尔。” “啊——”尼尔一愣,对这个道谢戳手不及,“是你帮助我们给了多出来的那份税收啊。” 猎人收敛了声音,吞下了最后一句“大人。” “哈尔坚持说我是乔劳尔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说我是海岸上的难民,或者完全可以说我是遇难的海盗,这样一来说不定还有奖赏。” “如果我们这么说了。”女主人走出了屋,“你就会被送进主城,充当奴隶。这是我们无声的抵抗,毕竟在以前,伊利亚大人的土地上没有奴隶。” 善良的人。伊利亚同样在无声的评价。 “谢谢。”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伊利亚指着木门上的钉着的松鼠尾,在他记忆中,罗德城从来没有这样的风俗。 这对夫妇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本来就不太健谈的老猎人更加口钝,念着没有意义的音节快速的打磨着小刀,女主人环顾四周,好像希望从大树和青草中得到词汇的灵感。 “我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最小的男孩尼米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凌乱,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温热的感觉。 “答案是什么呢?”伊利亚微笑着问。 老猎人呵斥着男孩回去,母亲把他抱起,像让他在温存中不在言语。 “爸爸说,这个可以保证平安。”最小的尼米努力的挣着表现。 “保证平安。”母亲重复了一句。 “对,没错,就是为了这个,从前的领主留下的传统,归雁节之后挂上这个,可以保证游子和家人的平安。”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传统,罗德城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那为什么是松鼠的尾巴呢?” “因为——”老猎人被石头堵住喉咙一样语塞。 “因为——”更大的儿子费尔走了出来,“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答案,我猜测是因为松鼠习惯储藏,无论多么寒冷的冬天,它们都有储备,这样因为在归雁节的祝福中回来的游子就不会看到空荡的房屋。我是这么猜想的,如果他们回来,看到家人都饿死,归来的节日就是游子心死的节日。” “对对对,就是这样。”老猎人立马在赞同。 这家人,似乎隐瞒着重要的事情。伊利亚摸着下巴思索。 “我要去看一看四周。” “你的身体。大人......”女主人带着母性的关怀在说。 “我比你更关心我自己的身体。”伊利亚自嘲的比划了个拉弓的动作,“如果我把昏迷的时间当做休息,那我早就休息够了,但是我担心在准备下一笔税收时,我连你们的弓都拉不开。” “但是你不熟悉这里。”稍大的男孩拉住了伊利亚的手,“如果你回不来,会被当成——我给你领路。” “天黑之前回来,不去凑热闹,热闹来临时也不要表态。”老尼尔说完撞进了家门。 女主人系紧了男孩的衣服,直视着男孩的眼睛,悄声的叮嘱仍然被伊利亚听见——“别去那里。” 男孩和伊利亚走出家门,母亲注目着两人,直到他们在视线里消失。 伊利亚留意了视野中的住户,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起眼的地方盯了一根松鼠的尾巴,这里面一定有着深意,伊利亚笃定的认为。 “你看。”男孩指向了城墙,“那里就是我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迁移出来?” 男孩向伊利亚挥了挥手,伊利亚弯下腰,男孩踮起了脚,在伊利亚耳边低语,“无私的睿智者,农奴的解放者,善耕的巧匠,伊利亚大人死后,奥诺玛默占领了这块领地,他宣称会代理到小伊利亚成年后拱手相让,但是小伊利亚在那场战争之后失踪,据说是尸骨无存,于是奥诺玛默命令这片土地上的人对他效忠。” “然后呢。” 男孩换了口气,继续说,“起初,他没有把拒绝的居民怎么样,我们帮他重修了城墙,挖了深壑,等这一切完工,他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伊利亚挺直了腰。 “我都经历过,那个时候我比现在的弟弟还要大——”青年扳着手指计数,在回忆比弟弟大多少岁。 我回来得太晚了。 “你想回去吗?” 伊利亚拒绝了男孩还想继续的耳语,把背挺得更高,让费尔不得不大声的说话。 “想。”费尔坚定的说。 第十三章 格萨尔:为日蚀自我献祭 格萨尔对着空荡的酒袋面露不满,亚登则被酒意催发,不断的高歌。 “噢喔,噢喔——”罗圈腿的占羽师亚登惬意的躺在床上,看着星空。 他的身子仅仅比希瑞大一些,因此在狭窄的空间里也能很舒适的躺下。 他闻到了海浪和汗水,还有战士的脚臭,他看见了黑夜中最亮的星辰,突然的,他意识到自己乘坐在一艘前往史诗的船上。 “噢喔,噢喔——”亚登不由自主唱起歌来,他的声音和他丑陋的外表完全不合,婉转清亮,像一只优雅的百灵鸟。 “又看见飞鸟了?”格萨尔问。 “我真希望能看到。”亚登安安静静,充满敬畏的看着天空,“我真希望这个时候的飞鸟能给我启示,让我唱出未来的歌谣。” “为什么啊?”男孩希瑞不解的问,“你每次做了过多的预言后,都要像癫痫一样在地上抽搐,看起来很痛苦,为什么要想要占卜?【注1】” “占卜时是很痛苦。”亚登还是凝望着天空,“但我现在无比想歌唱,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乘上登陆伟大的船,我想歌颂这艘船,还有你们。” 格萨尔自嘲般的笑了笑,他在抱紧希瑞的同时,也阻止了男孩不安分的小手,他一直在试图偷走格萨尔的战斧。 王会用幻象去统治岛民,久而久之岛民也开始用幻象来麻痹自己,我的船如今和伟大还沾不上关系,至少这一次出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就所谓的伟大。 “噢喔,噢喔——” 亚登闭上了眼,又开始了歌唱。 这个时候,船上只有三个人还是醒着,亢奋的男孩,朝圣样的罗圈腿亚登,还有心事重重的格萨尔王。 其余的船员都进入了梦乡,在睡梦中,在宁静的河,在没有终点的航路,不停歇的划桨。 “你能不能有些唱词?”格萨尔再次把酒囊埋进酒桶,气泡在酒瓶口上不断的冒出,咚咚咚的叫,直到酒囊灌满,气泡才安静下来。 格萨尔喝了一大口,他故意把酒囊放到希瑞嘴边,希瑞贪婪的接过,他早就想尝试酒,他看见格萨尔带来的一群人的豪饮后,他更想这么喝一次,希瑞像掠夺者一样,抢过了酒,咕噜咕噜灌了自己两下,一股子呛人的刺激性液体辣满了口腔,他跑脱了格萨尔的怀抱,在船边吐了出来。 “你们平时喝这个?” “喝这个。”格萨尔晃了晃酒囊。 “你们认为好喝?” “有比它更好喝的?” “蜂蜜水。” “那太甜了。”格萨尔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对我来说,这太苦了,真不知道卡兰为什么要像藏宝一样藏着这个。” 格萨尔浅浅的笑起,“当你发现有东西比酒更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酒很好喝。” “那我现在很幸运?没尝过比酒苦的东西。” “对,很幸运。” 格萨尔不由得赞叹起卡兰,卡兰完全不能称得上是合格的战士,但是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亚登突然就笑了起来。 格萨尔和希瑞都感觉到,亚登的笑声和自己隔离了一百个航行的夜晚,他的笑不属于现在。 亚登找到了神灵的启示,唱起了有唱词的歌。 “噢喔,噢喔——巨蛇盘绕着人,柔和,克制,温吞,亲吻人他的脸颊。 “噢喔,噢喔——天空下起灰色的雨,刮起阴暗的风,荆棘变成球,在滚动,滚动。 “噢喔,噢喔——巨蛇亲吻着人的脸颊,巨蛇变成了渡鸦。 “渡鸦抓起了人飞翔,那个人落在了青金石的权杖上。 “权杖,权杖,你的宝石来自无返之地,权杖,权杖,你脱胎于幽冥的宫殿。 “噢喔,噢喔——渡鸦飞走,你落在了权杖上。噢喔,噢喔——你的身形挡住了日光。噢喔,噢喔——你将为日蚀自我献祭。” “我没有看见飞鸟。”格萨尔有些疲惫的说。 “我也没有看见。”亚登说。 男孩用不完的精力驱使着他寻找飞鸟。 “这是你曾经的歌谣?” “这是我从未唱起的歌谣。” “来自神灵的启示?” “来自圣子的启示。” “圣子?”男孩亢奋的说,“卡兰也对我讲过,无孕而娩的凡人,都是被神灵祝福过的圣子,他们会吞下因果之卵,走向最宏大,但又既定的命运。” 希瑞期待的看着格萨尔,他听说过,格萨尔的身世和故事暗和,他等待着格萨尔的默认。 格萨尔沉默,但没有承认,他更在意亚登的行事方式,在与神灵直接沟通的范畴中,格萨尔认为他们的通神的技术与筑船、铸铁,建城一样对当下和后世都有深远的意义,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能创造有形的技术,一个是创造无形的技术。 “来自圣子的启示?”格萨尔反问亚登。 “来自格萨尔王,你眼中的泪。” 亚登一直仰望着天空,他把流星认作了泪。 泪? 这个时候格萨尔才发现自己在哭泣,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甚至不敢去追溯原因,他可能比先知都要更知道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灾难。 “不对!”男孩又跳了起来,想去偷斧头的手又被格萨尔制止,“你在说谎,亚登,说谎者都会变成罗圈腿。” 亚登翘着脚,关节怪异的扭曲,“看的太远的人都会有惩罚,有的先知有着不符合当代意义下的智慧,他们疯疯癫癫,不被理解;有的先知不被允许看到当下,天生目盲;而我,我的能力不强,我有可以运动的四肢,我有可以歌唱的喉咙,我有年老后也不衰减的视力,但我依然有惩罚,我把它视为代价,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不远处的未来,我看到的更为实际,更为具体,所以神灵给了我残疾的双腿,我不能远足,不能去亲历不远处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也无法提前来到这个地方,看看它即将发生的前兆,希瑞,在语言上我从来没有说谎,你搞错了我双腿残疾的因果,我是因为残疾,才获得了先知的能力,不是因为说你认为是假的话而得到了残疾的惩罚。” “你都说了,你没有看见飞鸟。” 男孩话一出口就找到了答案,他接着在说,“亚登,你?” “没错。占羽者随着技艺的提升,会成为听风者,这类占卜师,能听到风的声音。” “一万个听风者中。”格萨尔想起了孤岛的常识,“会有一个在顿悟后看懂星象。” “没错,我现在是观星者亚登,格萨尔,我刚才看见了流星,海蓝色和深黄色的流星,它们消失的地方,和希瑞指挥的地方完全一致。格萨尔王,虽然我看得不远,比不上你岛上的先知,但我可以和你说说实话吗?通过我明确看到的东西。” “你说。” “调转船头,不要去那里。” 注1: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占卜是基于崇尚科学,爱国为民的基础发展出的科技,充满了理性,客观以及正能量,绝不涉及“风箭”。 第十四章 伊利亚:亢长的履带上徒劳 听到费尔的回答,伊利亚的秋风没有了秋意。 无尽的秋风吹拂着伊利亚,他看了看天,没有看见归雁。 他的身体依然衰弱,晃悠的伊利亚快要变成随风而走的枯草,这一根枯草即便飘到了故土,也不能扎根。 “那我们回去吧。”伊利亚冷漠的指着费尔家的方向。 “我以为,你是在谈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 “没有,我是问你想不想回家。” “我们才刚出来——大人。”费尔的语气和眼神都有种讽刺。 “不要这么称呼我。”伊利亚灰色的眸子没有闪烁光彩,他认为孤立的自己没有办法肩负起自己还有更多人回归的愿望。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伊利亚看着那位青年,盯了他好久,“你觉得我该怎么称呼。” 费尔重新紧了紧衣袍,他也感觉寒冷,“我觉得你的身体经受不住寒风了。” “确实很冷,但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比起我将要承受的——伊利亚忍下了这句话。 “回去吧。”费尔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我有多久没有走过了?一年?还是十年? 伊利亚踏在故乡的土壤默默的在问自己。 他出生在罗德,生长的沙特阿卡,海盗杀死了他的父亲,他和格萨尔互握手肘,相互喊着吾血之血,他为格萨尔筑了船,他帮助格萨尔掠夺了故乡的岛屿,他也知道,当初罗德城被侵略时,如果不是奥诺玛默的故意拖延,父亲的领土一定不会沦陷。 我该恨谁?伊利亚沿途踩着泛黄的草叶在问自己。 在巨大的矛盾中,伊利亚在不断的问自己: 我该恨直接杀死了父亲的沙特阿卡人,还是恨把海盗视为工具的奥诺玛默? 伊利亚觉得该恨自己,他在孤岛生活,获得了地位,完全忘记了贵族的使命,他回到了故乡,却只带了一个在大海上的遇难者。 他在宽阔的道路上行走,感觉更像在一条亢长的履带上徒劳,无论是疾走还是奔跑,都达不到他要到的方向,更可怕的,伊利亚看到一个巨大的滚石正在向他袭来,越来越近,他如同一只蝼蚁,逃不开,抵不住,眼睁睁的看着滚滚来袭的巨石垂泪。 “格萨尔。”灰眸的伊利亚无声的念起孤岛之王的名字,在滚滚来袭的巨石面前,他本能的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把他拯救,在和格萨尔相处时,伊利亚才能感觉自己和世界的距离不是那么遥远,格萨尔的战吼,格萨尔的邀杯,格萨尔的狂喜,这些大大咧咧的粗犷举动,总能让伊利亚和生疏的环境有些和解。 “怎么了?”费尔折断路边的枯草,放在嘴中咀嚼时看见了伊利亚沉默着流泪。 “沙子进了眼。” 费尔自己也有过这种相似的经历,长大之后他渐渐也有了不能言说的困扰,不能让他安心睡眠的烦心事,总是让年轻的费尔默默的哭泣。费尔避开了伊利亚的泪眼,他没有情绪的在说,“今天风是有点大。” 伊利亚跟着费尔,感觉青年的带路有些漫无目的,费尔从家庭中担任的角色走出来后,他便不是必须照顾弟弟的费尔,不是没日没夜分担父母操劳的费尔,在大路上的年轻人非常轻松,他踢起每一块出现在眼前的石子,用双手枕着后脑,迎着风吹起了口哨,风把他的声音带到了山岗和树林,溪流和小径。 小鱼听见这个声音,一下子游了一个回旋,在浅浅的漩涡中隐秘,只剩溪流上面的几个转瞬即逝的水泡;密林中正在搬运坚果的松鼠也听到了声音,它扔下了果实,扭头就跑,在树干上留下新鲜又不易察觉的爪印。 费尔突如其来的口哨声不是随性而发的,这个猎人的儿子每一次吹出一段有规律的声韵后,就会用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百灵鸟歌声作为掩盖,而且每当一段声韵结束,他都会假装童心未泯的去踢石子,眼睛在警觉的向四处观察。 秋风总算让伊利亚清醒,永远的异乡者摸了摸下巴,微微上翘了嘴角的弧度。 伊利亚善于揣测的,正是试图遮挡的人心,他把年轻人的这一系列举动都记在了眼中。 “不是这条路吧?”灰眸的筑船者怀疑的问。 “是这条路。”费尔的语气变得生硬,“至始至终都是这条路。” “我虽然很虚弱,但我还是记得,你的家不是在这个方向,我们大概离某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吧。” 费尔突然定住了,接着他又极不自然的摆动着双手,去掩盖刚才一不留神就暴露出的慌乱。 “孩子。”伊利亚侧身一站,这是他在沙特阿卡战斗时特别为自己开发出的战斗姿态,他的体格天生不如孤岛的战士,因此多数时候都不会去正面对抗,“隐瞒身份的时候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去努力去装着正常。” “没什么隐瞒的。”费尔晃了晃脑袋,“我是尼尔之子,费尔。” 伊利亚暗自计算着费尔可能的攻击路数,对于这个精力使用不完的年轻人来说,不留余力的正面进攻是最可能的方式,谁都有过这个阶段,用尽所有力气去感受身体的成长。 “同时,你还是罗德守卫,乔劳尔的弟弟。”伊利亚继续试探的说话,同时慢慢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为逃跑或者反击留下缓冲的余地。 “是这样。”费尔想起哥哥,有了些惆怅。 “听老鼠哈尔的说话,他似乎——” “他还在!”费尔说得斩钉截铁,“他还活着,他会带着海盗首领的头颅重新获得他的地位。” “海盗。”伊利亚自嘲的念起这个词语,当在沙特阿卡最荣誉的战士换个角度去观察,就是最残暴的蛮族。 “你来自海上。” “我从海那边过来。” “那你了解海盗吗?” “听说过。”伊利亚低头藏住了笑——可能没有人比我还要了解海盗。 “你和海盗有联系吗?” “你觉得我也是掠夺者?” “你遇难时,是我先发现的你,如果不是那点点木片的拂动,我会以为你死透了,现在我也见过了太多死人,那个时候和这个时候的你,都是一副死透了的颜色——我把仰面的你拖出木板时,看到了你左脚上的脚环。” “这个和海盗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乔劳尔出发前给我说了,他要去找脚踝上有脚环的海盗们,他还说——” “你哥哥说了什么。” “他还说他要去找的海盗,是伟大到值得献上佩剑的王。” 费尔谈论起哥哥,在不解中充满了愤懑。 第十五章 格萨尔:是乱流的漩涡 格萨尔是天生的战士,但是他的武技和勇气,更多的来自父亲的指导。 孤岛的冬季是永恒的黑夜,夏日有时是没有尽头的白天,连最基本的农作物都难以生长,孤岛人的生存全部都来自于大海和大地的馈赠。 这类馈赠不是美好的到送到嘴边,飞禽走兽们都沾染了孤岛野蛮的习气,要成为配得上接受馈赠的人,都不得不把自己磨练成战士。 当格萨尔初次尝试狩猎时,他哆哆嗦嗦看着獠牙锋利的野猪握丢了刀。 父亲帮他解决了野猪,但这一晚,格萨尔只能看着猪肉在篝火上香气腾腾的热气吞口水。 父亲厄瑞纳在那时起决定,家门会永远为格萨尔敞开,但是除非格萨尔能够进行一次成功的狩猎,否则他永远不能走进饭桌。 在饥肠辘辘的一晚,厄瑞纳交给了格萨尔自己的斧头,这是尼格在不能掠夺后倾尽全力为厄瑞纳打造的战斧。 在传递这把斧头是,父亲厄瑞纳为格萨尔讲了让格萨尔终身奉为信条的话: “孤岛的智者曾经说,早醒者,可占领他人城邦,可夺阻抗者性命;无土之人,可获懒惰,不战之人,可得长眠。” 那时候起,格萨尔知道了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选择。 听到罗圈腿亚登的言说,格萨尔又想起了和父亲相关的种种—— “不,亚登,这是天神的召唤,我们要去。去他们的城,去看他们的人。你可以选择在岸上等待我们的归来,你不是战士,我们不会愤怒,奥多也不会愤怒。” “不,格萨尔王。”亚登闭上了发亮的眼睛,他从观星者的状态抽离出来,灰暗无光的眼睛像死鱼一样瞪着,这就是他的休息。 “格萨尔王,我会跟着你一起去,我不懂战斗,但我体内仍然留着海民的血,我不止想看看你战斗的身姿,我还想看看我的看到的星象究竟在预示着什——” 船上响起了亚登的鼾声。 面颊红润的希瑞也因为醉酒而睡去。 格萨尔听着海浪的声音,半醒半梦,似眠非眠。 海面涌动起黑色的环,它一圈一圈缓慢的围绕在战船周围,不扩大,也不逼近。 “赞美我。”这个转瞬即逝的黑海之口在用女人的口吻对格萨尔说话。 “赞美我,赞美我,你会赞美我吧。” 黑环的速度变快了,形状越来越像黑海的嘴,每当黑环渡过完整的一圈,黑海的声音就清晰的传来。 “赞美我,格萨尔,赞美我,我会带你进入永恒的无返之地。只要你赞美我。” 格萨尔悄无声息的解下了斧头,他使劲握了握斧柄。 “只剩你了,格萨尔,赞美我,只剩你了,你们离进入无返之地只差我吹息出一阵海风。” 只剩我了? 格萨尔快速的看了眼船员,他们的肚脐上都被漆黑而扭曲的环紧紧吸附。 船员们生而为人的形态在渐渐消失,黑环像藤蔓缠绕着树木一样,占领了他们的脸,他们的手臂,他们的颈脖...... “赞美我,格萨尔。” “我诅咒你。”格萨尔站在船上亮出了斧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寡妇的哀嚎,你的舌头比毒蛇还要剧毒,你的拥抱,是乱流的漩涡。你呼唤着沙特阿卡永远无法归来的战士,你思念成疾,你把任何一个远航的战士都当成你的丈夫。” “格萨尔,赞美——” 黑环拔出了海面,亲吻到了格萨尔的肚脐,温润又潮气。 格萨尔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赞美这样伟大的吻,他感觉自己瞬间进入了在温暖的春天中的木屋,享受到了永无止尽的食物还有没有风雨的屋,他感受到一切爱慕者都不能给予他的爱,这个爱在接纳他所有任性和偏执的爱。 当我还小时,妈妈就告诉我,甜蜜的舌头是毒蛇的闻,温柔的拥抱,是乱流的漩涡。 那天,和伊利亚一起唱起的久远的歌谣在脑中震荡。 “我可不是你的丈夫。” 格萨尔在黑环的吸附中渐渐失去力气,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逐渐变成越来越长而且粗长的黑环,这个黑环正在吸取自己身而为人的部分,令他难堪的是,格萨尔王在享受着这种消失带给他的放松。 孤岛之王从战士变成王之后,最大的克制就是推迟快乐来到的时间,是战士时,他享受着战斧饮血带来的畅快淋漓,成为王之后,格萨尔一直布局着更远的繁荣。 现在的格萨尔不会在消亡的欢乐中沉迷,他像对自己割礼一样,砍断了那根脐带样的黑环。 “赞美——”黑环在空中痛苦的抽搐,它不在散发出充满母性的召唤,黑环中震荡着痛彻心扉的哀嚎,这个哀嚎比海风还要连续不断。 黑环枯萎,消失在了海洋中,和它一起褪去的,还有天上的夜幕。 格萨尔的船靠了岸。 孤岛之王发现自己被徒有其表的五花大绑,他轻易的就摆脱了粗绳的捆绑,他摸了摸肚脐,上面有昨夜的海水,他看了看绳子,有切割的痕迹。 黑夜的一场梦,让他隔断了连接着船锚的绳索。 “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昨天梦到了什么。”杰洛特满脸都是坏笑。 其他的船员心照不宣,样子得意的在说,我梦到的宝贝一定比你多更多。 “我知道你们梦到了什么,收起那个梦,上岸,岸上会有比你们梦中总和还要多的——宝贝。” “你梦到了什么。”格萨尔好奇的问着希瑞。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第一次出海的战士都会做梦。”格萨尔王随口胡说。 “梦到了妈妈。”希瑞满脸都是自豪。 格萨尔被希瑞的纯真触动,“希瑞,你留在这,亚登你也留在这,等着我们回来。” “格萨尔王,我和希瑞,都是流着海民血液的战士。” “你们是战士,一直都是。” 格萨尔解下不常用的短刀,交给了亚登,“战士的第一课,活下去,第二课,才是保护好自己,最后一课,你们还没有合格——保护好同伴。” 孤岛之王指了指亚登,又指了指希瑞。 “我也是战士。”希瑞跳着说。 “我知道你是,我还知道你必然会是强大的战士,但是不是现在。” “但愿我的眼睛能看得足够远。”罗圈腿的亚登拿着格萨尔赠送的短刀,踏上了陌生的海岸,“能早点预判到他们是准备要砍我的脑袋,还是捅我的肚子。” “一般而言,比对手先伤到对方的身体就基本能胜利,就算是少一根手指,也能让敌人露出破绽。”杰洛特取出战斧时顺便教导了下罗圈腿亚登在战斗时该有的技巧。 “杰洛特!”格萨尔敏锐的注意到海岸上不妙的地方,“你先把武器藏起来——你们都把武器藏起来!” 第十六章 伊利亚:无名的亡灵朝海望 费尔讲完了哥哥乔劳尔的事情后用拳背捂了捂眼睛,把困惑的表情挤进了皮肤,重新找回了那张特别的面容——独具少年感的深沉。 “我看见了的,确认无误,在家中时,我都还确认了三次。”费尔指着伊利亚的脚,“你有一个首尾相衔的脚环,哥哥乔劳尔说,这就是海盗的标志。” “看来你的哥哥挺了解海盗。” “他击退过无数海盗,还曾从大洋上归来。” “但是他错了,你的哥哥,他对海盗的理解很片面。”伊利亚拉起了裤腿,“你是看见了这个吧,这不是海盗的标志,是奴隶的标志。” 费尔错愕的看着伊利亚。 “我曾经和你一样,费尔,我也居住在不算富足,但是充实的家中,我也有哥哥和姐姐,哥哥是奶油工,姐姐嫁给了铁匠,我是——我是船师。”伊利亚面不改色的在编造半真半假的谎言,“我的故乡被海盗侵略,你比我幸运,你有一位强大的哥哥,我没有,我生活的地方也没有,我的村庄被一击即溃,教堂,牛羊,藏在地里的财产被抢得一干二净,战士被杀死,健全的平民被......” 伊利亚被自己编造的谎言击中,哽咽了起来。 “被——”费尔重复。 “这就是你以为我是海盗的原因。”伊利亚晃了晃腿,“知道了吧,这不是海盗的标志,这是海盗财产的标志,我是海盗的奴隶。” “你逃了出来。” “没错,用我自己偷偷摸摸造出的船。” 费尔的神色中,一半在痛苦伊利亚的苦难,另一半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费尔冲出去几步后关怀的退了回来,“只要你的身体承受的住。” 伊利亚捂紧了衣服,还没有开口,就披上了费尔脱下来的外套。 “能行吧?” 伊利亚翘了翘眉,小伙的行为没有给他留下说“不行”的空间。 他们走上了山坡,在一片高地上停下。 乱七八糟的大石头整齐的罗列,然而排列的形状费尔一直琢磨不透。 “你看这个。”费尔指着石阵,“说是石阵,石头显得太小,但是如果说是因为风吹而创造出的巧合,我又完全不会相信,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我都观察过,没有特别的地方,放置的方式也没有规律,但是我又觉得这个不是乱摆,因为每次望向石头汇聚的地方,我又觉得——意味深长。” 伊利亚沉默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可是这次,他保持着一种怅然的沉默。 灰眸的归来者认出了这个形状,这是被埋在异乡的海盗。伊利亚不敢踏进船中,在船边抚摸着石头,船头的方向指着大海,是这个海盗回不去的地方。 风让伊利亚的头发更加凌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配合着浪花的拍打。 “这是什么?”费尔和伊利亚保持着一片风的距离问。 “你想知道。”伊利亚的侧脸俊美得像一副画,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在饱受煎熬后雕刻住的时光。 “想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伴随着鲁特琴的歌谣在脑中回响,歌喉动人的吟游诗人用伊利亚的身体开始了轻唱: 秋草地,乱石岗,无名的亡灵朝海望。 归乡,归乡,何时能归乡,当大海变成了苍白土壤。 渡鸦远飞,呼唤成疾,埋骨的亡灵在何方。 他在石头上看海,他在风雨中流浪。 蓝石头,绿尾巴,白色的帽翼在飘荡,他乡是故乡,眼在石船上。 “这是?”费尔从歌中的韵律知道伊利亚没有发狂,“这是歌吗?” “这是当海盗不能享受到该有的死亡时,亲人会为他唱的歌。” “听起来像大海的哭泣。” “就是大海的哭泣。”风改变了方向,拉近了伊利亚和费尔的距离,“这是海盗的坟墓。” “原来如此。”费尔审视着石头,“我懂了,这个排列的方式,是船支的形状。” “为什么这个墓地对你重要。” “乔劳尔。”费尔提起哥哥的另一件事情时,眼睛中没有了骄傲,他平平淡淡的讲起这个人的故事。他说:“哥哥乔劳尔——” 乔劳尔对家人说过,现在的领主奥诺玛默对自己的态度就是把他视为忠犬,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大的铁链,他需要完成既定的动作,吃到以牺牲荣誉换来的食物。 附属罗德城的三个岛屿被洗劫一空之后,失去宠物的领主把愤怒发泄到了视野中能看见的任何一个生物身上。 其功能本就是看家护院的罗德守护者也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奥诺玛默把他脖子上的铁链放长,让他必须渡过大海,提着海盗首领的头回来,不仅如此,还要保证强盾艾塞斯坦的女儿毫发无伤的回来。 他更像是断定了自己这次会有去无回,给费尔说的话不再是回来后他能获得什么样的爵位,得到多少土地,而是一些要是多久之后他还是没有回来,那就在罗德城为他摆弄这样的石头,为不能归来的他送葬。 “他想以海盗的方式结束?” “不是,乔劳尔认为,一艘船可以让他的灵魂归来。” “我们有可以祈祷的神灵,狩猎之神,哈特——” “乔劳尔不信这个。”费尔打断了伊利亚的谈话,“自从善耕的伊利亚大人被海盗杀死,奥诺玛默驱逐走了不宣誓效忠他的子民后,我们一直在归雁祭祈祷失踪的继承人能够早日归来,现在,岁月让父亲的脸都改变了走势,那位大人都还是没有回来,至少在罗德,我们一家人已经不在信仰这位神灵,哈特菲尔德,祂不能让继承人归来,也不会让不起眼的乔劳尔归来。” “你哥哥走了多久了。” “乔劳尔他——”费尔欲言又止,“很久了,久到我觉得差不多要为他找石块。” 伊利亚觉得很奇怪,费尔谈起还是罗德守卫的乔劳尔时,散发着由内到外的自豪,但是越提起临近放逐时的乔劳尔,他谈起哥哥像谈起一个有着隐恶的外人。 “你了解这个习俗,他们修这种墓地时,有什么要注意的?” “死心了?” “我更愿意相信乔劳尔回不来了。” 伊利亚开始了解释: 如果在一次失败的战争中丧生,在异地的沙特阿卡人会为亡者匆匆建造一艘石船,石子随意,船支大小随意,但是船头必须对准家乡的方向,在所有随意的建筑中,只有一个部位需要注意,那就是最后一块“石头”,无论它的位置将会被放置在什么地方,都必须用这个亡者的遗物来替代——斧头,短刀,磨刀石,鸟骨...... “这个海盗,应该是个航海士,你看船尾的这块,这不是石头,是用装渡鸦的鸟笼重新编织的圆球。” 费尔一看,果真是这样,他已经在思索家中的物品,在回忆哪一件是乔劳尔留下的。 突然,风中扯起了弓响,费尔比伊利亚先听见这个声音。 “小心!” 费尔扑倒了伊利亚,两人倒在石船中。 第十七章 格萨尔:从来没有开启的门 在格萨尔的提醒下,一船人都发现了不对经的地方,谨慎又暗藏杀意的藏住了武器。 一小队人向格萨尔走来,面容紧张中故意作出了友善。 格萨尔把手背到背后,手掌向下压了压,用孤岛之王的威严在压制沙特阿卡人的狂暴。 为首的人拘谨的笑了笑,他在行走途中突然停步,展开手挡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同伴,他被同伴撞了一下,脚在石头上打滑,同伴的狼狈的扶住他伸出的手,以防他绊倒。 格萨尔放在背后的手立马握拳,制止了沙特阿卡人即将爆发的哄笑。 “没事吧?”格萨尔问。 对方诧异的看了看孤岛之王。 “商人?”对方的首领问。 “是,我们是商人。”格萨尔讲起从安蒂缇娜那里学来的通用语。 “从哪里来的?” “很远。” “来做生意?就一小船的货物?”这一小队的人猎奇一样的侧头,看向格萨尔的船支。 “来从你们这买些东西,顺便在当地多买一些船,你可以为我推荐一些手艺精湛的船匠吗?”格萨尔努力的堆着笑容。 “哦,欢迎,欢迎,欢——迎——”这位一队之长同样把手背了在身后。 这一队人随意又散漫的散步,踢着眼前的石头,或者海岸上的螃蟹。 被包围了。 格萨尔太了解战斗,他一瞬间都看出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走位,其实是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后的严密布局。孤岛之王背在身后的手用食指画了一条横线,不断的画着,确保每一位沙特阿卡人都看见,这准备斩首的预备动作。 “我们需要现在就交税吗?” 格萨尔是孤岛唯一一个在见识了其他文明之后,还愿意学习的王,其他的孤岛之王只有两种,一种是像泰格维森一样固守,另一种一直试图用蛮力驱使更宏大的文明改变。 因为格萨尔太爱海洋,所以他比谁都要知道,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无法与环境对抗,这就是他每次在成功掠夺之后,都会在回航的大海中感到孤寂的原因。 “你随时都可以。咯,咯咯咯。”队长模样的人怪异的用咯咯咯的笑来中断想要说的话,“毕竟这里是罗德城,是可以自由贸易的地方,香料,珠宝,奴隶。” 格萨尔只听懂了“珠宝”和“奴隶”,他说,“等这次生意完成,我还会为大人送上珠宝和奴隶。” 说完话,格萨尔就盯着这一堆人,把手突然放进了怀中。 孤岛之王故意通过这个突然的举动,来观察这一队人的反应——不会错,你们在我做出可能危险的动作的一瞬间都做出了战斗准备,你们不是农夫,不是商人,不是行政官,是穿着平民衣服的战士。 “哦,不对。”格萨尔看见对方的剑拔弩张,把手伸了出来,停止了动作后说,“现在,我只能给大人你这个。” 格萨尔一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缓缓的掏出怀中的口袋,他故意晃了晃,卡兰的银币和金币美妙的响。 孤岛之王捏住钱袋,慢慢的递到队长的掌心。 “够吗?” “我开始担心你这次的生意不会回本,这里的奴隶从来卖不出这么高的价钱。” “打开一扇从来没有开启的门总是艰难,刚拿起剑的时候艰难,手腕会酸,刚开始划船时也艰难,手掌会起泡,女人——刚开始时也艰难。”格萨尔歪着嘴巴笑了起来。 对面的人和格萨尔一同笑起,而沙特阿卡的战士则一动不动,他们一人盯住了两个目标,等待着格萨尔王的下一个指令。 “足够了吗?大人?我们现在能开启这扇门了吗?”格萨尔试探的问,他藏在背后食指和中指在来回的摇摆,战士们看见后,也扩大了彼此间的距离。 “我想是足够了。不过进入罗德城经商还需要公民牌。”队长把木牌从怀中掏出,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要确保一件事情,你们不能带武器。你们有武器吗?”队长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犀利,战士总是能从战士身上找到相同的气息。 “当然带了,我把所有的武器都交给了大人,商人的武器。”格萨尔歪着嘴笑,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海浪声淹没。 “好的。”队长抛起钱袋,用力的接住,“我去给你们办公民牌,办临时的,我数数,你们有,一,二,三......”队长清点了人数。 “你们要待多久?”大地上的队长问。 “取决于。”格萨尔食指滑上了额头,对着钱袋点了点,“它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是商人。” “哈哈哈。”队长的笑容不同以前,他继续在说,“你们别走,就在这,我办好就给你们拿过来。” “别走。”队长一行人转身后又着重强调了一次。 格萨尔再次把食指滑到额头,对着队长后背用力一点。 没有沙特阿卡人的战吼,也没有沙特阿卡人的粗鲁残暴,格萨尔的战士们解出斧头就对着目标飞掷。 飞斧砍进身体的声音像砍进了一根水分饱满的软木。 短暂的呜咽声后,幸存下来的人开始逃跑,沙特阿卡的战士取下短刀,无声的追逐。 格萨尔没有参与战斗,他看着猛兽一样的战士像他的分身一样,默契的厮杀。 这个人,要捅他肚子——于是,他的肠子流了一地。 这个人,很高,要踹他膝盖,弯腰后捅穿他的下巴——于是,一把刀,从嘴中吐出。 这个人,武技最好,需要两个人才能应付,一个人正面对抗,另一个矮小的人从身后突袭——于是,杰洛特不断格挡着队长的大剑,希瑞从身后发起了攻击。 希瑞?等等!格萨尔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希瑞总算偷走了他梦寐以求的刀。 格萨尔冲向了希瑞,而那个队长,他停止了攻击,他诧异的看了看突然从肚子中冒出的刀子,又看了看戏谑的笑着的杰洛特,又迟缓的转身,看到了矮小的希瑞,这个小孩的眼神,像一直被蔬菜养育的吼熊第一次吃到了血。 哦—— 这是队长最后一个声音,接着他倒了下去。 格萨尔按着希瑞的脑袋一推,男孩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 杰洛特抢着搜刮起队长身上的钱财,尤其是格萨尔送过去的钱袋。 “这算是掠夺品吧。” “算。” “我掠夺到的。” “是你的。”格萨尔对这笔钱毫不在意,“只要你认为他们不会不在意。” “当然是所有人的。”杰洛特打开钱袋,给战士们分钱,连罗圈腿亚登都分到了。 “我注意到了,你扔斧头时的准头不错。”白皙的杰洛特对罗圈腿亚登说。 “运气好,要是他们不是离开,而是扑过来,我一定会被吓得双腿发抖。” “什么?你的罗圈腿不是被吓成这样的?” 战士们在笑,恐怖的笑,释放着之前没有发出的战吼。 格萨尔抱着男孩,检查他的伤口。 “受伤没?” “没有。” 孤岛之王在检查男孩身体状况时注意到他没有脚环,格萨尔挽起了裤腿,把自己的脚环递给了男孩。 “当战士?” “当战士。” 男孩带上脚环,不合适,很大,晃晃荡荡,但是不妨碍他感觉到格萨尔的力量,他觉得他和孤岛之王一样,有了最强壮的小腿。 杰洛特最后走到了男孩身边,给了希瑞一枚成色最差的银币。 “打得好。”杰洛特赞许。“你可以用它,买一些东西和服务,把自己变成男人。”【注1】 格萨尔恼怒的推开杰洛特,杰洛特坐在地上笑,格萨尔仰面对着天空笑,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希瑞不知道他们大笑的原因,呆呆的看着这群人。 注: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男孩开始消费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后,就意味着成年,他们往往用这笔钱来购买关于仁爱,敬业,诚信,友善为主题的正能量书籍,绝不会用在不当的地方。 第十八章 伊利亚:为什么要叫钥匙(大家节日好) 箭矢的风贴着伊利亚飞过,突如其来的威胁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心脏急速的跳动让消瘦得如同船桨的筑船者感觉自己在随着心跳不断的打节拍,身子不断的在脱离并撞击着地面。 伊利亚在石船中听到了单音节的耳鸣,嗡——嗡——嗡——仿佛大脑以为这个时候伊利亚已经死亡,开始了另一个死亡后才有的流程。 耳鸣声渐渐微弱,伊利亚仍然没有恢复过来的感觉,土壤的厚重感和伊利亚此刻感觉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伊利亚发现躺着的土地下似乎有一个传送生命的漏洞,他的反抗和心神都一环一环的被吸了下去。 当伊利亚慌张的心跳平息下来,他整个人都滴进了深土,伊利亚甚至还明确的看到了,大地中旺盛的引而不发的生命力。 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了抓土壤——土壤,这是格萨尔一直想要的东西,在随时都可能被接下来的箭矢击中的情况下,伊利亚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格萨尔。 “不要动。”年轻的费尔按住伊利亚,“千万不要动。” 费尔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手,摸到了插进土中的箭,他动作缓慢而绵长,像第一次褪去别人的衣裳,他用两根手指拔出了箭头,把箭羽放在眼前辨认。 噗嗤一声,费尔立了起来,他大笑着说,“是死歌的羽毛,是你啊,钥匙!” 几个不成话的干吼躁起,一个带着破帽子,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破烂的老人走上了山坡。 这个人已经老到看不出男女,一同看不出来的,还有老人脸上的表情——大张着的嘴巴,配合着满脸的皱纹,根本看不出老人现在是在笑,在哭,还是在愤怒,仿佛整个生命的色彩都在他差不多夸耀入土的年龄时,一口气把全部经历一齐涌到了——这位叫做“钥匙”的老者脸上。 “钥匙”大大的扭曲着嘴巴,举止友善的走进了费尔,他不断的比划着,伊利亚只从他口中模糊的听出了“我听见......然后我......口哨......朋友?” “对的,这位是朋友。”费尔拥抱了“钥匙”,拍了拍老人的身子,“你还是这么硬朗啊。” 老人先是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后仰着脑壳,然后大幅度的摆动着手臂,他拍了拍腿,做了个艰难的表情,又拍了拍腰,仍然做了个艰难的表情,然后拍了肚子,指了眼睛,把手掌放在了耳朵,这些动作的后续都接上了一个艰难的表情。 “都不舒服?”费尔的声调反而很欢乐。 “不......”老人闭着眼睛摇头。 “那舌头呢。” 老人眼睛兴奋的发光,听不清的话语变得急促,他吐出了半截舌头,支支吾吾的闹腾。 费尔搭着老人的肩膀走到坐到石船中的伊利亚身边,他仍然对老人说着不恭敬的话,“对啊,哈哈哈,和老朽的全身比起来,唯独舌头还能勉强用用,就像你说的,难道还能有比半截舌头还要健全的情况。” 老人的笑声和咳嗽差不多,短促,猛烈,有一种随时都能吐出生命的岌岌可危感。 “钥匙”比划着伊利亚,摆弄着目瞪口呆的脸问费尔,“朋友......朋友?” “是的。这位是朋友。” 钥匙听到费尔的回答,用一种久别重逢的热情熊抱抱住了伊利亚,他的声音清晰起来,“朋友!” “朋友。”伊利亚也念起这个生疏的词语。 用半截舌头说话太费力,老人在用手语和费尔在交流,费尔看懂老人急速利索的手势后便在“钥匙”耳边大吼,老人听完话语就回赠一个夸张的表情,接着继续比划着,这个时候伊利亚知道,至少在老人的心智上,还没有之前抱怨的那么糟糕。 “他为什么要叫钥匙?”伊利亚感觉被隔离到两人之外后开口说。 费尔爽朗的一笑,他把老人像玩具一样端到伊利亚面前,老人似乎经常被用来解释外号的来历,骄傲的挺直了身板,“钥匙”这个称号的重量可能在他眼中与骑士的荣誉有同样的分量。 “你看这个。”费尔在老人一层层的破烂中翻出一个铁牌,“强盾艾塞斯坦领土的乞讨证,有了这个,他可以在指定的区域任意乞讨,不被驱赶。” 费尔又在老人无尽的口袋中掏出另外的铁牌,“一个道理,他有最多的乞讨证,他能在整个罗德城的任意一个地方乞讨不受驱逐。在罗德城,他和一个国王一样自由。” “自由!”老人伸展起双手大吼,开心得像个小孩。 “钥匙”的双手仍在开心的在空中挥舞,但是他的眼神疑惑的看着伊利亚,他靠近伊利亚后,伊利亚闻到老人身上被岁月发酵后的臭味。 老人检查起伊利亚的左手和右手,接着拉开了伊利亚的衣襟,向里面望,他激动的推开了伊利亚,面朝着费尔,老人的口语和手语一同在忙乱着。 “不要急,不要急。”费尔安抚着老人的激动,眼睛不断的躲闪伊利亚,伊利亚猜到有些话不方便被自己听见,因为刚刚来到罗德城,他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引起什么争端,他走出的石船,背对着两人。 “对的,是这样。”费尔的声音还是被伊利亚捕捉到。 间隔一段时间后,费尔又没好气的在说,“不是,不是,不会这么严重。” 嗯,伊利亚猜测,现在这两个的举止一定很滑稽,老人在无声的急语,费尔的平静中装着无奈和不满。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 “啊——哈哈哈。” 伊利亚听懂了这个声音,完全就是透彻后的开朗,类似于一条一直不能打直的膝盖,今天突然之间就能利索行走的痛快感。 “别别别。”费尔不顾之前的顾虑,大声吼了出来,“不用,还不是时候。” 听到这,一向稳重的伊利亚真的涌起了好奇心,他在想,这个顽童一样的老头在做什么事情。 伊利亚的背被戳了戳,他晃了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到了身上。 他又被戳了下,伊利亚再次前进了几步,这个触感还在继续,伊利亚不耐烦的把手伸到背后去抓住,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他迅速撒手,转个了身。 这下伊利亚看清了,他看清了老人脸上明确的笑容,他提着一根尾巴对着伊利亚嘿嘿嘿的笑,那副牙齿真让人绝望,如果以这个为模型,用建筑来复盘,可以打造一个让逃脱大师都绝望的迷宫。 “这是什么?” “松鼠的尾巴。”费尔没好气的说。 “钥匙”用半截舌头对伊利亚支支吾吾的说,“松鼠......属于......家。” 伊利亚看着费尔,希望他能帮忙解释下。 “收下吧。”费尔抱着手,踢着地上的土壤。 “家。” 这是伊利亚从老人口中听到的第三个清晰的词语。 “他的意思是,把这个放在家门口,可以——”费尔搜索着词语,“可以平安。” 伊利亚看出费尔不是在搜索词语,是在找词汇隐瞒,他收下了松鼠尾巴,说了声谢谢,“钥匙”友善的笑,拥抱了伊利亚,拥抱了费尔,走下了陡坡。 “收好吧,没有必要拿出来——又不值钱。” 伊利亚歪着嘴巴在笑,他把松鼠尾拿在手中摇晃,比贵妇故意拨弄头发来显摆手指上的宝石还要得意,他猜到了—— 罗德城有一支叛逆的团体。 第十九章 格萨尔:完全陌生的世界 卡兰之子希瑞在哄笑中用上翘的嘴角迎合着战士的玩笑,他在卖力的装着他已经懂了沙特阿卡人的话题。 “格萨尔——王”希瑞坐在地上,他眉头紧皱,眼睛却是放空的状态。 格萨尔以为希瑞是因为第一次用刀,并且让刀子吃了血,因而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害怕,他对男孩说:“你做的很好,我第一次,连猪都不敢杀。” 孤岛之王点了点希瑞宽阔的额头,分享了他从天神奥多那里得来的勇气。 “不要忘记,你已经拥有了战士的脚环。只要你相信奥多,神灵就会不断的给你力量。” “格萨尔王。”罗圈腿的亚登扶起了在地上瘫坐的希瑞,“他惊讶的不是杀了人。” 格萨尔也果断的坐了下来,去凝视男孩在凝视的方向。 一线长天,被挤在了两块巨大到遮天的黑白巨岩之间。 遇到刚才的一队队伍时,格萨尔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战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仅仅抬头这点距离,有这样的景观。 他的战士们也是这样。 沉重的黑岩和通亮的道路,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战斗时是他们大获全胜,这群崇拜战斗的沙特阿卡人差点以为自己走在了通往奥多宫殿的路上。 格萨尔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杰洛特也觉得这个地方很熟,希瑞早就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只有亚登不同,他觉得这个地方在他咏诵过的预言中。 格萨尔王呲出下排牙齿,用斧背不断的摩擦着下巴,眼睛凶恶的看着黑岩之间平坦又光明的小道。 “你看见了什么?”沙特阿卡人相信,异色的双眸能够看见更神秘,更深沉的启示,一嘴白胡子的瓦尔斯塔难得的开了口。他对于神秘的力量有自己的注解,一直认为只有不语才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什么?你还活着?”杰洛特瞪大眼睛走到瓦尔斯塔面前,不解的灾白胡子瓦尔斯塔眼前挥舞着双手,确认着他叶绿色眼珠的运动,“你能说话?你居然还活着?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随着船走的亡灵。” 瓦尔斯塔推开了杰洛特,来到格萨尔身旁,“格萨尔,你看见了什么?” “光明,又平坦的道路。”格萨尔仍然目光灼灼的看着那边坦途。 “你活着?”希瑞看见了瓦尔斯塔的影子,他目瞪口呆的说,“杰洛特一直告诉我,你是随着船支航行的亡灵。” 格萨尔听着“哈”出了一口笑声,他揉了揉眼角,调整了下疲惫的表情,他搂着略显老态的农夫问,“你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瓦尔斯塔眼睛里都快流出口水,他像看着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肥肉在说,“田地。” 在这个只有一线长天的尽头,是肥沃的田地,从黑岩间出吹过来的风,都有富足的味道。 “还有什么?”格萨尔问。 “田地。” “少了什么?” “田地,田地,田地......”瓦尔斯塔跑进了自己的循环。 “格萨尔王,你把他杀死在了田地上。”杰洛特嬉笑着说。 “沙特阿卡最好的田地,原本就是他的。”格萨尔理解老农夫的心病,“泰格维森想要用钱买下,他拒绝了,于是他被戒岩上的维塞克审判,你呢?杰洛特,你的罪行是什么?” “田地,田地,田地......” “你真的把他杀了。”杰洛特说着最不该说的笑话。 格萨尔王在“田地”的背景声中,嚼着骨头愤怒的低吼,纠正杰洛特错误的玩笑,“沙特阿卡的战士,从来不杀害彼此。” 杰洛特看着脚下的石子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个亡灵——老农夫看见了什么。”希瑞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么肥沃的田地,但是看不见村庄,也看不见耕种的人。” 格萨尔最早注意到的就是这个,这个通道,和胎儿新生时的通道一样狭窄,只要进入,就会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自己赖以为生的规则和技巧都可能毫无作用,格萨尔甚至感觉到,这是一条兼具了破坏性的新生之路。 孤岛之王的余光又瞥见了希瑞,希瑞这样聪明,这是不是说明卡兰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笨,格萨尔可以肯定的是,希瑞的母亲肯定不笨。 “你像你的母亲。” “你没见过她呀。” “因为你一点都不像卡兰。” 希瑞害羞的饶了头发,确实有很多人在说他的眼睛漂亮得像一个女孩。 不用希瑞来航海,格萨尔也知道,这里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他更知道,这一条岩间之路,有不可知的磨练,孤岛之王开始嘲笑起自己对卡兰的嘲笑——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要大步走去,这其实是沙特阿卡人最根本的求生智慧。 格萨尔没有去想鼓舞战士,他只是走着,慢慢的靠近了,也走进了黑岩之路。 所有人都跟着,他们没有异色的双眸,没有看到这条路上更深刻的含义,希瑞用指甲盖弹起银币,银币飞舞的样子让他心满意足。 这是一扇没有门扇的大门,惯于掠夺的沙特阿卡人完全没有在意过,当一个大门大开,门内会出现怎样的危险,即便有危险也没有惧怕的必要,崇拜神灵奥多的他们认为只有更危险的战斗,才能带来更荣耀的死亡,更受宠爱的入住祂的宫殿。 格萨尔通过安蒂缇娜了解到大海之外的世界的种种不同之后,试着问过自己,在这么多变化的东西中,有没有什么是不会变化的? 他现在有了一个假定——类似是把自己献祭给自己后得到的智慧一样,孤岛之王格萨尔从自己的说过的话中产生了这个假定: 打开一个未知的门总是艰难,而门内的人迎接你的方式,一定是取决于你开启大门的方法。 格萨尔打开这扇门的方法一定算不上友善,即便以好战的孤岛法则来定义,也是残暴的,格萨尔走在最前面,不由得拔出了斧头。 杰洛特跟了上去,“这里没有人。”他不理解格萨尔在无人阻碍的道路上都提防敌袭的举动。 “这里的没有人被你看见。” 杰洛特歪了歪嘴巴,也拔出了斧头。 “这里没有人。”格萨尔歪着嘴巴笑。 “我是为了让看见我的人知道,如果他们敢来偷袭,至少会有一个人死掉。” “不,不止一个。” “不止。” “远远不止。” “十三个。” “不,如果有人袭击,他们会死多更多。” 身后的战士们纷纷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格萨尔一行人踩在岩间之路,防备着看不见的对手,突然,神灵的手指抬起了格萨尔的下巴,孤岛之王一眼望天。 孤岛之王极长的臂展拦住了还想继续前进的战士,他的两颗眼珠急速的在眼眶中碰撞。 不好! “撤退!”孤岛之王大吼。 第二十章 伊利亚:更加与我相关 伊利亚不断摇晃的松鼠尾巴凌乱了费尔的情绪。 年轻的费尔一个弓步踏出,想要去抢回这个饰品,伊利亚早就计算过费尔的攻击路数,很轻易的就让费尔扑空。 “交出来!”费尔没好气的在吼。 “为什么?” “这个东西不属于你,你根本不了解里面的意义。” “所以——”伊利亚扣住了松鼠尾巴根部饰环,放在食指上旋转,“这个东西真的有特别的象征,和你们门上的意义相同?” “没有!没有意义!”费尔踱了脚。 伊利亚被费尔的这个举动逗笑了,早熟的脸上本该理所应当的有些稳重,但是费尔却完全不懂隐瞒,早熟的脸配合着幼稚的愤怒,简直滑稽得如同君王在颁布政令时满脸严肃的玩起了抛球的杂耍。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义,那我就不能还给你了。”伊利亚装着糊涂的继续说,“我现在独自一人在罗德城,没有亲人和援助,没有住房和工具,没有力气,没有工作,我可能是最需要寓意着平安物件的人。” “随你吧。”费尔眼神闪烁着看着松鼠尾巴,“只要你不要一直把它拿在手上摇,太招摇了。” “你的意思是,放在怀里能得到更加显著的祝福?” “是这个意思。” “好吧。”伊利亚把松鼠尾巴藏得严严实实,他安心的拍了拍胸膛,“真是伟大的能量,我突然感觉在这个的庇护下,如果我现在立刻跳进大海,都能在海面上平安无事的行走。” “别做这些蠢事,它的作用没有你想象的大——不过你可以试试。” 费尔说完挥了挥手,扭头就走。 “我能跟着你走吗?”伊利亚现在的表情有些像市井无赖。 “随便,如果你有另外的去处,就不用跟着我。” “我是问我还能借宿在你的家中吗?” “你只用进一步想想,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回去,老猎人会怎么对我就行。” “费尔,我是在问你愿意我跟着你回去吗?” 费尔没有回答,默不作声的在伊利亚前面带路,伊利亚明白,这次是回家的路,他还察觉到一个细节,和刚才吹口哨的费尔相比,为了照顾虚弱的伊利亚,年轻人刻意放慢了步伐。 自从费尔与松鼠有了交集之后,他开始了叛逆和独立,可是当他认识到伊利亚之后,在短暂的相处中,他发现这个遇难者身上有种王者居高临下的亲切感,简短又急促的几次谈话之后,他甚至还不由自主把伊利亚和父母口中时时提到的那位大人混淆在了一起,他在不断的抗拒这种感受时接纳了内心的呼声,费尔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先于他的理智上的判断就率先全然的认可了伊利亚。 “那个口哨的曲调你能在吹一次吗?” “不行。” “那你能教我吗?” 秋风卷起秋叶,寒意停滞了两人。 伊利亚看见费尔停止的行走,又看见了他迟疑了很久的转头,“我想学学那个韵律——” “大人!”费尔打断了伊利亚没有必要的试探,“那个韵律确实是我们的暗号,我承认,当我错误的把听来的信息作为准则时,我做出了不应当的行为,我把你当成了海盗,但是我不会为这个行为道歉,我父亲明确的说了要救你,而我,只能以我的方式保护我的家人,这个世界不需要原谅。” “所以——” “对,就是你想的这样,我起初认为你是遭遇海难的海盗,你要知道,大人,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每个人都对海盗恨之入骨,恨不得抽出他们的骨头做成冲锋船,让它们在最前面随着风的阻力撞向巨船和海岩,让他们碎骨,我把你当成了海盗,我吹起了暗号,我让听得懂的同盟前来偷袭你,这就是钥匙来袭击你的原因。” “嗯哼。”伊利亚准确的表演了什么叫做如梦初醒,即便是装出来的。 “但是我不会道歉,以我当时得到的信息,那是最优的选择。” “我也确实想不出如果我在你的位置能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向你提议,大人,不要再询问这个口哨,也不要再询问松鼠的尾巴,归根结底,这是罗德城的事情。” 那就更加与我相关——伊利亚在万分赞同的表情中隐藏了决定。 费尔继续在带路,他折断了一根树枝,劈着路旁的杂草。 “钥匙。”伊利亚冷不伶仃的开口,“钥匙受的伤不简单。” “他一生坎坷。” “他曾经是个战士。” 费尔一愣,他诧异的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战士,没有其他的身份会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断舌。” “钥匙叫做罗德里克,他一生征战无数,最重要的战斗有三场,战争给他带来的不是功勋,是屈辱。” 费尔用一种念诵一段戏剧旁白的腔调,讲述起了钥匙罗德里克的经历。 在泰格维森入侵到善耕的伊利亚的领地时,奥诺玛默做了个荒唐的决定,他没有选择进攻援助,而是选择了大门紧闭。 奥诺玛默声称这是神灵对凡人信仰的考验,于是他带头,把他管辖的领土变成了最大的教堂,让教士,士兵,百姓,奴隶一起为伊利亚祈祷,他说只要足够虔诚,信仰足够纯粹,神灵就会带给罗德城救赎,伊利亚大人就能提着泰格维森的头颅得胜归来。 钥匙罗德里克那时是罗德城的首席骑士,他受不了荣誉被这么荒谬的理由践踏,于是私自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城加入了伊利亚的抗争队伍。 战争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结果反了过来,是泰格维森提着伊利亚的头颅前来示威。 奥诺玛默把这次失败归罪于了罗德里克,领主说就是这个所谓的骑士,为了自己的私念亵渎了整个罗德城的信仰,让神灵看到了祂的子民并不虔诚。 在审判庭上,罗德里克被判有罪,他的膝盖被击碎,骑士勋章被夺走,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块屈辱性的乞讨证,他让罗德里克在伊利亚大人的领土上乞讨,想让他时时刻刻的意识到,现在的荒芜,就是他曾经背誓的后果。 然后是第二块,颁发者仍然是奥诺玛默,海盗撤退,他在伊利亚大人的领土上插上自己的族旗。 罗德里克拖着半只腿四处游说,他认为奥诺玛默的这个行为足够让伊利亚的子民反抗,奥诺玛默的行为有很多种解释,但是代理掌管,之后交给伊利亚的继承人绝对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解读内。 然而罗德里克不知道的是,奥诺玛默在城中插旗前就暗中安排了一群乔装成平民的士兵穿插在伊利亚的领土中,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乞丐的动向。 罗德里克对伊利亚的忠诚换来了刑罚,他第二次因为忠诚而被判有罪,他因为煽动百姓而被割下了一半舌头,奥诺玛默颇具创造力,他再次给罗德里克颁发了乞讨证,这个意图太明显,他要让这个硬骨头在衰弱的身体机能中服软,他还要让这个硬骨头眼睁睁的看见,当伊利亚的领土被占用,他能做的只有无能为力。 “第三个乞讨证,是罗德里克自己制作的,他说,这是最后的勋章......” 伊利亚听不下去了,他的泪不由自主的流,他只问了一句话,“现在的罗德城,还有多少枚这样的钥匙?” 第二十一章 格萨尔:插上渡鸦的翅膀 “撤退!”格萨尔王的这声命令比激亢着呐喊进攻时还要雄壮。 撤退? 沙特阿卡的战士突然愣住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在确认这句话是谁的嘴巴说出来的,是哪位善于模仿的蠢驴在用格萨尔王的语气说绝对的禁语? 跟随格萨尔之后,他们还从来没有从格萨尔的口中听到“撤退”这样的话。 “愣着干嘛?变成木头了?撤退!”格萨尔又大吼。 战士们开始向后跑,最初是轻微的跨出几步,接着是疾走,最后是亡命般的狂奔,只有格萨尔断后。 危险,本能告诉了战士,这里有危险。 黑岩上,捆满了尖器的树干乌泱泱的落下,在战士们的后背处碎骨的落地,听得一行人感到了劫后余生的侥幸——这种死法,可见不到奥多。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再一次先于战士危险——岩间出口的腾腾杀气,他再次大吼,“停!” “盾——墙——” “呜——” 孤岛之王叫停的声音刚刚落下,杀气腾腾的命令就封堵了出口——来自另一方的命令。 这个地方的战士,使用了沙特阿卡的战斗方式。格萨尔感觉心里被刺伤。 “前进!” “呜——”在出口的战士举着盾牌,横拿着利剑,在雄壮的“呜呜”声中,逼近了格萨尔和他的战士们。 “停——” 那方的战士,第一排半蹲下来,用盾牌遮住了脚,第二排战士迅速举起盾牌,架起第二面墙。 这完全是孤岛的战术。格萨尔王知道了,有孤岛的人先于自己来到了这里。 沙特阿卡的战士呈圆形站开,每个人都面无惧色,盯着两到三个目标。 阻断道路的树干上,抽枝一样的生长出一个个人,他们全副武装,爬上了断木,跳落在沙特阿卡的战士前,和堵在岩石出口的敌人一起组成了完完全全的包围。 格萨尔站在沙特阿卡战士圆形阵型的中间,他对杰洛特递了个眼色,斩手者杰洛特解下腰后的副武器,扔给了格萨尔。 格萨尔举着两把斧头,目光凶狠,一前一后对峙着敌人。 “三十二人。会有些麻烦。”孤岛之王判断了战局。 “奥多的战士,以一当十。”杰洛特踩了踩土壤,准备向和他对视的敌人冲过去。 “我是说,他们会有些麻烦。” 一阵大笑以格萨尔为圆心荡开。 冲动好战的人并不只出生在沙特阿卡,这一声充满了嘲讽味道的笑声触怒了对方的战士。 一个有着红棕色长发,体壮如雄狮的战士咆哮着冲出了自家的盾墙。 “我早就注意到他了。”杰洛特走出了阵型,“把他交给我。” 这个人的瞳孔小到只有针尖的大小,全身都散发着张狂的气味,咆哮中吐出的唾沫星子有强烈的猛兽味道。 “你不用盾?”杰洛特模仿起格萨尔每当感觉势在必得时就会翘起的嘴角,“那我也不用斧头,对于暴脾气的女人,双拳绰绰有余。” 光荣而激烈的战斗一直是沙特阿卡人的向往。 红狮使用两把短刀,左右横挥,杰洛特背着手,灵巧的避闪。 “这么大的体型,你很灵活嘛。”白皙的斩手者在战斗中抽出空闲来赞许。 红狮眼中只剩一点的瞳孔透露出刺人的精芒,他在杰洛特说话时松懈的那一刹那,把利刃挥向了杰洛特的脖子。 杰洛特故意留下了这个破绽,他迅速的侧身,躲过了这个会致命的攻击,把铁样的拳头砸向了红狮的手肘。 红狮丢掉了一把短刀,他的手臂向外侧诡异的歪斜,更诡异的是,他除了像凶兽一样更加大口的吐着唾沫,没有叫痛一声。 “你和我一样?”杰洛特拉开了距离,谨慎的改变了步法,“不过我感觉不到痛是天生如此,你是,这个味道,你是吃了蘑菇吧?” 红狮一声怒吼,又一次“嗷嗷”的冲向杰洛特,短刀现在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狂暴中的狮子只想用肌肉铠甲去正面对抗。 “这是不被认可的行为。”杰洛特一个侧翻躲过攻击后,重新握住了斧头。“你先违规,因为疯女人,我从来不会松懈。” 红狮的撞击落空,头上鲜血淋漓,黑岩上被撞了一个大洞,石子还在零星的掉落。 “我猜,你吃了不止一个。” 红狮擦干了迷住眼睛的血,在他的眼中,杰洛特已经是浸泡在鲜血中的死人,红狮要做的只有扑倒和啃食。 又一阵咆哮,红狮野蛮的奔来。 杰洛特早就走位到了对面的白岩前,完全没有善意的恶人反而不太可怕,红狮现在的思考太过单纯,杰洛特又一个侧翻之后,红狮再次撞上了巨岩。 红狮晃晃悠悠,刚站立起来,就立即垮下,刚踏出几步,就发软一样躺在地上,他在岩间之路上不断的抽搐,口中说着可能只有狮子才能听懂的低吠。 “不打了,和你打架,和看着你拿着石头自己砸自己没有区别。”杰洛特握了握斧头,一个飞斧精准的砍断了红狮的小指,“这回让你清醒,以后你每次战斗前都该看看手掌,它会告诉你,要听妈妈的话,注意饮食。” 杰洛特捏起这根断指,指着眼前的盾墙说,“你们没听清楚吗?你们只有三十二人,不,三十一人,对付沙特阿卡的战士,有些麻烦。” “杰洛特,回来。”格萨尔命令着。 “为什么,明明我们占优势。”斩手者杰洛特在一次胜利之后有些按压不住体内的野性了。 “回来!”格萨尔怒吼。 杰洛特的牙齿咬得啃啃响,“我们完全可以冲出去。” “插上渡鸦的翅膀都飞不出去了。” 杰洛特完全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杰洛特。”从来没有战斗过的罗圈腿亚登否定了杰洛特对局势的判断,“占优势的不是我们,是我们会非常麻烦。” 亚登用武器指了指天空,“我刚才随着的格萨尔王目光,看了看这片天,黑岩上细长的天空中,闪烁着停止不动的星光。” 斩手者跟随着指引抬了抬头,巨岩顶端隐秘的弓箭手多了起来,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是箭袋上的箭矢暴露了他们的企图。 “战士们,我们面对的敌人,比之前清点的多更多。”格萨尔王说道。 弓手没有攻击。 弓手为什么一直没有攻击? 格萨尔观察着前后两边敌人的同时,也在不断的留意着弓手们的举动。 在走进岩间之路时,他就在思考,如果我是这个领土的保卫者,我会做些什么措施。 我会设置中断来犯者的路障,我会安排伏兵挡住这群人的去路。伏兵,可以安排在黑岩间的洞穴中,而路障,路障只有从天而降才有最大的作用和威慑力。 巨岩上抛下的路障应证了格萨尔王的想法,他准确的判断保全了孤岛战士的性命。 而现在,格萨尔又开始了换位思考,现在为什么这群弓手没有发动攻击。 他们在等一个信号! 格萨尔行动了身子,两个战斧都对准了盾墙,孤岛之王发现了,真正的指挥者,在盾墙之中。 异色的双眸看破了盾墙,看到了那位有领袖气质的将领,不过,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好像曾经见过。 第二十二章 伊利亚:另外的税收 伊利亚在老猎人尼尔的家中调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渐渐康复。 尼尔很喜欢伊利亚的特殊——还有手艺,他认为伊利亚对于力气的开发不同于常人,这个精干而亲和的男人,在温和中从来不缺失血性,但是又能在血性里看见眼色中温柔的底色。 伊利亚总能找到最好的干柴,这类干柴在燃烧时能在屋中散发香味,这种香木很难寻得,即便是熟识森林的自己都只能在狩猎时碰运气找到一颗两颗这样的树。 尼尔不太明白这么大人是怎么如此准确的找到了这样的树木,他的猜想是,可能这位大人进入森林后就香木就以根为脚,在他面前排布成林,在他离开后又把自己藏在森林中,不让太多人发现。 猎人同样诧异的是这位大人的力量。 当伊利亚挥动起斧头,简直可以把斧头看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娴熟的技巧,把斧头使用得如同流水一样顺畅。伊利亚用石头和木材重新为这家人加固了住房,木头和木头之间的契合堪称艺术,仔细看都找不到结合的缝隙,让这个有些破败,当大风来袭简直有些岌岌可危的住房完善得如同是从一根巨树中整个雕琢出来的。 “谢谢你,大人。”为伊利亚提供无偿吃住的尼尔每次回家闻到香木的气味后总是不忘感谢。 “比起你为我做的,我为你们一家做的贡献微不足道。”伊利亚劈完了柴,拂去额头上健康的汗水后补充说道,“还有,不要叫我大人。” “当罗德城沦落成这样,没有人比我们还希望着一位英雄。” “我不是你们的英雄,我同样的需要一位英雄。” 可能比你们还有需要,因为我曾经陪伴过一位英雄。 伊利亚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提起了一件早就谋划好了的事情,“老尼尔,我今天借用了你的行囊。” “这个你随时都可以使用。” 伊利亚把尼尔带进屋中,拖出了行囊,“打开它。” 尼尔一头雾水的打开了坚实的袋子,里面是切割完毕的整头野猪肉,伊利亚甚至把不同部分的肉都按照建筑的条理都分了类。 猎人很开心,他开始招呼妻子丽贝诗,让她在晚上准备一顿大餐。 “大人,今天晚上的肉香会让主城的鼠人哈尔都羡慕。” 伊利亚赞同的说,“我建议你们用香木去烧烤野猪的后腿肉,这种焦香的肉会被烟熏上美妙的味道。” “我还要喝酒。”尼尔在吞咽着口水。 “是的,你们可以喝酒,我为你们打造的木桶这个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你们可以把酒放进这个木桶,存得越酒,酒就会越香。让年轻的费尔也参与,他到了喝酒的年纪,在沙特——” 在沙特阿卡,孤岛的男孩如果能有麦芽酒绝对不会喝水。 还好,伊利亚及时打住了这句话,他做出一个痛心的表情让尼尔看见,让猎人尼尔不继续顺着伊利亚的话说下去,这家人很呵护伊利亚的遭遇,他们一直在暗中构想着这位大人在海盗囚禁的岁月中,经历着怎样不愿回忆的苦难。 “够吗?这些肉?”伊利亚拍着尼尔的肩膀问。 “够了。”尼尔肯定的回答,“足够好几顿大餐,我还可以把其中一块后腿后晒干,留到冬天结束那一天的庆祝。” “我是问,够支付这把弓和斧头吗?老尼尔,我身无分文。” “大人?家中的工具你随时都可以用。” “我需要购买,尼尔。” 伊利亚沉默一了会说:“我要离开。” “大人,外面不复以往,现在的罗德城并不安全。” “我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罗德城并不安全。” “大人......那你还能去哪里呢?” “不知道,但是我担心继续居住在这里,哈尔会创造出另外的税收方式。” “你渐渐康复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承担,费尔也长大了——” “尼尔,我完全相信你曾经是那位大人领土下的居民,你有颗善良又淳朴的心,但是未来的这个税负,你本来就不该承受。” 尼尔默不作声,走向了挂着武器的墙壁。 “无论如何你都要离开?” “都要离开。” 尼尔看着武器,在伊利亚最初提出要帮忙狩猎时,伊利亚指向的就是旧弓和钝斧,这个眼力是在沙特阿卡的战斗中无意识得到的,为了达成起初的交易,他竭力的避免了尼尔会因为趁手的工具被借出而导致的不舍。 “这样吧。”尼尔取下了最喜爱的弓与斧头,还送了一袋装满箭矢的箭囊。 “错了,尼尔。我是用野猪肉和住房的返修费用来购买对我来说最趁手的那两种。” “大人,那是旧弓和钝斧。” “这最好用,我的家乡——”伊利亚在想这个随口说出的“家乡”能有什么足够让尼尔信服的谚语,“我的家乡是个诗人之乡,那里有一句谚语,伟大的吟游诗人不用昂贵的鲁特琴。” 尼尔是个经历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成年人,他接受了伊利亚的这句敷衍,交给了旧弓和盾斧。 “晚些走,在结束最后一顿晚饭之后?我会按照你的方法,用香木去烧烤野猪肉。” “不行,我们还得找些生叶,裹住吱吱作响的肉片,一口清脆,一口肉香。” “好。”尼尔开心的笑着,“伊利亚大人的子民从来不会忘记从田地里找食物的能力。” 猎人没有让伊利亚出门,自己也没有出去,他让最小的儿子尼米去找生叶,最小的尼米一直把爬树玩泥当做游戏,顺便寻来很多老尼尔都没有见过的甜美果实,还有稀奇的鸟蛋。 找菜叶,这对于精力过剩的小孩来说是太过简单的任务,更何况任务的奖励无比丰厚,是好久都没吃过的烤猪肉。 尼米脱缰一样蹦了出去,一路欢歌。 “出去之后你住哪里呢?” “老尼尔,你见过我修房子的手艺。”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如果你需要帮手——” “不,你们帮助了我够多。我会直接在你带我去的那个森林居住下来,这样我修房子就省去很多搬运木材的力气,我跟着你这么久,也学会了狩猎的技巧,不会饿肚子。” 尼尔低着头思索了一下,他总觉得有需要叮嘱的事情被遗忘了,“对了,森林中有一种蘑菇不能吃,那是尼米发现的,有一次我饿得正谎,随手就摘了一朵,幸好没吃,那是一种能让动物和人一起发狂的蘑菇,它很好辨认,有着猩红的菇伞。” “我觉得罗德城可能吃了一大盆。” 屋里哈哈哈的笑起。 尼米在找菜的途中遇到了哥哥,费尔和尼米一起回到了家,兄长双手空空,精神有些恍惚,当伊利亚把裹着烤肉的脆叶送到他嘴边时,费尔都是木讷的吞。 “大人。”老猎人在几口大酒下肚后,思维终于开阔起来,他想起了要叮嘱的事情,“我想起了,无论之后你想去哪里暂住,西边的森林都不要去,哪里很不安静,有些邪乎的传说,包括我都听见了,一到深夜,就有诡异的叫声。” “对啊。”费尔也开始了叮嘱,“那里诡异的很。”说完话,他又塞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好像没有吃出滋味,“不只是叫声诡异,影像也诡异——” 欲言又止之后,费尔说完了话: “我今天在西边的森林,好像看见了哥哥的灵魂。” “乔劳尔?”母亲丽贝诗最先开口问,她终于和自己和解之后,已经开始承认,这个屋中担任哥哥这个角色的只有费尔了。 “可能是他吧,也许我看错了。” 费尔这时才尝出了吃的是肉,是带血的肉,这次他感知出奇的灵敏,费尔还感觉到肉被咬到后的疼痛——他在愣神中咬到了舌头。 第二十三章 格萨尔:利风擦痛了耳朵 确定了对方的首领,格萨尔走出了沙特阿卡战士围成的圆形阵型,他目测了距离后,奋力的掷出了飞斧。 “嗡——”,木盾在哭泣。 “你是首领吧。”格萨尔大声质问。 “我是。”四块木盾双双打开,一个稳重的将领走了出来,“好久不见,格萨尔。” 你们果然认识知道我。 格萨尔在刚上岸时,通过和那一小队的人交流,就确定这个岛屿上流传着他的名字。 不会有人“咯咯咯”的笑,那个小队长模样的男人,是在用笑声掩饰即将脱口而出的“格萨尔”。 “对,我认识你,你把我忘了?” “我不会记住一个死人。”格萨尔瞪着首领,“将要死去的也不会记住。” “那对于死里逃生的人呢?”首领抬高了双臂,很明显的,一只手的动作不够协调,有很严重的旧伤。 “你是说对于一个对生命不懂珍惜,即将换一个方式死亡的人?我同样记不住。”格萨尔歪着嘴巴在笑。 “你们人数不占优势。”首领提醒着格萨尔不合时宜的微笑。 “孤岛之王,以一当千。”格萨尔用战斧在手掌和手背间转圈,每当他做起这个动作,就意味着这把斧头必须尝到鲜血。 “沙特阿卡的战士,一个人就是一支战队,你现在面对的,可不止一支战队。”格萨尔做好了战斗的姿势,把空气吸得阵阵作响。 “沙特阿卡。”孤岛之王高呼。 “呜——”战士狂吼。 “我们,看见了这里!” “呜——”战士亢奋。 “我们,来到了这里!” “呜——”战士激昂。 “我们——征服这里!” “呜——”战士狂怒。 格萨尔的心思是透明的蜘蛛网,他敏锐又果断的捕捉到了前后两排对手的心理波动。 首领那方的敌人,盾靠着盾,肩并着肩,纪律严明,在沙特阿卡的怒吼中因为有同伴的依靠,他们即便在害怕,但是他们没有丢掉勇气。 至于路障前的敌人,他们因为寻求机动性而选择了松散站位,同时因为有把自己的道路也阻断了的路障,这导致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失去团结的力量,都是孤独的个体。 突破口,就在路障前。 “战斗!”孤岛之王怒吼。 来自地牢的战士不是十全十美,任意拎一个出来都是劣迹斑斑,野性难驯,只有在格萨尔的怒吼下,他们的野性才会释放在正确的方向。 孤岛之王话音一落,沙特阿卡的战士就一起冲向了路障前的敌人。 在推攘、踹踢还有孤岛的战士最擅长的劈砍下,尖木上不久就串满了人。 盾墙前的将领沉着的发号着命令。 “前进!” 盾墙伴随着“呜呜”声,步步逼近了格萨尔和他的战士。 沙特阿卡的战斗方法,不是你们能使用的。格萨尔嘲讽样的抬起了嘴角。 “上!” 战士们踩上横着的人柱,登上了圆木顶端。 格萨尔居高临下,宛若天神。 盾军兵临木下,坚固得像个移动的防线。 顶上的盾牌打开,首领庄重的看着格萨尔。 “孤岛之王,你真的忘记我是谁了?” “我的脑子从来不去记忆死去和即将死去的败将。” “那这样呢?能不能唤醒你的记忆?” 木盾中的首领挥出格萨尔先前掷出的斧头,格萨尔岿然不动,斧头从肩上飞过,利风擦痛了耳朵。 在飞斧中生还? 格萨尔脑中浮现起一位骑马逃亡的将领。 哦,孤岛之王知道了,第一次来到安蒂缇娜的岛上,有一个敌人确实在飞斧中生还。 “安蒂缇娜?在那个岛上,抛弃部下的将领?” “为了下一次战斗,必须忍痛割舍的将领。” “我记得你。”格萨尔鬼魅一样的笑,“遗憾,我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跳!” 沙特阿卡的战士是下凡的战神,他们猛力的一跃,攻破了顽固的防御,在敌方的阵型中开始了厮杀。他们迅速的在森严的防御中破开了一个大洞,靠着战斗的默契,在敌人的防御阵型中组成了一个圆。 攻守的双方一下换了个顺序。 被逼到路障前的敌人,想跑不敢,他们知道,一旦把背留给这群战士,立马就会迎来刀斧,在黑岩间的敌人同样想逃不敢,因为那个首领赤红着眼睛在为一切断后。 “我都说了,最早之前就说了,面对沙特阿卡的战士你们会有麻烦,因为奥多的战士——” “以一当十!” 战士群呼。 “格萨尔王。”一个声音嘶哑的响起,“格萨尔王对吧?我们都有麻烦。” 那头红狮苏醒了。 他浑身是血,一只手无力的垂着,另一只断指的手紧紧的握住短刀,短刀的尖锐处,对准了希瑞的喉咙。 希瑞发着抖,哭泣着,也微笑着。 “没事的,孤岛之王,我本来终身都见不到奥多——” “住嘴。”红狮子注意到自己的手,“格萨尔,你夺走了我的小指?” “是我。”杰洛特掏出战利品,故意咬掉了小指上的指甲盖,“想要回去?你可以问问你妈妈能不能在造一个你。” “放开他。”格萨尔说。 “放开活下来的机会?”红狮脑袋昏沉,但重回了理智,“你先放下斧头。” 格萨尔扔掉了斧头。 “你们都要放下。” “不要,不要。”希瑞害怕的大哭,“我即将去见奥多,喝上喝不完的麦芽酒,和伟大的英灵战斗,不要放下你们的武器。” 杰洛特也扔下的斧头,其他战士也扔了。 “放心,希瑞,我用拳头一样打得赢他们。”杰洛特揉了揉鼻子,“还有,你的年龄,不适合喝麦芽酒,晚点去见奥多,奥多的宫殿只有酒和战斗,没有女人。会享受无尽战斗的老男人,往往都在另一种战斗中不能发挥优势,尤其是这个老农夫。” 说完,杰洛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老农夫希尔斯塔哈哈大笑,沙特阿卡的战士也大笑,希瑞大笑着为哭泣壮胆,虽然他又一次没听他们的话。 “格萨尔王。” 首领走出了盾阵,他的食指高高举向天空。 “我被你打败过一次,我甚至相信我会被你打败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和你对阵,我都是精心准备——准备!” 声音通过食指在黑岩间的一线长天中炸裂。 弓手在岩石中现身,弓弦拉满,箭头像即将陨落的星星。 “这不是你想要的胜利。”格萨尔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我听人说过,你了解任何一个战士的心理,我起初不信,我以为他只是说你懂得自己战士的想法。”首领收起了手指,弓手一下子又重新隐匿在岩间,像重来没有出现过的兵种,“这就是你的伟大之处,你懂你的战士,你也懂我的想法,你说的没错,这不是我要的胜利。” 第二十四章 伊利亚:垂危着衰亡的歌唱 在费尔因为咬到舌头而龇牙咧嘴的忍痛中,这场不太快乐的肉宴结束了,伊利亚临走前向老尼尔要了一块磨刀石,他在腰上系着斧头,背上背着弯弓走出了门。 “不要去西边的森林。”尼尔在进行最后的叮嘱,“伊利亚。” 伊利亚停在门口,微微侧过了头,在侧影中,他的高挺精致的鼻梁显露出贵族该有的气质,“你说什么?” “伊利亚大人,你回来了。”老猎人端端正正的坐着,与之相反的,就是家人的目瞪口呆。 “外貌会随着环境改变,口音也会,习惯会去适应不同的环境,经历也会这样,但是人的内核不会变,伊利亚大人,你的本性没有变,背上伊利亚这个名字的人都有种根深蒂固的温柔,伊利亚大人,我不会认错。” “你认错了。我叫做——松鼠。”伊利亚关上了猎人小屋的门。 伊利亚在黑夜中感觉到一种逼迫感,尖锐的黑夜一齐对准了他,把他的视线赶到命运之地的彼端,他隐隐的觉得,西边的森林和他脖子前的松鼠尾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看,这支罗德城的叛逆的团体是什么样的存在。 黑夜变成了具体的实物,它用隐隐的灼热点撞着伊利亚的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伊利亚,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去那个森林。” 伊利亚听出来,是费尔在他背后说话,“你走得真快,我都是连走带跑才追上你,拿上,在夜间走路不能没有提灯。” “谢谢。”伊利亚看着被灯火照亮的费尔,他平平淡淡的脸更像母亲一些,伊利亚安静的呼吸着,他明白,不会有人为了一盏灯特意的跑这么远。 “如果你真的要去那个森林——”果不其然,当费尔的不自在战胜了他的克制后,年轻人沉不住气开了口,“会有人怀疑你,你只需要说,你需要一把钥匙。” 费尔抿了抿嘴,转身走了回去。 “你就不为自己留盏灯?” “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现在闭眼和睁眼又有什么区别。” 伊利亚嗤的一声笑变成风,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年轻的费尔以这种方式达成和解。 在归雁祭,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会在游子的双足上缠上秋风,免除他们旅途上的劳顿,伊利亚被秋风驱动,一路带风行走,从耳边的呼呼风声,走到了听见了流水潺潺。 夜晚中的溪流像开裂的大地倾覆着的黑血,在难以愈合的伤口中垂危着衰微的哀唱。 伊利亚逆着溪流行走,往高处爬坡也没有感觉到劳累,他时不时踩到了软糯的泥土,伊利亚不解这个歌声来自于什么,于是用提灯照亮了溪边的小径。 羽翼脆弱的扑腾,黑色的羽毛中有着竖状的条形纹路。 伊利亚一只眼睑收紧,想要避过这种鸟,它们的特征太过明显,像死亡一样的黑色中包裹着象征白骨纹路,这种鸟的歌唱,像地底的白骨在黑暗中歌颂着死亡,它叫做死歌,这种鸟有一个不详的寓意,传说只要当它为你歌唱,这个听见的人就会经历必须直视的突如其来的死亡。 但是伊利亚回避不了这样的鸟,它们一只一只的落在溪边,歪垂着头,抽搐着一只或者两只爪,用无力的声音在为自己送终。 伊利亚拿起了一只,在一动不动的死歌身上,他仍能感受到它急速的心跳。 伊利亚把提灯伸展到身体所能及的极限,死亡一望无际,他猜测到了死歌死亡的原因,这条溪水对飞鸟有致命的吸引力,在灯光稀微处,伊利亚看到死歌在溪边驻足饮水,然后僵直的倒下,除了歌声空灵。 那可能就是命运的彼端。 如果死歌的寓意终将应验,伊利亚知道,在罗德城,他会经历不止一次的死亡,当误以为踩到的软糯泥团,就是死歌时,他在无意间每终结的一只,就有一只为他歌唱。 正在唱歌的死亡吹走了伊利亚的颜色,提灯消失了重量,灯火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伊利亚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这里的死歌停止了歌唱与飞翔,这里的流水在更深更远的地方漫延,黑色的树散发着安静的气息,伊利亚摸着黑走了一段路,他感觉自己获得了盲视,即便在皑皑森林中,也没有撞到一棵树。 然而藤蔓却不可避免,伊利亚被藤蔓绊住了脚,他身体前倾,疾跑了几步踩到了苔藓,最终他还是碰撞到了黑木。 惨烈的疼痛让伊利亚专注,他想起了自己许久没有使用的天赋,伊利亚靠着树木盘坐下来,感受着黑木,他沉到了黑木根下。 我不会造船,把你解剖;我不会筑城,让你残破;我希望你能接纳我,当罗德城在我的双眼之上,我希望你们的根能把我的身体包裹,我的眼要共享你们的眼,我还要共享你们的感受,我要经历你们的经历,我要看到我离开时期的经过。 树根开始盘绕,没有一个根系去附着伊利亚的肌肤,吸收他的营养,它们变成了温吞的圆宫,一层层覆盖,一层层密绕,伊利亚反而从树根中得到了力量,他的精神比在沙特阿卡时还要强壮,黑木根像戏台的剧幕,夸张的以开花的形状散开,伊利亚站在了四散的根上,他看了看,树根是地面起伏的波浪。 伊利亚了解树木,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自己真的踏在了荒谬至极的地方——这哪里是黑木成林,这里是森林的逆长,他踩着树木的根,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把自己献祭给大海的人,被奥多拒绝;游历冥界后,又被亡灵之神奥犹朵拉拒绝,现在你又希冀着我把你收留?” 这是一个阴柔的男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难道你以为还会有第三个地方收留你?” 伊利亚寻着声音找到了说话的人,他所在的天空没有月亮,但是银白色的光芒如细雨一样在他身上飘落,光芒,在鬼魅的面庞上流动,打湿了他的黑衣,照亮了一张伊利亚都看不透的善恶难辨的面容。 另人窒息的不安使伊利亚喘了几口粗气,发现并没有用,他完全停止了呼吸,他的肺中填满了黑色的水,伊利亚像鱼一样直接从水中获得了空气。 知道我去过奥多的角斗场,还知道我渡过冥河见到了亡灵之神奥犹朵拉,这是哪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逆长的树木,我踩着的树根,都是真实的。 那现在,我只有两个可能:我在梦中仍在做梦,第二我因为某种原因,活在了一个狂人的逻辑中。 “这里是哪?”伊利亚试探的问。 “这里?这里是世界末日的起点。” 伊利亚紧张的摸了摸腰间的斧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他自问:“我的弓和斧头?” “在这里,不是你的东西,带不来,也拿不走。” 第二十五章 格萨尔:成为我的战斧 “希瑞。”格萨尔沉着的喊着男孩的名字,“听那个红毛狗的话,不要动,没什么危险,今天,沙特阿卡人谁都不会去见奥多。” “沙特阿卡人尊敬的只有奥多?”敌方骄傲的首领在问。 “当然不止,我们还尊重重视荣誉的战士。” “格萨尔,我曾经和泰格维森战斗过,我和你也战斗过,我和海洋上好多各自称王的人都战斗过,这里面,我唯独想得到你的尊敬。” “我的尊敬?凭你的部下劫持一个小孩来左右战局?如果你现在面对的是战士格萨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飞斧把这个小孩砍死,然后再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为这个孩子献祭,还是战士的我从来不把可能威胁胜利的变量交给对手。利用我现在的身份来投机的对手,永远得不到我的尊重。” 敌方的首领面向自己的部队,他不协调的那只大手一挥,战士抛过来一张盾。 “决斗?”首领说。 “奥多的战士从来不拒绝决斗的邀请,无论决斗发起者多么卑劣。”格萨尔踢起地上的战斧,战斧就像是被锻造之神倾注了毕生心血,自己就飞到了格萨尔手中。 “以奥多之名?” “你不是奥多的信徒。”格萨尔轻蔑的说,“奥多的宫殿连你的呼吸都不会接纳。” “那就看看我们各自神,谁更强大,是你善战的奥多,还是我仁慈的女神。” “我赢了,你放走他们,你要保证他们安然无恙,我也保证,我会跟着你走。”格萨尔知道,因为黑岩上弓箭手的存在,无论沙特阿卡的战士多么强大,都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得“吾血之血”的安全。 “好提议,我接受了。那么,要是我赢了——” “不,没有另外的结果,你无法战胜我,我是来自孤岛沙特阿卡的王。” “好——” 首领话没有说完就急退了几步,他向格萨尔扔出了盾牌。 孤岛之王热衷这样的正面对抗,他一个弓步,准备砍碎这张飞盾,突然,首领的人影出现在了正在下落的飞盾前,他的距离感控制得极好,利剑一挥,砍到了格萨尔的胸膛。 “好强。” 观战的杰洛特赞叹着敌方的首领,如果决斗的是他,他刚才就死在了这把剑下。 “好强。”杰洛特同时在赞叹着他的王,在这么高明的伪装下,格萨尔王居然只受到皮外伤,这是只有在永无止尽的战斗中才能磨练出的堪比野兽的本能,果然,杰洛特确定了,他的王是最接近那个爬上生命之树,用凡人之躯去和神灵搏斗的男人。 格萨尔退了好几步,在串着三个人的人柱前停住了,他垂着斧头,另一只手按进了伤口,他面不改色的摸着伤口的纹路,孤岛之王不再大幅度的做动作,把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拿到了眼前,他尝了血,他吃了指甲中的肉沫,他的五指印盖在了脸上。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在格萨尔的面孔中知道了可怕的定义,真正的可怕就是一位王在胸有激雷时还保持着平静的面容。 “打得好。”孤岛之王说,“我认可你。” 对方的首领被恐惧撕裂了心,他强作镇定的保持着距离,不该丢掉那张盾,不该丢掉那张盾,他攻击的姿势中不断想着该怎么防御。 格萨尔嚎啕着狂奔,战斧和他成为了一体,它不断从刁钻的角度疾风暴雨般的砍向敌人。 敌方的首领勉强格挡,在格萨尔密不透风的攻击中,他已经寻找不到片刻的喘息,更不要说任何反击的机会。 他看不到格萨尔的身影,战斧从四面八方如浪涛样涌来,这位骄傲的首领感觉自己是在残船上泅渡的难民,遮挡身体的那块木板,随时都会被凶浪击破。 他看见了凶浪,看见了格萨尔从凶浪中踏浪而出,他也清楚的看见——在临近死亡时,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他看见格萨尔异色的双眸中的仁慈,看见了被破开的衣裳里散发着的神光,还有他掉转斧头,用斧背砍向了自己手腕。 首领的武器脱手了,长剑在黑岩上碰撞,碰撞声宣布了决斗的结果。 “我都说了。”格萨尔用战斧对准了首领,“不会有另外的结果。” “奥多赐予的能力?” “是我选择了奥多。” “我居然活着。” “对于强壮的决斗者,我的选择是不留余力的厮杀,但对于智慧的决斗者,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战斧。” “孤岛之王。”首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起,他膝盖发软,想要跪下。 “放走他们,我跟着你走。” “当然,这是在奥多和我的女神见证下的决斗。” 首领对红狮点头,希瑞被推了出去。 “让你的人收好武器,我要看到我的人回到船上。” “孤岛之王。”老农夫瓦尔斯塔罕见的称呼起比他年轻许多的男性为王,“我们还可以战斗。” “沙特阿卡的战士们,你们听好了,我们要征服的是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现在不要着急去见奥多,只要身前有过荣誉的战斗,无论你最终是醉死,老死,被野猪撞死,还是战死,奥多都会邀请你进入天神的宫殿。” 格萨尔随口就改变了进入奥多宫殿的方式,在永远贫瘠的沙特阿卡,岛民们创造了一个符合内心道德观念的神灵: 你为了生存,必须杀戮,必须掠夺,必须嗜血,必须强壮,必须野蛮,然而,当格萨尔对于外面的时间有过短暂又短浅的窥探之后,他渐渐发现目前沙特阿卡的这个道德意义太过极端,只要有肥沃的土地,岛民们就没有必要信奉奥多,信奉奥多的杀戮,生存不应该用死亡来作为赌注,沙特阿卡的生存方式,一直都存在着错误。 对方的首领高举起了拳头,松开了五指,他的战士一齐收起了武器。 格萨尔的战士没有着急逃走,他们没有认为自己已经输了,希瑞跑到了格萨尔的怀中,“你要跟着他们?你不会去见奥多吧?”男孩问。 “除非奥多敢向我发出决斗的邀请,否则祂不敢见我。”格萨尔说完,把希瑞推向身后。 “你们快走。” “我们没有输。” “不要只看大地,不要只看大海,我们的头上还有满弓的箭。奥多不会接受刻意赴死的亡灵。” “我们会回来,那个时候,我会让你成为这片土地的王。”杰洛特捂住格萨尔的手肘行了兄弟礼后,抓住了不愿离去的希瑞,把他拖向了船。 敌方为沙特阿卡的战士让开的道路又迅速聚集,首领漫不经心的抬起伤臂,向着格萨尔挥动了两指。 岩上的弓箭如渡鸦群飞样离弦。 格萨尔在乱箭中毫发无损。 “你还在攻击?你违背了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天神见证下的决斗。”格萨尔沉静的在说。 “我是让你知道,我可以遵守奥多的规则,我同样也可以破坏。那个乱箭是为了告诉你,我可以在决斗失败之后仍然让弓手攻击你,但是,同样的也可以违背我的立场,让弓手的攻击失去意义。现在仁慈的女神让你活了下来,我要问你,格萨尔,女神让你活下,是对你个人的仁慈,还是对这个土地上所有居民的仁慈。” “奥多给了我赐福,让我在乱箭中毫发无伤,所以这片土地注定属于我,这片土地上,我向你保证,只有我的敌人才会尝血。” “王的承诺?” “孤岛之王,格萨尔的承诺。” 首领侧身让道,“我会告诉奥诺玛默,格萨尔身负重伤逃亡,死在了大海上,我还会加一句,是我亲眼看到格萨尔死在了大海。” 首领的战士分列两排,让黑岩之路更加狭小。 “不,决斗中是我赢了,奥多在上,我兑现决斗时的承诺,我跟你走。” 第二十六章 伊利亚:让我看到这个神迹 逆长的森林中吐息着荒诞的气体,迷离虚莽的迷雾矛盾的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具有实感的梦境。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那个面容阴柔,眼神却凶狠无比的男人问着伊利亚。 伊利亚没有在意这个不必要继续的问答,他看了看四周和天空。 四周一片坦途,像一张薄薄的碟片,在无限的延伸,但是却不与天际接壤。天际是一片伞状堆积而成的绿意,与棕黄色的根表平行,伊利亚站在这,感觉自己身在被切割后时空之间的间隙。 “真的不继续问了?”面容阴柔的男人继续说道,“比如说我是谁,又比如我为什么要在这,再比如说问我一些终极的问题,包含不限于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存在,这个地方的功能是什么?是谁赋予了这个地方功能?” 伊利亚看着伞状的天空出神,绿色的天,他从来没有见过,可能这是绿色的梦,不,这一定是绿色的梦。 善耕的伊利亚曾经对儿子说过,伊利亚一族都会见证一个绿色的神迹,他们会根据自己对这个神迹不同的理解,获得天赐的手艺,那时善耕的伊利亚指着富饶的田地对儿子说,他决定不在使用武力的原因就在于此,当创造出了改变农耕方式的农具了,善耕的伊利亚认为这个能最大限度使用牲畜力量的农具,可以用丰收真正的改变人类的进程。 “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那时的小伊利亚问。 “不要着急。”善耕的伊利亚摸着儿子的头,“你会自然而然的进入命运交给你的角色。” “命运会让我看到这个神迹?” “不,是神灵,神灵会在一个喧闹场结束后让你走上另一个喧闹场,那个时候你往下看看,场下,就是你的神迹。” 伊利亚想起了这段话,他对眼前连气质都是黑色的男人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神灵。” 这个男人一下子羞涩起来,他手臂一挥,一道黑色的光鳞隔绝了两人,待每个鳞片都变成小蛇褪去,这个男人脸上都还有些许黑色的羞愧。 “不,不不不,别这么讲。”他退了好几步,踩到的小蛇又重新变成鳞片回到了他的长袍,整理好仪容之后,他抚胸弯腰说道,“我不是神灵,是神侍,神侍沃尔西。” “沃尔西。守护生命之泉的沃尔西?” 沃尔西做出了同时掺杂着赞同和否认的表情,“没错,不过——你们现在又把这个死水称为生命之泉了?” “当我还小时,妈妈就告诉了我——” “嘘——”沃尔西做出了禁声的手势,分叉的舌头从食指两端吐出,“你们能经历的时间都太短,你妈妈告诉你的久远的故事,对我而言就是打个哈欠这么长的时间——该死,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东西就又改变了名字,无底之渊,幽冥之河,现在又叫什么?” “生命之泉。” “你一定被告知,它一直就叫这个名字。” 伊利亚默认了沃尔西的猜测,确是如此,在他的身躯能够安然的躺进狭小的睡床时,母亲在床边就是这么对他讲的,而母亲也是在同样狭小的地方,以同样的身姿和心智被告知了这个故事。 “那它实际叫什么名字。” 沃尔西情绪激动的展开了双手,十指弹成了十条黝黑的蛇,他急忙转身背对着伊利亚,把双手揣在怀中,“别别别别别——”沃尔西一直制止着情绪,直到十蛇重新变回了十指。 “嗯——”沃尔西摇晃着脑袋,“在枯燥的环境待太久了,一说话就会激动,一激动就会这样,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闲到对养料取名字,你酿酒时会为每一个麦芽取名字?你吃面包时,会为每一口面包取名字?你造船时,会为每一个木板木板取名字?” “会。” 沃尔西骤然停止了口若悬河的论述,他的并行论证有着很大的弱点,对于没有抵抗力的人,沃尔西丰富的生命经历会像一块块累积的石头一样,总会有最后一块把对方压垮,但如果有一个论证被击溃,看似不可战胜的逻辑就是纸糊的逼真黑岩,一吹就倒塌。 “你是说——”沃尔西瞪大了棕色的眼睛,竖起的瞳孔如看到了猎物时一样尖细如针。 “是的,我能知道每一个木板的名字,它们叫腐坏,踏实,韧性,虫蛀,它们还喜欢称呼彼此的遭遇,有些叫做雷劈,风断,烂根......” “停停停。” “不过不是我为它们取名字,是它们告诉我它们的名字。” “嗯,我懂了两件事。”沃尔西摸着下巴,“你比我还要闲,你比黑鸟奥威尔还要讨厌。” “我也懂了一件事。” 伊利亚在呼吸了逆长森林的吐息后,觉得全身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他在这里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松弛,这个不是死亡时的解脱感——在快要死亡时,那种不愿意承认的留恋仍然是烦心的束缚;也不是醉酒后的舒畅,伊利亚醉酒后和尘世的若即若离仍然让他彷徨,这里的舒适,是一种终于和一切都没有关系的遁世感。 “懂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你。” “神侍没有故事中那么高高在上,你们更像是活在不同地方的普通人。” “狗屎,你才见过几个神侍。” “一个。” “那你见过以神灵自居的凡人么?” “没有。” 沃尔西瞬间闭紧了双唇,嘴巴成了一条缝,看得出来,神侍脸上全部都是不加掩饰的无奈还有气愤。 沃尔西决定不要去询问伊利亚,引导他的说辞来证明自己的结论,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我见过把自己当做神灵的凡人。天城里面也有这类东西,因为靠近主神,有些神侍胡说八道的把自己当做了神灵,尤其是那只黑鸟。” “虽然其他神侍我没有见过,但是我觉得你是不错的神侍,像凡人。” “哼。”沃尔西摇头晃脑的走开,“凡人中欣赏我的只有沙特阿卡人,毕竟奥多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是流着我的血液。” “难怪我感觉和你亲近。” “你可不是沙特阿卡人,你只是去过沙特阿卡,就像你来到了这里,你同样不是神侍,你永远都成为不了神侍。” “为什么我成不了?” “你的名字时谁给你取的?” “父亲。” “你父亲是神灵?” “不是。” “那你永远都不是神侍。” 沃尔西高傲的走开,这个时候伊利亚才发现,沃尔西的黑袍是一条条密集排布的黑蛇,它们如瀑布般不断的流动到沃尔西脚下,这样可以让沃尔西可以不用迈腿就踩着两汪黑泉前进。 “快些跟来。”黑袍样的蛇瀑中分娩出一个沃尔西的头,“这里要下雨了。” 第二十七章 格萨尔:没有善良和恶行 格萨尔决定跟着这位首领走,要用他熟悉的路线,去看看这片土地。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格萨尔总算踩在了这个肥沃的,他心中向往已久的田野上。 孤岛之王在土地上沉思,自从伊利亚离开后,我一直认为是伊利亚离开了我,其实我是知道的,是我在逃避你,伊利亚,是我把自己藏在了内心修筑已久的迷宫中。 你体内没有孤岛的血液,泰格维森杀掉了你的父亲,然而我对你的信任超过了任何人,但是当我带上了王冠,我也开始用最简明的标签来评判所有的人。 伊利亚,天才的筑船者,外来者,对于孤岛,有仇恨的种子。 作为王的我,是这么评断着你的。 当你离开,我确实松了口气,我必须庆幸,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离开了孤岛。 然而我身为战士的血液仍然在流淌,当我取下王冠后仍然能看懂你的想法,你甚至比我本人还要先发现,成为孤岛之王的格萨尔会重视筑船的伊利亚这个隐患。 于是你离开了孤岛,驾驶着小船,不带一只渡鸦,在大海上夜以继日。 我在逃避你,同样夜以继日。 我不断的被自己嘲笑,我几乎看见身为战士的格萨尔拿着战斧对着身为孤岛之王的我示威般的嘲笑。 战士格萨尔在嘲笑说,你居然怕自己的手足,你居然怕自己的战士,你居然怕为你造了一艘艘船支的伊利亚,你居然对最信任的人回报着等价的怀疑。你比妇孺还要无能,比瞎子还要盲目,比泰格维森还要贪恋固有的位置。 我感到,战士的我不断对我砍杀,孤岛之王的我不断受伤,却没有反抗的能力,我的盾牌一次次破损,然而我本人又不断在自我暗示中痊愈,不断的强壮,最后强壮到不怕来自战士格萨尔的挑衅,他的攻击对身为王的我不痛不痒。 大海中有你的召唤,我听见了,早就听见了,希瑞也听见了,我不敢来,我把命运交给希瑞,希瑞像是从我左肋生出的男孩,拥有我引以为傲的能力,他能观海,能听见岛屿的呼唤,我把下一次远航的行程赌在他身上。 我在梦中斩断了像脐带,像海蛇,像藤蔓,像雄草根的束缚,然后海风把船吹到了这,走在这个岩间之路上,我更有一种感受,这是你早就踏足过的土壤,伊利亚,你是不是在这? 格萨尔在岩间之路上思绪飘散,海风呼呼的吹来,那个将领加快了脚步,他非常匆忙的跑起来,比命悬一线时还要紧张。 “急着领赏?” “格萨尔,快跑起来。” 格萨尔还是保持着原来迅速的行走。 “格萨尔,快跑!自衔的蛇会把这两块黑白岩封闭。” 格萨尔停在了路途中,他没有跑出去,盯着黑白岩,听着风。 岩间之路上翻新的泥土可能证明着这个人说的不是假话,但是什么蛇会撼动如此巨大的黑白岩石? 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命运,只有跨过了一道又一道新生之门还能归来的人才是命运之子,平凡的人会引以为傲久居,生活,死亡在原来的土壤上,这不是错误,是他们的生命承受不了外力的推动。 如果这条不存在的蛇真的能推动岩石,那这个黑白巨岩可能是巨人的门,如果它现在把我关闭在外,我就命终于此,如果我能跨过去,我就去接受我的命运,我就去征服门后更加未知又宏大的世界。 “格萨尔!” 将领大声的喊起,他见过太多次巨蛇之环把巨岩关闭的场面,巨岩之门没有善良和恶行,一直保持着决然的公正,他看到过黑岩关闭后挤死了前来侵略的敌人,也看到过自己的战士被关闭在海岸之外,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在空前咆哮的海风中,巨岩会因为格萨尔的来到大门洞开。 格萨尔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我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有一个相似的习俗,喜欢把绝高的事物赋予神话,我的孤岛,沙特阿卡人把一颗巨树取名为生命之树,你们把这个叫做什么?” “公正之门。左边的黑岩是我们的罪孽,右边的黑岩是我们的救赎,行走在岩间之路上的行人都会接受到无声的审判,对于有罪的人,黑蛇会不断的自衔,收拢这两块岩石。” “这么说,即便是孤岛之王,即便我们所到之处都是掠夺,以你们的标准来判断,我仍然是无罪的。” “应该这么说,王的罪过不是由过去和当下来评判。” 格萨尔隔空点了点这个人,赞同他的智慧。 格萨尔的手指僵在空中,歪着头的同时也在歪着嘴巴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决斗时我认为你即将死亡,没有问你。” “乔劳尔。” “乔劳尔。我,我的战士,居然从开始到现在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格萨尔一个疾步,用斧头抵住了乔劳尔的脖子,“你从头到尾都在用我们的语言说话。用孤岛,沙特阿卡的语言。” “格萨尔,我曾经有过自不量力的时期,我认为我对抗过这么多海盗,我把这么多海盗驱逐出这片土地,我想当然的认为我同样能击溃你。我以为你在海上的名声都是战败者为自己粉饰的借口。但是当强大的泰格维森在罗德城掳走了伊利亚时,我就知道,更强大的人物迟早会来,带着伊利亚一族特有的技术回来。当我和你战斗之后,我确认了,你就是那个更强大的人物。” “你把我要确认的都说了,你就是卡兰所说的那个救赎,你怂恿他背叛我,用了八磅黄金和八磅白银。” “很显然的,卡兰的背叛就像一只试图颠覆狼窝的老鼠。” “更显然的,你给了卡兰不该有的幻想,这个幻想极有可能感染更多——”格萨尔不断的点着乔劳尔的额头,“臣服于我的所有海民。” 乔劳尔的额头被戳红,脖子上也被划出了红缝,但他的声音还是如白云一样平静: “我知道强大的掠夺者迟早回来,为了我的誓言,我必须要做好准备。 “所以我要提前了解你们,我没有从故事,从习俗,从食物,从信仰中着手,我尝试了解你们的语言,只有熟悉你们的语言才能了解你们的思维方式,知道了你们习惯用什么样的方式思考,我才有办法理解并预判你们行事的策略,这就是我学习沙特阿卡语言的原因。 “语言和武器一样,是工具。优秀的弓兵能百步穿杨,但伟大的弓兵同样是剑术好手,他不一定会在战场上用剑,但他一定能预判用剑的敌人的下一个动作。” “你的智慧,不止来自大海,不止来自大地,是来自大地中的海洋,有野性也有理性。” “你的名字,格萨尔,我是今天才学会,当你像破浪一样向我杀来时,我看见凶猛的波涛和你,感觉到自己即将死亡时,我才知道,格萨尔改怎样去发音,我难以想象你出生时海面是怎样的浪涛。” “我父亲说,”格萨尔骄傲的看着父亲厄瑞纳交给他的斧头,这是父亲爱他的证据,“我出生时,大海几乎颠倒世界。” 第二十八章 伊利亚:意识中虚无的信仰 沃尔西话音刚落,“这里要下雨了”像一声不能违背的神谕,让伞状的天空中响起了银铃一样的声音。 上面的绿碟像被铺开的丝绸一样荡开,还蒙上一层灵动的粉末。 “快走。”沃尔西从黑袍中分娩出全部身体,面对着伊利亚说:“听不懂?难道你们的地方没有下雨这个词汇?” 伊利亚看着天空,他从来没有见过在飘落的过程中形状会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的雨滴。 腐坏的恶臭让刚才灵光般的绿碟粉末失去了诗意,铺天盖地的松鼠尸体砸的伊利亚生疼,他跌跌撞撞的逃离出了降雨的区域,来到沃尔西身旁。 “真的没有下雨这个词?”沃尔西怜悯的说,“还是说你是那种正处在叛逆期的小孩?是不是当长辈告诉你别追逐太阳,你就偏要用舌头去舔热铁;告诉你不要窥探,你就偏要打破密坛的那种人?” “你把这个叫做雨?”伊利亚扔掉几只挂在身上的死松鼠,他厌恶的拍打着衣服,想把腐肉的臭味也一同除去,“这明明就叫尸体。” 伊利亚在衣兜中找到最后一只松鼠,扔给了沃尔西,出手时他发现这只松鼠没有尾巴,伊利亚朝降雨的区域看了看,所有下落的松鼠都没有尾巴。 沃尔西的一根头发变成一只小蛇,含住了无尾的松鼠,松鼠在它身体中膨胀,从发尖移动到发根,最后又成一根无力的头发垂到沃尔西额前。 “这怎么不是雨?”沃尔西一边反问,一边撤掉这掉这根头发,放在了树根铺满的地面。 “好了,我也知道了,我们捧在圣堂在神灵,其实就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遵守另一个法则,做着在他们的世界平凡无奇,但在我们这却显得大为惊异的——凡人。”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们确实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但我们高于你们,绝对不是以凡人自居。”沃尔西在谦逊的举止中让嘴角高傲的翘起。 神侍向伊利亚发出了邀约的申请,而伊利亚却迟迟没有去握住沃尔西的手,“在让我跟着你走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否则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告诉我,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天上又响起了银铃的声音,嫩绿的天碟变成墨绿一片。 正在和伊利亚对峙的沃尔西看了看天色,捂着头就跑开,“我也一样,在我给你任何一个解释之前,我要先避开这个雨区。” 又要下雨? 伊利亚有些不满这个地方降雨的频繁,在见识过这个地方的雨滴其实是腐臭的死亡后,他也不敢怠慢,迈着脚步就跟着沃尔西跑。 背后的震荡声比刚才猛烈,紧接着的就是层层叠叠的骨肉碰撞的闷响,被不起眼的松鼠击打过后,伊利亚目前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绝对不要停下脚步。 沃尔西察觉到伊利亚的脚程吃紧,他手臂一挥,一只大蛇环绕过来,将伊利亚整个含住,沃尔西变成了蛇身,在根表上盘曲前进,在一个巨大的黑岩下停下。 外面砰砰砰,惨烈的碰撞,沃尔西吐出了伊利亚,重新变成了神侍。 “这场雨还真大。”沃尔西摸着额头和头发,在手上闻了闻,“连我都染上了死亡的气味。” 伊利亚接受了这个规定,在沃尔西所在的区域,从天而降的死亡就是下雨。 “是啊,比之前的还要密集,也更持续。” 砰砰砰—— 撞击声还在持续,断腿和残肢一股脑儿从天上倾落,几个头颅往伊利亚这边滚过来,立马就被青年,中年,老年还有小孩的尸肉压住。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即使接受了这是雨,伊利亚也忍不住发问。 “下雨有什么奇怪的。”沃尔西像真的被淋凉了一样,抱着身子发抖。 “我是在问,为什么会下尸体。” “下雨难道不下尸体?”沃尔西诧异的用力抓着虚无,当他看见伊利亚费解的眼神端正了下表情,整理了头发,“哦,忘了,你就是个脑袋里面装骨头的人,顽固得比死亡还要难以开化,完全没有去包容和理解另外的环境——降雨时下落的雨滴的原因,是因为你们那边仍然存在死亡,没有死亡,就没有六花的养分,你们那边,下雨时是下落什么?” “水。” “内核是一样的,你看,水是你们的养分吧?” “差不多。”伊利亚从久远的歌谣寻找着线索,“神灵已从六花中诞生,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六花?” “六花支撑起了天城的重量,神灵也以你们的虔诚为食。” “吃掉虔诚?”伊利亚完全不明白了,意识中虚无的信仰怎么可能填饱同样空洞的胃。 “我也不理解你们能靠大地就吃饱,还活了一代又一代人。”沃尔西伸长的蛇手绕住了地面的一根断指,他咬了一口就呕吐出来,“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吃大地里的食物。” “额——我们不吃这个。” “一样的,口感是一样的,我跟着奥犹朵拉在人间找伪龙时,尝了你们的白面包,还有甜瓜——骨头在上,你们是怎么吞下去的?你们——是——怎么做到——吞下这种东西的!”沃尔西在每个语气停顿的位置都恨命的挥了拳。 外面的砰砰声减弱了,在这个世界,表示着雨即将停息。 沃尔西有些焦急的望着黑岩之外,“在等等,我不想被淋湿。” “好像要等很久?”沃尔西小心翼翼的从黑岩中弹出去一个眼睛,“对了,要很久雨才会停——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沃尔西笑嘻嘻一脸得逞的坐回到伊利亚身边,他的两根食指变成小蛇,小蛇在激烈的缠绕着彼此。 “不玩。”伊利亚挪了挪位置,“你把这东西拿远点。” “游戏,你看。”两只小蛇缠绕得更加凶猛。 “我说了不。” “游戏而已。” “我可以再说一次刚才的回答。” “好吧,你不和我玩——不对,你有没有懂我意思?”沃尔西把两根食指凑到伊利亚面前,两只小蛇纠缠到快要变成一只,神侍热切的强调着:“这个游戏。” “我不。” 沃尔西恼怒的分开手指,小蛇从手上撕裂,在地上扭曲,沃尔西的手骨重新生长着筋肉。 “我是怎么来的?” “问这个有用吗?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以为你知道来时的路就可以回去?” “为什么回不去?” “这!”沃尔西遥指远处,“你看,你就是从那来的,你也可以从这里原路返回,但我知道你不会回去。刚才那一场大雨,你明明可以往回跑,可是你跟着我跑。很明显嘛,如果你不从我这得到些东西,你不会回去。虽然我理解错了你要得到的东西。” “那你说我要得到什么,在人格之上的神侍大人。” “我哪里知道。”沃尔西所有的头发都腾飞起来,变成一条条嘶鸣着的小蛇,“你又没有问道一些值得回答的问题。” 伊利亚嘲弄的看着沃尔西,直到这位神侍的表情从激昂变成尴尬,但慢慢的,伊利亚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他好像真有了些想得到答复的疑惑请这个神神叨叨的黑蛇来解答。 第二十九章 格萨尔:将会所向披靡 格萨尔静静的感受着大地,闭着眼睛,深沉的呼吸,感受着大地,和大地的风。 他转身,重新看着一黑一白的两块巨岩,它们真的全部合拢在一起,像一个奇怪的生门,两头都同时表示着生和死。 孤岛之王并不是在观察巨岩石有没有足够逃生的缝隙,以便回头逃跑,王给出的承诺必须遵守,他赢得了决斗,以一个人为代价换来了整船人的安然无恙。他没有想过逃走,格萨尔在岩石外就有种莫名的感觉,自己对这个从未踏足的地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我的孤岛,叫做沙特阿卡。”格萨尔对乔劳尔说。 同时作为决斗的失败者和规则的破坏者,乔劳尔没有像押送犯人一样呵斥格萨尔前进,他很明确的知道,要让这位孤岛之王顺从只有一个办法——格萨尔自己选择了顺从。 格萨尔停留时,他也跟着停留了,他甚至望向了格萨尔凝视的方向。 “沙特阿卡,很荣幸的,我到过哪里。”乔劳尔说。 “我想问你,你们这个地方叫做什么?” “罗德城。” “更古老的名字呢?” “我不太清楚,我只对稍微遥远些的历史有些了解。”乔劳尔指了指西北方向,“这个地方,曾经是强盾艾塞斯坦的领土,艾塞斯坦一直说,屠龙者古斯塔夫对巨龙阿斯蒙迪亚兹的最后一击,是踏上他的强盾飞跃完成的。” 乔劳尔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东北方向,“这个曾是善耕者伊利亚的领土,他用他的智慧改变了农耕的方式,发明了新的农具,是唯一一个认为粮食能驯化人类的贵族。” 乔劳尔打算把手指指向正北方,讲讲罗德的主城,还有现在的全城领主奥诺玛默,但是格萨尔打断了他的话。 “我一来到这,就感觉到一种比生在孤岛还要贴合的感受,有一种新鲜又神秘的力量注入了我的体内,我看到岩石,感觉到愤怒又无害的天神,看到半透明的自衔巨蛇,又感觉到天神用命运之鞭对我的鞭策。 “乱箭向我袭来时,我在想,它们绝对不会伤到我,你说黑白巨岩快要闭合时,我一点都没有惶恐,我知道,它绝对不会在我离开之前就闭合。 “包括来到这,我甚至都知道,无论我怎么拒绝我都会在不能揣摩的能量下被驱使到这里,我一踏上这个地方,我第一时间就感到,所有的东西都将听命于我,所有的力量都站在了我这边,我的战斧将会所向披靡。听你一讲,我更深刻的相信,这个土地与我有深刻的关联。” “关联?” “强盾艾塞斯坦的女儿,是不是叫安蒂缇娜?” “是,她有两个哥哥,兄妹三人都被赶到了三个偏僻的岛上。”乔劳尔说完又摸了摸肩膀上的老伤,提醒着格萨尔和他的初次交锋。 大海上平静的涟漪,都是因为深海的狂流。格萨尔听完乔劳尔的话不由得感叹,生命中不会有巧合,即便是戴上了王冠的人都逃不过因果的安排。 “我的头现在值多少钱?” “对于现在的领主奥诺玛默来说,他愿意为了杀你支付重金,哪怕要花100磅黄金都不会在意,但是他不会拿出一枚铜子来犒劳为他出生入死的战士。” “所以你是准备把我带到愿意支付更多赏金的领主面前?” “可以这么说吧。” “乔劳尔,你兑现了承诺,我的船员毫发无伤的离开了罗德城,我也会兑现我的,我现在告诉你,在你拿到赏金之前我不会逃,我会实实在在的看到你拿着装满了黄金的布袋离开后,开始我要做的事情。” “格萨尔王,我知道你的胆魄和武技,我还知道你有完全驾驭你野心的能力,但是在孤岛的法则并不适合用在所有地方。” 格萨尔望向了曾经属于伊利亚一族的领土,他说:“乔劳尔,我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海洋上,在我年纪太小,不能上船的时,我也偷偷的在大海上漂泊。 “好多战士都在惊叹我游泳的技巧,震惊我能去这么远的地方,其实我游泳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跟随波涛。规则如果不一样,我就去顺应这套规则,我非常清楚,仅凭一个人的激水,连渔夫的破船都无法遏制。” 乔劳尔翘了翘眉毛,准备继续前进,但是突然袭来的彷徨,像在深夜偷袭的孤独,使他在原地打转,乔劳尔不知道去哪。 格萨尔走向伊利亚曾经的领地,他说道,“我觉得往这个地方走,你会得到更多的酬劳。” 乔劳尔跟着格萨尔,仿佛格萨尔对于地形的熟悉远远超过了他。 “看样子,现在的领主奥诺玛默吞噬了另外两位领主的领地。” “是这样。” “他有善待伊利亚的子民?” “子民不会在意谁是他们的王。只要在承受鞭打之后能换来足够饱腹的食物,谁会在乎是谁在打他们。” “奴隶病。” “统治一个大陆,这应该是最不差的方法,把随处可得的东西紧紧握住,在一点一点的赐予,居民会很快就忘记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自己所有,会把赐予者视为高不可攀的权威符号。肥沃的土地让生存变得容易,但是如果让他们的生存举步维艰,就能轻易的获得他们的服从。” “和孤岛完全相反。” “也因此有了完全相反的王。” “那样的王完全不值得效忠。”格萨尔瞟着乔劳尔颇有暗示意义的说。 “我效忠罗德城。”乔劳尔恭恭敬敬。 格萨尔通过对罗德城初步的观察,以及乔劳尔的讲述,知道了这位叫做奥诺玛默的领主在强势专横的外表下的诚惶诚恐: 另外两个名义上被他统治的领土没有和他的主城直接相连,又深又宽的护城河中游着成群的惧怕,两块吊桥战战兢兢的翘起,像下脚处就是滚烫的铁水。 这个地方一直在等着我来征服,这是属于我的领土,格萨尔王连脚跟都感觉到了大地的力量,他坚硬的小腿一发力,就能感觉到大地给他的宽容和支撑,这种感觉和在海洋上航行时一模一样——每一次破浪,都感觉到大海的助力。 这个地方,是我征服大海和大地的起始之地。 格萨尔在土壤和河流的气息中,感受到一种像呼吸一样不易察觉,又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不容拒绝的使命感。 命运,格萨尔轻轻说,命运在用温柔的假象诱导我前进,而我—— 孤岛之王想到这里战战兢兢——而我现在像软弱的卡兰,无比想拥抱命运的陷阱。 第三十章 伊利亚:一万只拉满的弓弦 突然想得到的答案使伊利亚的眼睛回到了童年,不在是那种燃尽后死灰的颜色,是生气勃勃的火焰。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伊利亚顽皮的又问了一次,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神侍沃尔西气急败坏又拿他一个凡人无可奈何的脸时,他总是很开心。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沃尔西双拳握紧了,指节正在鳞化,变成黑色。伊利亚猜到了,沃尔西虽然一直保持着情绪的稳定,但是当他一激动,就会向蛇的样貌上失控。 “因为你一直没有为我解答。” 一阵爽朗清凉的风吹来,头顶伞形的天回荡着成熟的声音,像是对秋天的承诺,味觉中腐坏的肉臭变成了金黄的麦香。 “秋天了?”伊利亚问。 “你的问题只分为两类,一类永远没有答案,另一类你的问题就是答案。” “哦,秋天了。”伊利亚受到了启发。 “不,永远都是四季并存。”沃尔西的这句话可能在他的世界是个公理,但在伊利亚听来,这个神侍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小孩。 伊利亚走出了黑岩,层层叠叠的尸肉已经不易寻见,间或出现了几块肉沫很快就变成了树根的根瘤。 有时候,树根的根系还能拔地而出,怀有意识一样抱住白骨,把白骨拖到深土中。伊利亚不太确定逆长森林生根的地方算不算大地,在他有限的知识里,他只能把树一下的地方成为土,正如沃尔西一直坚持把尸体成为雨。 天空像得到了无声的命令,各自摇晃的银铃被无数个虚无的手同时拨动,它们组合成了巨大的闷钟一般“嗡——嗡——嗡——”沉重又绵长的响了三响。 伊利亚通过踩着的树根感觉到了树木的生长。 一种宏伟的生命力在脚下曼延,莽撞又有序的前行,他随着这种生命的洪流在移动,一层一层的递进,感受到了错杂的根中的牢固,根开始收拢,对抗着土壤中巨大的阻力,它们卖力的收敛,像一朵逆开的花,这个生命的力量变成了可以感知到的圆球,比大地还要踏实,伊利亚站着的那一块在无限的下坠,根系和黑暗把他包裹得很紧。 伊利亚和深土中的生命感受着同一种感受,他站在了一万只拉满的弓弦上,蓄势待发。他延迟一般听到了生命在巨大的逆力作用下对抗声:“嗡——嗡——嗡——” 生命注入了树干中狭小的甬道,持续不断的喷涌而出。 伊利亚像站在了箭的尖端,比鱼自在,比鸟轻灵的从一段黑暗的甬道进入另一段黑暗的甬道。 离弦之箭一样奔腾的生命总算平复了,伊利亚重新安定的站在了箭上,他感觉自己经历了一次与他无关的生命的传递,一种在顺畅中的爆发。 “嗡——嗡——嗡——” 伊利亚又听到这个声音。 此刻,伊利亚可能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这个声音的意义。 这是在同一时刻发出,被不同距离的人在不同时候听到的声音,当不同位置的人听到时,对这个声音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它可以像雄鸡唱响白天一样,成为四季交替的提醒,也可以表示着生命的蓄势待发,现在,伊利亚认为,他现在听到的嗡嗡之声,是生命的结果。 伊利亚重新望着天,惊讶于时空奇妙的呈现方式,这一望,让他崩溃。 伊利亚看见了站在逆长森林上的自己,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站在一颗巨树的顶端。 他看见沃尔西走出黑岩,拍打了伊利亚的肩,树上的伊利亚也感觉到自己的左肩在被拍打,他回过头,看着沃尔西,这一个刹那,沃尔西有了神侍该有的样子,威严的神威让伊利亚说不出话。 “这就是我无法告诉你一直就反复提及的疑问,‘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知道了吧,世界的构成是个曲折的闭环,只有用无知的肉眼去观察,才有终点和起点、来路和归途,流浪和安定。 “你完全可以走到一个目的地后停下来,当然也可以转个身,抬个头,对着已走的路说,那是从来开垦过的荒芜,我无法告诉你你是怎么来的,因为你每一个迈步都有三千个念头,这些念头组成了你想要看到的世界。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 “我拍打了你的左肩,你却选择回望在黑岩下、在逆根上的我。就像一条分叉的路,分叉了三千条,你能看见所有的选择,但你只能在其中一条路上身在其中。” “为什么我会选择这个——” “你的问题总是无解,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意识又不是我喝了蜜酒后赋予的。” 沃尔西急促的抬起手,打断了自己的抱怨,“等等,是不是你考虑清楚了?愿意和我做游戏?” 伊利亚看到沃尔西殷勤热烈的脸,愤怒的用手刀隔断了沃尔西两指间又想缠绕在一起的黑蛇。 “嗡——嗡——嗡——” 天空——逆根上的天空,再一次响起了这个声音。 “冬天要来了?”伊利亚问。 “冬天不存在来不来这个说法,冬天一直没有离开——不,不是冬天来了。” “那是——” 沃尔西看着天空,全身变成优雅的黑,“你仔细看看就好。” 伞状的天空在一声比一声宏大的声音中伸展开,与逆根之间迈进了三个钟鸣的距离。 还是刚才的那个声响,是我错过的观察,这一次是关于生命的过程。 “懂了吧,三千个你中,你只能完整的经历某一段过程,但是在你经历之前,能拥有三千个可能。本来只是逆长的树,现在你看到了更多——在你自以为无知的情况下。” “但是我仍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 “这个我同样无法解答,虽然你总算从正确的起点的发问,但是你总是找错询问的对象。” 沃尔西在黑岩外,扶着伊利亚的手肘,把他带远,这次伊利亚没有抗拒沃尔西总是充满了意图的接触。 “帮我个忙吧,伊利亚。” “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我先告诉你酬劳。” “我只要我想要的酬劳。” 沃尔西没有在意伊利亚的拒绝,他指了指天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伊利亚。” 第三十一章 格萨尔:经历绝境并战胜它 格萨尔没有进入罗德城,他和乔劳尔的行程越来越远,在外城游游荡荡,走到了西边的密林。 很明显,密林中有群居的痕迹,一道很深的沟壑圈定了森中之林。 “格萨尔王,我一直跟着你在走,我开始相信你比我们更了解土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来这?”乔劳尔在问。 “任何一个人被本能左右了太久,都会下意识来到习惯的地方。”格萨尔逐渐在加重拍打树木的力道,“我就习惯性的来到熟悉的地方,你看这里,这颗高大的树木,像不像孤岛?” 格萨尔用力的一拍,惊扰了树上停歇的飞鸟,它们没有急切的飞逃,反而在孤岛之王头上盘旋,喑哑的声音吟唱着咳嗽般的鸟叫。 声音太难听,像是在医生手术台上供病人转移注意力而专门养育的鸟——这些鸟没有用歌唱安慰病人不安的心,反而学会了重病者的咳嗽。 格萨尔蹲身,拿着石头就准备砸去。 “格萨尔王。”乔苏尔低声的制止,“忍耐一下。” “我不会把忍耐放在这种事情上。” 一石及中。 飞鸟在更惨烈的咳嗽声中徒劳的摆动着翅膀下落。 一支弓箭破空而来,击中了下落的飞鸟,贴着格萨尔的耳边插进了树木。 “很强的领地意识和侦查本领。”格萨尔摸着下巴赞叹,孤岛之王只有一条战士的习惯在戴上王冠之后仍然保留,那就是无论是敌是友,都要对对方高超的武技毫不吝啬的赞赏,格萨尔接着在说,“同时还有高超的箭术和不错的忠诚,看来我们打扰到他们了。” “格萨尔。”乔劳尔在低声提醒。 其实乔劳尔在飞鸟盘旋的时候就一直在提醒格萨尔,但是这个时候的格萨尔根本就听不到。 “这些林中的战士,你们的压抑和不满让树叶的飘落都充满了愤慨。我,格萨尔,厄瑞纳之子,沙特阿卡之王,大洋的领航者,现在要走过这道沟壑,握住你们每个人的手肘,我会以战士的身份加入你们,我会以战功告诉你们,偏居一偶的你们缺乏的是像我这样的首领。” 格萨尔王异色的双眸猛的一聚,他看见三支弓箭从一只树梢上松鼠的腹下,背上,尾尖掠过,他看见这三支箭击巧妙的避开了松鼠的同时,还刺穿了三片树叶的中心,格萨尔还看见了这三支箭之后的运动轨迹,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他看见了三支弓箭的白光——两支射向他的眼,一支射向他的小腹。 格萨尔翘着嘴巴,等待着三支箭的来临。 乔劳尔做不到把眼观的事物慢放,他刚听见劲弓的声音就立马扑倒了格萨尔。 一次警告,二次负伤,三次收命。乔劳尔知道这个名叫“松鼠”的团体规则。 他们手下留情了,乔劳尔了解松鼠们精湛的箭术,密林中的侦查者余留了给格萨尔逃避的时间。 乔劳尔举起了双手,他明白,虽然看不见弓手,但潜藏在树叶中的松鼠一定看见了他的举动。 飞鸟在把自己穿透的弓箭上进行了最后一次挣扎,落下了三片羽毛。 “格萨尔,这种鸟叫做死歌。”乔劳尔缓慢的转身,做着离开的样子,“它们在夜间会贪婪的偷吃果农的水果,气愤的果农则直接在水果上喷上黄碱草药水,这种药水清洗后对人无害,但对于飞鸟而言,会慢慢的腐烂死歌的喉咙,以至于它们的歌声就像看到死亡时的哀鸣。” 格萨尔也慢慢举起了手,但是和乔劳尔相反,没有离开的意图。 “只要它不叫,我懒得管它们的来历,丑陋的歌声,闹得人心烦。” “死歌,在吃药水之前就是这个名字。它还有另外的意义。” “我希望你在下一次弓箭来袭之前把话说完。” “当它们在一个人的头上盘旋、歌唱,那么这个人将会经历突如其来的死亡。” 乔劳尔说完话后,身子也完全背对着了密林,他的双手依然高高举起,可能直到弓箭的射程之外都不会放下。 “你这么害怕命运?”格萨尔看到逃走的乔劳尔有些恼怒,孤岛之王本来对这个人有着发自内心的看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天命,你要深入黑暗,你要经历绝境并战胜它,还要把战胜它的方式告诉公之于众的人才能拥有命运。” “格萨尔王,这对我不是绝境,我不是逃避,而是我这样做,违背我自己的誓言,我发过誓,我效忠罗德城,我爱这个城市。” “那就和我一起进去,影响更多的人,征服这个城市。” “不,格萨尔王,我效忠这个城市,我守护罗德城,但是我不效忠这个城市内的任何一个团体。”乔劳尔越走越远。树叶、灌木和藤蔓把他遮住。 格萨尔仔细看了看这片密林中的密林,他感受到奥多对自己关爱,力量在身体里滚动,这位孤岛之王索性垂下了手,“如果你们有话要说的话,我建议你们出来。” 摇摆的手极快的解下了斧头,格萨尔把斧头扔在空中抛接,密林中又是一声利箭传响。 格萨尔嘴角一翘,一个侧身之后果断的砍断了箭矢。 “你怎么不听话?孩子?有话想问,出来说。” 树上落下了一道残影,他脚一滑,摔倒了,重新站起时,又被自己布置的陷阱绊倒。 格萨尔在沟壑前笑。 青年悬停了准备拍打整理衣服的手,动作熟练的搭弓拉箭,与熟练的动作不匹配的是,他的脸上还有充满了童稚的雀斑。 “脚崴到了吧?下树时,我建议你最好使用侧翻。” “闭嘴。”青年迅速松弓,没有放箭,他从箭袋中又取了一支箭矢,两支弓箭死死的对准了格萨尔,“你多说一句话,我就射穿你的腿,没人躲过我的箭。” 格萨尔用斧头背敲了敲小腿,“你可以试试。” “没有人躲过我的箭。”青年又松下弓弦,重新在弓上搭上了第三支箭。 “用再多的箭都无法为你壮胆,你说没人躲过你的箭,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执勤,对不对。”格萨尔把被钉在树干上的死歌滑出箭身,“你的善良让你犹豫,在我头上的三只飞鸟,你本来可以一次性就杀完的,对不对?” “你来这干嘛?”青年被看透后,声音开始仓促。 “我想,你们的执勤小队应该是四人一组。”格萨尔没有回答青年的话,“年轻人,用弓箭时不能只有箭头去威慑对手,你的目光要保持笃定,三个箭头对准我时,我从你飘忽的眼睛中就知道了——” 格萨尔把斧头指向了左侧,“你在确认他人的认可,那里的灌木下,藏着一个人。” 接着格萨尔又把斧头指向了右侧,“这边,苍苔有还有脚印,还有一个人爬在了树上。” “最后——” 孤岛之王虽然盯着青年,却突然放矮了身子,躲过了来自背后的横击,他蛇一样绕到这个拿着木棍的人后背,用斧头抵住了他脖子,同时架到了身前,充当肉盾。 “最后就是这个,乔劳尔,你的呼吸中有太明显的海鱼味,我知道你在模仿沙特阿卡的习惯,但你的胃消化不了大海的咸腥。还有,小朋友,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背后有人的?你不断的递眼色让他小心的样子被我看见了,我还从没发现有弓手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放掉他,放掉我们的团长。”青年左右两边的人年纪稍大,他们放下了弓,其中一个鼻毛很长的人在说话,“放掉他,我可以保证,当你背着我们离开时,不会有箭射穿你的脖子。” “不不不。”乔劳尔的头颅脆弱的挂到了斧头上,但是这不影响他的亢奋,“不要让格萨尔王离开,不要攻击格萨尔王,他就是神侍口中提到的那位大人。” 第三十二章 伊利亚:思念变成久别重逢 神侍沃尔西向上挥手,动作很大,像要解开一个幕布,揭露伊利亚的渴望。 然而,他做到的,是弹飞了之前在头顶避雨的黑岩。 黑岩在天上越变越小,变成了在清晨光线不那么强烈时,可以直视的太阳一样大。 伊利亚开始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异常,他所有的惊异都是平碟的合理之处,像终于熟悉了上流社交圈的奢侈一样,伊利亚平静的在说,“在我的世界,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岩石,根据颜色可以具体点叫做黑岩,根据材质,我想,可以成为——” “在这里叫做托盘。”沃尔西端庄的站在黑色的托盘下,虽然托盘离他老远,但看起来仍然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伊利亚发现,此刻的沃尔西给他一种异样的神圣感,好似在欣赏一幅异端的细密画——用漆黑,把在人格以上的存在,头上那顶光圈涂黑。 嫩红色的芽从逆长的根中心凸起,在无风的情况下各自摇摆着,它们的颜色渐渐变深,黑红黑红的挺、坚硬起来,顶住了天上的秤托。 “它暂时还不会落下。”沃尔西把自己囚禁在了粗壮的芽肉柱中,“这是公正之神的天秤,凭我对公正之神默多克的了解,不久之后祂就会意识到这个地方失去了平衡,会在这端施加重量,告诉我你要的酬劳。” 沃尔西的黑蛇环绕着肉柱上爬,恶心得像是嫩芽凸起上的血管。 “能快些吗?”看见伊利亚迟迟不张口,沃尔西有些不耐烦,“我有些受不了这个味道,像鼻涕。” 伊利亚故意作出享受的样子用力的深吸了几口肉芽的腥臭,“绝对不是鼻涕的味道。” “说你想要的酬劳,该死,我要被熏死了,这个味道像我联想起恶心的画面。” “明明很美妙。” “说你要的酬劳。” 伊利亚半眯着眼睛,抬起了下巴。 “好吧。”沃尔西的脸上长出茸茸的毛,那是一条条小蛇,它们封住了沃尔西的鼻孔,“我给你解释。” 公正之神对于平衡有着病态的执念,如果发现他放置在万界的天秤失衡,哪怕是其中一个,默多克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一定都会去调整。 现在逆长的森林中的黑秤托被外力抬起,默多克一定会在黑盘上放下等重的砝码,去平衡彼端的白盘。 “那等你从肉牢中出来,天秤依然是失衡的状态,我们黑色的这端会变得过于沉重。”伊利亚发现了一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个错误的逻辑。 “你先说你要的酬劳,我在给你解释,该死,快些,我快要被熏死了,我感觉我被围在一万个男人的中心,他们对着我一齐擤鼻涕——你!”沃尔西恶狠狠的瞪着伊利亚,“你不要对我露出这种向往的眼神!” 伊利亚偏了偏头,用眼神在回答,“难道不值得向往?” “哦——”沃尔西对伊利亚的细微表情做出了另外的理解,“不好直说?这也好办。” 沃尔西把一根手指指出了肉牢。 接着,时间就停止了。 类似于绝对的停止,无论以哪一种生存之处的观念来理解,这两个人在此刻都是静止不动的。 沃尔西真的恼怒起来,“你究竟想干什么?想看到我在这面熏死?我告诉你,这个地方不是那么轻易的就可以被取代,如果你是想替代我,我劝你死了这个心思,黑鸟奥威尔曾经根本承受不住默多克的思想,你,一个凡人,也根本承受不住我的苦闷。” 伊利亚还是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被不断的放大。 “你以为我是要让你做什么!没看见我伸出的手指!快来接触我的手指!” “为什么?” “你们曾经就是这样得到智慧的!到现在你们都还有类似的行为,你们怎么说的?” “愿天神让我们在狂怒中获得冷静,在悲伤中获得平复,在困境中得到明示。”伊利亚做起了被沃尔西提及的动作,他用手指在胸口画圈,用手腕把圆圈滑向额头,最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天空,“让所有的思念变成久别重逢。” 就是这个! 沃尔西从伊利亚的动作中发现了机会,他的手指瞬间拉长,变成了小蛇,稳稳的含住了伊利亚的第一个指节。 肉牢中的黑蛇之主潇洒的挥舞着手臂,一条完整的蛇从他的指尖挣脱,它的蛇尾变成了蛇头,湿漉漉的攀爬着肉柱。 含住伊利亚指节的蛇头退化成了蛇尾,渐渐离开了他。伊利亚皱着眉注视着手指,上面有温热湿润的感觉,但是却和之前一样干燥。 “好了,好了,好了!”沃尔西眼中充斥着疯狂,“现在你的愿望放在了黑盘上。” 无数个嫩红的肉柱开始抽搐,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所剩无几的红色像是被阳光晒黑后,从皮肤中挤出的最后的倔强。 “嗡——嗡——嗡——” 天空中又响起难听的钟鸣。 “又要下雨?”伊利亚讨厌起这个多雨的世界。 “不,这仍然来自最初的那几声。” “这下我去哪里躲雨?”伊利亚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类似的岩石。 “你哪里都不用去,现在下落的,是你放弃的经历。” 尸体又纷纷扬扬的往下掉,带着木头的香味。 在伊利亚之外的地方,它们怒气冲冲的坠落,在伊利亚头顶,它们更像是变成了木屑,蝴蝶样的飘荡,温和的贴在伊利亚周围。 尸堆上有细长的指节,还和之前一样的断肢和残腿,碎头颅以及断舌头,连堆积的样子都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伊利亚知道了它们是谁,他翻过一个头颅,看到灰色的眼睛时,也就更加无法反驳自己了——下落的全是一个个死去的伊利亚。 “这是为什么?”伊利亚提着自己的头在问。 “我一会在给你解释。”沃尔西专注的看着头顶的黑托盘,不断盘绕着肉柱的黑蛇也停止了摩挲,“砝码来了。” 肉柱在重负下变粗,沃尔西存在的空间越变越小,他变成一条蛇从狭缝中溜了出来。 黑蛇弯曲的爬向伊利亚,在他脚边盘了几圈,然后把伊利亚当做树干,向上盘绕——这次,伊利亚没有抗拒。 黑蛇的蛇头停在了伊利亚脸颊,一人一蛇都看着那块已经落地的黑岩——或者说黑托盘。 “真恶心。”伊利亚在说。 被黑岩压扁的肉柱像遭受了酷刑的凡人,只剩肉沫——比肉沫还要令人不适的,是肉沫中没有血,满地黄白色的浆。 “完成了?” 伊利亚问着在一旁的沃尔西,黑蛇状态的沃尔西不愿意说话,神侍吐出的蛇信舔到了伊利亚的嘴唇。 “你最好变回原来的样子之后给我解释解释这个荒唐的做法,我现在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了——该死,我居然希望着蛇能说话,真让我感到恶心。” 第一章 伊利亚:被六个人轮流砍头 公正之神默多克曾在一次因果碟上的计重较起了真。 祂的天秤在一万个地方寻找平衡,寻找着沙特阿卡人在沿着生命之树攀爬时,与灵魂二元分离的肉遗留在了什么地方,从那个时候起,默多克把天秤放置在了万界,没有收回,黑蛇沃尔西操控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凡人愿望的重量太渺小,无论他是帝王还是奴隶,都不足以让默多克察觉到秤托上细微的偏差——除非是群体的愿望去撼动。凡人中的贤者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发明了去撼动这个秤托的办法——创造节日,在一日之内,让最庞大的人群,去思考同一件事,把每一个人的自由意志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思潮——如果某个愿望的实现更加宏大,相应的控制思想的节日则会延长。 神侍沃尔西有更加直接的办法去误导公正之神默多克的判断,黑蛇挑拨起逆根的红芯,用小蛇的揉捏让红芯挺立,支撑起黑盘,再让吞噬了伊利亚愿望的小蛇爬上黑盘,产下了一枚白卵。 当支撑着黑盘的红芯渐渐被挤压,沃尔西知道,自己达成了目的——误以为黑盘重量过轻的默多克在上面放下了砝码。 要知道,公正之神默多克天秤的两端标志着平衡的因果,虽然小小的愿望不足以引起祂对天秤的注意,但默多克在进行平衡时,会把两端的重量精确到哪怕某块托盘上多了片羽上的一丝秋毫,祂依然不会出错。 看着比之前的位置明显低了很多的黑岩,伊利亚还是不理解沃尔西的这个举动是不是能成功,“可是,照这样看,公正之神默多克还是进行了错误的平衡。” 沃尔西上半身变成神侍,下半身还是维持了蛇的样子,蛇的肚子盘在地面,蛇尾缠着伊利亚,“当然不平衡,我就是要让祂出错。”沃尔西眼睛中都是水沟中无序张乱的小蛇那样在扭曲,这表示神侍亢奋的心情。 “来,我们等等看。”蛇身缠紧了伊利亚。 伊利亚也很紧张,沃尔西明确的感到,伊利亚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黑岩开始上升,逆根的红芯像冤魂附着在岩石底部,最后连着筋,带着肉,只在黑岩下起了最后一场粘稠猩红的雨。 “成功了。”沃尔西握着拳,很亢奋,不由自主又缠紧了伊利亚。 “沃尔西。”伊利亚愠怒的说。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要是是你赋予我名字该多好。” “你很不安分啊。”伊利亚说。 “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神侍,怎么可能安分,我能够糊弄在我之上的神灵,我为什么要安分。” “我是说你的蛇尾——很不安分。” “我现在的这个状态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受自己控制,不过是同时受两个自己的控制。” “那你现在给我完完全全的蜕变,不要有一丁点蛇的形态。” “你讨厌蛇。” “沙特阿卡的船头都是雕刻着蛇,我一点都不讨厌,但我讨厌你这条,你看看你的蛇尾现在缠绕着哪里。” 沃尔西的蛇身慢慢的分叉,蛇皮变成他的袍衣,脸上泛着黑色的害羞,一片一片闪着蛇鳞的光。 “我就说。”沃尔西绕着头,“人类的骨头不会有着动态的硬度。” “你这种人,要是在沙特阿卡,会被六个人轮流砍头。”伊利亚捡起逆根上的白骨,敲着沃尔西的脑袋,“而且不是这一颗。” 沃尔西头上的黑蛇护主的“嘶嘶”叫,但是没有一只真正的发动攻击。 黑岩停留在了固定的位置,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它在神力下的移动,它坚固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耸立了千年的空中堡垒, “成功了!你的愿望实现了!伊利——” 沃尔西伸开双手想去拥抱伊利亚,伊利亚拿着骨头,退步侧身,刚好对准了沃尔西的咽喉。 “亚。”沃尔西头上的小蛇在对神侍说话。 “我看不出任何实现的迹象。我甚至在猜想,你是不是故意拉着我陪你做些无聊的事情消磨时间。” “沙特阿卡,孤岛沙特阿卡。”沃尔西态度翻转得和变身一样快,他身上又有了神威,“伊利亚,在我还不能凭着自己的意愿改变形态时,我见证了一次历史,对你们短暂的生命而言,我见证了一个创世史诗,还碰巧,就是关于沙特阿卡。” “然后呢?因为你阅历广泛,所以你刚才不是在消遣时间?” “我不能说太多,因为沙特阿卡对于上位的天神都是挺重要的存在,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沙特阿卡创世之后,公正之神默多克对自己的认知有了极大的改变。” 地泉样喷出的小蛇托起了沃尔西,他走得老远,手指明确的指着黑岩,他庄严的说,“因。” 沃尔西移动了手指,指着遥远的,只有他能看见的彼端,更加庄严的说,“果。” “自从沙特阿卡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默多克对于因果不是那么墨守成规的成陈旧看法,这边也可以是因,那边完全可以成为——果。” “你的意思——”伊利亚被启发后,有了些通泰的感觉。 “你的愿望已经被平衡,我把公正之神默多克的天秤开发成了许愿机器,遵循混沌之中的因果律,当藏着你愿望的蛇卵孵化,你一定会看见具现化后的因果。遥远的人会被黑绳牵引,饥饿的腹会被松鼠肉填满,地狱的囚犯,会得到三把门扉的钥匙——” 伊利亚抬手制止了沃尔西的泛滥的口才,望着黑岩若有所思。 “不对,我没有看见任何砝码,放置在黑岩上的是我,一个又一个,不同时期的我。” 伊利亚意识到那场没有沾湿他一点的尸雨。 “自己的因果,只有自己来承担。伊利亚,你就是砝码。我拍打了三千个你的肩膀,只有逆长之森的你回应了我,因此,原本存在的无数条路在你回头间就被消灭,你死于了刀风,死于了沙漠,死于了战争,死于了中毒,死于母胎,死于疾病,死于衰老,死于日蚀......但是,无数个你的死亡成全了现在的你选择的因果。” 伊利亚咬着大拇指,第一次了解到,为什么神父总是说,天神的思考不应该揣测。 “默多克一直这样,祂一直认为自己在进行公证无私的审判,祂能差别出细微到毫厘的偏差,但祂放置砝码的方式却无比残暴,默多克杀死的生命可能比埃拉都多,祂的审判永远伴随着可怕的杀戮。” “好吧。”伊利亚从拇指咬到了指甲,“我先假定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你说要我帮忙?是要我什么?” “你离开后——”沃尔西双手捧住了脸颊,手指不断的摩着鼻梁,“你离开后——最可怕的因果之卵要孵化了,你离开后——” 沃尔西陷入了难题的海洋中,他敢拍打别人的肩膀,迫使他们丢失其他的选择,但是作为神侍,他能看见所有能看见的选择的后果,这样反而让他举棋不定。仿佛弓手拉弓时,有无数个可能的目标,但是松手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回头。 悬停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迟迟不敢拍下。 伊利亚在沃尔西的吞吞吐吐中开始不耐烦起来,“我离开?我怎么离开?你一直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回去。” 沃尔西毒蛇的眼神从指缝中刺出,像送出香吻,他把双手平摊在嘴前,“伊利亚,遗憾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来到这过。” 沃尔西的大拇指贴上了中指,伊利亚从他的衣袖中看到黑袍下的手臂——上面满满的蛇鳞,沃尔西站得很远,是遥远的一点,那只手却近在咫尺。 “你从来就没有来过。” 这个声音来自手指变成的小蛇。 “砰”一下,伊利亚被弹了一个非常响亮的脑门。 第二章 塞万诃德:魔力渐渐减少的年代 睡眠从未到访,清晨不请自来。 塞万诃德把用来充当枕头,垫了一整夜的盾牌踢在一旁,做着准备拔剑的模样,反握着长枪,和一只狮鹫对峙。 他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卖力的调节着呼吸的节奏,塞万诃德的脚又向前挪出了一点,用不让狮鹫察觉的方式靠近了它一寸。 和狮鹫对抗时,一切都要小心翼翼,它慧明的眼睛是断肠的毒药,只要和它对视过的生灵,没有哪一个逃离过致命的幻觉。 塞万诃德就亲眼见证过几次灭亡,他的同乡胖约翰就被狮鹫的死亡凝视击中过,他把在赌桌上赢来的小钱当做了巨富资产,这一点仅够胖约翰在酒馆多点几瓶葡萄酒还有几片火腿肉的额外之财让约翰心中无限膨胀,把家中的茅草视为和自己体量等重的黄金,以这个财产幻想作为后盾,约翰感觉自己如有神助,他在随后的三次加注中,分别在胜利的砝码上放置了黄铜牛,秘银羊,还有精金房。 无论多么伟大的对冲资本都是无法撼动动了手脚的天秤,胜利的一方永远没有向约翰那一边倾斜,更何况约翰面对的不止是狮鹫,还有糊弄了神灵默多克的六手,六手天生多了一根手指,这多余的手指能探近杯中的骰子,改变骰子的点数。 约翰就在这三次加注中输掉了唯一值钱的牛,羊,最后连家都赔了进去。 到现在,直到塞万诃德离开了跃马镇,约翰都仍然没有从被狮鹫凝视的余毒中恢复,把在路边和马厩中抓到的杂草和燕麦当做黄金,邀请着每一个能看见的人进行豪赌。 这就是狮鹫凝视的可怕,相比于可以让人瞬间断命的毒爪,它的幻术能让人绵长的死亡。 “我知道你是具有高超智慧的生物。”塞万诃德闭着眼睛从容不迫的说,“你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来试探我的力量,对不对?” 狮鹫从地面飞到了树梢,塞万诃德果断的听风转身,又下压了身子,手里握着无形的剑鞘,重新做着拔剑的动作。 因为担心狮鹫的凝视,当塞万诃德以前脚为支点,身子果断的绕过一个半圆时,仍然是闭着眼睛——不幸的是,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完全背朝着狮鹫。 “你用你硬如钢铁的喙,整夜都在敲击我的后脑,对不对?当我把盾牌当做枕头时,你就在对我的后脑发动连续不断的攻击,是不是?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以人类最脆弱的后勺骨为判断武力的标准。 “你是不是很绝望,你是不是在想,万骑之主啊,看看我招惹了什么样的对手,他连最脆弱的骨头都是如此坚硬,我该拿什么去对抗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在这样想? “我还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是更加绝望的,当你发现用武力无法打败我时,你用你百变的嗓子模仿着麻雀,想诱导我用毫无防备的心去迎接第一缕阳光和鸟的歌唱,是不是?你是不是很绝望?当我第一时间就闭上了眼? “你别忘了,我是骑士,现在,我还是保护着星落城的公主,是背负着巨大责任和使命的骑士,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骑士王阿斯灵就在天国投来他关注的目光,我在他的目光下享受着祝福和保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塞万诃德的手开始发抖,按耐着急切想要战斗的心。 “你很聪明,我从来不吝赞美,哪怕是对我心怀恶意的对手,你现在在用虚幻的歌唱诱导我,用美妙的歌声让我误以为你在我的背后,我听出来了,如果不是我久经沙场的智慧,我一定会中计,把后背毫无保留的给你,绝望吧?但是你要知道,比起看着被你的幻术迷茫的百姓而不能施展救援,我比你更加绝望。” 塞万诃德从无形刀鞘中抽出了一大截长矛,长矛比先前还要沉重了。 “我能感受到,骑士王用手按住了我的武器,我还感受到他仁慈的心,他在让我不要杀戮,在魔力渐渐减少的年代,你们的存在比星落城的百姓还要不容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塞万诃德快要拿不动这根长矛了,他心满意足的想,除了狮鹫,他居然能和被神力压制住的长矛对峙这么久,完全没有反驳的证据——我已经具有了半神一样的力量。 “第一!”塞万诃德立起了长枪,酸痛的手像卸下了酒桶一样在升天,“像炎之骑士安拉蒙一样,乖乖成为我的坐骑。第二,乖乖的闭上你的眼睛,飞向你的巢穴,我知道你们的住处,在黑白崖的顶端。如果这两点你都做不到,放心,骑士王阿斯灵的教诲我不会忘记,我不会终结已经为数不多的魔法生物,但是我会用这把圣剑刺瞎你的双眼,我的手法像葡萄酒骑士弄瞎果雀一样精准,你可以性命保全,但永远无法直视这个美妙的万千世界,你会终身看着我为你带来的幻像——永恒的黑暗,在黑暗中飞翔或者撞岩。现在,请用你的鸣叫给我答复,一声是驯服,两声是离开,三声!是战斗!” 塞万诃德没有听到狮鹫的答复,他听到的是轻声细语的呼喊——“塞万诃德。” “不要使用幻术!这是最后的声明!用你本来的鸣叫!一声,是驯服,两声,是离开!三声——” “塞万诃德。” “骄傲的魔法生物,现在不是你的年代,没有办法了,你的固执终将为你带来灾难,愿你不会在永夜中暴食无常,愿你巨大的翅膀仍然能在风中翱翔,愿你——” “塞万诃德!最伟大的骑士王!塞万!诃德!” 塞万诃德一个激灵收回的战斗的姿态和强调,“星落城的公主,我终身保护的主人,梅菲斯特,你醒了?” “我听到你絮絮叨叨的声音就醒了,你在说什么啊?一会儿魔法,一会儿骑士,一会儿又第一、第二,第三的谈条件。” “我不愿意让你知道危险的临近,有我在一切都是安全的,梅菲斯特,如果你还有困意,请你继续你的安眠,我相信,夜之女神仍然愿意单独唯你撒下黑色的夜。” “塞万诃德!”梅菲斯特有些生气,微红的脸颊煞是好看,“一直有没有什么危险,虫子咬得我一夜都没有睡觉,我早就醒了!” “抱歉让你风餐露宿,其实在你睡前,我念诵了两边驱虫咒语,还用那个慷慨的美德长赠送的羊皮唯你搭建了帐篷,我脱去了铠甲睡在帐篷外,就是在考虑着,在魔法和道德一起消失的年代,即便这个咒语失效,我也可以唯你减轻负担。原谅我,并相信我,梅菲斯特,今后的旅途中,即便只有恶魔的巢穴可以居住,我把恶魔全部驱赶,都不会让你露营。” 梅菲斯特脸上的嗔怒越来越明显,“我说的不是这个,被虫子咬,睡路边都不算什么,我是在问你,你一大早就对着一只麻雀说个不停,是在干嘛?他们都看见了!” 他们? 塞万诃德环视了一周,行人把他围了三层又三层,最外围还有零零星星的三层。 “危险!”塞万诃德驱赶着围观的行人,“快走,狮鹫会把你们当做人质!我可以温柔而果断,但在以他人性命为筹码的敌人面前,最伟大的骑士也只剩犹豫和战败!” 最靠近塞万诃德那一圈的行人开始鼓掌,掌声辐射到第二层,第三层,最外围的人因为看不到原因,开始叠起了人梯,但是还是不忘零零星星的鼓掌。 梅菲斯特涨红了脸,蜷缩在一团,麻雀在此时停留在了塞万诃德的肩头,“啾啾啾”的歌唱。 塞万诃德放松下来,满心欢喜的转身,看着梅菲斯特,他说,“星落城的公主,一切安然无恙,我们继续我们的旅途,就在刚才,狮鹫被我驯服了。” 在魔力和道德都开始衰败的年代,你和我长久的对峙,导致现在你只能维持成一个麻雀的状态,不过这样也好,一颗魔法的种子在我的肩头保存完好,我发誓——塞万诃德用手指去抚摸麻雀,它跳上了骑士的手指,不断的绽放它的歌喉——我发誓,星落城的公主,魔法的种子,骑士的信念,我都将一齐守护。 第一个三层,第二个三层,最后一个零零星星的三层的行人都开始欢呼,吹口哨,猛烈的拍掌。 塞万诃德虔诚又骄傲的抚胸行礼,应该的,他对自己说,同时,也只有我能做到。 “诗人,诗人。”围观的人群说。 “诗人的彩排。” “我第一次看到史诗可以镶嵌进戏剧。” “美妙,美妙。” “押注吧,我想今年的诗人王就是他了。” “是他,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我去问问。” “......” 什,什么—— 塞万诃德向梅菲斯特投去询问的目光,梅菲斯特瞪大眼睛双手一摊。 “精彩,这样的彩排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也是。” “我敢打赌,他来自诗人之城。” “你是说哀城?” “极有可能,哀城的人有种天然的与世不合,还有颓唐。” 我颓唐?塞万诃德不满起来。 “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还真有可能,你来自哀城吧!” 哀城?哀王的城市?那可是被封锁的城。 塞万诃德更加诧异了。 行人的议论声不减,更慷慨的人打开了钱袋。 “真不容易。”慷慨的人说,“患了诗人病的人居然能走出自己的困境。” “不容易。” “很不容易。” “一路跋山涉水。” “不止跋山涉水,从哀城逃离,你想想,谁能做到。” “极少,极少。” “我只看见过这一个。” 接下来,一个让多智的塞万诃德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幕发生了——在他脱下来的铠甲中,围观的人在头盔里面放了好些钱币。 第三章 伊利亚:爬满了沙虫 伊利亚被一个弹指击中,感觉自己在永无止尽的甬道中倒退,逆长的森林把伊利亚当做了养料,贪婪的吮吸。 这种感觉说不清是不是在倒退,最初,伊利亚还能看见流动的黑色,到最后,他就是停滞在了一片黑色的空间中。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这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错过的经历?伊利亚联想起这个声音之后就会改变的四季,还有掉落的自己后在问,还有什么我能回避? “砰”一下,伊利亚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敲打,他对沃尔西的恶趣味很是厌烦,别过了头,“砰砰”,又是紧追不舍的两个弹指。 “沃尔西!”伊利亚闭着眼睛吼,“你闹够了没有!” “醒了。”一个声音传来。 “我一直都是醒的。” “你可以一直认为你是醒的,可是我认为,你一直昏迷。” 伊利亚坐起了身,双手被捆在了背后,他撕扯了一下,绳结绑得很紧,很明显,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绑人。 “来,把这个喝了。” 一碗汤药送到了伊利亚嘴边,肮脏的手指沉没进了药里,这一看就根本分不清是要救人还是要害人。 伊利亚猛地把头别向另一个方向,撞翻了药水,温热的药水撒了自己一身,从味道来辨别,里面是无害的。 黑夜中的那个人用两根手指支住伊利亚的额头,轻松制伏了伊利亚,这粗壮的手指把伊利亚摁得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在你怀中看见了松鼠尾巴,我们绝对不会在意中毒的你。”药水变成了干巴巴的草药,胡乱凑进了伊利亚嘴中,“给我嚼干净,使劲吞下去,这才能中和你体内的毒。” 毒?在溪水旁看到的一只只死歌,都是中毒而亡的? “松鼠团都知道哪条溪水能用,哪条溪水被投了毒,你居然不知道,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来历,等确定你的来历,我会向你道歉,或者——” 伊利亚感觉颈子被刀背抹了一刀。 “间谍?”伊利亚听到了森林中的小声询问。 “极有可能。”喂他汤药的人这么回答,“蒙上他的眼睛,一会儿等大松鼠回来后让他看看,这怪老头一直在为我们收纳成员,如果不是,你们就——” 伊利亚听不到接下来的谈话,只听到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但是伊利亚可以猜想到,一定是一个人暗示性的抹了抹脖子,另一个人在会意的点头。 沃尔西要我帮他做什么?在手脚都被束缚,不得动弹的情况下,伊利亚想起沃尔西在临别之前的场景,这个健谈的神侍一定料想不到,一个稍微用力的接触,就把作为凡人的伊利亚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同时他在嘲笑着自己——我又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除了亲眼见证了神话的真实性之外,他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即便愿望被公正之神默多克的因果平衡,也得在漫长的时间中才能得到验证,到那个时候,事情的发展是因为人的因素,还是在神力作用下的驱使,谁都说不清。 伊利亚像蠕虫一样,在森林中笑了出来,这个笑声是粗糙的咳嗽,喉咙里面爬满了沙虫,在他的肺部,气管,咽喉用锋利又酸痒的嘴在温暖的巢穴中打洞,产卵。 “听声音,你是需要一些水。” 你永远不知道母亲能包容儿子的多少劣迹,就像永远不会知道黑夜和森林能包容多少人,又一个新的声音钻进了伊利亚的耳朵。 “你在和我说话吗?”伊利亚咳嗽着说。 “这里还能有比你还需要水的吗?” “如果你认为是我需要,就给我,如果是来满足好奇心,就滚开。” “我当然是来给你水的。” 这个人力道很足,抓住伊利亚头发,让他半跪起来。 “间谍才不该这么舒服的躺着。”伊利亚的身子弯成了一把弓,虽然没有足够的力道来射箭,也足够让他的骨头难受。 “要让我死,让我在这里自身自灭就好,森林能藏住很多东西,我死在这也不会显眼,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野狼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我无法知道那是不是你的骨头啊。”那个人嘿嘿嘿阴险的笑起,一个膝击撞到伊利亚不算坚固的骨骼。 “我可不会让间谍痛快的死。” 一壶水灌进了伊利亚嘴巴,没有清凉解渴的感觉,伊利亚在肺中的沙虫卵瞬间孵化,孜孜不倦的吞噬着体内的肉。 一定是那个毒水。 “该死!” “你确实该死。”这个人声音中都是阴毒的笑,“你想死快些,就多喝点,刚才从嘴角流出去的,比你吞进去的少多了。” 水在往嘴里灌,伊利亚却感觉到沙虫在往嘴外冒,甚至从眼角都有沙虫爬出,往鼻孔中钻。 “反正你也躲不了,我们在罗德的外城都投了毒,你早晚都能喝到,不如现在就喝够。” 水壶被压进伊利亚的嘴,那个人像打桩一样锤着水壶底,砰砰砰的皮囊响声和伊利亚的身躯开始共鸣,憋闷得如同敲响了人皮做的鼓。 伊利亚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和死歌垂死时一样的狼狈,身体在大脑的控制之外,不断的抽搐。 “可恶。”那位阴毒的人听到了伊利亚听不到的动静,扭头就跑,他似乎撞到了大树,一阵含着血的叫痛之后,又落入松鼠团布置的陷阱,脚被伸缩绑住,窣窣的倒挂在了树上。 “让我看看是谁被捕了。” 火把故意在他身上拍打,有个地方还被戳了两下,火把下移,照亮了他的脸,脸很大众,除了坚毅的下巴。 “看着下巴——应该是?铁下巴?不对,想不起,我还得凑近瞧瞧。” 拿着火把的人如果拥有正常的视力,一定早就看清了是谁,他现在忽远忽近的持火,烧痛铁下巴的脸更像是在刻意刁难。 “哦,是你啊。” “你早就知道是我。” “那可不一定,万一是会乔装的间谍?”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间谍!” “那间谍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布置的陷进?” “该死!” 倒掉的铁下巴吐了泡口水。 “你又在虐待新人?团长都说了,不允许对待新成员。” “我没有!” 伊利亚听到稳重的脚步声走向了自己,他扶起伊利亚,闻了闻伊利亚的嘴角。 “该死,我还以为你在虐待,但是你居然是在置他于死地。”这个人在谩骂的同时给伊利亚又塞了之前的那种草药,这次他终于吞下了大口大口的水。草药究竟有没有效果无从得知,但是清水真的解救了伊利亚的痛苦,体内的沙虫瞬间窒息,总算安分了下来。 “抱歉了,现在的时期很敏感,好像真的有城内的人混了进来,我也不能给你松绑。不过,这样你应该会舒服些。” 这个人把伊利亚五花大绑,重新捆在了树干上,确认十个伊利亚也无法挣脱后,他割掉了束住伊利亚手脚的粗绳。 “他刚才在打了你吧?” “没有。”伊利亚喘着粗气在说。 PS:头痛到呕吐,太阳穴一阵阵痛,这本书现在估计没人看了,周五还是没有推荐位,哎,如果目前还有人看到这,您给说说,这本书还值得写下去么? 第四章 塞万诃德:常常被人忽略的优点 () 观众逐渐离开了,塞万诃德不知道拿这些金钱怎么办。 还有一些人意犹未尽的观众看着塞万诃德,他们也是最后几个过来投钱的人。 “先生,请停止你的慷慨。”塞万诃德制止了这个人准备放钱的手,“我是骑士,荣誉对我而言就价值万金,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金钱,那就违背了我骑士的信条要克制,不要贪婪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钱,当然,我的生活不会这么窘迫,但是我的荣誉会扫地,这真是两难的境地不是吗?先生,当我为了眼前的生活而妥协,接受了金钱的诱导,这就像是塞外的沙民在焦渴时饮用毒酒,金钱就是我的毒酒,它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也能在我接纳这些钱开始,使我堕落。” 观众收起了钱,拍起了掌,“还没结束?看来我很幸运。” 这位上前送钱的先生,则站在了一个最适合观看的距离静静的注视着塞万诃德和梅菲斯特两人。 “你当然会感觉幸运,先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骑士的启示。” “开始吧。”这位书生气息很浓郁的男人坐了下来,解下一壶酒,重新回到了观众的状态,“我的作品正遇到难产的状态,我想,我从哀城的诗人身上应该会得到足够的灵感。” 说完,这位先生从耳边取下了一支鹅毛笔,在一张石灰板上涂涂画画,记录着稍纵即逝的灵感,羊皮卷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昂贵,用石灰板写字是他从建筑匠师那里学来的,他们在石灰版上不断的修改完善蓝图,如果遇到不妥之处可以直接覆盖后重来,诗人也是这样,只有在自己认为石灰版上的文字完美无缺之后,才会把文字细心的誊抄在羊皮卷中。 “开始?”塞万诃德诧异的问,“开始什么?” “你的表演啊。” “我表演了什么?骑士只有在比武大会上才会有表演,可表演仅仅是对事不关己的观众而言,任何一位手持木枪,骑马冲锋的骑士,哪个不是背负着家族的荣誉?我告诉你,在比武大会上,除了来投机的雇佣骑士还有自由骑士因为失败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反正没人认识他们,但是一旦胜利就可以扬名立万哪个不把这个当做真正的战场?” 诗人的眼睛如同太阳的光芒一样张狂着,他猛喝了一口酒,用鹅毛笔在石灰板上笔走龙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写关于骑士的诗歌,但是啊,现在的骑士太难接触了,在星落城,就只有一支圣杯骑士团,他们只把承诺不断的宣扬,但从不履行,除了收取什一税,什么都不做” 诗人撩了撩垂在眼前的脏兮兮的长发,鹅毛笔语句后用力的一点,表示着记录完毕,他对着塞万诃德扬了扬下巴,表示继续。 “什么?” “继续?” “继续什么?” “你的表演。” “我没有表演!”塞万诃德气急败坏,踩踏起了他心爱的铠甲,“你不能因为从来没见过骑士,就认为有信仰的人都在表演你哭什么?抱歉,孩子,我的语气重了。” 诗人都有颗敏感的心,毫无例外的,这颗敏感的心都在内心的最深处日夜悲鸣,而在敏感的心之外,是用一层对外界的一切都满不在乎的表情锻造的铠甲。 看着塞万诃德表演的诗人此刻就在流泪,流水打湿了先前记录好的语句。 “伟大。” “对,我是伟大的骑士。” “伟大的诗人。” “骑士除了懂得战斗,还得懂得战术和谋略,同时要精通经济学,锻造学,数学,哲学文学,通常都不差,因为你要知道,骑士只去征服不可战胜的对手,在爱情中也是这样,他们只爱不可触及的女神,这个时候,唯一能够传达两个人心意的只有诗歌,现在不少吟游诗人的歌唱就是以骑士的文学作品作为蓝本,其中百花骑士吉姆.博伊的作品最具文学价值。” “你太伟大了,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诗人。”这个年轻的诗人已经泣不成声,他的泪水淹没了石灰板,苦心的记录一下子被情绪淹没成糊状。 “我知道我的文学素养超群,我同样感谢你发现了这个常常被人忽略的优点,但是这部得意于我常年在书斋中的畅游,但是,你听着,我必须注重强调下,我首先是个骑士,其次!才是诗人!” 年轻的诗人坐不住了,他再也顾不上那个影形不离的灵感情人石灰板,用一个堪比骑士夜袭时的速度起身,猛烈的拥抱了塞万诃德。 “你太不容易了,伟大的骑士。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伟大,是那种隐秘的伟大,不为人知的伟大。我觉得作为一个诗人,需要一颗痛苦的灵魂,我故意挨饿,我故意失恋,我故意贫困,我在酒馆找打,我把自己灌得烂醉,我对心爱的女人忍住爱意不表,这一切,就是为了能让痛苦的灵魂能同时激发出十三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但是认识了你,我知道我远远不够格。” 诗人哇哇哇的哭,塞万诃德以一种强者的面貌安抚诗人的情绪,可是,骑士的骄傲仍然他说出了实话“别伤心,孩子,你别伤心,还有什么人格比得上骑士的人格完善?还有什么财富,比得上骑士富足?还有什么职业比骑士还要高尚?即便以你的据理力争来对抗骑士的诡辩无理,到最后也是你来自惭形秽。 “不要伤心,孩子,能认清自己的能力才是进步的开始,你可能永远无法像我这样完美无缺,但是在作诗一块,你是有可能超越我的,你可以用余生来钻研韵律和辞藻,而我,还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在文学上,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可以短时间超过我。因为当我完成伟大的征途,我的信手拈来就可以战胜你的冥思苦想,知道为什么吗,年轻人?写诗最重要的,不是活在诗歌中,而是要活在生活中,我拥有你终有都无法拥有的宝藏,这个宝藏称为经历。” “你太伟大!”诗人的鼻涕流在塞万诃德的肩头,长长的一条,像进入繁殖期时公狗的垂涎。 “我早就听说”这位诗人有个奇怪的能力,他可以在哭泣时气息衰亡,但是在说话时却比精灵还要流利,“在哀城,被诅咒的居民会换上诗人病,他们郁郁寡欢,为了完成诗中的形象,会忘记纸上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的区别,今天,我终于看到了,你为了完成骑士编年史,真的把自己幻想成了骑士,在骑士沦落为满足私欲的职业时,真的有一位诗人把自己活成了英雄纪元时才存在的人物。” “我都说了,我没有装,我就是” 塞万诃德急得把诗人推了出去,诗人跌了出去,在地上坐了个结实,接受又立马弹了回来,再一次拥抱了塞万诃德。 “你愚不可及。” “我没有你这样的灵魂,我当然愚不可及。”诗人大哭。 “你难以教化。” “我难以教化。”诗人放开塞万诃德哭泣。 “你不要挡住我的路,我和我的公主要去圣都。” “我不会挡你的路,但是,如果你不为星落城留下诗歌,我不会放你走,如果你坚持要走”诗人停止了哭泣,他抓起一把泥土三两下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那你就接下我的白手套。” 塞万诃德面对着神情严肃的诗人说,“我知道了,你在三流作家的小说中学习过骑士的行为,但是,你学得太纸面,你以为白手套只是一个概念?你的手上哪有手套?” 诗人看了看手,再一次掩面大哭。 塞万诃德把头盔里面的钱部倒在地下,“梅菲斯特,抱歉,我没有辨认出他是个疯子,在他身上耽误了好些时间,我们走吧你,如果你饿了,捡一些足够晚饭的钱,不要拿太多,学会知足,你要知道,有比你更饥饿的仍在星落城艰难的生活。” “你要走了?” “我现在就走。” “以你的才华,骑士!”诗人从花俏的帽子上取下另一支鹅毛笔,塞到塞万诃德手中,“完可以在今年的比武大会中夺魁!” “我不需要无用的荣誉。” “获胜者将成为圣杯骑士团的团员!” 塞万诃德一下子被触动,“他们守护着贤王古斯塔夫的圣杯?屠龙者的圣杯消失好久了。” “据说有关系,骑士!”诗人握紧了塞万诃德拿住鹅毛笔的左拳,“这就是入场,伟大的骑士,有你参加,任何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包括准备了数年的我,我把进场的资格交给你,不过,有个条件” 塞万诃德还没有询问,诗人就脱口而出,“让我当你的侍从,让我呆在你的身边,聆听你的智慧,让我朽木可雕,教化我,让我开明,鞭打我,让我克己。” 圣杯骑士团,这对于塞万诃德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如果赢得比武大会就能加入,那比书本上记录的条件放宽了太多,这样的机会成本让书斋骑士的双眼熠熠生光。 塞万诃德看着梅菲斯特,在收纳侍从之前,这位骑士要听听她的意见。 然而,梅菲斯特,她正用难以形容的眼光注视这两位难以形容的人。 第五章 伊利亚:我们都该死 () 为伊利亚解绑又捆绑的人把火把立在土地中,伊利亚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 他们的脸部特征都很有特点无一例外的平平无奇的面孔中,都镶嵌着一个不能忽视的特征: 一个人的下巴大得像扣上了一个半截水桶,这就是故意让伊利亚难堪的那个,还有就是这位中年人,他的鼻孔中呲出的两撇浓密的鼻毛。 “只不过你的举动确实很怪异啊。”和大下巴比起和蔼了很多的鼻毛人说,“我们习惯了以松鼠尾巴作为识别同伴的标识,所以看到你紧握不放的骨头,总感觉你是别处的间谍。” 骨头? 被一提醒,伊利亚才发觉手上确实握着什么东西。他看了看,就是那根骨头,在神侍沃尔西的领地,他用这根骨头作为武器,威逼着那条总是想和自己做游戏的黑蛇。 “而且啊,就像受到过专门的训练一样,即便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都取不掉这根骨头。” 伊利亚突然想起了父亲,在父亲教他战斗时,善耕的伊利亚总是故意漏出一个破绽引导儿子进攻,再用各种方法将儿子击倒,以此来教导孩子的防身技能。 此时的伊利亚的思维也在被鼻毛人引导,他下意识的松了松拳,发现骨头和握拳牢密相连,根本就伸不开掌。 捆绑着他的粗绳很配合的只捆着膀臂,足够让伊利亚活动手肘。他不断在地上捶打着握住的骨头,试图让它撕开皮肤后脱手,可是这一阵阵敲打反而让伊利亚确定了另一件事情这根被握住的骨头,已经与他手骨相连。 不远处,鼻毛人正在以差不多的方式折磨着倒掉着的大下巴。 火把再一次捶向了即便是最勇猛的战士被击打后也会弯腰的吃痛的地方注1:此处指脖子上凸出的喉结,大下巴嗷嗷的叫痛。 “是不是团长一走,你就以为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你算什么?你不过有两块乞讨牌。”鼻毛人说。 “两块!比你们大多数人都多。” 鼻毛人又举起火把,大下巴夹起了腿,火把攻击到了肚子上。 “真是好笑,谁都知道你是奥诺玛默的私生子,天啊,他的私生子都快组成一个王国了,毕竟他的侍女这么多,他认私生子唯一的方式,哈哈哈,就是给乞讨牌,你说,在我们松鼠团,还有谁在没有为罗德城付出的情况下就得到这个荣誉的?只有你,小杂种,你看你下巴,和奥诺玛默一个样子。” “我是罗德的钥匙,只有我们这种有钥匙的人才能走进主城,只有我们才能放下城墙上的吊桥,不然你以为你可以骑上天国的骏马跳上护城河?”大下巴倒挂着夹住腿,捂住喉结,谨慎的咆哮道。 火把这次悬停在了空中,鼻毛人像是被反驳的哑口无言了,他的举止很落寞,火把羞愧的下滑,最后是大下巴声嘶力竭的哀嚎,以及鼻毛人歇斯底里的大笑。 火焰烧起了大下巴的头发。大下巴的私生子不断的嘶吼,不断的拍打的头。 鼻毛人把说话的节奏放得缓慢而温和,娓娓道来的样子像是在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比起其他的钥匙,你加入松鼠团的目的更让人生疑,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透露我们的情报,万一你把我们的动向,给你那个仁慈到让你当乞丐的父亲,然后踩着我们的头爬上高位呢?你知道我的人生经验嘛?深夜中第一个喊捉贼的人,必须立马制伏,因为他一定是担心被暴露,无论遇见谁,都要在第一时间反咬一口。” 鼻毛人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完忽略了大下巴的惨叫,只有伊利亚在一旁听得耳朵发。 一声切割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落地的声音。 私生子在被灼烧的时候就急中生智,脱掉了上衣裹住了头,他捧起一把泥土往头上盖,想缓解阵痛,一搓他就停止了这个愚蠢的行为,因为他搓掉了一层头皮。 “你真该死。”私生子恶狠狠的说。 “以你父亲的标准?那我们都该死。” 鼻毛人大笑着。 “你以为我能像老钥匙那样畅通无阻的进行乞讨?我是最自私的奥诺玛默的儿子,任何一个与奥诺玛默相处久了的人都会被他的精神污染,一个比一个的贪婪!变成行走的私欲! “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乞讨牌的?他给了我母亲两个选择,第一,他选择承认我是他儿子,但是母亲必须回到奴隶的身份,第二,母亲依然是服侍他的侍女,可以生活在罗德城的主城,但是,母亲必须当着我和奥犹朵拉的面称呼我为野狗!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宫殿,面对那个肉山,我一时间想象不到眼前就是领主。‘你看那是什么?’奥犹朵拉这么问我的母亲。母亲看了我好久,眼睛越来越陌生,我感觉她像看到了一坨狗屎一样的厌恶着我,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是怎么回答的,‘那是狗屎?'我亲耳听到母亲这么说的。'那怎么办?’‘我来打扫。’‘不,他们来就行。’他们给我套上狗链子,拳打脚踢把我赶出了主城。 “我的下巴,所有看到我下巴的人都会知道我父亲是谁,你以为我有乞丐牌就乞讨到食物了,他们把对奥诺玛默的怒火部发现到我身上,我给你讲,我比被冤枉成小偷的你痛苦十倍不止! “我比谁都想毁灭这个早就烂透了的罗德城,我是间谍?我为什么要当间谍?我为什么还要去维护那坨大狗屎的统治?我比团长乔劳尔还要担心间谍偷偷藏进了松鼠团!” 大下巴半怒半哭的说完话后,愤怒的向鼻毛人吐了泡口水,鼻毛人没有躲,也没有擦拭,更没有因为冒犯再一次发动攻击。 “你该早些讲的,在我们拿这件事情笑你的时候。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的偏激值得收拾一顿。” “只有狗屎才把痛苦拿出来讲。” “我可能就是狗屎。”鼻毛人的这句话好像在道歉。 “你是大狗屎,还长了霉的那种。”大下巴跪起来抢了鼻毛人腰间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喝。 “是长了毛的那种。”长鼻毛吹了吹气,鼻毛飘扬。 这两个人好像是和好了?被绑住的伊利亚惊讶于松鼠团之间的情谊重修于好的速度,这简直,是一处荒诞的戏剧。 “你还能动吧?”中年的鼻毛人问。 “本来是能的,喝了酒之后,头皮痛得像在流血一样。” “谁让你喝酒的。” “我必须让你有损失。” “那今晚你休息,我来完成你的份额,团长这次怎么要求砍伐这么多的树木?” 树? 伊利亚感觉自己找到了获得松鼠团认可的方法,他大声喊起来 “喂!你们砍树是要做什么?” 第六章 塞万诃德:愿意用智慧的妙语 () “侍从?侍从是什么?”即便梅菲斯特在喋喋不休的谈论中被忽略,但是她把两人发疯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下来。 “侍从啊,侍从就是他。”塞万诃德指了指诗人,“喂,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即将成为侍从的诗人,正了正身体,停止一段时间后,在手舞足蹈中手足无措,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骑士礼怎么行? 诗人在脑海中搜寻着诗歌中相关的记录。 啊!不行!诗人突然打住了发散的思潮,不行,我不能行骑士礼!我还不是骑士,我甚至还没有获得成为侍从的资格,我在想些什么? 那主仆礼?对,我应该行主仆礼啊!不对!我还不是侍从,而且,仆人包括的对象中,绝对没有侍从这个角色。该死,我懂得的太少,我现在该怎么办? “嗯,我叫......”诗人在搜索礼节的知识时,一下子忘记了原本的名字,一会儿,他以为自己是那个彬彬有礼的高个骑士邓肯,一会儿又以为自己是那个具有反抗精神又总是做出让人啼笑皆非的行为的侍从伊戈,“我叫” 浪漫的诗人脑中思绪和被打湿的石灰板一样,浆糊成了一团。 “不,塞万诃德,我是问,侍从是什么,不是问谁是侍从。”梅菲斯特发现诗人处在停摆的状态,似乎另一次疯病蓄势待发。 “侍从啊,就是他。”塞万诃德固执的不去理解梅菲斯特的问题,“主要工作是喂饱马将军,梳理好马将军的鬃毛,打磨我的盔甲和武器,为我穿戴防具,必须的时候,和我一起走上战场,最重要的是,做一个石头,在听到一切,看到一切的同时,要做到缄默,石头一样的忠贞和缄默,对了,他叫桑丘。” “呃呃呃,对,桑丘。”诗人把自己代入到了角色,他是桑丘,矮胖敦实又寡言的桑丘,“在遇到塞万诃德先生之前,我仍旧是一辈子都将碌碌无为的农夫,连鼻屎都是泥土丸子的味道,现在我走上了伟大的道路,而且塞万诃德先生还许诺过我,待他完成他的使命,我将成为一个郡守的主人。” 塞万诃德被桑丘的语言点醒,感觉自己老早就认识他。 “对,没有错。”塞万诃德的回答,更像是他跳跃的思想首次被更跳跃的思想控制后说出的答复。 “不行,塞万诃德。”梅菲斯特用兜帽把脸庞遮了遮,“我不同意他的加入。” “可是”塞万诃德指着侍从,“这是桑丘!梅菲斯特,曾经有位骑士战胜了风车巨人,战胜了默多克的羊群,战胜了祸害大地的狮子怪,他的侍从就是桑丘。梅菲斯特,伟大的骑士需要一位伟大的侍从,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侍从听到塞万诃德讲述暗自窃喜,啊,他想,我终于摆脱与泥巴丸子,以及田头杂草为伍的生活了,伟大的侍从,听一听!看一看!命运让我和什么相遇! “不是,塞万诃德,我不是拒绝他成为你的侍从,我也觉得确实需要有个人在你没有战斗的是帮你扛盾,帮你拿长矛,我是反对” 梅菲斯特的声音渐渐放低,像做错事时,慢慢不能为自己辩解的小孩。 “你说,我的公主,我们虽然是一个团体,但是最重要的,更首要的,我们是以你为核心的团体,我们虽然会相互迁就和包容,但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是遵守你的意志。” “我是有点反对你的条件,我认为有些苛刻,他桑丘?这明明是你突发奇想给他取的名字,无所谓了,桑丘不用刻意保持沉默,沉默与否是他的自由。” “自由。”塞万诃德庄重的说。 “梅菲斯特,你又一次用智慧化解了我的愚钝。曾经西蒙公爵封我为骑士时,他用他的长剑碎喉拍打了我的右肩,告诉我要正直公正。”塞万诃德回味的拍了拍右肩。 “然后,碎喉又拍打了我的左肩”塞万诃德在左肩做了同样的动作,“告诫我要锄强扶弱。” “接着,他的剑来回拍打,告诉我,要有坚强的信念,要不计回报,要有无私的心,要尊重他人的意志,要公正,要克制,要智慧,要谦虚,要仁慈,要果断......” 塞万诃德重复着被受封时的场景,双手在两肩之间来回拍打,越来越快,动作都赶在了说话之前,看起来像在驱赶困扰自己的跳蚤。 “梅菲斯特,因为我在旅途中越来越强大,我甚至能闭着眼睛战胜狮鹫,因为这份自信我开始膨胀和偏执,如果不是你的这句话,我完认识不到我险些走向黑暗骑士的道路,我竟然自作主张的,邪恶的,强横的,夺走了桑丘的自由。” “桑丘!”塞万诃德郑重的拍打着侍从的肩膀,“你随时都可以说话,也随时都可以不说,这是你的自由,你要感谢这位公主,唯有她看出了我的高傲占领理性的苗头,也唯有她,愿意用智慧的妙语点醒我,也唯有我,能够听懂妙语中的禅机,正是所谓的响鼓不用重锤,利剑不用猛挥。桑丘,我向你保证,你随时都可以开口像我提问,我保证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你得到无限接近我的智慧,但是,你虽然获得了自由,也同样不要忘记你是侍从的身份,当我向你提问时,无论你想回答或者不想回答,你都必须回答。” “桑丘。”诗人与侍从早就沉浸在幻想中,他已经成为了郡主,恰好他的家乡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乡下那位他爱慕很久的姑娘此刻终于愿意睁着眼睛瞧他,她会用温柔又寓意非常的语气呼唤他,“桑丘大人。” “桑丘大人?”塞万诃德目瞪口呆,“我要的是侍从,你应聘的是侍从,还有,你刚才的语气,没有道德的女人才把别人的名字后面加三个缭绕的飞音,你的陋习很多啊,你急需一段旅途来磨砺你的性格,卑劣的性格。” 桑丘发现自己把幻想说出口时,感觉窘迫不堪,把嘴唇部吃到了嘴中,端正的站着。 “说话!这是骑士的命令。” “是,主人!”桑丘说。 “主人,你认为呢?”塞万诃德转身问梅菲斯特。 “好吧,就这样。”她看了看塞满头盔里的钱,还有从盔甲上弹到地面的零零星星的钱币,认为目前能够负担另外一个人的开销,“旅途中确实需要一个同伴。” “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同伴。”塞万诃德坚定的说,“现在我们已经有驯服的狮鹫,马中的将军,星落的公主,淳朴的侍从,还有坚定的骑士,我要说的是,每有一次新鲜血液的注入,我就感觉我们的团队就向所向披靡更近一步,我感觉我此刻充满了力量,过来,我的侍从,来我身边。现在正好有机会试探我的力量,告诉我,那个比武大会的地点。” “大人,请允许我走在你前面。” “没有哪位领路人会走在陌路人的身后,请把,我勇敢淳朴的侍从。” 梅菲斯特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总算,塞万诃德的唠唠叨叨总算有人和自己分担了。 第七章 伊利亚:柔韧如藤蔓 () 通过对树下长鼻毛和大下巴的偷听,伊利亚认为,这个密林中的团体,可能每一个人都有和奥诺玛默对抗的心,与单纯的崇尚着战斗的沙特阿卡人相比,这个背负着某种憎恨的松鼠团,只要使用得当,同样具有不输于孤岛战士的战斗力,但是有两个前提必须得到满足得到这群人的认同,有一个格萨尔那样的领导者。 “喂!你们砍树是要做什么?”伊利亚大声问道。 “住口!”大下巴的私生子怒气冲冲的跑到伊利亚这里,他越看这张俊美的脸就越生气,于是对准伊利亚的下巴就是一脚,下颌骨碰撞的声音和心碎时类似,“我们怀疑的间谍不只是你,你说话这么大声,是不是想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团长的安排?然后让不受约束的嘴随风飘到城内?” “那你们干嘛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个?”伊利亚疼痛的下巴让他口齿有些模糊不清。 “是你!”大下巴气急败坏,“怪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激怒我。” “我中毒晕倒在这里时还要考虑你在不在这?好奇怪,我还以为私生子都很聪明,在智力上你真的是垫底,比农夫的笨儿子还蠢。” 大下巴很敏感私生子这个称呼,同时他对下巴的执念也总是驱使他去攻击别人的下巴,私生子一脚横踢,踢向了伊利亚另一侧的下巴,伊利亚感觉下颌骨摇摇欲坠,仅仅是用一层皮肉相连。 “蠢货。”长鼻毛瓮声瓮气的走来,推开了大下巴,“我们还要伐木,那可是个繁重的体力活,你总是把力气用在无用的事情上,我感觉,就凭这一点,你可能真的有王族的习性。” 长鼻毛半蹲下来,掏出了伊利亚怀中的松鼠尾巴仔细端详,“要是团长回来发现你把自己人弄死了,看他怎么对付你的下巴,如果我是团长,我把你的下巴弄成现在的两个大。” “我又不是不能处刑,我把他的松鼠尾巴扯下,烧了,然后把他胃里灌满毒药,仍在溪边,谁都不知道是我做的。” “我在想,你为什么非要把新人置于死地。” “因为。”私生子撇了一眼伊利亚,这让他更加愤怒了,这个人被着重攻击了两次,下巴还是那么坚毅好看,“因为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团长每次分派给我们的任务都不一样,每个任务都真真假假的穿插在其中,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次做的事情是真的需要,还是让间谍迷惑的障眼法,他听到了又怎样。” 长鼻毛说完话就开始为伊利亚解绑。 “这可是你绑的。” “所以我才为他解绑。” “至少要等到老钥匙来确认下他的松鼠尾巴,看看是自己做的,还是老钥匙给他的。” “老钥匙现在照镜子都不会认出那里面的人是他自己。” “你放开他,很不安。”私生子提醒说。 “我不在意安不安,我想了想,今晚我要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工作量,我需要一个帮助,然而新人的干劲往往最足,一个顶两个。” “你想让他帮你砍木头。” “不然你来?” “你等等。”私生子叫停了长鼻毛,“我来给他松绑。” 长鼻毛给大下巴让了位置,“你真的不来帮忙?”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又阴狠。 “等我的头发长出来我都不帮忙嗷” 私生子的额头讽刺的从正面又撞击了一次伊利亚的下巴。 “该死。”伊利亚觉得无论下巴有多痛,都得把咒骂说出来,不然心里的不痛快就是服下的另一种难以化解的毒,“要是你这混蛋是奥诺玛默的正统继承人,我想罗德城没有几个人会有完整的下巴。” 私生子倒在伊利亚身上没有说话,僵硬的沉到伊利亚大腿上,伊利亚厌烦的侧身,私生子翻到地上后没有了动弹。 “他确实该死。”长鼻毛提着快要熄灭的火把不咸不淡的在说话。 “你把他打晕了?”伊利亚问。 长鼻毛用火把戳了戳私生子,他没有动静,后脑流着黏糊的血,“力气使得有点大,可能会死吧。” 伊利亚从柔韧如藤蔓的捆绑中解脱,他踩了踩土地,想去确认这里的树根是不是逆长答案不言而明,他明明刚从挺立的树干上离开。 伊利亚用配合着森林里隐藏着杀戮气氛的腔调在说话:“也许可以救救。” “我不救。” “那我也不救。” 私生子抽搐了几下,让这两人不得不分散些注意力。 “没死?”鼻毛人问。 “我认为死了。”伊利亚踩了踩私生子下巴,“而且死透了。” “我发现,虽然你看起来无害,可能栽在你手上的人命比松鼠团还多。” 伊利亚翘了翘眉,做了个模棱两可的表情,“那你为我解绑,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 鼻毛人用大笑掩饰着不安,“不可能,我不怕,我比你强壮多了,而且,今天的工作,我真的需要个帮手。” “团长要多少木材?”伊利亚单刀直入的问。 “没有说,但是他这次对树木的类别有要求,只要树,榆树,还有” “橡树。”伊利亚看到鼻毛人抓耳捞腮的思索后接了一句。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你是问,关于木材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突然的,伊利亚想起自己进入了筑船者的角色,然而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沙特阿卡,他话锋一转,“嗯,猜的。” “快吧,我那边有工具。” 看到鼻毛人的住处,伊利亚才算弄清楚这个团体自称为松鼠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新产生的信仰,还是这群人在弥补缺失的童年,他们居住的地方都在树屋中。 伊利亚在树屋下等着树屋的主人拿工具,鼻毛人很懂能量的管理,直接把斧头,锯子,镰刀,铁锤直接往屋下仍,有好几次,铁器险些砸到伊利亚。 “喂!”伊利亚在树下大喊,“如果接下来你打算用弓箭砍树的话,我建议你把箭和弓一起扔下来,千万别分开扔,尤其不要把弓拉满后把箭送给我。” 鼻毛人乐呵呵的满怀歉意的爬下了树,他对伊利亚抱歉,声称自己年老,如果不是伊利亚提醒,都忘记树下有人了。 “对啊。”伊利亚也乐呵呵的在说,“忘记我在下面,但每一次抛掷都挺准啊。” “我把你认成大松鼠了,哈哈哈。” “那你在这别动,让我上去看看你在黑夜中的样子?” “不了,不了,我们得快些开工,要是团长回来看到我们偷懒,我们两个都会被绑到树上用来当练习射箭的靶子来,松鼠之间不要客气,选一个趁手的工具。” 伊利亚条件反射一样掂量了几把斧头,选择了还是孤岛的战士时,与常用的战斧重量差不多的一把,他的斧头灵活的在空中转圈,钝锋在空气中被打磨,闪烁着月亮一样的寒光,寒光一明一暗的照亮伊利亚的脸。 “老东西。”伊利亚说,“我需要一把钥匙。” 在伊利亚突如其来的试探中,他本人都没有发觉,和自己紧密相连,突出皮肤的骨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掌间毫无知觉的脱落。 第八章 塞万诃德:我在自言自语 () 合格的侍从需要做到让骑士的马喂饱,剑锋利,铠甲亮,当塞万诃德正想再次强调侍从的准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让侍从工作的场景。 他的马将军瘦骨嶙峋,他没有剑,塞万诃德一直用的是榆树木削成的长矛,唯一的金属是在长矛上镀上的铁皮,还有,他的铠甲,塞万诃德深信强运,认为自己破破烂烂的铠甲能给骑士带来运气,不然的话,他的先辈是怎么身穿这种铠甲又生存并战胜归来的呢? 书斋骑士能够接受自己的艰难,却不能忍受他人的豪情无处施展,这个时候的塞万诃德决定,为了让桑丘通过服侍自己的心愿得到满足,必须首先置办一身装备。 “桑丘。”塞万诃德叫住了在前面带路的侍从。 桑丘立马变成一根木桩站定,“是,主人。” “这里你很熟?” “很熟,主人。” “既然要参加比武大会,我需要先去置办一身行头。虽然我非常明确的知道,即便我穿上这身看似破烂的武装也能得胜,但是能够从我的配置中知道其间妙处的人不多,要知道,骑士间最重要的就是彼此的尊重,要是他们看见我一身破破烂烂,会以为我傲慢到对他们心存歧视,你现在依然要带路,不过不是去比武大会的报名处,带我去最好的铁匠铺。” “好的,我带你去。” 塞万诃德心满意足的看着桑丘宽阔的背影,虽然这个置办装备的举动是为了这位新晋的侍从,但是想到自己即将有一身亮闪闪的铠甲,书斋骑士高兴得像个小孩样合不拢嘴。 说不定,书斋骑士陷入了书斋中的幻想,我能买到一件无人问津但是却封印着龙魂的铠甲,它会在我陷入绝境时,“叮”的一声碰撞金属,接着我的眼前会像看书时那样出现一行行启示性的文字,告诉我怎么做,和书不同的是,这种文字不是书页上那种只要是读书人都能看到的,是独属于我的神谕。 塞万诃德在马上呵呵的笑了出来,他在想当他拥有神龙铠甲时,铠甲用天启一样的启示和他聊天的奢侈感,以及旁人不解其意投来的异样眼光,一想到这他就发笑,笑得痴痴呆呆。 没准,当我买到这个铠甲时,并不合身,它会太大,因为它的上一位主人是巨鹿神一样的奈德,他在三叉戟河的战斗,宛如天神下凡,但是当我穿上这个铠甲,它的龙魂立即认可了我的灵魂,我可能还会听到连续不断的吭吭作响这是龙铁的金属声,这类金属绝非凡铁,它立即就调整了姿态,与我的身形像空气一样切合而自然,同时!最重要的,它随时与我贴合而自然,当我饱腹时,它变大,当我吃坏肚子,小腹干瘪时,它就变小。 同时! 塞万诃德在幻想中,不断的强调“同时”。 同时,无论它变大还是变小,它的硬度都不会变;同时!在无论多么罕见的精钢面前,它在不着一痕的同时,还让我在穿戴它的同时,感觉不到一点点重量,因为强大的龙魂在为我背负。 “主人,我们到了。” “混账桑丘!”塞万诃德破口大骂,“在我进行神学和哲学的思考时,不要用你俗不可耐的,凡人的,庸俗的,未经思考的谈吐影响我!尤其是当我在想” 塞万诃德停止了发怒,他不愿意让桑丘知道自己的幻想更进了一步当他想吸纳龙魂占为己有时,龙魂背叛骑士,用一场日蚀将军团献祭,成功受肉后变成恶龙和他战斗的故事。 他遏制住了当前的窘迫,“当我在思考比武大会的战略时。” “好的,我的主人,但是在挑选装备之前,你能不能开化我的愚昧,你在思考的时候,都有哪些表面征兆?以免我无意的冒犯又引来你的勃然大怒。” “在他。”梅菲斯特白了塞万诃德一眼,“在他自己和自己说话,并且憨憨的发笑的时候,这位骑士王就是在思考。” “明白。”桑丘如同接受到了宏大的智慧一样震惊完毕后,开始招呼起熟悉的铁匠。 而此刻,塞万诃德万分震惊的看着梅菲斯特。 “我毕生的守护,我智慧的明灯,我星落城唯一的公主,你刚刚说,我自言自语?” “也有可能我听错了。”梅菲斯特嘟着嘴巴说。 “不会,世间的一切妙音都配得上进入你的耳朵,你没有听错。”塞万诃德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在自言自语!我在下意识的自言自语!这是不是意味着龙魂早就在尝试和我沟通? 战神在上,我的主观意识居然如此盲目!我一直都是最伟大的骑士,龙魂早就倾心于我!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就在和它说话,天知道我错过了什么,说不定它早就在“叮”的一声后告诉我,“当前任务,在艾伊娜之湖中,寻找湖中的仙女。” 不对,不对,骑士该有乐观的思考,这次比武大会得胜后,龙魂就会以端正的态度和我的主观意识对话,那时,被龙魂认可的我才有资格挥动能斩断时空的圣剑。 明白了,明白了,命运让我一直使用长矛的原因我找到了!我要去艾伊娜之湖,得到湖中仙女赠送给我的圣剑,除了圣剑之外,我只能使用先辈留下的武器。 “谢谢你!”塞万诃德的感谢喊得呼天震地,“天上最明亮,最美丽,最永恒的星辰,梅菲斯特,你让我找到险些忽略毕生的盲点。” 塞万诃德兴奋的勒马,想让马将军应景的抬起前蹄,打一个冲天的响鼻,鼻孔中最好呼出一些浑浊的气体马将军垂下头,叹了口只有落魄的中年人才有的叹气。 梅菲斯特的眼珠子快要翻到脑后。 “主人......”桑丘看见塞万诃德又在痴痴的笑,声音由高亢变成了蚊子叫。 他走到梅菲斯特身边轻轻耳语,“请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位骑士是不是又沉浸到伟大的思辨中?” 梅菲斯特绝望的叹了口气,“如果你能弄清楚他的脑中想了些什么” 洁白到闪光的食指细嫩的指向了天空,“我敢保证,你就能在白天都能读懂星辰的奥秘。” “伟大,伟大,伟大。”桑丘臣服于塞万诃德的思考,用尽力制止了自己拍掌的冲动。 “你叫我干嘛?”塞万诃德注意到桑丘崇敬的眼神。 “这位铁匠是我的老熟人,他答应额外赠送你一定头盔。” “我不接受赠送。” “他看见了你在路边大战狮鹫的英姿,他认为你一定能夺冠,他当时没有付钱,现在想用这种形式补偿。”梅菲斯特补充了一句不存在的对话,她的想法很实际,这位不知道自己落魄的骑士真的需要更结实的盛钱工具,但是如果用碗,不用武斗就可以击败他的自尊。 “乐意笑纳。”塞万诃德灵巧的弯身,拿起头盔在马上把玩,“精湛的工艺,我敢说,你的祖先一定是见过神灵的匠人金维尔,一个伟大的匠人,你采用了尖角头盔,这样我可以避免临头的劈砍,无论是斧头还是利剑,都会从尖角上滑落,重大的力度还会使对手的重心失去平衡,我收下了,等我得胜归来,我会赋予你和你的技艺对等的荣誉。” 塞万诃德调转了马头,用一种已然得胜,背负盛名的语气在说,“走,桑丘,我们要快马加鞭去报名现场,记住,你要为我祈祷,让我抽签的第一位敌人是个强大的斧手,哈哈哈哈,斧手,自信会使你盲目,我的头盔就能把你战胜。” “主人”桑丘在身后目瞪口呆,惊到说不出话。 梅菲斯特靠近桑丘悄悄的问,“他一定会受伤,有没有可能让他弃权?” 桑丘尴尬的看着梅菲斯特,“主人是不是理解错了我的话?” “什么?” “我以为主人买铠甲是为了进入角色,但是听他说话,主人似乎不知道现在星落城的比武大会已经不用武力上的战斗了。” 梅菲斯特费解的问:“比武大会,比武,不比武力了?” “不比。” “比什么?” 桑丘指了指头上并不存在,已经赠送给塞万诃德的鹅毛笔,“比故事。” “哦”梅菲斯特听完释然一笑,“让他参加吧,塞万诃德一身才华没有地方宣泄,也不要让他知道这次不是武斗,没有比他还会在纸上打架的人,更没有人比他还会讲故事。” 第九章 伊利亚:不要忘记干活 () 伊利亚发现自己的感知能力变得特别灵敏,脚环和脚踝轻微的碰撞让都他感觉如同被裸绞一样的强烈。 在空中快速转动的斧头,成为了一张张变换着位置的定格图案,还有一点很奇怪,在斧头金属面的寒光中,他看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和自己内心的平静相比,呈现出一个很大的极端是一张张狂的脸。 “啊?钥匙?”鼻毛人打着结巴,不解的在问,“我们住在树屋上,连锁都没有,不需要钥匙啊。” 伊利亚稳稳接住了斧头,语气平稳的在说:“哦,是这样?” 鼻毛人面露惧色,“对啊,这个,没有钥匙,对你的困扰很大?” “没什么。”伊利亚舒展笑容的同时,偶然得到的观察力也迟钝下来,鼻毛人窘迫又防备的表情融入了黑暗。 “开始吧。”伊利亚的话就像坚冰刺向了鼻毛人的脊椎使他一个冷颤,“开始?开始什么?对了,我们开始,开始干活,今天可有得忙的了。团长的一个突发奇想,我们就要忙很久。” 伊利亚听得出来,鼻毛人在用多言多语掩饰着不安,他让开了斧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鼻毛人出神了三个呼吸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哦,对了。”他拍了拍脑袋,“我们今晚有得忙,树,榆树,还有橡树,团长要很多。” 鼻毛人拿着斧头就往最近的树木砍去,木屑烦恼的飞舞,扑打着鼻毛人心烦意乱的脸。 “喂。”伊利亚叫到。 “别愣着,快帮忙。”鼻毛人热烈的说。 “你砍的是桃木,而且你会不会抬头?你看看,你在砍别人的树屋。” “哦,你看我。”鼻毛人抬头擦着汗水,气喘吁吁的说,“我太着急完成团长的计划。” “不知道你在慌张什么。”伊利亚抱怨样的低语,他说完走到了空地,坐在了地上,手掌轻轻按在了地表,感受着深土中庞大而杂乱的根系。 “你去哪?我都说了,今天我们两个人都要累很久,不是让你散步的。”鼻毛人看到伊利亚走开,有些气急败坏。 “树的话,西边有几颗。”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伊利亚叹了口气,“不要询问我任何和树相关的问题,照着做就是。” 鼻毛人还想多问几句,伊利亚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树的根系很深,虽然不会像飞鸟一样逃跑,但如果我们不过去,它永远不会过来,更不会听话的分成断倒下让我们抱走。” 鼻毛人沉重的呼吸着,鼻毛如水草一样细腻的摇摆,“有些道理,我们走,现在就走。” 伊利亚走在前方带路,他心思成网,听着后方的脚步声,判断着距离,他想这个完不了解黑夜和树木的人如果突然冲过来对他发动攻击,应该能够躲过。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伊利亚加快了脚步,物色着能藏住身躯的树木,方便等鼻毛人更进几步后和他并肩行走,这样,如果他真的要发动类似对私生子那样的突袭,自己也不会用无防备的背去面对对手,无端端的延长反映时间。 很奇怪的,当伊利亚心中泛起这个念头,他又感觉到从脚踝处盘绕而生的紧迫感,象征着被沙特阿卡承认的战士脚环像藤蔓攀爬着,从脚踝处破皮探头,绕住了裤腿,停留在了后腰。 这下子,伊利亚才在震惊中焕然大悟,这个紧迫的缠绕感不是劳累和虚弱带来的幻觉,脚环上雕刻的海蛇,在此刻分享了自己的生命,用一双蛇的眼睛,注视着来自背后的动态一个红色的人在亦步亦趋。 “到了。”伊利亚摸着树木,感受着它身上薄弱的位置,“从这里开始砍。” “好的,你让开,我们站两边,一人挥一次,这样快些。” 木屑飞溅,像是大地的浪花。 “如果没有我”伊利亚挥着斧问,“你打算怎么找团长指定的木材?” “我就没有打算找,我原本的打算是胡乱砍一批,在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最后给团长说,找不到他要的,这是我用尽力找到的最好的木头谁能保证里面没有几颗歪打正着的正确木头呢?”鼻毛人在干活儿时神贯注,丝毫感受不到他随时都会出现的杀意,“团长在一次远航归来后,颁布很多条命令,比我剪不完的鼻毛还要多,其中就指定了要大量这几种树木的木材。” “为什么?” “他被奥诺玛默罢免之后,发誓成为罗德的守卫,保护罗德,不是保护罗德的领主。” 伊利亚看了看他,用眼神告诉这人说话的同时不要忘记干活。 “其实他是被迫远航,奥诺玛默要他偿还猫爪岛被掠夺的损失,否则会永远剥夺他的头衔。其实在我看来,猫爪岛钱财的损失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奥诺玛默最喜爱的安蒂缇娜也被带走了。” “安蒂缇娜?强盾艾塞斯坦的女儿?” “就是她。”鼻毛人又是沉重的一砍,并且沉重的砍偏了,树木上多了一条崭新但却对砍倒树木然无用的痕迹。“不过,团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他不是去找安蒂缇娜,是去找带走她的男人,这个男人可以攻破罗德城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墙。他向我们筹集了八磅,天啊,女神在上,八磅白银,带上了自己的八磅黄金就出发了,我开始还担心他会是卷钱后远走高飞。” “猫爪岛?” “那是三兄妹的岛的别称,”鼻毛人解释到,“他们的岛在地图上看又小又紧密,像湿猫爪在地面上踩出的图案。” “你们团长所说的那个男人,找到了?” “只有女神知道。我只知道他回来了。” “别停。”伊利亚独自挥斧了三十多下后有些受不了鼻毛人的散漫。 “这一次远航回来后。”鼻毛人吃力的喘着粗气继续工作,“团长说经过一次真正的大海的试炼,他摸索到正确的筑船方法,他到途中每一个岛屿停息,用不同的木材修补船支之后,总结了一个结论,只有树,橡树,榆树,才是筑船的最好材料。” 同时担任监工角色的伊利亚突然愣住了,他不由感叹,松鼠们口中的团长确实有很强的敏锐度,“完没错。” “你懂筑船?”鼻毛人怀疑的问,“即便是奥诺玛默,他对有这种高等技术的人都不会苛刻,船匠是唯一没有被驱赶出城的人,如果你真的懂船,你不会在这里。” 伊利亚伸出手掌叫停了砍伐,他绕到一边,默问了木的施力点,砍下了最后一斧。 木呼啦啦的,向着长鼻毛倒塌,他狼狈的躲过,心有余悸的问:“你为什么不说一声?” “你在树屋上的时候,怎么不多问我一声我在哪里?” 伊利亚又转起了斧头,“我是新团员,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团长,我只听说过,他很智慧,在我听你的讲述后,我更加确定了他的本事,但是我想问,这么聪明的领导者,怎么会让完不了解树木的人帮他砍树?还有,你加入松鼠团之前,好像对宫廷内的事情有着不属于你原本身处阶级的了解?” 伊利亚的眼神,是另一把锋利的斧。 第十章 塞万诃德:放弃自己的信仰 () 塞万诃德高昂着头,感觉就像即便是生活,都在他浪漫的狂想中变得可爱怡人。 因此,纵然没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或者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压迫他,塞万诃德在即将参加的比武大会前夕,都是挺着倔强和骄傲的头,仿佛真的有什么毕生的宿敌在和他对抗。 在瘦马上的骑士,欣赏了许久尖头盔这真是一顶好头盔,不仅有着孤岛的金维尔才有的艺术雕文,还兼具着那位从战士转行成铁匠的尼格他锻造作品的实用性。 你看,我敢打赌,这个华美的雕文一定是神秘的符文,要知道,金维尔是一点都不作假的神灵见证者,他甚至从天城取下了一枚因果之卵献给了格萨尔。 我完相信,这顶头盔上一定是一种镌刻着元素的符文之力,当我在一会儿的战斗中遇到劲敌时,无论是变成人形的龙蜥来试探人类的力量,还是反叛的首领以比武的名义来攻击正义之使,或者极端点,干脆是格萨尔穿过时空来和我战斗,有了符文的力量,我都可以和他们战斗无碍,和格萨尔平分秋色。 来塞万诃德对这顶头盔爱不释手我们在来看看这顶头盔的实用性。 这样的巧思,只用从战士转职下来的铁匠才能做到,尖锐的顶部我就不提,任何一个对着头盔的尖顶嘲笑的骑士都会得到我十倍的嘲笑来回敬,不过是在我心里大笑,骑士的信条嘛,我不会羞辱他人的无知,但是我能知道,这类骑士他们唯一的战场就是自家的后院,可能,骑过的算了,总之他们的坐骑颇多,牛,羊,马,奴隶,猪,女......不,他们不会这么糟糕。但是绝对在马上的时间绝对和花在书籍上的时间一样少。 这个头盔没有使用可以揭开的面罩,而是用的整块铁,接着才是在面罩上开洞。我要告诉你们,虽然负铠的骑士不需要武技,他们只用横冲直撞就能打败足够多的敌人,但是最强大的武技也会害怕刺客的暗刺,可以揭开的面罩不可避免的与上身的铠甲有着一定的缝隙,不少,仅仅是我认识的骑士中就有不少死在这种卑鄙的刀下,尤其是当他们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秀时,毙命的骑士用沙特阿卡的语言来讲,简直可以成为多更多。 我在书斋中阅读时,都会保留一定程度的理性,尤其是在沉思的时候,会放下主观的好恶,所以我基本上总结了一个放在任何时代都会成为骑士准则的公理不要带着有面罩的头盔,大大咧咧走进新秀的村庄。 这些新秀更要加倍注意,因为他们总是在第一个章节就经历一个开天辟地般的出生,在第二个章节就听懂还在产宫中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启示,撬动了命运的齿轮,在第三个章节最为致命,当你,无论你是谁,自由骑士,银狼骑士,还是国王骑士,都不要进入新秀的村庄,他们会拿你练手,随手拿起家里的杀猪刀,路上的茅草,妇女的刺针,搅屎的粪叉......就会让你在出现某个不端但无伤大雅的行为后,要你的命。接着,这位骑士就会死,而他,这个无名小辈,就完成了他新秀的第一战,走出了出生的村庄。 这个新秀往往都是下一个传说的主角,也是塞万诃德心驰神往的骑士,然而当放下个人好恶后,书斋骑士同样会进行思考,为什么这多人死在 “这个少年在即将战败之即,看见了这位不可战胜的对手身上的破绽,铠甲与头盔间的缝隙”之后,都还在使用这样的面罩,仿佛骑士的仁爱之心可以让他们为了成就一个别人的传奇,在前三章就放弃自己的信仰,生命,目标,梦想,主人,城堡,领地,爱人......放弃一切后,死得透凉,死成新秀村永恒的谈资,死成新秀最初的战功。 而这顶头盔,塞万诃德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伸长了双臂高举着它,当盯着着它身上精妙的金属光泽时,塞万诃德居然从书斋的幻想沼泽中抽身而出,看见头盔代替着太阳散发着明媚的光。 而我的这顶头盔,塞万诃德像是回到了赛跑的起点,重新准备了蓄力的跑姿,要单独整理思绪,为头盔进行单独的赞美。 而这顶头盔,当我带上后,没有一点缝隙,初出茅庐的新秀啊,哪怕幸运女神抓住你的手来攻击我,都找不到破绽;如果面对的是久经沙场的骑士,那更不用怕,一顶头盔足以说明我的技巧和经验,对我,他们只会用阳谋,而不是投机取巧,他们会主动攻击我的侧肋,我会用盾牌虚档,接着发动头盔上的符文之力,用阴或者阳元素,让他的战马发疯,取得轻松的胜利,在外围赛,我不可能拿出部的实力别人不投机时,我会选择投机,兵不厌诈。 塞万诃德深情的抱住了头盔,尖角在他脸上刻下一道肉印子,在一个嘴对铁盔的亲吻后,他戴上了终于戴上了。 “哦”书斋骑士像整日种田时挖到了温泉,并纵身跳进了温泉享受时那样舒心的赞叹,“哦,哦,哦”头快仰到了马屁股上。 “简直”头盔下的声音瓮声瓮气,“简直贴合得像量身定做,合身得像一个诅咒,像一个罪孽,亡灵骑士克伦西亚的亡灵铠甲也不会和身体如此紧密,像爱人,像雨露。” 塞万诃德信心满满的握了握拳,他觉得自己被命运选中,只要不成为新秀的刀下肉,自己就能开启传奇,简直简直塞万诃德用一个欢唱通达的声音大吼:“我一定可以胜利,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我才是那个被眷顾的新秀啊!” 他的一声大喊,成为了更多难以形容的眼神的目标,而塞万诃德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瘦长的身体已经被众人的眼神刺得千疮百孔,因为在马上带着头盔的他,现在看着马下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是绵羊。 绵羊啊,你们尽管咩咩叫,尽管哈哈笑,尽管抖落你们的毛,而我,塞万诃德,命运之子,尖铠骑士,比武大会中即将诞生的孤高的明星,是响当当,明晃晃,红艳艳,威猛又刚强的新秀。 瘦高的塞万诃德带着尖尖的头盔,其实更像一个过分粗大的钉子,他的肩膀太过张狂的前后摇摆,滑稽的想一匹想重拾雄风的阉马,他不知道此刻他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料,正如所有人都不知道,头盔里面的面容无比坚毅且骄傲,宛若得胜归来的万骑长。 第十一章 伊利亚:属于你的沧桑和憔悴 () 听到伊利亚对自己身份的猜测,长鼻毛唱起了一个不断停顿的笑,“哈哈,哈,哈哈哈,小偷嘛,小偷都有灵敏的耳朵,还有鹰一样的眼睛。”长鼻毛说完满意的指了指耳朵和眼睛,很是得意。 “然后你是不是在小偷生涯中发现,偷来的东西都不值钱,完无法维持生计,一次偶然的机会,你发现了修女和爵士的故事,爵士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名誉,买下了那段你看到的记忆,然后你终于活透彻了,彻底了解的世界的机制,你发现书信,密谈,闲言碎语,捕风捉影,信口胡说换来的价值都比偷盗更实惠?” “主城内的事情,你比我懂得更多嘛。”长鼻毛握紧了斧头,目标绝对不是树。 “你以前是一身棕熊一样的体毛,毛发从小腹顶到胸口,连喉结上有绑扎了一个发结,然后体毛在下巴爆发,和打倒的染料一样泼了一脸,最突出的,就是分不清从鼻孔中涌出,还是奔流入鼻孔的那两戳毛,是不是?” “你知道的有点多啊,多到不正常了,我曾经怀疑过私生子把我认了出来,仅仅是怀疑哦,你知道他结局吧?你一定知道,因为你看见了我怎么处理他的。” “怕被人认出来,就不该继续留着这么显眼的胡子,是不是现在只剩这个了?在一无所有的同时,需要一个东西来证明曾经自己是谁?凿壁的韦恩,不要把斧头握这么紧,农具吃素,不能见血。” “会受到富饶之神的诅咒。”长鼻毛的韦恩稍微松开了斧头,拳头握在了紧贴铁块的位置。 曾经的罗德城,没有他偷听不到的消息,他故意给了人一个误导,就是他主要是靠偷取信件和蜷局角凿壁偷听落得到信息,因此,他的雇主称他为凿壁的韦恩,认为他在所有的墙壁上都开了洞,洞里面都有他的耳朵。 那时候,在特定的阶层有一个谚语:罗德城有多少只耳朵,一万只,和一万零一只多出来的那一只,就是韦恩从墙壁中长出的耳朵。 其实信件,偷听,套话,这些都是辅助类的动作,是用来确定已有的结果。 凿壁的韦恩他最厉害的地方,是善于玩弄人的认知。 当他故意蓄留的浓密发毛,过多的人就会顺理成章的通过体毛的茂盛判断这个人是个莽夫,是个鼻涕留到嘴唇时要么猛地吸进去,要么等它在胡子上结痂,说不定还会扣下来把玩的粗人。 因此就不会去注意他精明又细腻的眼睛,这种眼睛只要稍微留意过就会知道,任何一个心思细腻敏锐的人,都会有这类眼睛,这类眼睛不一定能看到部的真相,但一定能观察到不止表象的那一面。 他的雇主之一,就包括了善耕的伊利亚无偿的为他服务。 理念有些极端的善耕者没有在领土上储存战备,满怀理想的他坚持要用农耕代替征服,如果不是每一次都如弓手直接命中把心那样精准的把握住了奥诺玛默的心意:异国的香料,岸间的腐酒,奇香的美人......否则,奥诺玛默的贪婪早就变成一条巨蛇,更早的把善耕者的领土连杂草都不剩的整个吞下。 “我希望你的手艺还在。”伊利亚平静的在说。 “大人?”韦恩感到不可思议,“大人,真的是你?我曾经亲眼看见海盗提着你的头。” “你走近些看看。”伊利亚微微上翘了嘴角。 月光,火把,斧头的寒光,还有韦恩的关切,把冷与热,遥远和咫尺都在伊利亚脸上照耀。 “果真是你。”韦恩曾经的职业使他能够管理情绪,他发了一个微若如针尖碰地的声音,“伊利亚。” 韦恩现在知道了,在和伊利亚一起伐木时,那种突然袭来的亲切感的源头,那时,他松懈了紧绷的神经,把好多被团长要求保密的,以及可能暴露自己,绝对不能提的信息都不经意的透露给了这位新来的松鼠团员,连一点修辞和误导都没有,就一边诧异着自己为什么要讲,一边一五一十的盘说出。 原来你回来了,在大多数人都快遗忘的归雁节来到时。 “果然,果然,我在你身上找到的熟悉感不会错,越看越像,大人,你的身形和你父亲一模一样,而你的脸”韦恩把斧头换了一只手拿,于是一只手同时握住了火把和斧头,弄得他虎口痛,手腕发酸。韦恩托起了伊利亚的脸,“我更喜欢你的脸,有你父亲的温柔,也有属于你的沧桑和憔悴。” “不”韦恩半跪了下来,送上斧头,“也许你会愤怒,但是,比起你父亲对劣根都无端的包容,我更敬重现在的伊利亚,你的脸,适合坐上高堂。” “你的手艺没忘吧。”伊利亚没有让韦恩站起。 “在屠龙者古斯塔夫身边,曾有一位始终和他影形不离的高瘦骑士,众人都说他武技超群,可是他从来没有像样的战功,古斯塔夫问他,你为什么不杀人,他的回答,让我记忆犹新。” “从没饮过血的刀,如果尝到了血,就不会停下。”伊利亚补充了睡床变每个小孩都会听的故事。 “大人,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样的,那位高瘦的骑士,只是闲置了他的武技,我的手艺也一样,它只是被闲置,不会被遗忘。” “起来,让我知道你手艺的成果。” 韦恩重新分开拿着斧头与火把,他抬起了斧头,“这个就是成果。” “所以,以你的判断?”伊利亚不由自主用斧头刮着下巴,他感到咯吱咯吱的阻碍怪不得韦恩说自己沧桑,许久没有打理胡子了。 “乔劳尔是真的要筑船,是真的,他还要攻破那个城门,这个也是真的。”韦恩用斧头指着密林,斧指的方向,就是罗德的墙,“我还能保证,他不是要当罗德城的领主,也不是要取回曾经的地位,他是少数真的在守护罗德城,要效忠罗德真正的王的将领。” 伊利亚敲了敲额角,韦恩用力的点头说,“可以信任。” “那”伊利亚提步便走,“跟着我,我们去找更多的良木。” 良木。 伊利亚踩在被厚厚的叶子铺满的森林时,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用良木这个比喻成功游说泰格维森放过格萨尔的事情。 “没记错的话,他对你还指明要了橡木?” “对。” “筑船用不上这个,它太坚硬,会影响船的重量。” “所以我们略过这个消息?橡木是乔劳尔惯用的误导烟雾?” “不,橡木必不可少,尤其在乔劳尔筹划的活动中,可能比造船还要重要。” 韦恩有些兴奋,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伊利亚也用斧头指向了密林,一阵大风,让森林晃动,就像天神的武器降临人间后,大地唱起了战栗的乐章。 “他是要攻城锤。” 伊利亚的斧头也准确的指向了城墙的方向,更令人害怕的是,脚环上的海蛇又活了过来,它在伊利亚皮肤上镀上黑影,绕过指尖,停留在斧头上,伊利亚本人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享受着两个重合的视野。 而这条黑蛇,正对着城墙的最薄弱处,狠毒的嘶鸣着。 第十二章 塞万诃德:缠绕在刑柱上 () 当塞万诃德戴上了世间最精良的头盔时,在装备的穿着上,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一点被自己忽略了除了头上赞许有加的头盔,他除了清晨早起时的一件单衣,什么都没有穿。 单衣破败的地方飘落,柔软的飞扬,紧身的部分显示出了书斋骑士令人心疼的瘦骨嶙峋,而紧绷的裤子把塞万诃德打败狮鹫之后持续到现在的兴奋劲儿也显露无疑。 “哦,头盔,哦,我久经沙场的符文之头盔,带上你,我一个人就可以抵抗万人之师。”塞万诃德还在马上对战场心驰神往,“你看这头盔上开的眼缝,它的开口是这么狭小和厚重,它的厚度在保证了坚硬的同时,还遮住了我的余光,这是什么能工巧匠的作品?我敢打赌,当他打造完成这顶头盔时,天色一定骤变,墓园哀凄的亡魂都在哭泣。” 塞万诃德用脚后跟他忘记了自己没有穿鞋,没有马刺供他使用踢打了老马,而老马,除了用响鼻代替叹气,没有改变步伐,用塞万诃德希望的疾驰来配合骑士亢奋的情绪,从这个角度来说,马将军不仅不是不通人性,相反的,它比人还要懂人。 “哦,你看这个厚度。”马上的骑士不知道是在谁炫耀,像社交圈的贵妇,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想让所有能听到她的话的人感到羡慕。 “这个厚度啊,恰好符合了骑士的规则,永远向前看,发起冲锋时,骑士不能左顾右盼;面对鬼惑时,骑士要注视信仰;忠诚和伦理向冲突时,要直视内心!这个头盔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当我带上这个头盔的时候,我都弄不清,伟大的骑士王是戴上了类似的头盔才从中得到了启发,书写了现在骑士的教义,还是擅于揣摩的锻造师,根据这个教义打造了相应的铁器。 “哦,美妙,美妙,一个头盔是美妙如此,除了完美的体现了防具的功能性,还能让拥有者获得哲学上的思考,等我得胜归来,不,等我打赢入围赛,不,等我完成报名的登记,不不不,我现在就要,我简直迫不及待的要找到刚才送我头盔的铁匠,我一定要问问他,你以前是不是骑士,如果回答是不是,我会拍打他的右肩,接着拍打他的左肩,立马封他为骑士,我从没见过,比他还要了解骑士的人。” 头盔不能解开面罩的设计促使塞万诃德不愿意转身回头张望铁匠铺,他的背上像被绑上了一根刑柱,头被紧紧的缠绕在刑柱上,一动不动。他昂扬着头,僵直着身体回马,马将军很乐意回去,它当然能读懂马的语言,过往的马匹都在告诉它,这里不是真正的比武大会。 此刻的一人一马中,马比人活得明白,它知道,这种比武大会必须远离,难得的兴奋让它不由自主的跃马抬蹄塞万诃德离开了!塞万诃德不比了! 马将军的这个举动,让一同前去报名的骑士们险些和塞万诃德相撞,他们“踱踱踱”的呵斥着自己受惊的坐骑,停马或者改道,同时对这个不守规矩,衣衫褴褛,并且不懂克制自己兴奋的竞赛对手嗤之以鼻。 塞万诃德在回马时,也同样看见他们,他同样对他们嗤之以鼻,即便脸被遮住,都能感到他的轻蔑。 “贵族骑士,哼,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穿着天鹅绒来比赛的。 “这个,天啊,这是什么?难道是鹅毛骑士?这个人怎么在腰间别上一把用鹅毛粘成的剑?要是对上你,我在衣不遮体的状态下,闭着眼睛都敢和你战斗,你必须原谅我,如果主持者宣布我和你对战,我必须闭上眼睛,否则我无法对你表示我的尊重,我会不敢下手,不敢动用部的武技,甚至只会用躲闪耗到你力竭,我必须闭上眼睛,把你想象成竞技场中饮血的奥多,不然,我根本无法恪守骑士不能傲慢的教条。 “哦,天啊,我又看到了什么,这个大概是?对了,你是奢侈与荒唐骑士吗?你居然带上了三位侍从,一个拿了一大袋鹅毛笔,一个拿了一大袋羊皮卷,另一个,你拿这么多墨水干什么?这是比武时该用的东西?即便你是位面之主,能开启各个位面,让不同的生灵为你战斗,但现在不是魔法大会,是骑士间的比武大会!”塞万诃德捂住头,这个头盔很是坚固,他甚至感觉不到击打感,“果然,这是个骑士和道德都不复存在的时代,除了粉饰和华而不实,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伪善下的龌龊,就像铠甲下的臃肿。” 塞万诃德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这个残忍的一幕,他心中暗暗的决定,他不仅要在比武大会中得胜,还要在得胜后发表一次演说,用一场惊天动地的演讲,吓走腐蚀人心的恶魔,让骑士精神重新回到星落城。 在塞万诃德编写着关于骑士精神的腹稿时,他因为幻想着自己站在领奖台慷慨激昂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在马镫上站了起来,马将军托着他行走,走回了铁匠铺,感觉是在故意作弄塞万诃德一样刚好停在了梅菲斯特面前。 这是一个灾难式的场景,因为塞万诃德在清晨对抗狮鹫时没有来得及穿甲,仅仅是一身贴身的衣服,当他战胜狮鹫的兴奋劲稍微衰退后,获得比武大赛冠军的畅想,又让他兴奋与激烈起来,更何况,这位书斋骑士此刻,站在了马镫上。 星袍的梅菲斯特“啊”一声转了身子,把兜帽拉到了下巴,自己也变成了放置星袍的衣架,而塞万诃德的侍从也刚好从人群中挤出来,收集拿着盔甲,他满头是汗,脸红得发紫,像猪的膀胱。 “老当益壮,不拘小节!老当益壮,不拘小节!”侍从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塞万诃德站在马镫,平举着右手,眼神坚毅的看着铁匠铺的门梁,门梁中央,有一个铁锤与铁板的标志。 书斋骑士的畅想,此刻已经进行到了演说完毕的时候,他手掌下的观众在听完他的演说后纷纷哑口无言,热闹场像布满了蜘蛛丝的废墟,观众头顶缭绕着黑雾,那是附着在人心上的恶魔,它们受不了塞万诃德亮堂堂的光明语言,纷纷逃出了寄宿的巢穴,而听懂了这些圣言的观众,霎时间变成了信徒,黑雾下,头顶上,是同样亮堂堂的光雾。 塞万诃德身上下,都和他的头颅一样,骄傲而又坚挺的傲立着万幸的是,他面对着的是铁匠铺,不是广场上的一大波人群,里面可是有不少美德官在场。 “主人,主人。”在马将军恶作剧得逞后,侍从在马将军和人类差不多的嘲弄响鼻声中不断的和塞万诃德说话,“主人,主人,快穿上铠甲,你一进入人堆我就找不到你了,如果不是你站了起来,我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你要写骑士史诗吧?你是不是要进入骑士的角色?是不是感受到骑士的灵魂后你才能写作?一定是,不过你一定要穿上铠甲,我担心一会你的作品会头重脚轻。” 塞万诃德破旧的铠甲在侍从手中碰响,那个声音每一声都感觉是在嘲笑它的主人。 第十三章 伊利亚:拙劣的哑谜 () 密林中的伊利亚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渐渐趋近与停止,他的体温变冷,眼神变冷,耳边能听到风的声音,斧头慢慢的收回,上面的黑蛇也停止了嘶鸣,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了空气中无形的墙上。 黑蛇的黑影绕上了他的指尖,展开了它的视野,一棵棵树像是急速穿流的海水被船头破开时那样在伊利亚眼前移动,急速的从两侧离开,最终,快速移动的视野撞击在一张灰幕上停滞。 筑船的伊利亚不善于正面对抗,在沙特阿卡这样的极端环境中,他也没有锻炼出像海盗那样强壮的体魄,可是在罗德的密林中,他持斧的那只手感受到了澎湃的力量,仿佛格萨尔在一旁执着他的手。 无形的空气给了他灼热的阻力,伊利亚恰能对抗这种阻力,还在层层加深的阻力中得到锻炼,他越来越察觉到,手臂中蓄势的力量越来越强烈,像即将出笼的猛虎,离弦的弓箭。 在长鼻毛韦恩眼里,他看不见伊利亚这个微妙的改变,他只是发现,伊利亚似乎在用悬空的手感知着某个位置,缓慢的移动着方位,类似熟路的猎人在黑夜中寻找熟悉的气味或者标识。 伊利亚掷出了猛斧,斧头在空中转圈,胆小树木纷纷让道,使猛斧一路无阻。 “走。”伊利亚用一种不可违背的语气在说。 其实长鼻毛的韦恩是用奔命的疾跑才勉强跟上了和伊利亚之间的距离,每当韦恩感觉伊利亚消失在树林中时,一条伊利亚并没有的系带就在密林中漫不经心的飘荡片刻,韦恩向系带的方向跑去,又恰好看见伊利亚即将消失的残影。 韦恩有个错觉,是伊利亚脚下的黑影在托着他移动,正常人哪能有这样的速度,说他是栖息在森林中的木精灵都不为过。 当韦恩即将绝气时,他跟上了伊利亚,不是他的速度变快了,是伊利亚停止了看起来似乎是永不至今的奔跑,看那个愤怒的背影,像是在和一颗树对峙? “你扔的斧头?”韦恩听到树在说话。 “我扔的。” “很危险。” “我需要这颗树。” “遗憾的是,不仅这颗树不能给你,整片森林中的树都不能给你。” 该死,可恶。韦恩在暗骂自己,这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可能是木精灵和树的争吵。 “团长。”韦恩停在伊利亚身旁,“你回来了。” 乔劳尔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我认识他吗?” “应该不认识。” “那我应该认识他吗?” 韦恩反应很快,领悟了乔劳尔的意思,“应该,他曾是罗德城的船匠,在和我一起寻找合适的木材。” 乔劳尔用匕首抬起伊利亚下巴,用刀面的寒光审视伊利亚的面庞,“俊俏的脸,如果你有一张恶心的下巴,我现在就把它割下来。” 匕首被收回,乔劳尔盯着空气,但明显在和韦恩说话,“那现在你找到多少木材了。” 伊利亚和乔劳尔相对错开站着,俊俏的筑船者也面对着空气,但是空气中震荡着愠怒的味道,“在森林中哪里需要找木材,就像河中不需要找水。” “我对你说话了吗?”乔劳尔插着腰转身。 “一颗。”韦恩立刻打断两人一触即发的硝烟味,“一颗”韦恩求助的看向伊利亚,他确实不太懂树木,对于砍下的树是什么品种过眼既忘。 “我们砍了一颗树,现在要砍这颗,我们需要这颗。”伊利亚眼中的黑暗,汇聚成了一个实体,就是眼前的大树。 “这颗不能。”韦恩抢着在说。 “只有这颗适合。” “手艺人的固执?”乔劳尔叉着腰走了几步,恰好挡在伊利亚眼前,他不想伊利亚过分注视着这棵树,“每个人都有固执,我见过太多固执,平民的固执,战士的固执,骑士的固执,领主的固执,没有那一个不为自己的固执丧命,尤其在罗德城。” “收起你的匕首。”伊利亚冷漠的在说,当一个人沉静到思考中,灵魂会占据大部分肉身,在这种时候,思考者对生死毫不在意,“对于罗德城的第一道城墙,你造船的想法需要延后,我需要优先打造攻城锤,我需要这颗树。” “你猜测到我要干什么?” 乔劳尔有着扎实的训练,日积月累的打磨让他有了坚实的身躯,但是伊利亚对此视而不见,他冷漠的目光穿过了乔劳尔。 “拿上烟斗和烟草的人一定是要吸烟,掏出鲁特琴和蜜酒的诗人一定是要歌唱,穿戴铠甲,打磨佩剑的战士,一定是要奔赴战场,你的要求,树,榆树,还有橡树,这三个条件放在一起,就没有其他的答案,你要船和攻城锤,不要得意你拙劣的哑谜。” “伊”韦恩有些担心一下子就顽劣起来的伊利亚,这和他印象中的伊利亚一族大相径庭,他们不是都这么温和儒雅的么? “新来的松鼠!”韦恩的话里都有些还不错的信息量,他在训斥伊利亚,同时也在告诉团长乔劳尔,这是松鼠,是自己人,这是新人,可能还不认识你。“小松鼠,不要对团长这样说话!” “团长?你就是团长乔劳尔?”伊利亚空洞的眼神终于对焦了团长,在他眼中,不过是看着一颗即将被砍的树,“我要这颗树,我做了标记,我要它。” 韦恩不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自从见面一开始就这样剑拔弩张,他急忙跑到两人中间,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各自鼻息中的热浪喷得他快要融化这就是愤怒,韦恩在想。 “新来的,不管你曾经是多么懂筑造,这颗树都不能砍!”韦恩在吼。 “我只要这颗树。” “固执!团长的树屋在上面。” 伊利亚的眼睛是最残暴的利箭,直接穿过了两层肉墙,死死的钉在橡木上。 “团长?不管谁的树屋在上面我都只要这颗树,否则你们就自己造船,老钥匙对吧?你们就让老钥匙进城去乞讨,看他能不能用半截舌头去游说一个船匠出城。” 韦恩急的几乎要喊出伊利亚的名字,职业的素养制止了他的想法,地面被他焦急的踏响。 团长推开了中间的隔挡,两根手指用力的抵住伊利亚的胸膛,乔劳尔在伊利亚上翘着一边嘴角的傲慢身躯里,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抗力。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为什么非要这棵树不可,否则我就让树苗穿过你的耳朵,在让大地覆盖住你的眼睛。” “我懂树。” “我见过的流浪骑士中,没有那个不夸耀自己不懂战争。” “只有这颗树有人性,我在它身上感到,它无比想回家的心绪,只有它可以撞破那个城墙,因为想家,这棵树会坚不可摧,因为想家,这颗树在战士扛起时,还不会感到过分沉重。” “你的话更像是装神弄鬼的占星师。” “你能扛起两个清醒的人,但抱住醉酒的人会感觉吃力。”伊利亚用更加“装神弄鬼”的话来解释,“我说了,这棵树通人性,当坚固的橡木知道我们是送它回家,它会用力撑着我们的战士。” “长出它的根系,在松鼠们的肩膀上扎根?” “如果这么说你能理解话,是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看来我的密林不仅不会少一颗橡木,还会多一颗树苗。”乔劳尔挽起衣袖,做出跃跃欲试的杀戮表情。 伊利亚猛然抓住乔劳尔的手腕,用团长的拳头锤向了自己,伊利亚发出阵痛的声音,表情却很舒坦。 “果然如此,我更加确认了这颗树人性的由来,它和你相关吧。” 伊利亚松弛了手劲,乔劳尔和他沉默的对视。 “我希望你识人的本领能够不辜负我的期望。”这句话是对长鼻毛韦恩说的。 这句话说完,团长乔劳尔走向了那颗树,“你确定你要这颗树?” “只能是这颗树。” “好。” 乔劳尔爬上了树屋,“注意!”一声提醒后,树屋中抛下了一团黑影,落地后发现是另一把斧头。 “别愣着。”乔劳尔爬下树后喊道,“在松鼠团,到老都得做事,不然就变成树。” 韦恩知道在说他,但不明白团长要他做什么。 “确定了?这颗?”团长下树问向伊利亚。 “这颗。” “好。” 团长拔出陷进橡木的斧头,把它交给伊利亚。 “我和你一起砍。” 第十四章 塞万诃德:语言是灵魂的精灵 () 头重脚轻塞万诃德很满意侍从脱口而出的诗意词语,很显而易见的,靠近智慧的人会更容易的获取智慧。 “说得很有道理,也很贴合我现在的感受。”塞万诃德听到侍从的劝诫,才发现目前自己的负甲状态仅仅是一顶头盔,“侍从,从外城到城中的这段距离里,你就从我这学到了些东西,头重脚轻,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精妙的形容,毫无疑问,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智慧的萌芽,我认可你了,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过你要知道,你一定要深思熟虑之后在决定是否要告诉我真名,因为一旦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你将不可违背的进入史诗的记载中,‘骑着雷霆巨马的圣殿骑士带着他发誓守护的梅菲斯特,以及他的侍从谁谁谁踏上了国王大道。’你一定要停顿十三次呼吸,甚至更长的停顿之后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那时候,我的侍从是谁也会被明确的记录,你的一言一行,无论是调皮还是严肃,木讷还是浮夸,邪恶还是高尚,心机沉沉还是坦坦荡荡都会被记录,被传世,被记住,酒馆中的吟游诗人会谈论你,床头上的母亲会讲述你,你的子嗣同样会回忆你,他们会把你的画像挂在墙壁,把你的纹章作为家徽,也可能会假装遗忘你,对你的存在绝口不提,这都取决于你告诉我名字后,你自己对自己的约束,一旦你的名字,外貌,同伴,经历被记录史册,你想矢口否认都不行,这就是我在完成考察之前一直不问你名字的原因,也是我给你取个假名桑丘的原因,我不愿意未来史书中有一笔,‘伟大的骑士塞万诃德拒绝了谁谁谁成为他的侍从,因为他头上有虱子,虱子吃了他的智慧。’这样对你,对你的后人都是工作的阻碍,同时即便被人认出,你也可以矢口否认,因为那个记录中的名字并不是你的本名,好了,我的侍从,你完成了十三次呼吸了吗?” “我差不多完成了快三百次了。” “很好,那我完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答复是完冷静思考后的答复。” “我叫做” “等等。”骑士跳下了马,抓住侍从的双肩,凝视着他的双眼,“你先发誓诚实,我不愿意让一个不愿意以自己家族姓氏为傲的人,不敢为家族名誉负责的人随行。” “我发” “好了。”塞万诃德粗暴的打断了侍从相当于没有开始的发誓,“我直视了你的眼睛,清澈,坚毅,正直,甚至有一种生活总是不敢袭击你的高贵感,我相信你,我愿意重新提问。” 书斋骑士把侍从按下,侍从半跪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侍从。”塞万诃德的声音威严无比。 “奥尔罕,奥尔罕.帕慕克。” “很好,奥尔罕,从我们最初相见时,你红帽子上的黑色羽饰,我封你为红黑侍从。” “是,主人。” “开始行动吧。” 奥尔罕拿起塞万诃德的铠甲,准备给他穿戴,因为之前马镫上的站立,塞万诃德的兴奋劲已经过去,恢复了不肯服老的年老状态,但是,在册封侍从时,他高高在上的兴奋劲又从衣饰中表现出来,奥尔罕在半跪下来念出自己名字时,其实是心有余悸的,很是担心这位骑士有奇怪的喜好。 塞万诃德在兴奋中的样子很难看,没有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持重,他现在的稳重有一种很强烈而讽刺的反差,因为仅限于上半身,其余地方轻浮无比。 “好了,奥尔罕,接下来你要学会慎独,克己,勤劳,不过放在目前,你必须为我隆重的介绍下,这位被埋没的锻造师,要知道他没有进入宫廷,仅仅是我个人的幸运,而不是他的幸运。” “不是,介绍了吗?” “我让你介绍时你就介绍,你要注意人类在语言中的思想深度,越揣摩,越有味道,这方便你了解复杂的人心,人心的复杂程度往往大于这个人本人的理解,但是语言是灵魂的精灵,足够让细心者,多智者,敏感者,骑士,还有侍从,从词语中做到以小见大,管中窥豹我刚才说了什么?” “语言是灵魂的精灵。” “对,语言是精灵,我居然说了一个这么精妙的比喻,精灵是只被相信它存在的人看见的,可以说,能看见它的人,都是具有一个没有杂质的童心,保持语言的敏感度,也需要这样的心不对!混蛋!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是说上一句。” “呃”奥尔罕拘谨的沉思了很久,“介绍这位锻造师?” “答对一半。我之前正确的说法是,‘你必须为我隆重的介绍下’,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 “隆重。” “我很高兴,奥尔罕,你的聪慧外仅仅是蒙上了一层吹弹可破的黑布,只需要我一点破,智慧的光就会耀眼的在你身上闪耀,不过当你跟随我的时间越来越久之后,我希望你能自发的突破自己的无知,我认识的骑士中,在进阶自己的阶位时,没有那个不是靠自己的力量,靠外力的,靠邪门歪道的,往往都成了反派而不自知。” 奥尔罕.帕慕克变成了一条僵死的虫子,脸上凝固着难以形容的表情。 “还等什么?” “呃”奥尔罕想到了一个隆重的介绍方式。 侍从站在了铁匠一侧,前脚迈成一个弓步,后脚尽可能的伸长,尽可能的贴住地面,他右手承载在胯骨,左手高高的斜举,端起了铁匠的胡子。 “我为你隆重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隆重出场的铁匠你叫什么名字。”奥尔罕突然放轻了声音。 “我叫什么名字?”铁匠声音如雷,“我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们都叫我碎铁屑。” “我为你隆重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隆重出场的铁匠,碎铁屑。” “你好,碎铁屑。”塞万诃德行了个庄重的骑士礼,“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阁下请讲,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类事我可以答复,一类和铁相关,另一类和铁不相关,和铁相关的回答,我可以和你在酒馆滔滔不绝的说上一整晚,和铁无关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都不知道。” 塞万诃德很开心的大笑,他认识的铁匠都是这么执拗而直爽,不过这位星落城的铁匠太高了,如果他的身高只有半身那么高,一定会像铸造铁器一样,铸造自己的传奇。 “请问,你曾经是骑士吗?” 塞万诃德带着一种精明的眼睛直视的铁匠,仿佛看穿了这位铁匠尘封了几个纪元的密事。 铁匠张开了面目所有能够张开的所有洞,连铁屑都从扩大的毛囊中掉落,他目瞪口呆,铁匠难以想象,打造了这么久的铁,居然会有人问他是否拿起过刀剑上过战场。 第十五章 伊利亚:无序在混沌中排列 () 伊利亚阻止了乔劳尔准备砍树的动作,他用斧头指着长鼻毛的韦恩说:“你,快把火点燃,别,别用火把,准备好你的打火石。”说完,伊利亚随意的踢了踢脚,干柴像是送来的一样散在韦恩身旁。 “中间垫着石头,再把柴火搭在上面。”伊利亚嘱咐完毕后,独自一人挥砍起了橡树。 火光渐渐在伊利亚身后亮堂起来,他的背感觉温暖,他的影子在树干上晃动,看起来在砍讨厌的自己。 乔劳尔站在的树的另一侧,伊利亚头也没有抬,对着树干上沉沉加深的伤痕说,“离开,别来。” 团长在伐木声中定住,像在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残杀时的无能为力。 树干的伤痕,一层附上了一层,伊利亚的额头泛起橡木味的汗水,橡树上已经砍出了一道不会流血的大口,在火把的闪耀中,这个伤口看起来很诡异,就像橡树抱住了天上的弯月,故意使自己在疼痛中发笑。 伊利亚挥出了最后一斧,他转身把斧头抛给了韦恩,韦恩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两手抓住了斧柄时,斧口离着眉心就是一颗汗珠的距离。 “你对我乱扔东西的行为还在不满?”韦恩说了一个只有伊利亚才能听懂的谜语。 “斧头不好用,你接着干,照着我砍伐的位置,别弄偏了。”伊利亚的声音很是果决,“还有你也是,轮到你了,别省劲,我可是看到你是主动想干活的人。” 乔劳尔在用笑容发出疑问你当密林中的团长是谁?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疑问,他和韦恩分别站在橡树两侧,你一斧,我一斧,开始了工作。 伊利亚背着橡树渐渐在火焰中消失,“你去哪里?”乔劳尔不忘威性的说。 “那颗树,有些用处。还有,明天给我安排足够的人手,我会在榆树上做上记号,要准备让小松鼠们忙到看到女人都感觉她们是树了。” “哼。”乔劳尔看着斧头上流动的火焰,在内心的不满稍纵即逝之后,他继续开始工作,“你物色了一个,团长候选人?” 韦恩体力不支,软绵无力的挥动着斧头,连木屑都没有飞溅起来,“手艺人嘛,固执。在创造自己的作品时,往往是最无情的暴君。” “那我还得庆幸他只是在造攻城锤。” “可不是。”韦恩擦干虚汗,卯足了劲用力一批,斧头落树时还是软绵无力,不仅仍然没有木屑,连树干上的伤痕都不易寻找,“这把斧头确实不好用。” “我们已经有一个暴君要对付了,可不要干掉一个又来一个。” “他不会是暴君,他是手艺人。” “尤其不能有从我们窝子里出来的暴君。”团长大笑起来,韦恩也模仿着乔劳尔的笑容,在虚假的笑容中,韦恩终于找到了伐木的诀窍,一计沉重有力的挥砍正中树干的伤痕。 伊利亚走到了那颗倒掉的树前,他整个人趴了下来,脸贴着树干,静静的感受,没有人知道,他感受着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他静静的趴着,像一颗倔强的藤蔓。 正如落魄又钝塞的诗人突然得到灵感后,会忘记饥饿和疲惫,会一写而就的完成三千行英雄史诗;正如刚被受封的骑士,会骑着骏马狂奔,迫不及待寻找着不公,以履行骑士的公正;现在的伊利亚在感受到了橡树中的人性之后,难以遏制的表达欲促使他想在树上雕刻下看到的图案。 那个在树下练习剑术的小孩从未离开,他拿着父亲做的木剑在树下专注且稚嫩的练习,一些假想的敌人在他认真到可爱的神情中被打败。 这个小孩的勤奋,让他成为了树下的风景,无论是树叶葱葱郁郁,还是黄叶飘落,无论橡树是怎么隐秘又伟宏的变化,这个小孩都不变的练习着,如果哪一天,遇上大雨大风,过路的人没有看见小孩,反而会觉得这颗树是不完整的。 伊利亚轻柔的抚摸着树,在树的树皮上发现了和男孩头发类似的图案,他漫不经心的的拂去树上的尘土,男孩的头发越加明显,逼真得让伊利亚几乎从树皮中闻到小孩充满活力的汗臭。 不够,还不够,在感受那颗橡树时,伊利亚有更深邃的体验,他把脸更加贴近树干,像抱进母亲的怀抱永远有铠甲,永远有无限的温柔。 伊利亚沉入了树中,如同医生那样把手伸进了树更神秘的地方,他在探索,带着肮脏的兴奋。 任何一个无序中,都能找到奠基着无序的基石,这个无序只是自我认知中所不理解的事物的统称,是一个聪明的懒惰者豪华的借口。 就像走进了神侍沃尔西的世界时那样,伊利亚的种种不解,在沃尔西眼中,正常得犹如一条黑蛇,一个喷嚏,伊利亚唯一的收获,就是对不可知的事物进行接受,比面对命运时还要坦然的去接受,而不是去理解。 树木也是,在不懂树的人眼中,树木呆板而僵固,而在伊利亚眼中,树木中有一切的答案。 当无序在混沌中排列,总有一个是你需要的秩序。 伊利亚的手沉船那般沉没在树的树干中,在柔韧性极强的树木深处,最能感受最汪洋的可能,伊利亚不用雕刻,好似在拉出难产又顽皮的婴儿,在树的身躯内寻找着他想要的木材形状,他想要的,都在树中,只要耐心的去寻找,只要他还没有忘记树木给他的感受。 他的手慢慢从树干中抬起,捏起一个圆润的木棍,它像是刚从新木中成型,都还有着黏润的光。 伊利亚继续在为树接生,在连接着竖向木棍的底部,是一根不长的横木就是这颗横木的阻碍,让伊利亚想要的木材在木中难产。 木渡过了最后的难关,一把木剑顺利的从母树中分娩。伊利亚看着这把木剑,心满意足的微笑,除了被折叠的时间,这把木剑和他感受到的那把一模一样。 树继续响起微弱的凿凿切切的声音,这个伊利亚又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不会错,这个不是以伊利亚为主导的动静,木屑很顽皮,吹拂到了伊利亚脸上。 伊利亚把眼神缓慢的移动到树的尾部,好奇怪,好像有一个人在雕琢着木头。 第十六章 塞万诃德:补全了我的智慧 () 当听到塞万诃德对于自己关于家族的询问,铁匠那张被惊讶撑大的嘴巴“呼呼”的向肚子吸着气,他的整个身子都变成了一个助燃的鼓风机,在呼呼叫的同时,铁红铁红的颜色染到了胡子间。 “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铁匠的说话都有灼人的热浪,“阁下?先生?大人?骑士?诗人?你为什么要和一个铁匠开玩笑?你们能识字,有马骑,家中还有一层一层的蜡烛照亮,要是武器玩累了,还可以装成一个诗人,你们是常有侍从服务的阶级,为什么还要拿我来开玩笑?难道你看够了侏儒把自己装进牛尿包的滑稽表演,厌烦了侍女的莺歌燕舞?” 铁匠把铁锤重重的砸向工作台,那一声猛烈的震响,完不足以匹配他此刻的愤怒,“我父亲的职业,决定了我的职业,我爷爷的职业决定了我父亲的职业还有阶级,这个一看便知的阶级属性你为什么要来嘲笑,你含着金色的汤勺出生,我在母亲一个喷嚏后就滑到了铁板子上,我第一声啼哭都不是在寻求母爱,是因为被滚铁烫红了背,先生,骑士,大人,某某爵位的大贵人,如果琥珀镶嵌在剑上,那个剑就是王族之剑,如果没有这个装点,那把剑只是一块耐用的工具,它一辈子都是工具,我就是这种工具,没人给我家一个头衔,也不可能,我们在这里打铁,世世代代,何必出言讽刺?” “我的意思是”塞万诃德在铁匠的愤怒中没有窘迫,他镇定自若的继续说话,“如果你没有当过骑士......” “没有!” “如果你没有当过骑士” “没有!” “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没有当过骑士。”塞万诃德不断强调别人是骑士的可能,仿佛是为了更多的在别人心智中烙下他是骑士的印记,“那你怎么打造出的这么谙熟战场规则的头盔?” “我们为贵族打造华而不实的雕花铠甲,也为佣兵,为战士打造持久耐用的铁器。” “所以你曾经是战士?或者是佣兵?难道你是暗之佣兵?”塞万诃德感觉自己在挖掘一个关于身份的宝藏。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打铁的生意有口口相传的部分,但是最主要的,是场地的占领:慕名而来的,随机进店的,要先看见店,知道是什么店,再进来看铁器,再看我的手艺,在衡量需求和钱包之后,最后才是我的饭,而且,我的十顿饭中,就有一顿被你们抢走。我怎么可能像个佣兵和战士那样随时跑?这样谁来我的店?来到我的店找谁?先生?骑士?阁下?大人?你会为了一把剑找我找到雪国弗雷姆?” “任何一个行业都有更深刻的逻辑。”塞万诃德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样按住铁匠的双肩,铁匠倔强的挣脱了。 “感谢你。”骑士的语气比铁匠的愤怒还要热切。 “感谢什么?又给你在社交圈增加了一笔谈资?你会眉飞色舞的讲述你是怎么讽刺一个铁匠的。嗨,亲爱的莎伦,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笑话,我昨天故意问一个铁匠是不是骑士。” “感谢你补了我的智慧。”塞万诃德不卑不亢,不愤不恼,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铁匠的脑袋都灌满了铁,我可没什么智慧。我父亲就一直这么讲,呆子莫宁,脑子里是铁,铁锤都敲不烂。”说着,莫宁就把铁锤往脑袋上招呼,在靠近太阳穴时停住,显然,莫宁还没有他父亲说的那的呆。 “那你的父亲曾经是佣兵?或者战士?” 莫宁把铁锤重重的砸向铁板,火星四溅,“大人!讽刺了我,还想继续讽刺我父亲?我是铁匠,我父亲是,祖祖辈辈都是,如果我能找到个当铁匠的妻子,我的儿子也会是铁匠,快停止你的猜测。” 果然,铁匠只有在谈论铁的时候,才会聪明得如果白塔中的锻造学士,塞万诃德在心里暗自说道,他端正了下姿态,用自己认为的最谦虚的方法说,“我没有讽刺,我尊敬你的智慧和技能” 铁匠是个暴脾气,即便听出塞万诃德还没有说完话,他也立马开始反驳一切不顺耳的言论,“尊敬?这个世界上没有由上到下的尊敬,你们吃面包时没有尊敬过农夫,穿衣服时没有尊敬过裁缝,骑马时没尊敬过马僮,拿着我们的税,却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收起你的虚伪,你怎么不联合你们这些贵族在今年发一次演讲,说让星落城摆脱贫困?” 塞万诃德感觉到一丝被冒犯,但是没有愤怒,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误解而愤怒呢,他可是骑士。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一个铁匠从没有上过战场,那么他是用什么方法打造出这么精妙的头盔的?” 铁匠莫宁听到这身都泄了气,本来胀鼓鼓,气呼呼的铁匠就像被刺破的猪膀胱,他看起来小了一圈,甚至还有点可爱。 “什么?大人?你问这么多不是为了来讽刺我?” “我为什么要讽刺一个匠人?你们获得这样的手艺,一定下了最哭的功夫,经历了最孤独的岁月,我除了尊敬之外没有其他的情感,也难以掺杂其他的情感,我对你的尊敬就像被捶打后剔除了部杂质的剑,是最心意的尊敬。” “这个嘛。”铁匠随手拿着一件铠甲,“其实不用上战场,我们也能知道该做哪些地方的调整,第一,有佣兵会强调他的需求,我们根据他的需求来打造,如果相似的需求提的挺多,那我就可以断定,这个是锻造匠的通病,也是多数使用者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后的打造我就会可以避免错误,即便这个错误在铁匠中被视为铁律,我都不会重蹈覆辙。第二呢,对于修复,我会在好好审视了他们拿来的铠甲,还有武器后,在第二天才会开始工作,我会看看伤痕的分布,判断凹陷的来源,是锤,是棒,是巨石等等,然后量身打造。就这样,很简单,不要智慧。” “你知道吗?”塞万诃德被铁匠的魅力折服了,“我认为我该从你这买一套新的装备,哪怕倾家荡产都要从头到脚副武装,而且,在穿戴你的作品时,我要跪着穿戴。” 塞万诃德跪下取下了头盔,又重新把它带上。 突然的,铁匠店外更加热闹起来,一个传令官在急促的敲铃声中大吼着,“比武大会参赛者的报名时间即将结束,请相应人员入场,请还未完成报名登记的选手快来到受肉塔前紫色的帐篷中完成登记。” 塞万诃德一听起身便跑,“糟了,糟了,来不及了。” 侍从奥尔罕在后面抱着铠甲追,他也在喊:“糟了,糟了,来不及了,主人还是只戴了顶头盔。头重脚轻,头重脚轻!”他喊着塞万诃德才听得懂的密语。 第十七章 伊利亚:别强行让我入梦 () “喂。”伊利亚向蹲在树尾端的黑影人扔过去一个小木块,吼道“你在干什么?” 木块并没有被多大的力量驱使,可是仍然结实的打落了黑影人的肉,这个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转过头来,看了看伊利亚后,又开始继续麻木的劳动,修复木头的声音另人牙酸。 “喂!”伊利亚又吼道,“没有事情做就去爬树,从第一根的顶端跳到第二根,然后第三根,也可以终生住在树上,只要可以消耗你的体力,就不要来弄这棵树。” 那个人又偏了偏头,一种温顺的固执凝视着伊利亚,伊利亚看见,被木块打掉的那一块肉正在被黑夜慢慢愈合,被伊利亚注视着的人又坐正了身子,目光回到上树上,陷入冥想一样的安静。 伊利亚反握住了木剑,“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黑影人站了起来,缓慢得像树木的生长,即便在黑夜中看不见他的面孔,伊利亚仍然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经历了三个憋气那么长的时间,他转身,先是上半身旋转,直到前后倒置,接着是下半身归正,整个动作同样缓慢,持续了三个憋气那么长的时间,伊利亚凝视着黑夜,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感觉到惆怅。 伊利亚从这个人身上感觉不到恶意,可是在沙特阿卡培养起来的战士素养仍旧不由自主的让他握紧了木剑,伊利亚甚至结合这个人的身高和行动力,已经预定了几个适合背刺的位置。 “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谁。”伊利亚的脚在暗暗用力,踩到了最适合发力的位置,以便用最快的速度从背后发动攻击。 这个人身上仍然没有散发出恶意还有攻击性,不仅如此,一种盲目的单纯都能在他的行为中看到,在经历了三个又三个憋气的时长后,他整个人已经背对着了伊利亚。 “如果你是误入的森林,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要再进来。”伊利亚放话说。 他能听懂话?还是听不懂? 从目前观测到的举动,伊利亚认为这个人是能听懂语言的,可能更贴合这个举止的描述是,这个人只选择性的听一部分语言,他确实离开了,不过不是离开森林的方向,他走向最近的一颗树,如藤蔓,如黑蛇一般,盘绕着绕上了树干,他在上树时的速度极快,脚还在树下,头已经架在了树梢,他的身子犹如老旧的皮筋,恢复的速度很慢,才慢慢的归位。 伊利亚暗中在计算,他被拉长的身子回归原状,大概是五个憋气的时长,他像猫头鹰,栖息在树梢,唯有两眼发亮,亮到能照亮倒下的树。 “喂,我不想在经历什么和梦境差不多的场面了。”伊利亚捏起一块石头,“不管是沙特阿卡崇拜的奥多,还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亡灵之神奥犹朵拉,我都遇到了,到现在都还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经历了一遭。我甚至还遇到了神侍沃尔西,我现在不管你是谁,你不要像们一样再闯进我的梦,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团乱,然后在砰的一下把我赶出自己的梦,我不管你是谁,不要再这样。” 森林中独自一人的伊利亚被丛林法则激发出了本能的攻击性,那颗石子直端端的击中了树上人的眼睛,他的眼睛被击中后,如同石子入月湖,以一个涟漪的状态扩散,头上的那一块肉落到树下时没有入水的“噗通”声,是一种不语的心痛。 地上和树上有两盏眼睛照亮了树,地上的那个被打落的眼睛在渐渐萎缩,暗淡,慢慢的散发着腥甜、糜烂的气味,树上的光芒又开始明亮起来他被打掉的眼睛再一次在夜黑中愈合。 “不进入我的梦?”伊利亚用木剑指着他说。 他的眼睛洁洁的发亮,没有回馈,好像他的眼睛中有无数的解读,但每个人只能解读到自己的理解。 “好,说定了,那也别强行让我入梦?” 伊利亚还从来没有见过,会有一双眼睛就能和天空如此相似,伊利亚笑了笑,选择了沉默,而不在用质问的语气来说话,因为伊利亚感觉,此刻自己的语言近乎呓语,语言中难以自洽的逻辑更像是把自己放进了梦中。 把梦境中的经历当做启示往往都是愚蠢的表现,而如果完不在意梦境,更会把人推向毁灭。 伊利亚躺了下来,双手垫着脑袋,他在观察着这位树上的人,同时伊利亚也在用他的生命力在树根中寻找木材,在需要的榆树上缠上环绕着的树枝。 这个人的行动是伊利亚的反面,伊利亚看了看树尾,在他开始剥夺树木,拿出那把木剑时,他就在树干上填补泥土和木屑,在补缺失的部分;而此时,伊利亚在赋予榆树生命力,而他则在树上摩挲着树干。 “沙,沙,沙,沙沙”他双手成掌,合并成两排,在树上一上一下,刨着木花,木花越刨越多,飞扬而不落地,这让树上漆黑的人看起来如同置身在柳絮中。 “你是?木精灵?”伊利亚随意的打趣,“维持森林的平衡?我促进树木的生长,你就要对等的薄弱它们的生命?” “不,你不是,木精灵的平衡守则只针对伐木者,不允许任何砍伐,连枯败的树都不准砍,而对于自己,把树根吃了都认为是合理的。”伊利亚咬住一根草,指了指树上的人,“妈妈给我讲过。” 那个人短暂的停了下来,像一个听到新奇故事的小孩,明亮的眼睛像让伊利亚继续讲下去,在持续了三个憋气的停滞后,他又缓慢的转头,安安静静专注的对着树干刨木花,声音还是“沙沙沙”节奏稳定的持续的工作着。 木花轻灵的飞舞,两个两个的组合到一起,比黑暗更深刻的黑暗挖出了它们的轮廓,是飞鸟,它们被贴在飞鸟的翅膀下飞舞,带着自己的目的。 有一只落到了伊利亚的锁骨,黑暗抓紧了他的锁骨,留下了鸟爪的感触。 飞鸟又停留在了伊利亚指尖,他在对自己嘲笑,“谁能告诉我?现在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伊利亚话音刚落,树上的人急速的停止了工作,他的身体盘延而下,突然的就脸对着脸趴在伊利亚身上,近距离的看这双眼睛,给人以不愿承认的亲切感。 天空中黑云散去,月牙在两颗明星旁边慢慢显形。 黑影人的脸庞也是这个形状。 他的嘴唇开裂,没有彼此碰撞,然而伊利亚却听到了声音。 他在说:“亲吻我。” 第十八章 塞万诃德:没有反对与赞成 () 侍从奥尔罕很快就找到了塞万诃德,因为在结实的头盔下搭配着贴身的单衣,这个装扮在星落城确实不能说是常见。 “主人,铠甲。”奥尔罕匆匆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为塞万诃德穿戴。 “以前当过侍从?” “没有。”奥尔罕保持了用短语来回答骑士的美好传统,这样不会影响手上的进度。 “很熟练。”塞万诃德沉静的赞许。 奥尔罕这次没有回答,完成了穿戴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和塞万诃德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此刻是该祝福骑士武运昌隆,还是文昌大旺。 和之前的疯疯癫癫不一样,塞万诃德一进入比武的圈子就变得无比稳重,宛若一位见惯了生死和荣誉的万骑长你的狂热呢?奥尔罕在心中很不正经的问了一下。 塞万诃德最后拍了拍铠甲,“双排扣?”他没有询问任何人,只用轻轻一个点头认可了这个经铁匠改良后的设计,出乎意料的,博学的骑士没有对装备进行过多的讲述。 “奥尔罕,我要给你一个提醒。在我比武期间,听从梅菲斯特的安排,她如果想看我的胜利,你就陪着她,注意要和她保持至少一支手臂的距离。 “如果她不想看,我想她更多的时候是不想看,因为不出意外的会有流血的事情,更不出意外的会有些骑士会死亡,我建议你,当她不想看时,不要游说她来观赏,带她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保护她,我注意到外面有一个木偶戏台,你就带着她去那里看完一场又一场,最后来听我得胜后关于骑士精神的演讲就好。” 嘱咐完毕,塞万诃德转身就向传令官所说的,受肉塔前紫色帐篷的方向走去。 “主人。”奥尔罕喊道。 塞万诃德停下,微微转过了头,侍从奥尔罕通过他坚毅的侧影,看到塞万诃德不断散发的疯狂和浪漫的诗人气息荡然无存,他总觉得这是主人一去不复返的赴死,还有,塞万诃德此时的脸庞,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即便是面对死亡时都敢无畏的凌厉杀气。 “怎么?”塞万诃德的嗓音变得低沉而喑哑。 “你忘了入场券。” 奥尔罕递过了鹅毛笔,鹅毛笔在人群窜动的乌烟瘴气中也散发着灵动活跃的光芒。 “很细心。奥尔罕。”塞万诃德接过了鹅毛笔,“我在出发前用鹅毛笔写了史诗的序章,之后路途的劳累让我能拿起盾牌和长矛,但是再也拿不起思维的重负,我想之后,我的史诗需要你来记录。” “是,主人。祝你” 塞万诃德像个和逆子和解的慈父那样,期待又沉默着等待着侍从的祝福。 “祝你,武运......不,祝你文昌......不,祝你,文武双。” 塞万诃德叹着气微笑,他拍了拍奥尔罕的肩头,奥尔罕身体很结实,不是通常在酒馆混迹的诗人那么消瘦,甚至可以说强壮,骑士的手从侍从的肩头滑到了手肘,然后移开奥尔罕现在还不是能够以兄弟相称的对象,“祝我旗开得胜就好,仅仅是入围赛,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奥尔罕看着骑士消失在人群中,好奇怪,奥尔罕他自己也是诗人,他也有颗敏感而敏锐的心,但塞万诃德在他胸中留下的感触和认识任何的一个人都不一样,奥尔罕几乎认为,这位不是诗人,是真正的骑士,在用古老的准则来恪守当下,与周遭环境不合得就像这位骑士是骑着天国的骏马,踏过时空的隧道才来到了目前这个时代。 他来了,他终究会离开,留下天谴,或者赐福。 诗人奥尔罕在心中的羊皮纸上开始进行塞万诃德的嘱托完成了骑士的史诗。 但是这一句落定后,奥尔罕又被极大的无助和不舍困扰,永远在伤感中获得无尽灵感的奥尔罕,发现这句话永远无法续写,也无法修改,当一首关于一个人的史诗,在一瞬间就用一句话完成时,这个结果给了他神赐一样的感受这不是他的诗,是天神的答案。 天神的答案是尘世的落雨,同样的雨,能让沙漠久逢甘霖,也能让村落洪水泛滥,奥尔罕很害怕,他还不了解,这突如其来的诗句,对塞万诃德来说,是罪,还是福。 “名字。”文员在紫色的帐篷下没有抬头,用眼睛闻着纸页那样凑近了花名册。 “塞万诃德。”书斋骑士认为骑士在赛场上的神秘能更好的隐瞒实力,他还不愿意完整的说出自己在自传中杜撰的真名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 文员在名册上找不到这个名字,他把薄薄的纸张拿起,透过光芒又仔细的查阅了一次。 塞万诃德认为这个人一定饱受工作的重负,繁琐重复的劳累毁了他的双眼,这让本是年轻的文员老态毕露。 “没有你的名字。” 塞万诃德交出黑色的鹅毛笔。 文员没有怀疑鹅毛笔的来历,眼睛快掉进骑士的鼻孔中,“哦,是笔名?” 塞万诃德没有反对与赞成。 “哦,是代理骑士?” 塞万诃德同样没有反对与赞成。 “文字不会作假,到时候你的行文习惯就会表示出你是谁。来自哪里?”文员接着在登记。 “跃马镇的”塞万诃德注意到黑色的鹅毛笔,它仍然发着光芒,“跃马镇的光羽骑士。” “哦,笔名之后继续使用花名,神秘的选手。看来在你身上的赔率会飙升,没有人不爱神秘的选手。” “当然,不被了解的骑士一旦进入赛场,最伟大的骑士都会忌惮,因为他的能力直到当冲锋之矛撞击在盾牌、护甲,以及眉心之前,他的力量都是不可知的,在最小和最大之间徘徊。低者如马蹄烂泥,高者如断塔之骨。” “对对对,你的主题?” “主题?” “听了你的谈吐,我也想在你身上投注。嘿嘿嘿。” 塞万诃德在头盔后冷笑。 “你还不如许我一个在战败后送我一匹骡子的承诺,因为神秘的选手在进入酒馆和烟巷之前,他的财富也在极小和极大之间波动,极小者如” 塞万诃德不想说话,他认为没有理由为体系下的外围寄生虫增加智慧。 “我的登记完成了吗?” “还差最后一步。” “那快些。” “带墨了吗?” “没有。” “纸呢?” “没有。”塞万诃德极简的回答。 “赛场会为你提供,我想你一定极具本领,不少参赛者不用自己的纸墨更不无法比赛。” “先生,你在说哪门子话?骑士的比赛”塞万诃德又停止了话,他委实觉得,智慧不该对所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传播,而且这人给骑士的印象并不好。 “完成了吗?” 文员没有回答,他用鹅毛笔沾满了墨水,在花名册上笔走龙蛇,飘逸的字体和他衰老的容貌很不协调。 “好了。”文员在书写最后一个字母时夸张的,炫技般的用了花体字。 “需要我在场地外等候对阵选手的宣布吗?” “不用。”文员拉开紫帐篷的对侧,那是受肉塔的大门,“进入受肉塔第一层,耐心等待,比赛的内容将由塔顶的圣杯骑士团的骑士宣布。” 塞万诃德走进了第一纪元留下的遗迹,这个地方很违背他的内心,书斋骑士神游过这里,怀着虔诚的心,但真正进入这里时,他感觉进入了肮脏的肠道,除了想憋着一口气清理之外,没有什么想做的。 第十九章 伊利亚:漆黑的嘴和漆黑的蛇信 () “亲吻我。”黑影的人在伊利亚面前请求着。 推开这个人?还是一拳向他的面门攻击?或者直接一个膝击? 没有,伊利亚什么都没有做。 这个索吻的人,根本不像是人,他身上安详的气息如停止的水。他不像人,不像精灵,不像神灵或者神侍,好像是一个最纯粹的意识。 他的语言没有诱导性,也没有逼迫,他如此的靠近伊利亚,也没有让清高又敏感的筑船者感到不适。 伊利亚感觉到的,是这个人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词之前,伊利亚还是把他当成为同类相称人。伊利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散发出来的亲切,陌生,又不可回避的神秘感,虽然伊利亚也不知道这个感觉是来自何处。 这个人只是在等待答复,没有恶意的等待,也没有恶意的提问,更有可能,直到伊利亚回应了他之后,他也会没有恶意的做出选择。 “不。”伊利亚做出了一个拂手的动作。 这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影人就顺应了伊利亚还没有说完的“滚开”慢慢的站了起来。 感觉不到恶意,他的黑夜比白天之后的黑夜的来到一样自然,但是伊利亚还是做好的防备,反手握着木剑,利落的半跪下来。 沃尔西的那场“雨”使他仍然记忆犹新,在神侍看来,那仅仅是雨,但是对伊利亚来说,那是在一万个可能性中被确定的一个因果,而其他的伊利亚,则飘飘扬扬的死去。 任何一个无心的,甚至是好意的抉择,都有可能对他人带来伤害,伊利亚为了避免被伤害的是自己,完进入了战斗的准备。 那个人花了三个憋气那么长的时间才站正了身子,三个又三个的憋气后,他背离了伊利亚,接着,黑暗像拉开了一张黑帘,把他迅速的邀请,又迅速的盖上这个黑帘。 这个人的消失,让承托着木花的暗鸟回光返照的腾飞,爆炸一样的消散,这下子,换成了伊利亚身在柳絮般飞扬的木片中。 不得不说,还真是如梦似幻,不分虚实。 “那人是谁?”伊利亚没有足够沉静的心思去雕刻树了。 这个人让他无法理解,存在于他所有的认知范围之外。 即便遇到了神灵和神侍,伊利亚都没有感觉到陌生,因为早就在久远的歌谣中听闻过们,伊利亚知晓们的性格,了解们的故事,从博学的历史学士口中,还听到过上神创世的故事。就算真是的看到真实神灵后,发现和故事中的神灵有些许不同,伊利亚也不会有强烈的陌生感,反而有一种久别重逢,毕竟即便是多年的故友相见后,彼此也都会发现,每个人都有变化,每个人都变得更适应他的生活。 这个非神非人,介于虚幻和真实的存在,伊利亚无法去解读他是谁,这完是他知识边界之外的东西,类似于在绝世的塞外黄沙中,沙民不会有人对大海和船形成概念。 一棵树倒塌的声音,被吸入了厚实的土地中,这个声音在错杂的根系中传递,它在告诉森林中每一颗树,“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我很快就要回家了。” 橡树太过高大,它的落地,掀翻了天上的穹盖,一席白布被它牵动,铺满了天空,夜晚逝去,白日已临。 伊利亚在倾听树木的语言时知道,它们往往只有最简单的信号反馈,比如生长,比如青苔,还有阳光,多雨,还有火热。 这颗树,伊利亚能听出来,是团长乔劳尔和长鼻毛韦恩砍伐掉的那颗橡树,它的语言和人类相似,不仅声音像个男孩,还能听出喜悦,这种难以置信的匹配度还让伊利亚知道,这个男孩的声音就是伊利亚在橡树中感受到的那个人。 天上微微的明光短时间内还无法撼动森林中的密叶,它们还是遮天蔽日,为伊利亚突如其来的劳累留下了黑色的困意。 伊利亚脚上自衔的海蛇脚环微微错开了位置,它的头稍稍上翘,不再和自己对峙,沿着伊利亚的脚踝向上爬行,它没有给伊利亚的身子增加负担,也没有争夺伊利亚的肉身,为自己受肉,身体中发黑的条状皮肤,就是它的本体。 海蛇没有在路途中多做停留,一条直线的来到伊利亚的脖子下,它沿着颈子缠绕,继而一圈圈隔层的缠绕着伊利亚的脸,仿佛误解了伊利亚的生命状态,在为他穿上裹尸的盛装。 蛇吞噬了颈子上小小的松鼠尾巴,从中得到了只够让头部从伊利亚身体中分离的肉,蛇头张开嘴巴,漏出漆黑的嘴和漆黑的蛇信,如果仔细看看蛇信,是脚环上蛇头的模样,蛇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习性,在用身子的长度丈量了伊利亚的体长,确认着是否可以整个生吞。 它没有吞噬伊利亚,而是用嘴中蛇头不断的敲打伊利亚的眉心,一下,两下,三下......似林中倔强的啄木鸟。 伊利亚被这样连续的啄击弄得心烦意乱,他遮住脸,侧身去睡,可是啄击没有停止,继续攻击着他的耳朵,不仅如此,击打的力度变得更大,节奏更快,还伴随着可恶的嘲笑声。 “该死!”伊利亚突然躺正,对看眼的第一个事物骂道,“该死,该死该死老钥匙?” 只有半截舌头的老钥匙脸上露出孩童才有的尴尬,他悬空的手杖极有可能是想加大力度,继续敲击伊利亚,可是,被逮个正着。 “朋友。”老钥匙说起为数不多的能念清的几个词,同时伸出了手,要拉伊利亚起身。 伊利亚在拉手站起时感受到了老钥匙的力道,老人稳如树桩,伊利亚判断老钥匙年轻时一定武技非常。 “我就说。”伊利亚拍了拍身上的土,扭动了被睡得僵硬的脖子,“我明明躺着睡觉,怎么会看到脚上的改变,原来又是一个该死的梦。” 说完,伊利亚踏了踏脚,脚环在脚踝处震动,真实的存在果然是梦,伊利亚在心里确认。 “朋友。”老钥匙突然停止了进行到半截的热情拥抱,在空中急停的手往一层一层的衣服中寻找这么多衣兜,可能只要老钥匙愿意,可以装下一片森林。 老钥匙嘴巴含糊不清起来,越寻找越焦急,脸上的喜悦渐渐的转变成恼怒。 “别急。”伊利亚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看出老钥匙在寻找些东西,可能还很贵重,“我们一起回忆回忆,是不是放在哪里?没有带在身上?” 老钥匙又哈哈大笑起来,可能是用逐渐钝锈的脑袋想起了放置的位置,他仍然哈哈哈的笑,风风火火的离开,时不时转身点着伊利亚,那个手势在传递另一个信息,别离开,我很快回来。 第二十章 伊利亚:决绝的沉默 () 老钥匙杵着木棍离开,这种矫健的走姿,如果是在贵族阶层,那根木棍更多的用途则是摆弄风度的物件,而对于密林的老钥匙,可能是用来时刻提醒他,年华早就不在。 老钥匙的衣物太过破旧,伊利亚从背后看过去,感觉在看一个木棍拉着一团在风中翻滚的破烂。 钥匙很快的从视野中消失,又很快的通过笑声表示他即将前来,一块挺大的灰色粗布悬吊在他的木棍上,随着他的大步流星的踏步,圆鼓鼓的布袋子像公牛蛋一样的晃晃荡荡。注1:公牛蛋,一种家禽的蛋,因为是鸡蛋的两到三倍大,被称为公牛蛋 他来到伊利亚根前,端着布袋子乐呵呵的显摆。 “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伊利亚在内心不排斥这位曾经向自己射箭的童心未泯的老人。 老钥匙一只手提起了布袋子,另一只手乐呵呵的指着树顶,然后又指指脑袋,不断的以懊恼的表情摇头。 伊利亚猜测的问:“是不是把这个遗忘在树屋了?” 老钥匙乐呵呵的点头,听不太清的音节在说“是,是,是。” 打铁一般的点头停止后,老钥匙的表情变得神秘,他拉住伊利亚,把他带到了密林中最浓密的地方。 “什么东西这么隆重?是不是我能看的?”伊利亚半开着玩笑,注视着灰布袋子,这个袋子看着很眼熟,其间的缝缝补补,表示着长久使用过的痕迹。 它现在是圆滚滚的形状,并不紧绷,至少不是沉重的东西,可以确定的时,如果老钥匙突然挥舞起这个东西砸自己的头,伊利亚并不会马上就死。 老钥匙又拉了拉伊利亚,两个人都背对着大树,同时,老钥匙还急速的望了望树顶,确认了上面的树屋中没有人在后才打开了布袋。 “哦,是这个啊。”伊利亚也被老钥匙乐呵呵的情绪感染,“确实不能让人看见。” 老钥匙捏了捏鼻子。 “对的。”伊利亚同意的说,“不仅不能被人看见,还不能被人闻到,会有一群人换上狼的眼睛和兽皮把我们围住。” 老钥匙快速的点头,手指不断的在往嘴里扔,同时提出了呵呵呵的笑声。 “没有什么比吃到野猪肉更好的清晨。我去找些蘑菇,香料和胡萝卜这里肯定是没有的。”伊利亚开心的说。 老钥匙拉住伊利亚,他不断的摆手,坐在地上,把灰布袋整个打开,这是野猪的后腿肉,并不完成,有刀切割的痕迹,大概是老钥匙为自己储备了一份。 “不一起炖?”伊利亚观察了野猪肉后问。 老钥匙不断的摆手,像是找到了更好的料理方式,他从层层叠叠的袋子中不断的翻找,伊利亚在猜测这个人的岁数是不是在翻找中变老的,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在向自身寻找,老钥匙越找越焦急,伊利亚挺担心老钥匙会不会又把什么东西忘了。 “是不是忘了盐?要不要在去树屋看” “呵呵呵”老钥匙得意的笑声中断了伊利亚的提醒,真不容易,另一个更小的布袋子从一个个一环接一环,机关一样的衣兜中翻了出来。 “这又是” 伊利亚发现自己在行事果断的老钥匙身旁不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老人把布袋子打开,里面是还沾着露水的生叶。 伊利亚看着这个东西沉默起来,野猪,后腿肉,不用炖,还有一包新鲜的生叶,他龇着牙齿,下排牙齿超过了上排,不断的摩挲着下巴,两颗灰眸目不转睛的盯着亢奋的老钥匙,眼睛里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焰。 老钥匙终于对自己的记性不耐烦了,虽然听不清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可是通过语气也能判断出他在谩骂,没错,如果不是两臂稳稳的穿上了衣袖,他可能已经把衣服的最内层穿到了最外层。 伊利亚还发现,老钥匙的脖子上,多了两块乞讨牌,私生子的乞讨牌。 伊利亚沉默起来,决绝的沉默。 老钥匙终于找到了打火石,如获至宝一样的捧在掌心,他用打火石在空中打了几个火星,确认还能使用后,把石头紧紧握住,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在对伊利亚说话。 这次伊利亚能听懂,而且听得很清楚,老钥匙要干柴。 “柴?” 老钥匙点头。 “是不是还要找个石板,把肉放在石板上烧?” 老钥匙的点头就像被强风吹刮的枯树,快要让人头落地。 “然后”伊利亚指了指生叶包,“是不是还要用生叶包裹着烤肉?” 老钥匙的点头越来越快,只看见影子,他突然的停止了动作,表情也呆滞起来。 因为他看见了伊利亚的眼神,满满的凶相。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肉?” 老钥匙只有在面对自己衰退的记性时有慌乱,这种慌乱更多的是烦躁。 现在,他面对的是比他年轻好多岁的伊利亚,老钥匙镇定的站了起来,他在脖子旁比划了个身高,顺手扯出了一条松鼠尾巴,又指了指伊利亚,又回指了松鼠尾,用半截舌头说了句“朋友。” 如果没有经历,没人看得懂老钥匙要表达什么,然而对伊利亚来说,他猜测到了一个人选。 “这个肉来自猎人家?” 老钥匙点头。 “他主动给你的?” 点头。 “还随便教了你新的烹饪方式?” 点头。 你在骗人伊利亚没有说出口。 伊利亚伸开手掌说道:“把打火石交给我。” 在清晨寻些干柴算不上难,但也不容易,伊利亚走在林间,随手掰断了好多树枝,他抱了一捆回来后,扔给了老钥匙斧头,指了指树,老钥匙的动作简单有力,劈树的动作带有根深蒂固的血性,伊利亚盘算了一阵后,感觉这个人是打不赢的,他可以肯定,以老钥匙干练的性格,他曾经接受的训练一定都只专注于最有效的杀人术,对于在贵族中备受青睐的,漂亮又花哨的剑花,老钥匙可能连旁观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木材准备完毕,引燃的木花是现成的,伊利亚用了一小戳点燃,顺利的点燃了火堆,老钥匙迫不及待,可能到他这个年龄,唯一的欲念就只剩下食欲,他不去找石板,用树枝串上囫囵切割好的肉,肉刚被火烧热,就用生叶包住入了口。 老钥匙进食的动作重复了十多下后,他才招呼着伊利亚一起吃,伊利亚的表情像干涸的河床,上面皲裂的纹路碰巧表示着笑。 “好吃?” 老钥匙点头。 “老钥匙,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肉?他们,现在还安?” 伊利亚灰眸中的死灰快要熊熊燃烧。 第二十一章 塞万诃德:神力的作用下 () 塞万诃德走进了受肉塔,它的第一层广大而阴沉,潮湿的霉臭让人的头脑发昏。 一个个烛塔奢侈的燃烧着,它们恰好在第一层围城一个扩张的圆形,烛火下是一张坐垫,还有木台。 这个简单的陈列很有暗示性,每个进场的骑士都不需要额外的语言和行为上的引导就自然的坐了下去,呈圆形的座位设计也让不少心高气傲的骑士对坐序减少了争端,因为当每个人都把视线左右围绕一圈,都无一例外的会发现,自己在参赛的骑士中位居首位。 受肉塔强烈的霉臭让塞万诃德保持了少见的静默,在他的认知中,凡人不能承受神灵的目光,们随意的抬脚就会使人世地动山摇,当凡人和神灵对视,哪怕是不经意的,都会在一片白茫茫中赢来目盲。而 这个霉臭,是神灵的另一个表现形式,书斋骑士在努力的去适应,他相信,一旦习惯了这种臭味,自己就能站到和神灵差不多的高度。 他把那个象征着入场券的鹅毛笔插在了放在木台上墨盒中,头上闪烁不定的烛火胡乱的拉弄着鹅毛笔的身影。 塞万诃德减慢了呼吸的频率,把每次呼吸拉得长而微弱,当心绪宁静下来后,他从霉臭**的气味中,再一次感受到受肉塔曾经历史的荣光。 受肉塔的顶部,是一根脊梁骨,来自人类,是一根唯一保留至今的虔诚之骨,是从三千个,三万个,可能更多的人中,只有一人能有一根这样的骨头,这样一个人,必须自我杀死三千个,三万个,甚至更多个自己,把无数个自己献祭,才能提炼出一根这样的骨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命中注定的安排?还是根本不知的巧合? 塞万诃德在被老鼠和大便的气味萦绕的塔中,思考着这根骨头的故事。 他刚来到受肉塔下时,就注意到了这根骨头,如果不是书斋中的积累,塞万诃德完发现不到塔顶的虔诚,会以为这是一个灵光乍现,无用,而又恰好保存至今的设计。 它斑驳,苍茫,有着无尽的内敛,又有着最涌动的暗潮,为什么会以脊骨作为塔尖?塞万诃德想不明白,因为要了解历史不能从后人的记录中来求证,必须回到历史的开端。 开端塞万诃德想到这里心中陡然的苍凉,生不逢时的感觉,使他拍遍了面前的木台。 塞万诃德没有戴护手,他拍烂了被食木蚁啃食得只剩木台样子的空洞木头,一根长长的木刺刺穿了他的手掌,食木蚁在他身上爬,也半爬半飞的落到了其他骑士的身边。 塞万诃德对着被刺穿的手掌出神,没有注意到旁桌的骑士在看到他毁掉木台后,眼睛里已经挂上的胜利表情。 血液染红了木刺,向上、向下的染红,血管样的渗透了木刺的两端,下端的木头被血液泡得饱和,开始一滴一滴的落,落到了塞万诃德的马裤上。 一滴一滴的血继续滴着,不偏不倚,都滴在了马裤上圈定的位置。 塞万诃德感觉到小腿有些湿润,以及不久之后接踵而至的瘙痒相比于不得以,只能啃食的木头,食木蚁有什么理由不喜欢鲜血?塞万诃德就亲自见证过,不是书斋中见到的,他甚至有把这个见识写进《骑士见闻录》的打算,那就是马和兔子都愿意,都喜欢吃肉,只要你舍得,把肉送到它们嘴边,它们都会吃,吃得忘乎所以,塞万诃德犹豫不写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这个见闻不够离奇,而是在深入思考后,这个见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五根手指中,一根更长的木刺钉在了塞万诃德的手掌中,他凝视着手掌,视线渐渐失焦,又一次飞翔到了受肉塔的塔顶。 虔诚之骨的四周,也有类似于这样的设计,有几根柱子围绕在脊骨的周围,唯一的不同,是当行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去仰望塔顶时,会发现,最高的柱子一直在变动。 这是谙熟人性和眼球运动的设计师毕生的设计。 从不同的处境去看塔顶,最高的可能是挺立了几个纪元的虔诚之骨,也可能是洁白的石柱,有时是雕刻了星星的高台,有时是画着潮水和藤蔓的城堡。 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一次性绕着受肉塔走完一圈,还能发现,塔尖其实是一截树桩,在最刁钻的位置,还能隐约的看到,受肉塔尖最高的柱子,是一根布满了蜘蛛网,阴森残酷的铁刑柱。 这个诡异的设计还有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塞万诃德曾经猜测过,这个塔可能是在神力的作用下修建完成的,至少塔尖的六柱一定是这样,因为如果你让六个人从不同的位置观察,接着在发出一个统一的命令为了不让语言相互干扰,让他们在同一时间写下观察的结果,由最谨慎的白塔学士去审阅他们的记录,学士会因为以终身的知识都解读不出原因而羞愧难当,因为每个人的观察记录都不一样某个柱子最高,其余的柱子像掌中的五指那样,向最高,最中央的柱子靠拢。 也有人说看到过第七根柱子,是深黄的沙柱,多数时候被定义成看花眼,包括发现者本人都对这个亲眼得来的观察施加否定。 塞万诃德被发狂的食木蚁咬醒,思路又回到了掌中,他旋转着手掌,向左转,转到了身体的极限后,继续向右转,到骨骼的极限为止,当然,他从被穿刺的手掌中想不明白受肉塔尖迷惑所有人的原因即使我适应了受肉塔底层的臭,我也只是适应而已,片面的增强并不以为着和神灵有的高度一致,正如把小腿肌肉锻炼得坚硬如钢铁的男性,也不可能就因此成为格萨尔王。 坐在塞万诃德身旁,那个看到塞万诃德拍烂木台认为自己已经胜利的骑士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稳稳坐在软垫上,向这位书斋骑士倾斜了身子,用一种公式化的礼节在询问和关怀:“这位阁下,你真的不打算处理下你手上的伤?” 塞万诃德和一旁的骑士对视,默不作声掰断了手掌上下的两节木刺,他握了握拳,“谢谢关心,祝你武运昌隆。” 两人对行了骑士礼。 塞万诃德坐正,虔诚在对自己说话:“谢谢,受肉塔赐予我的圣痕。” 第二十二章 塞万诃德:你怎么不知道克制 () 塞万诃德的拳头隐隐作痛,他真的没有打算取掉那根穿透了手掌的木刺,所有的疼痛都在告诉他塞万诃德,你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你的手掌,镀上了英灵们的记号。 坐在塞万诃德旁边的鹅毛骑士很礼貌的和他低声攀谈了起来。 “我们不久之前见过,阁下。” “哦?”塞万诃德的语气中听不出惊讶,他在想,谁会没见过我呢?看不见我的,又有谁没耳朵听说过我呢? “是的,在受肉塔外面。” 塞万诃德恍然大悟的问:“你看到了我驯服狮鹫时的战斗?” 鹅毛骑士说:“不,在受肉塔外围,你巡游场的时候。” “哦”塞万诃德想了起来,眼前这位就是他在准备报名时偶然撞见的鹅毛骑士,“幸会。” 塞万诃德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愿,他对这位骑士只愿意应付以礼节上的交谈。 看到又重新坐得端端正正的塞万诃德,鹅毛骑士交谈的兴趣也变得寥寥,他歪歪斜斜的挂在自备的椅子上,把受肉塔准备好的坐垫作为了靠垫,鹅毛笔在羊皮卷上随意的涂抹。 塞万诃德对这个骑士的鄙夷来自第一次见面,见多识广的书斋骑士猜测鹅毛骑士的家中一定塞满了仆人,早间仆人,午间仆人,晚间仆人走马一样轮流登场,这些时段的仆人中,还有具体的划分,诸如主食仆人,零食仆人,更衣仆人,牵马仆人等等,说不定还有专门的战斗仆人和执笔仆人,总之,他只用带着一样俊美贵气的脸,让所有事情都由仆人操办,等着太阳和月亮在他眼中走完最后一个起落。 鹅毛骑士用着自带的墨水,木桌还有椅子,最夸张的是那个椅子,皮垫下蓬蓬松松,塞满了松鼠皮。 不仅如此,他的椅子还可以当做睡床用,只要有头发丝那么大的酸痛偷袭他的腰背,鹅毛骑士就可以按下木椅的机关,让靠背平躺下来,一起躺下来的,就是这个骑士。 简直不可理喻,塞万诃德不满的说,他不是不满鹅毛骑士奢华的配置,是觉得这个人违背了骑士的准则这么贪图享乐,你以为现在骑士的比武是比赛睡姿? 骑士们围坐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高台,台子有一个大高个儿骑士邓肯那么高。 塞万诃德猜测,这个将会是不久之后的比武场所,越看这个高台,他就越加兴奋,塞万诃德知道是自己眼花,但是他总是对眼中的残影恋恋不舍,他真切的看到了,在高台上身穿黑铠,背着巨大断剑的武士在和背展六羽的天使在战斗。 高台的上空,又一个大高个儿骑士邓肯的高度上,有一个蜿蜒盘长的楼梯,它像一个叠成了几叠的空心肥虫,外壳是肠子一样一节一节的肉瘤,它没有直接和地面相连,算上它距离高台的位置,以及高台距离地面的位置,这个只能以恶心来形容的楼梯与地面的骑士们相距了两个大高个而骑士的高度。 一旦从楼梯上摔下来,一定会断三根以上的骨头,塞万诃德在想,我猜测,在塔顶的圣杯骑士团成员每一个人都拥有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的祝福,只有双足缠风,才能轻盈的下落。受肉塔的防御体系对守卫者都有绝高的要求,能攀上这种构造的楼梯的人必然是在精英骑士中百里挑一,每个安排在某一个梯段的骑士,都有一夫当关的气魄。 在塞万诃德默想着悬空梯的内部构造时,也顺带幻想了自己赢得最初的比试跳上楼梯的场景,他还顺带想了当他正式成为圣杯骑士团的骑士后,在这里进行的一场激烈又波澜壮阔的攻防战。 “咕噜”蜿蜒的楼梯中响起不愿承认,但又确确实实是放屁的声音。 “咕咕噜噜” 不用细听,只要是对自身的身体情况稍有留意的人都会发觉,这是肠胃不适时才会存在的过多肠气。 “咕咕噜噜噜” 在哄笑成一团的骑士中,只有塞万诃德慷慨的愤怒着:“你怎么不知道克制!” 当他看到这个神似大肠的楼梯后,直接把受肉塔臆想成为了巨人骑士,要成为合格的骑士,最基本的功课就是对身体的管理,否则哪来精力去为不公伸冤,去为愚昧开化? “克制!”塞万诃德向着大肠楼梯怒嚎,“你昨晚是吃了多少鹰角豆,喝了多少酸啤酒!” 骑士们的大笑戛然而止,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向稍远的地方环视,寻找对建筑动怒的人是谁,太可笑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示愤怒,完不符合骑士的美德,竞争对手又少一个。 鹅毛骑士斜着眼睛看着塞万诃德,他在一张手帕上慢条斯理的喷上香水,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他把手帕整整齐齐的叠好,直到叠到比一个女孩的小嘴大一些才停止,然后含情脉脉的用手帕盖住了口鼻。 “阁下,我不会举报是你在怒骂,因为骑士应该诚实。”鹅毛骑士的声音都充满了湿漉漉的香气,“我也和你一样,早就认为这个声音就是便秘十天的老男爵在浣肠后得到的排泄声,还有这个楼梯的样子,我觉得受肉塔就是巨人男爵坐化成石后的遗骸,但是他们都装着没有听出来,仿佛思维被刀架住了脖子,如此恐怖,如此恐怖。” 塞万诃德也斜着眼睛看着鹅毛骑士,“你叠手帕的手艺可能来自你的手帕仆人,你亲吻手帕的眼神和亲吻烟巷女子的神情差不了哪里去,但是你的思维” 塞万诃德伸出了拳,锤了锤胸膛,“和我一致,这方面你是” “咕噜噜噜噜噗” 大肠楼梯中喷下一股浓密的黄黑色粉尘,粉尘撞向高台后向上荡起,形状像一个倒立的巨大蘑菇。 “这方面你是” 你是和我一样的骑士?你是算得上睿智的骑士?你是不那么浮夸的镀金草莽? 没有人知道塞万诃德要说什么,包括他自己。 在楼梯释放出空前轰动的肠气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粪臭,塞万诃德被熏得头脑发昏,脸憋成紫色,没有说完这句话。 鹅毛骑士听到的,是一句“这方面你是呕呕呕” 看到的是一滩呕吐物。 鹅毛骑士没有对塞万诃德的呕吐感到恶心,因为这个插曲在楼梯肠道的倾泻相比一下子就相形见绌。 一个小小的棕色肉瘤子掉落下来,小到像从巨大的排泄口滴下的鼻屎。 瘤子开始蠕动,上下左右各处凸起一会儿就会平息的突刺,围成圆的骑士们安静下来,在木桌上铺好了纸张,着好了墨。 瘤子如同破茧,里面爬出一个侏儒破茧太文雅了,应该是爬出了一条蛆虫更恰当,从纹章来判断,这个蛆虫侏儒是圣杯骑士团的一员。 “啊啊啊。咳咳咳。”蛆虫侏儒清了清嗓子,声音意外的好听,如果可以忽略口中极其刺激性的恶臭。 侏儒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瞪着小眼睛念到:“虔诚之骨在上,比武大会第一场正式开始,主题” 塞万诃德挺了挺身子,以他的判断,因为周遭的骑士只有他带了头盔,如果考验近身搏斗,他将百战百胜。 “主题”侏儒慵懒的在说话,“沙特阿卡纪事。” 第二十三章 伊利亚:事情的原委 () 可能老钥匙在森林里生活了太久,这使他的生活习惯悄然的发生了改变。 在面对伊利亚关于猎人一家是否安的提问时,他只剩一半的说话技能也丢失了,他在习性上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松鼠,他默不作声的把猪肉一片片切割下来,专注的用火烤熟,他还放弃了之前兴致勃勃要尝试的,讲究的包生叶吃法,只是把熟肉麻木的不断的往嘴里塞,一面咀嚼,一面存储,把两个腮帮子鼓得像被吹涨的猪膀胱也没有作罢。 “如果我现在走出森林,去他们的家,我是看到空荡荡的房屋,还是一家子人?”伊利亚在继续质问。 老钥匙停止了进食,机械的把小刀放在猪肉上,一条条的划线。伊利亚留意了一下,老钥匙不是在肉上面写字。 “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钥匙?朋友?村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钥匙把小刀插在肉上,小刀没有插稳,啪叽的一声倒在了肉上。 “抱歉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你的自言自语。”团长乔劳尔从森林中走出,坐到了篝火前,他灰头土脸,一身土灰,“和半截说话,看来你外貌的优势,远远大于你的头脑。” 团长乔劳尔将就用眼前的小刀,切割着一块块的大肉,不过火,直接生吃,把嘴巴弄得血腥而野蛮。 “既然你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那我的问题对你依然有效。” 团长乔劳尔的举动和老钥匙一样,不过他的吃相更加嗜血,仿佛本来就是吃生肉的物种。 “我在问你话。” 一块被完咬住的肉长在了乔劳尔嘴边,过了好久,团长才意识到这块肉不属于他的身体,他的头和手向两个方向用力,撕扯掉了肉,嘴里的肉也不想咀嚼,在反胃的驱使下,吐进了篝火,带着血腥和唾沫。 老钥匙转身站起,把头靠在了离他最近的一颗树上,变成了支撑树的木桩。 火焰中出现了焦肉的香味,哀愁的饿人觉得这个味道不合时宜。 “没有了。”团长的声音很冷酷。 “没有了?”伊利亚用更加冷酷的声音回敬。 “不止是你说的那个猎人之家,所有,在城外的,门前挂着松鼠尾巴的家庭,都没有了。” 松鼠团,一支罗德城的叛逆团体,只要家中的成员有人加入松鼠团,都会在门前挂上一条松鼠的尾巴,逃难的团员可以进入任何一个家门前有这个标志的家中,受到亲人一样的庇护,而松鼠团也必须对这样的家庭提供保护在必须以性命来抵偿重税时,终结收税者的生命。 “昨晚的事情?”伊利亚问。 “对,昨晚,发生了一次单方面的屠杀,城内屠杀城外。在我们正在筹备的屠杀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罗德城就知道了外面的事情,很显然”乔劳尔停止了说话,火焰把木头烧得啪啪作响,他的眼神很平静,像在己方士兵仍在冲锋陷阵时,会毫不犹豫大喊“放箭”的将军。 乔劳尔直接把手探进了火中,拿起外壳已经烧焦成碳的野猪肉,“这肉不吃太可惜了。” 伊利亚不太清楚乔劳尔为什么要感叹,只听见团长把碳肉咬得如吃豆一样脆响。 “很显然,奥诺玛默的丑陋的外貌蒙蔽了我,他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笨。” 乔劳尔感觉不到火烧一般,又从火中拿起了一颗红碳,红碳在他嘴中响起如同嚼骨的声音。 这个嚼骨声听起来永远不会中断,是罗德城外的哀嚎,是准备复仇的前奏。 “这么精确的袭击”伊利亚推理着事情的原委。 “消息暴露了。”乔劳尔起身,碳灰跟着上扬,是落魄的尘,还有燃烧殆尽的希望。 昨晚,在团长乔劳尔和长鼻毛韦恩砍倒急于回家的橡树后,橡树的落地声敲响了罗德城的大门,一场战争吹响了号角。 乔劳尔看见了森林外的火焰,听见了呼天抢地的救命声,松鼠团从睡梦中惊醒,冲出森林应敌。 输了,绿林中的散兵无法打败装备精良的正规战队?不是!乔劳尔的队伍把松鼠尾巴绑到后脑勺冲到战场后,发现在黑夜的庇护下,眼中根本分不清人头乱窜的人中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对手,最令他们震怒又无奈的是,杀戮村户的人和他们有着一样的装扮后脑勺中系着一条的松鼠尾巴。 在乔劳尔唯一的儿子被海盗吊死在那棵橡木上后,他曾经发誓,要成为罗德城的守卫者,每一次,在海盗袭击时,他都在这颗树下祈祷之后再去作战,作战完成后他第一时间是向橡树下埋葬的儿子汇报战果,即便邀功的事情总是被他人捷足先登,乔劳尔也无所在意,毕竟在意的,已经离开。 当整个罗德城变成了奥诺玛默的私人领地,他也发誓,要为这些遭受不公的百姓讨回正义,命运太作弄他,乔劳尔发誓守护的都丧命在了他的眼前。 冒充松鼠的人,杀进了松鼠的窝,当假冒松鼠的人杀气腾腾的闯进房屋,说不定还得到了友善的接待,最后才是突如其来的屠杀。 乔劳尔的队伍冲入战争的中心地带时,杀戮都快结束,有命悬一线的村户爬到了乔劳尔脚边,用一种习惯了被背叛的眼睛盯着他,只问了一句,“你的选择还是是那边?用我们的尸体开门?”乔劳尔看清他的脸庞时,才发现那是老猎人尼尔,他的父亲。 “你认为是谁暴露的消息?他们太懂这里的情况,一定是潜伏以久的人。”伊利亚问。 “一定是潜伏很久的人。”乔劳尔重复了一次,“虽然我曾经也认为那个间谍是你,但是我最先排除了你。” 伊利亚脚踝上的脚环一紧,好像一颗知的眼睛连接了他的大脑,他陡然的说,“是那个私生子。” 以伊利亚的性格,他绝不会在没有求证的情况下就说出猜测,但这个不是猜测,是明确的看到大下巴的私生子用飞鸟把信息事无巨细的传递。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甚至都不是他说的,在他说完结论后,还观察了四周,看到同意的眼神才知道这个陌生的声音出自他口。 “的确是那个私生子。”乔劳尔木讷的又重复了一次,“一个姗姗来迟的警报告诉我了。” 一个被捆绑的人被押送到了伊利亚眼前,伊利亚认出了这个人,他老了很多,但是眼睛中的睿智和善良没有减弱,散发着比以前还要明澈的光芒是神父西奈,曾经赠送他琥珀的那位神父。 第二十四章 罗德和松鼠:一切能反光的物体 () 有一个传说不胫而走。 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来自于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拥有怎样的魔力,它总是让一个人对此深信不疑,也能让对此早已不信任的人继续对下一个人编造这样的“传说”。 传说是这样的:当森林覆盖住了纯洁的眼睛,纯洁的双眼便会成为森林的精灵,它会把幸福的秘密刻在一张绿色的纸上,乔装在松树的针叶中,只要你答应亲吻这个精灵,它把幸福的秘密从针叶中取下,放在溪流中清洗,放在土壤中栽培,最后,它会变成绿色的木棍,拿到这个木棍的人将会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如果他愿意传递这个木棍,会使每个拿到这个绿意的人获得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宁静。 小小的心将被光满沾满,挤不走饥饿和劳累,但觉得一切都可以和解。 每一位小孩都沉迷这个故事,认为亲吻这个精灵之后,就会得到鹿皮靴,小木剑,玩偶娃娃,两大块小刺茶鱼...... 每一个小孩在长大成人后,在麻木中唯一能和生活抵抗的,就是努力维持这个传说的延续,他们会摘松叶,放在小孩的床头,告诉他们要勤劳,要善良,要分享,要诚实告诉他们要保持作为成人的自己已经不存在的美德,在一段时间的考察后,在特定的节日,满足他们小小的愿望。 这就是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传说,“当森林覆盖住了纯洁的眼睛”。 这个传说没有多少传奇性,甚至连合理的故事性都没有,但不得不说,每个成人对于这个传说的态度,以及一群疲惫的人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的为孩童编撰了清新的森林传说的这件事情,反而成为了更值得一提的传说。 当乔劳尔用森林覆盖住了儿子的眼睛,乔劳尔也为自己编撰了一个故事,一个必须深信不疑的故事儿子就是那个精灵,他爬上了树干,像一个松鼠在各个树的顶端熟练的来回穿梭,为所有的人解读幸福的秘密。 他是这么相信的,这个精灵总有一天会下树,用清澈的大眼睛凝视他的父亲,在友善,陌生又有隔世的熟悉中要求乔劳尔的亲吻。 如果你不下来,那我就上去,我要想小孩一样为自己搭建一个梦寐以求的树屋等待你回来,变成精灵的你永远不会长大,见到你之前,我不会变老。 。。。。。。。。。 私生子在溪水边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在人数众多,多到到足以建国的私人子中,他认为只有自己完美的体现了王族该有的样子,他甚至比正统的儿子都还要具有奥诺玛默的特征。 瞧瞧他,那个所谓的正统,那个眼袋垂到下巴,眼珠子泛着油光的正统,他到了十四岁的年纪都还没有断奶,每次出行,声势浩大的随行人中都要带三个抚养女仆,这些女仆的生活过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苦处,一个女仆只能喝牛奶,另一个女仆只能喝苹果汁,最后一个女仆只能喝蜂蜜,这才能保证那个巨婴随时扯开抚养布时能在六个器具中能随时随着一直变换的喜好喝上不同风味的饮品。 我还看到了他的眼神,他在饮用时根本不是饥饿的眼神,是另一种饥饿的眼神,是一种病态的炫耀和奇特的满足。 我还打听到了,这个东西根本就是个杂种,他的父亲是罗德城的幕僚,幕僚像一只杜鹃把蛋扔进了暖巢,这个杂种和奥诺玛默越来越相似的地方只有在形态上无所不在的鄙夷,还有对一切的占有念想。 这个幕僚的儿子,对于哪怕不是他的东西,他都要占有,包括奥诺玛默的特征。 我亲眼看见过,当我在酒馆外面讨口酒时,他点了满桌子的鸡蛋和牛奶,羊奶还有马奶,三个哺乳女仆站在他身后,方便满足他多变的胃口,同时遮挡外人的视线。 他在进食时,会先取下口中起码塞了八块的大海绵,一下子,他的下巴就缩小到了牙床的大小,下巴中间的那道沟壑,完和他血缘上的父亲一样,填满了比护城河还要深的算计。 私生子时常对着溪水打量自己的下巴,不,一切能反光的物体,他都要用一种欣赏教堂中的穹顶画一样打量自己的下巴,没有人尤其是私生子们没有哪一个拥有比他还要明显的血统特征。 正如长相、礼节、品味,社交话术一样不缺的女士不小心嫁入了落魄男爵的家中时的场景,她会整天夸奖自己高挑的鼻子理应加入贵族圈层,又会因为始终不能加入而顾怜自哀一样,私生子越看自己的下巴就越来气本来应该是他坐上马车,在酒馆后点一桌烧鸡,满场扔,随意吐,不用付钱,最后用骨头上那点可怜的肉去刁难讨食的乞丐,让他们和自己的三头恶犬抢食。 明明该享受这一切的是我。 松鼠团中的私生子在长出了所有智齿,以至于如今下巴比奥诺玛默还要肿大时,嫉妒还有记恨心达到了巅峰。 于是,一只只比鸽子还要重的鸽子飞进了罗德城,比鸽子重的部分,就是私生子的希望。 。。。。。。。。。 在罗德城,最先放弃对神灵虔诚的,可能就是神父西奈。 放纵如奥诺玛默,因为每次愿望都能在王权的重压下得到满足,肥胖的奥诺玛默反而比西奈还要虔诚,他要求生育与茁壮之神在他的脖子以下赐予挺拔的圣光,要求每一个和他牵过手的女人都能挺起圆月一样的大肚,他要求富饶之神奥西里斯能赐予他永无止境的税收,他甚至还要求战争之神伊西斯镇守他的城门,所有强大而又专横的愿望,没有哪一个不在他的低语后没有得到满足。因此,奥诺玛默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神灵的垂爱。 而神父西奈,一次次在归雁节上的祈祷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感受到了神灵的抛弃。 也有可能,在罗德城,神父西奈是唯一一个在放弃信仰后还能重拾信仰的人,他长年累月的祈祷,终于累积成了足够撼动神灵天秤的力量。 当在鼠人哈尔为奥诺玛默献上的供奉中,他发现了王者的归来。 曾经送给伊利亚的那枚凝固着苍蝇的琥珀重新回到了罗德城,毋庸置疑,神灵早就听见了西奈的祈祷,只不过待伊利亚成为合格领主在回到罗德城需要漫长的航路。 当神父西奈看到奥诺玛默笨拙的穿上大号的铠甲,迟钝的挥舞着琥珀之剑时,他开心得想一跃而起,在空中用脚掌彼此拍打三次,他相信,他安耐不住的相信,这把剑将会以某种形式重新回到伊利亚手中。 第二十五章 塞万诃德:这个精灵是心灵的捕手 () 侏儒主考官的命题很刁准,这让塞万诃德一度头痛。 沙特阿卡纪事?塞万诃德诧异着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开始,比武大会的初轮比试是比文学功底的? 一个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圈套! 谈论沙特阿卡,有一个人一定无法回避,那就是格萨尔。 但是当讲述一个以掠夺为生的人,该用怎样的运笔去记录却是一个大问题,是去歌颂他的开拓精神?还是批判他的野蛮,因为只有他有足够的能量把一个个村庄摧毁,把所见之物抢夺一空。或者,用遮遮掩掩的笔法一面批评他的嗜血和残暴,一面隐隐的对他的大海和大地的探索,他的勇敢无畏进行夸耀? 格萨尔这个人放在现在已经成为有些敏感的话题。 在圣光下的奥纽斯,他的故事被修改得面部非,因为他思想中危险的侵略性对于现在和平的环境有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他的想法绝不能在大多数心中得到认同。 无论多包容的贤王,也不愿意领土中出现这样的人,把他的子民情绪调动,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正在遭受的,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不公,最危险的是,拥有这类思想的人能够让他们在仅仅拥有磨尖的石块的情况下,就敢奋起反抗。 比武大会的会场出现了一种另类的热闹,鹅毛笔在羊皮卷上书写声,手指在头发上的摩挲声,还有冥思苦想时的吞咽声,咬笔声,在安静中齐放。 塞万诃德不敢急于动笔,他手指在半个木台上敲打,留意着高台上的侏儒。 这一道试题也可能不是陷阱,而是一个筛选。书斋骑士用敲打木台的手指开始敲打自己额角,看起来有几分哲学的感觉。 毕竟塞万诃德继续分析着初试的更深一层的规则在五贤王的年代,从来没有因为认可格萨尔,就因此获罪,从而被剥夺生命的事件。 塞万诃德继续在思考,两只手都放在了两边额角敲打,眼睛仅仅锁定着侏儒胸针上的圣杯纹章,像是想从圣杯中获得启示。 懂了,塞万诃德想起了自己对奥尔罕谈起的理论,文字是精灵,这个精灵,是心灵的捕手。 比武大会的最初比试,不是在比赛武技,是在筛选思想,这个是比冲锋和砍杀还要高明的选拔。 以往一轮接一轮的比赛,只能够筛选出最强大的体魄,最高超的武技,还有最受眷顾的强运,有时整个过程还会弄虚作假,导致获得冠军的骑士并非最强大的那个,而是在赌场人脉最广,最会操纵赔率的那个。 塞万诃德发现自己了然了初试的规则时,开心的拍了一掌。 好了,我完赞同这种革新后的方法,现在我就开始用我的思想,来给你们讲一讲真实的孤岛沙特阿卡。 塞万诃德笔到纸上又愣住了,不是思维呆滞放空,是他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我毫无保留的叙述我对沙特阿卡的看法,这同样会存在着风险,我还没有看过之前一年到三年的冠军试卷,根本不知道圣杯骑士团需要哪种人物需要赞同格萨尔的?还是否定格萨尔的? 刚拿起来的笔重新别到了耳边,塞万诃德发现高台上的侏儒专心的玩弄着鹅毛笔,没有观察应试者的动态,于是悄悄的做了一件事把羊皮卷对折,用不断的咳嗽来遮盖把纸卷撕成两半的声音。 他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侏儒考官,考官还是在一心一意的玩弄鹅毛笔,塞万诃德同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那些应试的骑士,他们早就成为文字捕手的俘虏,思想融进了墨水,凭各自的文字技巧,比在比武时,空门大开还要危险的暴露了自己的成为自己的根本原因。 书斋骑士顺利的把考卷撕成了两半,他认认真真的着墨,在演绎着交卷之后的可能性。 毋庸置疑的,这是一场对思想的考察,在思想上恰好符合圣杯团要求的骑士才能够有较大的概率得到晋级;聪明、精于计算的骑士会摸清现在圣杯骑士团最主要的需求,写下迎合的东西,这同样也有可能晋级。 我来得太突然了,还没有进行过前期的考察,摸不清圣杯团的想法,现在只剩这样一个方法了 塞万诃德决定写两份文章。 塞万诃德在一半考卷上署名:塞万.亚瑟.诃德,在这页写上含蓄的赞美,用惯用的右手写。 在另一半考卷上署名:塞万.凯撒.诃德,在这页写上点到即止的批评,用惯于持盾的左手写这样就完美的规避了考官从笔迹中来分辨作者。 如果书斋骑士的脑中演绎的最极端的情节是这样的: 圣杯骑士团副武装的围住了塞万诃德,他们通过这位骑士的文字,发现了他和孤岛之王格萨尔在思想上的某种契合,因为时代的原因,这种思想可以存在,但只能放在最深远的心底,而塞万诃德表露出来的思想让圣杯骑士团如临大敌这样狂野的思想,会让整个格兰特大陆面临动荡。 他们会礼貌的问:“想必阁下就是塞万.亚瑟.诃德,跃马镇的神秘骑士。” 塞万诃德会从他们在披风中默默握住剑柄的这个动作里看出骑士团谦逊有礼的言谈下的真正意图,于是他会说:“不,你们认错了,我是塞万.凯撒.诃德,甜水镇的占星骑士。” 圣杯团会维持呆若木鸡的状态,时长有善泅者三个憋气那么长,其中对文字敏感度最佳的骑士会回忆起塞万.凯撒.诃德的答卷。 “《以批判性思维来看待孤岛思想在五贤王时代必将淹没于文明的前进浪潮中的必然性》?” 塞万诃德会从这个人的眼睛中看到赞同,于是会回答,“我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精彩的答卷,来自甜水镇的占星骑士,塞万.凯撒.诃德,你通过了初试,请你进入受肉塔第二层,祝阁下武运昌隆。”能把自己的标题一字不漏背出的骑士行了骑士礼。 “武运昌隆。”剩下的骑士一同大喊。 这个时候塞万诃德也会报之以礼。 塞万诃德做了万的准备,他演绎这种可能性的同时,还考虑到了另一种结果: “你是不是《论在和平年代孤岛的开拓精神对民众的正面意义》的作者?” 这是圣杯团很高明的提问方法,巧妙的利用了塞万诃德身为骑士的准则。 当问及姓名时,塞万诃德署了两个名字,可以用模棱两可的方法周旋,因为没有哪一个回答在说谎。 然而问及作品的名字,无论是这两篇中的哪一篇,它的作者都是同一个人,无论塞万诃德想怎么推脱,都推脱不了一个“是的,我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接着,他会被推攘和驱逐,因为圣杯团会声称格萨尔的思想在格兰特大陆是最大的毒瘤。 塞万诃德会在严厉的说辞中感到挽留的意图,其中一个圣杯团的骑士会扔给他一个并不是他的行李命令塞万诃德滚蛋,同时还会义正言辞的声张道:如果再天黑之前不离开星落城,就把塞万诃德以叛国罪流放到塞外的黄沙中。 在半夜,塞万诃德会避开人群,在一盏小火中打开圣杯团送来的行李,里面是长长的粗绳,还有勾爪。 很明显的意图,圣杯团因为某种原因,只能在明面上拒绝格萨尔的信徒。 塞万诃德会走到受肉塔的塔底,会看到恰好打开的窗户,会感受到圣杯的倾泻,当金色的酒水倾倒在他的头上时,他会获得了无穷的臂力。 骑士轻轻的一挥,系着粗绳的勾爪飞进了受肉塔二楼的立柱,他甚至没有攀爬,圣杯团的骑士早就在等待这个勾爪,齐心协力把塞万诃德拉了上来。 他们不会行骑士礼,而是对塞万诃德行孤岛特有的兄弟礼,他们一个一个的握住塞万诃德的手肘,郑重的说“吾血之血。” “吾血之血。”塞万诃德会这样回应。 好了!当书斋骑士演绎完两个最极端的可能性后,两个手掌不断的来回摩擦,有一种文思泉涌,跃跃欲试的感觉。 他看了看周围骑士的进度,有些写了大半,有些被文字卡住了思想,有些在抠脚。 好吧,我要发挥我的骑士技能了,我的文字可能比武技还有杀伤力。 塞万诃德顺便瞧了瞧侏儒考官,想要争取一个询问关于比试时长的问题。 然而,当他看到此刻侏儒的样子,突然就被无形的大钳掐住了喉咙,说话?说话已经根本不可能了,因为当他看到侏儒的改变时,连思想都死亡了。 第二十六章 塞万诃德:扣下了他的剪影 () 那个侏儒考官并不是在用鹅毛笔打发看似永无止尽的时间,他其实是在挑选他所要的形态对自己进行改造。 当塞万诃德看到侏儒拿着两支鹅毛笔进行比划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极有可能,所有人的作品都很难被进化后的侏儒认可,塞万诃德见过这类生命形态,他们在文学和道德上的底线,比白塔学士的至高点都还要高。 一支较长的鹅毛笔横横的放置在他肥胖短小的指间,另一支较短的鹅毛笔在一口唾沫的湿润下倾斜着一定的角度,稳稳的粘贴到了长的鹅毛笔上,可能不清楚这个暗示的骑士发觉不到不妙,但是塞万诃德知道,他此刻背脊的发凉是来源是什么。 塞万诃德进一步的观察着侏儒的进化方向,完忘记了写作。 圣杯团的侏儒,在接下来的进化中,使塞万诃德在惊讶中确信在受肉塔,只存在于意识中的形态也会通过受肉,得到具体的物质形状。 那一根长笔连接着短笔手工作品,变成了一整根长爪,侏儒把这根长爪插进了头发中,接着又开始在曾经淘汰者的遗留物品中寻找另外的,符合标准的鹅毛笔。 接着,在塞万诃德的注视下,高台上的侏儒完成了第二支长爪,同样的别在了头发中,与刚才的那根完美的对称。 果然! 塞万诃德埋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侏儒接下来的行动,他能猜到侏儒最后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两对长爪,从下到上错落有致,整齐而对称的别到侏儒的头发中。 吞噬者。塞万诃德博学的知识使他准确的辨别出了眼前的生物。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到真实的吞噬者,最初他以为这种生物只会停留在意识的层面。 书斋骑士在书斋畅游时,遇到过这样的存在。 它甚至比巨龙还要具有毁灭性的能量,比超凡的贤者还要不容污垢,比圣殿的骑士还要不容许他人对家国的冒犯! 对于塞万诃德来说,他很难去给这个强大存在的给与判词,是邪恶还是高尚?是智慧还是偏激?因为他总能发现这个存在的正面意义,同时在正面意义的反面,又能看到令人乏味的呆板。 它的存在比任何一个勇敢的骑士都还要高一个维度,它处在生命的滥觞,一旦发现事物的走向不符合它随时变化的准则,骑士的生命就会从源头遭受到彻底的改变。 塞万诃德曾经看到过,一位青年骑士在路过河边时,在心里对洗澡的女性进行过太直接的赞美,接着,这位骑士就不复存在,他的冒险连同他的形骸永永远远的消失,塞万诃德努力的找过这位初出茅庐的骑士后续经历,他找不到,甚至帮忙记录的吟游诗人都一同消失,很可怕,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个存在的可怕,它不容一丝杂质,可以使不洁如同烈日下的水珠那样瞬间消失无影。 他还看到过一位小孩,这个小孩他双目坚毅,因为在战乱中成为了孤儿,对世界的看法很是极端,当塞万诃德认识他时,差点和他结为忘年之交。 凭借书斋骑士的经验,这个饱受苦难却始终坚强的孤儿,一定会有一系列的奇遇,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他打算等待、陪伴并引导这个小孩的发展,塞万诃德那时天真的以为,男孩对于家园的态度来自于对战争的幼稚理解,只要经历的事情够多,从智者也就是他身上听到足够的启示,他会平和而公正,成熟而优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还穿上了灰袍。 哪知道,这个孩子在说出对家园评论的第一句时,这个幼小的生命就然的被抽离,像是从剪纸上扣下了他的剪影,让塞万诃德独自对着密林中熄灭的篝火谈论。 那个时候塞万诃德知道,这个存在高深莫测,它对世人的要求无比之高,比如这个小孩吧,这个存在它需要的,是从痛苦分娩而出的小孩能像小马刚出生就会奔跑一样,在心智上瞬间成熟,瞬间智慧,瞬间理性而压抑,瞬间公正而善良,否则就会抹去他的存在。 塞万诃德知道这位强者的逻辑,它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乌托邦信仰者,但是他对这个强者的行为不敢苟同,它不允许他人的偏激导致了自己的更加偏激,它不允许的欲念,导致了更多人无处释放的压抑,书斋骑士一直认为,它企图净化的方式,在把良苗和劣根一同摧毁。 极端的时候,塞万诃德经历过这位强者的大清洗,那时,他所有认识的骑士都带着大大的翼帽,遮住了一切视线,只看脚下的路,书中之后的十八卷都只能记录他们不得不故步自封后的对话: 诚信骑士:“美好啊。” 友善骑士:“美好,应该称颂。” 敬业骑士:“阳光明媚。” 奉献骑士:“美好,应该赞美。” 无私骑士:“今天河流中有两条鱼。” 善良骑士:“美好,应该高呼万岁。” ...... 塞万诃德看到这一幕时惊到无法呼吸,回想着这一幕时也汗流浃背,最强壮的骑士把力量放在了观察河流中的鱼,最有理想的骑士只把目光放在了天空,最诚实的骑士因为不能有血腥出现,因而不能去铲除邪恶后,把恶魔横行的世界称为了“美好”恐怖如此!恐怖如此!塞万诃德在半个木台前颤栗。 现在,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高台的这个侏儒就是这位强者,他狂流的冷汗让他看起来像刚从河流中爬出。 恐怖如此,塞万诃德原本期待动笔的手不断的发抖,恐怖如此,恐怖如此! 骑士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塞万诃德感觉到死亡的濒临,他在动笔前努力的回忆着骑士们被抹杀掉的原因,有些因为没有用刀背战斗,导致出现了血;有些因为进入了教堂祈祷,并且过分相信神灵;有些因为把目光放在了侍女的锁骨;还有些,因为云游四海,见到了完整的,和他所在的地方完不同的习俗...... 要规避,要规避,一定要规避! 塞万诃德的拳头紧捏着鹅毛笔,不断的发抖,无数的规避后,他发现写不出文字,他不担心文字被规避后突然消失,也不担心作为作者的他也一并消失,他担心的是,这个智力上的对抗没有作用,像一个喷嚏一样被人毫不在意的遗忘,如果对抗连一声呐喊都没有,是最懦夫的消亡。 塞万诃德想提醒周围的人暂时不要写作,以免受肉塔只剩一个个空荡的木台,可是当他勇敢的抬起头准备告诫时,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那个侏儒已经进化成了最终的形态,一对交叉的鹅毛笔像两个大钳子,分别插在了他的头顶两侧。 第二十八章 西奈:很多松鼠肉可以吃 () 神父西奈发现曾经送给伊利亚的琥珀回归罗德城后,并没有急于出城去寻找伊利亚。 他用年迈的膝盖,奔跑到了领主奥诺玛默的欢愉房间,要求借用鼠人哈尔的时间,让他陪同自己一起为归雁节祈祷。 在被狩猎之神逼视着的长弓中,神父西奈向哈尔套话,哈尔亲口说了一件事实向奥诺玛默所有的贡品,都是来自罗德城。 那个时候,哈尔离去,准备筹划天堂的相关事宜。 而神父西奈,则是面对着狩猎之神的神像不断的念诵: 伊利亚,你回来了,伊利亚,你回来了,伊利亚,你回来了...... 仿佛“伊利亚”是这位神灵降世后的在人间伪装。 祈祷结束后西奈垂着头,直径走向了鼠人哈尔的住宅。 神父看到,西奈他的仆人正在院外逮住毛毯的两端,一左一右的逆扭着毛毯,直到毛毯中最后一滴油被挤出,滴落到下面的木桶中时,他们才马不停蹄的为下一张毛毯继续忙碌。 罗德城的财政官哈尔,口袋里能装下满天星月的鼠人哈尔,此时在住宅的后院休息,他坐在一张舒服的靠背椅子上,双手枕着脑袋,时不时的从一旁的小木桌上拿起一两颗葡萄,吃一块培根肉,最后用葡萄酒配合着下咽。 “哈尔大人。”神父西奈在恭敬的称呼中掩盖不住发自内心的蔑视。 哈尔向声音来处的反方向扭头,又颓唐的享受在酒精与闲暇中。 “哈尔大人。”西奈走到了哈尔眼前,双手放进了袖袍中,端正的不怒自威,挡住了秋天难得的阳光。 “哦,原来是罗德城的圣人,罗德城的贤者,罗德城的道德标杆,西奈神父。”哈尔无所不在的殷勤又爬上了脸,像一位轻车熟路的演员,无论在台下的他正遭受着什么,债台高筑,还是失意落魄,当登上舞台,他就可以是富可敌国的商人,还可以是魅力十足的浪子。 鼠人热切的招呼着神父西奈在餐台的另一旁就坐,同时在辱骂仆人的怠慢,主人的愤怒是精神的皮鞭,仆人很快拿着葡萄酒杯,座椅,靠垫就位。 “这个椅子很舒服。”哈尔漫不经心的捏碎了一颗葡萄,直到进行到第三颗时,他才顺利的把葡萄拿出果梗,喂到了鼻孔,“用秋天的樱桃树打造的,你摩擦摩擦” 哈尔在光洁的扶手上来回摸索,脸上的愉悦不可思议,像是到达了天堂,突然的,鼠人在靠椅上身体抽搐起来,口中伴随着断续且层层加深的呜咽声,最后整个人软在靠椅上。 哈尔撑开了手掌,吸着眼睛,鼻子在手掌上深吸,直到鼻子朝向了天空后,他开始有气无力的向神父解释,“因为是樱桃树,在这样来回摩擦之后,手掌上会有樱桃香你试试?” 手掌凑拢了西奈,西奈闭眼抿嘴,压制着吐意。 “不然你可以自己试试?” “不用。”神父的声音在颤抖。 “还有这个坐垫也很舒服,里面部填满了松鼠皮。” 西奈险些弹起来,“你除了爱圣油,兴趣很多嘛。” “那没有办法。”哈尔吱吱吱的笑起,“最近的松鼠很多,尤其在外城,密林里,房梁上,到处唾手可得,要是你闭着眼睛走路,都可以踩扁三只,可是仁慈的人睁着眼睛走路,会无助到无从下步。 “我最初都在诧异,怎么这么多的松鼠,于是我捡回来了几只,要我说,它们的肉还真是出乎意外的好吃。你知道一个效应吗?孕妇效应。当一个妇女怀孕后,她会主动的去留意身边怀孕的人,于是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身边的人都在怀孕。我还想吃松鼠肉时,就在想,城外这么远,难道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找松鼠?这多累,这多麻烦,不过,最后你猜我靠商人的直觉发现什么?” “松鼠效应。你在主城也发现了很多松鼠肉可以吃。” “对,主城也有松鼠,不过没有城外的好吃。” 哈尔说完,意味深长的向西奈举杯。 “你所有糟糕的品味中,我唯一认可的就是你对葡萄酒的品味。” “喜欢?我可以现在就让人运上三桶到你的教堂。” 西奈悬停了酒杯,晃杯三下,艰难的说:“不用。” “敬松鼠。”哈尔再一次邀杯。 神父自顾自的喝了一小口酒,没有理会这个商人莫名其妙的敬酒词。 “这个松鼠靠垫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讨论松鼠。”神父正视着西奈时发现,这个钻进钱袋里的商人换了副模样,他在对面没有奥诺玛默时,看起来居然有些正直? “不谈松鼠,那你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哈尔放好了酒杯,身子坐了起来,双手放上了膝盖,比奉献殷勤时庄重了好多。 “我来时,你的仆人没有阻止我。” 财政官哈尔沉默。 神父西奈沉默。 “是不是感觉我的仆人不阻止你,以及神父西奈来找罗德城的口袋,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正常。” “所以我们之间,必然有事想向对方讨论,说不准还是同一件事情。这至少说明,这件事情,我等着你来,仆人不阻止你就是证明,而你需要我,你来我这就是证明。” “你说的天堂。”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哈尔拍打了桌子,激动起来,包括葡萄酒杯都跳了三下,“要塞满更多的信徒,要净化更多的罪孽,罗德城需要修建更伟大的教堂,你说对不对,神父西奈,天堂是商人向神灵献上虔诚的方式,你早该理解我的。” 热切的哈尔从裤兜里拿出了三张皱皱巴巴的纸张,艰难的在桌子上抚平皱纹,他的动作太大,葡萄酒撒到了上面,像铺上去的血。 “这三张,你看选择哪张?” 哈尔向神父提议的天堂买卖,并不是一时兴起,看起来是谋划了好久,这三张券的样式已经做好,只等西奈同意,就可以开始施行如果西奈不同意,哈尔当然会有另外的选择,不过效果肯定没有德高望重的西奈好。 天堂券上分别画上了不同的图案。 第一张是诸神晚宴的场景,只不过富饶之神代替了主神埃拉,坐到了首位。 另一张,是大地丰收的场景,一对农夫在对大地祈祷。 最后一张很奇怪,描绘的是冥界,亡灵之神正在被驱逐,似乎在暗示死亡的终结。 “那一个更好?”哈尔碰撞着尖牙。 西奈拍了一下桌下,葡萄酒向绘画着表达丰收的入场券倾斜了更多的酒。 “这张。”西奈认可了天堂券的销售。 第二十八章 伊利亚:真正拿刀的那个人 () 神父西奈被松鼠们押送到伊利亚面前,通过神父看自己的眼神,伊利亚知道神父也认出了自己。 伊利亚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神父不要声张,西奈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我们在私生子的树屋中发现了鸽笼,还有散落的羽毛。”乔劳尔在火堆前颓唐的坐了下来,蓬头垢面的吃起了猪肉。 “这就断定了?”伊利亚配合着乔劳尔麻木的情绪,用同样麻木的话在问。 “我早就知道了。”乔劳尔吃着半生的肉,用生叶擦干净了嘴唇,之后猛吐了口唾沫,把对肉食的喜爱也吐走了,“他一直在卖信息,我知道,我给过他几个信息,以此来观察罗德城的反应。” 乔劳尔知道私生子的行为后,并没有声张,他一直假装毫不在意的告诉私生子一些看似重要的消息,比如什么时候会在海洋上掠夺商船的货物,私生子的反应很及时,总是在当天晚上,他的鸽子就会带着希望飞翔,而罗德城的守卫则会配置更多的资源来防备大海,而这个时候,松鼠团正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伪装成了草皮和木桩。 这样收获颇丰的事情使乔劳尔决定彻底开发私生子的价值,因为他的身份,城中的接应者会更容易,也更愿意的就会选择相信密林中松鼠团的动向的真实性。 为了巩固和主城之间用背叛架起的桥梁,乔劳尔还刻意把私生子提升在不错的位置,故意告诉几个还算得上真实的松鼠动态,比如在雾气与巨鹿之日,会有三个松鼠团的头目在西林紫色的帐篷中聚会,讨论下一步计划。 三个头目的密谈,罗德城很快就会抓住这个关键的信息,抓捕三个人所带领的兵力肯定不会多,不多到会被副武装,准备充足,早就伏击在此的松鼠团灭。 鸽子希望的羽翼给罗德城和私生子都带了失望,可能是来自罗德城的最后通牒,可能是私生子的心急,他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罗德城公布了松鼠团最隐秘的秘密,为罗德城带来了一场漂亮的反攻。 “外面的具体情况呢?”伊利亚问。 “手段漂亮而干净。”乔劳尔瞪大了眼睛,在关注自己的指甲,“所有门梁上有松鼠尾巴的,他们的家中没有活人。” 森林里太潮湿,没有阳光来蒸发眼中的泪,乔劳尔泪眼盈盈,手指缝中的泥土渐渐成了血。 “我杀死他们,他们所有人。” 乔劳尔眼神中露出疯癫的样子,他漫不经心的凑近了手指,狠狠的咬下了指甲盖,但是整张脸上都是平静的死水。 团长豁然站立,向着神父西奈冲去,切割猪肉的小刀霎时间变得寒光逼人。 伊利亚感觉带着脚环的那只脚,在自己心起一个拯救的念头时就沉入了深土,地下的根成为了他身体的延伸,随着伊利亚的意识笔直的潜行,接着春笋一样的破土而出,这个树根迅速的将乔劳尔缠绕,从脚底缠绕到手腕,它们变成了这个形态下最符合常理的形状,一只黑蛇在乔劳尔手腕处嘶鸣,发力,紧缠,让发狂的团长扔掉了小刀。 令人惊讶的场景不是这只突然出现的黑蛇,而是见到黑蛇时,所有人,一致保持的沉默。 黑蛇变黄,变枯,变成了灰烬,乔劳尔刺杀神父的模样被短暂的定格后,他松弛了下来,应该是心死了下来,再也看不到了,这个团长从内到外的自信,还有眼神中耀眼的精芒。 他坐到了神父旁边,目如死灰的在说:“我和你一样啊,想救的都没有救到,给他松绑,要拯救的都被杀干净了,无论这个神父是不是站队奥诺玛默对我都不是危险,永远不再是了。” 神父不卑不亢,被束缚时没有卑躬屈膝,被释放时也没有站在神学的高度,批评这群叛逆团体的不忠。 “要是我走进忏悔室,坐在了你的旁边,讲述我现在的经历,神父,你会对隔窗旁的我说什么,我很想知道,当他们因为受到我的保护而遭受了屠杀后,我是不是真正拿刀的那个人。” “曾经,罗德城有一个很特别的林间教堂。”神父西奈的声音不悲不怒,“教堂的石匠是个虔诚者,他有特别的追求,要在梁柱上放置拱形的大石头,他认为在拱形的结构中,高唱的颂歌更够更容易的上达天城。但是梁柱的设计根本不合理,完支撑不住穹顶的巨石” 西奈的温声细语像在朗诵一首歌颂秋风的诗,诗的结尾是这样记录的: 一群歌颂神灵的信徒在教堂唱响了美妙的声音,声音上达了天城,还被神灵听到,伸出了手去迎接这群虔诚的信徒,当神之手压垮了石头,巨石从天而降,碎石下是一堆血肉,碎石上至少在西奈不断的祈祷中,他们跟随着神灵来到了天城。 “最虔诚的信徒,因为歌颂神灵,神灵的亲临为他们带来了死亡;最想保护罗德城的我,为被赶出民众提供了庇护,我也为他们带来死亡。神父,我们都是屠夫吗?” “我不是屠夫,正如你不是神父。” “你给我的解答和宽慰呢?神父?你们不是在隔窗后都是说着宽慰心灵的慧语吗?” “我给不了解答,我也给不了你宽慰,正如我也没有从那件事情中得到过启示,至今没有。” “你还剩下点慰藉,你还可以选择相信他们进入了天城。我剩下了什么。他们不想去天城,他们只想回到罗德城,人没有了,拿什么回到罗德,我是不是也可以穿上你的衣服,自己骗自己说,他们的灵魂回到了罗德?” “我唯一清楚的是,你会终生背负着这个问题,你只能选择遗忘和铭记,但无论遗忘还是铭记,终有一天你会平和的说出这件事,就像我,那个教堂,我当初就是修建它的石匠。” “可我还剩下什么!”乔劳尔麻木的脸终于有了神色,是对自己的极端厌恶。 “你还剩下复仇。” 伊利亚面无表情的说,他抬了抬手,用从木中出生的木刀点了点人数。 团长乔劳尔,神父西奈,半舌的老钥匙,长鼻毛的韦恩,算上自己,一共五人,数完人数,他又低下了头,把剩下的野猪肉整齐的切成了五份。 每块肉都扔进了每个在场人的怀中,伊利亚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注视任何一个人,但每个人都感觉正在被伊利亚直视。 “我们都只剩下复仇。” 伊利亚在对每个人在说。 第二十九章 塞万诃德:只会写自己名字 () 在受肉塔,惊呆的塞万诃德看见侏儒头上成形的状态后瞬间明白,这位圣杯骑士不仅仅是天生的侏儒,而且思想的重量更进一步压垮了他的脊梁。 有了这一个底层理论,塞万诃德在看待侏儒时反而觉得越看越顺眼因为考官现在的每一个外貌特征都存在着必然的合理性,不是那么异常,也无法把他归纳到异类那一边。 主考官巨大的头颅,是因为里面装满了无法揣测,不能取悦,永远琢磨不透,宛如暴君般阴晴不定的思想和多变的规则; 头上生出的爪牙和二个螯钳,虽然看起来像河蟹的爪牙,其实是圣杯骑士团思想的延伸,它是思想的工具,它有着极度的执行力和精准度,只要发现某种思想、词汇,还有某种意识形态不符合巨大的头颅中,随时变化的规则,两个螯钳就可以把答卷抹杀有时细心的给予更改的建议;有时精准无误的抹杀片段;有时屠戮四方,让整篇文章荡然无存;有时它会有和神灵类似的能力,可以让写出文字的思想者永远放弃危险的文字也有放弃一切文字的时候。 在侏儒头上功能极其强大的六跪和二螯夺走了手足发育需要的营养,庞杂的知识体系把本就矮小的侏儒进一步压缩,当从坐垫中仰望高台上的考官时,在这样的视野里,能看见很冒昧的画面一只肚壳上画上了人脸的巨大螃蟹,被一个小孩兴高采烈的捧在脸前。 “好了,各位骑士请把鹅毛笔放在座上”主考官在高台上宣布了比试的结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容貌形成极大反差的好听,“各位骑士,比武大会第一轮比赛到此结束。” 什么塞万诃德看着结成两半的考卷上唯有的文字发呆: 塞万.亚瑟.诃德。 塞万.凯撒.诃德。 糟了,糟了,糟了......书斋骑士把余生所有的糟糕都用来描述此刻的窘境。 在他对主考官头上双面开刃的二个螯钳陷入思辨时为顽皮的骑士的逝去而缅怀;为恶臭角色的消失而高呼正义;向终身打打杀杀,智力却没有丝毫进步的白衣骑士产生发自内心的鄙视......竟然忘记了书写自己的文字。 塞万诃德一身冷汗,他不愿意就这么错过加入圣杯骑士团的机会,在受肉塔的一轮游玩之后,居然连在木台上留下墨迹的机会没有,倔强又不甘的心使他悄悄的用手指沾了墨水,手指自发的行动,在木台上写下了塞万诃德名字的首字母塞万诃德发誓,这与他的骑士信条无关。 在未来书斋骑士面对着木台上的墨迹畅想在未来会有另外的骑士,更多的骑士,看到这个细节,但可能只有一个钟楼骑士会从这个看似涂鸦的作品中得到暗示,他会看懂我的愁思,继承我的文笔,揣摩我的经历,完成我在受肉塔因为一个疏忽而破灭的愿望。 这种考验思想的比武大会简直比骑马冲锋还要惨烈,塞万诃德仍然不忘在心里给这个奇特的比武做上一个公正客观的总结,我宁愿在比武大会中被铁锤敲凹了头盔,当头盔取下时脑壳里吐出半个脑仁子,以至于睁眼后的第一声“早安”变成永别,也不愿意交一张只有名字的考卷上去战斗至少还表明我曾经勇敢过。 而现在这张卷子,哀王在上,请让这位主考官直接判我失败,而不要通过没有实质内容的卷子来评判我,他可能会哈哈的大笑,认为我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骑士,嗷,这多让人羞愧,即便卷子上没有我的真名,当知道他嘲笑的对象是我,我也会羞愧。 也许,他不会认为我不会写字,他看到我空白的试卷之后,会得意的浅浅一笑,认为我没有理解他的考题,对于沙特阿卡完没有概念,天啊,长木之神在上,这对于我而言,是比诽谤我不识字还要屈辱的冤屈,我不了解沙特阿卡?我可能是当下唯一一个通过层层抽丝剥茧,了解到英雄纪元时期那颗生命之树为什么会倒下的骑士! 不不不塞万诃德猛地摇了摇头,摇了摇,接着疯狂的摇了摇,所有的思绪被“不不不”否定后,他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主考官看到空荡的白纸,会斩钉截铁的认为,这两位骑士,塞万.亚瑟.诃德以及塞万.凯撒.诃德,这两位识字,会写字,可能了解沙特阿卡的历史,但是头脑是木头,无思想,于是在这次考察思想的比武中,只能交上空白的试卷。 不!不不!不不不! 塞万诃德在假想的语言风暴中崩溃,我最大的武器,我最引以为傲的优点,我和所有骑士的不同,就是我拥有深邃而宏大的思想、见识,还有浩瀚的人生,我甚至在旅馆用思想击败了寄生在老板心房里的恶魔,我将来还打算发表一席演讲拯救星落城的歪风邪气,不,不不不,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对我评判没有思想的结论! 书斋骑士绝望了,头脑中的狂风暴雨摧折了他的尊严,他总认为虽然想象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但是终会发生,一定会发生,一旦发生,就是一个骑士终身洗不干净的污点。 头盔里面填满了焦急的汗水,像一个只针对头颅的泡澡。 塞万诃德不断的用指甲敲着头盔,“叮叮叮” 快说话,快说话,快说话! 塞万诃德期待着符文头盔中被封印的龙魂能和他共鸣,通过一行只浮现在他眼前的文字告诉化解目前窘境的办法,敲击声越来越焦急,塞万诃德汗也越流越多,后来的敲击声完成了沉闷的水响,像是他脑中的声音。 奇遇呢?文字呢?任务呢?不管代价是什么,快和我说话,快! “那位骑士” 塞万诃德加快了敲击,终于,终于和我说话了,果然,书上得来的知识终究需要身体力行,龙魂的共鸣不会在眼前产生文字,而是在耳旁产生声音。 “你说”塞万诃德说话时吐出了水泡,满头盔的汗水灌进口中,险些把他呛死。 “请不要一直敲打你的头盔,比武大会还没有结束,仅仅是比试阶段的结束。” 收到。塞万诃德学聪明了,用内心在和龙魂交流,手指不断的敲打的头盔,他把这个行为当成激活龙魂的方式。 “骑士?骑士?喂!那位骑士!”声音从温声细语变成了雷霆,“抬起你的头,比武大会现在进入了评判阶段!” 该死 塞万诃德骂了脏话我居然把主考官的语言当成了龙魂在和我沟通。 第三十章 塞万诃德:鹅毛笔无声的截断 () 意识到自己完忽略了主考官的提醒,塞万诃德在心里大吼了一声: 糟了! 塞万诃德仰着头,看着高台上的主考官,现如今侏儒在塞万诃德心中如巨人一样伟大。 他感觉自己现在快要被自尊和即将面临的自尊的毁灭压垮,他几乎都听见了头盔迸裂的声音。 哦,这是我骑士名誉扫地的声音。 塞万诃德最后绝望的看了眼拆成两半的羊皮纸,除了失望,他没有得到什么,他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消失了。 本来,按照常理,在这种绝境下,龙之魂魄的共鸣是一定会起作用的,它们会在毫无感情的“叮”一声之后,或者在说出充满嘲弄味道的讽刺话语后,发出旱地相逢甘霖般的提示:“判断宿主面对越级挑战,龙魂将代理宿主**,你是否愿意”,在无论做出了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决定后,龙魂都会夺走宿主的**的控制权,在并非宿主主意识的状态下开始行动。 对于塞万诃德遇到的情况,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埋头的那一个瞬间,看见空荡的纸张已经塞满了文字,他的思想由龙魂一次萃取之后,直接变成文字,长篇大论可以瞬间完成没有,纸张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塞万诃德又敲打着头盔,头盔封印了他的面容,但是他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绝望。 叮!叮叮!叮叮叮!塞万诃德的焦急变成了疯狂,龙魂啊,你快自发的发出点声音,你快来托管我的身体。 “这位骑士。”主考官又在高台上提醒,“我理解你的迫不及待,我见过比你还迫不及待的新秀,我给你一个忠告,克制。” 克制。塞万诃德重复着说。真讽刺,这个侏儒长得有多丑,声音就有多好听,果然,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 “你的历练现在需要重新开始,骑士,从最初的开始。”侏儒考官指了指塞万诃德,“从你的试卷开始审阅。”话说完,手指又偏了偏方向, 侏儒考官以左脚为固定点,右手为指针,划了一个顺时针的圆形,最后指针停留在了塞万诃德身上。 “我会按照这个顺序,最后审阅你的试卷,克制下你咄咄逼人的锋芒,还有这顶沉重的,回响着历史的回音的头盔,没问题吧?”侏儒踮起了脚,看见被塞万诃德遮挡着的试卷一角,“塞万先生?” “没问题,无论这不是骑士考核的一部分,骑士都应该保持随时随地的克制。” “很好。”侏儒一前一后的伸展出手臂,突出分开食指还有中指,“各位骑士,高举你的鹅毛笔。” 鹅毛笔如邀月的酒杯高举,侏儒合并了两指,所有骑士的鹅毛笔无声的截断。 塞万诃德最后的那点小心思也被斩断了,他还以为找到最后的机会,如果他的卷子被最后审阅,他将有足够的时间至少完成其中一篇文章,说不定在真正轮到他时,在这样千钧一发的逆境里,龙魂才会苏醒,让另一张试卷瞬间铺满文字。 可是笔都没有了!难道还会有墨水自走龙蛇的神迹?这根本不可能,又不是渡鸦奥威尔偷来的命运苦卷,更不是古斯塔夫留下的贤者之书。 好吧,好吧,对误解的忍耐也是克制的一部分,塞万诃德已经幻想到了侏儒主考官在面对自己的白卷时嘲讽的笑容,以及对他不堪的、失实的评价。 受肉塔,果然是英雄纪元的遗迹,只有可能是英雄纪元的遗迹,它仅仅用一张松鼠皮坐垫,就让我如同坐在了刀尖上,英雄纪元的强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想想他们的能力,就让我感觉不寒而栗,一定是他们的英灵压制住了龙魂的发挥,让头盔中的龙鸣受堵,恐怖的能力,恐怖如此,恐怖!如此! 塞万诃德身旁的鹅毛骑士显然参加了很多次比武大会,更显然的是他每一次都没有从比赛得到最终胜利,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沉重的面对第一关考核,不是么? 头上有着六跪和双钳的考官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服,衣服必然是量身裁剪过的,很多侏儒都没有合身的衣服,成人衣服太大,幼童衣服太挤。 主考官站在高台中心迈出一个斜步,仅仅是一步,就快速的移动,停留在了圆台彼端的边缘。 果然!塞万诃德震惊的感叹,这样的步力,圣杯骑士团的团员绝对不是尸位素餐的等闲之辈。 主考官继续在迈出和侏儒的步距不协调的迈步,他逆走了四步,每一步都停留在圆台的另一侧,在上面用脚步丈量了一个正方形。 高高的圆台升腾起了如被劈砍之后整齐的方形灰雾。 “红窗帘,黄蜂蜡,白色床单,污渍染。” “铁断剑,亲王隐,世间无王,宜称颂。” “树根逆,长木天,天地倾倒,终连同。” 除了塞万诃德,所有前来参赛的骑士一齐歌唱着这首没有任何意义的歌。 当所有的骑士在脖子前画了一个向上开口的半弧,并用手腕滑到额头,把半弧点进灰雾中时,灰雾中的巨手从方形而通顶的雾中探出,手臂越来越长,在不断的溃散和重组,停留在了鹅毛骑士的木台前。 鹅毛骑士的面容没有惊奇,平静的交出了试卷,试卷在接触到雾手的刹那也嘭一声雾化成烟雾,只剩文字凌空的排布。 接着,文字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长长的黑墨线条,它们越拉越细,在灰雾外盘绕,它们的速度越转越快,变成了一条黑丝巾,然后成一条黑布,它们进入了灰雾中继续转动,转动带起了灰雾,变成了龙卷。 高台上的笔墨和灰雾之风从剧烈变成势微,从参顶变成了等人高度正常人高度。 “嘭” 笔墨和书卷组成的风散开,以吹拂的状态,如梦如幻的进入了每个考生的肺中,又从肺泡进入了血液,从血液进入了大脑,最后影响了每个骑士的眼睛。 分不清是脑中的幻想还是高台的实景,还是大脑和实景相辅相成,主考官腾空悬浮在最高处,灰雾遮住了他的四肢和躯体,只剩一个头颅。 而高台上,出现了汹涌的海洋,苍凉的孤岛,还有一颗参天的巨树。 天空的头颅打了一个响舌,开启了故事的进程。 塞万诃德以难以置信的状态进入了故事中,这是比任何在书斋中的遨游都还要真实的体验。 海洋声的清晰入耳,咸腥的海水灌入鼻,孤岛上的呼喊牵动了海上的船支。 第一次,塞万诃德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孤岛沙特阿卡。 第三十一章 西奈:脚步还是稳健 () 看到神父认可了天堂券的销售,哈尔默不作声的笑起来,下吊的眼纹连到了上翘的嘴角,把整张脸变成了圆形的钱币。 “西奈神父,有你来布道,才会有更大程度的影响力,当你站上高台,来索取救赎的信徒会把脚下的道路,还有心中坚信的道路改变方向。” “你其实是想说,才有更多的消费受众,和更多的钱吧?” “不,西奈神父,挣钱是顺带的事情,我需要的是你身上的影响力。”哈尔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你跟我来。” 西奈有些不愿意跟着鼠人行走,他一直是发自内心的鄙视这个心眼和他的牙齿一样尖锐的商人。 哈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刚跨出了三步路,就乐呵呵做出了毫无愧疚的惭愧状,“西奈神父,往这边请。”哈尔一只巨大得看起来能抓住眼中想要的一切的手掌伸向了步行的方向。 “我们去哪里?” “我的房间。”哈尔拍了拍胸口,自豪的在说:“我的房间华丽得如同天城,我敢保证,即便是从内心就瞧不起我的你,西奈神父,你在见过一次我的房间后,也会对我有所改观。” “那我不去了。我对你不会有改观。” “是不是作为神灵代言人的代价就是必须放弃成长?你这句话就像闹脾气的小孩,而且是男孩,最不懂事的哪一类!西奈,我们必须得去,事关重大,关于天堂运营的相关事情,只能我和你讨论,这属于商业机密,不能在这里谈。” “那你找别人发行吧?如果你认为我的影响力是别人的三倍,你就准备三个人,如果是六倍,你就准备六个人。” “如果人数是决定一件事情能否成功的条件,那人才的培养又是多么浪费时间和粮食!军队在多,不也需要将军?时代繁荣,同样需要英雄,不是吗?西奈神父,没有你不行。” “那一位独特的人只是运气好,他是最成功的投机者,他向时代投机,并不是人杰或者英雄。神灵的爱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西奈。”哈尔放下了殷勤和奴隶的热切,把它们投射为自己的倒影,此刻哈尔的丑陋面容,反正是一种绝非常人的清奇。 “西奈。”哈尔第一声对神父的直呼让自己的位置和西奈平齐,这第二声,好像使自己高出了西奈一头。 “西奈。”这是哈尔第三次强势又从容的对神父说话。 这三声直呼,让神父从倔强的沉默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沉默。 “西奈,你看见前面的住房了吗?我要走到哪里,走到尽头,转身,然后上楼,当我到达三楼,我会进入左手第二个房间。 “我筹划天堂券很久了,我不是在随便的等待某一个人,我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人,今天,无论你是否选择走上那个楼梯,明天,我都会穿着你这样的戏服,去外城开始工作,我想你是会来的,你愿意来我这,我没有命令仆人拦住人,这足够说明问题,我们一定都想推动某件事。” 鼠人哈尔走远,看那个双肩倾斜的样子,像是此生一直背负着骂名,不断承受,不断排遣。 神父西奈看花了眼,他曾经嘲笑哈尔是一个圣油伯爵,宫廷里都知道哈尔为了谄媚奥诺玛默把他的肥油做成了蜡烛和熏香,越走越远的哈尔,他的影子像蜗牛爬过的道路,越来越上。 西奈颇有心性的看着这个影子,它也有点像蜡烛头上黑烟,被越拉越长,恍惚中,这个商人还真像个受膏的亲王。 西奈神父前进了几步,随后又退了回来,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倾倒,酒线在空中随着手越来越长,仿佛和身体融合为了一体,是一个怪物吐着猩长的舌头。 商人收藏的葡萄酒真的好喝,使神父都忘记了虔诚,只醉心在口舌上的享受中。 神父西奈紧蹙着眉毛,在等待酒精的冲击感在咽喉消失,“啊”他发出了一个粗鲁的畅快声,神父踩了踩地,发现脚步还是稳健,于是走到了路的尽头,转身,接着上了楼。 西奈在行走时,有了一种新的体验,曾经一直认为在教堂整日整日的祈祷,把结果交给不可直视的神灵,就是行动的方式,而在饱饮了酒精之后,他才发现,只有当自己真正的在行动,在为了某件事突破自己的偏见和习惯后,才真正感觉到神灵在背后的助力,西奈感觉畅通无阻,胸中填满了勇气和期待,纵然眼前有高山也能跨过,有深壑也能越跃过的酣畅和豁达。 三楼,左手第二个房间。 西奈准确的找到了这个位置。 “你在旁边的房间堆了多少钱?臭味都出来了。”微醺后的神父说话没有避讳,把这里当成了酒馆,把鼠人当成了老友。 “差不多也能算钱吧。”鼠人哈尔“吱吱吱”的笑,“我用那个房间专门储藏圣油。” “如果不是贪恋入肚的酒,我现在就吐出来了。”神父压制着喉咙。 “吱吱吱”鼠人哈尔指着这个房间,“怎么样?我的寒舍是不是比天城还要繁华。” “要我说”西奈环视了一圈,“你的房间,哀凄修士看到了都会自惭形秽。” 房间中,除了一只燃烧着蜡烛,一切空荡。 “我曾经到自由城邦经商。” 哈尔从怀里拿出了天堂券在蜡烛上燃烧,火焰烧走了他披在外面的污浊和贪婪,天堂券在前,哈尔的眼睛在后,在神父西奈的视野中,他看到的是燃烧着的,平静的眼眸。 “哪里的告别方式完不一样。”哈尔用另一张天堂券点燃另一只蜡烛,“不是入土,不是上树,不是置船,是火葬。” 最后一张天堂券点燃了最后一支蜡烛,三只蜡烛连在一起,变成了分割神父和商人的火线。 “烧掉的不只是人,还有他终身累积的财产,那里有个奇怪的习俗,越是宏大的送别,就需要更长的燃烧时间,为了使燃烧的时间至少达到三天三夜,有不少打肿脸的商人硬要购买一**场的采伐证,发誓堆成山的木头也是财产,采伐证就是证明。” “所以,你决定要成为最富有的商人,在离开时让火焰染红半边天。” “不。”哈尔始终改不掉“吱吱吱”的笑声,“我是商人,所以我更看重结果,我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商人,不管是一天之后,还是三天三夜,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我看到的都是灰烬,无一例外的灰烬。那个时候我明白了,我真正需要的,远远比我所拥有的少得多。” 神父看到烛火映照中的哈尔,感觉他的伪装为烧毁后,露出了无比清亮的本质。 “所以我敛财,无休止的敛财,直到奥诺玛默许诺我一片领土才作罢。” 西奈又突然的不理解哈尔前后矛盾的话语。 “最后,我会把这个财产双手奉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然后专心我很久没从事的手艺,我告诉你,我是最厉害的橡木桶大师,我能用这片土地的葡萄酿出最好的葡萄酒。” 哈尔前倾了身体,越过了火线,神父西奈把耳朵放在了西奈的尖嘴旁,听着他的述说。 “我想,我们都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谁,而且这个人 “回来了,就在罗德城。” 第三十二章 商人和神父:无可置辩的罪名 () 当话题进行到了讨论罗德城的主人,哈尔的眼神极具暗示性和诱导性,明明答案都呼之欲出,他却迟迟不开口,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神父西奈,想让他复述自己眼中热切的名字。 西奈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他对神灵的信仰都是从一枚琥珀才开始重拾起来的。 火焰在他苍老的眼睛前蒙了阴翳,西奈吐出浑浊的气,缭乱了中间的烛火,他又用左右手分别打灭了两端的烛火。 房间更暗了一些,火焰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 “我们为什么要在圣油气味的环绕中谈论受膏者?”西奈谨慎的不去指明任何一个人名。 “在这个时代,羊子要吃草都得学会先披上狼皮。神父,圣油是我唯一的伪装,我披上这个恶臭的袍,才能在罗德城畅通无阻。” 哈尔做了一个收紧披风,驱赶寒冷的动作。 神父西奈暂时知道了哈尔所说的物归原主不是指谁了肯定不是奥诺玛默,但是他不敢肯定擅于钻缝的鼠人哈尔是不是在准备诱导自己,找个机会反击,挤出自己的骨油毕竟处处挤兑哈尔的,正是西奈。 “什么时候开始销售天堂券?”西奈冷淡的语气中,不可掩饰的鄙夷还是出现在了脸上。 “西奈神父”哈尔“乎”一声吹息了最后一根蜡烛,这样的黑夜使两人更加亲近,两个谈话像是黑夜自发的思路,“不要对这个行为产生情绪,当初为了赶在教皇来到前完成教堂,你们也用了类似的办法,让所有人相信,任何无偿来帮忙的信徒,都将在最后的审判中得到救赎。” 西奈沉默。 “这方面我们是一样的。”哈尔在吱吱吱的笑声中说。 神父西奈认为“我们是一样的”是一句不能解读的老鼠语言,总之目前商人和神父还不一样,反正他还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和哈尔一样,于是西奈还是选择了沉默。 “西奈,对于布道,你是轻车熟路。” “我可以现在就开始对你讲讲典籍,讲到你的骷髅点头称赞。” “很好,但是如果我要你披上你厌恶的伪装去布道呢?” “为什么我不直接去布道呢?” “我是商人,我有天生的敏锐度,任何一个地方的风吹草动我都可以判断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而且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聪明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像我这样曾经敌视你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我是说,不止一个人到现在还在敌视你。 西奈,你那么多年没有布道了,如果你突然开始这个举动,难免引起猜疑。” “那你要我怎么做。”神父西奈渐渐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了些变化,如果是以前,遇到需要抉择的情况,他会夜夜在神灵的雕像前祈祷,以期获得智慧,而现在,当他在心中想向神灵请求帮助时,在行动上则开始询问鼠人哈尔的意见。 “营造一个假象,把金子外面裹上粪土,这个可以笃定他们的猜测。” 黑夜中响起嗝吱的声音,那是哈尔兴奋的握拳和磨牙。 “怎么笃定。” “和我合作,我已经让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要卖天堂券,城的人也都知道我没有行动的原因我苦于没有合适的代理人,我会用罗德城所有乞丐的嘴巴叫嚷,西奈神父利益熏心,开始和鼠人哈尔合作敛财,如果不购买天堂,就准备接受真正的屠刀,要知道,所有人在神父西奈耳边的低语,都是无可置辩的罪名,你听过最多的犯罪,他们都相信你这个时候是危险,为了排除这个危险,如果一张天堂券足够堵住你的嘴,他们一定会买,虽然这不能保证进天堂,但是你只要不提他们的罪,他们都可以平安的活在罗德城。” “那我的真实意图呢?” “你真的不说?”黑暗中哈尔的眼睛转瞬即逝的明灭起来。 “除非等我看清你的狼皮下是另一只狼,还是羊。” “就是你想的意图,不过你要去城外。” 城外,这个西奈的想法相背,他认为伊利亚回来后会溜进熟悉的土地,所以,他的打算在一些方面确实是和哈尔相近。 神父西奈确实打算乔装成堕落的神父在伊利亚可能在的土地上布道,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人,念诵起当初为他施洗时没有念完的祷词,一遍又一遍如果伊利亚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也能回想起久远的记忆。也许就在迟迟见不到伊利亚,快绝望时,就能看到人群散去后最后一个站立的男人,那个就是他将要辅佐的王。 “我去城内。”西奈不同意哈尔的计划。 “城内你会一无所获,我是怎么成功游说奥诺玛默为每个公民赠送公民牌的你知道么?我告诉他,只要人数统计得当,什一税的增收会增加三倍,每家每户有哪些人,阶层是什么,哪位神父为他施洗,我都记载得一清二楚”哈尔突然终止了说话,在暗示着神父城内我都找过了,你要找的人不在城内。 西奈沉默了一会,想起了教堂每夜限量收拢的难民,“你忘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我完美的注意到了另外的可能性,我还完美的解决了。” “乞丐牌。”神父西奈不由自主的赞叹。 “对,让我背负骂名最多的一个政策,小孩都在唱:鼠人哈尔,抹干净了嘴边圣油,又来啃骨头。我为所有的乞丐划分了规定的区域,他们是谁,因为什么残疾,来罗德城多久,多少人见证了他的残疾都有记录,目前在区域内乱窜的只有两个人,半截舌头还有大下巴的私生子,而你要找的人,不在城中。” “不对,有漏洞。” “有漏洞,但是我把它压缩到了最小,神父西奈,你告诉我,你要找的那位大人,你在等待的那位大人,他的神貌能不能装成乞丐。” 不能,不可能。神父西奈在心里回答,那位大人的高贵,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浑然天成。 “所以你得去城外,不仅要找到那位大人,还要向松鼠” “松鼠?” “松鼠。你还要向松鼠传递一些信息。”哈尔没听清,“相信了吧,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当我们扯下狼皮,狼皮下都是同一类生物。” 西奈继续沉默着,他可能更靠近了哈尔,在闻他身上是不是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这就是我讨厌老年人的原因,我一直弄不清你们沉默时是在算计还是,是迟钝!”哈尔仿佛在黑夜中能看见西奈一样,准确的抓住了神父,尖尖的牙齿恶狠狠的在说:“伊利亚,那枚琥珀,是伊利亚在城外亲手给我的。” 第三十三章 塞万诃德:温度、恶臭还有湿气 () 圆台的上空,氤氲着挥散不去的烟雾,在灰蒙蒙的烟雾中,主考官的脑袋如炊烟般若隐若现。 当流云经过他的脑袋,天空看起来像是被一只被螃蟹穿过的河。 螃蟹在圆台的上空快速的游走,白色肚壳上的眼睛像蜗牛的触角一样凸出,可以分别向两侧不一致的地方探索。 长长细细的肉柱上,鼓出的两个眼球被眼皮不断地包裹、吐出,眼角处不断分泌出的眼屎,泛着和灰蒙天空中一致且和谐的乳白光芒,而那对双眼,狂野又猥琐的注视着圆台上的演出。 塞万诃德察觉到了灰雾上威严的眼神,他觉得这个主考官的注视非比寻常,是刽子手无形的刀,是亡灵骑士的虚妄一剑,他甚至会听到主考官来自上空针对着他,针对着所有参赛者的,更深刻的提醒: “胖头蟹在看着你”。 这让他在看鹅毛骑士的故事时,坐正了身子,在脖子前抱住了双手,都多了一份忌惮。 灰雾下,孤岛沙特阿卡的故事正在继续。 被祭祀的生物在死亡来临前就预感到了死亡,它们眼中充满了人类也能解读出的情绪恐惧。 它们倒掉在树上,紧缩的瞳孔中,映照着寒刀,它们在恐惧中瑟瑟发抖,在死亡后流下暗淡的血。 树下的七个人和恐惧着的生灵相反,他们除了白布袍再别无穿着,他们经过几天的斋戒,终于能在去往神灵奥多的宫殿前饱饮酣畅的酒,吃着新鲜的肉,还有蘑菇。 “感受到了吗?”祭师拿着礼刀在问每一个将要被献祭的人。 “感受到了。”没有被献祭的人说。 “感受到了。”一个个没有被献祭的人都这么说,他们在期待着下一次,自己能够去往奥多的宫殿。 “他们和我们在一起。” 对,他们和他们确实在一起,好像一直没有离开,在这个特殊的时段,海平线会毫无察觉的高耸起来,天城也会毫无察觉的下移,在两者近到极限的距离时,上位者可以毫无顾虑的下来,下位者也能不那么辛劳的上去。 沙特阿卡的岛民没有谁通过某种方法测量天与地的距离,知道在这个特定的时候两者之间是如此之近,但是他们都一同感受到,来自天城的神力,此时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切肤普照和亲近,于是开始了他们独特的庆典。 过往的英灵顺着这颗生命之树盘旋而下,白衣掠起白影,与生者,以及即将离世的生者一同参与了这次的狂欢。 衣着白袍者,站在了一圈篱笆中,不同于牲畜需要被驱赶,他们自然而然走了进去,在篱笆里围城了一个虔诚、庄重的白环。 “看见了吗?”祭师拿着礼刀走进了篱笆,他身上破烂穿着破烂,但是每个破烂都破损得恰到好处,像是神灵的故意磨损,给每个人看到祭师的人都带来难以名状的庄严感。 篱笆里的人没有说话。 祭师放下了兜帽,把手掌微微弯曲,放在了耳朵旁边,他在听稍微遥远的声音。 祭师大惊失色,惊恐的打量篱笆里的的七个人,他叫来了七个大醉的战士,让他们人盯着人,不许让任何一个祭品自行了断,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心急的战士了断他们。 祭师重新戴上了兜帽,跑到了先知身边,这个时候,先知已经受到了远视和泄密的惩罚,年老和神罚让他只有在状态良好的时候能够在床上痛苦的哀嚎。 他的视野里的寒鸦在胡乱的飞翔,先知看见棕熊和苍狼的搏斗,看到一群毒蛇在白卵中相互啃食,看见屠龙的长矛把一个个英雄和世界穿透,看见天地重归平静时,尸体作为旌旗在无限的飘扬。 尸体飞过先知,在先知之眼前晃荡着停留,在他面前裂开了嘴,久远的声音从嘴洞中吐出:“不诚。” 一个个尸体都飞过了先知之眼,越来越近的声音在说“不诚。” “不诚,不诚,不诚!”声音充满了温度、恶臭还有湿气。 祭师把哀嚎着的先知叫醒,目盲的先知坐在床上,给所有看见他的人一种隔世许久的气息。 “不诚。”先知重复的时候就知道了原因。 他扭曲成蛇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祭师把他背到了篱笆前。 “放下我。”先知说。 先知坐到了泥土上,先知缓慢的躺下,肚子贴着地面,他看不见。 可是先知仍然准确的贴在了篱笆旁,先知开始用肚子蠕动,在篱笆外转着一圈又一圈。 “你们之中!”先知的头猛的偏向了圈中的祭品,“有一个人已经不在信仰奥多!” 先知继续用肚皮在圈外蠕动,在要说出某一句话时,头颅都猛然的瞪向圈里,恰好和某一个祭品直视。 “我绝不允许!有一个人抱着异端的信仰去污染奥多的宫殿!” 先知的速度越来越快,看上去完就是一条苍老的蛇。 “我也绝对不允许,你们其中一个,或者几个人的不洁让奥多愤怒,让神灵忽略我们的请求,中断格萨尔王的复活!” 先知奇迹般的蛇立起来,他的双腿诡异的瘫软在地,上肢傲然挺立,“我已经看到是谁背叛了孤岛沙特阿卡的神灵,我要你自己走出圈外,自己走向大海,用血与肉去向孤岛赎罪!还有你们!” 先知的身体柔软无比,从面向圈内直接绕了一圈,面向了整个狂欢中的人群。 “你们所有人!”先知大喊。 孤岛中已经不存在像样的王,先知的怒嚎是悬挂在每个人头上的利剑,沙特阿卡人的野性瞬间被驯化。 “在背誓者把自己送给大海之前!你们之中必须找到一个愿意献祭的人替代他!否则,我看到的一切灾难将在三个秋天之内如蝗虫和瘟疫一样密集又不可控制的降临孤岛!那将是孤岛的末日,那将是你们一手创造的末日!” 圆台中的画面停止了,先知悲愤的怒嚎,岛民大醉初醒的惶恐,祭师的手足无措,还有背誓者的安详,都停留在脸上。 天空上的螃蟹,他最中吐出墨黑色的泡泡,又把泡泡吞了进去。之后,圆台中的画面变成了一个镜像,篱笆换到了对立的方向,倒掉着的牲畜换了排列的顺序,就连正在翻腾的巨浪都更改了扑打的方式。 塞万诃德悄悄的点了点鹅毛骑士的臂肘,“你到后面用了另一只手写字?” “哦,不是。”鹅毛骑士骄傲的看着自己的故事,“一页纸只能容纳两千个文字,因此舞台上只能上演这么多的信息量。”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注意看主考官的嘴,他在不断的消化纸页另一面的信息。” 哦,出现镜像的原因是因为胖头蟹在翻页。 塞万诃德放下了对孤岛故事的高傲,因为他在受肉塔看着鹅毛骑士的故事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相信在星落城,仍然有和他一样的人爱着格萨尔王,但是真正爱着孤岛的人可能只有鹅毛骑士一个。 因为鹅毛骑士讲述的,是在格萨尔王死去,沙特阿卡似乎被大海的海浪淹没了所有音信后,真正的孤岛,还有孤岛苍凉的纪事。 第三十四章 塞万诃德:受肉而换来新生 () 天空中的主考官是圆台上的场景中唯一没有翻转成镜像的物体,他把口中的泡沫吞吐完毕后,神情变得缥缈虚幻,鼻子在几次抑制不住的抽搐后喷射出了墨水。 墨水在滴在了灰蒙蒙的人物中,在人物的轮廓上移动,重新把他们即将消失的形态勾勒,当墨水熏染开来,他们的颜色变得立体,变成了另一个本来就以黑白灰为基调的世界。 整个受肉塔的底层,响起了慌乱的惊恐声,围坐在圆台旁的骑士同样被惊恐吓到,纷纷抬头,或者环顾四周,在寻找可能的,以及已经发生的灾害。 唯独塞万诃德旁的鹅毛骑士镇定自若,兴趣盎然的看着自己的故事。 “怎么回事?”塞万诃德轻声在问,他预感到,造成惊恐的根源就是这位逐渐高傲的骑士。 “看着吧。” 高傲的鹅毛骑士抬了抬下巴。 塞万诃德把目光重新放上圆台。 “天才。”塞万诃德惊呼。 这个惊恐声是来自圆台。 “你简直是个天才。”塞万诃德面对着鹅毛骑士向锁骨的位置敲了敲。 得用怎样事无巨细的群像描写,才能让整个孤岛的状态活灵活现!塞万诃德看着舞台上故事,两眼放光。 “当这场比赛结束,我们两人成功晋级时,阁下可否愿意让我看看你的考卷,我迫不及待的想欣赏你是用怎样的文字来描写这样细腻的景象。” 鹅毛骑士把双手抱在锁骨前,傲慢的说:“不行。” “骑士的高傲?” “不,是骑士的无奈。”鹅毛骑士指着天上的螃蟹说,“当我们效忠某个主人,我们的身体就不在是我们的,我们剑为了主人而劈砍,我们的盾为了主人而格挡。” “没错!”塞万诃德坚定的锤向了自己锁骨。 “这里也是,当我们把文稿交给了圣杯骑士团,我们为文字付出的一切都不再是我们的。 “无论是冥思苦想,还是饥饿难耐,以及陷入深渊的自我怀疑,还有总是被生存击打成粉末的尊严都不再是我们的了。 “这个文稿在被主考官咀嚼的瞬间,就彻彻底底的属于受肉塔,就算他们把我的故事印刷成册拿出去贩卖,册子上每个都写着我们的名字,我们都分不到钱。所以能不能要到文稿,你不能问我,你得问他。”鹅毛骑士对着天空点了点。 “那真遗憾。” “这还算不上遗憾。”鹅毛骑士耐人寻味的沉默了下来,无论塞万诃德怎么试探,他都不再说话。 惊呼声之后,圆台上的人物行动了起来。 他们纷纷后退,像看到同伴被屠杀后受惊的鸭群,吵闹的聒噪着的同时,还把同伴往前挤。 他们再也没有沙特阿卡傲然的血性,最强壮的男人也长出了纤细的腰身,他们害怕死亡,以至于连代表着死亡的祭品都在害怕。 祭品们从蘑菇的味道中苏醒过来,他们看见对方身上的白袍后先是庆幸,而后,从每个人的庆幸中,了解到自己也身着白袍,当他们看到把自己围住的篱笆,有六个人彻底晕倒。 而那唯一站立的一个,就是剩下的背誓者。 仅仅说对死亡的态度,他才最像格萨尔时期的沙特阿卡人。 他背着手,慢慢的走向篱笆,一道无形的弓箭射向了人群,非献祭的孤岛人猛的凹下去,不断的后移,如果背誓者走得快些,他们可能会先于背誓者献身于大海。 “我会触怒奥多?”背誓者扶着篱笆,抬起了腿。 人群惊呼:“不要!” “我永远不会触怒奥多。”背誓者的一只脚踏在了篱笆外。 人群惊呼:“不要!” “你们知道为什么吧?” 背誓者长长的卷发披肩,络腮胡子在消瘦坚毅的下颌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完站在了篱笆外,明亮的眼睛让白袍都闪耀着白光,他双手能接纳一切的摊开,继续让如雷贯耳的温声细语进入每个岛民的耳朵: “即便我现在对着天城大骂,‘奥多!你这个该死的神灵!’我都不会触怒天神。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人群惊呼:“不要!不要出来!” “回去!回到篱笆中!” “回去,我发誓,你是信仰奥多的岛民!” 人群越来越慌乱,他们都知道,一旦这个人把自己献身在大海上,就有一个人会进入献祭的篱笆中,而这个人就有可能是自己。 “知道为什么吗?我在问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住口!背誓者!”先知用尽生命力的大吼。 这句话说完,先知陷入了永恒的目盲,他成为了真正的目盲者,他只看见无休止的黄昏照住了他的眼。 “虫灾,鼠疫,霍乱必然回来,甚至不用等到三个秋天。”背誓者仰望着生命之树,“它们早就在沙特阿卡潜伏,当你们用伊利亚的城墙取暖,用格萨尔血脉交易,用船桨作为晾衣杆时,灾难就已经来到了,但这些灾难不是因为奥多的愤怒,你们知道为什么奥多没有愤怒吗?” 背誓者向前踏了一小步,一下就停留在生命之树下,孤岛的海民如浪涛般扩散,远离,像灾难已临。 背誓者看见伊利亚的城墙只剩断壁残垣,他大吼,雷声轰隆,他大吼,风驰雨急。 他大吼着:“因为天城的奥多早就死去!” 他大吼着:“你们虚假的信仰早就成了毒药!” 他仍在大吼着,像天神附体:“你们自欺欺人的仪式,永远不会让格萨尔王从日蚀中得到救赎,更不用说让格萨尔王再次回到母胎,重新受肉而换来新生!” 背誓者吼完,又背着手,心平气和的微笑着:“你们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 “我就是奥多,沙特阿卡的奥多。” 塞万诃德惊奇的眼睛从头盔里凸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度以为华而不实的鹅毛骑士有这样的才华,他彻底被这个故事吸引,捏住了双拳,期待着故事的继续。 但是,圆台上的画面突然灰飞烟灭,头上戴着六跪二螯的侏儒主考官从灰雾中走出。 两个螯钳上还沾着羊皮卷的碎片。 “不合格!”主考官说。 不合格? 塞万诃德恍惚中还以为这仍然在故事的记录中,他几乎都快认定,这是故事中关于戏剧冲突的新的尝试,否则,这么精彩的文章,为什么会被宣布不合格?受肉塔的圣杯骑士团对文字的审美到底有多高?或者,有多低? 书斋骑士心起不平,“六跪二螯的圣杯团的骑士大人,我才学疏浅,想问问到底哪里不合格?” “不能让我快乐和激动,没有一点爽快的节点。” “这位骑士书写的是后格萨尔时期的孤岛!那个时候英雄不在,孤岛衰败,是沙特阿卡的年老,你不能要求老头像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那样腾空翻跃三个筋斗。” “繁重亢长的环境描写,还有无所谓有无的群像描写,简直就是文字新手,圣杯团只要无可匹敌的爽快剧情,不要辞藻!” “骑士大人,就是因为这些铺垫,才让最后的神灵已死,这么震撼!” “最后的?哼!”侏儒一声冷笑,“你还记得最后的内容?你给我复述下?” “奥多说,奥多已死。奥多还透露了一个可以再写三千行史诗的伏笔,格萨尔王还能进入母胎新生!” 塞万诃德说完懊恼的拍了头盔糟了,鹅毛骑士的败笔就在于此格萨尔王进入母胎! 在美德官最多的星落城,生育不能提及,它涉及了两个性别不同的人为了婴儿的受孕而 该死,我早该提醒他,写作前尽量避免描写任何一个人的出生,转而只写他的事迹,如果出生是不可避免的叙述,最好加上无孕而娩,这才是符合星落城道德观念的文字。 塞万诃德对鹅毛骑士投来遗憾的眼神。 “他合格吗?”侏儒主考官在问。 一群骑士,包括塞万诃德都指着鹅毛骑士在说: “不合格。” “不合格。” “不合格。” 第三十五章 伊利亚:他的形骸之外 () 在西边的森林中,松鼠团的几个人木讷的拿着伊利亚分来的几块生肉。 “吃吧。”伊利亚不动声色,悲喜在此时已经成为了在他的形骸之外的东西。 在拿着肉的人里面,只有伊利亚在大肆的吞咽,乔劳尔和他的松鼠团则直接扔下了肉。 “你不知道现在的野猪多难找?”伊利亚责备的在说。 伊利亚的眼睛总是不缺情绪,他内敛的灰色眼眸,只要仔细观察,每个人都会惊讶于这样阴柔的眼色中蕴含着的温柔的力量,而现在,当伊利亚低垂着眉目后,他眼中的慈与悲,反正更深刻的体现了他现在没有了慈悲。 乔劳尔双眼无神,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发着抖,他的声音也发着抖,乔劳尔双手抓住泥巴,泥巴遮盖了他的眼睛,乔劳尔捧着脸在说: “他们唯一的心愿,就会回到曾经的那片土地上,去耕耘,去生活,重新去和面包匠讨价还价,去找奶油工买最新鲜的奶油,以此来换来孩子的笑。现在,现在我没有办法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了,他们回去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被乌鸦啄食,变成一坨鸟粪,靠运气在罗德城里点上几点,说不定,运气最好的鸟粪能够点到原来的住处。” “你说的只是**的回去。”伊利亚嚼完了手中的生猪肉,吮吸完五指后说,“他们的灵魂还没有回家。” “灵魂?”乔劳尔发呆的重复。 “你需要他,”伊利亚指着神父西奈,又顺手捡起了乔劳尔掉落的肉,“你要让他回到教堂,在罗德主城的教堂,为城外死去是人念诵归雁节的哀文,这样他们的灵魂才会成为秋风,刮向曾经的土地。 “看不到?你仔细看看,土地上徘徊着的,难道不是正在和亡灵之神奥犹朵拉搏斗的灵魂?” 伊利亚吐出了刚咀嚼了两口的肉,把吞下去的也呕了出来。 他实在是吃不惯生肉,只不过在现在的环境下,他认为必须要像格萨尔那样,彰显一点野性,用格萨尔充满侵略性的行为举止,还有语言去感染周围的人实在学不像,伊利亚都感觉别扭,简直就是强迫一个安静的诗人走到阵地前,必须发表鼓舞士气的演说,以达到哀兵必胜的效果那样困难。 “听懂了吗?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要换个思路,乔劳尔,我们的新任务才刚刚开始。 “我给你梳理一下,我们要进入主城,我们要让松鼠团所有的成员都要在罗德城的大教堂里面,为被赶出去的罗德人,为遭杀害的罗德人,为城内还对我们念念不忘的罗德人,齐诵哀文,直到他们的灵魂回家、安息,直到他们的灵魂原谅我们的不作为,不及时,我们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无论你是要上吊,要投河,还是要把眼睛挂上城墙,永远的注视罗德城,就都是你的选择了。” 乔劳尔没有被打动,他更加麻木的转身,往森林的更深处走,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踏得更深,像是当行走停止,他就会走进自己的墓穴。 伊利亚的言说没有作用,他只是单纯的感觉如果格萨尔在这,格萨尔应该会这么做、这么说,他甚至差点都在模仿格萨尔标志性的微笑歪着一边嘴角。 但事情完走向了和预期相反的方向,伊利亚知道原因,即便是同一句话,也只有被格萨尔,这位孤岛之王王念诵时,才会让听众受到影响,产生空前强烈的征服欲念,无论听到的人是老朽,还是妇孺,那些强壮的战士更不用说,他们会像一只发疯的狼一样流着疯狂的口水,捶打自己的锁骨。 老钥匙早就悄无声息的走开,他不想听伊利亚糟糕的煽动,也不想看乔劳尔的万念俱灰。 老钥匙在年轻的费尔时常站在的石船旁眺望大海。 乔劳尔曾经告诉过松鼠们,不要让猎人一家知道自己已经从远航中回来,更不要让费尔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哥哥,罗德的守卫,现在是森林中的松鼠头领。 乔劳尔担心的,不是弟弟对自己的不理解,他知道,弟弟一旦知道哥哥成为了反抗团队的一份子,血气正盛的弟弟会拿着猎人的武装,毅然决然的加入松鼠的队伍。 老钥匙把脖子上的一把钥匙放在了石船头,对着大海哭泣,哭泣声不需要完成的舌头也能清晰可闻,在大海的苍涛中也不被埋没。 “呜呜呜”几声和猿鸣类似的啼哭,好似人类之初,刚刚成形的语言。 森林中,当确认了团长乔劳尔走远后,长鼻毛的韦恩割断了神父西奈的捆绳。 “又团聚了。”韦恩笑着说,其实如果非要说实话的话,他对森林外的屠杀没有产生多少悲伤,“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 “神父西奈。” “也正是这位,告诉我私生子是间谍。”韦恩不惊讶西奈和伊利亚认识,继续在补充说明。 神父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信息是怎么几经周折,随着鸽子的羽毛飞翔,最后到了鼠人哈尔的耳朵中,最后又传递到了他的耳中的情况。 神父他更知道虽然同样是人,各自的能力都有不同的局限,他弄不清哈尔怎么四面来风,哈尔也搞不清会有人为了一个愿望,把部生命的时光都放在修建一个教堂。 “抱歉,最重要的消息,我反而来不及说。”神父的眼中也没有悲悯。 “现在,看乔劳尔的状态,我们失去了唯一能把奥诺玛默赶出来的战斗力了。”韦恩望了望乔劳尔离开的方向。 “是这样,也不是。”伊利亚不动声色。 “你有办法?”韦恩察觉到伊利亚语言中的含义。 而伊利亚选择了静默,一种安静无声巨大能量从脚跟传递到了他的脊骨,感觉到了,蒙灰的齿轮开始转动,灰尘和锈斑开始脱落,齿轮开始转轮,命运在稳步向前,世界在运行,世界,随着伊利亚的意识在运行。 伊利亚的背直直的挺着,像能顶起天地的重量,眼睛中的精光和语言中的自信让伊利亚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有办法。”伊利亚用不是他的语气在说。 第三十六章 伊利亚:一圈年轮 () 罗德城,在大多数人延续至今的记忆中,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称呼一直是匠人之城,即便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么多记忆娴熟的工匠,当外人提起这个城市,都会装作很熟悉的说:“哦,你说的是那个匠人的城市。” 他们曾经的一位领主,善耕的伊利亚,是这个城市最显眼的符号。 他研发了新的农具,将牲畜的力量开发到了最大。 也只有他能够持续的专注并执行灵光乍现一般的想法,他利用石灰板不断的修改建筑图纸,把建筑设计得尽善尽美后才开始施工,帮助虔诚者西奈完成他梦寐以求的教堂。 在修建教堂的过程中,有一段故事不得不提,为了更好的做好桩基基础,伊利亚把一根根铁棍的顶端打上了圆孔,在把铁棍一根根稳稳的插进了地面,当通过圆孔对准圆孔的方式进行建筑的前期布局,建筑的梁与柱像正直的骨头一样顺直。 有一次,西奈正在大地上帮忙插铁棍,伊利亚通过洞口来调整距离,当西奈正在远处举起铁棍子时,阳光正从铁洞口中倾斜,照亮了伊利亚的脸。 那个时候,伊利亚感觉自己得到了某种神示,他下定决心要和西奈一起,完成这座教堂,他的内心也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这座教堂一定能够建立起来,不会倒塌。 这个巧合中得到的神示,慢慢的成为了罗德的建筑工匠在修造前必须进行的仪式,他们会在放线前高高举着铁棍,直到清晨的阳光通过铁洞,照亮了匠师的眼睛后,才会开始正式动工,如果这个时候,响起了国王的命令,他们也会充耳不闻。 最突出的贡献在于,他开拓的不只是牲畜以及土地的利用率,他开拓了大海,他那可以的船支,为罗德城带来了新的经济来源。 罗德城的富饶不是来自于肥沃的土地,而在于一位位杰出的工匠。 当善耕的伊利亚被圣光沐浴,得到建造上的天才,他不留余力的传播着自己的手艺伊利亚绝非圣人,他的慷慨相授只限于他认可的罗德子民。 这样的举动,才是使罗德城真正声名远扬的原因。 伊利亚的匠人成为了罗德城的外交筹码,金银珠宝,牛羊丝绸,纷纷进入罗德城,以期换来工匠一段时间的使用权。 “我来自匠人之城。” 游走在世界各处的工匠得不到贵族一样的待遇,但只有伊利亚的工匠,有底气在贵族面前不卑不亢。 现在,善耕的伊利亚,他的血脉重新回到了罗德城。 而这位伊利亚,正在罗德城外的森林中,思考着怎么去攻破罗德城坚固的城墙。 此刻的伊利亚并没有接受到启示,可是他已经明确的知道,目前,自己和森林,共享着同样的生命。 他的瞳孔变成了棕黄的树木颜色,它越扩越大,占据了部的眼白。 伊利亚望向长鼻毛的韦恩时,他兀自的开口,声音在间隔了许久之后才发出,像迷失在树洞中的呼唤。 “溪水。”伊利亚感觉自己是在这么说话。 而能在墙上凿壁偷听的罗德之耳,他出了看见伊利亚眼中出现的一圈年轮外,只听见从他干涸的嘴唇中念出的干咳。 伊利亚又望向了神父西奈,他用只有他能听懂的语言在说,“洗礼。” 神父也是如此,看见伊利亚的眼睛又多出了一环年轮后,才听到咳咳的干咳。 伊利亚的双眼变成了树轮,他不知道。 他同样不知道,他交代的计谋并没有被这两位理解,甚至可以说,这两位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森林和伊利亚成为了彼此的意识和潜意识,它们移动着树根和地皮,让来自罗德城的两位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他处,好笑的是,这两位在各自的领域都达到顶尖位置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智力,以为是在自己的意志驱使下,才开始在森林中走动。 “现在是什么时候?”伊利亚在问自己。 “现在是雾气和柔光之时。”树在对自己回答。 两者都听见问与答,两者都认为在自问自答,像正进入智力巅峰的贤者,每当一个问题被提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假思索就得到的明悟。 “雾气与柔光之时,不算是好的时候。” “总会有办法。现在就是办法。” “那么他在哪里?” “他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就在这,我感受到他的踩踏。” “让他的白天变成黑夜。” “枝叶可以生长。” “利用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长出他的因果。” “当一万个眼球都对准了他。” “他将继续担任他的角色。” “饮下他的苦杯。” ......... 罗德城。 在西边的森林。 一处密林内。 本该在掉落的黄叶正在迎来它一年中的第二个春天。 它抽枝发叶,层层叠叠,牢牢的遮挡住了每一缕阳光。 乔劳尔在越来越深陷泥土的步伐中,走到了他的黑夜。 在一个奇特的地方,有五颗树鬼使神差的以奇特的方式伫立,它们分别是榆树,橡树,树,栎树,还有少见的水镜树。 在它们中间,逆长的根像蜘蛛的爪一般,一根根的突出了地面,它们贴在地上,组成一朵诡异的花,逆根的中央,是一个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黑洞,里面喷出腐臭和震动后,一束污秽温泉般的喷涌。 它不断的拔高,落下的黑水没有向地面流淌,如蜡般瞬间凝固,最终,一层层的凝蜡生动的表示出水的形状后,有一个似人又非人的生命破开凝蜡走了出来。 乔劳尔的生命被毫无察觉的分散,正如一个日子一个日子点着数的人,直到病痛时才发现了年老。 魁梧健壮的他如今弓腰驼背,除了脸上间或出现的年轻眼神的闪烁,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衰者并无差别。 乔劳尔的身高本来让很多以武力为尊严的男人都得仰望他,可是现在他竟然和勉强变成人形的逆根胎儿平视。 “能让让道吗?”乔劳尔昏暗的眼睛并没有察觉到眼前事物的特别。 逆根的黑胎没有动静,慢慢的伸开了手,去拦截乔劳尔的前进。 “残忍,你为什么要阻止一个将死之人的赴死。” 胎儿没有回答,也可能没有理解人类的语言,胎儿用生来就会的一句话在话不对题的回答乔劳尔。 “亲吻我。” 第三十七章 塞万诃德:悄无声息并突如其来 () 当写下后沙特阿卡时代的骑士被驱逐,受肉塔中的其他骑士在齐颂中集体安静了下来。 有人还回味着没有格萨尔王后,最野性的沙特阿卡人的改变,也有人在思考,那个不为神灵献上虔诚的人,到底是不是奥多,当然,也存在着对蘑菇的关注度大于故事的骑士。 侏儒考官躺在了圆台,他的肚子一起一伏,像诗性在肚子中的胎动,也有点像表示着高山成桑田的岁月循环。 “各位骑士”侏儒的气息出现了些有气无力,“整理下你们的心态,阅卷将在第三声乌鸦的啼鸣结束后继续。” 还不如说是乌鸦的报丧。塞万诃德暗暗的说道,虽然他也加入了齐声大喊“不合格”的行列,但是这个行为对于塞万诃德来说是不可避免的媚俗,是大环境下求得自保的必须做出的反应。 可在书斋骑士内心的最深处,他对这位鹅毛骑士的故事是无比认可的,他承认这位骑士,只有他配得上在最后一轮比武中,与自己争夺最后一个圣杯骑士团席位。 鹅毛骑士愣愣的不想离开,想必为了完成沙特阿卡的纪事,他在之前就花了足够多的泪与汗,还有血液与金钱,痛苦和迷茫,去进行足够多的考证、研究,当文章灰飞烟灭,当才华被所有人否定,他所有的坚持都成为了固执己见的倔强,他坐在带来的椅子上,没有离开,无声的对抗着。 “你当然可以继续写作。”侏儒躺在圆台发话,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台下的动向的,塞万诃德猜测,也许所有被判定不合格的骑士都是这个举止,这让侏儒见怪不怪,有了丰厚的经验,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骑士晋升失败后的样子。 “没有人能剥夺你的自由,你写作的自由,你思想的自由,你表达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这样做到剥夺这个行为,因为有圣杯骑士团的存在,即便是马奥琉斯下达了命令,我们都会捍卫你的自由。” 侏儒居然用浑圆的肚子发表起了演讲。 “但是,你这次不是失败这么简单,你是犯了错误,因而会受到惩罚,没有人会鄙视战败的骑士,但对于破戒的骑士,责备和代价不可避免。” 受肉塔的空气出现了毛孔都能感受到的波动,无形的臭气的荡起了石子入静湖时的波纹,这个波纹与侏儒逆走四步时扬起的灰雾一样,是一个整齐的立面。 五个立面在空中整齐的排列,荡漾着柔美的波纹,组成坚固的牢笼,最后从天而降,把鹅毛骑士困在其中。 当鹅毛骑士伸长了双手,牢笼可以增加宽度,当鹅毛骑士站立起来,牢笼也随之变长,变大,如果鹅毛骑士行走、奔跑,或者骑马,牢笼也会如影随形。 它不影响骑士的生活行为,但是对骑士的发表作品以及作品中的思想,有着比没有荣誉的战死还要屈辱的影响。 鹅毛骑士在笼中大喊,塞万诃德只听见他在张口,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塞万,我看见你的考卷,我知道你叫塞万,你听得见吗?”鹅毛骑士在说。 “能。” “你告诉我”鹅毛骑士的声音如远去的蚊样消失。 “明明我讲述的” “为什么” 塞万诃德把目光放在了圆台,他知道鹅毛骑士的申辩和自己试图倾听的行为都是徒劳。 被屏蔽之纹笼罩的骑士,他能够思考,能够生活,但是,除非在他人更重大的错误出现之前,或者多变而无形的魔法规则改变之后,鹅毛骑士试图把思想公之于世的想法最好彻底放弃,这是不可能的,但凡六跪二螯的生物,都有这样非凡的能力让思想悄无声息并突如其来的消失。 “听得见吗?”塞万诃德于心不忍,眼睛看着圆台,保证嘴唇在不要明显碰撞的情况下,尽量用腹语轻声的在说。 “听得见。” “不要挣扎,放平心态,不要把写作视为生活的部,生活很苦,写作可以解脱,但是这个解脱的方式于你,已经被剥夺。好好生活,找到另外的派遣方式,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是,我写的” “不要再谈论作品,我听不见了,所有人都听不见了,当你在屏蔽之纹外,你可以在虚无中历经艰难,硬生生的创造一个宇宙,但是当你在屏蔽的范围内,虽然你的心血可以继续用精益求精,可以继续去完善,去补,但是不要再去奢望发表和得到认可,因为它已经是荒漠中的一颗沙粒,不会被人察觉,永远。” “可是” “不要在提你的作品,我知道初期你会悲愤,这就像小孩失去最心爱的玩具一样令人心疼,但是久了,你就会疲惫和麻木,那个小孩也会找到新的玩具,这和你最初的理想向背,但是,时间,能让你接受最残酷的妥协。” 侏儒考官笨拙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下头上了的八个鹅毛,活动了下筋骨,看样子,是在准备接下来的阅卷。 “骑士大人!”塞万诃德豁然站起。 “我记得你。”侏儒的举止挺有些绅士风度,“心急的骑士,我接下来不会看你的答卷,我最初了说了,你的答卷要等到最后。” “不,骑士大人,我不是想插队。” “到目前为此,我还能接受三句和比赛无关的对话。”侏儒的儒雅与随和中,有着不容抗辩的权威。 “即便你不看我的答卷都可以。” 侏儒蹙眉,下嘴唇升到了鼻孔下面,难以置信的是,当他的口型成了这个样子,发出的声音依然好听,“你还剩下两句话可以说。” “在这位鹅毛骑士是不是即将离开受肉塔?” “是的。对了,你还剩下最后一句话可以说,如果超出,你也会被驱逐。” “我希望得到允许,我要送这位鹅毛骑士离开受肉塔,待我回来时,我可以接受身的检查,表明我没有从场外笔手的商品中购买代替的试卷。” 塞万诃德快速的说完一整句话后有些气喘。 侏儒沉默了,静止了,他向出口的方向踏了三步,微微张开口嘴后,又静止了。 “可以。”侏儒说,“不过我不会检查你是否作弊,你看看我的样子,我最多只能坚持你的膝盖,你只能把他送到门口就折返,明白了?” 塞万诃德抚着锁骨弯腰敬礼,不敢说多余的话。 在一群骑士的注目中,塞万诃德抱着鹅毛骑士的肩膀,让低语带着苍蝇的翅膀,轻声的飞进鹅毛骑士的耳中。 “听着,我赞赏你的才华,你还年轻,绝对不能止步于此,有一个办法,还能让你继续创作。” 第三十八章 塞万诃德:美学、深度,还有艺术上的追求 () 塞万诃德在门前停住了脚步,他猛的向后拉扯,阻止了鹅毛骑士即将踏出门的步伐。 “我不认为还有希望,塞万。” “塞万诃德。”书斋骑士报上了名。 “我记住你了,试卷空空的塞万。” 塞万诃德被这句话弄的身一个激灵,每个毛孔都突出了一个鸡皮疙瘩。 “我会把自己的事情照顾好,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周转自己的办法。” “你真有办法?” 我当然有,我在书斋中看到过不少骑士使用这个办法重回舞台。 这个念头在塞万诃德脑中一闪而过,他不想对方法的来历进行过多的赘述,仅仅是和鹅毛骑士的闲谈,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要在侏儒主考官在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巧用规则,利用“送到门口”的这段时间对鹅毛骑士进行辅导之前,把再次发表文学意见的方法统统告知对方。 “听着,如果你不打算通过创作来获得骑士的位置,你现在就踏出一步,走出受肉塔,永远别在进来。” 鹅毛骑士不动。 “只要进行过创作,除非家资丰厚,没有人没有经历过贫穷,我想你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听着,你出去后,变卖此身的铠甲,不要在穿铠甲,永远别穿。 “你要买一身便宜的马甲,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新人,剩下的钱用来填饱肚子,仔细计算粮食的配给还有下一次考试的周期,衡量下是要职钻研,还是要为生存分配些时间。 “当这些都安排完毕,到下一次比武大会,你穿上这身马甲,更改一个名字,大大方方的走进来,我会等到你,在比赛完成后,用剑拍打你的双肩,册封你为骑士。最重要的一点,记住了,牢牢的记住,要仅次于妈妈的教诲那样牢记 “千万不要对文字有美学、深刻、艺术上的追求。说一次!” “不要对文字有美学、深刻、艺术上的追求。” 塞万诃德不再多语,一把将鹅毛骑士推出了受肉塔。 当塞万诃德重新回到了坐垫上,圆台上的主考官已经悬挂在了灰雾的天空中若隐若现,蜗牛触角样的眼睛在左右横凸,紧紧的看着舞台。 胖头蟹在看着你。 照此看来,塞万诃德的相送,没有耽误主考官的阅卷。 塞万诃德心安理得的坐上了鹅毛骑士留下的桌椅,他认为这是以知识交换来的合理报酬,他斜躺着看着灰雾中的画面,越看越觉得不安。 这位骑士书写的内容......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莽撞! 难道这场平静并严苛着的比武大会,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暗中角力? 让我来仔细看看这位骑士的内容,他为什么要写这样文不符题的内容?他想表达什么?难道他要发动 塞万诃德越看越明了,这位骑士试图提醒民众,好比光与暗的对立一样,世间还有的另一位王,至于哪位是光,哪位是暗 天啊!果然如此! 当塞万诃德看到圆台上飘起了黄沙,顿时明悟。 这是格兰特大陆的民众,在独处时都不敢提及的伪王! 沙民。 格兰特大陆的居民们不会知道,在圣光遗落的地方有这样的生命。他们在沙中诞生,在沙中死亡。 他们的皮肤和塞外的黄沙融为一体,风沙贴到眉上,脸上,和唇上。沙民天生就缄默不语,除了婴孩时期的啼哭外,彼此之间,极少交谈。 漫漫的黄沙,吹拂走了多余的情绪,在死亡是常态的地方,吹动到脸上,接触到皮肤的是沙,是血,是崩溃的尸骸。冷漠是唯一的情绪,也是让薄如蝉翼的生命能够延续的智慧。 这个区域的水源快要枯竭了,沙民们准备迁徙,每个人都准备好不多的食物和水,跟随着队伍晃晃悠悠的走着,没有明确的方向,凭借本能寻找水源。 整个迁徙过程要十分注意水分的摄入量,若在找到绿洲前就耗尽,不要奢求会有来自父母或兄弟救急的水袋,沙民的脸直接反应内心,断水者只会得到最**的冷漠和掠夺。 若有沙民在找水图中倒地,他仅有的东西会立刻被一抢而空,有时包括他自己。在最艰难的路途中,一个沙民会和好几个人的血肉融合,都是常有的事情。 沙民需要小心翼翼的踩上一个前一个沙民的足迹前行,紧紧跟着队伍,不要掉队,因为一不留神,就会陷进流沙。陷进流沙的沙民不会呼救,呼声会加剧风的咆哮,不会伸出求助的手,因为在其他沙民看来,多消耗一份能量就是在未知的路途中给死神增加筹码。 跌入流沙的沙民只会做一件事,高高举起剩下的水和食物,然后陷入沙中,成为地标,成为沙的一部分。 沙民冷漠,冷漠是必须的遵守的法则,但是,他们冷漠而群居着,不会有人想方设法去找一个只有自己享用的水源,群居,是漫天黄沙教给他们的另一条生存智慧。沙民寻找资源,也会成为他人的资源,是资源就会被掠夺,焦渴的沙民同时身负着两个矛盾的身份,掠夺者和被食用者。只有群居,食物才会充沛,即便自己也有可能成食物。 新的水源找到了,在黄沙中移动的人墙安顿下来。在这个时候,掠夺者会变成温顺的采集者,沙民有条不紊的排队,把水袋装满,选择避风的地方作为暂时的居所。 没有神回应他们的请愿,否则这里应有永恒的水源。沙民不知道黄沙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他们曾经的祈祷异常朴素,找到水,水够用,神灵一次次忽略了这个声音,沙民们谩骂神,诅咒神,最后遗忘了神。他们更相信脚下的路,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的路通往水源。 暂时的安顿不意味着安,分散的族群间虽然遥远,但也要防止其他沙民的争夺,同时,在陌生的沙地上,时不时出现高举的手贡献出食物,成为流沙的标示。不要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救,当一个沙民消失,有限的资源就会被更多的分配。 现在,又有一双粗大的手举着食物,身子完埋进了沙中,冷漠的沙民走到了附近,准备接受馈赠,在手刚刚碰到食物时,他被紧紧抓住,挣脱不得,面无表情的脸涨得通红。 从来没有沙民这样明目张胆的破坏生存的规则,临死前还要拉一个垫背,沙民们都围拢过来,静观事态发展,帮忙?不可能的,每一丝力气都会消耗用以生存的储备。 流沙越陷越深,被死死抓住的人快要被拖进死亡的流沙。沙中人双手一放,突然,他的影子从黄沙中飞出,待他站定后,沙雨直落。 这个人绝对不是沙民。 他的眼睛不浑浊昏黄,深不见底,好像在贪婪着阳光,身体没有被烈日晒干,反而在风和沙的捶打下生机勃勃。最主要的是那张脸,绝对不是沙民的脸,在黄沙中多余的表情和谈话都会耗费能量,这慢慢让他们的面部特征向统一的方向演化,整张脸像被猛撞到地面的馅饼一样扁平,而从沙雨中出现的人不是这样,他鼻梁高挺,没有长出浓密的鼻毛来过滤风沙,棱角分明的五官毫不吝啬情绪的表达,毋庸置疑,他神态中有一张等待许久的兴奋。 还有嘴唇,在沙民眼中,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嘴唇,嘴唇应该干瘪,蜡黄,紧闭,还要和面部融合,以防止水分流失,这位不是,他的嘴唇润泽厚实,在烈日大风中都有水滋润的样子。 沙民像枯死的树围绕在活着的人中,太久没有进行生存之外的思考,让他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哈哈哈。”风中居然响起不忌生死的大笑。“沙民中最后一个族群被我找到了。” 发话的掏出腰后的水袋,给自己猛灌了几口。他递出水袋,交给最近的人,对着沙民比划了两下喝的姿势。 矮小的沙民难以理解这个给予的举动,楞得像在风中枯死,他们从前没有见过活人做出过这个行为。 “喝,我说,喝啊。” 在持续不断的暴呵和大幅度的动作讲解中,拿着水袋的沙民脸上,裂出一道漆黑的长条,那是难得一见的嘴。两口之后,冷漠的沙民脸上有了前所未有的表情,所有稀疏的黄牙部暴露在愈加猛烈的风沙中。 “哈哈哈,分下去。” 沙民握着水袋不动。 “分,我说,分!大家喝。”他不断的挥手,指了一周沙民,然后做了喝的动作。 一个接一个的沙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愉悦。没有分到的,抱着水壶闻里面的气味也显得酣畅淋漓。 “酒。”族群中最年长的沙民说,他背驼得不像样子,走起路来像移动的沙丘。 “哦?你知道。” “知道。” “跟随我,随时可以喝。” 沙民们沉默了,跟随,这个词在他们脑中只有长途跋涉这一个的含义。 “离开这,离开。立刻。” 这个词,沙民懂,这意味着要放弃刚找到的水源,和漫长的资源争夺。冷漠,沙民们脸上是寒意的冷漠,无形的杀气把所有冷漠连接在一起,这个人,要把他们的赶走,占有他们的水源。 “今晚,沙暴,不走,所有人,死。” 在最简洁的词语组合下,沙民们终于了解了“离开”背后的含义。 最年长的沙民走进高大的分酒者,“你,了解沙。” “哈哈哈。”大风中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黑色斗篷飞扬,露出巨大的断剑,老者没有疑虑了,跟随着他,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知道,大漠中有一位背着断剑的王,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这位王,叫 灰雾中的主考官,他的头在灰雾中变成了急速闪烁着的红灯。 第三十九章 森林中:间隔漫长;滚滚不息 () 密林里,心如死灰的乔劳尔没有感情的看着让自己亲吻他的弟弟费尔。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这是一团和树桩差不多的黑影,而在乔劳尔眼中,那就是生动又鲜活的弟弟。 “我没有办法亲吻眼前的幻影,你离开吧。” 费尔抬起头,眼神清澈,像树窝里积累的清露。 “费尔,我们总会重逢,你只要让开,让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我塌下的土将会把我掩埋,我会在**的痛苦中得到精神的解脱,那个时候我们会短暂的重逢,我会拥抱你,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方式拥抱你,把你抱着转圈,我会用尽力把你向更高的地方抛去,让你更快的进入神灵的天城。 “而我会去见奥犹朵拉,让的无尽之海把我淹死,让的黑蛇把我吞噬,让我或白或黑的骨成为取悦公正之神默多克的砝码。在此之前,费尔,不要着急,我们会相遇的,只要你让开,不要阻止我的赴死。” 费尔,乔劳尔在森林中默默的念诵着弟弟的名字,他以为他正在迈向死亡,但是没有,他在伊利亚为他创造的黑暗的履带中止步不前。 黑暗的履带像更替的四季,在一个环中无限的循环中,它们在乔劳尔的脚下生长出泥巴和枯叶,以及苔藓和杂草,在乔劳尔眼前,用高超的透视法,生长着错列的树木,当它们随着乔劳尔而移动,又在心死之人的头顶,长出黑叶,黑夜,还有氤氲而出的**霉臭。 履带来自四面八方,裹成了圆形的球,这让乔劳尔成为了黑卵中的生命,他突破不了这个壳,他在只要突破就能重生的壳中,寻找着死亡。 费尔,乔劳尔的身体在他不断求死的心态下,误以为迎来了死亡,它开始回访乔劳尔的经历。 费尔,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弟,老钥匙给我说了,因为我的命令,你成为不了松鼠党的正式成员,但是你仍然在用你的方式保护着罗德城。 你发明了只有老钥匙能够听懂的暗哨。 当口哨声是百灵鸟的啼鸣,代表有商队可以补充后勤; 当口哨是死歌的哀唱,是有海盗入侵,你还能用音节告诉老钥匙人数,是一船的人来犯,还是落单的海员; 当你用男子求爱的轻浮口哨,同时还在第三个长音之后夹杂着雀鹰的长啸,那就是老钥匙最爱的声音,你又有好吃的东西和老钥匙共享。 你为罗德城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送给老钥匙的食物,我都还偷吃了不少,尤其是蘑菇炖的兔子肉,可能只有你,能把这种令人发狂的蘑菇料理得无害而鲜美。 亲吻你,我当然会亲吻你。 在我用尽力,把你扔向天城之前,我会亲吻你的脸颊,我可能还能感受到你脸颊上坚硬的胡子渣,你一定有最坚硬的胡子渣,因为你早就是合格的战士,早就成为了男人,就是因为你为家庭的贡献,曾经急功近利的我才敢在老虎一样的奥诺玛默身边打拼。 费尔还是清澈的微笑着,脸上多了一道血色的凹痕,他擒着鲜血,微笑着。 他的拳头上是破皮,上面渗着血。 最后,他的肚子破开了一个洞,暗红的血快要无尽的流。 费尔没有了费尔的样子,他成为了残枝和败叶,迎来了他肃杀的冬天,他飘散,扑打着乔劳尔,一阵又一阵,间隔漫长,从未停息。 ......... 伊利亚在闭上眼睛的同时,睁开了另外的双眼。 树色,占领了整个眼白,非凡的颜色使双眼褪去原来的神采,灰烬一样的瞳孔在清秀的眼睛中闪着顽皮的光。 在森林中静止了太久,伊利亚的生命和树木几乎趋近一致,阴冷的湿气让他的脸上覆盖住了青苔,脚上长出了三朵蘑菇。 “这才渡过了多少时候。”伊利亚自嘲的说,“这么短的时间,就差点把我变成真正的树。” 伊利亚准备拔掉脚上的蘑菇,再此之前,脸上青苔的附着感让他难受,在他抬起手臂去擦拭时,感觉到纷纷断裂的阻力,还有阻力“藤藤藤”的声音。 他看了看手臂,衣服褴褛,断掉的根系长在手臂上如同线虫一样的蠕动着,断面上还有黏糊糊的血与泥色的浆液。 伊利亚抬起臂肘闻了闻,他做出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后在想,如果把入土的人挖掘出来,可能就是这个味道。 为了避免更多的疼痛,伊利亚用小刀割掉了脚上的蘑菇,他感受到软绵的切割感,还有来自断面的疼痛。 他试探性的微微抬起了脚,同样的感受到了根系的连接,他保持着抬起的姿势,愁眉苦脸的隔断了牵挂,断面的浆液滴落在伊利亚瘦长的手指上,气味也立马扩散开来,血色的腥臭,土壤的厚重,在筑船者体内循环翻滚之后是这么热切。 伊利亚甩了甩手,在背后的衣服上擦干了根系的浆液,血渍马虎的在手背上抹上线条。 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大地上踏步,活动好似僵化了百年的筋骨,每一次运动,身体的骨骼都在发出“枯枯枯”的声音,分不清是老树正在断裂,还是在新生。 接下来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思考时抓了抓头发,浓密、起结,还有满满的白色粪便,看来飞鸟早就把伊利亚当成了可以休憩的木桩。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当乔劳尔的生命拒绝生命,当松鼠头子在看似恍惚的意识仍能够分辨潜在的意识时,我该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脚踏的地方,树根成为了破土的蛇,在地面裂开一个大口,不深,不长,恰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横躺。 他不明白这个坑是自己意识的创造,还是树木的自发行动,但这个明显的暗示让他毫不犹豫的躺了下去。 当伊利亚的眼睛,在森林的土壤上关闭,他背上的土被螃蟹样横扫的表根汇拢,把伊利亚掩埋。 在长久的黑暗还有憋闷中,伊利亚的呼吸变成了长长的藤蔓,在深土中光阴一般的穿行。 藤蔓不费力气,找到了乔劳尔,但是藤蔓忽略了这位密林中的领袖,不受控制的急行,在发泄着一直被压抑着的困顿。 它吓走了地鼠,撞跑了小蛇,穿透了蛤蟆,它把乔劳尔击打成浪花,在咸腥的海风中无畏的前行,它感受到了凶海的重压,躲过了礁石,绕过了海带的围困,攀附到了大海中的流木上。 大海中无根之木中,回荡着旺盛的勇气,这是伊利亚和乔劳尔都认同,都需要的存在,而上面壮阔的气息 和大海一样,波澜壮阔,滚滚不息。 第四十章 乔劳尔:半截露出土壤的斧刃 () 这是?这是谁的气息? 不会有错,不可能有错,在大海上漂泊着的无根之木中,怒放着格萨尔的气息! 在土壤中,伊利亚的呼吸和情绪已经变得越来越缓慢,大地的脉动就是他的脉动,大地的变迁才是他的行走。 当伊利亚的呼吸变成了藤蔓潜行地下,当藤蔓变成了海蛇遨游海洋,当海蛇找到了格萨尔,伊利亚的惊喜就是自己的地震。 穿越了大海和大地的伊利亚,将呼吸变成了脐带,一头连接了格萨尔,和他拥抱,另一头又从逆根中长出了生命,试图再一次的影响密林中的首领。 “你在找我?” 乔劳尔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侧过了头,停止了他赴死的步伐,乔劳尔看见格萨尔提着斧头,冲着他歪着嘴巴笑。 “看来白塔的学士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真的是由迷和悖论组成。”乔劳尔目光含水,“我们对世界的误解,决定了我们看到的,和理解的世界。” 格萨尔仍然歪着嘴巴,笑得更加狂热。 “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在想,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死了,我如愿以偿,我居然在奥多的宫殿看到了格萨尔。但是我的另一个念头同时出现,格萨尔怎么会死,我怎么会被奥多接纳,除去我不是那么单一的信仰这个原因,就凭我的死亡的方式,我都会被奥多拒之门外。” 格萨尔把手中的战斧抛给了乔劳尔,乔劳尔流畅而熟练的接到,他迅速改变了站姿,这个本能的反应足够表明,乔劳尔战士的素质,还没有因为心的死亡而消散。 格萨尔的战斧取之不尽,他空空的双手中,两根骨头从手掌中长出,骨头的长端膨胀成巨大的骨节,骨节又变成了斧头。 密林中的格萨尔俨然一张征服者的模样,而那模样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征服,好似他的所到之处,都会拥他为王,而他被称为孤岛之王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最初生在了孤岛沙特阿卡。 “我没有死,却看见了你,是森林在给我启示,还是我看到了梦中的幻境?我想起一句话,梦多变而诡异,无序而杂乱,如果把梦当做了必须执行的准则,那世界就会变成混沌。” 格萨尔没有说话,他一手掷出了斧头,斧头转着圈飞扬,飞过乔劳尔头顶,又完不符合飞行规律的直线下落,稳稳的插在地上。 接着,格萨尔利落的转身,把另一把斧头也同样的抛掷,让它劈在了泥土中。格萨尔面对着乔劳尔,露出了两排皓月般的牙齿,他双手猛力的一展,两把斧头一路无阻,树木急退,为它们让开了道路。 他抱着手,傲慢的看着乔劳尔,等待这个人的领悟。 “但是我又同时相信着另外一句话,只有愚昧才是把世界推向正确轨道的力量,我愿意愚昧,我已经足够愚昧了,不差这一次,我愿意相信,在我面前的就是格萨尔,我还愿意相信我选择的信念,我看到你,足够说明你会来罗德城,不久的将来,或者现在。” 乔劳尔首先是生为战士,接着才是罗德城的守卫,最后才是松鼠团的首领,他非常懂得什么是战场,也非常懂得当战士走上战场后,必须要做的事情。 乔劳尔用脚后跟死死的踩住了半截露出土壤的斧刃,斧头以极快的速度破坏了他的鞋,割痛了他的脚。 好痛。乔劳尔加深力度,更深的踩了踩,感觉到斧头刻进了脚骨也没有停止。 好痛。乔劳尔认为脚骨上必然有一条凹槽后,才豁然发现牙齿被咬得铿铿作响。 好痛,好痛,好痛痛,足以说明我还说着。 这就是战场。 乔劳尔不会不明白,这是他戎马半生所见的对手中,唯一认可的,从心底承认的最伟大的战士格萨尔,给他的战场。 四斧内圈定的范围,就是战场,会有人死在里面,会有人被抛出圈外,会有人在场中求饶,总之这两人的战场中,会有一场胜负。 格萨尔给了乔劳尔一个机会,在没有奇袭,没有谋略,没有布阵,把部队的人数限定在了一人之后,乔劳尔迎来了早就心向往之的挑战机会。 “斧头。”格萨尔王说。 乔劳尔来回掂量了一下这把武器,有一种令人惊讶的趁手,和自己的崇拜暗和。 “斧头,无盾。”对面的格萨尔王握紧了双拳,没有出斧的打算。 “孤岛的方式?”乔劳尔跃跃欲试。 “孤岛之王的方式。” 格萨尔说完就奔向乔劳尔。 乔劳尔横置着斧头,以同样的速度疾驰。 他看见了格萨尔,看见了格萨尔自信的脸,还有异色的双眸蓝色的那颗深邃狂野,棕色的那颗平和沉稳。 乔劳尔用力的挥砍,劈空,顿时,一股震痛从腹中传遍身格萨尔滑地,肘击,结实的击中乔劳尔的腹腔。 胃液,口水,消化了一半的生猪肉一阵一阵从他口中吐出,乔劳尔注意着格萨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注意力分布到疼痛中,还是即将来到的战败上。 “弱。”格萨尔简单直接的表明了态度。“太弱。” 密林中的战斗不比大海,格萨尔在海洋上的进攻方式有波澜那多么,但是在大地上,他只用最直接的冲击。 格萨尔在击打成功后立马后退,看到对手的松懈立刻又在咆哮声中奔来,他的声浪在背后扬起了树叶,乔劳尔扶着小腹急退,又急停重拾起来的战士尊严让他意识到,如果继续退步,就会逃离格萨尔为他圈定的战场。 乔劳尔扬起一把树叶和泥土干扰格萨尔视线,他半跪在地上,掂量着斧头,准备变本加厉,对格萨尔的腹部送上斧击。 在飞起的树叶和泥土中,格萨尔把双臂交叉在眼前,他凶兽般的目光让乔劳尔吃惊,就在松鼠的领袖意识到挥斧的时机快要错过时,格萨尔也是一个急停和急退,退到战场边缘。 一柄斧头发出了劈风的声音,从天而降,落到乔劳尔近处。 就在乔劳尔扬起尘土干扰格萨尔时,他麻利的拔出了脚后跟处的斧头,向天空抛去,乔劳尔没有做出更多的攻击姿势,还在以守为攻的姿态中故意流露出怯战的样子,引诱格萨尔靠近。 如果对手不是格萨尔,他的计划已经达成。从天而降的飞斧足以像砍西瓜一样,砍开格萨尔的头颅。 “你发现了?”乔劳尔问。 格萨尔没有告诉他,这个撤退的行为仅仅来自于直觉。 他仍然简洁的在回答乔劳尔,“臣服我。” 第四十一章 塞万诃德:显然来自于二楼 () 漫天的黄沙在圆台上飞卷,遮挡了这位骑士想要表达的内容,虚幻的沙越刮越猛,如尘暴,如飞箭,统统射向了看台。 塞万诃德明明知道眼前所见的内容皆是虚妄,还是不由自主的躲闪,他看见狼狈的考场画面不禁笑出了声,这些自诩骑士的男人,很大一部分都把木台当做了盾牌,进行着没有必要的遮挡。 那位王的名字,在黄沙的呼啸中被淹没,渐渐拉开的幕布也突然落下,塞万诃德有些心疼,他还真的想知道,在这位技法高超的骑士笔下,这位断剑的伪王有着什么样的样貌。 所有的猜想和期待都成为了被风卷起的沙子,风眼之中,“哔哔哔”的声音越来越亮,圆台归于静止,除了让每个人都心生惊慌的急促音效。 主考官稳稳的站在了圆台,双脚踩踏的地方,有一个新鲜的坑洞,显示出侏儒是自九天落地的天使,他的两张嘴唇急速的闭合,吐出了浪涛般的唾沫和愤怒,他的脸色忽闪的明暗和嘴中强弱交替的“哔哔哔”声保持着一致,循环往复的红黑红黑 “出来。”主考官命令道。 塞万诃德惊讶于侏儒奇特的能力,他竟然能在口不间断的“哔哔”声中,同时流畅的说话。 一位穿着比彩虹还要多彩,神情比少女还要绚烂,长发比偷油的老鼠还要油腻的骑士冒昧的跳上了圆台。 彩虹骑士,塞万诃德为他命名。 彩虹骑士他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三圈,脸上配上了优雅的表情,在繁琐的动作之后,弯膝,抚胸敬礼,“我就是这位故事的作者,作品名字是《塞外的黄沙与遗世的孤王》。” “审判。”主考官塌陷的鼻梁无比高傲。 塞万诃德有过观察,没有那个侏儒的鼻梁是高挺的。 “审判?尊敬的圣杯团骑士,思想试炼的主考官,受肉塔的文字裁判,我想你使用错了词汇,我想,使用评价这个词更为恰当。” “抓捕。”侏儒震怒的说。 “对,这是个精准的评价,我的文字能够抓捕到每个读者的心。” 彩虹骑士还没有把得意的表情做完,三个应声而来的侍从就闯进了受肉塔上如大肠样弯曲的楼梯中掉下。 不管受肉塔曾经有多少历史的荣光,通过这个楼梯掉下来的事物,都给人一种直观的感觉这是粪便。 三个侍从显然来自于二楼,他们有着堪比猎狗一样的听觉和反应能力,包括他们的仪容都像猎狗,三个人一前两后的匍匐在彩虹骑士的身后,四脚着地,缓缓的靠近。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侍从一个扑腾,跳起来抱住了彩虹骑士,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另外两个人在同伴的扑击完成后,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用双手搂住了彩虹骑士的双腿。 彩虹骑士应该是最自负的那类人,他完忽略了武技的训练,可能连基本功都直接跳过,因为他如风中的稻草,被三个侍从轻松的按倒在地。 丢脸,遗憾。 塞万诃德是场下的主考官,他这么评判着彩虹骑士。 丢脸,是因为一个骑士应该拥有能轻松制伏五个侍从的武力,达到这个要求,可以称为初阶骑士,直白点,就是入门骑士,或者羞辱点说,是骑士实习生。 三个,才三个侍从的突击就这么被制伏,塞万诃德对现如今骑士的基本素质懊恼得拍脸,手被拍得生疼头盔与身体越来越紧密而舒适后,他总是忘记自己装备着封印着龙魂的符文头盔。 遗憾,是因为这个骑士必然有着崇高的理想,他跳过骑士的基本训练,是因为想一蹴而就,成为最高阶的圣言骑士,这类骑士如果面对十敌人,就能以一敌十;面对一百个敌人,就能以一敌百;而面对一座城池,就能一击破城。 不用武力,仅仅用他的语言。 圣言骑士只用开口“赞美我”,敌人就会赞美;开口“臣服我”,最顽抗的将领就会缴械;如果开口“亲吻我”,就可以不流血液,在两军对垒前伸出戒指,为两国换来和平。 彩虹骑士显然想成为这类骑士,但是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没有人可以在不会爬行的情况下,就会奔跑,最伟大的参天大树,也经历过冒嫩芽的阶段。 遗憾,对至高境界的追求使他拥有了灵性的文字驾驭能力,但是他还远远达不到圣言的阶段,高不可攀的梦想把他毁灭。 彩虹骑士被压制在地面后,遭受到了三位侍从的扑咬。 他们有两颗森白巨大的门牙,门牙上雕刻着家徽,是镇守在糖白门下的三头犬,与森白的门牙相反的,是他们从母胎中获得的黑烂牙齿。 他们一个咬住彩虹骑士的衣领,另外两个咬住骑士的裤腿,在一阵“呜呜”野兽般的低吼中,用惊人的咬合力把骑士含了出去。 彩虹骑士在抗争,但是他的喉咙最先被咬破,他的能力不足以对抗三个疯狗般的侍从,他的呐喊成为了从喉咙处喷出来的血液,一路的滴血成为了他在受肉塔唯一的作品。 “他有罪吗?”主考官严肃的问。 塞万诃德看见一只手指着血路的方向,他还听见一个声音从手指处倾泻。 “有罪。” 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书斋骑士发现是自己。 是自己的手和声音在众骑士中率先附和。 “有罪。” “有罪。” “有罪。” 仿佛一万只手和一万个谴责一齐指向了那位才华横溢的骑士。 三个执行者从门口走回来,他们伸长了脖子,流着口水,捶打着双手,两腿颤颤巍巍爬上了高台。 塞万诃德在纳闷,他们看起来怎么像是不习惯双腿行走,像家狗讨要食物时一样笨拙的拟人。 可能真的是狗...... 他们围在了侏儒面前,然不顾目前严肃紧张的审阅阶段,肆无忌惮的狂吠。 侏儒熟练的从裤兜中掏出了一罐蜂蜜,取出了麦芽糖扔给了二楼的侍从,他们安静下来如痴如醉的吃,疯狂的吃,把蜜罐咬碎,嚼豆子一样啪啪的响。 塞万诃德知道了他们烂牙的原因,在少壮的年纪有堪比入土十年才拥有的这般烂牙的原因摄入了太多糖分。 第四十二章 塞万诃德:一抹含而不放的含蓄微笑 () 三只少壮的侍从吃完了糖后在圆台上翻着肚皮,等待着侏儒的抚摸。 如果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别,是思维方式上的差别,那么现在称呼他们是侍从太不精准,在以文字考核为初次比赛的项目中,在受肉塔,称呼他们为狗,更恰当些。 当三只狗躺下来,侏儒的身高在这个时候彰显了优势,成年的男人总是会被膝盖困扰,岁月和不敢老去的心没有那一刻是休战的状态。同时,尊严和妥协又总是对立,跪下?天啊,他们是多么想跪,但是敢么,跪下之后的麻烦会接踵而至。 但是侏儒不同,他足够矮,挺直所有的关节都比正常尺寸的成年人跪下都矮,他可以不用弯下膝盖,就把三只狗逗乐。 享受了足够疼爱的三只狗在圆台上游戏,有些放肆无礼,完看不出是经过骑士教育后的宠物,如果拟人是足够恰当的艺术表现方法,这三只狗就是久贫乍福的市井无赖饲养的恶童。 它们跳下了高高的圆台,又爬上了骑士们书写的木台,龇牙咧嘴的对着骑士们示威,还有一只穿着战斗铠甲的灰狗紧紧的把尾巴一把佩剑,夹在了后腿之间,不是因为这只狗的怯懦,是它在用尾巴的长度去增加身为公狗的尊严。 饱食糖分的嘴巴仍然散发着凶狠的恶臭,它们在各个骑士的脖子处试探性的攻击,不是为了处死骑士,是在单纯的享受恐吓带来的乐趣。 三只狗没有一只来自地狱,所以就算是骑士的侍从,在坐的骑士一个对付三只都绰绰有余。 可是每位骑士都知道,受肉塔的护卫犬必然是圣杯骑士团的宠物,没有一个人胆敢造次,包括这三只狗都知道自己背后的势力,如果能享受畜生能在凌驾在人类之上的权利,又有那只狗不会尽情挥霍呢? 三泡狗尿从抬起的后腿间撒出,反应灵敏的骑士片刻间就用身子挡住了试卷,弄得自己一身骚,迟钝点的骑士,很遗憾,这不是比赛抽象画,他们的试卷漂亮的晕染开来。 白糖门下的三只狗闹腾的劲头一直没有褪去,如果不是侏儒充满爱意的阻止声响起,不会有哪位骑士的考卷不成粉末。 “好了,回来吧。” 侏儒的声音永远这么悦耳,敏感的人能从中听到爱意,塞万诃德毋庸置疑的拥有一颗敏感的心,他自认为他是面的骑士,而且极有可能是历史上最面的骑士,他能够在面对文字时敏感,面对敌人时残暴,濒临困境时果断,面对诱导时保持理性。 他听到侏儒的声音,感觉回到了童年,这个声音中的爱意,类似于自己在田野的劲头玩到黄昏,麦浪中传来的母性的呼唤。 狗儿们“呜呜”的不舍着撒娇,侏儒也应声用狗的姿势趴着。 一只白狗踩在侏儒厚实如乌龟的背上,另一只黑狗疯跑助力,踏上白狗的背飞跃,用嘴巴咬住了悬挂的楼梯入口。 黑狗紧紧的咬住了悬挂的楼梯口,它一摇一摆,很像在泄口处难排的宿便。 远处还在骑士木台上撒野的灰狗也总算停息,它一个冲刺,像地上的滚雷,踏上白狗的背,咬住黑狗的尾,灰狗的呜呜声很单薄,并且刺耳,当它在黑狗的尾巴下摇晃,好似那坨宿便太久没有进入粪坑而招来了一大堆苍蝇来享用盛宴。 “准备了。”侏儒吃力的开口,他起身,双手交叠在一起,稳稳站住了双脚,当白狗的后腿站上了他的双手,侏儒用力的往上空一扔。 白狗抱住灰狗,咬住楼梯的黑狗更吃力了,白狗不急,在灰狗身上做了三次不雅的动作后才继续上爬,它到达楼梯口时,还故意在黑狗头前做了埋屎的动作,在黑狗愤怒的低吼中,灰狗也爬了上去,最终两只狗协力,把功劳最大的黑狗咬上了楼梯。 楼梯中响起了争吵声,是三只狗在打架,声音吵闹得让骑士们心神不宁。 侏儒脱去了外套,他对狗儿的喜欢一下子就换了一张面孔,他厌恶的闻了下外套,狗的气味令他作呕,因此衣服被扔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恰好挂在了一位骑士头上衣架骑士,塞万诃德苦中作乐的暗讽道,当自己的答卷空空如也,他不由自主的开始以讽刺眼中看到的滑稽取乐。 主考官和蔼的看着塞万诃德,嘴角有一抹含而不放的含蓄微笑。 “不去送送?”侏儒和蔼的问。 “不,主考官大人。”塞万诃德的反应很快,在目光对视时就把试卷遮得严严实实。 “我之所以送鹅毛骑士出去,是因为他只是一时犯错,我相信,在坐的所有骑士,包括你,主考官大人,都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失误去评判他的一生,我担心他心灰意冷,所以送他出去,并给他几句鼓励的话,骑士不需要持久的振奋,只要轻轻点拨,就能得到长久的,足够焕然一新的心灵震撼,但这位,我不会去送他。” “为什么?” “他不是骑士,没有哪一位骑士回去思考,会去书写,会去提及”塞万诃德发现了语言的陷进,用大牙咬住了舌头。 “提及什么?” “我不知道他提及了什么,他不是骑士,所以我连他的故事都没有看。” 侏儒扬了扬眉毛,双手插着腰杆环视了一圈,看起来像一个风中的稻草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侏儒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塞万诃德抢先回答。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 “什么都”塞万诃德还打算继续附和,但是另外的歌声把他从思维的惯性中挤出去。 塞万诃德在一阵激灵后,听到这首歌: “太阳照进逆根,溪水变成雨滴,自然如此,宜称颂。” “天空是伞状的祥云,地面长出了树梢,通畅如此,宜称颂。” “诗是蜜坛的酝酿,瓶中是守护的王,繁荣如此,宜称颂。” 塞万诃德的起头话语是扔向蛙群的石头,骑士们再一次的齐声歌唱完没有意义,好似是从通识课本中随机扣下的文字,经过随机的组合后强行记忆下来的内容。 该死塞万诃德用心中构想出的自己狠狠的砸了木台刚才狗吃人的场景,他们不是第一次见。 思想不是那么固化的骑士都被赶了出去,你们要求的思想这么统一,何必还要进行这个比试的流程,直接选脑袋最硬的骑士不就好了,不,你们还不如走到马厩,对见到的任何一个马僮说:“嗨,要不要成为骑士,圣杯骑士团的那种。” 塞万诃德生气的瞪着眼前的骑士们,他们的神情谨慎,害怕,游离,像在猪圈纷纷把同伴挤到屠宰场的猪,确保自己不死的情况下,保证同伴先死。 第四十三章 伊利亚:你当然可以被拯救 () “臣服我。”格萨尔越走越近,在乔劳尔眼中,他和森林中的树木一样高大。 “臣服我,臣服于孤岛和四海的王,臣服我,臣服大海和大地的征服者,格萨尔。” 乔劳尔半跪下来,低沉着头,姿态中兼并着蓄势待发和行将就木。 他了解孤岛的习俗,臣服于格萨尔,需要喝下吐有双方唾沫的麦芽酒,他还不是孤岛的战士,没有得到奥多承认后的信物,乔劳尔在暗中思索,要不要用枝叶编一根临时的脚环。 当格萨尔走进,乔劳尔低着头对着地面说话:“你所说的臣服,是指谁?”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地一般,震荡了森林彼端的伊利亚他发现了? “指谁?”乔劳尔卑微的身体在炙热的发问。 格萨尔双脚扎根,如同瞬间被蛀虫啃空的树,除了仅有的形态,再也没有神魄。 “我险些就认同你了,幸好,我了解孤岛。”乔劳尔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像凋零的老战士在谈论曾经的战役。 “你的战斗,有格萨尔的气势,但是你念出那个名字时,我感受不到一点浪涛夺命的感觉。” 乔劳尔双腿发力,在一个弹射间,捡起了从天上落地的那把斧头,一个横挥,把格萨尔砍成了两端。 当树干从空中纷纷扬扬的败落中,乔劳尔把斧头放在双手间掂量着说,“你会是任何一个人,但你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一个,不会是格萨尔。” 乔劳尔说完话,他对面由根盘绕而成的人成为了地上的灰,手中的斧头,也在来回的抛接间烟灰般的失去了形体。 乔劳尔双手捧起了地上堆积的木灰,把它放在掌间搓揉,又扑在了脸上干搓,他抓了一把又一把,把木灰下的泥巴,腐叶,松鼠屎使劲往脸上按,往眼睛里面揉。 灰扑扑,脏兮兮的脸滑下了两串泪痕。 一双骨节粗大,错位,明显能看出骨折是家常便饭的粗手狠狠的遮住了双眼,嘴巴最开始抿成一条缝隙,后来成了尝试着露出尖角的花,最后乔劳尔的嘴巴大张,发出了男人的哭泣。 “为什么你也是虚假的,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来到,带领我的军队,让我成为你的斧头,狠狠的砍碎那面该死的城墙,没人可以拯救我了,如果你也是假的,没有可以了。” “你当然可以被拯救。”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森林响起,悦耳而纯净,同时引起了伊利亚和乔劳尔的注意。 这人是谁? 即便是伊利亚都在问,这个人是谁? 伊利亚在深土中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从身体中跑出,不受控制的奔跑,但他找不到是什么在离开,这个意识很像是思想杂物间的一个物品,主人知道很多东西在里面,但是根本不知道具体是那件物品,伊利亚是个细心的主人,他知道有件东西丢失了,但是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只要你臣服我,赞美我,你就能被拯救。 “拯救你太简单了,你没发现吗?乔劳尔,你在彻底放开心扉之后,开始大哭的时候,你不在说你在拯救罗德城,你在呼喊,谁来拯救我,谁来拯救我,我可以做到,只要你” 拿着绿色木剑的孩子抱住了乔劳尔,捧起了乔劳尔的头,小孩用木剑刺了刺乔劳尔的额头,嘻嘻嘻的笑。 乔劳尔无奈的笑着。 他太知道这也是个幻象,他也太愿意欺骗自己,让自己彻底相信这是个真实的重逢。 只要在这个片刻是真的就好。 乔劳尔安静了下来,男人的奔溃只发生在瞬间,痊愈也是,只要那一次崩溃没有被摧毁,心灵的堤坝只会越来越牢固,让男人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强。 “我知道你是谁。”乔劳尔抚弄了小孩被汗浸湿的头发,凑近看时这个形态破绽百出,这个头发是树根上根须的模拟,“我现在彻底知道你是谁了,正因为如此,我不仅会臣服你,赞美你,我还会拥抱你,亲吻你。” 乔劳尔抱住了小孩,脸颊微微贴着他的脸颊,嘴唇中发出了轻吻的声音,他知道这不是死去的儿子,然而乔劳尔仍然愿意相信这个短暂的真实,儿子讨厌他磨脸的胡子茬,讨厌他的口臭,还讨厌他肮脏的脸。 “因为你的名字,叫做战争。” 当失去的物品被回忆起来,它的主人往往都会换上失心疯病,会神经质的寻找,它的存在,与它相关的回忆会一并涌来,让人觉得这个一直遗忘的东西在生命中不可或缺,即便在找到后又会把它放置在高楼,但在找到之前,人与物之间,彼此都有着强烈的呼唤。 在乔劳尔点醒了伊利亚潜逃的意识是什么之后,伊利亚和战争的意识成为了两块彼此吸引的铁,一块被乔劳尔稳稳的抱住,一块被快速的吸去。 伊利亚快速的和土壤融为了一体,如果挖开那一处埋葬他的深土,即使挖到了奥犹朵拉的冥界,都找不到伊利亚的形骸,因为他此刻已经成为了土壤。 他能感受到蚯蚓的蠕动,还有鼹鼠的刨土,感受到叶落的重量,还能辨别在表层踩踏着土壤的是麋鹿还是老人,他还有种切身的感受,当意识在大地中穿行时,有种比在海洋中航行都还要畅通无阻的感觉。 很快的,他和逃走的意识结合在一起,被抱着的小孩立刻成长,力量开始增加。 乔劳尔被撞开,他看见了木中的伊利亚,伊利亚在浪花样绽放的树皮中抬头,宛若森林中精灵。 伊利亚好似世界之初才有的生物,长发在没有风的情况下飞扬,面容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没有衣服为他遮羞,然而每一处肌肤都是美的象征,即使最苛刻的道德修士看到他此刻的形态,也不会觉得伊利亚不堪、不体面,会认为那是降临的美神。 “对,我就是战争。”伊利亚像被真正赋予了神格,声音明明是从口中发出,却让人相信,那是从天而降的圣言。 “战争虚伪而盲目,它会要求你为了荣誉,为了亲人,为了信仰而战,发动战争的人,往往都是扛着大义旗帜的伪装者,但是只有认为这层虚伪并不重要的人,才会赢得战争的胜利,现在”伊利亚望着天,树木们衰退了生机,不在为乔劳尔营造只属于他的黑夜。 森林的漫天枝叶散去,当头的太阳如同破晓一样现形。 “你是否还愿意赞美我” “赞美你,赞美你,我赞美你” 乔劳尔不断的赞美着伊利亚,声音变成了海浪和风。 第四十四章 伊利亚:愿意和你交易 () 声音会不会有存在于物质上的具体形状? 当家人站在岸边,呼唤起远航的亲人时,声音会不会变成海浪? 当十万火急的警报,从破损的喉咙中喷出,它会不会变成急飞的信鸽,把消息带到城邦? 还有赞美,它会不会从大地中破土而出,变成藤蔓和海蛇,在夜潮里拍浪,把溢美之词输送到被誉者的耳中。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看见,所以更无法下达一个定论,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声音可能会有形状,只会被特定的人看到,以及切身的感受到。 乔劳尔赞美了战争,并没有如梦初醒一样的脱胎换骨,他呆滞的站了起来,直视着曾经一直被教育的,不可直视的神灵,“接下来呢?”乔劳尔问。 他把伊利亚当成了许愿机,罗列了他的愿望清单: “你是不是要给我能够飞翔的斗篷,或者给我可以一箭破城的长弓,你会不会给我和使用者同寿的火焰长剑?我说,就算你给我刀枪不如的体格我也能接受,只要别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我可以用你想要的一切来交换我无法再一次直视他们的眼睛,那是比神灵,比太阳还要令人生畏的光芒。” “你所说的我都不会给你。”伊利亚在说这句话时,有一种莫名的体验,他感觉自己具备这些物品的给予条件,“让亡者复活更不可能,因为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被抹去,因为世间的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在充分了解神力的代价后,越伟大的神,越不会使用力量,我当然可以让他们复活,但是也会有另一个村庄的时间线被压缩,迎来他们的消亡。” “那你能给我什么?” “这取决于你能用什么来和我交换在你失去一切之后。” “你看上眼的,统统拿走。” “你认为凡物可以和神灵的恩赐等价?” “那我就要不等价的东西。” “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罗德城的守卫,还是松鼠团的领袖?我怎么感觉你更像一个掠夺者,眼中的狂乱一直显示着你打算用你最不在意的性命作为交换。” “因为我只剩这个。”乔劳尔面无惧色,玩世不恭的在笑,“还有,你用什么来证明你不是刚才我所见的幻觉?” “梦中的人不会说梦,你在猜测我是否是幻觉的时候,我就一定存在。” “那你为什么要乔装成”乔劳尔偏过了头,把这个名字吐成了唾沫。 “伊利亚?你是不是想提及这个名字?” 背负盛名的人一定会背负着同样的骂名,这个就是木棍上前后两头都悬置的重物,任何一方太重,都会导致负重者的跌足,而这位行者究竟是在盛名还是在骂名中前行,都取决于看待他的人站在什么方位。 对于乔劳尔,善耕的伊利亚是个愚不可化,脑里生根的领袖,极端的奉行农业与建筑手艺,让以动物毛皮的贩卖为生的乔劳尔一家在伊利亚的领土上一直遭到同样极端的歧视。 这让乔劳尔每次提及伊利亚这个名字,都会以唾沫来代替。 “我很高兴,尤其是现在看到你仍然对伊利亚抱有怨念的时候,我更加高兴,这足以说明你对领主的不满并不影响你对罗德城的承诺。” “我是守誓的骑士。”乔劳尔想到了三兄妹的猫爪岛被格萨尔侵略后被奥诺玛默收回的头衔,补充说,“曾经是。” “所以我愿意和你交易。” “以什么为代价?”乔劳尔不假思索的问。 “你的忠诚。” “效忠与谁?” “一位你值得效忠的王。” 乔劳尔一惊,不得动弹,过了好久,他才发问,“他回来?” “只要你献上足够的忠诚,他就回来。如果他要你的武器,你就给他你的血,如果他要你的鞋,你就献上十艘船,如果他要你冲锋陷阵,你就送上你的团队,如果你都能做到,他就会更快的来。” “现在。”伊利亚比出了食指,指尖长出了细枝,一根根细枝扭曲的生长,但是组合成了挺立的树干,它在顶端重新长出了芽孢,芽孢继续生长,溃烂后露出了嫩条,嫩条环装的生长,在被无形的巧手编织,变成了衔尾的海蛇。 伊利亚轻轻点了点食指,海蛇脱离的手指的控制,撞击到乔劳尔的额头,落到了地下,埋进了深叶。 乔劳尔低着头,无声在说。 他的肉眼看不见海蛇脚环,但这个不会妨碍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海蛇的吸引。仿佛明明知道甜蜜的蜜酒是毒蛇的吻,可是,仍然会丢盔卸甲,放下所有防备的去尝试。 “让我看见你的忠诚。” 乔劳尔透过深叶,看见了伊利亚,他知道了,伊利亚是让他背信,他拿起了蛇环,通过蛇环,再一次的凝视了伊利亚。 阳光逆着光,照着伊利亚,蛇环也被光芒填满,伊利亚头上有着油画中,表示非凡者才特有了光晕。 “有时候知道是假象也得选择相信,知道必败也得前行,明明知道那是赴死的命令,也得对身边的说,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不是吗?”乔劳尔说完这句话,手中的蛇环拥有了生命,它长出了鳞片,吐着蛇信,阳光在蛇鳞上闪耀着绚烂的光泽,它抱住乔劳尔的身体爬行,在脚环处停止,当海蛇头尾相接,它成为了紧缚着乔劳尔的脚环。 “但愿我的忠诚不被辜负。” “被辜负的永远是王。” 一根断木突然拔地而起,上面托着一把钝斧,这是伊利亚逆着死歌遍地的溪流,落下来的斧头,那时他因为中毒,已经晕倒。 “从现在开始,你的武器是这个,从今往后,都是这个。” 乔劳尔拿起它,意料之外的沉重。 在树木“藤藤藤”的响声中,伊利亚转身离开。 背信的乔劳尔鬼使神差的掷出了飞斧。 伊利亚擒着嘴角微笑。 一排断木拔地突生,拦住了飞斧的行径。 “为什么?”伊利亚问。 “我觉得这样才能让你停留。” 用满满的杀气?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伊利亚用另一个提问来代替。 “你为什么要乔装成伊利亚。” “我就是伊利亚。” 第四十五章 塞万诃德:骑士自我阉割 () 三只狗侍从,像侍从的狗?没必要较真了,如果文学是一门专注用词精准的艺术的话,这三只似人又非狗的东西表达了文学的另一种东西模糊。 当三只人狗离开了底层的受肉塔后,圆台上的侏儒主考官时左时右的摇晃了下脑袋,因为身体只能勉强承受脑袋的重量,主考官即便在小心翼翼的活动僵硬的颈椎,脚步却仍然随着脑袋的摇晃而左右踉跄。 “嗯”侏儒拖长了声音,用手撑住了脑袋,样子有些贵族特有的疲惫还有慵懒,“你们的答卷我暂时不会审阅了。” 结束了?? 塞万诃德心中的愤怒兼顾着遗憾。 从侍从那里得来的入场券,对于塞万诃德而说变成了一张观光门票,还没有在山峰的岩石上刻下诗歌就下山,是每个攀登者的遗憾。 “各位骑士,如果你此刻想弃权,请站起,转身,走出去,因为之后我会发布新的要求。” 侏儒换了一只手,粗短的手掌掌在了脖子的另一处,很有可能他是真的疲惫了,在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一串话语在不断被拍打的嘴唇中,以一种牙牙学语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我,我,建议有如下性格的骑士,在听到我的要求之前就离开,可怜可怜你们的创作欲念,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创作,最好不要听到” 主考官的脖子看起来是没有那么疼痛了,他把双手合成圆圈,放在嘴前大吼,“如果你认为你的性格中,包括但是不限于如下几个特征,我建议你离开! “这类性格是:直率,坦荡,刚直不阿,富有创新能力,讨厌吃老本,包容多样性,在文字上,有极高的审美底线,对于故事,喜欢精心打磨,在创作中冥思苦想的时间大于写字; “与此同时,如果你做不到每天创作,做不到套用模板,做不到十年如一日的写同一个故事,请你离开。” 声音洪亮,不刺耳,不浑浊,像歌剧舞台上备受尊重的高音艺术家。 说完话,侏儒疑惑的看着圆台,因为没有人有离去的打算。 接着,侏儒的眼睛智慧机灵的转了转,他说:“那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当我说出了接下来的要求,我会闭眼,还会把头贴到圆台上,不能接受这个要求的仍然可以离开,当我听见离开的声音停止,才会再次站起。” 你现在的头也和贴在圆台差不多,塞万诃德忍不住暗自诽谤。 “好了。”侏儒清了清嗓子后,优雅的开口,“请各位骑士,用尽力阉割自己。” 什什么? 塞万诃德惊讶万分,忍不住的保护了下锁骨之间的咽喉。 这哪是圣杯骑士的选拔?这是最残忍的酷刑啊! 好多骑士,塞万诃德有想起一起和他在书斋中战斗的伙伴好多骑士,尤其是最宁折不屈的骑士,当他们面对了经验最丰富的逼问官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纵然使尽浑身解数! 比如用十种方式拔掉指甲,用花雕的方式去除眼皮,让人平躺绑住,用铁桶绑上骑士的肚子,铁桶里面放一只老鼠,最后用在火在铁桶外加热,让老鼠爬进骑士腹腔这些都无法摧毁他们的尊严。 但是如果你掏出了橡皮筋和剪刀,他们往往看到这两件物品就会选择服从,一股脑的把储藏粮食的地点,己方部队的行走路线,某位武技超群的人杰最致命的弱点和盘托出。 有些遭受了爱宫刑罚的骑士发生了还不止是形体上的变化,包括心理上都在变化,他会成为卑鄙的小人,用威严的外表回到自己的主城,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是到了深夜,他会穿上紧身的黑衣,杀掉守门的护卫,为阉割他的敌人,开启进城的大门。 怎么能这样? 就因为一个人,讲述了一个故事,就让所有的骑士自我阉割? 塞万诃德打算放弃。 “走吧。”书斋骑士对身旁胡须浓密的触手骑士说。 当鹅毛骑士被宣布不合格而离开了受肉塔,塞万诃德身旁的骑士就只剩他了。 触手骑士的纹章很特别,这也是塞万诃德对他称呼的由来。 他的盾牌上有一个以白银色为底,傲然站立的巨大天神,的手掌以触手作为了手指,每个触手头部又分叉出了五个触手,这五个触手上,又分别裂开了五个触手,连绵不绝的把天神包裹。 触手上长出触手,永不断绝。塞万诃德猜想,他的家族在向往着生生不息。 “阁下,我们走吧。”塞万诃德又提醒了一次。 “不用。我不具备圣杯骑士刚才提及的那几个特质。”触手骑士淡然的说。 “就算不具备那几个特质,你也没有必要阉割自己。” “我阉割了自己好多次了。无数次。” “为什么!” 塞万诃德说完才发现,自己对“阉割”似乎有着误解。 这位胡须浓密的骑士,不可能把自己 “用笔阉割。”触手骑士瞟了一眼塞万诃德,“主考官的意思就是,大改文章。” “各自审阅自己的试卷,加紧自查。”侏儒主考官威严的说。 “接下来,是自由修改时间,截止到黄昏,阅卷时间安排在呜咽与霜狼之时,除非自查完成并提交后,不可以离开受肉塔。” 主考官掀起了衣服,鹅毛笔哗啦啦的掉落,他又掀起了另一层,羊皮卷在哗啦啦的掉落。 只要他两只手按住了衣服,突然抬起,鹅毛笔和羊皮卷就会魔法般的哗啦啦的掉,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正逢换季而掉毛的死歌。 他急速的瘦了很多,清瘦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身高和体重逐渐协调。 侏儒用双手扑水的动作把鹅毛笔抛向各个方向,“希望你们不要修改到墨尽都没有完成,受肉塔不提供墨水。” 塞万诃德很矛盾,他捡起了抛到脚边的鹅毛笔和羊皮卷,还下意识的沾了墨,犹豫片刻后,他把鹅毛笔插进了木台。 “这位骑士,我不赞成你的做法,更不赞成你一次又一次的修改。” “是吗。”听不出触手骑士是不是在置疑,他好像对文字的审美追求有过极端的改变,从听从自己的心声变成了听从他人之心,塞万诃德看着他的样子,就感觉这位骑士的文字是属于麻木而老练的哪一类。 “大改自己的文章,去符合他的标准,这是否定你的心血和思想。” “如果我的心血和思想用在了错误的方向,否定了也没有关系,我甚至用十字剑把我写到一半的文集切掉。” “骑士应该对信念坚定不移,你拿什么来评判错误。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经验,所有的事情在短时间内来观察,都是错误的,但是放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都是正确,简直是上天注定的漫长肯定。” “他们”触手骑士指了指圆台,“圣杯骑士团禁止的就是错误的,我是这么认为。” “你要成为的,是骑士,不是诗人。”塞万诃德咬牙切齿的说,“你甚至没有必要一心只加入圣杯团,世上还有这么多的骑士团。” “我是为了成为诗人,不得不成为骑士,世上有很多骑士团,但是只有圣杯骑士团有史官的职位,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的以写故事为生。” “你想以写故事为生?”塞万诃德瞪大了眼睛,眼球都几乎把头盔中的细缝挤变形。 “对啊。” “死路一条。”塞万诃德斩钉截铁的说。 第四十六章 塞万诃德:不是靠好的故事 () 靠写故事为生? 塞万诃德第一次听到这么荒谬的谋生手段。 你还不如把喉咙露给饿狗,你还不如爬上高楼跳下,你还不如直接把手腕拿给毒蛇咬,这些都是痛快的死法。 写故事为生? 这位触手骑士大概没有见识过生活,你越有才华,你就越不可能靠此为生。 你呕心沥血的精彩故事,会在发布的一瞬间被雕本复刻,一页页的复印,识字的人会不花一个子儿就看完你这一整段时间的挣扎; 吟游诗人不会给你一个子儿就为它配上鲁特琴的曲调,在酒馆赚的盆满钵满; 还有舞台剧,剧场的老板会直接扔下雕本,对演员说,“背下,明天上演。” 你会看见大街小巷都在上演、都在谈论你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从你完成之后,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更不用说得到四分之三角钱。 这是比毒溪的洗礼还要漫长的死亡,塞万诃德想要骂醒这个触手骑士,因此,他再一次重复了忠告: “靠写故事为生,死路一条。” “对啊,死路一条。” 塞万诃德可以发誓了,他发誓,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了情感,没有了创造力,他只是一个躯壳,里面装着执念。 “我曾经饿到一支鹅毛笔的笔杆能遮住我部身体。”触手骑士呆滞的说。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触手骑士弹了弹盾牌,他只弹了一下,可是盾牌不断的鸣响,像是被无数只手弹起。 “重点是,我活了下来。” 塞万诃德本想开口询问活下来的方法,但这个时候触手骑士已经开始了写作,他静静的观察着,希望凭借骑士的智慧能够找到答案。 触手骑士用浓墨划掉原先的答卷,用更小的字体在字里行间书写,完没有思考的痕迹,仿佛把很多故事烂熟于心,塞万诃德点着木台,有些鄙视的看着触手骑士,他知道这类创作的诀窍,这个写作技巧叫做换衣服,类似给同一个人不断的换上不同的衣服,上古时期的衣服,自由城邦的衣服,皇宫中的衣服,虽然有了不同的身份,但他的人物思维方式绝不会有任何变动,永远不会超过作者自有的思维框架。 这类方式创作出的人物不会有灵魂,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名字,一遍遍的走在差不多的故事中。 呸塞万诃德险些在触手骑士的羊皮卷上吐痰,他觉得看痰液在考卷上的变幻都比看他的故事精彩。 浪费。 塞万诃德摸着下巴,发现自己说出了声。 听见就听见,他不耐烦的想,你如果觉得我冒犯了你,要扔给我你的白手套,我用头槌就可以把你击败。 “浪费?这位骑士,重点是我找到了活下来的方法。” 如果不是年纪已不允许,塞万诃德会把脑袋转到极限,让触手骑士知道我的后脑勺都在鄙视你。 鹅毛笔在羊皮卷上的滑行不可断绝,在其他骑士都还在重新审阅自己的文字,艰难的在上面涂涂改改的时候,触手骑士都完成了大半。 密集的文字像吃糖的蚂蚁,在他的试卷密密麻麻的排列,仅仅是半页纸,在文字量上就堪比之前的一整页。 塞万诃德被触手骑士弄出的沙沙声搞得心烦意乱,他最尊敬的文字被这样亵渎让他心怀不满。 “喂!”书斋骑士总算战胜了芥蒂,转过了头,他的手指还是在不断的敲打木台,“你这样永远写不出好的故事。” “活下去,不是靠好的故事。” 触手抬头看着塞万诃德,拿笔的手在纸上没有停止。 塞万诃德不愿意称他为骑士,只想把他代之以触手的称号。 “靠千篇一律?”一向正直的塞万诃德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靠千篇一律,靠一层不变,靠不断重复,靠毫无意义,靠翻来覆去,对,靠文字活下去,就靠这些。” “听着,我现在要夺走你的笔,打翻你的墨,踢烂你的木台。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我本来踌躇满志,我现在被你搞的心烦意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真正的比武,你听着,到这里之前,我打败了龙泪中诞生火蜥蜴,我战胜了老板的心魔,我唤醒了木精灵,我还顺便驯服了一只狮鹫,我说这些不是虚张声势,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强大。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写故事的,我是骑士,我想和你决斗,不是因为诗人的相互轻视,是因为你一直在侮辱文字,触手大人,我要丢下我的白手套,请你接纳,这里没有白手套,我希望你能不拘小节,我将以鹅毛笔作为代替,请你恪守骑士的守则。” “不行,我得生存。”触手认真的听完了塞万诃德说话,他看着塞万诃德,面无表情,“我好不容易摸索到了生存的办法。” 塞万诃德听得勃然大怒,他的双拳又打烂了一个木台,这是鹅毛骑士留给他用的。 触手怪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折断了手中没有停止过的鹅毛笔。 终于,他有了情绪,触手怪慌张的吼了一声:“哎呀,糟了。糟了,我听你说话,写字的速度变慢了。糟了,我折断了笔,我连续写字的状态都停止了,那位大人会生气的!” 触手说完,便不在理会塞万诃德怒气。 好似你用大陆的通用语去大骂塔希提的土著,他们不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不定还会为你送上水果,因为你口干舌燥的样子让人心疼。 塞万诃德现在也是这样,他对触手怪的怒气,变成了对自己的无名火。 触手怪没有急于写字,他铺平了另一张羊皮纸,两张羊皮纸整齐的铺在了木台上。 他把鹅毛笔沾满了墨,又用左手捡起一支地上的鹅毛笔,动作熟练的点了点墨。 在干嘛?塞万诃德不解,相似的场景他只在战场上见过,他都还对自己下过准则,只要遇到手持双手剑的对手,不要顾虑,逃跑,他们有着非凡的敏捷度和协调性,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盲区。 可是,这个把文学当成儿戏的触手怪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塞万诃德在静静的观察。 触手怪调整的坐姿,弓腰驼背,两只手在纸页上快速的书写,完没有经过思考。 我懂了。 骑士的智慧在一瞬间就可以发挥作用,塞万诃德知道了这个人找到的生存方式一块牛肉永远不会比两车燕麦管饱。 第四十七章 施洗和耳朵:向前,向后 () 乔劳尔在伊利亚的引导下放弃了恪守半生的信仰,他的脚踝上,有了一只海蛇。 与此同时,伊利亚在支开神父西奈和长鼻毛的韦恩的时候,也为他们创造了无尽盘旋的森林。 神父西奈在森林中看见了湖泊,湖水中有自己,还有被施洗者。 当湖水中神父念完了祷辞,他把信徒按在了水中,准备让他经历三个憋气的涤荡。 被施洗者在湖水中痛苦的挣扎,神父曾经作为石匠的基本功仍然存在,他遒劲的手臂把信徒稳稳的制伏,从观察这个场景的角度看去,西奈自己都觉得此时进行的施洗,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施暴者,而不是神灵的代言人。 站在远处的西奈感受到湖水中挣扎的力度变轻,他从事神职之后对人性有了一个更切身的体会,你只有拿着大棒不让人进门,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才会更珍惜入门这件事,进门之后才有更多的可能不轻易出去。 所以当他对信徒施洗时总会有这个动作,除非在湖中的信徒挣扎的力度变轻,他绝对不会把他们抬出水面呼吸空气。 他快死了。 远处的西奈看着湖中的神父,两个人都有同一个定论。 神父冷静的数着自己的心跳,他,他们都认为应该在十三次心跳之后,再把信徒抬出湖面,有了濒临死亡的体验,再由在大众心中富有神格属性的神父拯救,这样就能很轻易的控制人心,这种起死回生的绝妙体验,会让信徒理所当然的以为你看,是神灵拯救了我,是神灵杀死了污浊的我,让此刻的我焕然一新。 你看,神父西奈每次看到一个个虔诚的眼神都会说,离神性最近的人,往往都在向人性越来越靠拢,最后会厌恶人性,在厌世中隐遁。 远处的西奈手臂上的肌肉膨胀起来,他在想,湖泊中看到的自己肯定是同样的反应。 他们都在想,要不要现在稍微施加点力度,或者把埋水的时间稍微延长那么一点点? 这个想法是心累的人喷出的烟雾,在一瞬间成形,在下一个瞬间消散。 神父西奈迅速的把信徒扯出了水面,照他的经验,这个时候他会听见信徒会在这个瞬间猛地深吸一口气,接着西奈会开始第二轮浸泡,最后是第三轮。 当信徒垂垂搭搭的第二次进入水中,双手上传递而来的感知,让神父西奈隐隐的感觉不安。 仅仅是半个呼吸之后,神父西奈就把信徒扯出了湖水。 他看见湖中没有吐出从小到大,最后崩溃的水泡。 他也没有看到,湖水中本应该出现的如沸腾般持续的半圆。 死了? 那就让你在信仰中起死回生,湖中的神父说。 快停止第三次浸泡,可能还有救,不远处的西奈说。 神父和西奈都这么问。 看到了这一切的西奈被巨大的负罪感牵动,他的背后还有愧疚感的推攘,西奈向前迈出了几步,想去制止和施救。 ......... 如果一个温和的贵族为在战争中涂炭的生灵心痛,因而发动了反战游行,来猜一猜,民众在看到反战游行时,脑中想的是战争还是和平? 继续来猜一猜,如果格萨尔把偷窥者的眼睛挖去,同时他在大喊:“别想偷学我的船。”,这个偷窥者的脑海中,是立即把战船的样子抹去,还是继续让它在脑海中成形并航行? 最后一个问题了,当凿壁的韦恩拖着长长的鼻毛在密林中行走,如果他眼前正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树洞后不是黝黑的坑,是活灵活现,人影窜动的光,他会不会把耳朵放进去听?把眼睛放进去看? 不会,当然不会,他是罗德城最机灵的情报官,懂的看不见的,听不到的,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好了,前置条件还没有准备完毕,如果这个树下,恰好有一张画布,这个画布被韦恩注意,并被韦恩仔细观察之后呢?他还会不会窥视这个树洞里面的内容? 答案是会,当然会。 即便是画家为了研究树木的纹路,也不会在正方形的画纸上为了树皮而下费苦心,这个树皮的存在,完就是为了遮掩这个窗口,方便树中人的密谈,遗憾的是,这张优美,自然的画可能被来去之间的松鼠打掉了。 看不见的,听不到的情报,才有真正的价值。 韦恩习惯性的摸了摸已经不在的胡子,把耳朵放进了树洞。 这是韦恩在伊利亚的森林中听到的谈论。 “你知道吗,现在有了一个谜语在罗德城的贵族间盛传。” “罗德城有多少只耳朵。”这个回答不是提问,在用早就说烦的陈述句复述在罗德城传播的谜语。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说这个?” “我怎么会不知道关于我的谜语?” “那你也知道了答案?” “我怎么可能知道答案。” “以你的聪明” “以我的聪明,我只能知道用来补充的那个答案,我怎么知道罗德城有多少个耳朵,我连到此为止我喝了多少酒都记不得。” “但是你还是知道,”碰杯声之后,这个声音湿润而醇香,“你一只耳朵就胜过所有的耳朵。” “你想听到什么?我可以给你提供些帮助,听到的”这是手指泡近酒杯,在桌面写上酬劳的声音,“这个价。” “看到的这个价。” “思考来的。”点头脑的声音响起,“你的老婆和女儿。”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你可能听不到的消息。” 两只手拍打的声音响起来,接下来的东西不能通过树洞听见,但是树洞外的韦恩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他常用的动作,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侧的耳朵旁,让耳朵增加一个手掌的体量,耳朵在这个时候会不断的凑近的告密者的嘴巴,眼睛挑衅的在表达着:你说来听听,也让我知道在罗德城,是什么消息我都打探不到,还需要你来告诉说。 树外韦恩自负的心涌了起来,他把眼睛放进了树洞,想去看看这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长什么样。 “那你凑过来点。”告密者摆了摆四指,“罗德城有一万个耳朵。” “以及另外一支耳朵。”树洞内,和树洞外的韦恩都在得意的回答。 “不,一万只整。” 一支长针通过手握成的圈,通过了韦恩的耳,刺向韦恩的眼。 韦恩吓得退了几步。 ......... 西奈踏出了一步,来到了伊利亚跟前。 韦恩推出了一步,来到了伊利亚身后。 乔劳尔走开的声音仍然隐隐可闻。 伊利亚的样子,看起来是刚刚宣布了在没有松鼠团的支持后,该怎么行动的战略。 “你看见了什么?”西奈在问。 “无法复制的光明。你呢?”韦恩说着。 “难以启齿的光明。”西奈回答。 伊利亚吹响了口哨,像是发现了端庄妇人的轻佻,诚实屠夫的假肉,高尚下的阴暗之后一样,面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吹着得意而嘲讽的口哨。 第四十八章 伊利亚:随意的看了眼 () 伊利亚长长的口哨声,像森林中风与飘零的碰撞,有令人向往的自由,又有着随风而逝,聚散不由的无奈。 长鼻毛的韦恩,还有神父西奈都把伊利亚的口哨声当成了禁行的警告,他们即便都还在恍惚中,但是这不影响两位对事物的判断,他们两人都猛退了几步,好似伊利亚是危险的火源。 “呃......”韦恩游离着眼睛,眼神不由自主的和神父对视,希望他能说些话。 神父的站姿变成前所未有的端正,扬起的头颅,在表示着现在的他正在聆听神灵的圣言,对神灵越是虔诚的表情中,表达着对尘世断绝般的疏远。 其实两个人都在思考,和伊利亚的对话进行到了哪一步了? “这是为什么呢?”伊利亚摸着脚上的脚环,双目温柔的说,“你们眼前的,还不是你们的王,为什么要把职业中的角色带进森林?” “呃......”善于听闻并搬弄是非的情报官一阵语塞,他还是在对森林看到的那个场景心有余悸。 “而且,你也没有办法把职业带进森林了,对不对?”伊利亚故意在说完话后才仰着脸和韦恩对视,表情故意作出需要得到赞同的样子。 对于察言观色很有一套的韦恩犹豫了一些时候,过了好久他才回答,“对。” 伊利亚叹了一口起,把身子转向了神父西奈,“你看出一些端倪没有。” 西奈看着韦恩,提出了韦恩只需要听到语句的前半部分,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韦恩,罗德城有多少只耳朵。” “有一万只耳朵,以及”韦恩身子前倾,像最聪明的小孩总是喜欢抢着回答问题。 “不,”伊利亚的声音没有压过韦恩,“罗德城只有一万只耳朵。” “以及一只耳朵。”韦恩熟稔的说出了和伊利亚相反的回答。 伊利亚坐在地上,眼睛没有在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上停留,期许的看着森林的深处,看着好远的地方。 韦恩立马收起了得意的表情,因为神父震惊的样子让他预感到不妙。 伊利亚慵懒的抬起头,一束头发半虚半实的遮住了他灰色的眼,脸上无限温存的样子很不恰当,但又确确实实像满意后的贵妇。 他又看着韦恩,韦恩下意识的和伊利亚对视。 “答案是一万只耳朵。”伊利亚的声音沙哑而磁性,说完,他用两边嘴角的抽搐来表示着微笑。 韦恩张大了嘴,数不清的呜咽声从洞口中冒出。 果然神父在心中分析中韦恩开始直视着人交谈时,我就该发现的,韦恩的听力正在衰退,他现在必须看着对方的嘴型,通过听到的为数不多的词语作为辅助,来推测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神父西奈不敢直白的开口询问,因为伊利亚的种种迹象都表明着一个事实伊利亚知道很多。他更进一步推测到,伊利亚也极有可能了解了自己的事迹,因此也没有必要揭穿他人的缺陷。 伊利亚随意的看了眼神父西奈,没有多语,西奈随即穿上了虔诚,他把伊利亚当成了坐立的神像,低垂着头,安静的站立。 不远处,森林中响起了行路的声音。 这个声音引起了神父的注意,他侧头,看着慢慢逼近的人影。 韦恩观察到了神父的举动,随后也看到了一个身影的来到。 伊利亚不动声色,他还是坐立在地上,弹着脚环,像在引路,像在招魂。 “你怎么来了。”伊利亚问,他视乔劳尔为无物,眼睛冷漠的穿过了他。 “我朝着任何一个方向,踏出任一的一步,终点都是你这。” 乔劳尔回来了。神父在心中说。 乔劳尔的皮囊回来了。心思更灵敏的韦恩这样判断。 乔劳尔恢复了战士的神貌,但是这个神貌没有了战士的底蕴作为支撑,他更像是从一截木头上挖出的人形,这个木偶被赋予了战士的角色,在被无形的线提着走,走向战场,走向胜利,走向失败。 “来,我们来夺回罗德城。用你的情报,用你的祈福,用你的领导,用我的战士。”乔劳尔眼中雕刻着僵硬的血性,不自然,不协调,好似剧场中不熟练的女演员拿着错误的剧本在说,“我美丽的公主,我即将骑着天国的骏马,以神之手为路,以思念为剑,以痛苦为盾,来到你的身边。” “进入罗德城,需要钥匙。”伊利亚环视了身边的三个人,被直视的人不敢眨眼,伊利亚故意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令人眼酸的时长。 “我们有。”乔劳尔依然变成了最简单的平面人物,他可能要保持着最直白的血性走到最后。 “半舌头?”伊利亚怀疑的问,他的头微微一偏,目光远视,一下子就把在石船前哭泣的老钥匙拉成了近景,“不行,他的心彻彻底底的死了,心死的人,总会把一切所见的寻常事物,看成悲哀的预示。” 伊利亚看到了往后的时间,老钥匙会在石船中眺望大海,他会看见飞出水面的鱼,还是垂直入海的鸟,他会看见飞鱼被掠食,飞鸟被淹没,老钥匙会走向猎人一家的废墟中,寻找能用的木材,他会把木材打造成四四方方,结实的盒子,里面盛放着踏实的灰。 他会把盒子系挂在脖子上,永远生活在黑白双崖上,在最边缘的地方行走,直到有一天失足,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海。 老钥匙的死亡不会这么顺利。 伊利亚可笑的看着之后的时间,你不会就这么掉进深海,你会至少撞击六次凸出来的岩石,在第四次撞击时,你疼痛到昏迷,最终,你会跌落在海岸上,然后直到深夜,一波温吞的浪潮才会把你卷走。 拯救? 我看到你的死亡也不会拯救。 这是一个心死的人。 伊利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紧紧闭上了眼睛,眼球在眼皮下调皮的运动,当他豁的睁开了双眼,他看见的是明朗的天。 伊利亚躺在地上,懒洋洋的在说:“要进去一个人的家,最好的办法,是让它原来的主人开门。 “我就是那个主人。是主人,也是钥匙。” 明媚的笑,是地上的光。 “西奈,你把我带回去,就说要给奥诺玛默献上最珍贵的礼物。” “那谁来领导我们。”乔劳尔问。 “我不是个领导者。”伊利亚用手背遮住了阳光,“你也不是。我是开门的钥匙,你们是递钥匙的人。” 命运之神感觉到了疲惫,用了同样的语句,来书写此时森林中四个人藏在心中的话: 会有一个王在不久之后来到罗德城。 第四十九章 塞万诃德:必将失败的结局 () 圆台上,主考官逆走了跨度较小的四步,灰雾在简单的仪式中发挥着实用的效果。 灰雾变成了两颗球,有侏儒半个身位那么大,停留在侏儒两侧。 侏儒的身体在抽搐,压缩,两颗灰雾做的球也更紧贴的靠着他,从圆润,垂荡松弛的样子变得紧凑而油亮。 一束灰雾从侏儒的头顶软趴趴的吐出,像溺水的人口中滋水,随后在侏儒高深莫测的“啊啊”声之后,他的脚后跟发力,一溜烟的喷射到了肠道楼梯中。 两颗球形的灰雾在他脚后丢失形态,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在急速的摆动着。 主考官一离开,受肉塔便真正的热闹了起来。 骑士们有些站起来活动着筋骨,有些大喊着刚才好险,幸好不是自己的答卷被审阅之类的话,还有一些比较有长远考虑的骑士从包裹中取出了烧鸡和酒,大肆的吃了起来,看得塞万诃德眼馋。 还有一个骑士引起了塞万诃德的注意,他身材高挑,面容菱角分明,眼窝很深,给人沉稳的感觉,塞万诃德看到他行为后的第一个猜测就是,这位高个骑士可能是这一带最有声望的那一个。 高个骑士一个眼神就让另一个骑士遵从了他的意愿,把木台子搬到了高台下,他看了看另外两个骑士,他们明显服侍了高个骑士更长时间,心领神会的为他卸去了身上的皮甲。 大高个儿活动了下关节,原地弹跳了几次后开始了冲锋,他踏上木台一跃而起,跳上了主考官在上面施展魔法的圆台。 “各位!”高大个儿的声音在儒雅的同时不缺震慑力,喧闹的受肉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现在是我们放下骑士的傲慢,一起发动群体的智慧开始创作的时候了!” 在开口前竟然不自报家门,塞万诃德在心中想着,看来他是以为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熟知的骑士,果然,让别人放下傲慢的人,自己才是最傲慢的那个。 “我们之中”高个儿骑士在继续宣讲,这让塞万诃德心生不满。 等等,你这个大高个!你怎么能在还没有取得胜利的时候就开始演讲?你难道在第一轮比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觉得在最终决赛上战胜了我? 这明明是我打算进行的演讲,我暂且不谈论你的内容,仅仅是你夺走了我的打算,我就把你列在了“必须给与痛击和教育的骑士清单”中。 天神在上塞万诃德的思维总是很跳跃,一旦从某个出发点思考着某一件事,另外的,逐渐不相干的事情总会纷至沓来,而且总是在塞万诃德奇特的逻辑中,让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变成为了支持论点不可或缺的证据。 天神在上!可能这位骑士本就比我适合演讲,至少在演讲对象的选择上,他比我有更高明的智慧。 看看现在的场景,一群骑士像贫民窟中的流民一样集中在了一起,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这么高密度的精英集中性? 只有这里! 这位高个儿骑士的意图很简单,他只去影响有影响力的那部分人。 而在大地上最后影响力的群体是什么?还能是什么?是有着和我同一个身份的骑士! 我简直看到了我的演讲必将失败的结局,当我对着所有的围观者开始演讲时,他们只会兴高采烈的和身边的人谈论比武大会时看到的血腥和武力,可能还掺杂着一些某个骑士的丑闻,他们的声音会高过我,只有当我声音扬长的时候,才会换来群体的高呼,而这个呼声,不仅是他们,包括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是知道的,群体的智慧在个人的智慧之下,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解读不了我的深意,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形式化的流程冠军出现了,冠军在发言,我们为冠军欢呼。 哦欢呼声响起。 最可悲的是,在我的演讲结束之后,他们可能都记不得我是冠军,他们只记得谁在押注时赔了多少钱,有哪些骑士把女孩子遮住脖子的围巾拉开,以及当天他们吃了什么,我呕心沥血准备的演讲会变成无用功。 而这位高个儿骑士,他很聪明,他只要影响到了一位骑士,被他影响的那位骑士就可以把他的思想带给十个人。 只有信息的传播的层级变多,才会改变更多的人。 你甚至可以到信息传播的最低级看看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扭曲了什么,他们改变了什么,他们记住了什么。 这样,你就可以找到自己的演讲中最核心的内容,你只用在之后的演讲中把这个核心不断的重复,你的主旨就会和你牢牢的绑定。 当你在其他地方继续你的演讲时,别人都不会听你的内容,也不会在意你的辞藻和语法,你本人就是某个立场的堡垒,你在任何语句中的停顿都能迎来铺天盖地的欢呼、掌声,还有鲜花。 而最显著的成果就是,因为骑士在演讲的前期已经对内容进行了层层的筛选,牢牢的把握住了核心,他的理念会毫无损坏的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一步好棋。塞万诃德暗赞着站了起来,双手抱在了脖子前,欣赏的看着这位年轻的高个儿骑士。 让我听听你的演讲,如果你能影响我,或者某一个你都忽略的观点打动了我,我就将为你传播你的观点,我将增加你的影响力,我会到所有我能走到的地方,在提及你的观点时,都会标明出处,这个观点来自于星落城的大高个儿骑士。 影响到我,是一个难度极高的行为,但同时会有极大的报酬,这个报酬就是,星落城的一万个人,以及我,都会记住你的思想。 “我们之中,我们中的大多数!”高个儿骑士提升了音量,“都年复一年的参加了比武大会,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看到我们之中有谁加入了圣杯骑士团,反而看到的是一代代的人心灰意冷的退出,还有满头热血的人闯进,从来!” 高大个做了一个很有气势的挥手,“从来没有人通过第一轮测试!” 塞万诃德十指交替的按着手臂,歪着嘴巴在笑虽然我是第一次参加,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光从演讲的技术上来看,你还是颇为老道,尤其是那几个展现权威和强势的手势,这让我这个能看透你把戏的人都想继续听下去。 “我们通过冥思苦想把最初的作品交给了受肉塔外的责任执笔官,让他们来评判我们有没有资格拿到鹅毛入场券。 “我们在每年都该改变的命题中不断的写作,试图找到符合侏儒审美的文字,年复一年,冥思苦想,我们的铠甲没有遭受强击,我们的剑也开始锈烂,在永远都通不过的第一轮测试里,我们渐渐的从骑士变成了诗人。” 被大高个儿使唤的那几个骑士艰难的爬上了圆台,他们在继续高大个儿没有说完的话。 “而且是不敢乱想。”骑士捂住了头。 “不敢乱看。”骑士捂住了眼。 “不敢乱写。”骑士背住了手。 “什么都不敢做的诗人,是一个思维的刻本,只能讲述千篇一律的故事!” 高大个儿骑士最后补充说。 第五十章 塞万诃德:中等个头的轻浮侍从 () “现在,我们一定要找到通过第一轮测试的方法,通过我的总结!和测试!” 大高个骑士视死如归的气魄让塞万诃德不解,仅仅从创作上来谈,除了天才,又有哪位创作者在创作前,创作中,进行过揣摩,思考,想想读者目前更愿意为哪种故事买单,这么平常的事情至于用这么浓重的声调来说话吗? 我猜测,这个家伙在吃饭时都会大喊一声“进攻!” 塞万诃德变成了场下的主考官,对高大个儿写了评语: “毋庸置疑的拥有骑士的美德之光,但是,光芒照错了方向。” 可以对创作有执念,但是骑士应该在荣誉和忠诚上有更大的执念。 这可能就是星落城的文化属性,长久通不过圣杯骑士团第一轮测试的人,都纷纷把骑士最核心的部分转变为对文字的驾驭。 这个我其实早该想到,在受肉塔外围,那么多骑士穿得如同吟游诗人一样花里胡哨,腰身只有两个状态,不是越来越纤细,就是越来越臃肿,几乎找不到体格健壮的骑士。 “首先,我们要摸索出在受肉塔绝对不能出现的词语。在座的诸位,你们中绝大多数都参加了三次以上的考核,我们都清楚,即便一篇伟大的文章问事了,往往都会因为三千行史诗中使用错了一个禁忌的用词,而功劳白费,文章变成灰雾,骑士黯然立场。” 大高个儿骑士说完“黯然立场”,自己就立马黯然泪下,被他使唤过的三位骑士开始了夺人眼球的表演。 他们站在大高个儿骑士身后,一个骑士垂着头,另一个骑士蹲下抱膝,最后骑士一个仰着头,看着肠状的楼梯流泪。 “黯然”三个正在表演的骑士悲伤说。 “离场。”三个骑士终止了表演,草率的说。 这个有些荒诞的场景,使塞万诃德产生了怀疑: 眼前所见的画面,会不会是另一个文字技艺娴熟的骑士,在用荒诞又魔幻的现实主义,用另辟蹊径的方法,在灰雾中具现大环境下的几个小人物的故事? “他们,”高大个开始了介绍,“是我最忠心耿耿的侍从。” 高大个儿骑士挥手,转了半圈,三个侍从被手势扫过后,立即站正,脑袋扬起得和上吊一样,眼白尽可能的抢夺了眼珠的位置,僵硬看着房顶。 塞万诃德想起来了,这位骑士就是他还没有入场时看到的那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侍从如鹅般跟随的那位骑士。 “他们现在不仅是我的侍从,也是死侍,他们,以及我!会在今天大声的念出所有文字可能存在的组合方式,如果某个词语念出时,我们消失了,变成了灰雾这只是个玩笑,或者门口的那几个高尚的美德官听到我的话,把我,我们抓走,请各位骑士规避使用这样的词汇,并把这个消息制作成册,要无偿的传播出去,让更多对圣杯骑士团心心念念的高尚者注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三位侍从的齐声唱到,他们的个头从左到右,依次变高。 高大个骑士向门口的美德官弯腰,表示即将开始的行为,你们随时都可以制止,我先向你们道歉,因为我的无礼。 齐唱的歌声停止,最矮的侍从一只手按住锁骨,另一只手自然的舒展,开始了最洪亮的试探。 “粪便。” “尿水。” “臭屁。” 圆台下的骑士哄堂大笑,包括塞万诃德。 即便骑士的词汇量可能不及诗人,但是没有那个骑士会在使用文字时,不会对这类污浊的词语进行规避。 高个儿骑士用劫后余生样的看了看矮个子侍从,投过感激的表情后,他对所有骑士说:“各位,以上三个词汇,为安词汇。” 即便是安词汇,也不该出自高尚的骑士之手。塞万诃德有点不满意高大个儿用侍从赌命的做法,也不满意高大儿纵容侍从说出这么粗鄙的话。 “现在,我们继续。” 矮个儿侍从换了一支手去抚摸锁骨,另一支手自然的舒展,他表情深邃的念着: “低俗。” “血腥。” “暴力。” 矮个儿侍从感到身体中传来一股暖流,圆台上哗啦啦的多了一摊黄液。 他发着抖,牙齿打着颤,受肉塔成为了他的冰封深渊。 “我还活着吗?”他问向主人。 高大个儿骑士不怕肮脏,热切的拥抱了矮个儿侍从。 “活着,你还活着!” 高大个儿指了一圈坐下的骑士,亢奋的在说:“各位博学的骑士,请记住,这是我们用生命换来的六个安词汇。” 现在轮到了另一个的侍从,他有着中等的个头,嘴唇很厚,眼皮很浮泡,里面装满了轻浮,他取下了耳边的玫瑰花,一瓣一瓣的扯下,把花瓣捧在双手中摇晃,最后把花撒落在黄水中。 “没那么臭了。”他在询问主人。 高大个儿骑士没有回答。 “那”中等个头的侍从走出一步,继续在说,“他的状态不方便念如下的词汇了,接下来让我来。” 中等个头的侍从吃了几口空气,在正要开口时,侍从突然对骑士说了些题外话,他显然装饰过的眉毛灵活的翘起,给人一种接下来的话语将在眉间吐出的错觉,他的眉和嘴在说:“请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高尚的邓肯.邓恩,如果我在今天消失,你要去烟巷找到安妮,你要赞美她,说她是夜晚倒影着星河的水珠。” 高大个儿骑士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这不符合他的守则,但他愿意执行。 “那么,开始吧。”侍从没有喜悦的笑了三下,开始了对受肉塔的试探。 “爱情。” “相思。” “牵手!” 有一种老虎,只有中等个头的轻浮侍从才能看见,他逃命一样的跳起,抱住了骑士,亲吻着骑士的脸颊,“我没有消失!我一会就要去找安娜!” “安妮。”骑士纠正。 “不,安娜更漂亮些。” “你可以找你任何想找的人。”骑士把他按下来,“前提是,你要把任务完成。” 侍从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的提醒了一个名字:“我要找妮可。” 骑士感觉无趣,绷直的嘴巴变成了脸上的一条缝。 侍从单膝跪地,手掌朝上,指向了遥远的方向。 “拥抱。” “亲吻。” “交” 中等个头的侍从,突然住嘴,一片完成的表皮封住了他的嘴。 侍从白皙的脸是来自于每天细心的扑粉,新长出的表皮则暗沉昏黄,可以看出这位侍从的家可能就住在烟巷,每日的把酒纵乐是他的常态。 与皮肤颜色不相配的新皮却和面皮完的和谐,一点都看不出缝合的迹象。 侍从焦急的眼睛看着骑士,骑士点了点头,小声的在说,“我会转告安妮,安娜,妮可,转告所有你认识的烟巷美人,逐个告诉她们,你爱她们。” 侍从毫无遗憾的点了点头。 “高尚的骑士们!通过这次试探,并且结合鹅毛骑士的文字,我们应该了解一点,人类在文字中不应该以结合的方式繁衍。” 代价太大。塞万诃德摇着头在心中说。 他认可高个儿骑士的品格,但是不认可他的方法,这明明是用智慧就可以推断出的受肉塔机制,没有必要以一个花心侍从的终生禁言为代价。 不行,塞万诃德决定了,纵然现在是完成答卷的最好时机,可是帮助最后一位侍从才是当务之急。 第五十一章 塞万诃德:最悲观的判断 () 高大个儿的骑士被称为高尚的邓肯.邓恩,据说他在任何地方,都能被撞见他的人一眼认出。 因为他身高的缘故,从来没有人去冒充他来收敛钱财,因为这会立马露馅,一个原因,是任何一个欺骗的行为都和邓肯的高尚称号相背,二来,没有那个聪明的欺骗者会不知道他的特点,邓肯的个头可能在整个大陆都找不到有人能够超过他。 在某些方面高尚的邓肯可能是个迷,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但是所有询问过的人反而都知道他来到某地的原因是骑士的美德之光驱逐他来到此地。 “感谢你的付出。”邓肯拍了拍侍从的肩膀,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当场就给与了一袋钱币。 “各位崇高的骑士。”邓肯展开了双臂,“我需要你们能够送上敬尊敬与这位勇敢的侍从,他的名字叫,尤金。” “尤金。” “尤金。” “尤金。” 圆台下的骑士送上了最郑重的骑士礼。 “接下来”高尚的邓肯对着最高个的侍从冷漠的点了点头,表示着他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位高个子的侍从矮他一个头,在邓肯身边显得矮小又局促,但是塞万诃德不会被这个不标准的对比欺骗,这个侍从的个头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凤毛麟角般存在的。 高个侍从正要开口,矮个的侍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打断了高个儿的话语,说了句谁都看得出的事情,“等等,我还活着?” 高个子盯着矮个子,像小孩盯着小狗。 “你当然还活着。”高个子说。 “那我们一起冒险。”矮个子邀请到。 塞万诃德赞许的点了点头,骑士的品德确实能够影响身边的人。 高个子不置可否,“只要我的声音飘到你哪里不会经历太长的时间。” 圆台下的骑士们被高个子的俏皮话逗得哄堂大笑。 “贤王!”矮个子声如浪涛。 “统治......”高个子声如细蚊。 谁在担心后果,一听便知。 “等等。”邓肯开口了,“你这样说话,我们要规避的词语,还有能使用的词语,只有你才知道,说大声点。” “贤王!”高个子的声音很大,但是一定没有使用力,他颈子上的血管没有像矮个子那样暴起。 “推翻!”矮个子立马接话。 不对劲!塞万诃德心中一惊,立马飞身要跳上圆台,他猜测着,接下来的词汇会越来越危险。 书斋骑士不算年老,可他的年纪足够让他的身体机能不在年少,他助跑到圆台前一跃而起时,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坠力死死的抓着他的脚踝。 奥犹朵拉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来索取我的性命?在巨大的下沉感中,塞万诃德做出了最悲观的判断。 稍微更乐观点的判断和悲观的判断一起出现伊利亚的古树之根在抽取我的生命力? 都不对! 塞万诃德立即否定。 头盔撞上台沿的巨大声响以及疼痛,头盔撞上地面的巨大声响以及疼痛,都在告诉塞万诃德,死亡的人不会有这么清晰的感知,并且自从生命之树的倒下,伊利亚也失去了半神的位格,没有了对树木的控制力。 我就是年老而已我就是因为龙魂头盔太重的缘故,要知道,如今的我负担的,可不只是两人的灵魂这么简单,除此之外,我还负担了最强大的龙魂。 塞万诃德蹒跚的站起,跌跌撞撞的走回座位。 “我想”高个儿侍从轻蔑的看着台下的表演,他说,“我们在用性命探索受肉塔的禁言机制时,不需要有人来表演词语的意思,对吧,推翻骑士?。” 台下发出整齐的半个“噗”声,又整齐的发出了捂嘴的声音。 他们都觉得这个俏皮话很机智,又都觉得太过讽刺,不合时宜。 塞万诃德拖着椅子,伴随着牙酸和耳酸的声音,把椅子挪到了圆台前。 现在,让我站在你的肩上他始终认为那位才华横溢的鹅毛骑士在他身边。 塞万诃德踩上椅子,笨拙的爬上圆台,为了避免身高差距的难堪,他把腰身挺立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这个时候塞万诃德反而感觉更加难堪了,他知道视觉会造成感知的误差,可是从没想过偏差会这么大。 那位最矮的侍从,和他差不多高。 在书斋中不仅饱读了骑士小说,还把自己当成了骑士的塞万诃德,临时决定,除了要帮助台上试死的四人,还要用他无人超越的智慧去弥补因为身高带来的视觉荒唐感。 他看了看台下骑士的眼神,在心里说,你们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在不满又羡慕的思索,让我都想成为看客的一份子。 “这位骑士,”塞万诃德尽量站远,一半的脚站在台沿,另一半残酷的悬空,在这种绝境的状态下,他仍然行了标准的骑士礼,这是塞万诃德尊严的方式,“请允许我说出实话,你们要立即终止这样赌命的行为,以我的智慧来判断,你们的行为类似本该冷静的弓手变得热血沸腾,你们的箭矢没有一支击中对手的致命处,而是处处在头盔边擦边飞驰,只有百里挑一的运气箭才能击中目标。” 塞万诃德故意“呜呜呜”了两声,来回击侍从对他的嘲讽嘿,侍从,你刚才的轻言细语,让我听起来就是这样的。 “心急的骑士,善良的骑士。”高尚的邓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塞万诃德急于送卷,还有陪伴鹅毛骑士离开的行为,“不嫌麻烦的话,我邀请你和我们一起探索出受肉塔的运作原理。” “当然,我上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塞万诃德被邓肯邀请的手势吓到,他可不想靠高大个儿这么近,在这么多人没有切实欣赏我的智慧前,高度的落差会是绝佳的笑料,至少会在三期受肉塔考试中流传。 自尊心驱使塞万诃德后退,一不小心,他一只脚踩在台沿,另一只脚悬空。 为了保持平衡,悬空的脚高高翘起,因为身子前倾,脚掌高过了头顶,他的双手不断的扑打,像展翅欲飞,又不敢离开悬崖的雏鹰。 快把受肉塔震塌的大笑使塞万诃德用尽所有力气爬在了受肉塔,要是我有一万只手,现在就向你们扔白手套,塞万诃德帮助这些人的心思被愤怒击溃。 第五十二章 塞万诃德:不得不侧耳倾听 () 对于这位自带轻蔑心的高个子谄媚者,他成为了邓肯.邓恩的侍从使他的优越感变得和他个头一样拔高。 他看见塞万诃德带着滑稽的头盔,不断维持了平衡的样子笑出了最大的声音,这反而让高尚的邓肯意识到了问题好比庄重的人突然出现了对流言蜚语旺盛的好奇心和偷看的欲念,这不代表着这个流言多么离奇,而是这个“庄重”本身是一层伪装。 邓肯取回了矮个子侍从的备忘录,矮个子脸上短暂的呆滞表明了他受不了自己的臭味在憋气。 “你的任务结束了。”邓肯高尚的说着,“我会遵守承若,用一匹矮种马来代替你的骡子。” 邓肯的表情添上了一丝丝的绝望,他同样也快要憋不住矮个子的臭味了,即便受肉塔充满了腐臭,但是新鲜和陈旧之间,新鲜的东西,总是能对感知造成更直接的影响。 “那我将在受肉塔外等候大人戴上圣杯团的纹章后凯旋。” 矮个子的侍从小心翼翼的爬下了圆台,行走的方式很有趣,因为还有污秽在他的裤子中颠来倒去,他如同失去了重心一样的在行走,身子不断的往一侧偏行,湿漉漉的污秽从一角裤腿中落了一路。 高个的侍从嘲笑着目送他离开,当矮个子向受肉塔的侍卫表达出自己宁愿张开四肢扑在街道上,都不愿意加入圣杯骑士团的意愿后,侍卫没有顾虑的放他离开。 受肉塔被摸透的另一个规则就是这样的,当一个人主动称自己为扑在街上和马蹄下的烂泥,那受肉塔会给他一个判定这个人已经永远对文字心灰意冷,不会再一次拿起笔创作。 当受肉塔的大门再一次关闭,高个子侍从的笑容就没有这么灿烂了,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是一种如同直到腐朽都必须表达快乐的木偶他们的笑容都有一个出色的一致性越看越觉得狰狞。 “大人?”高个侍从面目狰狞的小声问着高尚的邓肯。 邓肯目光坚毅,没有回应,只把矮个子该念的东西按在这个人脸上。 “真的要这样?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高尚不是阳光,不会毫无偏差的普照在所有人身上。 “念,大声念。”邓肯无情的说。 “我个子太高,洪亮的声音在气管中就损失大半,在口腔里又损失了剩下那一半的另外一半,最后通过嘴唇发出来的声音微乎其微”高个子压着嗓子在说,“这是我最大的声音了!” “那你之前嘲笑这位骑士的笑声是从哪里发出的?那么宏大的声音,如同天神齐唱,难道是从下面?”邓肯的讽刺有着污秽味道的幽默感。 圆台下的骑士,有些不遮掩的拍打着大腿上的两块肉,表示着高个侍从发出笑声的位置。 “我想了想,骑士大人。”高个子侍从眼珠子一转,计从中来,“为了更好的测试出受肉塔的禁忌,还有让更多的骑士规避这个禁忌,我们都需要最洪亮的声音,声音的传播不能像我这样走一道漫长的传播途径,即便我竭尽力,我都无法发出像骑士这样雄伟壮阔的音响,我有一个主意,你听听这个主意怎么样,高贵的高尚骑士,邓肯.邓恩大人。” 高大个躺倒了圆台上,太长的身躯不可避免的沾了矮个子侍从排泄下来的污秽,他把文稿稳重的放在胸前,有文字的那页朝上,神态凝重到很像捧着人生中最后一束白花。 他用后脑勺作为着力点,难看的蠕动到塞万诃德脚下。 “骑士大人!”心机颇深的侍从故意没有称呼某个特定的前缀,这让所有骑士不得不侧耳倾听。 “骑士大人,我的身高上的缺陷无法完成这个充满荣誉的事情,为了让更多心怀崇高美德的骑士们得到晋升的机会,为了彻底理解文字中的绚烂,为了让圣杯团的宗旨有更好的传播,我恳请,由你来阅读这样的文稿,你身材和刚才那个离开的高尚侍从相符,我想,你一定能够用最大的声音来朗诵这些词语,一定能大过他十倍,因为你是骑士!而我,只是高尚骑士中一名卑微的侍从,我很懂得感恩,我不会抢功,我只会以最大的心力,以在你看来最微小的帮助,来协助你完成伟大!” 高大个不介意头发下糊成一片的污秽,口干舌燥之后,吞了好几口口水,喘了好多气,最后大吼:“为了人类的幸福,伟大的骑士,你一定要成功,我由衷的希望你成功。” 侍从进入了半死的状态,除了脸上狰狞的笑容变成了臭恶至极的邪笑。他不断的哗啦着文稿,催促着塞万诃德快些朗诵。 “这位先生,就凭您刚才的演讲,我敢断定,您在成为高尚骑士邓肯的侍从之前,是一位美德官?” “是的。”邓肯回答。 “难怪如此。”塞万诃德弯下腰,拿起了文稿,伸长了双臂,这样反而对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更清楚,“我从来不拒绝美德的邀请。” 侍从舒心而得意的微笑,他的脸上还有一种道德家的美感,似乎只要塞万诃德做出拒绝,或者做出极端的撕毁文稿的行为,那么塞万诃德就是在对人类都不负责。 塞万诃德拍了拍文稿,和邓肯对视,“你侍从的意思,可否代表你的意思?” “很显然,美德的标准并不一致。”邓肯话中有话。 “我见过爱民如子的贤王,在他国被称为暴君。”在受肉塔的文字比赛上,塞万诃德关于思想的炫耀总算没有那么突兀了。 邓肯也表示了一个赞许的表情。 “让他来念。”邓肯强调着,“他显然没注意到,他躺着时吼出来的声音,简直大过了三个人的合唱。” “更厉害的是,他能做到一直保持持续的高音而不断绝,”如果这个时候塞万诃德没有头盔,就会有人惊叹,原来还有人仅仅用鼻孔的张扬,就能做到这么彻底的嘲弄,“简直像极了死歌着火时的哀鸣。” “现在死歌少见了。”邓肯不由自主暗自和塞万诃德进行阅读量上的角逐。 “在那一场攻城战,几乎烧死世间所有的死歌。”塞万诃德在知识量上的强大能和所有人势均力敌。 “这也是好事,没有人愿意迎来突如其来的死亡。”邓肯感觉自己赢来了势在必得的胜利,他认为现在没有人还能记得飞鸟死歌的另外的寓意。 “现在依然能找到它的踪迹,”塞万诃德谦逊的行礼,表达了一个“抱歉,我的学识远远超过你”的歉意之后,补充着说:“它的近亲,果雀,仍然在黑暗中飞翔着。” 原来还有这层历史,邓肯服气的败下阵来。 “我可以来代替他来念诵。”塞万诃德抚平了文稿,“不过我不是你的侍从。” 第五十三章 塞万诃德:禁言机制 () 塞万诃德为了不让高尚的邓肯误会自己接受念诵文稿的行为是想成为他的侍从,万分明确的表明了立场。 “我帮你念诵,但我依然是追逐圣都之光的骑士,塞万诃德。”塞万诃德介绍完毕之后,微微分开了双腿,他气定神闲的看了看文稿上的内容,气息纹丝不乱的念了起来。 “贪婪,欲念,轻薄的衣服;谣言,真相,颠倒是非的舌头;戒律,价值,没有恪守的基本观念。” 塞万诃德泰然自若的念了一些语句后,故意蹲了下来,用文稿重重的拍打高个子侍从的脸,“这位侍从,”他问道,“我有没有念错的地方?” “伟大的骑士,我的视觉无法做到透视。” “那我的声音足不足够洪亮?” “伟大的骑士,当我的耳膜被你的勇气震破之后,就无法判断你的音量。” “我想是足够洪亮了,”塞万诃德挑衅的站起,故意踩了踩高个侍从的头发,“否则一个耳聋者怎么能和我对答如流,不是吗?” 圆台下的骑士反应很快,如果这个时候不回应塞万诃德,他们则是比耳聋者还要聋的人,骑士可以输给任何一场战斗,但是不能输给侍从这完没有荣誉可言。 “是。” “是。” “是。” 团台下的骑士们挥着拳,整齐,有力的说。 “还需要我继续吗?”塞万诃德满不在意的问着邓肯,他把文稿当成了纸扇,在脸庞上扇风,即便头盔的作用让他根本感觉不到微风的吹拂,这很轻易的就可以展现他的勇气我,塞万诃德,伟大的骑士,完不把禁言机制放在心上。 “你做得足够多了,塞万诃德,你随时都可以停止。”邓肯的声音很正直。 “我还可以继续帮忙,希望各位能从中发现真正的靶心。” 塞万诃德说完夸张的迈着大步在走,跨出的第一步狠狠的踢中了高个子侍从的脸,收回的另一步狠狠的踢中了侍从的耳朵。 “虚构的国,不存在的王。”塞万诃德在继续铿锵的演说,“扭曲而写实的历史,易名、易地,模模糊糊真实发生的事。” 塞万诃德像一个面临万箭齐发却只专注腋下发痒的骑士,他不断不耐烦的抓挠,当箭雨离他越来越近,他反而更注意闻指甲缝里面的臭味,直到万箭都射进了地面和树桩,而他却没事人一样安然无恙。 “我想没必要继续了。” 塞万诃德真了在抓痒,他过了关节灵巧的年纪,一上一下一横一竖的移动胳膊,都有一块挠不到后背的痒处,这让一向在行为上都保持着稳重的骑士心急了,他急的在圆台上原地快速的高抬腿,其中又有那么两下,踩中了高个儿侍从的鼻子和耳朵。 “我来帮你。”邓肯不易察觉的微笑着。“是这里吗?” “往下。对对对,不不不,过了,往上走些,好,找到了,用些力,这地方痒着我难受。” 这一阵止痒让塞万诃德开怀,他做出了年轻人也稍有的动作,他恨命的跳起,落下,张开的双手说,“完美!” “嗷” 塞万诃德踩中了高大个儿侍从的肚子。 面目僵硬的邓肯,他此刻的笑容能够被心细的骑士察觉了,他一边帮助了挠痒,一边在问,“你对我这位侍从挺不满?” “我只能这么告诉你,我能接受不值得称颂的顽劣,但我完不接受自己都做不到的道德。” 邓肯笑出了声。 “怎么样?你,你们从我的朗诵中,找到受肉塔的禁言机制了吗?” 塞万诃德因为智力上的拔高,语气越来越高傲,他甚至还学着侏儒,在圆台上逆走了四步,没有灰雾出现,这让他感觉到些许尴尬,本来他的想法是,把灰雾控制成给予之手,把其中的一张文稿具现化,同时伸出一百张文稿交给一百位骑士。 “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高尚的邓肯。” “竭尽力,你请吩咐。” “你可否命令这位侍从把这张文稿,我注意了上边的标题,叫做人理之卷的这张,送到骑士间传阅。” “威尔,请你下圆台后,把这也文稿张贴在你脸上,跪在每位骑士前,让他们每个人都认真的看一遍,或者几遍。” 高大个的侍从威尔没有说话,用行为在表示着无可奈何的同意。 张贴在脸上的纸稳稳的贴在,威尔的脸上。 这张纸上有一个圆形的凹槽,那时威尔为了纸张的不掉落,在不断的吸气,这般肺活量令人叹为观止。 有些骑士仅仅是刚看了几眼,就别过头,厌恶的摆手,要求威尔离开。 有些骑士则看得兴致盎然,像勾起了美好的记忆。 还有一些骑士的反应塞万诃德比较佩服,他们认真的审视着字眼,咬着指节在思索。 泛白的指节,鲜红的指节,发紫的指节,简直像是积郁了四季的花一齐开放,就为了这一刻的姹紫嫣红。 有一位骑士隔着指缝在看着这页文稿,表情比看到不能制止的暴行还要痛苦。 “怎么能有这样的字眼?”从口型可以看出,他想念出这样的字。 “各位!”塞万诃德大吼,“看,不要谈论,如果提及其中任何一个字眼,我相信会触发受肉塔的禁言机制,我给大家做一个总结: “在受肉塔的文字规则中,可以存在人类,人类可以有名字,但是判断人类性别的方法,需要用更委婉的方式,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男人用刚强的音节为他们取名字,发声的部位最好是用喉咙发力,比如,塞万诃德。而当一个女人出场,如果是魔法师,你只能写她的头发,写她发带上淡淡的丁香和醋栗的香味;如果是烟巷女,写她脖子上的爱神宝石;如果是占星师,写她的星盘和星图。 “除此之外,别用任何其他的方式来表明他们的性别。纸页上存在的字眼更不行! “如果你们的故事中男人和女人需要一个小孩,你需要的是跳过时间,让一个美好的小孩突然跳进他们的生活,或者直接给小孩一个收养的背景。 “男人和女人,他们可以相爱,但与相爱有关的一切必须禁止。要学会在文字的边缘探索文学。 “基于这张纸要说的,就是这些。” 塞万诃德说完,开始了祈祷感谢各位的帮助,我的智慧在你们的启示下得到了增长。 “张贴者,威尔!”邓肯在塞万诃德说完后威严的呵斥着,“地面太脏,清晰地面!” “可是,主人” 威尔一开口,纸页掉了下来。 “用你的舌头。” 塞万诃德看了好久,忍不住发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他驯服的这么服服帖帖的?” “他曾经是吟游诗人,后来通过举报同行,成为了美德官。” 这里面似乎有段故事,塞万诃德知道,这段故事不能深问。 第五十四章 塞万诃德:有足够审美能力的人 () “用你的舌头,好好清洗地面。”高个子的邓肯赫然震怒道,“不要放过你留下的污秽。” “我能不能对你对待侍从的态度发些微词?”塞万诃德谦逊的问。 “他曾经编造了些污秽的歌,在酒馆传唱。”邓肯很聪明,能和塞万诃德交流无碍,他知道塞万诃德会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苛刻的对待自己的侍从,而邓肯,则直接跳过了被询问的阶段,开始了回答。 高个子的威尔在各个酒馆流浪工作时,得到一个名号,巧舌如簧的威尔。 他能够模仿好几种声音,健壮的男人声音,慵懒女人的哈欠,青年明亮爽朗的声音,还有贵妇满意后的赞誉,他的嘴巴最大的特色,是能惟妙惟肖的模仿出女人抑制不住的开心。 他污秽的歌总能让在酒馆中饮酒的客人身临其境,但酒精的麻痹感足够浓烈,这种身临其境会让酒客认为自己就参与其中。 只要他在哪家酒馆,这家酒馆就会人满为患,最贫瘠的那一拨的客人都会把到酒馆作为娱乐的必备项目。 “听威尔”,成为他们新创造出来的节日。 他们会点上最便宜的尾脚酒,就是前一波,或者前几波客人杯中剩下的集合体,不管是变味的酒还是口水,能排遣嘴唇的孤寂就行。 助兴的东西配置完成后,他们就到酒馆外贴着墙面听他的故事他们的消费能力还不能购买在酒馆的坐下的权利,同时在故事的最生动处,处理好自己长期压抑的问题。 “骑士阁下,在文学创作上,我深信文学可以分为一等二等,还有不入流的三等,”塞万诃德听了一半故事后,诚恳的打断了邓肯的谈话,“他,此时张贴着文稿的威尔,根据你的描述,显然是创作了三等的文学,这很好判断,因为无法进入酒馆的人才是他最热衷的听众,而能消费酒的饮客,只不过是在一百家酒馆中,随机撞到了他。 “但是他还没有恶劣到要被这样羞辱,写出三等文学作品的人,这位作者本人往往都是一流的商人,他们精明无比,他们比谁都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吸引来什么顾客。 “他们的作品还有种惊人的魔力,他们能够吸引拥有某个特征的人,比如粗鄙者,如果粗鄙者脱胎换骨,他们会用圣水洗耳,对这个人,还有他的作品,充耳不闻,从内心否定。 “但是一波又一波的粗鄙者,还有肤浅者,以及更多的不得志者都会成为他的顾客,邓肯骑士,你发现便利的一点了吗?我是说识人的便利点,我只用询问一个陌生人,问道,‘老伙计,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我就可以根据他的回答,来轻易的判断他现阶段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即便他的作品你对此不屑,他的为人你更加不屑,但是毋庸置疑,他的存在满足了很大一部分群体的需求,也降低了我与陌生者的沟通成本,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般高尚。” “哦?”邓肯夸张在面部做了个高低眉的表情,“我一直都觉得行事方式绝非常人的人,他的思维方式也一定和普罗大众不一样,在他们之中,在无数有着非凡的思考方式中,说不有一颗大脑装着伟大的思想,我开始觉得你的头脑在往这边靠拢。” “当然。”塞万诃德一说完这句话,就在庆幸舌头恰逢其时的打结了,他咳嗽了几声,“你过奖了。” “但是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邓肯的双眉压住了眼睛。 塞万诃德在书斋中活了半生,在后半生才决定要做些能够进入书籍的事迹,他有种发自内心的自信还有什么故事是我没有看过的?任何故事如果追根溯源,都可以找到它的母体,正如看似性格各异的孩子们都有笃定的核心,都可以追溯到父母为他们营造的环境。 你要讲故事就接着讲,塞万诃德在心里说,我可以在你讲到一半的时候就找到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故事变种。 邓肯继续在谈论他的侍从。 威尔为了能够持续的获得收入,改变了吟游诗人含蓄隽永的叙述方式,他用最直白的短句子,最浅显的通用语,用流水一样顺畅悠长的叙述,把故事线拉得很长很长,彻底改变了长诗在诗人间的定义。 一些对文字有足够的审美能力的人,如果再偶然中听到了这个和闲谈没有多大区别的“诗”,并且留意到威尔“诗人”的头衔,都会恼羞成怒的说: “现在诗人的门槛这么低?只要会说话,并且说得足够久就行了?” “抱歉,邓肯骑士,我必须得提醒下你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让你有了误区,你一定认为,但凡你不认可的,就是罪恶的,要我说,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发现威尔曾经做错了什么,我想我必须跳下圆台,把他扶起来,还要拥抱他,在他耳朵说,你受苦了。” “我并没有这个优越感,告诉你一个实话,我不拒绝他的故事,我还特别喜欢他那种充满了口红味道的桥段,我可能比任何人都喜欢,曾经我还让侍从去酒馆中记录他的讲述,把纸页装订成书,在我肠胃不适时,我在厕所中的时间都是用他的故事来消磨,肠子终于通畅后,就用记录了他故事的纸来” 塞万诃德惊呆了,如果不是头盔的制止,他的下巴会掉落到肚脐眼会有人用这么昂贵的纸来...... “很奇怪吗?”邓肯通过塞万诃德瞬间僵硬的肢体,读出书斋骑士的诧异,“他的作品还能有其他的妙用?” “阁阁阁阁阁下,我敢保证,你的两块肉都夹过书,它们俩儿绝对比很多人的脑袋还聪明。” 邓肯眼睛朝斜上方看了很久,他用嘴角“啧”了一声,“经过你的提醒,刚才我回忆了下认识的人,确实如此,你说得没错,很多人的智力还用不着我使用头脑中装着的智慧。” “可是智力上的缺陷不是用来评判他们的标准啊,我可以确信,威尔看不懂一流的思想,构思不出二流的剧情,就算三流的故事也总是让不同名字的人在相同的故事上轮番上阵,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条件,让另外的眼睛都接受到文字的熏陶。” “如果他的故事仅仅到此,我对这位精明的商人完没有恶意。” “他还做了什么?” “如果你以骑士的荣誉来保证,不要再次对我进行打断,不要在没有听完的情况下就进行评判,并且放下你的是非观,我可以继续讲下去。” 塞万诃德看了一眼台下的威尔,文稿上的文字有一部分完好的印在了他的脸上,好似他的出生就是为了诠释这些粗鄙文字的意义,那就是他生来具有的胎记或者烙印。 “你请说。” “如果我说,他粗鄙的歌,是他设好的局?” 第五十五章 塞万诃德:拥有世界,拥有你 () 塞万诃德听到邓肯的答复,仍然不理解作为吟游诗人的威尔还能设下什么陷阱。 在他的认知中,确实有这么一部分商人,当一路单打独斗累积到一定财富之后,他们会因为身份认同上的问题,用额外的方式寻求慰藉。 有些会当个慈善家,有些会雇佣落魄的写手代替写书,有些会不停的资助白塔中的学士,以求得在学术著作的第二署名权中站定席位,塞万诃德想不明白,威尔在靠精明的算计,捕获了底层大众的钱包之后,为什么要设下陷阱,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他设下的到底是什么陷进? 邓肯看到威尔已经让大半圈的骑士看到了禁忌文稿,于是加快了语速,缩短和塞万诃德没有必要的交谈,继续开始讲述威尔接下来的故事。 威尔在接近十年的重复吹拉弹奏之后,以文学素养丝毫不变为代价,总结出了畅听模板,他用木板做为模具,雕刻下了故事的原形,再在模板上面涂上饱满的墨水,最后使用风干后的动物毛皮盖上去,制作成印本,任何一个人想以歌唱粗鄙的故事来谋求财富的人都会从他那里购买模板。 在这一点上,威尔发挥了出色的商人技巧,他比谁都要知道,粗鄙的人远远比他粗鄙的故事还要多,只要照着他的模板背下故事,不懂音律,不懂排比,不懂悬念,就算是半路出家的吟游诗人都能得到半饱。 他的模板一直在流传着,文字与文字间的间隙由不同的诗人来填充。 这个是其中的一个模板: 这是一个孤儿(各位诗人可随意去上名字),他来自冰天雪地的(烈火炎炎的,丛山峻林的)____。(建议各位诗人加上古怪潇洒的地名) 他出生时,手里握着____之剑,头上戴着____,更惊人的发现是,他的____手上(左手或者右手),有着一根散发着金光的手指。 他____超群(各位作者可选有,厨艺,鲁特琴,光魔法,珠宝鉴赏,驾驭兽魂等),一出生,便有六道金光照向了他的____色的双眼。(观察酒馆的听众,把最富足者的瞳色填进去) 当他长大时,他已经成为了雄霸一方的主宰,那一天,天上一只巨龙翱翔,他想,我正好想吃巨龙的____(各位诗人可随意选择想吃的部位,若酒馆气氛正好,建议选择龙心,若酒馆气氛低迷,选择吃掉雄龙的其他地方,注意,要吃雄龙,要吃掉最突出雄龙气概的地方)。 于是用一把____(可选择武器有,天山之剑,火莲之枪,魂之斗铠,戒指中的灰衣老者),漫不经心____(此处高唱,强调战斗),瞄准了巨龙的____(此处一定注意前后的一致性,瞄准的部分需是雄龙将要被吃掉的部分)。 这非常不幸,他的力量太过强大,巨龙一击击溃,变成散落的肉雨,当肉膜降临在他面前,又被他体内的____(可填词项目有:超越神灵的神气,不经意的哈欠,鼻孔中吐出的浊气),燃烧殆尽,被当场火化成灰。 他挠了挠头,看着天上的灰尘,无可奈何的笑着,他说:“看来,今天的____肉(注意一致性),是吃不成了。” 于是,他跳下了____(强调:坐骑必须是人间从未出现的生物;参考项目:天空之马,命运之鹫,荼毒之蛇),垂直落地,即便他尽力使用飞翔魔法,但是他强大的力量仍然不可避免的在他双脚落地时,把高山踩成了盆地(此处不能删改,这般强大的力量会带来酒馆第一波喝彩,根据喝彩的时长决定停顿的时长,在得到的打赏能购买葡萄酒时再继续歌唱)。 他兴致无,准备回家,推开门后,发现妻子已经不在,桌上是封信,他开始阅读,信的内容告诉他,妻子走了,就算回来,心也在远方。 (此处着重强调,主角的第二波高峰时刻不能以战斗出现,妻子死亡,未婚妻退婚,这两个选项最为恰当。) 他愤怒的双拳散发着____色(深海色,金色,黑色,褐色......此处随机应变,以打赏最多的客人的发色为准)的光芒,他怒拳高举,打破了苍天。 他面对着打破的苍天说:“我会花____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酒馆听众的平均年龄改变)成为东之红土的王,再花____年成为西之地海的王,再话____年成为天和地的王,拥有世界,拥有你!” (此处主角的誓言为第三个高峰,模板使用到位酒馆中会有大量的掌声,如果酒馆反应不激烈,需要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锻炼嗓门,如果仍然没有强烈的反向,需要确认酒馆环境,不要去开设在靠近白塔,剧院,书屋......所有靠近有知识者的酒馆。) (至此,在第一杯葡萄酒完下肚之前,主角必须经历的三个高峰模板已经结束,如果仍需接下来的故事模板,请到奇异之巅向我购买。) 塞万诃德眼珠子翻到了头顶,眼皮在飞快的眨,好多的费解像正在试图解开的毛线球,越解,反而结巴越多。 “阁下,我有几个问题,首先,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是吧?” “当然没有,这是他最初的模板,谁在最初时,不是清亮的。” “我甚至还有些想知道后续,到底他有没有成为世界的王,会不会他金色的手指存在着某种寓意,一拳能打破苍穹的他为什么被妻子抛弃,好多的不解都需要后续的创作,在这点上,他是成功的。” 邓肯端详了下受肉塔,“这个版本的后续,我回忆了下,可以在受肉塔说。” 塞万诃德热切的眼神从头盔中射出。 “简单的来说,就是他轰破天空之后,天城掉落了下来,他的肉碾压成沫,他的魂挤出了**,一个完整的灵魂附身到了天城的一个最不被重视的小孩身上,他用他一生的智慧和经验,让这个小孩崛起。一路出现的强敌,就像是排着队扛着‘我强大’,‘我更强大’,‘我最强大’,‘我是诸天之主’纸牌的蚂蚁,被主人挨个踩扁。” “哦。”塞万诃德对自己说,他的期待落了空,这个故事明明就比商人的账本还要无聊。 “另外一个问题,这样的模板,真的会有诗人购买?酒客真的会愿意买单?我完可以想象,以后的故事,即便换了人讲,我只要听到了开头,过程和结尾我都能猜到。” “不会是诗人购买,诗人对他永远是不屑的,购买模板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平庸如威尔的人都能赚这么钱,我为什么不去试试的驱使下购买的。 “现在回答你另一个问题,酒客当然会买单,我可以告诉你,酒客相当喜欢听,威尔与酒馆的合作非常有讲究,只要酒客中有半个人认识半个字,他都不会进去。” “千篇一律,客人都听?” “当然听,不用动脑,用廉价的酒,让自己代入进廉价的故事,一天的疲惫就是这么消失的,主人又打了我是鞭子,你打,总有一天寄宿的灵魂会觉醒,那个时候我打死你,你的妻子、仆人,女儿都会爱上我,我问过,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塞万诃德还是不解的状态,难道?他在想,星落城除了骑士精神,在文学上,也贫瘠成了这副模仿看来不能在受肉塔待太久,进入圣都奥纽斯,向贤王马奥琉斯禀报此事迫在眉睫。 “费解?” “相当费解。” “塞万,你在酒馆,听吟游诗人的歌吗?” “听,我很爱听。” “最喜欢谁。” “白眼的奥德修。” 邓肯哈哈大笑,“奥德修,那位终生饥饿的艺术家?哈哈哈,塞万,你才是真正没走出自己圈子的人。” 第五十六章 塞万诃德:才华横溢的落魄诗人 () 谈论到奥德修,两位骑士然忘记自己身在受肉塔,并且正在进行进入圣杯骑士团的竞选,诗意盎然的谈论起了白眼的艺术家。 “他的诗足够让人咀嚼一生,而且最美妙的是,你每一个人生阶段去读他的诗,读同一首,你都能有不同的体验。” 邓肯赞同的点头被塞万诃德察觉,他知道了,邓肯对市场的理解与包容,并没有让他内心洁白的地方被玷污,果然,诗性即人性。 “最妙的是,”邓肯抬起手指在空中挥舞,好似饥饿者奥德修的文字幻化成了蝴蝶,在指间撒下自然的粉末,“你走到最后的阶段时在看他的诗,你会发现一种宿命感,怎么我的一生都没有跳出他的诗?怎么连我的反抗都在命运的意料之中?” “同时又有种奢侈感,”塞万诃德陶醉的样子,似乎刚从诸神的盛宴中返回,“你会恍然大悟的说,原来我在年少时,就读过了一生。” 邓肯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声是高个子的通病,压瘪粗糙,像喉咙处有一泡吐不出的老痰,“我虽然不算年轻了,塞万,而你也还没有到完服老的年纪,怎么当我们两个人谈论起奥德修的时候,都把自己放在了暮年的角度。” “这就是奥德修的伟大,我猜测,他渡过了无数人的人生,也因此,他张口即出的悲悯,壮阔下的悲情都浑然天成。他的诗,能让任何一个读懂的人,突然的奔溃,即刻重组,瞬间的成长。” “不过”邓肯收起了想要继续探讨的兴致,他踱了踱脚,在圆台上吐了口浓痰,声音没有那么浑浊了,“不过我们还是停止谈论奥德修吧,在受肉塔里谈论肚子饥饿而灵魂饱满的艺术家,让我感觉和在厕所吃烤羊后腿一样不搭配。” 塞万诃德也总算知道了在这里谈论奥德修时,内心产生排斥感的原因,“那我们继续他的话题?他的作品你本来也在厕所读。” “对,在这里谈论他,在合适不过。” “高尚的邓肯阁下,他设下的陷阱是什么呢?” “是一个搭建了很久的陷阱,进行了十年。” 人的愚蠢什么时候能够开化? 破开愚昧的老茧,变成轻盈的蝶,这个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有人众人活在了愚昧之茧中,有人天生就带着智慧的翅膀,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有愚昧的阶段,愚昧者可能会变得睿智,但是每个时代,都存在愚者。 而威尔不求进步的粗糙文字碰巧抓住了每个愚昧者的口味。 经过了十年稳定不变,止步不前的文字功底,威尔有了大批的受众群体,只要智慧仍然在愚蠢中蛰伏,威尔就永远有源源不断的受众。 而他的故事模板也越来越纯熟,十年后的威尔已经有了十八个故事模板,其中有五个模板卖得最好。 在威尔最风光时,他雇佣了十八个才华横溢的落魄诗人,在他不想写作时,诗人们在模板上轮番换上不同的人名,地点,武器名字,威尔在酩酊大醉之后把速成的诗文直接拿到酒馆念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听说有一次不惜重金买了假酒,酒标显示在第一纪元之前,实际是前年酿造,威尔一直说自己喝到了历史的厚度。 随着带动起来的,是对文字没有那么多追求的肤浅者,世间的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不论公平不公平,在诗歌这一点上,有才华的诗人有多落魄,速成拼凑的文字就有多畅听。 一时之间,糜烂的琴声,莫名其妙的愤怒,跨过相识的爱情,睚眦必报的愤怒,充斥了能见到的酒馆,酒馆从外围进攻,几乎有占领白塔的势头,这还导致过一个纷争,就是在划定一个界限,酒馆的诗歌到底算不算诗歌? 威尔差不多是一个图腾,他的信徒越来越多,传统诗歌的作者没有那么多旺盛的能力去和醉人对骂,高雅的读者也不愿意参与和饮客辩论,传统诗歌的作者败下阵来,承认威尔是个诗人,他们最后的抵抗是,承认威尔是酒馆诗人,离开酒馆,他是连耕种半日都做不到的农夫。 塞万诃德深知文学作品中一定需要伏笔和铺垫,他也承认高尚的邓肯一定有着不比自己少的阅读量,可是他还是有些怀疑,他认为邓肯患有一定程度的诗人病,这段威尔设下陷阱的故事,他铺垫了太久在聊天中都铺垫这么久! 因为答应了邓肯,不在打断,塞万诃德耐心的听了下去,然而内心的嘀咕是免不了的我真在怀疑,当你走到暮年,在书桌前书写骑士自传时,会不会因为要彻底讲透出生的必然性,把祖辈的故事写三千行,如果你在文字的铺垫和伏笔要埋设这么久的话,我敢保证,你的传记需要等到你的孙子来帮你完成,而你孙子的传记......想都不敢想,我建议你放弃富裕的笔墨,把自己想象成随时会被赶出马厩的流浪者,这样你一落笔,就是重点。 “我是不是讲了太多不是重点的东西?”邓肯正要继续讲下去时,突然惊讶的发问。 “不,当然没有,事无巨细有弊有利,当然,如果表述得到,会增加更多的戏剧冲突还有张力,用我的经验来说,我在看到某个横空出世的人物时,偶尔也会想想,是什么环境造就了今天的他,他经历过些什么,他的思考方式是怎么形成的,是什么事情导致了他会有这样的逻辑? “但是很少有作者意识到可以把眼睛换个方向,在主角之外的人身上花些时间。思考到了这点的作者,也很少有能力再去书写他的故事,这一直让我觉得遗憾,他们的眼睛就如死鱼眼睛一样,死死盯着主角不放,生怕漏写一个挖鼻孔的动作,让纸页填不上两千个文字。 “这样的文字写的越多,就会让读者越看越觉得主角失去了灵气,被他呆滞的死鱼眼盯死,要我说,能够在随时换上视角的同时,又不影响故事的整体性,这个转眼睛的方法最考验写作技术,也是最出色的作家才能完成的壮举。” 塞万诃德说完,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在书中沉浸过一段时间的人大多数都细腻敏感,邓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想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为故事做了太久的铺垫,他决定长话短说,直接开讲结果,如果塞万诃德对另外的故事还有兴趣,在有时间的时候,与他同行一段路段,重新补充其中的空白。 邓肯的讲述在继续: 十年的愚昧之茧也终于有了开化的势头,越来越多的聪明人,加入了酒馆诗人的行列,他们摒弃了威尔的模板,开发了故事新的尝试,而威尔的受众也已经长大,他们对威尔的喜欢不是威尔本身,是在威尔的故事中找到曾经的时光,他们更注意曾经在听威尔的故事时,自己和身边人发生过什么事,而不在关注威尔在讲什么。 商人威尔敏锐的感到饭碗的摇摇欲坠,于是 “终于到我想听的了,于是?” “于是威尔花了一夜时间修改了故事模板。” “求新求变?” “不,把香艳的注解部划掉,同时向美德官报告说 “尊敬的美德官,现在星落城充斥着俗不可耐的酒馆诗歌,请你整治,维持星落城的明亮。” 第五十七章 塞万诃德:你可能不只是骑士吧 () 举报自己的故事模板? 塞万诃德听完了这个故事,还是没有发现威尔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如果真的发现故事不符合美德观念,举报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没有看过他另外的故事?” “听完你告诉我的第一个模板,我甚至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故事。” “简言之。”邓肯轻皱着眉毛思索,像是在和自己抗争,最后没有恪守骑士信条的那一个自己妥协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是他一直在变着花样的在让主角和无数过配角运动。” 不等塞万诃德顺着引导发问,邓肯直接用行为解释了是什么类型的运动,他猛吸了几口气,脸颊和喝醉了一样泛着酒红的颜色,可能此时没有酒,他只能用憋红脸颊的方式让自己鼓起勇气,至少这样,不佳的行为还可以怪罪于受肉塔的酒纵然这里没有酒。 邓肯躺在了地面上,一个手臂支撑住了圆台,另一只手抚摸着圆台看不见的头发,他抚过看不见的头发,弹了弹圆台上看不见的嘴唇,然后用一种吞噬的状态,轻吻了圆台。 “亲吻我。”邓肯对着圆台说。 圆台没有回答。 “赞美我,亲吻我,臣服我。”邓肯温柔的呼唤着圆台的回应。 圆台没有回应。 邓肯用另一种方式让圆台诚服。 他双手支撑住了地面,一上一下,不断上下,锻炼起了臂力还有腰腹的力量。 邓肯舒心的站起,运动之后总会让人酣畅淋漓。 “懂我意思了吗?” “我想这位骑士阁下用了最接近禁区的方式,让我知道什么是禁区。” “对的,除了第一个模板,讲述光魔法师的那个,其余的模板都大量的充斥这这样的桥段,尤其是那个模板,好像叫做《牧场主和他的十二个宠物》,如果说故事是衣服,我刚才的运动是衣服下的肉,他的作品往往都是扒开肉之后,才看到了衣服。” 塞万诃德暗赞这个奇妙的比喻。 “恕我直言,如果星落城真的都在传唱这样粗鄙的歌,那他的举报没有什么坏处,我感觉还有种这件事隐隐有一种壮士断腕的豪情。” “不,塞万,你没有仔细听我讲,在威尔向美德官举报之前,威尔就已经删减,并且重写了他最初的十八的模板,所以一时之间,在星落城的酒馆诗人除他的故事之外,无人幸免。” “怎么会无人幸免?”塞万诃德敲击了下头盔,“被封笔的应该是那些用他诗歌的酒馆诗人才对。” “河里有四百零三只螃蟹,其中第四百零四支有红色的壳,你是下河游泳,专门捕捉这一只,还是拿起网子一网打尽。” 塞万诃德打了个透悟的响指,邓肯的一席话不仅解决了他当前的迷雾,还让他知道了之前的迷惑,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为什么前段时间所有的骑士小说统统荡然无存的原因。 “所以,这位威尔,靠举报使用自己模板的酒馆诗人,获得了功勋?” “功勋?他直接从酒馆诗人脱胎换骨,成为了美德官。” “确实,这样的阴毒的手段,你就算用钉满了倒刺的鞭子去鞭打他都没有问题,可是那他怎么又成为了你的侍从?即便美德官的头衔小,权利也微乎其微......”塞万诃德想起自己和美德官短时间的相处,了解了一些东西,就算是这类最底层的官衔,强壮的肌肉也会忌惮。 在对话间,塞万诃德猛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冒昧的问一下,高尚的邓肯骑士,你可能不只是骑士吧?” 邓肯高挑着眉,没有做直接的回复,“你可能是想知道,为什么一位美德官会对我的命令,百依百顺。” 塞万诃德默认。 没有给塞万诃德的沉默余留太长的时间,邓肯终止了关于威尔的谈话,“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而且是没有完成的故事,你看看他,跪在所有轻蔑着他的骑士前,你不要以为你臣服于骑士阶层,他只是在向规则下跪,而不是向执行规则的人下跪,凭他的智慧还有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之心,我都还不知道我的结局。” 邓肯做了一个拭目以待的表情,对着台下的威尔大吼:“跪完没有?” “没有!”烟斗骑士代替了威尔说话。 烟斗骑士从入场开始,身上就被烟雾缭绕,如果不注意他嘴中不断一吞一吐的动作,任何人都会误以为这是灰雾之中的诡秘老头。 又一口烟雾喷到了威尔的文稿上,“烟雾这么大,我怎么看完?该死,我真想看完,我多么期待烟雾能尽快的消散,让你的膝盖减轻点苦楚。” 烟斗骑士用手撩拨了些烟雾,文稿上的内容终于看清楚了些,他惊异的在吼,“这些文字成禁词了?哦,对的,在酒馆思想大清扫之前,这些东西确实很受欢迎,让我仔细看看。” 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言不由衷最好的方式就是留心去看他的行为,烟斗骑士明显是在高尚的虚假着。 在“让我仔细看看”这句暖人心窝的话结束后,烟斗骑士用被熏得蜡黄的手重新在烟斗中填满了烟草,在不紧不慢的装烟草的环节,他装出了道歉和惭愧的神色,他在说:“我是最后一个了,你很快就会解除你的苦楚,很抱歉,如果不是受肉塔的禁言机制,我完可以让我临桌的骑士告诉我有哪些词语不能放上灰雾。好了,好了,我装好烟草了,你看满满的一斗,我发誓,这一斗足够我看完整页都不用填上新的烟草,你看,你看,你看啊!” 烟斗骑士炫耀起他的烟斗,从烟斗的材质是橡木,到烟斗的做工,最后讲解起了烟草是来自于哪里,亢长的炫耀结束后,他对威尔说,“你说这是不是满满的一斗?年轻人,最满的一斗不是高高垒起,而是怎么摇晃都不会洒落的克制,骑士的风范应该显示在任何地方,好了,让我来看看余下的文字。” 烟斗骑士的手臂如同风车般快速的挥动着烟雾,这让塞万诃德涌起了战斗的冲动神灵在上!骑士之光在上!长矛在上!巨盾在上!我看见了什么!我看到了故事的原形!那位伟大的骑士战胜的风车巨人可能就是这样的人物! 烟雾淡了下去,烟斗骑士眯着眼睛,在说:“快了,快了,年轻人,快告诉你的膝盖,痛苦快要结束了,我已经看到了第三行......第四行......第五......” 烟斗骑士看到了一半,恶狠狠的吸了口烟草,恶狠狠的烟雾又蒙了威尔一脸。 “该死,”烟斗骑士骂道,“我忘记前面写了些什么。年轻人抱歉啊,我还得从看一次。告诉你的膝盖,忘记以前的疼痛,我们从头来。” 第五十八章 塞万诃德:不理解人类的仁慈 () 烟斗骑士反反复复的折磨结束后,威尔的膝盖总算得到了缓解,他坐在了地上,不断的揉着膝盖,喘着粗气。 “感谢威尔的慷慨。”邓肯在高台的富有感情的说,“我想各位目前都看完了人理之卷,里面的文字,不得在任何一个场合书写,无论是在受肉塔之内,还是在远在天边的地方都要避免,要知道美德的光芒无所不在。 “即便你是医生团的骑士,也不能在你的医学著作中书写任何一个关于器官的解剖,最好也不要书写器官在病变之后的模样,现在美德的标准越来越严格了,美德无限的在向贤王兰德时期的标准迈进。” “对吧?威尔。”塞万诃德对着圆台下的威尔说话。 “是的,大人。”威尔没有对塞万诃德表示行为上的尊敬,他不断的揉着膝盖,背对着塞万诃德说话,“但是因为美德官的存在,不堪的作品确实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威尔站了起来,他的脸长得像掉了下巴的马,眼睛里面有一种天生的蔑视,“我相信的是,如果星落城大范围的使用我的十八个故事模板,美德就会重临星落城,当我的模板晋级成演员手中的台本,美德之光会照亮圣都奥纽斯。” 威尔越说越激动,两只暴食兽占据了他的双眼。 塞万诃德看见了威尔的形态,他猜到了,威尔体内的暴食兽已经进化到了魔兽的最高阶位,而且一定具有的人性和人格。 有人格的暴食兽和其他的魔兽有一个最显著的区别,它们想要吞噬的不在是食物和金钱,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最喜欢吞噬的,是人类为了这个结晶所付出的挣扎。 就从他将酒馆诗人的故事统统关进禁闭,可以得到初步的判断,他体内的暴食兽在用人类的方式思考,他的食物不是作品本身,是创作者因为失去而产生的痛苦。 不能让这种东西生存太久。塞万诃德在背后捏紧了拳头。如果诗人们的痛苦已经不能满足他无尽的腹,他极有可能在人间创造更多的痛苦。 具有人格的魔兽,塞万诃德在思索着对付他的方式,一味的冲锋和武斗,那只是莽夫,骑士应该有更多面的思考,我要在观察他一些时候,找到弱点。 塞万诃德的眼睛上下左右的在翻动,希望看到封印着龙魂的符文头盔闪烁起暗金色的流光,只要有一丝龙魂力量的注入,他就敢以凡人之躯对对抗暴食兽,他观测了头盔很久,直到眼睛因为泛酸而流泪都舍不得眨眼,最后他的答案是一声“该死。” 他的头盔还是死气沉沉。 圆台下威尔的癫狂起来,不断翻弄的厚嘴唇慢慢的被密集的圆泡泡堆满。 “我还会!”威尔发狂的说,每一次开口,粘稠的口水就稳稳的贴在锁骨前,“为了弘扬我的美德,我还会把故事模板卖给每个木偶戏的剧场老板,他们每一次表演我的故事给小孩看,我就要从中收费,我还会向每一个上演了我故事的舞台收费,向每一个在睡前念诵我故事的家庭收费,我” 威尔说不出话了,他喷出了口水和一声野兽一样的嚎叫。 威尔的人格正在魔兽化,塞万诃德在圆台上冷峻的观察,而他体内的暴食兽正在急速的人格化,当这两者达到平衡,威尔会成为彻彻底底的人皮怪物。 塞万诃德把骨节捏得咯咯发响,在最束手无措的状况下,骑士能够选择的只有莽撞我不能让他离开受肉塔。塞万诃德下定决心。 书斋里的幻想骑士,一切星辰的统御,塞万诃德,他把这个誓言变化成了直指心脏的毒针,只要做出任何背离誓言的行为,或者当自己在寻找誓言的漏洞,去思考逃避誓言的方法,为自己不去面对暴食兽的行为找到退路,他都会当场毙命。 受肉塔外的的梅菲斯特,塞万诃德在心里呼唤着,我很有可能会有如下的结局,我向暴食兽奋力一跃,龙魂在此时和我共鸣,我不用挥拳,巨龙的金光就让暴食兽变成灰烟。 或者是另一个讽刺的结局,我会被高大个的人形暴食兽抱住,被他的力量压制,我会像小狗一样在他怀中不得动弹。 威尔会啃咬我,吃下我的血肉,还有我的哀嚎,他的胃袋会被我的肉填满,他的心灵会被我的痛苦填满。 可能我,塞万诃德的故事在此终了,但是我的灵魂会成为威尔的主导思想,约束他的行为,梅菲斯特,我向你保证,只要我的灵魂存在于他的体魄中,他绝对不会收割你的痛苦,绝对。 塞万诃德在圆台上退了两步,准备以搏命的姿态触发最好的结局,龙魂,你最好在这个时候展示下你的仁慈。 “就算你不理解人类的仁慈!” 书斋骑士心里的思潮变成了不受控制的怒吼,他已经跑了起来,准备向嘴里不断重复着“收费,收费,收!费!”的威尔跳去。 你有两个胃,你吃痛苦的同时,还在对金钱永远不满足;同时你也有两个战斗方式,在以人类的思考战斗时,你有可能不缺少魔兽的蛮力,但是我还是会向你发动攻击,就算龙魂依旧沉睡,我要告诉你,我身上背负的,也不只是我自身的一个灵魂,在屠龙纪元战胜巨龙的英灵永远与我同在! 塞万诃德在即将跳出去的刹那,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不由自主的为自己做了充足的自我暗示龙魂不会对我置之不理,古斯塔夫的英灵不会不帮助我。 “有点难办啊。”邓肯挠着耳朵说,“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疯了?” 塞万诃德勇敢吗?不用怀疑,他是勇敢的。 但是如果换一个提问的角度,塞万诃德勇敢到愿意随时赴死吗? 不用怀疑,不是。 就像在跑向悬崖,准备进行一个必然坠落的奋力一跃的时候,奔跑者看见旁边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桥一样,他会骤停脚步,走到破桥旁边,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在破桥上胆战心惊,让人以为刚才的奔跑者,和现在的过桥人是两个人。 塞万诃德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的奔跑改变了模式,他奔跑了三步,疾走了三步,慢走了三步,在圆台边缘停下,刷一下,风过稻草人一样的转身,他面向着邓肯问:“高尚的邓肯,你经常看见威尔这个状态?你有制伏的方法?抱歉我听到你的自言自语,所以威尔他现在是发疯,所以说是在呓语?不是被暴食兽” 声音变成了萦绕在耳边的蚊子,他在暗许声音不要飘的太远。 我没有做错,塞万诃德在自我安慰,当骑士在知道存在另外一种胜利的方式时,为什么还要进行必然失败的进攻? 第五十九章 塞万诃德:人畜无害的样子 () 塞万诃德听到邓肯以一种司空见惯的态度,漫不经心的说着威尔此刻的状态,他觉得获救了。 “阁下,你的意思是威尔这样是无害的?或者说对你而言是无害的?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有办法制伏他?”塞万诃德语速极快的问。 邓肯眼睛很痒,用力的眨了眨眼,这并不能缓解眼痒的趋势,他的手在眼角揉出了泪。 “高尚的邓肯骑士……”塞万诃德看见邓肯在流泪,心里大叫着不妙。 很有可能,塞万诃德在思考着邓肯曾经制伏威尔的方法,邓肯的方式很有可能非常极端,非常血腥,所以才会让邓肯每每想起都会垂泪。 浪漫的书斋骑士又展开了猜想,听邓肯的交谈,他极有可能是某个大公的私生子,他不用参加繁琐的神学考试,不用强行去遵守毁灭天性的贵族礼仪,更不用把最有活力的脑袋拿去背诵圣都戒律,他一定是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开始行侠仗义。 那他是怎么制伏威尔的呢?这种正在人格化的魔兽只有一种驯服的方式在他发狂时,用占满了人血的面包填满他的胃! 只有这样富裕的大公私生子,才有足够的金钱圈养足够的仆人,才有足够的血和面包去填饱魔兽的胃。 邓肯的哭泣一定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威尔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发狂,让他的仆人一定遭受了非人的遭遇,很有可能,高尚的邓肯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魔兽。 “你一次性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啊”邓肯的眼睛被揉得和恋爱中的兔子一样红,“按照我与人谈话的经验,往往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提问者最想知道答案的。嗯我想想...... “我没有制伏疯子的办法,我一直纵容他把疯发完。” 邓肯说完掏出了手帕,擦拭眼角的泪。 温柔刽子手的眼泪塞万诃德基于自己的判断对邓肯做出了评价,你如此锦衣玉食,身体造血的能力远远大于仆人,更何况,以你的人脉,去医生骑士团找病人的血也完没有问题。 “纵容。”塞万诃德强调了这个字眼,“那请问这位阁下,他发疯时有过激的举动吗?” “过激?” “我是指伤害人。”塞万诃德做了个决定,只要邓肯的回复是肯定的,他就会冲下圆台,和暴食兽战斗,如果能活下来,会把邓肯一起解决。 “当然。”邓肯眼角的瘙痒漫延到了耳朵,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勺,如同饿汉在烫里找肉一样的猛掏。 塞万诃德即将冲到台沿。 “如果你认为耳朵难受是一种伤害的话。”邓肯费解的看着塞万诃德他怎么来来回回的总在这里冲刺啊? 塞万诃德在台沿急停,双手不断的轮圆,在维持着平衡。 “高尚的邓肯啊啊啊啊啊你是说啊啊啊啊啊他发狂时,只是声音大而已?” “啊”塞万诃德重摔在了台下。 威尔在他身后飙着口水,发着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是可爱。 塞万诃德不由得在想,为什么对于要站在台上的执念这么大?明明这完就没有必要。 “要上来吗?”邓肯在圆台上拔出了剑,把剑柄留给了塞万诃德。 “我想不用。” “我想,我不用在进行写作,就能赚钱,啊啊啊啊啊。”这是正在发狂的威尔。 “我只用购买三个又聋又哑的写手在我的模板上填充文字就好了。” “我的角色,除了酒馆和戏台会上演,我还要把他们雕刻成玩偶,成为小孩的玩具,掏光他们的钱包。” “啊啊啊啊啊每一个木偶都收钱,还要榨干角色的价值,让它们在小台子上上演木偶剧,小孩子的钱我也要榨干尽。”威尔越说越激动,口水流淌了一身。 你居然通篇没有说一个吃人的话,你真是善良的暴食兽。 塞万诃德觉得这头暴食兽对人类的伤害如果仅仅是耳朵,那就真的没有必要进行歼灭,与之相比,小孩子被长辈强行扭曲的,富有情感的诗歌朗诵才是对耳朵最大的灾难。 书斋骑士回到了座位上,久违的拿起了笔,开始了写作。 在威尔的咆哮声减弱之后,骑士们又开始对原本文稿的自查。 邓肯在圆台上孤独的站着,显得有些苍狼离群的尴尬。 “我说”邓肯挥动了手中的文稿,“各位骑士?” “各位骑士!”邓肯的故作愤怒的声音总算引起了足够多的注意。 “在有规则可寻的时候,我们没有必要用前途去试探红线,不是吗?就好比你的同伴恰好有一张去罗德城的地图,你却要一味的探索自己的道路。很有冲劲,很热血上头,但是,同样很愚蠢,不是吗?” 骑士写作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当时写意渐浓没有停笔的骑士听到邓肯的话后都大感震惊,对笔力的怀疑促使他们在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笔声。 “人理卷,我的侍从威尔已经给你们看过。记住,这在受肉塔中绝对不能提及。你们可以用最极端的方法促使自己不去靠近这个禁区,比如无论你们有多么喜爱小孩,在写作时,也要不断的自我暗示说,我是圣人,我是圣人,我是最伟大的圣人,人类只能凭空出现,不是来自父母,我的父母也是凭空出现。 “意识形态卷,这位勇敢的骑士,塞万,用他勇敢的心为我们梳理了一遍。接下来是” “接下来的内容都可以书写。”塞万诃德拍下了笔,站上了木椅,跳上了木桌,他还是没有站稳,双手划着圆。 一圈人看着这个闹剧,只有触手骑士抱住了塞万诃德的双腿。 “没事了?”触手骑士问。 “没事了,谢谢。” 塞万诃德重重的踏了两下木桌,这象征着他刚才跳上木桌时并没有重心不稳,刚才的狼狈不算数,这次才是正式的跳上去,“接下来的内容都可以写,各位,除了人理卷在受肉塔中一点点墨水都不能点上之外,其他的词汇都可以写,请各位放心大胆的书写,充分使用你们的写作才华,我可以发誓,我不是故意误导你们,欺骗你们,以达到只有我合格的目的,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一张纸在塞万诃德手中高高的举起,上面写满了关于意识形态卷中明确指出需要规避的文字。 “我可以发誓,我敢将这张纸投入灰雾,我还敢发誓,主考官绝对不会判我不及格,我们追逐表象的时候忘了真理,我要告诉你们,我们真正不能写的,是和这些词汇沾边的故事,而不是词汇本身。” 第六十章 塞万诃德:遭受鹰刑的脊骨中 () “懂我的意思了吗?”塞万诃德表达了他对受肉塔文字规则的理解后,看了看一半呆滞,一半恍然的骑士们又问一次,“需不需要我进一步解释?” 高台上的邓肯叉着双手点着头,看来是得到了十二分的明悟,并且不为塞万诃德直接点破他对受肉塔规则的误解而气恼。 “看来,我需要具体展开来说说。 “你可以在文中出现轻薄的衣服,但是你绝对不要去描写是谁穿着这件轻薄的衣服,以及透过这件轻薄的衣服后,读者看到了什么,这个绝对不能有。 “同样的,贪婪这个词语可以出现,但是你绝对不能写谁在贪婪,谁为了什么而贪婪,这个谁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之心到底做了什么,这些都不能写,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引起误会,会有多心的人以为你在说某位美德官,会认为你写下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个时候,不只是你的故事会被封禁,你的人也在地牢,懂了吧?当你的思想,你的呕心沥血会被判定成暗示或者隐射,极有可能被添加上莫须有的罪名,你的每一个换行都是罪行。 “道德观念可以存在,我是指这几个单词可以,没有恪守道德观念也可以,我同样是指这几个词,但是你千万不能延伸恪守的道德观念促使这个人物做了什么事,他是不是故意说了不真实的话语,是不是有了不止一个爱人,是不是一个谄上欺下的小狗,这些,我们在平时作为笑谈的东西统统不要写,这会让人有更深的思考,要知道,我们是星落城的子民,在美德官最多的星落城,在把美德视为和生命等重的星落城,我们的作品是牢牢的打印上城市的标签,如果我们的骑士文集传播得够远,会有很多的人在想,难道星落城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不行!星落城绝对不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在一个可控的范围,懂了没有,各位骑士,接下来追逐美德之光的高尚骑士邓肯还会念诵他的文稿,我们要做的是在一条条阻碍和荆棘中通行,而不是规避最表面的文字书写。” 塞万诃德从桌子上跳下来,精彩的落地,没有一丝摇晃完美!塞万诃德为自己呐喊。 “好了,各位,这才是受肉塔文字考试最核心的规则,让我们继续带着思想的镣铐让思想汪洋四溢,我必须提醒你们,这不是约束,这是最能激发创作能力的限制,就好比你眼前一路平坦,你只是跨步走过去,还会迷惘,迷失,迷路。 “但是当你前面是敌方的千军万马,你有一万种方法走过去,你可以两军对垒,你可以挑拨离间,你可以夜间奇袭,越苛刻的环境,越能彰显骑士的伟大,文字也是这样,就算主考官说,主题是美丽的女人,限制条件是不能写女人,我也能创造出一个苦修半生,灵魂里还有个苦修了三个轮回的哀凄修士为了她动了凡心。开始吧,伟大的骑士们,让我们一起奋笔疾书,在呜咽和霜狼之时交出答卷。最后要提醒你们的是” 塞万诃德铺平了考卷,他看见截成两半的羊皮卷时最初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我得抓紧时间,写两份文章。 我要提醒你们什么?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如果没有我,你们的创作和明明拿着地图,却偏偏要闭着眼睛找路一样莽撞,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 你们在受肉塔接受我的智慧,甚至比我本人还要幸运。 骑士们开始了写作,如果真的有诗人向骑士发起了不容拒绝的决斗,他们这个群体用一把长枪就可以把贯穿三个诗人,而如今,写作成为了成为骑士的必须条件至少在圣杯骑士团是这样,思想上的驯化比战斗更容易让他们妥协。 塞万诃德在写累时看了看受肉塔的景观真是个巨大的反差,那么壮硕的身躯和粗大的指节,居然真的在用比袖刀还要纤细的鹅毛笔在羊皮卷上战斗。 塞万诃德突发奇想的想组建一支这样的书斋骑士团,因为书斋中存在着一个只有塞万诃德知道的秘闻: 在一万个世界的纸页深处,会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文字中墨色的思潮。 这些思想,它们不易捕捉,不能察觉,当它们成为了混沌,除了把它们理解成呓语,根本无法解读。 终于,不被时光埋没的思想会由无数个曲径盘折的笔管连接,笔管的上方,是汹涌的思维风暴在惊涛咆哮,笔管的另一头,是经过过滤后一滴一滴滴落的金色思想。 如果有一个人间的贤者尝到过一滴,他的言语会成为万世的准则。 如果腐朽的断剑被这一滴触碰,剑身上会刻上暗金流动的文字,空气中从此会有一万种声音以及第一万零一种细若游丝的呼唤。 它会让圣子听到,圣子会在湖中、岩石或者遭受鹰刑的脊骨中找到这把剑。 如果这把剑上暗金色文字讲述着历史,持剑者就能回到过去,如果讲述着明天,持剑者就能看到未来。 这仅仅是一滴的效果。 真正在享用着这无尽的暗金色思想之露的生物,还在沉睡。 在汹涌的意识洪流之下,在冥想时都不能看到看到意识流的更深处,有一个安静到死亡都已经死亡的地方,沉睡着一只白描的巨龙。 它的身由黑灰的线条勾勒,在巨大中隐隐的无形,它仍在沉睡,看起来永远不会醒来,但实际是,它醒来过五次。 当思想之露点上了它的身躯,它身上的颜色就明显一点,当身成形,它便在人类的思想中飞翔,它控制人类的言语,它的言语就是人类的思想。 可以这么说,暗金龙的思想会成为人类社会的前言。 如果它在思想中囤积着杀戮,当它开言杀戮,于是人类便开始了杀戮。 当它安静下来,颜色褪去,变成用蜡在纸上画画那样若隐若现,它会忘记曾经在意识的天空中卷起的血水,人类也因此平息,变得和平而和蔼,误以为自己是靠着美德和儒雅才得以在上一次相互杀害的灾难中劫后余生,甚至还会教育下一代,循循善诱的告诉他们,美德和儒雅才是人类生存的根基,实则根本就忘记了,历史上的上一次灾难,自己就是元凶。 而为王者,最容易操控群体的意识,他们的意识就会决定唤醒的暗金之龙的性格,可以这么说,王和这条暗金之龙,是同一个生物的两种表现形态。 这可能是古斯塔夫在历任贤王间传递的贤王之书中都没有的记载,他们都不知道世界由盛转衰的原因是因为这只在无形中存在,在有形中影响世界的巨龙。 而这条由盛衰之间的周期,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极有可能只有一个原因。 塞万诃德看着疾书着的骑士越想越激动,是我们骑士的美德在源源不断的中和民众思想的毒素,正因如此,它醒来的时间才会逐渐推迟。 我要向贤王请命,塞万诃德开始想象起离开受肉塔,见到贤王之后的场景,我要他为我修建用象牙做的塔,里面放满书斋骑士,用他们的思想,去影响暗金之龙。 第六十一章 塞万诃德:具有捷才和狡黠的特点 () 塞万诃德对于书斋骑士团的组建还刚刚停留在招募的阶段,圆台上柱形的呜咽声打断了塞万诃德的计划。 在没有任何齿轮的帮助下,两根灰蒙蒙的圆柱出现在了受肉塔的穹顶。 婴孩断断续续的啼哭,每间隔六十下,粗大,但在比较之下显得细小的柱子就轻微的挪动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嚎叫着的霜狼之柱。 嚎叫着的柱子移动得更快,它们共用着同一个轴心,在同样的移走当中,霜狼慢慢靠近了婴儿。 婴之时柱随着霜狼时柱的靠近越叫越大声,越来越焦急,叫声让塞万诃德心痛,而霜狼时柱在靠近它时,哭声反而衰微起来。 当两个时柱重合,圆台虽然上没有升起明月,然而这个不影响狼群对月的嗥叫。 时间很快,主考官在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 狗叫在大肠楼梯再一次响起,黑狗用脑袋和前肢体支撑着楼梯口,灰狗抱住了它的前身,做了三次不雅观的动作之后滑到了黑狗后腿处抱紧,最后下来的的白狗,它分别在两只狗身上都做了三次不雅观的动作后才滑到灰狗身下,抱紧了它的腰。 侏儒慢慢悠悠,用大腿上更肥大的两坨肉故意贴住了三只狗的脸之后,还抓住了白狗的腿荡悠了一会儿才跳上了圆台。 “嗯”侏儒和蔼的眼神露出了思考的神色,“看来有比塞万还要心急的骑士诞生了。” 邓肯抱歉的一笑。没错,在你看来,我心急到都跳上了圆台。 邓肯恰到好处的露出的那八颗牙齿被塞万诃德捕捉,他猜测,这么整齐洁白的社交牙,一定是从十岁起就开始用柔韧性极好的木作为矫正木器整理过,毫无疑问,在邓肯的诸多优点中还有一条必须补充在克己中张扬引人舒适的个性。 “各位骑士,我知道自查工作一直在紧张而有序的进行,同时我也知道这个事情的工作量巨大,但是我们事先已经定好了时间,当对月嚎叫的霜狼吃掉了呜咽着的婴儿,我们就将继续开始我们的审阅。” 侏儒的和蔼更进一步的放大,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就像突如其来的盛情。 “那我们开始吧?我们重新开始吧?” 看见侏儒的笑容,塞万诃德感觉一把弯刀已经割断了自己的臭肠,这哪里是笑,这是暗杀者礼貌的问候,他的笑不是在向你问好,是在确认你是不是他要杀的人。 “从谁开始?”侏儒看了看圆台下的骑士,凌厉的眼神下是亲近的笑容,和屠猪匠挑选着最肥壮的猪时想象着赚一袋子钱的表情一模一样。 “从你开始?可以吗?心急的骑士?” 塞万诃德被死死盯住,他感觉自己活在逃不了的噩梦中。 “从我开始吧。”高尚的邓肯用高声阻碍的侏儒对塞万诃德的直视。 “我当然乐意接受你的答卷,不过”侏儒看着高个儿骑士的文章说,“你能下去吗?来自风车国的骑士,邓肯。” 邓肯跳了下来,足够大的体量扬起了满地的鹅毛笔,使他看起来像刚收敛了翅膀天使。 侏儒的大拇指黏满了口水,翻了翻邓肯交出的厚厚一摞羊皮卷,又把每页正面和背面都看了个遍,“合格。”侏儒悦耳的声音在说。 合格? 你的灰雾呢?你逆走的四步呢?那只悬空在天上,刀口锋利的胖头蟹呢? 塞万诃德连环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所有的骑士们,现在的规则变了,你们都听了我在离开前所说的注意事项,我必须这么认为留下的骑士都具有如下的文字美德,追求讲述,不追求说理,追求爽快,不追求深刻,追求速成,不追求十年打剑,那么,我如何去判断你们有这些特点呢?很简单,骑士在极短暂的写作时间中只要能够做到凑满四千行,就是合格,像邓肯,不仅是合格,简直就是文字界的白银天神,我不要精雕细琢,我要凑满,即便你在五贤王纪事中有六百行关于鱼刺的诗歌都行。 “所有未满四千行的骑士,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们可以离开,但是我要说的是,请你们不要放弃初心,即便你只能写两千行,我也可能有时间看你的文字,曾经有一位骑士,他累积的诗歌直到六十万行,我才去过目,各位请坚持,如果你们还没有一次性写完四千行诗歌的能力,请保证每天都在锻炼文字技巧,一旦中间有一天没有锻炼,一切希望都会成为灰烟,我也不会花精力去看没有接受到足够锻炼的骑士文章。” 如果一个笑容能包含所有的欺骗和陷阱,那就是侏儒的笑容了。 “那我开始了,可以吗?”侏儒没有等待,已经用塞万诃德怎么也理解不了的跨步来到了一方台沿上。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灰雾又弥漫起来。 邓肯的故事快要上演。就在侏儒的第四步结束之后。 第四 侏儒踩到了矮个子侍从从腔道中泄出的污秽,狠狠的摔了一跤,撕毁了邓肯的答卷。 邓肯面不改色,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他的侍从威尔也稍稍从疯狂的状态苏醒过来,用一种颇有官威的眼神和侏儒对峙着。 “嗯”侏儒端庄的神情中掩饰不住尴尬,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侏儒,这个群体的一切行为,除了滑稽本身,都是滑稽的。 塞万诃德想对这一出闹剧发笑,强大的道德感又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一张肚皮,在衣服下不断的起伏着。 “嗯嗯嗯”侏儒还在思索的词汇,“有了!” 侏儒者,大多数都具有捷才和狡黠的特点,能成为骑士的侏儒在这两点上更胜一筹。 主考官原地转了四圈,一抹细长的灰雾从圆台上蜿蜒的升起,一圈圈的在无形的横柱上环绕,由细到宽,又到细。 “面包被掰成两半,不会让所有者因此饥饿。”灰雾组成的面包应声变成两截,“还会让另一个更需要的人活更长的时间。” “牛排被切成小块,完不影响它的美味”灰雾变成了鲜活的牛排,它被一块一块的分割,“反而更易入口咀嚼,让拥有者去品尝它的滋味。尤其是我,我的嘴更塞不下大块的肉。” 侏儒的自嘲没有多少效果,包括邓肯在内,都有了不满对于这张考卷,你看不看?你怎么看? “威尔!”邓肯叫了一声完恢复过来的侍从。 “哼。”威尔轻蔑的走到了邓肯身旁。 “他看起来是不敢在圆台上逆走了。” “哼。” “威尔!变成拖布!” “哼。” 最大的抗阻是最谄媚的服从,威尔后脑着地,哐当一声倒了下来。 经过询问并得到允许后,高大的高尚骑士邓肯扛着威尔再次走上了圆台,他按住威尔的肚子,真的把威尔当做了拖布,清扫了圆台上的污秽。 威尔被踢下了圆台,邓肯也跳了下去。 侏儒看见圆台重回干净,感谢的对两人点了点头,重新逆走了四步,灰雾再临。 邓肯的文字脱离了羊皮卷,悬浮在了灰雾上,一双灰雾之手把文字一拍即散,文字变成了墨色的线条进入了两块分割了的灰雾中。 胖头蟹再一次升上,谨慎的眼睛打量着台下。 因为邓肯的羊皮卷被一分为二,灰雾中也出现了两个画面。 一边,是一个落魄又残酷,头发油腻肮脏如马粪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空旷的鄙夷着一切。 另一边,是一个在任何一个遗迹中都找不到的战场。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那个男人用万念俱灰的声音在说。 第六十二章 羊皮卷:邓肯 () 邓肯的羊皮卷放上了灰雾,故事中的人开始了没有对象的倾诉。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想无论你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青春或者衰老,富有还是贫穷,花心或者专情,急躁或者耐性,当你听到这个问题,当你在平静的生活中各自挣扎时,听到我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人问你这个问题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你都会躲避,会离开,会充耳不闻,会对我瞪起恶狠狠的白眼。 你当然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这样呢? 就包括我,当我站在你面前,向内向的你,开朗的你,阴险的你,正直的你,自私的你,向一万个你提出这个问题时,我都在思考,为什么,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故事? 明明我是这么无关紧要。 无论对你,还是对我。 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可我就是想在灯火和马车中,抓住一个个你; 在酒馆和烟巷中,撞见一个个你; 在磨坊和林场陪伴着一个个你...... 当你疲惫的坐下,抽完了烟斗,喝完了酒,用不同的情绪重复完了又一次对生活的抱怨后,我会给你一包覆罂草的粉末,我希望着,这个时候的你能对我放松警惕,因为我只是想对你谈谈我的故事。 你把覆罂草粉末扑在了鼻孔,你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第一个声音很大,导致身躯都缩在了一起,那一瞬间的可爱,让我误以为你是天地的胎儿。 你的第二喷嚏声音也很大,但是不如第一次,在第二个喷嚏时,你咳出了痰,痰悬挂在你嘴唇,像一颗清晨的露珠。 你使用了我的覆罂草,我通过你的瞳孔,知道你在放松,你在放下对生活的戒备时,我希望你也放下了对我的戒备,我靠近了你。 我希望你也能靠近我,我要在你耳边低语,但是在低语之前,我要得到你的许可,我还要重复一次,也许你很厌烦,但是我觉得礼貌在任何时候都不显得多余。 你靠近些,对,就是这样,不要太近,我担心我口中的浊气会吹散你耳朵中岁月组成的沙雕,好了,这是一个对于你,对于我都很舒适的距离。 我再一次轻轻的问起: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你使用了覆罂草,你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你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你憨痴憨痴的笑着,你的口水悬哒哒的流,让我误以为看到了人形石雕中流下的清泉。 这样,我可不可以自作主张? 在你耳边轻喃我的故事? 你不做声? 那我便认为你同意了。 你在摆手? 我觉得你在摆手。 我在你的眼神中看见过转瞬即逝的清醒,我万分确定,你的摆手是对我的请求的拒绝。 这可怎么办。 我呆呆的看着天空,这个天空很美。 太阳在盐水面投下投影,成为了水中的太阳,云朵投在水面,成为了能踩踏的云,当我注意着在水面中游玩的鱼儿太久,而偶然望向天空时,鱼儿的残影还停留在眼中,投影到了天空,我看见鱼儿在太阳边游玩。 我开始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给你覆罂草,明明这个有趣的景色你可以和我一起观赏。 我又在为你祈祷,你一定看见了比我所见的,更绚烂十倍的景色,所以才不让我打扰,我怎么忍心打扰。 说实话,我感觉我讲不出什么故事。 如果要说实话中的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汲汲营营的问你时,我心中根本就不知道要给你讲什么故事,我脑袋空空,我心灵空空,我应该是更享受“讲故事”这个行为,而不是要真正的告诉你些什么。 我听说好多作家都是这样,当他们艰难的提起如龙枪一样的鹅毛笔时,在他们阻塞的思路还没有染上墨水的颜色时,他们只知道一个事情,也只有一个执念我要完成这个故事。 他们心中有的,只有“故事”这么一个巨大的框架,当墨水以规则的,以人类更够解读的符号成列到了羊皮卷上时,由他们的词汇量,以及用词习惯拼凑的故事大多数时候不是他们创造的,他们如同裁缝,为顾客装饰了新的衣服,而故事中的人物,只是换了一个讲述主角的人,在自发的行动。 所以我有些期待和焦渴,我在想,我能告诉你什么? 我觉得我在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时候,同时也让我更加了解自己了。 我会恍然大悟,没错,我经历了这些,没错,不该忘的我都没忘。 你的神色渐渐清晰,我想可能是因为生活的不断捶打,让你的心理壁垒越来越坚固,你的眼睛越来越谨慎,你的行为越来越让我心寒。 你在握怀中的钱包,你在试探有没有钱减少,你在寻找周围是否有防身的工具,你还在试探的伸手,想从我这偷走更多的覆罂草。 我想在最后挣扎一下,我有些失望,我每一次都向一万个你发出了邀请,我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我都忘记了这是第几次。 非常抱歉。 我站起来,郑重的向你鞠躬,我看到你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 非常抱歉,我又为我的举动表示了忏悔。 非常抱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闯入你的生活。 如果你要离开,我会把这包覆罂草作为礼物,作为赔偿,来表达我对占有你时间而产生的愧疚感。 哦,你接住了覆罂草。 哦,你在打量我。 哦,你在想,我有覆罂草,那我没有理由没有足够的钱。 哦,还是和曾经一样,你在考虑打劫。 非常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但我仅仅是想和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决定放手一搏,决定这次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失败,我将会把自己埋在每一片夜色下,成为永恒的逐夜者。 我知道了,你不会搭理我这一句苍白的提问。 现在,我这么问你。 我曾经在战场上败落,在乱马中丧命; 我在丧命后无止境的虚无着,我的背在感受到星空的承接时,我的脸感受到了深土的掩埋; 我看见过一万道光向我飞来,我感受到过被无形之墙的束缚; 我的身体曾经分崩离析,变成了一万只小蛇,世界的爬; 我还知道,至今仍然有血鸦叼着脊梁骨试图构成我的指骨。 我看见了,我很开心,我看见了你的注意力更偏重于我了,我自信起来,我神清气爽的又问了你一次: 知道了这样的前提条件后,你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第六十三章 羊皮卷:邓肯II () 在塞万诃德的眼中,具现着邓肯故事的灰雾,不是那么简单的情景化方面的作用。 在邓肯大段大段小心翼翼的叙述下,灰雾和故事融为一体,没有一点隔离感,这片灰雾似乎是为故事而生,或者说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弥漫的灰雾中。 塞万诃德他都可以麻痹自己说,世界本初的样貌就是在灰雾中,圆台上给人的不适感,就是世界最血淋淋的样子。 简直塞万诃德简直可以看到,在灰雾中有一万个包裹,包裹下有一万个悬置的苍手,这一万个手托着包裹送给了一万个人。在等待听众做一个选择,覆罂草,还是故事? 这是故事中的人最后的试探。 悬置的手五指松开,包裹如面皮般的落下,里面是红色和蓝色的覆罂草。 邓字中展现的画面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塞万诃德真的想去拿起包裹中的物品。 如果只是文字,那这两种颜色的覆罂草在羊皮卷上展现的,应该就是两条故事的支线。在阅读时,读者会根据尾脚的注释,翻到相应的页数,裁掉相应的毛边,只去看自己想去看的故事。 红色和蓝色。 塞万诃德在犹豫着选择。 此刻的场景和书籍不同。 灰雾上的故事停止了,人物静止着,低语静止着,待在读者做出了一个选择后故事才会继续。 如果是书籍,读者可以在阅读之后,选择另一条线索,重看一遍,而这次,读者的手变成了拨动命运的神之手,一次选择,会推动一次命运,会消灭一段因果。 当时间覆盖住了时间,因果律便不能重置。 塞万诃德战战兢兢的伸出了食指,在心智层面上突然就回到了少年,他像第一次触碰女孩的锁骨一样,用指肚轻轻的点了下覆罂草,就立即缩回。 果然是灰雾。 覆罂草一碰即散。 真的是灰雾? 覆罂草一经消散就恢复了原状,它的形状没有改变,但是稍稍凹了一块,正好贴切着塞万诃德的指腹。 选择哪一种颜色?进入哪一种故事?塞万诃德抬起了手指,激烈的犹豫着。 他的手指缠绕着烟。 他的手指在两种覆罂草之间来回点拨,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 ...... 灰雾上的人开始了低语。 我看见了你开始选择,其实我根本不介意你在故事和覆罂草之间的侧重点,因为在我看来,这两者是同一个东西,唯一的区别就仅仅是,故事是以真实为垫脚石跳进幻想,而覆罂草是从幻想中坠落到现实。 你会难以抉择,我想你会唱起童谣来帮助选择,当信息量过少时,我们都会这么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缜密得来的结果和莽撞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会唱起我听过或者没有听过的童谣,当我听过,我会和你一起合唱,如果我没听过,我会陪着你的音律打着节拍。 我期待着你的选择,我本人的期待甚至比你更加强烈,我感觉我的思维是赛道起点上的马,只有当你做出了选择,我才能放出某一只我思维的白马,也只有当这匹马开始了奔驰,我才能记录它肌肉运动时的线条,我才会知晓它是走过了山川还是小径,我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知道它的习性,比如这匹白马是喜欢吃岩石之间的花,还是云色之中的草。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 我的故事即将开始,当你做出了选择,它就会来到。 我又看见了一个个你,贪心的你,谨慎的你,克制的你,放肆的你,大腹便便的你,瘦骨嶙峋的你,我还看见了字体优美的你,嗜酒如命的你,手指被熏黄的你,目不识丁的你,我看见了一万个你,和一个特别的你。 特别的你伸出了两个拳头,拳头上弹射除了食指,两个食指点散了两种覆罂草,两种覆罂草的双色烟雾,秩序的钻进了你两侧的鼻孔,你的左右瞳孔也成为了两种颜色。 你太特别了,你行为完是让劳命的人骑上了骏马,又让骏马被绳索束缚,你在快马加鞭抽打着骏马的飞驰,你同时又在不断的勒绳,禁止它不受约束。 你的选择会让故事改变很多,唯有你所听到的故事,不在会是爽快的胜利,也不是无尽苦难的人生。 虽然故事还没有开始,我还是可以有个初步的猜测,你会看到沙漏流完了沙之后,瓶底的沙会在没有倒置的状态下开始逆流; 你会看见利剑砍向敌人后却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时空的衰败; 你会看到传奇一般的人物在吃最普通的猪蹄,你会看到泥土一样平凡的护林员散发出的人性高光; 你会看到冰天雪地的弗雷姆覆盖住了弗雷姆,你会看到万世不离的王为了生计发忧; 可能你还会看到高傲的血族爱上了人间的女子,可能你还会诧异,野心会使人背离人性。 ...... 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往往都取决他的内在动因。 这位特殊的你,让我来猜猜,从你愈加专注的眼神,还有慢慢平息的声音,你这首童谣的结尾,在某段结束时,唱词是不是“多更多”? 我想肯定是,否则你不会同时选择两种覆罂草。 我看见你躺了下去,我看见你的眼神空旷而放松,我看见你的意识之线谨小慎微而又确确实实的牵动了我的故事。 你的意识完成为了葡萄酒瓶中的木塞,你只要拔出来,故事就会自然的流淌,我比你还要期待混酿之后的香味。 来,我们一起,拔出这个木塞。用你的拒绝还有向往,一起来泅渡这片思维中的洪流。 ...... 我看见废墟。 我身后独物一人,我眼前也是。 狂风在我而耳边吹响,它扯动远处尸冢上的旗帜。 旗帜沾满了血。 风依然在呼啸,狂野的呼啸着。 风中有过去的声音,我听见战鼓,马鸣,利剑拼杀。 我听见哀嚎,听见嘶吼,听见吟游诗人不断的歌唱。 这之前是个战场。 只有我活着,或者,我认为我还活着。 我感受不到身躯的移动,我只看到那面旗帜离我越来越近。 我一直在走向它,我爬上了尸冢,我看到了接天平原。 残阳似血。 我拔起了旗枪,我将旗帜挥舞。 旗帜划破之处出现新的颜色,不是光,不是血。 它慢慢扩大,像被撕开的幕布,像无火自燃的画纸。 它不规则的撕裂,慢慢扩大,它吞噬着我原有的空间。 那里的阳光照耀我,我感到炙热。 那里的利箭擦破我,我感到疼痛。 在那里,我又看见战马和铠甲,听见嘶鸣和呐喊。 我倒下了,倒在尸冢上,所见的所有东西变成血红的天。 我知道,我看见了时空。 第六十四章 羊皮卷:邓肯III () 要真正了解一段故事,需要走到故事的起点。 起点可能遥远,需要追溯到天地之初的时候,也可能只是在明天。 我所讲述的,是我竭尽力之后,所知道的起始之地。 故事要从我的将军说起。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他随时都处在极端苛刻的自律状态中,只要还在战时,他连睡觉都不会脱掉身上的铠甲。 他身上雕刻着蔷薇的秘银铠甲,根据他说,是来自祖父的馈赠,而通过他祖父的口述中,这件铠甲来自湖中仙女的馈赠。 我的将军,他是寡言而多言的万骑长,他是古斯塔夫圆桌前,临近古斯塔夫左手旁的第十三位,也是最后一位万骑长。 有时候,当阳光在他的秘银铠甲上反射出光芒,我常常都认为那不是秘银的光泽,是他灵魂本身的透亮。 古斯塔夫会尽可能的把会议安排在高山,他说,只要每次都看到高山外的山,才会让人学会谦逊。 每当会议开始时,我一直都在想,是谁这么有先知感,能够在颇为险阻的高山找到这样的平台。 古斯塔夫的戒律是严格的,圆桌会议必须有圆桌,这样巨大又无用的东西通常都不会随着队伍的前进而搬运,更不用说搬到高山。 我的将军了解古斯塔夫的严谨的性格,他早早的就安排了十个战士在高山中寻找树木,赶在古斯塔夫最看重的霜狼与呜咽之时来到之前,完成十四张椅子和一张圆桌。 我是史官中笔速最快的那一个,所以每次会议都由我来旁听和记录。 古斯塔夫给了我一个命令,他并不认识我,这个命令是由我的将军告诉我的。 将军告诉我:“这是古斯塔夫的要求,听好 “告诉史官,不能直视,要背靠着一块石头,要把听到的一切不加情感上的判断部记录,要事无巨细,要记忆超群。给他鹅毛笔,羊皮卷,夜灯,足够的墨、肉干,还有少量的葡萄酒,给他一块平整的木板,保证文字不会歪斜,给他清理平整地面,给他天鹅绒坐垫,给他靠着的石头打造一个适合他后背线条的凹槽,保证在他来漫长的记录中劳累的只有双眼和手臂。” “能做到?”将军这么问我。 “能。”我用力的点点头,其实史官本身就是从战士中选拔而出的,至少在秘银将军的队伍里存在这样的晋升机制:战士识字史官。 我首先是战士,因此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只要将军发布了命令,我都会完成,听到将军待转古斯塔夫的话,我感受到一种具有王者的温柔。 “能做到。”当我听到秘银将军问我这句话时,我感觉他是在问自己,为我这个小小史官提供这么多奢侈的东西,他真能做到? 我的秘银将军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当霜狼开始对月嚎叫的时候,我早早的就坐在了天鹅绒坐垫上,我一直都记忆犹新的是,我的后背,我当时险些以为他们找到了一块柔软的石头,否则当我靠在上面时,怎么能这么舒服。 后来将军告诉我,那是古斯塔夫的披风,这是古斯塔夫临时的叮嘱: “你的史官多大?” “十五。” “年轻的身体长久的不运动,会让他浑身难耐,把我的披风给他,放进石头里的凹槽,不受保护的脊背如果变形,以后不仅不能穿上坚固的铠甲,还不能获得心爱的姑娘的芳心” 会议开始了,我听见铠甲摩擦地面的声音时,感觉比上战场时还要热血沸腾,我都觉得难以置信,这杂乱的声响中,其中的一个脚步声居然就是古斯塔夫。 我坚信着某一个声音就是古斯塔夫的,我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拳,难以抑制的激昂感,让我想立刻就献出生命。 当我靠在石头上,写下会议的日期和参会的人数时,我彻底知道,我背后靠着的不是石头,是彻彻底底的伟大。 “都到齐了?”这是古斯塔夫的声音。 我是个史官,我在记录时都会多想一层,我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就在于此,多进行一次思考不影响我记录的速度。 我觉得原原本本记录下这句话,会显得古斯塔夫很蠢,明明他一眼就知道谁没来,所以我下笔的记录是: 白山,古斯塔夫和他的圆桌骑士。 古斯塔夫:“没来的,被什么事情耽搁?” 我实际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古斯塔夫:“都到齐了?” “还没有。”我的将军,永远在古斯塔夫左边的万骑长说。 “谁还没有到?” “奥西里斯,扎维克,阿努纳奇。”唯一的女骑士伊南娜说。 “为什么耽搁?” 和我的推测一样,我用了一句记录,省去了大段大段的力气,在这个等待交流赶上记录的时间里,我悠闲了喝了一点葡萄酒,闻了闻披风上古斯塔夫的味道。 “我可以去帮助他们。”秘银骑士,我的将军在伊南娜发言之前开口。 古斯塔夫:“不行,凛冬已至,我们不能恋战,那只是一座岛。” 伊南娜:“那个岛无比重要。” 古斯塔夫:“值不上三个万骑长。” 秘银骑士:“我去劝说。” 伊南娜:“我也去。” 古斯塔夫:“让他去,你得去寻找龙语卷轴。” 秘银骑士:“那我现在出发。” 古斯塔夫:“休息一夜。” 我又喝了口葡萄酒,吃了三块肉干,我太知道这段对话的结果,在记录到“休息一夜”后,我直接写下了:秘银万骑长即刻出发,不带辎重,独身一人。 果然,我耳边听到的内容证明了我无需更改文字: 秘银骑士:“古斯塔夫,你知道我从不休息。” 古斯塔夫:“正因如此,我才叫你休息。” 秘银骑士:“凛冬,我仅仅是看看铠甲上缩小的冰霜就知道,凛冬已经和贪婪的春天没有区别,你深吸一口气。” 吸气声。 秘银骑士:“闻到什么。” 伊南娜:“干燥。” 秘银骑士:“你呢?” 古斯塔夫:“龙息。” 秘银骑士:“巨龙在影响四季,危机已经在空气中荡漾,我不能休息到明天,我唯一的休息,是陪伴着这身铠甲,在土下永世酣眠。” 古斯塔夫:“即刻出发,召回三位万骑长,让他们不要对一座孤岛过分执念。” 伊南娜:“那俘虏呢?” 古斯塔夫:“放弃。” 秘银骑士:“给我备船,我的部队你代替指挥。” 伊南娜:“我来为你准备。” 在风的吹拂中,会议结束了,按照规定,我必须等到所有参会者离开才能回到帐篷。 在这段时间中,我做了史官绝对不能犯的错误不记录事实,记录猜测: 秘银骑士启程了。 秘银骑士的目的仍然是劝回还在奋战的三位骑士。 但是他改变了方法。 他不会单纯的劝说。 他不会放弃被囚禁到孤岛中的俘虏。 四位万骑长会并肩作战,攻破那座孤岛,带着俘虏归来。 第六十五章 羊皮卷:邓肯IV () 塞万诃德的选择导致灰雾中出现了另一种画面。 在两种覆罂草的作用下,那个一直把故事唯唯诺诺的讲述的落魄男人,他的神情多了几分豪壮,而另一侧,那个波澜壮阔的史诗一般的画卷中,反而添了几笔柔和的人文关怀。 一万只眼睛会看到一万个故事,塞万诃德眼中的故事还在上演。 ......... 我放下了记录历史的笔,我听见了铠甲的摩地声,我还听见了夜枭的咕噜声,它是叛逆的万骑长,阿克泰翁的宠物,他不愿意称自己为万骑长,每当古斯塔夫这么称呼他,他都会纠正说,自己是万兽长,我还听见吞酒的声音,吞酒声之后,是一声酣畅的哈气。 我一直靠在石头上,悠闲的喝着所剩无几的葡萄酒,有些寒冷,我裹紧了古斯塔夫留给我的披风,在颈子前打了一个难看的结。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我是说这类人杰的声音都停止了,我想今晚的工作到此结束,在回到营地之前,我还有一个任务必须完成把肉干和酒部吃完。 一个男人独处时可以高尚,但是一群男人则不一样,我如果把肉干和酒带回营地,我敢保证,除了酒肉无存,我的胃都会被剖开,他们会把有酒肉味道的我吃的干干净净,而且这还是在秘银骑士的阵营中,得来的最好的结局。 我刻意留了最后一口葡萄酒,最后两片肉干,准备让其中一块在咀嚼的稀烂的时候,用葡萄酒冲服,而另一块肉干,我要在回程的路上吃但愿霜狼不会被这味道吸引。 我嘴里叼着最后一块肉干,懒洋洋的站起了身,披风在背后飘扬,给我了一种想要征战的奢望感,我醉眼迷离的抬头,胆子突然就壮大了起来,我踮起了脚,扬起了头去张望,圆桌上的烛火还没有熄灭,烛火后的高山和密林的暗影,俨然就像被照亮的金色废墟。 人去之后,烛火还不熄灭。 这不想是古斯塔夫的作风,他是连队伍离开之后,粪便必须部掩埋的命令都发布的王不知道该不该称他为王,他的万骑长们一直劝诫说他足够称王,但是古斯塔夫不同意,他甚至让所有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我在思索,要不要去熄灭这只蜡烛,随便把银制的烛台占为己有,我的动作早就发生在思索之前,我在这么想时,我的手都拿起了烛台。 “古斯塔夫”我被吓得压着嗓子在说话。 真愚蠢,酒精太容易使人专注,我身心的专注着偷窃,忽略的烛火后的古斯塔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负铠的他。 我每一次见到他,都是隔着一个纪元那么长的距离,我能看见他的骏马跑动时飞扬的流火和流光,看见他的长剑缠绕着猩红和漆黑的勇气,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有形的,每当他在万军面前说话,我就感到雄狮在我耳畔。 这就是古斯塔夫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眼睛中映照着还在闪烁的烛火,那就像是他双眼本来的样子。 他穿着简单的布衣,宽松的袖口露出了他纤细的手臂,布衣上隐隐的有着星星那样柔和的光芒。 我一直知道他的目标,古斯塔夫一直想要终结那只巨龙的企图。 不可能,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这么判断,这么瘦弱的身躯,我猜测他拉不开重弓。 “冷吗?”他柔和的问我。 “不冷。”一说完,我就打了个冷颤。 古斯塔夫开心的笑。 “冷的话,坐下来,靠我近点,也把蜡烛护好,光明会给人温暖的感觉。” 幸好目前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否则以我喜欢跳过记录的习惯,我会这样记录: 古斯塔夫:“冷吗?” 史官:“不冷。”身体冷颤。 古斯塔夫:“那快些回到营地。高山之巅虽然靠近太阳,可太阳也有休息的时候。” 有点奇怪,我自以为是的先见之明让我觉察到了古怪: 为什么古斯塔夫没有让我回去,反而让我坐下? 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身旁,是那张秘银骑士的座位,他在上面没有留下一点温度。 当我坐到了古斯塔夫身边,我感到了奇异的地方,我的身子仍然很冷,但是我的内心一点都不惧怕,无限的光从心里在照亮。 这大概就是这位王的关怀。 古斯塔夫抓住了我的手,挽起了我的衣袖,他看见我手臂上冷起来的疙瘩在笑。 “真的不冷?” “真的不冷。”我这次是说的实话。 “我来自弗雷姆。这里的气温对我来说是温暖的。” 这我知道,古斯塔夫对过往很少掩饰,只要你问,且敢问,他不会不答。 “看你的表情,你知道我的经历?” 我不知道打听古斯塔夫的事情算不算冒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敢承认知道。”古斯塔夫又笑了起来。 他很爱笑,一种让人不敢共鸣的笑。 “就包括我自己,都在怀疑弗雷姆还在不在。”古斯塔夫把蜡烛移动了一下,靠我近了些,“那个雪国,是巨鲸的一部分,巨鲸可能早就走了。” 我发誓,我没懂古斯塔夫的这句话。 “你知道弗雷姆人怎么驱寒?” “鹿血酒。”我精明的回答。 谁都知道古斯塔夫钟爱这种酒,好多人都听过古斯塔夫对这种酒的赞歌。 “喝过?” “喝过马奶酒。”我不喜欢马奶酒,但是这是所有靠文字为生的人必须的标志。 “尝尝鹿血酒,这可以让你在三个冬天之内不长冻疮。” 古斯塔夫点了点腰带。上面别了个酒壶。 他要我去取。 我迟疑了一下,他在问我:“别怕。” 我探身,弯腰去取,他按住了我的头。 “别怕。”他梳理猫毛一样,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 我知道该怎么做,又有那个史官不这么做呢? 我一口鹿血酒都没有尝到,可能以后也不会,更可能它会成为另一种东西的暗指。 “辛苦了。”古斯塔夫扯起我的头发,用他宽大的衣袖擦拭我的嘴唇。 他靠近了我的耳边。 “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第六十六章 羊皮卷:邓肯V () 最自由的飞鸟也逃不过天空,最无序的思考,也逃不过古斯塔夫的捕捉。 古斯塔夫把我抱在了怀里,问我明白没有,我回答明白了。 他又问:“你真的听懂了?” 我回答:“真的听懂了。” 我的后背感到一股推攘的力度,我向前跌跌撞撞了几步,随后在转身时,便已经看不见古斯塔夫的身影,仿佛他是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影子,随时如影随形,随时消失无踪。 我小心的护着烛火,往东边下山。 古斯塔夫说了,东边的山脉平日很危险,但是今天不是,在烛火熄灭前,他都看不见我的死亡。 一路上,我自己的心惊胆战远远比四周的环境激烈,周围明明没有狼群,也没有毒蛇,安的环境让我连树蔓藤藤叫的声音都听不见,我被脚滑吓一跳,我被垂下来的树枝吓一跳,我还被月光在树干上留下的诡影真的吓得跳了起来。 明明只要护住火焰,我能就无事,我的实际动作却是,我在以所有的惶恐去弄熄这只蜡烛。 我下了山,一路无事,没有什么险遇,半兽人和山贼如同久远的故事,我有点失望,又有点窃喜,我起初是以为这只蜡烛会是我危机中的光,以为能有一段危机和解救让我遭遇;我窃喜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我平安的下了山,古斯塔夫故意捉弄我说些可能有危险话让我感觉到我和他的亲近。 冷风袭来,我打了很长的一个冷颤,喉咙里不争气的打出了一个酒嗝,我原本想在回到营地时在故意憋几个酒嗝来向同伴炫耀的哦,想起古斯塔夫的要求,我短时间内无法回到营地了。 他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停留呢? 我呆呆的望着海,听着浪潮,不知道该思索什么。 我听说长久接触文字的人都会有这种情况,叫做诗人病,这个群体的症状很奇怪,突然来到的悲伤没有征兆的就到来,突然弥漫的柔和也没有爱人去倾诉,汹汹而来的思绪像洪水中的猛兽,但是荡过之后,脑子依旧苍白,同时还无力并乏力着。 我还想也犯病了,诗人病,我看着海发呆,古斯塔夫的披风在海风中飘扬。 我意识到披风还在双肩上时,感觉自己突然间也有了王的威望,我望着海,感觉那个海等待着我的征服。 唯一不协调的是,我的酒嗝,就像从嘴里拉出的一连串肠子,我一边想着征服大海和大地,一边打着愚蠢的酒嗝它现在没有酒的味道了,气味很像屎,让我自己都开始厌恶。 海风和我愚蠢的气嗝吹息了我的蜡烛,我没有多大的危机感,山下还能有什么危机,我的身体受过战场的捶打,是个合格的战士,我的脑子受过文明的洗礼,多思而睿智,我和我的万骑长,秘银骑士,有着差不多的身高据古斯塔夫说,这是身高是战士最完美的体型,而且,还有谁享受过这个殊荣,披着古斯塔夫的披风,吃过古斯塔夫的肉和酒和血,对,肉和酒和血,没有其他的东西。 烛火熄灭之后,我感知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鼻子,不可能是错觉,海浪中,浪花每一次翻腾,都会有很浓郁的香气,浪花向我袭来,香气也越来越浓。 我几乎都可以辨认出是什么香味了,是丁香和醋栗。 我越来越迷醉于这种香气,眼睛萎靡不振的眯上,在接近闭上的时候轻微又急促的抽动,嘴里不由自主喘着粗气,这香味天啊,命运之书在上这香味给人带来的感觉简直美妙绝伦。 美妙的香气呼的一声吹动我的身躯,我轻飘飘的后退了几步,接着一根原木就撞击了我的后背。 我感觉我被撞吐血了,转瞬之间,我就知道没有,被撞吐血时,脑子会先做出反应类似搅屎棍子在脑仁中折腾了五百下的那种反应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最先做出反应的......嗯,我是史官,男性史官。 至于为什么,可能所有男性史官从背后感觉到柔软的贴切之后都会有这个反应。 哦,对了,我感觉到嘴里的血腥是因为咬到了舌头。 我还感到脸颊上的吻,热切的目光,以及一个火辣又响亮的耳光。 这惊天动地的声音让浪潮声中终止了。 我脑子里嗡嗡的叫个不停,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脑袋里有个我本人都不知道的蜂窝,反正今天这个蜂窝被摇醒了。 人在震惊中会感受不到疼痛,我感受到的东西很有诗意,是局部的炎夏在左脸颊来临。 还感到一种羞愧和愤怒的目光来自万骑长伊南娜。 她把我认成谁了? 古斯塔夫?秘银骑士?总之不是我。 否则她此刻正抬起的手掌不会瞄准我的右脸颊。 “你怎么在这!” 我的文字功底果然不错,人在愤怒时,问句听起来是一种质问,还没有来得及沾沾自喜太久,我立刻摆正了姿态至于这么恼怒么,伊南娜开始拔刀了。 “帮助你搬运船支。” 我想起古斯塔夫抱住我时让我记住的话,于是接着说:“秘银骑士让我过来帮助你。搬运船支。” “我谁都不帮。” 万骑长伊南娜长刀进鞘,我的右脸迎来了第二个夏天,不得不说,这次我很痛,我被扇出了鼻血。 万幸的是她不会在打我了,她离开了,如果能看见的话,她此刻的脚印子都是愤怒的。 “那船呢?”我不识趣的高声问。 “见鬼的船,没有船,有船我也用石头砸烂,把木板拿来烤火。” “可是我的万骑长让我来这帮忙抬船。”我会在以后忏悔说谎的行为,万骑长没有说这个,这句话时照搬古斯塔夫的嘱托。 “要船让你妈妈给你生一个” 伊南娜随后又骂了一句女骑士永远无法完成的行为,她可能意识到她和我妈妈都是女性,于是骂了一句我意料不到的话,“去蹭树干,用力蹭,让树给你生一个船。” 呃我立马趴下,躲过了飞来的匕首,看样子她是真的想杀我。 果然,果然,蜡烛灭了之后,处处都是死期来临的前兆。 我趴在地面,耳朵贴着地,这个时候我的五感中,听力更深一筹,我听见 野猪?巨石?居高临下的冲锋? 总之吧,有巨物下山了,且靠我越来越近。 我在干嘛? 我在分辨是什么在准备撞击我。 我是战士,因为兼职史官,因此是心思活跃的战士,我爬起来就跑。 我的观察力有多敏锐? 我回头时借助着月光找到了匕首斩断的粗绳,我还沿着绳子的位置往上看,哦,是船。 是船在山上冲锋。 伊南娜真善良,她只是不善表达,她不是想杀死我,她是想杀死我的同时把船交给我。 虽然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六十七章 羊皮卷:邓肯VI () 在被追逐的过程中,我感觉到我这一次在劫难逃,啊,遗憾,作为一个史官,有一段经历我还没有记录。 那是我的万骑长使用铜牛阵获得胜利的一场战役。 当时,我们的铜牛如同土元素制造的魔像,从高崖上俯冲而下,把食人魔撵成肉沫,它们的血是绿色的,气味比呕吐物好闻些,那场战役,我的万骑长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损失,除了一位战士崴了脚那就是我。 我一直不记录的原因很简单,这个战役太精彩,如果我仅仅是记录着: 秘银骑士使用铜牛,牛群居高临下,冲破食人魔,大胜,不费兵卒。 这样太简单了,我有点心痛这段历史被客观的记录,我想把它写成诗歌,到我老了的时候在酒馆吟唱。 我能够捕捉到成功的喜悦,埋伏时的激动,制作铜牛时的费解,我也能精湛的描写听到的惨叫,食人魔的肉色,还有它们的愤怒和痛苦虽然我听起来很喜悦。 但是因为立场的关系,我体察不到它们被滚烫的铜牛追赶并碾压时的心情。 它们是怎样的心情? 它们的狂吼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这个部分我一直没有动笔。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立马就动笔。 现在!我知道了它们彼时彼刻心里会想什么当我正被大船无情的追赶。 “你为什么不进你母树的怀里我什么要和母树生下你” 我心里的想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史官,我还是有些顾虑,我不想不太文雅的字从我的口中吐出。 我感觉铜牛的角不,大船的头已经在顶撞着我,我还听见割破土壤的声音滚滚而来,我想在下一刻,我就会成为肉色的浪花。 一片银色的光芒扫过了我的眼睛,我想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的灵魂被挤压到眼球,才让我看到这个纯白的光芒真棒,我的灵魂是纯白的光芒。 接下来我听到一声巨响,我想这个是因为死亡之后感知的延迟,我先死亡,接着才能听见死前的声音,可惜,再也无法记录了,除非我的肉沫和白骨还可以继续书写,好可惜啊,如果我能写下这种体验,绝对能创造文字艺术的先河等等,死人书写死后的体验,这好像是个悖论。 更多的想法出现在脑中如果这个时候船还没有碾烂我的脑的话应该是唯一剩下的一个想法产生了,我想回头,看看冲击我的船长什么样子。 如果死后的感知是延后的,我回看时,应该可以看到它的样貌。 果然,我看到了船,时间如同停止了,它在撞击我的前一刻停止。 “没有受伤?”船在问我。 “没有。”我条件反射的回答,“请你告诉我灵魂怎么受伤?” “我告诉你,灵魂也会受伤。让开。” 我首先是战士,其次才是史官,死后我也首先是战士,只要是命令的口吻,我都是在第一时间服从。 我让开了。 嘿,灵魂居然踩在地上有踏实的感觉。 大船重新借着下坡的斜度,笨拙的滑下去,在沙地上滑行了一些距离,歪歪曲曲,最后如同大醉的人,倒在了地上。 我兴致勃勃的注意着船,想看看我被压死后的样子,看看我在山坡上留下来的血渍,看看我的骨头和器官会破损成什么样,结果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诧异的挠着头,还真的摸到了头发。 “嘿!”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阿斯灵,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寻声望去,我的秘银万骑长站在和树搏斗,他一抽一动的样子,很符合我心中要和树木生船的模样。 我来到那颗树旁,看见秘银万骑长的整个手臂都捅穿了树干,他一只脚踩在树上,不断的拔出那只手。 “战士,不要站着,搂住我的腰,配合我的节奏,向后用力。”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没死,我看到的扫过的白光是秘银万骑长的飞驰,我听到的巨响,是他把手砸进了树干,而大船的停留,不是我死后感知的延后,是他的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大船。 我搂住了万骑长的腰,一起向后用力。 他的口号很特别,随时随地都是保持着战斗的状态。 “突刺!”他吼着。 我们两人向后用力。 “盾墙!” 我们卸力。 “突刺!盾墙!突刺!盾墙!突刺!盾墙!” ...... 这都第几个来回了,我有些担心有人寻声看过来,尤其被可能掉头的伊南娜看到。 我和万骑长现在的动作,如果隔着老远的地方看...... 怎么分辨树的性别?我在万骑长身后看了一圈树木,想找出些树木的差异。 我的想法是这样,如果伊南娜真的掉过头来确认我死没有,又碰巧看到了这个场景,我就用一个荒诞的误会,来掩饰这个不能提的误会。 比如,伊南娜会问:“你们在干嘛?” “遵从万骑长伊南娜的命令。” “你不是我的部下。” “是你让我和树木生一个船。”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笑声堵在胸口就被撞到了土地上。 万骑长终于拔出了手臂,我和他愚蠢的滚下了山坡。 “嗷”我撞到木船上停下。 “不”我看到万骑长向我横置着滚来。 “嗷”万骑长撞到我身上停下。 史官要随时敏锐,我心里的腹稿有了记录: 秘银万骑长的体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 我的万骑长站了起来,明明负铠会让他更加疼痛才对,反正他轻盈的跳了起来,像是铠甲对他而言是手臂上的粗毛一样自然。 他端正的望着我,我还在船旁边叫痛。 他伸出了手,把我拉起来,我太痛了,其实如果他不拉我起来的话,我更乐意继续躺一会儿,等疼痛离开,然后在小心翼翼的摸摸骨头,看看有没有折断,尤其是肋骨,那玩意儿太同意断,对战士而言,简直家常便饭。 “由衷感谢你的援助,慷慨的战士,阿斯灵。” “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这么回答,万骑长任何时候的谈吐都庄重无比,这点我确实学不来。 “不,当你被大船追赶,救下你本就是我的职责,不需要感谢我。”万骑长突然站得更加端正,大有一种要向我敬礼的势头,“而你,才是真正的帮助我摆脱了困境的战士。” 杀了我吧,万骑长真的在向我鞠躬他的铠甲真的做功精良,就连在弯腰鞠躬时,我都看不到头盔和后颈间的缝隙。 “同时,我也要郑重的问你。”秘银万骑长的语气中听不出困惑,因此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在嘲笑我,“为什么一艘船会追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第六十八章 羊皮卷:邓肯VII () 我对船做了什么? 万骑长的问题有些深意啊。 “嗯,首先......”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船是木头做的。” “正确的回答。”秘银万骑长铿锵有力的说,“树木的种类很多,分为柳树,樱桃树,橡树,圣栎树,以及更多我没有发现,还有我此刻没有说出来的品种。” “很正确。”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维方式被万骑长带偏。 “那么我的问题依然有效,为什么船要追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既然船是木头做的......”我看见万骑长的肢体语言,感觉他即将针对船的做功和功能展开一系列的讨论,于是立马打断了他,我接住自己的话头,“所以我不知道我的什么行为引起了树木的——嗯——不开心。” “有些道理。”万骑长的手臂支撑着下巴,沉静的思考着,这个样子看起来他进入了深邃的思潮中,身都流淌着秘银色的思想,“情绪,可以粗略的分为喜、怒、哀、乐,根据情绪的程度又分为这几种,喜悦,悲伤,愤怒,快乐;当程度加深或者放缓,又可以分为,窃喜,心碎,激愤,狂欢,更深一层——” 潮水袭来,漫过了我的脚。 秘银骑士也中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所以,以你的切身体会,你觉得刚才木船在追赶你时,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为了不让你回答你不懂木头,我要这么问你,你感觉船刚才的情绪更切近人类的那种情绪。” 我觉得以秘银万骑长的先见之明,如果他担任史官,会在会议刚开始时,在审视过每位参会者的状态之后,他就直接写下会议的结论。 “嗯——我想是恼怒吧。” “不错,是恼怒。”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恼怒。”切实担任史官的是我,我非常知道万骑长接下来会问我什么,于是我急切的伸出了手掌,急切的说。 万骑长半跪了下来,他正式而庄重的扶正了木船,把头靠在了木船上。 浪涛,月光,海面上的碎玉......在秘银骑士开始感知世界时,一切变得安静。 “我也不知道它的感受。”万骑长终于妥协了。 如果你刚接触他,这位秘银骑士。 你会对万骑长对一切事物都刨根问底的严谨状态逼疯,我当初一根鹅毛笔就被他询问了许久,比如那只天鹅是公是母,拔毛时它痛不痛苦,那时的它吃饱没有,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但是如果你和他相处得足够久,就会被他的严谨折服,因为他出现的战场,一定是对敌人,自己,天气,地形无比熟稔之后的战场,那就意味着,在他身边的人,除非自己想死,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活命。 所以,只要我被他的絮絮叨叨折磨得不耐烦时,我都在心里说,你继续问吧,反正我有足够长的生命对你进行解释。 每次我以这句话来自我安慰时,就对这句“反正我有足够长的生命对你进行解释”有更深的理解,毕竟,能让我有这种奢侈想法的,就是这位过分谨慎的秘银骑士,这可是在战场啊。 在帐篷中放肆的喝酒、吃肉、赌博,还有唱歌,这是对生命朝不虑夕的应激性表现,在秘银骑士的阵营中,只有我们敢谈论回家,而代价仅仅是忍受秘银骑士的唠叨,这简直是微乎其微的代价。 “哐当”一声,我的万骑长站正了,是面对古斯塔夫时,要行礼的那种端端正正。 这是要干嘛? 我时常散漫,对于形式挺不在意,我转身,回头看了看,古斯塔夫并不在。 “那么,为我备船的是你吧?高尚的史官,阿斯灵。” “我——” 我没有把“我不知道”说完,就看到秘银骑士又为我行礼了。 “请接收我由衷的感谢。” 秘银骑士握紧了拳,准备锤向胸甲,最后化拳为掌,轻轻拍打在锁甲上。 雕着蔷薇花的秘银铠甲,谁忍心去捶打啊。 “其实是万骑长伊南娜让我来把船交给你。” 怎么我今天一直在撒谎,我对伊南娜说是秘银骑士让我来帮忙搬运船支,又对秘银骑士说是伊南娜让我把船交给他。 我想起了,我不假思索就说出来的话早就埋下了伏笔,是古斯塔夫让我这么说的。 “正确的判断。”秘银骑士肯定的说,“万骑长不应该处处身体力行,要思考资源的配置,要把资源,这里的资源不仅是粮食,武力,外交筹码,更重要的是心力,万骑长应该都像伊南娜一样,把心力放在更重要的是上。” 可能为你准备船支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大过你所说的总和都有可能。我在心中说。 “阿斯灵?” 我站正了,“是!” “告诉我伊南娜向那个方向离开。” 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担心万骑长想在启程前找到伊南娜,亲口表示感谢,我怕他带上我一起去,我也怕他让我独自前去寻找伊南娜,让我替他转告感谢。 伊南娜,这个散发着丁香和醋栗的万骑长,她同时也是想杀死我的万骑长。 我指向了伊南娜离开的反方向。 秘银骑士转身,面对着我指的方向,郑重的行礼。 “谢谢你,伟大的骑士,伊南娜。”秘银骑士这么说。 “谢谢你,伟大的骑士。”我也这么说,不过我是谢谢我的万骑长——谢天谢地你不去找她,谢天谢地你不让我去找她,当面道谢的成本对我来说太高了。 “来,高尚的,无私的史官,来帮帮我的忙。” 秘银骑士站在了木船后,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扶正了船身。 “抱歉,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万骑长对我道歉。 我一头雾水,在烛火熄灭之后,我就没有一个计划。 “我想是我打断了你的赶船方案,你是不是想让船直接滑进海洋,在用你出色的下锚技巧,把船停留在浅海等我前来?我想是我的误解,才让船支停留在山腰,才让木船滑行速度减慢,导致木船在半路就停止了。” 不,是我该谢谢你。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如果不是你制止了船的——恼怒?你可能就要把我的血带向孤岛。 “不过我现在还是需要你来帮忙,你到前面,把绳子绑在船头往前拉,我在后面推,船的一半入海时,我三步并两步跳上船,那个时候,你的任务就算完成。” 万骑长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我被“砰”的一声贴上了船头——我又不害怕海妖的歌声,我为什么要被绑在船头。 我太乐观了,我没有被绑。 万骑长强大的力道,让我感受到姗姗来迟的撞击,我贴在船头入了海,也沉进了海,咕噜咕噜。 第六十九章 羊皮卷:邓肯VIII () 我被万骑长撞进了海,我在胡乱的挣扎中仍然有些理智,我刚被撞进海里,不,这点深度根本不能称之为海,我刚刚被撞进有些咸味的水里,所以我应该能够站起来吧? 我的脚尖真的点到了海地,但是这点着力点根本不够我站起来。 “救命!”我丢脸的大喊。 万骑长看到了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万骑长一定看到了我,因为我看到了他。 万骑长在船上的行事方式远远没有在大陆上那么果断。 他仍然电光火石一般的白银一闪,一只手臂就出现在我眼前,“抓住!”他说。 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立马收回了手。 我...... “万骑长!救命!” 我的万骑长向来注重礼节,我猜测他不满意我刚才只是大喊救命而没有呼唤寻救的对象,于是我在“万骑长!救命!”之后又加了一句荒谬的求救: “在古斯塔夫左侧的秘银骑士,我的的万骑长,我在此诚恳的请求你救救我的生命——” 这句话远远没有这么顺利的说出,当我感觉到肺里面有一半都是盐和海水时,我想我是在气泡里说出了这漫长的一句话。 “来!抓住!” 万骑长终于回应了我的求救,他支出了船桨。 我变成了海蛇,我感觉我身每一处肌肤都缠紧了船桨,万骑长在船上收桨,把我拉回。 我四肢都趴在船上,为了礼貌,我在海面吐着胃中和肺中的海水,物归原主,就算万骑长不对我的高尚进行表扬,但至少不会因为我弄脏他的船又对我进行一番说教。 “由衷的感谢万骑长。”我气息总算平缓之后对秘银骑士说。 “在求救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叫出最直接的需求就好。”秘银骑士冷静的划着船说,“多余的礼节是生命的重负。” “听到万骑长的教导,我受益匪浅。”我十分担心他的长篇大论,说了些言不由衷的东西。 明明我是在有礼貌的求救之后,你才开始救我的。 “我向你道歉。” 秘银骑士站立起来,又对我弯腰敬礼。 “噗通。”海面响起这个声音。 “呃......” “为了我没有及时的救援。” “没,没什么,你看,我活下来了。”我展开双手,面的向万骑长展示了战士的体魄,表明求援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表明自己完好无损。 “因为我怕水。” 怕......水...... 我满脸疑惑的看着月下的秘银骑士,强大如你会怕水? “我怕水,我不会游泳。”秘银骑士冷静的说,“我怕你把我拉下海洋,所以我收回了手,因为我看到你在挣扎时知道你也不会游泳。” “我不会。”我看到秘银骑士不避讳自己的缺陷,我也就放开胆子在说话,“我同样不会弓术。” “我怕水。”秘银骑士还在重复,“比猫还怕。” “我还怕批评、渡鸦,还有奶酪,最怕的是唠叨。”我说完后把嘴巴闭合成了一条缝隙,两边嘴角堆满了肉,我猜的,可能这个时候我变的挺可爱的。 “对于批评的惧怕,是因为不敢于面对自己;对于渡鸦的害怕,应该是在婴幼儿时期父母的不当照顾导致的,你猜测你怕的不仅是渡鸦,是所有具有鸟喙的飞禽;对于奶酪——我不太懂食物,听说银杏郡的深夜奶酪值得一试;害怕唠叨,我要明确一点,每个人都应该具备耐心的美德,不过唠叨本身不是个美好的品质,但是还是拥有区分,比如母亲的唠叨,那是一种不求回报的关怀。” 我现在闭紧双唇的样子显然不可爱了,我的秘银万骑长肯定没听懂为什么我要在坦诚之船上说自己怕唠叨的原因。 “好了。”万骑长端正的坐回原处,手里拿着无形的桨,“船桨呢?” “呃......被噗通怪吃了?” “噗通怪?出现了新的魔兽?在浅海存在噗通怪?” 我不太清楚该不该告诉秘银骑士,当他站起来向我道歉时,两支船桨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对于不清楚的事情,我就选择不做。 “对的,万骑长,噗通怪出现在浅海,就是它把我撞下海的。” “很有可能。”秘银骑士在分析噗通怪的行动方式,“我分析,它是魔力相对低下的那类魔兽,所以被驱赶到浅海,它可能无法对付能在深海中航船的战士,因为敢在深海中探险的勇者,实力必然不低,它的实力可能和刚开始发育的男孩差不多,它的水性惊人,但是力量较弱,它必须偷走渡船人的桨,让渡船人陷入困境后才敢发起进攻。” 秘银骑士干练的站起来,拔出了佩剑。 剑身发出了蔷薇色的红光。 “干得好,多智的史官,你的智力一定是从无尽的历史中学来的,等这场战斗胜利后,我要和你彻夜长谈,从你哪里掌握另一种角度的思考方式。” 我?又?做了?什么? “你刚才像老狗一样的刨水方式,一定让噗通怪以为船上的两人是弱小的渔夫爸爸带着他还不会游泳的儿子。现在,只要它靠近,我就让它知道骑士的剑技。” 我知道万骑长的品格,他不会讽刺,也嘲笑任何一个人,讲真,如果一个人保持着绝对的正直,那他的话真是比刀子还锋利。 海浪,波涛,海风,咸腥味道的天空,随波逐流的船,在云层中穿行的月,还有蓄势待发的万骑长以及一脸茫然的我都沉默了。 万骑长的蔷薇之剑,轻轻磕到了船上,在月下,正直又郑重的万骑长看起来像个佝偻的老者。 他又用剑在船上磕,我的头随着碰撞声在点头。 万骑长极度缓慢的收好了剑。 他盘坐在船中,双手交叉,手指在铠甲上打点。 “我刚才思考了一下。”万骑长双手撑住了膝盖,“我提出问题,你来提供你的角度的答案。” “嗯。”我说。 “我们没船桨了?” “对。” “我们才是被囚禁在船上的人?” “完正确。” “你不会游泳?” “除非大海有澡盆那么大。” “船已经漂流了一段距离。” 我回望四周,看不懂情况,据说那个孤岛上有个人能认出每一片波澜,“我想是。”我这么回答。 “那你不能回去?” “看以哪种形式,灵魂可以回去,肿胀的尸体也可以碰碰运气。” “我还告诉过古斯塔夫,我要一个人,孤身前往孤岛?” “对。”我也坐了下来,双手拍打膝盖,赞叹的肯定万骑长的提问。 “目前看来,是两个人去孤岛?” “毋庸置疑。” “可是我们没有船桨?” “千真万确。” “那我们怎么去?”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把历史书读烂都不会知道。 第七十章 羊皮卷:邓肯IX () 在和万骑长对答如流的同时,我的心里有一些被震惊到,到最后我已经震惊无比,就好比十万只猛虎突然出现在餐盘里面那么震惊。 这是一种由于不可思议导致的震惊,我在想,我永远谨慎的万骑长,今天怎么犯了这么——我只能说真话了,我永远谨慎的万骑长,今天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 不会游泳的人决定要远航,远航的人丢了桨,还是你吗?我的万骑长的英明是不是只表现在大地上? 我有了一个更糟糕,更悲观的猜测,我按耐不住的去应证了。 “万骑长,”我唯唯诺诺的问到,“你知道前进的方向吗?” “知道。” 我安心了些。 “你知道在大海中怎么辨别方向吗?” “知道。” 我佩服我的万骑长,他如果把我当成桨我都愿意。 “你有航海图吗?” “没有。” 我悬吊的心都提到了臼齿,只要我闭合嘴巴,就会咬破心脏的那种悬吊。 “那可是个具体,而且明确的地方啊,没有航海图......你考信仰去孤岛?” “再具体的地方,也得有个正确的大方向,不是吗?”万骑长转而望向大海。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我觉得我必须反驳万骑长的观点了,“但是,我们朝着正确的大方向航行过去之后呢?又怎么办?我在集市找一家知名的酒馆也要找好久。更何况现在我们是在大洋上找一座岛。” “很困难吗?” “简单吗?”我反问着。 “史官,历史的智慧犹如光芒,这一点我不否认。” “我......智慧......”我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我没有智慧,只是有点聪明。 “但是在历史的光芒下,往往是最黑暗的地带,这也是我为什么需要史官,尊敬历史,但从不阅读历史的原因,我需要你的角度,但不会学习你的思考方式。” 这是在指责我,还是在表扬我啊,我被海水泡湿,身很冷,也很痒。 “这是巨龙苏醒的年代。”秘银万骑长说,“生灵涂炭,魔兽横行,这是人类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年代。” 好了,开始了,万骑长每次开始说教前都会开始的时代背景演讲猝不及防的来到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去孤岛呢?万骑长?”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了解到一个事情,万骑长不是孤身前往孤岛解救兵败的俘虏了,他还带了一个史官,这可能就是古斯塔夫让我一起去的原因,但是古斯塔夫为什么选择我啊?伊南娜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孤岛不难找,它就在这片大洋上,它不被淹没,不会逃跑,只要我们要去,就能到达。” 很好,又出现了,领导者的偏执和自信。 “万骑长,我是问到达孤岛的方法,不是问你有没有到达孤岛的信心。” “方法都是来源于信心,你有信心做好一顿饭,你才会拿起锅炉;你有信心相爱,你才会追逐爱情;你有信心胜利,你才会拿起武器,你有信心——” “对,我有信心。”我担心大洋变成沙漠后万骑长都还在喋喋不休,于是立马打断了。 “很好。”万骑长赞许的说,“有信心,我们就会到达。” 万骑长在船心坐了下来,双手在鼻尖前合掌。 “万骑长?”我似乎看到了万骑长放弃之后自暴自弃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我有信心我们不可能达到孤岛的模样,“我们掉落的只是船桨,没必要等......” 我没有敢把等死说出口,战场上死亡太常见了,以至于是一个不需要魔法技能就会一语成谶的咒语,我不想是我念出了这个咒语的前言。 “你是不是想说等死?” “不是,万骑长,你的生命会和你一身秘银铠甲一样永远闪耀。”我发誓,这不是一句奉承话,我一直都觉得他不是简单的人物,可能当古斯塔夫被时光打败,他都不会,有时候我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时,我都觉得,只要我穿上了这身铠甲,我也会变成万骑长,而且行事和思维方法和他一模一样。 “我们把话题放在最开始的时候,”万骑长虔诚的样子像一个修士,“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断定,这种坚毅的目光可以有一番作为。” 最开始......居然是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 还有,我在心中否定万骑长,我具备的品质很多,优良的品质也不少,坚毅绝对不是我。 “万骑长,为什么在巨龙苏醒的年代,我们人类会是幸运的。”我凭一己之力,把万骑长的话题引到了正确的“最开始”。 这是我的一个优点,我知道万流的溪水最终会汇集到大江大河还有大洋中,我还知道所有历史的分支,不管这条分支多么惊心动魄,都会走向同一个且更宏大的终点,因为这个对我来说很好判断,所以我知道秘银骑士会最终会把话题指向巨龙和人类。 “人类出生之处,和野兽,飞禽,鲟鱼差不多,一切的行为都以求生为最终导向。” 人类出生之时,我在心中笑着这句话,万骑长一开口就把自己放在了人类之外的范围。 “这没有对错,更没有必要去评判他的对错。在到后来,人类在不同的环境中得到不同的适应环境的能力,比如抗寒,比如耐渴,比如泅水,比如耕种。当环境进一步恶化,他们的能力则会更加突出,比如出色的弹跳力,灵活的关节,惊人的奔跑速度,强大的谋算能力。而现在,人类居住的环境可以说是空前的糟糕,巨龙即将苏醒了。” “我们的幸运在哪里呢?”我知道我不问出这一句,万骑长绝对不会说下一句,有时候结束一段谈话的最佳方法不是阻止谈话人别说,是让他口干舌燥,无话可说。 “巨龙改变了环境,人类从没有经历过的环境使人类有了新的力量。可以这么说,巨龙就是我们的生存环境,这个环境让我们有了对抗它的力量—— “魔法!” “魔法?万骑长,你会魔法?” “你也有魔法。” 我狠命的掐了大腿,确定这个谈话不是发生在梦中后问,“我也有魔法?” “只要你有信心。” 见你鬼的信心。我心里这么想。 “我当然有信心。”我嘴上这么说。 “来,”万骑长招呼着我坐下,“被关押在地牢的战士正在呼唤着我们,他们的呼唤会变成吹动船帆的强劲海风,他们对于胜利的渴望,会踏平高山,平息巨浪。来,史官,我们来感受这个魔法。” 我说不出话。 我坐在了万骑长前面。 “跟着我念。”万骑长的声音突然间有种大海的气魄,“我感受到——” “我感受到。” “把自己想象成大海。”万骑长提醒我。 “我感受到。”我重复了上一句话。 “没有信心,使不出魔法。” “我感受到!”我大吼。 “我感受到大海给船支带来了平静的浪潮。”万骑长平静的说。 我平静的重复。 “我感受到战士的呼唤给船帆带来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强劲的说。 我强劲的重复。 明明是在海洋上,我感觉自己身在了沙漠,还是在即将渴死时,在向苍天祈祷降雨的那种沙漠。 第七十一章 羊皮卷:邓肯X () 在念完了无数次——咒语? 姑且称它为咒语吧。 我的衣服真的紧紧贴住了我的后背,咸腥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脸,这让我感觉是深海的巨人扛着盐柱在抵我后背的同时,在海洋中狂奔。 “船长!”我忘乎所以,改变了秘银骑士的职位,“起风了!” 风吹大了我的嘴巴,一时间不能闭上,我突然童心未泯起来,在海风中哇啦哇啦的唱起了自己都不知道意思的歌,以及临时谱写,没有办法再重复一次的曲调。 “是刮起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在纠正我的用词,“这就是信心的作用。” 这也是没信心的作用——我在心里反驳着,我在念咒语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想过会应验,真的,人生在有些时候仔细回味,真的是迷人又矛盾的悖论。 万骑长完没有掌船的动作,他惬意的坐在船心,之所以说惬意,是因为我没有看见他把双手支撑在双膝上,而是抱在锁甲前。 “船长。”我觉得在海上我需要把称呼规定成这个,这样才可以提醒秘银骑士做些掌船的行为,毕竟大洋中的海浪不是陆上的战士这么容易就学会服从。 “船长。”看到秘银骑士没有打理我,我干脆的直白的说话,“现在刮起的,真的是魔法之风,不是——风?” “无疑,是魔法之风。” “你这么确定?你怎么判断的?” “这是我们在吟唱之后才刮起的风。” 我怎么感觉我们不吟唱也会刮起风。我没敢说出口。 “明白了,船长。所以我们有魔法之风的助力后,可以开始调整船帆,向孤岛沙特阿卡前进了吧?” 秘银骑士双手按住了膝盖。 他一旦开始严肃,总是这个行为。 “船长?” “不要这么轻浮,这是魔法之风。” 我——我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看着木船上木板之间的拼缝,突然一个想法随之而来,我们害怕的事物,与我们渴望的事物不是对立的两面,包括对死亡都是这样的态度,我感觉人类是渴望死亡的,我居然在大海上想象着木船漏水的情景。 “要敬畏,要感谢。” 秘银骑士肯定没有听到我内心独白,他是让我敬畏这阵风。 “船长。” “船上的万骑长。”秘银骑士纠正着。 “船上的万骑长,我们现在是在往那个方向航行?” “正确的方向。” “东边?西边?南——” “有斥候在旁的时候,我才分的清方位。”秘银骑士打断我的疑问,“他手指所指的北方,那就是北方,我就是这么判断方向的。” “哦。”我无奈的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路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渐渐的,当我侧过头看到秘银骑士镇定如死的样子时,我心里有了个邪恶的猜测,古斯塔夫的安排会不会就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 在明面允许万骑长独自前往孤岛,在私下里却在沟通另外的事情,比如——就在海上周游,不劝说,不救援,让他们死在孤岛,最后命令我扭曲历史,书写秘银骑士的英勇和落败,书写沙特阿卡岛民的野蛮和残酷,以给这场战争加以正义的粉饰。 谁还会不相信史官的话? “万骑长,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去那里干什么?”我转过身,和万骑长相对而坐,他身负铠,我不知道有没有和他做到直视。 “看来你都猜到了。” “不,我猜不到。说直白点,我只是能理解话中话的小史官。我记录了古斯塔夫这么多言行,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称王,我是你营下的战士,我也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连睡觉都要穿盔戴甲,现在我同样也不知道,你就因为这阵风在你吟唱之后刮起,就笃定着这是能把你带向目的地的——魔法之风。我告诉你,秘银的万骑长,我念起这个词,魔法之风,就觉得羞耻,就感觉我不是成年人,是个还沉浸在睡前故事的小孩。” “因为我有信心,我坚信这就是魔法之风。” “那我告诉你,铠甲,我在念诵时,心里可一点信心都没有。” “意料之中,这本来就超过了历史工作者理性又客观的职业范畴。” “你还是坚信这就是你所认为的风。” “坚信。因为我在吟唱时,用了两倍的信心。” “银铠甲,我见你鬼的信心,我告诉你我的信心,我有信心猜测你不是要劝回那几位还在奋战的万骑长。” “我当然不是要劝回他们。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我等着银铠甲的接下来的答案,如果银铠甲是真的只进行形式上的救援,并让我曲写历史,我就——就立马跳进大海。 “我要和他们并肩作战,救回所有的战士。” 嗯? 我被这个回答弄懵了。 “你一开始就猜到了吧?” “当然我一开始就猜到了,我可是史官。” “静下来,坐下来,不要干扰海风和呼唤。” 我照做了,像只被打怕的狗。 我不去看木板的拼缝了,我勇敢的抬起了头,我发现,在大海上,我们的船支真的在移动着方向。 我伸出了双手,张开五指,去感受,去捕捉这个魔法之风,它贴合着我的手掌,缠绕着我的五指,隐隐的力量挥散不去,这不是一吹及过的风,这可能是真正的魔法。 “船上的万骑长。”我的态度重新恭敬下来。 “由称呼来看,我们之间消除了误会,你也认同了我的想法。” “我一直认同你的想法。” “大海和大地的不同就是这样,承载着万物的大地会让人踏实,能颠覆万物的大海,会让人发狂,我理解你刚才的狂躁。要虔诚,要感受,我们越笃定,风就会越快的把我们带到要去的地方。” “船上的万骑长,”我不能被秘银骑士的思想左右,一个问题必须提出来,“万骑长伊南娜也算是身经百战,对于战争的理解也不会输于你。” “当然。” “可是,我已经检查了三次以上这艘船了,上面没有水囊,没有干粮,没有渡鸦,没有太阳石,渡鸦和太阳石没有我能理解,我们有风,水囊和干粮呢?我们根本不知道要走多久。” “这是她的失误。因为她不知道你也在船上。” “什么?” “如果仅仅为我备船,她并没有做错。” “什么!” 万骑长不理解我的惊讶,他抬起了头盔,我感受到所有的秘银光芒都指向了我,我想这就是万骑长和我的对视。 “除了风,你还会水魔法?面包魔法?” “不会。” “那为什么不为你准备。” “我不需要。” 古斯塔夫,我跪在了船上,面对着天空在心里呐喊,你怎么不干脆点杀了我。 第七十二章 羊皮卷:邓肯XI () 彻底确认了船上没有食物和水后,不需要古斯塔夫的提醒,我自己就看见了我不远处的死期。 “船长,那我们怎么办?我的意思是那我怎么办?继续用信心魔法吗?” “我没有听说过这种魔法。”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禁食的方法?” “我没有方法。” “我懂了,你把我带上,就是让我可以充当你的移动粮仓,没死之前还可以给你聊聊天,解解闷的那种。” “不,我没有这么想,伊南娜也没有这么想,古斯塔夫也没有这么想,你上船是一个意外。” “那我该怎么喝水呢?那我该吃什么呢?舔你铠甲上的水露?是不是要我把手指割破当一个漫无目的的诱饵?把鱼捕捞上来挤干净它的浆汁喝掉,在把它吃掉?” “你现在渴吗?”万骑长郑重的问。 “不渴。” “饿吗?” “目前不饿。” “多虑的史官,那你在烦恼什么?”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 “我看过你记录的历史。”万骑长温声细语的说话,听起来完不为目前的处境而产生窘迫,以前我听见他这么说话,我总会从气定神闲中找到安心的感觉,现在我听到银铠甲的言论,我总是感觉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是不是写得很糟糕?我觉得史官只要犯了文法和拼写上的错误,就该受到惩罚,要是我也能成万骑长,我就把犯了这类错误的史官部赶到大海。”我没好气的说。 “把情报写进历史,还故意放在信鸽爪上的史官才会遭受这样的刑罚。”万骑长永远都在纠正我,我猜测,以后我入土了,他都会在为我捧上黄土时对我抱怨说:“这个史官的墓碑做的一点都不够方正。” “谢谢你,万骑长,你又一次帮助我扩展了知识的领域,我在想,是不是有个会易容的史官走露了情报?比如乔装成我的样子,我告诉你,我是真的那个,我现在就可以证明。”我背对着史官跪下,随后趴下,“你看,这个的痣,就是我。” “看不见,还有,我们的队伍里,没有背叛。” 我在可怜着自己的处境时,开始了同情万骑长,他一直恪守着美德和正直,也一直以美德和正直的眼光去看周围的人,他完没有听出我的抱怨,我直截了当的说:“那么,船长,在我没有违反纪录的情况下,我饿死,渴死了怎么办?船长会关心船员吧?” “如果你真的饿死了,或者渴死了,我将不会关心,因为关心不会使你复活。但是我会伤心欲绝。” 万骑长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决定更直白点。 “万骑长,我会被渴死,饿死。” “非常正确,但是不够面,人的死亡方式有很多,胎死,饿死,渴死,毒死,病死,对于战士,更常见的方式是战死。” 这不是战场——我的聪明回来了,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否则接下来秘银骑士会为我梳理什么是战场,什么不是。 “万骑长。”我决定把所有的词语用来限定住这个正直的骑士,“古斯塔夫的万骑长,秘银的骑士,暗金龙的碎尸者,蔷薇之剑的持有者,你的史官阿斯灵在此发言。” “请讲。” 看样子万骑长没有读懂我的情绪不满,我反而看到他对我的故意漫长的讲述表示了赞许。 “我不想在这艘船上因为食物的匮乏而死亡。” “你不会。”万骑长的轻描淡写的带过。 “你有备份食物?” “没有。” “你有夜钓的工具?” “没有。” “你突然习得了深潜水的技能?” “你和我都不会游泳。” “伟大的万骑长,你是以什么为依据,才认为我不会因为饥饿和焦渴而死。” “因为我有信心。” “见你鬼的信心!”我吼了出来。如果以下犯上会被杀头,我真希望银铠甲现在,此刻,马上就能结果了我。 “你是史官,你记录过饥饿的队伍吧。” “记过。” “不止一个吧?不止一个队伍遭受过饥饿吧?” 我感觉万骑长的步步引导里面有文字陷阱,我思考了一会儿,让夜风吹拂了海浪好久才回答说:“不止一个,无数过。” “如果一个队伍因为饥饿而死,你根本不会去记录,因为他们没有归来,消失在了历史中,你的记录基于口述,是饥饿者归来,告诉了你遭遇,你才开始了求证和最终的落笔,如果有人真的因为饥饿而死亡,谁来告诉你?你的史书根本不会有这一笔。真正会产生死亡的是战争,你没有记录的地方,一定存在着村,队,员的灭。” 我猜测万骑长真的是怕水,人在极端害怕中是真的无法思考,我说:“万骑长,我要纠正你一下,没有记录之处,除了战死,同样会有饿死。” “你说得非常正确。” “因此,你不能因为饥饿者归来过,就断定没有人因此丧命。” “这确实是我忽略的一点。” “那么我会死。” “我开始动摇,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会死。” “万骑长,我相信你能救我。”我微笑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此刻我就是发自肺腑的想笑。 “我见识过太多死亡,以我的经验,避免口渴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宜。” 我高兴的拍起了手掌,“有水了?” “我有另外的办法,你看看你这身衣服,很万幸的是,你在出海之前是史官的角色。” “对啊,如果不是古斯塔夫的酒让我浑身燥热,我现在都夺走你的铠甲了,如果继续冷下去,我就会这么干。” “你最好不这么干——你看见你衣领上的扣子了吗?天太黑,你摸索着寻找——找到了吗?” “怎样?” “解下它。” “衣服上的?” “当然。骑士要注意美德。” 我解开了上衣的扣子,万幸的是,万骑长没有古斯塔夫的癖好。 “扯下这颗扣子,然后含住它。” “然后呢?”我含住扣子问。 “用你的大牙紧紧的咬住它,不让扣子离开。” “嗯——嗯——嗯?”我咬住扣子后用喉音问万骑长,“然后呢?” “咬住扣子后,你的口水会在口腔中不断的分泌,水分就因此源源不断。” 我感受了一段时间,口水确实是在不断的分泌,最后我还是被闪电劈中一般的恍然大悟,我喷着口水说:“你就是想让我闭嘴,你怎么不要求我在想撒尿时用你的头盔接住?让我们两个生生不息?” “你最好不要取我头盔。” 我气愤的坐了下来,我不要在信任任何一个人,我宁愿相信胡诌的魔法都不信万骑长的话了,对的,没错,我开始吟唱万骑长教我的歌。 第七十三章 羊皮卷:邓肯XII () 我不知道这个吟唱是不是真的可以带来魔法之风,但是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比起相信万骑长会救我,还有相信自己的信心,我更愿意相信魔法会让我上岸。 “是怎么念的?”我不争气的问万骑长。 “不用念,只要你相信就好。” “就是因为我现在不相信你了,所以我才只能选择相信魔法。” “你不相信我了,却相信我口中所念诵的咒语,这本身就说明你仍然相信着我。” “好,我相信你的咒语,你在重复一次。” “我感受到大海给船支带来了平静的浪潮。”万骑长平静的说。 “我感受到战士的呼唤给船帆带来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强劲的说。 我突然说不出口,我感觉郑重的念起自己都不太信的东西太傻了。 “需要我承担你哪一部分的信心吗?”万骑长不温不火的问。 我知道万骑长的性格,我如果回答是的,需要你帮我,他会更加隆重的念诵这段“咒语”。 如果我回答不用,我自己有信心,他的隆重也不会减少。 “随你吧。”我可爱又无奈的笑着,“反正,我也只有这个可以信了。” 我没有念出口,我坐在了船头,万骑长的秘银铠甲散发着阴森森的寒气,让我后背发凉,很不舒服。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这种绝望中细如蜘蛛丝的希望更加让我觉得自己进入了沙漠,我在沙漠上祈祷时受到了神示,天神告诉我,只要我不断的拉扯头发,就能抓住天国的绳索,于是我不得不在荒芜中扯头发。 我没有让思绪跑远,也没有偏题,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我是说,在荒芜中扯头发寻求被拯救,和在木船上念诵咒语以为可以召唤魔法之风一样可笑和无助,就像要死的人什么药都敢吃,我现在什么事都要去做。 我闭着眼睛,一边又一边的重复着这段话,我的眼皮越闭紧,眼睫毛都刺痛了眼球,我觉得我的眼睛已经紧到了极致,我猜测我的上下眼皮紧闭得像腿上的两块肉。 “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 我在心中加强的音调被耳朵听见,直到万骑长提醒我在念诵前半句时声音要轻和,间隔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时,我才知道,我念了出口。 “万骑长。”我极度的害怕起来,眼皮被泪水和汗水弄湿,奇痒无比,不敢睁眼。 “我在你身后。” “我是不是念出了声?” “你念出了声,急促,功利,绝望的念了三遍。” “知道我为什么念出声了吗?” “知道。”永远别想从万骑长的口气中听出他是镇定还是慌张。 “我没有感受到风了!无论是吹着我后背的,还是吹我脸颊的,我都感受不到了,风停了!” “我也发现了。” “那我们到岸了吗?” “显而易见的没有。” “那我们到哪里了!” “大海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只要你还在航路中,你走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你觉得身在大海的中心。” “银铠甲,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们到哪里了?” “即便是去问大海,即便是去问海风,它们都不知道把我们送到了哪里。” “所以我们迷路了!” “不,迷路的是为我们带路的大海和风。” “你的魔法之风没有把我们带到孤岛。” 银铠甲沉默了好久,他从木船上站了起来,木船摇摇晃晃,海水撒进了木船中,银铠甲躲避水的样子像个怕虫的女孩样在蚂蚁堆上跳舞。 他总算站正了,双手抱在锁骨前,以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远方。 “我有个猜测,你来帮我判断判断。” “你说。” “刚才吹拂着我们的风是偶然之风,不是魔法之风。” “那还用说!”我在船上暴跳起来,溅起了很多浪花,海浪打在秘银骑士身上,他没有躲避,看来没有我猜测的这么怕水。 “你的根据呢?史官。不,我应该称呼你阿斯灵,在船上我的能力比渔夫还弱,不配得上万骑长这个称呼,你可以尽情叫我银铠甲。阿斯灵,你来告诉银铠甲你判断的根据。” “我没有见过任何魔法。我记录过的,我见识过的历史,都没有出现过魔法。” 银铠甲欲言又止的沉默着。 “不要去否定智力范围外的存在。” 智力?我最自豪的就是智力,“那么——”我有个感觉,我现在的表情不是个好兆头,我的嘴角难看的下垮,简直像是预示着即将覆水的舟。 “那么,无所不能的万骑长,你的判断是这么呢。” 银铠甲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首先是前往之地的土著民们的习性—— 在三位万骑长准备前往孤岛,找到生命之树的心脏时,遭受到了沙特阿卡的战士最疯狂的阻击,他们的城墙像巨人的阴影,他们的战吼堪比海啸,他们未经打磨的斧头在他们强壮有力的手臂驱使下,犹如尾巴着火的公牛,一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一斧破船的事情不是孤例。 接着是他们的习性: 他们的战斗不是在享受胜利,是在向往荣誉的死亡,战场上战死的战士没有哪一个不在临死上抓紧自己的武器,在他们的体温彻底流逝之前,没有哪一个不是满脸笑意,这让古斯塔夫的骑士总是有一种生死倒置的感觉,和沙特阿卡人战斗,看见他们狂野的,死亡着的微笑,往往都会有个疑问:为什么明明胜利的是我,为什么感到恐惧的也是我。 最后是银铠甲的对策: 秘银骑士没有急于出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顽强可怕的对手,他甚至开始担忧,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座孤岛的王不能臣服古斯塔夫,那么他将会成为古斯塔夫最大的阻碍,是古斯塔夫最强劲的对手。 他开始学习这个岛的文化,想要了解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他们有了这么野蛮,又这么强力的特征。 在所得到的信息中,其中一个就是他们在远行前,岸上的人必须念诵的咒语。 “我的判断就是这个,我们刚才的念诵有误。” “所有人都知道,大醉后的你都比清晨的雄鸡还清醒,你还能出现什么错误。” “我不喝酒——从来。” 我不说话。我只想等银铠甲把话说完。我佩服万骑长很多方面,其中一点就是严谨,不是事无巨细后的百无一疏,是发现错误之后的立马转向。 “他们信仰的神灵,叫做奥多,他们使用的语言有海洋的气魄,那段咒语,我们要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向天神奥多祈祷才有效。” “好吧,那我们试试,我想,银铠甲,你都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你一定会他们的语言了,对吧?”我迫不及待的问,简直就是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努力吞服称为药丸的粪球。 “等等!”我看到万骑长准备念诵的架势时猛然醒悟,“你是要我改信奥多,你要我背誓?” 第七十四章 羊皮卷:邓肯XIII () “你可以选择不背誓。”秘银骑士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选择坚信过信仰,如果挥刀是一个信仰,骑马是另一个对立信仰,那他可以同时选择向进攻之神,还有急速之神献上相互冲突的虔诚。 “但是你也要注意一点,”秘银骑士又开口了,我猜测在开口和开口之间的间隙,他在秘银铠甲里面猛吞了几口口水,“大陆上的神灵不会祝福你远航。” “那你为什么要远航,要去沙特阿卡,还偏偏要孤身一身,还在自己不会航海,不会游泳的情况下。” “不上船之前,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航海,不碰碰水,我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游泳。” 我还想开口反驳,秘银铠甲突然拔出手指,戳进了我的嘴巴。 很少有人在戴着面具时还能表达情绪,但是银铠甲除外,他身的流光变黑,如夜一般的愤怒着。 “纽扣掉了?”万骑长这么问。 我好像真的是懦夫,在万骑长平和的在和我交谈时,我故意在刁难他,提出奇形怪状的问题,等待他给予漫长的回答,但是他真的开始动手的时候,仅仅是用食指来攻击我,我一下子就怕得要死,我连在心里对他称谓都变的庄重,我把手掌合十,高高的举在了头顶,把他当做了神灵在心里念诵: 伟大的,勇猛的,神秘的,银白的秘银万骑长,我知道你在嫌弃我话多,从现在起,只要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要像发誓禁言的骑士一样陪伴你左右。 我猜测,银铠甲之所能够成为万骑长,除了他的战功,一定还有其他的能力,比如,读心术? 我猜测万骑长一定会读心术。 在我把他当做神灵祈祷完毕后,他从我的口中拔出了那根手指。 “含住手指的感觉很难受吧。” “我含过其他能令人难受的东西。” “我刚才在你嘴里找过了,你确实弄丢了纽扣,我猜测你是在惊问是不是要背誓的那句话弄丢的。” “有可能。”我敷衍的回答,万骑长不相信谎言,他的做法是,相信每一句谎言。 “海上的寒冷让人无处躲藏,我想,你应该裹紧衣服,不必再一次含另一个纽扣,但是,为了你的生命能够不被你多智的言语消耗,能请你闭嘴吗?” 万骑长微微低头,月光照在他的秘银铠甲上,半明半暗的铠甲就是他半明半暗的内心,这个时候,说极端点吧,我认为我看到了万骑长一直压抑着的黑暗面。 没错,我懂得了银铠甲对我的教导——你得用信心去做某件事,这样,你才能完成某件事。 我大概是天下最天赋异禀的裁缝,我左手拿着无形的针,右手拿着无形的线,把针线在嘴唇上来来回回了一百次,确保它严密的缝合,保证不露出一个声音。 “很好。”我观察到,这个时候万骑长才正式的把手握成了拳,古斯塔夫的十三名万骑长中就他最残暴,他一定是打算在提醒我之后,一旦我又开始说话,就一指捅破我的喉咙。 “有一个事情很有趣。”万骑长是一个看见隼落地,看见兔子蹦蹦跳,看见鱼儿飞出水面,都会觉得有趣的人,但是我没有反驳了,我得留住我的喉咙,当战争结束,我需要我的喉咙为我工作——我早就想好了之后的工作,我要当个居住在一万家酒馆的吟游诗人,我要在年老来到前醉死在床上,此时还正好要六个烟巷女亲吻我的锁骨。 我乖巧的坐了下来,等待着万骑长谈论他看到的“有趣”现象。 “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 我急速的点头,我的头是铁锤,在无形的铁砧上敲打着无形的剑。 “我有一个发现,目盲的人,耳朵灵敏;肌肉饱满的人,脑袋空空;被神灵祝福的人,得不到世间的赞美;能的人,总是命在旦夕;知的人,往往生错时代。” 我才不管听不听得懂,只管点头,我太聪明,这个时候,面对不愿意背誓的我,银铠甲在试探我的服从性。 “你这头点得太凶猛,我感觉你是想把脑袋磕在船上。” 我感觉我听懂了银铠甲的意思,我把脑壳磕在船上,一动不动,如果他愿意稍微向前挪一挪身子,我会立刻理解这种微妙的暗示,迷离的抬起头。 银铠甲没有挪动——万幸。 银铠甲继续在说话:“但是我又有一个发现,这个总和不是往有规律的方向流动,也不是你缺失了一块,另一部分就能补足,也不会补足你想补足的那一块,尤其是聋和哑,灵与肉,聋久了会哑,哑久了会聋。哑巴的听力不会增长,反过来也这样。” 我磕在船上没有动静,我不敢有动静,我唯一的心理起伏就是,你快把灵与肉解释完,这样我好表示赞成。 银铠甲没有继续解释,他在问我:“所以我希望你目前的作哑,没有影响你的耳朵。” 我没有聋——万幸,我在心里先说了这句话,我起身在点头。 “能听见?”银铠甲温柔的问。 我点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古斯塔夫从不让银铠甲参加奇袭,只让银铠甲指挥阵地战的原因,瞬息万变的奇袭绝对会让银铠甲的脑袋炸开银铠甲——居然,居然为了问我聋没聋就解释这么多,古斯塔夫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后你去镇守边境吧,我向所有神灵保证,只要有银铠甲在,只要银铠甲不允许,就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现在你听我说,”银铠甲开始拍打我的双肩,把一夜和一海的凉意都打进了我的身体,“我不要你背誓,不要你改信,可当神灵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请求他们,就像贫民家的小孩要求父母给他城堡,我们愚直的行为反而是对神灵的不敬,你不能祈求战争之神伊西斯,为你开放和平的百花,也不能要求生育与茁壮之神埃列什伽尔,减少生命的繁衍,钥匙打不开一扇门,就该换一扇门,懂了吗?和我一起,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去祈求沙特阿卡的奥多。” “为什么不换把钥匙?” 该死,我说话了。 该死,食指又捅了过来。 该死——我停止了思考,我感觉这只手从内部在挠我的后脑勺。 “我们只有祈求奥多,这一把钥匙,懂了?在神灵面前我们是小孩,懂了?正如小孩不能换个父母,只能把梦想变得实际,懂了?” 我没有进行任何反应,我只感觉那根手指在向下发力,按压着我的舌苔,我的舌苔越来越重,对,我就是这么点头的,我点了三下。 “我说一句,你学一句,虔诚为主,发音其次。”万骑长说出了他的要求。 他的手指又在我口中出力了三次,我又同意了。 第七十五章 羊皮卷:邓肯XIV () 万骑长着重为我强调了好几次要注意虔诚,和他在对阵前,休整中,战士凯旋大醉后都在叮嘱我们一定要打磨好武器一样,千回万转的叮嘱着我。 他不断的在重复着相同的话,这一度让我以为他患上了海盲症因而失去了智力。 “要虔诚,要虔诚,要虔诚。” 嗯,要虔诚。为了保护喉咙,我跪在船上,闭上眼睛,合上双手。 “不要合上双手,这位天神很特别。奥多,是一位凡人因为获得了神格,而陡然踏上因果碟而成为的天神。” 我没敢发问,只是松开了合掌双手。 “紧握住拳头。” 我紧握住了拳头。 “松开拳头。” 有完没完? “错了,微微的松开,保持着虚握,想象这此时的你正握着能够碎岩的斧头,正准备和苍老决斗。” 我决定把所有万骑长的东西一一照做,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把他在海上发生的蠢货事情编造成歌谣偷偷塞给吟游诗人,题目我都想好了,叫做《漆黑骑士的奇幻航海》。 以万骑长的性格,就算他听到了这个故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故事中的经历和他的经历完成吻合,就算知道这段经历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也无法拿我怎么样——主角是漆黑骑士,和银铠甲有什么关系? “你的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弯曲,注意五指之间彼此不要贴住——错了,要想象成此刻手里握着连接着大海的牛角杯,要和奥多斗酒。” 真是奇奇怪怪,又无时无刻彰显野蛮的仪式,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沙特阿卡是有多么落后。 我们史官的仪式比这个优雅一万倍。 我们用玫瑰的花瓣碾磨成颜料,用南飞雁的羽毛做笔,穿上白袍,以蜜酒度日三天,在最后一天,通过覆罂草的牵引,得到命运之神的点额,通过那遥远的一触,我们脱下白衣,在白衣上面不受控制的书写,伟大的贤者,从白衣上的红字中,能读出世界的动向,浪漫的诗人,会看到语言创造的鬼魅,而我,能——我看不出,我经历过三次仪式,我写的东西总是难以解读,不是内容不好解读,是根本看不懂,我写出的那些字符,规律的,整齐的,工整的难解着。 “你此刻手里是否握着这两样东西?” 我——我该怎么回答,史官的斧与酒? “嗯!”我用喉咙发音,绝对不张嘴了,我很温顺的,没有多大的叛逆心。 “好,你握着斧头的那只手,你开始想象,注意,你此刻暴怒无常,你要战胜那个叫奥多的天神,你胜利的方式,是最荣誉的战败。” 我......我明白为什么三位万骑长都打不过一座岛上的岛民了,从他们的信仰就知道,这群野蛮人很有可能落后到还没有产生文明的苗头,死亡居然成为了信仰,渴求大义的人当然打不过渴求死亡的人——好讽刺,这群渴求以荣誉的方式死亡的岛民,古斯塔夫的万骑长反而怎么都打不过。 “能想象吗?能体会他们的心态了吗?” 我不能。 “嗯!”我用喉音告诉自己什么叫做史官的共情。 “现在,把注意力分一半,放在酒杯上,你要想象你战死在奥多的斧与锤下,你被金色的酒浸泡,你在酒中痊愈,你的身散发着大地的光芒。” “嗯!” “你开始感谢奥多,感谢奥多邀请你进入战士的圣殿,铁踝广场,你要感谢奥多拼劲力和你战斗,你要感谢奥多用美酒将你复活,你现在正在向奥多邀杯,他的牛角杯有你半个身体那么高,开口有你脑袋那么大,他要和你斗酒,你喝了三天,酒没有下降一点,奥多用舌头舔了一下,酒下去大半,奥多会告诉你,有一片地中海,变成了黄沙。” “嗯!” 这个孤岛,我抛去个人的偏见,从史官的角度来仔细考量了一下,如果有三百个沙特阿卡的野蛮人进攻到古斯塔夫的大本营,我敢保证,这三百个野蛮人用一百天的时间,可以把世界的文明摧毁一大半,而另外的一小半,正在被毁灭。 同时,我开始敬佩起我的万骑长,他早在我之前就了解到了沙特阿卡的疯狂,还有不可战胜,但是他依然来了,他知道必然迎来的失败,他还是一个人来了——他此刻被困在大海——万幸,我的嘴巴是个成熟的老人,它没有总是配合心里的句子。 “好了,你现在短暂的拥有的沙特阿卡人特征,现在——”被困在海上的万骑长亢奋的吼着说,“献上你的虔诚!” 银铠甲他唱起一首奇怪的歌,粗糙,单调,狂野,一声高过一声,我仅仅是听,都发现体内的暴动,我身体里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发疯,它们迫不及待,它们是临崖的瀑布,是刺眼的毒箭,就准备着那一声施虐的号令,天啊,这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歌。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洪涛,在每句歌谣的最后,那几个短音的声腔,完无法用任何文字来音译,我只剩这么形容——这简直就是巨浪从天而坠的灾难。 这是一种凡人不可见,且见一次就会死亡的,最混乱,最肮脏,最具有灾难美学的洪水滔天。 尤其是当我随着万骑长重复起最后几个音节时,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被孤岛本身的灵魂力量征服。 史官的缺陷就在这,无论我看到多么残忍的实景,都是冷漠的——历史永远是冷漠的,可这些场景变成文字,我敏感同时肮脏的心,会流泪,会心痛,会失神十天。 我被孤岛的灵魂冲荡,完换了一个人,我想去征服,我想去掠夺,我觉得世间的东西都是我的,不交还的人都该打,我觉得大海和大地都该称呼我为王,我肚子饿,我嘴巴渴,我浑身技痒,我要吃肉,我要喝酒,我要——战斗! 我又看见了银铠甲,他没有防备,他的蔷薇之剑别在腰间,他在专心致志的祈祷强劲的风,平静的海,他的秘银是我的—— “阿斯灵。” 银铠甲叫住了我。 “银铠甲,给我。” “阿斯灵,我没有告诉你这首歌谣的意思就是为了预防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你还是受到了影响。” “我的,给我。” “你需要注意一点,我,能的骑士,美德的标杆,克己的模范,斩首的银光,也正唱着这首歌!”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就像狂吠的狗看见了雄狮。 我忽略了,万骑长也被这首歌影响,变得贪婪无度。 银光一闪,他向我挥拳,他的怒吼都失去了文明的味道,我看见的,分明是破浪而出的贪婪之蛇。 第七十六章 羊皮卷:邓肯XV () 秘银骑士的重拳上又弹射出了食指,手臂护铠上的雕刻着蔷薇藤蔓在我的视野之中恍惚。 我好像看到了一条流银的海蛇。 再一次,它戳进了我的嘴巴,捅着我的喉咙,我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的我感觉到这根手指会在下一次发力中,贯穿我的颅骨,另一半贪婪的我也有种另外的感觉——我要的终于得到了。 那个贪婪的我变成了吝啬的临终守财奴,他在死亡前都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抢夺神父颈子上佩戴的银饰,而我,则在抑制不住的反胃中,势必要咬断他的秘银手指。 “我感觉到了你的失智。”万骑长勾起了手指,我重重的发了个呕,污秽吐满了脸,我还把葡萄酒色的胃酸用鼻孔,气管,食道重新吞了回去。 “我是要求你短暂的向沙特阿卡的奥多献上你的虔诚,而你,献祭了你的善良。” 万骑长的食指一直探在我口中,他旋转了下手腕,脉搏正对着我的脸,再一次的,他向上勾起了手指,我感觉他的秘银指快从我的鼻孔中探头。 “你清醒过来了吗?” 在贪婪的人也不想夺走你的秘银了。 此刻的我确实无法说出口了,我个人是知道我清醒过来了,可是我该用什么办法来向万骑长表达我清醒了呢? 快点想个办法,在他开始长篇大论之前,否则他可能不仅会捅破我的喉咙,还会捅破这艘木船。 “你不是第一个想要我这身秘银铠甲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我想要赠与这身铠甲的人,但是你要知道,铠甲和王冠,这两个东西一定不能轻易的就穿戴,因为——” 人在垂危的时候,智力会得到空前的开发,当秘银骑士开始了他温柔的杀戮——他在开始论述铠甲和王冠时,注意力都放在了语言上,我感觉他完没有意识到,秘银手指的下力越来越狠。 我想去拍打他的铠甲,示意求饶,我的智慧就在这,他的偏见一定会认为我还在失智的状态,还想抢夺他的秘银,可能在碰撞的那一刻,我就去见奥多了。 于是,在比我的文思爆发还要短暂的时间里,我转而去拍打船身。 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清醒了。”万骑长的声音舒展开来,和军医看见伤员睁眼时那样满足而疲惫的说。 他在我的衣服上擦干净了铠甲。 我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来是要夺走我的命了,现在把命还给了我,我不敢多说什么,以目前喉咙的状态,也无法说什么了。 “向奥多的祈祷不能中断,但是你的内心不够强大,我不能让你继续。听着,我现在告诉你这首歌的意思,你用我们的语言来歌唱。” 这样我不会更容易失神吗? “这样奥多就能听不懂,你就不会被奥多的神性而影响。” 这样还有用吗? “你拿着异国的钱币来买面包,一样的会有用。” 你有必要回答我心里的每一句话吗? “我在给你讲话时,我需要你能给我最基本的回应,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哦,你不是读懂了我心里的话,你是严谨到提出用通用语歌唱的方案时,就预想到了我可能的提问,哼,有趣,每一次的补充解释还保留了一段时间的停顿,严谨到令我叹为观止。 “可以吗?”万骑长温柔的问我。 我指了指喉咙,在摇头。 “不,这对我而言就是基本的回应。” 他又理解错了,我摇头不是指不能进行“最基本的礼貌”。 我再一次指了指喉咙,长大了嘴,做了几个呐喊的表情,然后摇头,我敢保证这个摇头的速度快的像一个被飓风攻击的风向标。 “不能说话了?” 我点头。 “那就不说话。” 我变成了船上的桅杆。 我是一个人形的疑问。 我觉得要是成为万骑长的条件中,有一条是要把思维变得这么古怪,那我现在断腕。 “当我还年少时。”万骑长把孤岛的歌翻译成了通用语。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边。 “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巨船在风浪,如飞过。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子女,多更多,领土在扩张,都肥沃。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女人,多更多。” 这是什么东西——翻译成通用语之后,我体会到的雄壮感荡然无存,听起来像是一个贫瘠了一生的流民在用母亲的话在自我宽慰,为什么要给我翻译,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音律。 我抬起头,等待着秘银骑士的继续翻译。 他住了口。 我继续等待着,很明显呀,这首歌是有后续的。 “没有了。” 没有了? “你没有必要献上部的虔诚。” 我暗自决定,献上的这一部分信仰,要予奥多最纯粹的信奉。 秘银骑士在唱起这首歌时,声音如同浪涛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响彻,我说不出话,他也听不见我内心的声音,我也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在合唱,我的血液,都是咸腥味的翻腾。 这是我第一万次佩服我的秘银将军,我在心里都把这首歌唱得口干舌燥时,他的激情却丝毫不减少,幸好我从歌谣中抽身而出,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必须要去提醒正在高歌的万骑长。 “银铠甲!”这是万骑长要求的,在船上,我和他是一样的战士,“银铠甲别唱了。” “当我还年少时......” “银铠甲!有东西在伴随着我们的歌声打节拍!” “当我——”万骑长住了口。 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不是你刚才拍打木船的声音?” “时间不会重叠。”这是我常常对记错历史的年轻史官嘲弄的话,“你也没有必要一直强调我向你求过饶。” “放下情绪,寻找根源。” 砰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是从船底传来的。 “是谁!”我用破烂的嗓子在为自己壮胆。 回答我的,是从船下冒出的一堆气泡。 “出来!”在战场上,率先怯场的一方便是输家,“出——来——” 我嘶吼之后,感觉到红光的普照,万骑长拔剑了。 秘银骑士众多的偏执症状中,有一条让古斯塔夫都无法矫正,只要他拔剑,就必须存在剑下的亡魂。 第七十七章 羊皮卷:邓肯XVI(大家元旦好呀) () 砰砰砰砰的敲船声没有因为万骑长的拔剑而怯懦,幸运的是,也没有因此而加剧。 因为这个有节奏的拍打声在长时间里都保持匀速,并不凌乱,这让我猜测,船下的生物只有一只。 “海怪?”我问万骑长。 “不是鱼。”万骑长为我排除了一个选项。 “不是鱼的海怪,准备毁我们的船?” “要毁早毁了。” “它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更需要在意自己的死活,不是海怪的行为动机。”万骑长的教诲总是正确而无用。 我感觉到,这个敲击声不是在船上通身乱拍,只作用在一处,力度持续且稳定,比起说想要毁灭我们的船,更像是像一个怪脾气的老头要叩开另一个怪脾气老头的门。 史官的心思没那么多的疑虑,我在猜想,没准是一个一根筋的海怪想要换口气。 “喂——”我双手撑着船,对着海怪敲打的地方大吼,“你只用再潜游三下,就可以把头探出水面了,现在你上面的,不是坚硬的海,是木头筑的船。” 海怪会人类的语言吗?我在船上果然没有在大陆上多智。 碰巧的是,海怪体会到了我的善意,砰砰的敲打声真的停了。 “现在没东西会掀翻我们的船了,”我的表情可能有些揶揄,“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考虑怎么尽快靠岸了吧,我有个不错的想法,我们先靠岸,至于孤岛沙特阿卡,我们之后在考虑,怎样?” “如果有风浪,我们的船依然会翻。”万骑长的蔷薇之剑还是没有入鞘,我看他这副架势,好像是想要把大海劈开,让我们从海底行走两万步。 “真是智慧的提醒啊。”我由衷的赞美着万骑长。 “啊——”我痛苦的叫痛。 我撑在船上的手被钉穿。 “万骑长!救我!海怪用它的鬃毛在攻击我。” “保持不动,”万骑长看了情况之后冷峻的说,“它如果拔下鬃毛,船会漏水。” “可是我的手!被钉住了!” “从下往下的穿刺,也叫钉住?我看了,这只善良海怪的鬃毛上没有倒刺。” 我把手拔了出来,用拇指按住了这块不大不小的**,对于战士而言,这点刺伤确实算不上痛,怎么慌张成这样啊,我有些惭愧的想。 我对着万骑长尴尬又示好的笑了笑,“你的冷静让我钦佩。” 对于一个没有表情的银铠甲,我觉得他应该识别不出我神色中的难堪,至少放在目前的场景下,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砰砰——砰砰——砰砰—— 敲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每两声之后,就是一声果断的鬃毛穿透声。 “我都说了,你要换气,就多游一下,我们的船又没有大到占领了整片海!你是不是想在我们的船上做一道门,打开门换气?我告诉你,如果你听话,你多游一下,就一下,你早就可以呼吸到新鲜的海风。” 万骑长按住了我的嘴,把我往船后推。 “徒劳。”万骑长半跪在船上,审视起海怪的鬃毛,“同样是人类,你也无法听懂外域的语言,而现在的你却在和海怪讲道理。” “我——我赞同你的观点。” “硬如钢铁。排列有致。”万骑长在逐根检测之后这么评价。 我不想在被批评或者纠正,说了一声长长的“嗯——”来赞同万骑长的观察。 “我们的祈祷有效了,阿斯灵。” “就像高山之外还有山,神灵的头顶有白云一样,我们在思想的层面上,在孤船中找到了孤岛,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说,船上的这几根鬃毛就是孤岛?感谢奥多,我们找到了孤岛。”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个海怪可以把我们带上孤岛。” “善良的海怪。” “准确的来讲,我猜测是海蛇。” 好吧,在某些方面,万骑长是比史官还要话痨的一个群体,只不过我是炫技,是恨不得把所有看过的书都悬挂在身上当铠甲用,秘银骑士是非常单纯的进行论述。 万骑长在为我讲解,为什么他认为船下的海怪其实是海蛇的原因: 沙特阿卡人的图腾是一只漆黑的海蛇,具体的原因似乎是他们的天神奥多是由蛇鳞得到神格,而在童谣的记录中——尽管童谣是只有小孩才愿意选择相信的,但是秘银骑士把童谣视为隐秘的历史——在童谣中,拥有漆黑之蛇的神灵只有一位,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秘银骑士对沙特阿卡人向往死亡的心性就是通过这个故事来推断的,毕竟他们的神灵,是通过死亡受肉。 “所以呢?”我问万骑长。 “这是蛇鳞,一条海蛇稳稳的贴住了我们的船,它会在海中穿行,把我们带向孤岛。” “它如果深潜下去怎么办?” “不会。” “伟大的自信。只要我们坚信海蛇能体谅我们两人都不会游泳,是不是。” “不是,是因为我们唱起的歌谣——”万骑长没有念诵歌词,他不感觉害羞的重新唱了起来,“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巨船在风浪,如飞过——听懂了吗?在风浪,深海下不会有风浪。”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在唱完歌之后立即语气平和的说话。 “糟了!”万骑长语气急促,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大惊失色的说话。 “快点!”万骑长催促着我,忘记了把蔷薇之剑入鞘。 你在慌什么啊。我在心中嘲讽。 “快点!阿斯灵!趴下来,抓紧桅杆!” 我从来不违抗命令,麻利,果断,动作娴熟的照做了。 “奥多听见了我们的祈求,暂时认可了我们的岛民属性,祂用一条海蛇来帮忙摆渡,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我没有改变歌谣的唱词,巨船在风浪,如飞过!我相信,一会儿这只海蛇会响应我们的祈求,用非同一般的速度疾驰,为了不被甩下船,一定要抓住桅杆!” “准备!”万骑长像高举着剑在阵前面向千军万马发号命令。 “迎接风暴!”万骑长像在命令风暴到来的同时,命令我们向风暴中前进。 我死命抓住桅杆。 万骑长死命抓住桅杆。 船帆静静的悬挂。 海面没有波澜,海上的月亮完整的映照,没有被揉碎。 哈哈,木船安详的停留在海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七十八章 羊皮卷:邓肯XVII () 木船纹丝不动,我因为我用尽力去抓住桅杆而羞愧难当,我用了多大的力量,就有多大的羞愧。 当我放开了桅杆,我的双手都还是沉浸在性命堪忧的误导下,它僵硬,抽搐,完不受我的控制,死命的抓住两团没有物质状态的黑暗,我趴在船上,收回了双臂,它们俩就如同恶魔一样,吃住我的腿。 我听见大海在嘲笑我,我听见海风在嘲笑我,我感觉海怪也在嘲笑我,还有,连这个木船都在嘲笑中摇晃起了船身。 “万骑长,我们是不是到了?” “合理的猜测,但是四周太黑,我无法求证,我不会游泳,也无法游过去确认,不然你下水试一试?” “万骑长,我也不会游泳。” “那真遗憾,有一个稳妥万的方法,你要不要听听?” “听。” “我们等到天明。” “要是天明后,我们发现——” “住嘴。不要在到岸之前丧失对奥多的信仰。” “哈哈哈哈......” 听,嘲笑和微笑一样,是不用学习就能解读的语言,等等,这是谁在笑? “哈哈哈,你们两个人真有趣。” 听听听,我在记录历史时有一个发现,记录真实的历史时,不需要考虑合理性,反而在创造故事时,作者反而要在合理性中揣摩。 比如吧,我的秘银万骑长,曾经以一人之力,打败了一百只火蜥蜴,这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如果在故事中出现就显得夸张,不真实,读者会认为这仅仅是对万骑长战斗能力的计量单位。 所以目前经历的事情,我可能在脱身后永远不会去书写,写成故事,读者会认为不合理,老实的记载,后人会把它当成故事。 海风,海怪,还有木船真的在对我们哈哈大笑,不仅如此,它还在夸我们——有趣? “你们是被放逐的奴隶吗?” 海怪在问我们时,我们的木船也倾斜了一下。我猜它是爬上了木船,我怕得要死,把木船当**人一样的贴住,双手捂住了头,双手们在“巨船在风浪,如飞过”的歌谣中上瘾,仍然在重复着抓桅杆的动作,把我的头抓得一阵一阵的痛。 “不,你们不是奴隶,这身铠甲不是奴隶的装扮。你的样子像一个将军,他像是你的部下,你们是败阵的逃兵吗?不,不是,你的铠甲连一道划伤都没有,看起来更像是礼服,我猜猜,你们是来议和的使者,对不对?” “正确。”我听见万骑长不卑不亢的声音。 我不太敢去看海怪的样子,从谈话中,我了解到这个水怪有人类的思维方式,它会说我们的语言,我在猜它会不会有着和我们差不多的样貌,除了脸颊上会有丑陋的腮,上嘴唇有两条丑陋的鲶鱼须,丑陋的肉蹼连接着丑陋的五指——四指——六指? 海怪有多少根手指啊? 狂野的好奇心促使我起身抬头,一旦我观察并记录,我就是第一次完成海怪描写的史官,古斯塔夫的鹿血酒在上,这是多大的荣誉。 天啊,去你的古斯塔夫,我抬眼看去之后,我只能这么感叹,这是美学之神吧。 双手搭在我们船上的美神,祂湿漉漉的头发意义不清的贴着阴柔的面颊。 灰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都能观察到,表达着曾经拥有过的无限情绪,好像鲜花落红之后,仍在在心中盛开的,无限残酷而美丽的衰落之花。 祂爬上了我们的船,坐在了船边,海水贴着祂的衣服,显露了祂流畅的肌肉,我放肆的目光确认了祂是雄性的美神。 秘银骑士的铠甲光芒满足了我对美神的窥视,在秘银铠甲的照耀下,我看到祂的脸很苍白,有一种病态的娇媚,祂踏上了我们的船,摸着我的手在说:“你很冷吧?” 海水不间断的滴在我身上,滴一次,我就颤抖一次,是一种兴奋的颤抖。 “不冷。” “双手都在颤抖,你还说不冷,你试试让它们不抖。” “我做不到。” “所以我才说你很冷啊。” 听见祂的笑,我感觉看到了爱情。 祂把我拉起,我靠上了桅杆,我默不作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生命中第一次遇见的天神。 祂的身形不高,体魄也不强壮,手指像女人一样纤细,以现在动乱的年代,完不符合战士的审美标准,只适合当史官,和我一样,是古斯塔夫喜欢的那一类史官。 “那你们是哪方的使者?又向哪方议和?”祂在问我的万骑长。 讲真的,我的万骑长在祂面前黯然失色。秘银的光像烟巷的红灯,招摇又肤浅。 “我起初以为船底的是海妖,你爬上我的船后我以为是美神,现在我才知道你和我的史官一样,是普通人。” “当然是普通人,除了擅于筑船之外。” 万骑长摆弄了下佩剑说:“如果你不向我提问,我仍然会认为你是知能的天神。” “是你在敲我们的船?”我好奇的问道。 “是我。” “为什么?”万骑长问。 “它病了。”如美神一般的人说,“直到下海,才是一艘船的正式分娩,我触摸她的身段时,感觉它临门而出之前就遭到了磨难,她没有直接入海,她遭到了磨损,阻扰,撞击,到入海时,她都以为自己已然夭折。” “疯子?”我诧异的问。 “注意礼节!”万骑长呵斥着我,“阁下,我有个疑问。” “很少有人会对筑船有兴趣,他们听到我对树的理解,都会以——”他点了点我,我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会以我疯了来形容我。” “我为他的莽撞无礼道歉。” 万骑长踢了我一脚。 “我为我的莽撞无礼道歉。” “不用,我习惯了这样的评价,请你继续你的提问。” “如果我没听错,”万骑长侧头,“你对我们的船的称谓是——她?” “她。” 如美神一般的登船者像在呼喊母亲,眼中是炽烈的爱。 “可能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是用的母树在筑船。” “是战友为我备船。” “是他吗?” “他能提笔,但说到持斧的话,不敢评价,至少我没见过他持斧,至于挥动斧头砍树,我想它会被斧头砍伤。” “你们的船病了,承担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邀请你们上我的船,酬劳的话,这艘船赠与我,行吗?” 万骑长握住了剑柄,“我还有个问题。” “你请讲。” “有一个地方,好像有一种野蛮的习俗,活祭,在战前祭品会在母船上漂流,最终在大树上被割喉?” “对,”登船者残酷美好的笑着,“那颗大树叫做生命之树。” 万骑长后退一步,拔出了蔷薇之剑,剑尖对准了登船者的喉咙,美神一般的登船者故意移动了喉结,让皮肤轻微的贴住了剑。 “你很了解那座岛?”万骑长质问着。 他笑起来很美好,是第一次陷入爱河的女孩的那种笑容,他的回答让我胆寒,他说: “很了解,我在那座岛,待了太久。” 第七十九章 羊皮卷:邓肯XVIII () 这个人说什么?在孤岛呆了太长时间? 听到这个,我头皮发麻,不知道万骑长没有一样的反应。 “你是沙特阿卡的战士?”万骑长平举起来他的长剑。 “可以这么说。”他明媚的笑起,我听说天神没有喜怒,但是我可以保证,任何一位天神看见他的笑容都会动心。 万骑长显然是一个只看到是非和立场的暴君,他的动作一点迟疑都没有。 “说一个让我不刺穿你的理由。” “嗯——让我想想。”他举起的双手显示着他没有任何恶意的同时,也显示着他不害怕任何形式的危机。 快想一个理由啊。我在心中为他着急。 “善战者,绝对不会孤身闯进敌阵。” “十分正确。” “善泅者,也绝对不可能在大洋中游泳。” “你说了两个毫无争议的事实,但是没有一个理由能让你活下去。” 他抱歉的笑着。闭上了双眼。 他平和的样子似乎在闭眼前就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死期不是这个时候。 他后倾着身体,躺进软床一般躺进了大海。 万骑长没有在他躲进大海之前了结他的性命,因为,他——以及我,都被摇晃的船身打了一个趔趄。 船开始漏水了,吱吱吱,咕咕咕噜,最后噗噗噗的进水,从他修补过的位置一直在冒,如同木上的泉水。 “阿斯灵,那个人没有说谎,”银铠甲一个弓步踏在正在沉没的船上,“他果然懂船,在我们完不知道船将沉没之前,他就在帮我们修补,在船坚持不住时,他便有条不紊的逃离。” 这个时候不是该高呼救命吗? 我还是抓住了桅杆,高声喊着:“救命!” “如果古斯塔夫有这样的船匠,我们的海战就不缺胜利。” “救命!” “那三位万骑长也不会陷入苦战。” “谁来就我的命!” “明明就没有人来夺走你的生命,不是吗?”一艘船侧舟而过,他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上了他的船。 我上岸了? 踏上船的一瞬间,我有了这样的错觉,我又看了看海,又看了看在半只船上的银铠甲,才确认,我是在船上。 这才是神乎其技的造船手艺,我在这艘船上感受不到大海的波动,踏实如厚土。 “除非你像你的将军一样,自我放弃。否则没有人在海上夺走你的生命。” 他手指点着银铠甲,银铠甲没有收敛战斗的英姿,像一个在昂扬中毁灭的绝境战士。 “万骑长!”我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呼喊他了,我伸出了手。 真是意料之外,你见过倔强的小孩主动把嘴伸过来要是炖汤的场景么? 万骑长,高傲的秘银万骑长握住了我的手,我把他拉到了沙特阿卡的战船上——真的,我再一次确认了,万骑长绝对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魁梧。 “你没有立场。”万骑长又在训斥我。 “我救了你的命。”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在主人的家中,被主人训斥,我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这个家塌了,我们得到好心人的收留,他还是在篱下时还在以主人的姿态训斥我,我是可以反驳的。 “比起生命,我更在意灵魂。” 万骑长把蔷薇之剑立在了木船上,我感觉要被教训,躲在了筑船者的身后。 “不要弄伤我的船。” 万骑长把剑扛在肩头,没有要入鞘的样子。 “不要做出一副你只有灵魂的模样,”筑船者无奈的笑着,“你的部下说得对,你活了下来。一个高尚的人应该接受不同形式的高尚。” 万骑长扛着剑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道德观在挣扎。 “有理。”万骑长认同了这个观点,但仍然保持着随时破船的势头。 “嗯嗯,我知道了。”筑船者微笑着叩着船身,耳朵亲近了船,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等等,我帮你解决。” 筑船者脱去了上衣,他展开双臂迎接着万骑长风暴般的杀气,“你看,这位将军,我没有一点恶意和威胁性,可是我的船告诉我,你剑上的红光让他害怕,能请你收起来吗?” “不能。” 万骑长强势的拒绝之后,用蔷薇之剑剑起筑船者的衣服,裹住了剑身。 “我想这样就足够了。”筑船者又闭上了眼睛,脑袋叩着桅杆,“谢谢你,高傲的万骑长,我的船说现在没那么害怕了。木头都害怕锋刃和火焰,你的剑兼具了这两点,谁打造的?” “湖中仙女的赠送。” 筑船者做出了一个识别出谎言的笑容。 “你对孤岛的习惯很了解。” “尊不尊重是一方面,了解,是使者的必须做足的功课。” 你刚才还想说要杀了别人,我在心中不满的嘟囔。 “你在我的船上。”筑船者温柔的强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在孤岛沙特阿卡,岛上的王只有一位,但是自从那位王把船支分享给战士之后,每一位拥有船支的战士,都是船上的王,纵使是孤岛之王在上面,都要收起王威。 “你不是我的王。”秘银骑士表明立场。 “正是这个原因你不愿上船,也正是这个原因,你接受了他的援助。” 秘银骑士挣扎了一会,“没有错。” “收起你的剑。” “我不能。” “收起你的剑,虽然我的船能够宽恕你的无礼,但我做不到。” “我不能。” “下船。” “万骑长他——”我拦在了这两人中间,感受着筑船者的温暖,以及万骑长刺痛我后背的寒气。 “你说。” “万骑长他一旦拔剑,就必须有亡魂。否则不能入鞘。” “可悲的诅咒。” “是可悲的灵魂。”万骑长铠甲中的声音竟然有哭腔,他改变了持剑的姿态,向筑船者双手端上了剑,“说一个名字吧。” 筑船者温柔的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 “你救了我,在你提的名字成为亡魂之前,这把剑听从你的命令,无论在船上还是在船下。但是你要注意,如果这个人是我珍惜或者效忠的人,事成之后,你要接受我十倍,甚至更甚的怒火。” 筑船者沉思了片刻,他爽快的说,“大海。” 万骑长砍向了大海,它的伤痕还没有产生,就已经愈合。 “现在可以把剑入鞘了吧。” 万骑长交换了衣服,蔷薇含苞。 “你是个高尚的人。”万骑长向筑船者赞叹。 “我做过最恶毒的事。”筑船者温柔的表情让我认为他把踩死蚂蚁视为罪大恶极。 “我的承诺仍然有效。” 筑船者柔和的接受了万骑长残酷的承诺,也承担了之后可能会有的十倍,或者更甚的愤怒。 第八十章 羊皮卷:邓肯XIX () 通过浪花急速的破开声,还有海风凶猛的堵塞了我的鼻孔,这让我知道,船支在飞快的前进。 战船在风浪,如飞过。 我浅浅的唱起了这首歌。 虽然作为以鹅毛笔相伴的时间比手拿盾剑时间更长的战士,当我踏上这艘木船时,却感到比披上古斯塔夫披风还要激动的心情。 万骑长在他人的船上,仍然保留着最大力度的威严,他站在船头,手按着剑柄,保持着随时杀人的姿势。 我认为这个时候我是俘虏,最难攻克的将军在投降后会得到礼遇,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就算杀了一个还有多更多的史官兼战士,我乖巧的缩到船尾,和一旁的孤岛战士一起划船。 “作为使者你们很优秀。”船头的筑船者向我露出了一个完美的侧颜,“连我们的歌谣都学会了。” “对于礼节,我从来不嫌麻烦。”万骑长扬起脖子在说。 我感觉他这种姿态,如果说一句:“对于死亡,我从未惧怕。”会更加合适一些。 筑船者朝着我抱歉的一笑。 “那——也让我展示下孤岛的礼节吧。” 筑船者笑着向我走来,越走越近,站在我面前。 我没有看见这位美神的脸,可是我还是轻轻张开了嘴,我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这么做。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时看见了他如玉一样洁美的锁骨。 他的笑有很多内容,这次,是面对调皮的小孩时,不忍心的惩罚。 他提起了我,我猜想,我也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魁梧,我被扔到了船头——以滚动的模样,万骑长一定以为背后发动了攻击,或者说,他一直没有放松对背后的警惕,他银白的光芒一闪,一拳轰中了我的腹股沟,我的疼痛都传递到了脚后跟。 “是你。” “我真希望我是木头。”变成木头至少不会这么痛。 “谢谢你。”万骑长突如其来的对我道谢。 我看见筑船者和他身旁的战士在为我们划船时,才知道万骑长的谢谢是针对谁。 “你也要做这样的事情吗?”我蜷缩在船上,不小心问出了口,我的思想还停留在我的环境中,难道这样的劳苦的工作,不是奴隶来做的? “吃水的工具和吃血的工具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制造者。” 筑船者匀速的划着船,这让我感到惶恐,感觉是皇后为了宴请我,而到户外亲自劈柴那样让我无所适从。 我宁愿呆在他的水牢,都不想受到这样的礼遇。 “锻造刀斧的铁匠,不一定都上过战场,但是筑船者,必须懂得航海。”我回避了他再一次投过来的笑容,听到一句:“孤岛生存法则,身兼多职。” 我翻过身,侧卧着敲响万骑长的铠甲,“万骑长——”我声音小声得像在说唇语。 “怎么。” 该死——回答这么大声,我说悄悄话的意义在哪里?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 “在有旁观者在场的地方说暗语是不礼貌的,说出来。” “我......” “除了过多的聪明之外,我相信你的品格,说出来,我相信不会对他们有冒犯,也不会触怒他们,对吧,荣誉的战士们。” 万骑长,你也要确定下场合啊,你看现在的船上,有那一块木板属于你? “你认为我是谁?”原来筑船者听见了我的声音。 “你是不是孤岛之王?” 他和他身旁的战士都大笑了起来,这个笑声,是惊扰山林野兽的投石,有种万狮咆哮的壮美。 “你过来看看。” 我想万骑长的那一拳已经把我的脑子砸坏,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的思考方式所剩无几,而现在的我,是供筑船者修筑的木头,疼痛的感觉离开了,但是我还是缩在船上,不得动弹。 “你可以自己过来确认下。” 筑船者在划船的间隙向我招了招手。 良木就该随波逐流——我感觉和得到功勋相比,把我的脊梁作为龙骨更让我感觉荣誉。 “坐下。” 我面对着筑船者坐了下来。 “看着我的眼睛。” 我盯着他的眼睛。 “看到什么?” “眼睛。” “还有呢?” “眼睛中丑陋,需要雕琢的我。”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这个眼睛里有的,是覆盖在大地上的海,海上的一舟独行后,是千帆的随行,他们在海面荡起温柔的波浪,从夜到晚,从古自今。 他们从日出的地方起航,驶进永恒的落日中。 每一次落日,每一次潮涨,船上都不是相同的人,但是木船都是一样的,日出时,这些船散发着春天的绿意,当太阳走到天空的中心,有些船还长出了摇摆的枝叶,黄昏时,木船的黄叶铺满了大海。 它们在层层叠叠的叶海中漂泊,有种无根的木和无风的叶因为孤独而结合的诗意。 它们从大海流入了大河,从大河驶入了溪流。 太阳疲惫了,没有多大的光芒,太阳已经没有力气升空,半垂在了溪流的尽头。 木船也老了,它的木板一块块的脱离船支,上面的人也再也没有了驾驭,他们平和的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黄叶,铺满了身,他们把随手拿住的木板安详而满足的抱住。 他们的生命和船是一体的,船累了,他们就累了,当船走向了终点,他们也走向了终点。 当死亡成为了常态,告别会比出生更加宏大。 叶海开始燃烧,飞卷的气浪掀起了黄叶,燃烧的黄叶点燃了云。 当灰烬沉入了海。 木船仍然在海中行舟。 它的船中没有的乘客,乘客在火焰的盘旋中奔腾到了云朵中,大地上,弄脏了恋人耳朵上的白花,做弄起沉睡者的喷嚏。 它成为了灰色的木烬,它的形状一点点的下沉。 它们消失了,也停止了,那个地方一片灰白。 一片凝固着的灰白。 这个灰白的地方不属于天与地与海,也不存在于现实和梦境。 它们就在那里,那是灰白的船冢。 没有悲伤,因为下一次日出,它们又会出现在海洋中,更没有必要喜悦,下一次日落,它们仍然会回到这里。 筑船者问我,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看到了灰色,还看到了灰色的原因。 但是我回答不了,我看见的所有场景,就是这个灰眸该有的描述。 第八十一章 羊皮卷:邓肯XX () 我看着他的眼睛,听见了他的提问: “我想你知道了答案?” 筑船者和他身旁的战士恢复了原来的航船速度,可能他们划桨的速度更快了,在挥洒间,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汗。 “我知道了。”我这么回答 “我是谁。” 我是史官,我对所关注的历史,关于它们的过去和现在对答如流。 “孤岛的异乡人,灰眸的筑船者,无懈可击的造城师,一箭破城之弓——” “说我名字。” “伊利亚。” “筑船者,伊利亚,这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荣誉。”伊利亚没有内容的笑起,“你说的东西,大多数我都不认为是荣誉。” 无论多么汹涌未知的海,都被伊利亚驯服成了宁静的河,我甚至去捧起一手水去尝咸淡,想试试木过之处的海面有没有温顺。 “你呢?”伊利亚问我。 “嗯——记录历史的人往往不会被写进历史,我们的一生比墨水还无趣。”我突然自谦或者说是自卑起来,我也有过称号,比如生吞鼻涕虫之王,烟巷风情记录者,多功能的史官,天啊,我的称号多么丢脸。 “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把我认出。” 历史的光柱下,是一片漆黑的盲目——我想我差不多懂得了万骑长的教诲。 “灰眸并不罕见。”我这么回答,“记载上的文字就好比制作饼干的模具,同一个模具下生产的饼干都不一样,但是每一块饼干又模糊的表明了它该有的形状。那些记录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你,我眼前的这个你。在巨龙正在苏醒的年代,就算我真的见到了龙,我也得思考好久才能确认那是龙,还是别的物种。” 伊利亚看着可怜的,急于解释的我,视线又穿透了我,“那你呢?这位骑士。” 平稳的船让万骑长误以为踏上了平地,他一只脚踩在船头,两只手交叉在锁骨前。 “这位骑士?”伊利亚招呼着战士们停止划桨,船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用光你们的力气,我们的目的地不在此处!” 果然——我羞的捂住了脸——银铠甲还真的以为自己在岸上了。 “看来他不想回答。”伊利亚对我投来咨询的眼光,“我直接发问吧,你们是——哪一边的使者?” “落难的渔夫。”我撒谎说。 “古斯塔夫的使者。”万骑长对着星夜说。 我以为银铠甲准备拔剑了,可是他没有,银铠甲奋扬的把手指指准了前方。 我真想再提醒一次银铠甲——老伙计,这艘船上没有一个是你的战士,连一块木板都不属于你。 我也以为我很快会变成海洋上漂浮的肉,在上岸时已经被海鸟和鱼吃了大半,没人认出我是谁,我同时羡慕起银铠甲,他一身华丽的装束一定可以沉没入海,密不透风的铠甲还可以保证尸体的完整性,当他被打捞起来,说不定古斯塔夫还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伊利亚有些颠覆我对沙特阿卡人的认识,他没有那么嗜血、残暴和野蛮,反而有一种我在贵族阶层中都没有见过的优雅。 他和他的战士知道我的立场后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以一种见怪不见的语气说了一句:“这样”,就接着开始了划船。 “你像是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万骑长生硬的问。 “我的问题,多数时候都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答案。”伊利亚软绵的回答。 我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是一个极端,银铠甲是一根刚强的铁柱,就算上面承起了一万个人的因果,他都会坚持到底,而伊利亚是漫天白雪中的树,当支撑不住时,他会垂下柔软的枝条 船桨能破开海面,但是不能破除秘银和船匠之间的心结。 伊利亚在自言自语:“沙特阿卡的生命之树,它的树心中有着一根永恒的春天,它永远的在吸收,在生长,永远葱葱郁郁,它生命的维度高于我们,它的高大让我们只能跪拜,它的粗壮让我们连用战士的臂展去丈量都觉得不敬,可能所有已到达奥多宫殿的战士彼此手拉手的悬吊都只能刚好触及生命之树的树梢,它可能是距离天空最近的生命,但是,也可能是大地上最贪婪的生命。 “生命之树丝毫不给岛上的海民一点怜悯,让他们的土地永远贫瘠。随时飘动的树枝是抽打战士的皮鞭,逼着他们出海,逼着他们掠夺,它还用着崇高的姿态,逼着他们臣服。 “所有漂泊的人,都有归乡的心,所有野蛮的人,都有和平的渴求。” “我感觉你才是使者。” 生硬?不是,我在万骑长的语气中听到了逞强。 “确实是这样,我本来就是想去见古斯塔夫,但是当我听见海洋上动听的歌声,让我不得不驱船前来。” “我的歌声从不动听——他的也是,我们唱起的,不是歌声,是魔法的咒语。” “那就是歌声,你听见的山呼海啸,狂风暴雨,就是沙特阿卡人的歌声,刚开始时我也听不惯,认为他们是听见狗叫都会跳舞的野人。” “你现在就可以去找古斯塔夫,他会像爱史官一样爱你。”万骑长不满的在说。 我惊大了眼睛——银铠甲知道这样的事?我以为他对爱的唯一理解就是爱美德。 “不,我要把你送上孤岛,安,体贴的让你踏上孤岛的土壤。之后我不会示好,也不会奉承,更不会游说,我要你看看孤岛的野蛮和挣扎,看看孤岛的愚昧和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文明,我希望最终你能知道,他们不是史书上说的,野蛮的民族,他们也有生活和未来,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的战士也是。”万骑长狡辩起来,我感觉我的万骑长会在辩论中败阵。 “战争是残酷的,发动战争的人比战争本身还要残酷。” “古斯塔夫是正义的一方。” “如果你是岛民呢?” “我会走向正确的一方。” 伊利亚的划桨声都是宽容。 “我想,我们有更适合的人选去见古斯塔夫了。”伊利亚意指着希望万骑长去向古斯塔夫进行游说。 “我不会为你进行游说,但是我相信古斯塔夫的阵营,他随时欢迎你这样的人杰,那时候,我会和你成为能够互换铠甲的兄弟。” “去看看孤岛,用你的心去体会,告诉他你所见的。” 漆黑蒙住了我的眼睛,把我勒的生痛,感觉眼睛快要被挤进喉咙。 “干什么!”听到银铠甲的质问,我知道他也被蒙上黑布。 “抱歉,之后的航路不能让你知道,请你们安静的呼吸四百零四次,在静静的数四百零四次心跳,之后我们就会达到麦酒大厅。” “我远航不是为了求得一口满杯!” “我知道你要见谁,很快,你就能见到我们的孤岛之王,格萨尔。” 第八十二章 受肉塔:识破了侏儒的误导 () 沙特阿卡的语言,天生模拟着大海的发音,当“格萨尔”的名字被换起,故事中的狂风不仅席卷了海洋,还吹向了受肉塔。 正浓密的灰雾变成了无数个逃散的灵魂,它们的咆哮的声音恐怖而悲惨,向受肉塔中所有窗户,门口,还有缝隙中飞撞。 空中六跪二螯的胖头蟹,一下子失去了灰雾的支撑,他垂直的摔了下来,压扁了高个子侍从威尔留在圆台上的一黑一白,很东方化的帽子。 侏儒的样子看起来昏昏沉沉,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昏昏欲睡,“我怎么感觉没有看懂你的故事?” “尊敬的主考官,”邓肯在台下鞠躬,“如果你能看懂,我此刻正在被押送至星落城的地牢。” “如果高尚的邓肯都被关进了地牢,那么我可以断定,现在街上的麻风病乞丐都是最严格的美德王。”威尔双膝跪地,双手向着斜上方展开,像是要去拥抱邓肯这个红太阳。 邓肯点着额角,他并不是头痛,是想用手掌遮住看见了威尔的余光。 “主考官,你在天空中审核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文章中不符合圣杯骑士团宗旨的思想?” “目前是没有。”侏儒说完,从怀中拿出三个玻璃瓶,每个瓶子中都装了三种品类的蜘蛛,“但是不保证以后的宗旨不会对今天的作品照成影响。” 九只蜘蛛被侏儒抛上了悬空的楼梯,它们在楼梯口忙碌起来,不起眼的蛛丝越来越像厚重的雾。 “捕梦网。”侏儒随口解释了一下。接着他开始了对文字考核的补充: “不违规,是受肉塔文字考核的基础。这一点,高尚的大个儿骑士,邓肯,你堪称卓越。我在审核中很少看到在这样的中长篇的叙述中不犯错误的,很显然,在这段故事里,你完美的做到了放弃对美学和史诗的追求。” 三只红色的蜘蛛,已经在楼梯口纺织出了捕梦网的大体形状,红色的蜘蛛丝大概可以阻拦从不付诸于行动的骑士梦想。 侏儒主考官的赞美仍在继续: “同时在篇幅上,也完达到了要求,非常棒,卓越的头脑不是用来冥思苦想的,要通过在受肉塔中的文字考核,需要在下笔前不经过思考,凭借本能、笔力,还有肤浅的心一写万行。咬文嚼字,结构布局,不是受肉塔的宗旨。吃个饱腹,远比餐品搭配重要,用麦酒醉成半死,远比整日的品酒酣畅,优秀,完美!” 三只蓝色的蜘蛛,它们的劳动也即将得到成果。它们除了把红蛛网的缝隙牢牢的遮住,还用沙特阿卡人眼眸一样的蓝色蛛网在红网前纺织了浓密网罩。 这张网大概可以把只努力过一次的骑士梦想阻挡。 “对于你的故事剧情,也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毫无意义的落魄人低语,持续了两个篇幅。他的出现,和后面的故事没有多大关联,更不是重要到不可忽略的剧情伏笔,但是你用没有意义和思想价值的絮絮叨叨填满了灰雾,这很好,受肉塔需要这样的文章,需要如同注水般索然无味的猪肉!宏大,认真,深刻,沉重,黑暗......具有这些特点的故事在受肉塔并不欢迎。” 最后三只黑色的蜘蛛完成了最后的工作,它们黑铁般坚韧的蜘蛛丝牢牢的封闭住了楼梯口。 如果盘结的楼梯真是巨人的泻道,从今天起,巨人将会受到无尽的折磨,只有他背后的风车猛转才能减轻膝盖的负荷,如果一身破烂铠甲的骑士刺破他的肚子,将巨人击败,这位骑士会在粪雨中得到荣耀。 最后一张铁网的纺织成功,寓意着在绝望中还能冲锋的骑士才配得上拥有梦想。 “但是,我仍然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请说。”高个子的邓肯在圆台下显然成为了场的焦点,很有可能,这是第一个能在这场考试中得到晋升机会的骑士。 “接下来呢?那位满嘴无趣,说着填满了整页羊皮卷的话的秘银万骑长,还有毫无个性特色,没有人物内核,和万骑长一模一样的史官,他们来到格萨尔的麦酒大厅之后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我得留到下一轮考试用。” 下一轮审核仍然是文字的测试?正在奋笔疾书的塞万诃德险些掰断鹅毛笔——他从创作的思绪之网中艰难的拔出,一边担心着灵感和状态的溜走,一边担心着骑士精神的彻底沦落。 “不用担心,高个子的高尚邓肯,这一轮考试不会对你不断的重复,这一轮你通过了。” 邓肯开怀又舒畅,不是因为通过,而是识破了侏儒的误导。 “我有几个朋友,尊敬的主考官,我知道下一轮仍然是文字上的比赛。接下来的文字,我得让——”邓肯轻佻的伸出食指,在对着上层画圈,“让上面的人看。” “我还知道,这片蜘蛛网,不是没有意义。”邓肯跳上了圆台,双手撑着弯曲的膝盖,摇头晃脑的对侏儒说话,不恭敬的样子像发育稍早的小孩在炫耀身高。 “当然不会没有意义,受肉塔的一切都有意义。” 黑色的蜘蛛挂着蜘蛛丝垂了下来,它的蛛丝无比坚固,可以用来当蚁乒的铁剑注1,悬挂在邓肯和侏儒之间,另外两只黑蜘蛛也悬挂下来,它们的蜘蛛丝是一种稳固的双螺旋状态。 蓝色的蜘蛛从网中探出了头,爬到铁剑般的蜘蛛丝末端,纺织起四四方方的网格。 侏儒把邓肯的文章塞进了网格的缝隙中,蓝蜘蛛完成了最后的工作,封闭住了小小的缝隙。 红色的蜘蛛也从网探出了头,跳上了邓肯的手指,一只吃着邓肯的血,另一只吃着前一只的丝,最后一只跳上的蓝网中,一动不动的吃着第二只蜘蛛的丝。 “当你的文章正式挂上了蜘蛛网,你就正式通过这轮比试,但是你网上的文字——” “属于受肉塔。”邓肯抢先回答。 “接受吗?” “接受。”邓肯俯视着侏儒,眼中是轻蔑,“说实话,这片文章的构思在我岁月中最为轻松,是我在马背上,马桶上,睡床上构思完成的。不留恋,一点都不,它不是心血,是不满的情绪讽刺的得到了共鸣。” “我!邓肯!”侏儒没有理会邓肯的创作心路历程,他急于占有骑士的文章,于是高声说出了誓言。 邓肯熟悉流程,高声的重复了一次,“我!邓肯!” “自愿将文章献给受肉塔,受肉塔将赐予邓肯见习圣杯骑士的福利,同时,邓肯自愿放弃此文章生前以及死后会产生的收益,若邓肯的文章在此后不符合星落城的美德标准,一切惩罚由文章原作者邓肯承担。” 邓肯流利的,一字不差的重复了这一长段话。 “一旦邓肯不符合美德标准,他的文章与受肉塔没有一根蜘蛛丝那么大的关系。” “一旦我不符合美德标准,与受肉塔没有一根蜘蛛丝那么大的关系。” 邓肯暗笑起来——受肉塔又加了一条规定。 最后在蓝网上的红蜘蛛把邓肯的话语原封不动的纺织在了蓝色的网上,所有的纹路都和邓肯的字迹相同。 蓝网像文章的封皮,当最后“邓肯”的红丝完成后,侏儒终于高声宣布了一个结果——“高尚的邓肯,晋级!” 注1蚁乒因为受肉塔的力量,不能出现真正的形态与正确的发音。 第八十三章 受肉塔:打滚来代替跑步 () 邓肯得到了晋升,他的脸上没有兴奋,有一种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落寞感,好像他本身希望存在着更多的变数。 塞万诃德放下了鹅毛笔,为邓肯祝福,他对高大个儿骑士的评价越来越高了,塞万诃德猜测,如果邓肯真的走向了真正的比武大会,当他迎来了初胜,和最终的胜利后,邓肯的脸都不会有波澜,当胜利变成了平常的事情,可能得到一个第二名,反而会让邓肯真正的开心一次。 “黑色的蛛丝,命运的绳,斩不断哦,无处躲——” 圆台下的骑士又开始齐声的祝福。 见鬼,塞万诃德本以为一个骑士礼就足够庄重,当不能配合齐唱的歌唱,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不是骑士的那种外人。 见鬼,你们又开始唱的是什么鬼东西。 “蓝色的蛛丝,命运的模,无处躲哦,将我裹——” “红色的蛛丝——”塞万诃德学会这个单调的曲风,他从逻辑上判断,下一句该歌唱红色了。 骑士们在齐唱:“梦一样的颜色,你无影踪,曾经的我啊,回不来。” 塞万诃德在星落城的书斋中长大,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得星落城不属于他,他觉得骑士们的歌声是厚实的推墙,他被牢牢的排挤在外。 圆台上的邓肯,对着塞万诃德无声的点头,隐隐约约的笑着。 “谢谢你们的礼赞。”侏儒多此一举的帮助邓肯表示了感谢后,随手拉了拉黑柱一样的蜘蛛丝。 蜘蛛丝缓缓的下移,蓝的网平稳的贴上了圆台。 “在你上去之前,我有几个建议要对你说,高尚的邓肯,我希望这对你的下一次文字比赛有用。” “下一场的主考官仍然是你吗?” “不是。” 邓肯大大咧咧的双脚踩上了蓝网,蓝网里是他的文章,高尚的邓肯抱着黑铁色的蜘蛛丝在说:“那你最好在我上去之前把话说完。” “还真是自负。”侏儒摇着头,“我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等待个子的生长,没有回报的等待早就磨练了我的耐心,所以你文章的漫长入题,我可以等待,但是上面的人不会有我这样的耐心。” 黑蛛丝在把邓肯无声的往上提,他现在已经悬离距圆台一个侏儒膝盖那么高的位置。 “以你的才华,我建议你在故事的前三行就让上面的主考官爽快。” 塞万诃德看到了邓肯的坚持和不屑,他的脸上不再拥有贵族的优雅,反而有种成果被否定后的狂暴,邓肯的表情非常不耐烦,可是,他急躁的情绪和缓慢上升的蜘蛛丝没有关系。 “我可以用一个词就让他们感到爽快。”邓肯说出每一个字都刻意的吐出轻蔑的唾沫。 “你说说,我知道你在我的测试没有施展部的才华。” “烟巷。” “好!好!好!”侏儒高兴得手舞足蹈,陷入爽快中不可自拔。 高大个的邓肯,凭空长高了一个侏儒腿那么长的高度,现在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被俯视着的侏儒看起来像一个被插了根棍子的皮球,不断的泻气,不断的借着风的反推力疯跑。 侏儒如果用打滚来代替跑步,一定会比正经的跑步速度更快。 圆台下的侏儒被自己弯曲变形的腿绊倒之后,通过文字的兴奋和爽快的作用,在圆台上滚了好多圈,这可能就是他战斗的方式,邓肯看到,侏儒在即将滚落到台下时可以用令人吃惊的方式急停,他身上的圆柱注1:圆柱,此处为鼻子,能够瞬间膨胀,承受住身体的重量还有滚动的惯性。 侏儒的特技还没有结束,他的圆柱还能通过收缩蓄力,当圆柱再一次猛烈的膨胀起来,他弹射的样子如同被野蛮人踢飞的头颅。 侏儒这一次的弹射比较疲软,他正巧躺在了邓肯脚下,这个时候如果他站立起来,台下的骑士会误以为看到了邓肯踩着侏儒头的杂技表演。 这个时候的侏儒大喘粗气,肥大得和身高不协调的肚子如巨蛆的白肉般起伏,因为邓肯一个地点名词给他带来了美妙的爽快感,侏儒在使用圆柱几次弹射之后已经身是黏糊糊的鱼腥臭。注2:此处的腥臭来自鼻涕 “很好,邓肯,我会为你准备蓝色的,最大的书封,放在受肉塔外推荐。” “我该感到荣幸吗?” “这是你应得的。” 平躺并没有让侏儒的体力恢复,他因为说话反而更加疲惫。 “邓肯,我还有几个建议。” “你当然可以选择说。” 不能让他们听见——侏儒张大的嘴巴和眼睛之间,有着黏糊糊的浓稠,他尽力表现着语言的意思,用唇形告诉邓肯自己的意图。 “说出来,众人在场的悄悄话,太不礼貌!” 啊? 塞万诃德看见邓肯在准备锤胸时改成了按住锁骨的动作吃惊——邓肯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当他稍稍清醒一点——秘银骑士的原形就是邓肯?史官就是—— 不,不可能,侏儒永远成为不了史官,当一本厚书就有他们半个身子高,更别谈书写了,除非他们站在书上,不然他们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平摊后纸页的最上方。 “你创造的人物充满了潜力,你要学会开发他的潜力,秘银万骑长,他是让你的故事成为经典的突破口,记住了。” 邓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完了?” “正确的方向是说完了,如果你要具体的意见,秘银骑士——” “秘银骑士的铠甲时矮人打造的魔法铠甲,他成为万骑长的原因,是一个人在山峦上拔出了尸冢上的蔷薇之剑,一剑破军,他不是万骑之长,是灭万军之长,他在海上的无措是后人的笑谈,在真正的故事中,他一剑分海。” “对对对!就是这个!上层的主考官喜欢这样的故事,他有蔷薇剑,他有秘银甲,之后你在创作中,要给他一个个强大的敌人,再让这个骑士不费力气的打败他们,这样你就能通过考核。” 邓肯的头触碰到了红色的蜘蛛网,“你的话让我不经怀疑,我面对下一个主考官,会不会是他的听众。” 邓肯想指着威尔,可是他手指运动的轨迹成了弯曲的线条,这个时候威尔已然发狂,他推开了受肉塔的每一扇门。 第一章 塞万诃德:武装着的战斗乌龟 () 邓肯在慢慢的上升,楼梯口的红色蜘蛛网极富柔韧性,紧密的覆盖住了半个邓肯,没有任何拉裂的迹象。 塞万诃德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发现,三只红蜘蛛在蜘蛛网不断的破裂同时,已惊人的速度在重新编织着红网。 他看到邓肯极度痛苦的表情,但是每次邓肯撑破蜘蛛网时,将要大喊发声,说些什么时,蜘蛛便在他的口鼻中织网,变成一网又一网的隔音魔障。 你还能不能下来? 塞万诃德不由得开始感伤。 他觉得邓肯经历了自缚并且破茧之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在这个时候,推开门的威尔,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闯进了受肉塔。 “从我4岁开始,”威尔气急败坏,“我就开始开始创作,白天我是修筑大教堂的力匠,晚上,我是作家,我了解文字,所以我知道,我从文字中读出,正在爬上受肉塔第二层的人,正在密谋叛逆。” 威尔带来的美德官同僚怒气冲冲,他们看着已经淹没了半个身子的邓肯,根本分不清是谁通过了测试。 “还愣着干什么?快用弓箭击穿他的双手,快用融铁封住他的嘴巴,快用长枪刺穿他的肋骨,把他挑下来!” 美德官,顾名思义,注重美德,他们听说有人密谋叛逆不辞辛劳的跑来,但是当所见之物仅仅是看到有人成功晋升,他们便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抓捕这位高尚的邓肯。 “他刚才的文章,在歌颂海盗!” 美德官们如临大敌,把盾牌捆在肚子上,手里拿着武器,很像站立的武装乌龟。 “胡说!”塞万诃德愤怒的拍案而起,他有些羡慕,甚至嫉妒邓肯的晋升,但是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去维护这位骑士的才能,“他的文章明明是在歌颂古斯塔夫。” 一听见所谓的密谋者其实是一个误会,美德官们集体松弛下来,他们丢掉了肚子上盾牌,用各自的武器拄着地面,软趴趴的如同从烟巷完事后的站立。 博物志——塞万诃德看到他们的站姿时不由得想起自己正在编撰的书。 博物志: 星落城的美德官,乌龟脱壳之后的生命体,爬行过久,不擅站立,需用武器支撑。 “同谋!”威尔义愤填膺的骂道,“古斯塔夫的万骑长,怎么连航船都不会,我的故事中,他们都用会呼吸的气来飞翔! “同谋!万骑长怎么可能不会魔法!我的故事中,万骑长光是用一片柳叶,就可以杀死最高阶的恶魔军队! “同谋!没有哪个万骑长会排斥女性,伊南娜明明就该爱上古斯塔夫,至少要爱上秘银骑士!而邓肯的安排!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被伊南娜爱上,他在暗示,高尚的美德不值得向往!我的故事中,主角的爱人多过头发,最厉害的反派都可以因为和主角相爱而死。同谋!他在暗讽如今贤王的丑陋! “我提出指控!他是,他是,他们都是,无论是在场的,还是离开的,统统都是密谋叛逆的同谋,有人在故事中书写对海盗复活的希望,有人在故事的结尾,直接借用角色之口,高呼海盗为王,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 “同!谋!” 美德官们齐声喊起来,他们再一次变成了武装着的战斗乌龟,列阵举枪,看得出来,至少在排列队形上,他们接受过足够的锻炼——仅此而已。 “你在说邓肯是主谋?”听到这儿,塞万诃德狠毒的瞪着威尔在说。 一句话说完,第一排美德官就因为站累了而摔倒,盾牌着地之后,美德们终于在塞万诃德眼中变得顺眼而可爱,乌龟就该有乌龟的样子,干嘛要站起,塞万诃德在面临过多的美德时也只能在心中讽刺。 第二排美德官也握丢了长枪,长枪在前排的盾牌“哐当”一声撞地之后,也跟着“哐当”一声打响了盾牌。 第三排美德官放弃了拉弓,他们龇牙咧嘴,默契的为彼此按摩发酸的肩膀。 塞万诃德的语言不是吸收力量的魔法,美德官的放弃,是因为已经达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运动极限。 “归根结底。”塞万诃德摊开双手,踩上了乌龟的盾牌背,跳在了枪乒队伍的中间——其实是枪乒自动让的道。 “归根结底。”塞万诃德摇着头,带着怜悯的表情,还有一连串不屑的“啧啧”声看着高大的威尔,“你诽谤邓肯是叛逆主谋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故事让他得到了圣杯骑士团的认可,而你,连在酒馆最热衷爽快故事的人,都开始背离你。” “叛逆队伍中的智匠!最可怕的同谋!逮捕他!他如果不死亡,他的文章如果不死亡,他的智慧会扶持起一个又一个的叛逆者!” 威尔越说越急,跺起了脚,他的体力表示着他确实当过力匠,威尔没有疲惫,反而越跳越快,看起来有三个少年的人影。 “我从未听闻过,诽谤,也是美德的标准。 “拿出证据,美德官威尔,我敢发誓,我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格兰特大陆。 “即便在星落城,骑士精神在变味;即便在新城塔希提,一场阴谋让一个酿酒师背锅;即便在圣都奥纽斯,贤王马奥琉斯违背献王的命令,到如今都不认领养子;就算是风车城,那里到现在都还存在没有被消除的魔障,但这些都不妨碍我对格兰特大陆的热爱,这些不佳的地方,是美人脸上的雀斑,雀斑不妨碍美人的美丽。” “犯罪!”威尔歇斯底里起来,“你们听见没!你们听懂没!这么叛逆者嘴中刚刚说的什么!他说,美人!说到美人,我想一定是指美人的肌肤肌肤,说到了肌肤,我想一定是没有衣服,说到没有衣服的美人......一定是!抓捕他!” “我认为扭曲我意思的你才该抓捕。”塞万诃德摸了摸手掌,没有白手套,他是真的愤怒了。 “叛囯!”威尔吼出了血,“他在诽谤星落城最高尚的群体,他在说我扭曲事实,他说我该被抓捕!明显!他在否认格兰特大陆的价值观,还有格兰特大陆的戒律,他确确实实站在格兰特大陆的对立面!逮捕!” 塞万诃德挑衅一样的伸出了双手,他打算如果真的被邪恶绑架,他会以新的方式爱格兰特大陆——用毁灭去重新创造。 最初要做的,就是当威尔来给他铐上镣铐,塞万诃德会给他致命的一拳。 威尔走进塞万诃德后冷静了下来,当他绕着塞万诃德走了一圈,脸上有着被磨刀石打磨过的冷笑,他用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在说话:“确定无疑了,你就是叛逆者。” 第二章 塞万诃德:刺破格拉特大陆 () “有罪!有罪!有——罪——”威尔大声的念起这几个词时,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小孩在同伴中高声的炫耀着他刚认识的文字。 任何一个被强加的罪名,都会让无辜者无法脱身,他们就像掉进了沼泽中,受困者所有的挣扎都会成为施暴者证明其有罪的罪证。 塞万诃德深知目前的处境,他也没有抗辩的打算了,只有这个时候不去抗辩,才有生还的一线生机。 困入泥沼时,唯一要做的且只能做的,只有调整呼吸,把手高高举在头顶,在窒息之前抓住任何时候可能伸过来的木棍。 “请问阁下,你是从哪一点得到‘确定无疑’这个结论的?”塞万诃德用对等的高傲在回答威尔。 “你的头盔,表达了你的立场。”高大的威尔傲慢的敲了敲塞万诃德无论戴不戴头盔都一样硬的头。 “你说这个?”塞万诃德取掉了头盔,门外的光芒射进了受肉塔,让书斋骑士的眼睛疼痛,“佩戴一个杰出铁匠的精良造物,就可以被定罪成叛逆者? “要是我吃饭的时候咀嚼了六口,你会不会说我是整个骑士团的敌人?” 外面的光芒太刺眼,塞万诃德都还没有习惯强光,当他通过被眼泪模糊的双眼视察外界,他感觉世界就是沼泽。 这个场景让塞万诃德醒悟过来,他再一次犯了错,一个最愚蠢的错误——在知道不要抵抗的时候,他同样在骑士精神的驱使下,用语言抗辩,在沼泽中挣扎。 书斋骑士停止了说话,他掂量着头盔,用任凭发落的样子在倔强着。 “你说错了,任何一个叛逆者,他们不仅是骑士团的敌人,是整个格兰特大陆的敌人。”威尔正义凌然的模样和还没战斗就累到一地,精神不济的美德官成为了反差。 稻草地上的稻草人——塞万诃德这么评价眼前的场景。 “好的,我有罪,因为我佩戴了头盔。”塞万诃德喜笑颜开,“骑士们,我们手中的笔应该和长剑和匕首一样得到精准的使用,今天,你们要把所见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要记住邓肯告诉我们的文字规避方式,也要记录下我为你们淌平的新戒律,那就是—— “在受肉塔外!但凡一个人佩戴了精良的头盔!都会被美德官公正的宣判为叛逆!” 互为竞争对手的骑士们,在这个时候齐心协力,齐刷刷的在羊皮卷上写下的相同的句子。 通过什么都不做来获得拯救,和通过坚信能够富足的乞丐有什么区别——见你鬼的沼泽法则,塞万诃德决定抵抗。 他把头盔举在威尔面前,“你看这个侧面,你绝对无法想象有人能用捶打就把这样优美的线条一次成型,我想,光是这一点,就算你不定罪我为叛逆,也该定罪我为间谍,只有间谍能在两个或者多个立场间,像这条线条一样顺畅。” 塞万诃德如同炫耀骏马,把头盔侧面抚了又抚。 “这个头盔的尖角,你也得看看,只要我戴上这个头盔在战斗,你们所有人,用刀,用棍,都无法直接砍伤我的头,你们的力道会顺势滑下,而我,也就在那个时候知道你们的运动轨迹,顺势砍我肩膀的事情,你们根本做不到。 “我想了想,这个尖头盔才是我定罪为叛逆的确凿证据,对不对,这个尖头盔,预示着我必然刺破格拉特大陆的信念,是不是?伟大的威尔。” 威尔叉着腰,吃人吐骨头一样的“哼”了一声,仿佛看见了一个亡命徒正在步步小心的走进陷阱,一出注定悲剧的表演让威尔格外倾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这个叛逆者的确定性证据,伟大而高尚的威尔,你看。”塞万诃德把头盔正面举向了威尔,“你看这个眼缝。对了,如果你想要一个这么精良的头盔,我知道一家铁匠铺,我带你去,价格不菲,但是物超所值,他叫做莫宁。” “好的,我正在看这个眼缝,”威尔看着头盔里空空如也的黑色,“我想,你也——” “这个眼缝——”塞万诃德在惊恐中发不出声。 “高明的叛逆者,请你为我介绍这顶头盔,认认真真的介绍,它的来历,它的寓意。”威尔得意的行了一个贵族礼,“尤其是把你眼前所见的告诉我。” 塞万诃德看着头盔的后部,脸色铁青,冷汗直流。 “叛逆者,请你为我仔细的讲解下这个头盔的寓意。” “头盔。工具。寓意?没有寓意,战场上没有寓意。” “请你像刚才那样,为我讲解这个头盔的精湛之处。”威尔扳出一根根手指在说:“除了这个头盔的工艺,功能,材质,舒适度,你还能不能为我介绍介绍它的——艺术价值。” 塞万诃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感觉威尔的五指是从天而降,把他压进沼泽的最后的外力。 “龙。”塞万诃德抱着头盔战战兢兢。 “对,龙。”威尔尽可能扩张了自己的身体面积,在受肉塔鼓噪着骑士还有美德官们的情绪,“第一任贤王古斯塔夫传递下来的囯之纹章是什么图案?” “龙。”塞万诃德回答。 威尔继续提问:“翱翔的龙?沉睡的龙?坠落的龙?” “在无止境中坠落的龙。” “黑色的背景,坠落的红龙。”威尔补了塞万诃德的回答。 “对。” “我没有寻求你的肯定,我们继续。” 威尔回到了塞万诃德眼前,他一把抢下了书斋骑士的头盔,把手穿进了头盔的窟窿洞中,高高举起。 威尔的臂力和腕力惊人,一定是美德官中的一流壮士,他高举头盔并不劳累,还能把头盔旋转半圈,用头盔的背面面对众人。 “你们看,看看这位企图潜入圣杯骑士团的叛逆者的真正身份! “他自大的以为我们忘记了历史,仔细看看,看看他头盔上的纹章! “在仔细想想,先贤为了我们今天所遭受的磨难! “这个叛逆者,他的居心是这么险恶,我要让他的肉埋在受肉塔的塔下,我要磨尖他的骨,成为骑士们的鹅毛笔骨,让他接受崇高和美德的捶打,直到断裂,直到成末。” 厚重的头盔,鲜红的色,流动的红光,是罪恶的龙。 它占领了天空,喷红了大地,燃烧的大海沸腾至今。 塞万诃德凝视得越久,越感觉自己在火海中逃命,后来,他感觉自己是万世不灭的炎。 骑士们看到了,明白了,他们用鹅毛笔的笔尖齐刷刷的指准了塞万诃德的后颈。 美德官们也醒悟了,他们得到了正义的力量,神力使他们站起,他们的武器齐刷刷的瞄准塞万诃德的咽喉。 对的,你们没有做错。塞万诃德在心中想。 如果我是你们,如果我也只得到片面的信息量,我也是准备执行正义的一员,因为这个头盔后面的图案—— 就是那位秘银万骑长背叛古斯塔夫后,定制的纹章。 第三章 秘银骑士:衣服上的尘埃 () 当双眼被蒙住,海洋在夜色中只是一个含糊的概念,大海的浪潮声,和两位使者心中所幻想的麦酒大厅的热闹此刻重叠到了一起。 好奇怪。 秘银的万骑长在被蒙眼之后感觉到了异常,他的耳朵很痒,瘙痒感传递到了心脏。 他下意识的用小指去掏耳朵,听到了一声金属的碰撞声。 “不要太急,”伊利亚在万骑长身旁安慰,“等我们到达了孤岛,我会为你取下蒙布。” 说完,他又紧了紧万骑长秘银铠甲上的粗布,他的一个指示之后,史官阿斯灵的蒙布也同样增加了一个结。 “你误解了。”万骑长说,“我丝毫不怀疑光明的重现,我刚才只是耳朵痒。” 伊利亚笑出了声,“真没有想到,严谨也会让人觉得有趣。” 而一旁的阿斯灵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听见万骑长的解释,有种父母听见小孩在人群中把家事直言不讳的说出口一样难堪,因此在伊利亚笑出声时,他懊恼、痛苦,羞愧的说了一声“嗷——”后,就准备把手掌拍在脸上。 而船上的战士,以为这两位惺惺相惜的使者都是想扯掉蒙布,对于万骑长,他们可以做到礼数,对史官,对史官的礼貌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在阿斯灵的手掌还没有拍上脸颊时,他的手腕就被沙特阿卡的战士紧紧握住,野蛮人一个反扭,可怜的阿斯灵的双眼和双手就都暂时失去了功能。 “嘿,我告诉你,”阿斯灵以为谈判可以为他在航路中争取到舒适,“史官对你们真的没有威胁,按照你的捆绑力度,我认为我在上岸之后双手就只有被截断的命运,要是我不书写历史,谁来知道你们这次的偶然醒悟,还有谁能知道你们的王和我们的万骑长的伟大会见?” “阿斯灵。”秘银万骑长听到了史官的抱怨,“安静。” “可是——” “安静。”万骑长不想听史官的狡辩了,“安静,忍耐!雄狮走进毒蛇窝,就算真的在谈论和平,彼此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反而双方都觉得对方在示威,就算最终真的达成了和平的条件,在双方行礼时,雄狮的利爪礼,海蛇的毒牙礼,都会因为这一个和平之礼而两败俱伤,他们听不懂你的语言,你又何必多言,安静,忍耐,观察,思考!” 史官觉得有道理,牙齿咬住了双唇。 “我猜测,你刚才所说的毒牙礼是指沙特阿卡——我们的行礼没有这么博命。”伊利亚抓起了秘银万骑长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摆正了万骑长手掌的位置,“我们的行礼很简单,就这样护握手臂,念一声吾血之血。” 万骑长没有用沙特阿卡语去重复“吾血之血”,他挣脱了伊利亚的擒肘,如同在娇阳下拍打衣服上的尘埃一样,拍打了双臂的铠甲,可能伊利亚的触摸,让他感觉不适。 “吾血之血。”万骑长用通用语翻译了这句话,“我总算知道善耕者之子,善织者之孙,筑船者伊利亚为什么要放弃罗德城的原因,吾血之血,这句话稍微体会,就感觉到团结的力量,盾是彼此的盾,斧是彼此的斧,血是彼此的血,如果太早就和这座岛有联系,心智都会在沙特阿卡扎根。” 伊利亚迎着夜风,眼睛里有些凄凉。 “你说得没错,古斯塔夫的秘银万骑长,我们要耐心些。”伊利亚沉默片刻,生硬的转变了话题,“能识别大海模样的,只有格萨尔王一个,我航海的方式,完依靠海图、阳光、星辰,在夜航的时候更让我感到艰难,我像你保证,你虽然会感到路途遥远,但我们一定会到达。” “没有走不到终点的路,只有不迈出的步。” “秘银骑士的每一句话都充满哲理。”伊利亚恭维着。 “哲理?只是简单的陈诉实事。” 伊利亚正忙着确定着星辰的位置,这让万骑长将想要继续进行的讨论憋成了在头盔中乱爬的昆虫,痒得他难受。 受得了动荡的人,往往无法忍受困顿,在刑讯室能熬过酷刑的硬汉,通常忍受不了掏心窝子的巨痒。 万骑长无处宣泄的思想演化成了长着倒刺的毛腿,还有两颗有酸毒的尖牙,它们承托着万骑长的思想在他的秘银中乱撞,野蛮狠毒的寻找发泄的溢口。 蜘蛛——万骑长被蒙蔽的双眼看到了另外的景象——那些无法言说的思绪是蜘蛛的形状。 白色的蛛丝,绵密的网,封住我的眼眶,筑温床。 黄白色的卵哦,密麻麻,填满我的头颅,等成长。 万骑长感觉新生的蜘蛛群在由内到外的啃食银铠甲,蜘蛛的毒牙在分泌酸液,蜘蛛的倒刺打洞,他感觉秘银铠甲中的灵魂都被蜘蛛挤出,灵魂看见秘银甲闪烁着如同蛤蟆背的密集绿光,它们要啃食我的铠甲,它们要想世间传播邪神的思想。 万骑长认为事态紧急,和与一座孤岛达成和平协议相比,阻止邪神的降临才是当务之急。 他一个跃步,离开了船身,想把自己和邪神的温床一起淹死在大洋。 伊利亚抓住了秘银,把他摁在船上,“不要着急,”伊利亚又看了看星空,“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深夜中的海域,就连沙特阿卡的战士都不会去冒犯。” “蜘蛛。” “海上哪来蜘蛛,把蛛丝连接到天空,漂洋过海?” “蛛丝连接在心门,荡进意识的洪流。” 伊利亚起身,用手指搓了搓鼻孔,他对战士们喊道:“速度快些,我们的贵客有些晕船。” 秘银骑士坐在船上,颓唐的握拳,双手一紧一弛,像上岸的鱼在拼命扇动的鱼鳃。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铠甲,担心着触摸到蜘蛛打凿的洞窟时心理的防线崩溃,战士都是这样,当在病床上清醒,脑中浮现起昏厥前的画面时,都会在一长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后,鼓起绝望的勇气,去看看四肢有没有哪一部分离开了身体。 秘银骑士的手掌结结实实的覆盖在了铠甲上——完好无损——秘银骑士完好无损。 痛苦消失的安心感驱逐了秘银被蜘蛛占领的妄念,“伊利亚。”万骑长回到了镇定自若的状态。 “请讲。” “史官的战场在于记录,仅此而已。” “伯特利,”伊利亚明白了万骑长的意思,他微微点头后,喊住了一名战士,“解开史官手上的绳结。” 第四章 秘银骑士:万骑长需要麦芽酒 () “阿斯灵。”秘银骑士仿佛陷进了沼泽中,一只手在毫无生机的摆动,在寻找唯一的生机。 谁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痛苦,能让强大的万骑长万分的想抓住史官作为依靠。 “我在。”看过史官文字的人都不会想到阿斯灵文字和本人有这么大的反差,他的历史文本逻辑严谨,字迹工整,叙事井井有条,然而在执笔的身份之外,他颇有几分漫不经心,还有流氓一般的玩世不恭,他接着在说:“有什么事吗?我没有被推进海里,也没有被截肢,是不是要感谢奥多。” 秘银骑士拉住了史官阿斯灵的手,用力的往下扯,阿斯灵摔倒在秘银骑士身边坐下,他捂住被撞肿的额头,不忘记抱怨:“如果你真的溺水,绝对没有人生还,任何一个来拉住你的人,都会被你扯下水。” 史官想用两只手捂住肿起的额头,这样可以顺便遮挡沮丧的脸,但是他挣脱不了秘银骑士稳重如山的力道。 “银铠甲,如果你想通过拉住我的手,来让我知道我的双手还在,并且向你表达感谢的话,我的回答是现在立马放开我的手,以你的高尚,不是该在我最初抱怨捆绑得太紧之后就提出这个要求么,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阿斯灵清了清嗓子,又哑着嗓子在模仿万骑长的口音,“阿斯灵,安静。” 我问你,阿斯灵。 万骑长捏紧了史官的手,没有听懂史官是在抱怨,在他听来,史官是在准确无误的重复不久前发生的事件。 你在记录历史时,有没有一种因果倒置的感觉 “记录历史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记录完成后我有葡萄酒和肉干的犒劳,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你再不放手,我之后要么用左手重学写字,要么被革除史官的职位。” 你对未来的判断这么悲观。 “痛。” 原来如此。 万骑长松开了手,秘银甲搭在了史官肩膀上。 “阿斯灵,你需要麦芽酒吗?”伊利亚体贴的问,“我听见你在自言自语,不要被大海吓怕,你搭乘的船支,可能是大海上最安的船。” 阿斯灵,你直接在心中答复我。 果然,万骑长通过接触,就可以传递话语。 对。我可以。 真的听见了! 小声点。 我没有出声。 震荡仍然很大。 什么都能听见? 骑士要懂得克制,我只听你回答我的那部分——你先对伊利亚表示感谢。 “谢谢你,伊利亚,在最安的船上,我想不用浪费你的麦芽酒壮胆。” 伊利亚听完,继续指挥着船支,没有被疲惫和寒冷打败。 你在记录历史时,有没有这种感觉,历史会因为你的记录而发生改变? 如果胜利的是我们的话,有这种感觉。 我的意思是,历史,有没有因为你的记录,而受到切实的影响。 “我又不是神之手。”我把话说出了口,不在配合银铠甲进行这个奇妙的游戏,就算这种沟通的方法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但谈论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哪需要搞这么神秘。 可是我有这种感觉。 “哦?是不是你认为我们在大海中被拯救,是未来的史官特意加上的巧合?” 很对!很类似!我感觉我正在被书写,被改变,我能看见命运之后的脉络,我还能体验到书写者的感受,我耳朵痒,蜘蛛咬穿我的耳膜,在我耳朵中产卵,而我,秘银的万骑长是不可能感到痒的。 “伊利亚。”阿斯灵在船后摇晃着手,“我想我的万骑长需要麦芽酒。” 酒囊抛了过来,阿斯灵接在怀中,上面还有伊利亚的体温。 “你最知道我不喝酒。” “我太知道你现在需要酒,你这明显就是战争压抑症,满口呓语,你需要释放。” 阿斯灵伸长了手,万骑长礼貌的谢绝。 “谢谢你的好意。” 阿斯灵气得发抖,愤怒等同于他吞酒的速度,麦芽酒下去大半后,阿斯灵对着银铠甲哈气。 “那你闻闻。哈——哈——哈——” “现在那种感觉已经走了。” 阿斯灵喝光了酒,一个酒嗝之后,他说:“无需道谢。” “在我谈论这件事之前就走了。” “我敢打赌,你从小就没有朋友——还有酒吗?伊利亚?”阿斯灵挥舞着空空的酒囊。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和朋友。”万骑长悲凉的静止了,“我刚才思索了一下,我根本就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伊利亚?”阿斯灵还在继续要酒。 不可能有人从万骑长的语气中听出悲喜,这段伤感的心路在史官耳中都没有造成多大的冲击力,阿斯灵现在更倾心沙特阿卡的麦芽酒,如果说葡萄酒在优雅的展示土壤的风采,孤岛的麦芽酒则充满了要与环境搏斗的侵略性。 “伊利亚?还有酒吗?其他的也可以哦,嘿嘿嘿,你的东西我都愿意进嘴。”亲吻了微醺的阿斯灵语言和举止都轻浮起来。 伊利亚张开了骨节分明的双手,示意着没有,“看到古斯塔夫的使者放下防备我很开心,你喝酒的气势也让我感到亲切,完就是一个沙特阿卡的战士,快到了,等我们回到孤岛,你们会受到最隆重的接见,在麦酒大厅,有多到可以让奥多畅饮的麦芽酒。” 阿斯灵来了兴致,他怂恿万骑长做到空出来的船支两侧,要和银铠甲一起划船。 “万骑长,骏马就算耐劳,工作久了也会累,速度也比不上刚被鞭打的矮脚马,我们来为船支加快速度。” “我不接受这样的类比,”万骑长配合着阿斯灵的速度,开始了划桨,“我不是矮脚马,是天国的骏马。” “对,我亲爱的天国的骏马,马中的将军,让我们加快进度。” “不要催促我的船。” 伊利亚的一个怒目让两个人都畏惧起来。 “万骑长?”阿斯灵小声的说。 “配合他们的速度。”万骑长小声的叮嘱。 划船的动作整齐划一之后,船支的颠簸感突然就平息了,有伊利亚在的船头,让人感觉就算是奥犹朵拉的冥河,也能安的渡过。 外来的两人,在协调的划桨中,和孤岛的战士齐心协力起来,这失去个人意志的两人,听见船桨破海的声音越来越大。 第五章 塞万诃德:温吞的爱情 () 头盔后的纹章图案,让塞万诃德呆若木鸡。 “给我讲讲,这是什么纹章。”威尔得意的嘴角拉开到了后脑,“你们在受肉塔,观看邓肯所写的他的故事,你们的智匠,直接佩戴着画着他纹章的头盔,美德官们——” “等等。”塞万诃德重新戴上了头盔,退了一步站在木台后面,他打算在万不得已时踢起木台,给自己争取足够撤退或者战斗的时间。 “什么意思?你还准备从纹章中得到银铠甲的力量?”威尔步步紧逼,距离塞万诃德一台之遥。 “我的意思是,”塞万诃德正了正头盔,“如果河中有四百零三只螃蟹,而你需要的是第四百零四只红色的螃蟹,那么,我就是你要的那一个。” 塞万诃德不认为威尔是骑士,向他行了一个社交礼仪,“碰巧的是,我还主动送到了你面前。” “赞美美德。”威尔把手腕滑到额头,用食指点了点天空,“我相信没有美德之光的普照,你不会这么快认罪。” “赞美美德。”塞万诃德用同样的方法点了点天空,“在美德的光芒下,我相信被怀疑为叛逆者的,应该不是在场的所有骑士。” “没有怀疑的必要,你就是。” “对,我也由衷的希望你的怀疑仅仅是指向我。” “叛逆者的信仰?” “骑士的信仰。他们只是旁观了一个故事而已。” “旁观比施暴还要罪恶,美德官们。”在威尔的吆喝声中,美德官的包围让塞万诃德寸步难行。 “赞美美德。”塞万诃德再次重复了这个动作,不厌其烦,“我想在被美德普照的星落城,威尔大人能够给无辜者解释的机会。” “让他解释。”在圆台上的侏儒用明亮而高亢的宏音制止了威尔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 “抄袭考卷的主考官,”威尔轻蔑的看着侏儒,“这是美德官们的事情。” “删减歌谣的威尔,这里是受肉塔。” 侏儒用他的短腿,在圆台上滑稽的侧踏了一步,如果是万骑长,这个动作会让对面的百万雄乒急退一步,而他的动作,则让威尔的轻蔑发了酵——太像,哈哈哈,太像一根木墩子跳了一下。 “主考官,美德的管辖不在你的权限范围之中。” “威尔,在受肉塔,任何一个人在真正违规之前,都拥有发言的权利。”圆台上的侏儒,指着塞万诃德,明亮的声音让塞万诃德有了狮子一样的心,“心急的骑士,受肉塔同样不接受叛逆,说出你的解释,如果你的内心真的存在问题,灰雾在上,不仅是美德官,你还会受到受肉塔的惩罚。” 塞万诃德感觉到了,他在沼泽的困境中抓到了另一根横木,只要还有生还的机会,那就能够生还,这就是骑士的自信。 在受肉塔悬置的楼梯口中,邓肯踏着的蓝色蜘蛛网正在方方正正的上升,红色的蜘蛛网像温吞的爱情,慢慢的靠拢的蓝网。 愿你归来,依旧高尚。 塞万诃德在对邓肯行注目礼之后,开始准备用这根拯救他的木棍捶打威尔。 “这顶头盔,来自杰出的铁匠,他叫做莫宁。” “很好,供出了同谋,只要你说出了他所有的罪行,我就将关押你的地方从水牢换成地牢。” “他的手艺没有得到过等价的报酬,我看到了他的铁匠铺,简陋的屋棚在夏日都会漏雨,破烂的衣服让铁屑成为了唯一可以遮羞的补丁,整日的劳累之后,他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去发泄,他甚至把我驯服狮鹫时的场景误会成了戏剧的表演,这是多么悲凉,他可能从儿时起,妈妈就没有陪他看过一次戏剧。” “所以,他为了金钱成为了叛逆者的一份子?很好,继续。”威尔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着塞万诃德,他体内的魔兽又苏醒了,在一次性可能抓捕两名叛逆者的远景言秀惑下,变成了站立的人狼,威尔弯曲着膝盖,耷拉着双手,悬滴黏腻的口水,等待着更多的罪行被披露。 “生活给他带来的贫瘠却没有夺走他铁匠的尊严,生活给他的磨砺是残酷的馈赠,他粗糙但是技艺精巧的双手在磨砺了钢铁之后,战争之神伊西斯都会羡慕的武器最终诞生在他的铁砧上。” “好好好。”威尔仰着头,双手在锁骨前拍打,亢奋的心情让威尔压制不住体内的魔兽,它正在努力冲破威尔的皮囊——一根长长的圆柱从锁骨中肮脏而丑陋的翘起,“美德官们,你们听见没有!如今!我们已经抓到了为叛逆者提供武器的毒瘤!你继续招供,每供出一人,我就把你的位置从地牢中上升一层,你现在可以被关押在第三层地牢,每天都有贵族的粪汁喝。那是你一生都吃不到的烤牛排,煎小羊腿,熏果雀所混合制作的大餐。” “铁匠莫宁用他的劳累抵抗了生活,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店,佣兵来找他,战士来找他,骑士来他,贵族来找他,连我的侍从,一个一心一意想通过文字加入圣杯骑士团的男孩,都和他结交。” 威尔欢呼起来,他的身体后仰,头颅快弯到脚踝,他的声音是一声似人非人的狼嚎。 “抓住莫宁,这位叛逆者招供了,很明显,向他购买武器的都是叛逆者。一网打尽,哈哈哈,咳咳咳......”威尔被口水呛到后,壮烈的捶打着胸,感觉是在生吞莫宁时,噎住了嘴。 “医生不会拒绝病人,铁匠不会拒绝铁器,把自己锤炼成金子的铁匠,不可能有叛逆的心。但是络绎不绝的顾客中,不是每一个都每天为贤王马奥琉斯祈福,莫宁做的只是接过一件件铁器,重新加工,维持早苟延残喘的生活。” “去抓住光顾过莫宁铁器店的每一个人,快快快。”威尔激烈的做着驱赶的姿势。 “不用了,在这里就有很多。”塞万诃德随手就点了几个高举武器的美德官,“在你们用长枪刺着我时,我丝毫不怕的原因就在这里,骑士的挚友,绝对不会伤害骑士,你,你,你,还有你,都是用的莫宁的武器,如果可以的话,请发扬美德,为彼此的双手铐上镣铐。” 塞万诃德语后礼貌的社交礼让威尔狂暴,他一口大吼,喷出了恶臭的肠气,“污蔑!逮捕!” 塞万诃德真的被捆住了,他的双手被反铐起来,层层收紧的铁链让他感叹——一夜之后,我就会因为血液坏死而截肢,此后无论笔还是刀,我都无法拿起,遗憾,你们再也看不到骑士的武技和文采。 “我为莫宁辩护,他绝对不是叛逆,如果只是因为叛逆者的头盔放在了铁匠店而导致莫宁的定罪,那我要反问,让叛逆者大摇大摆走进星落城,来到铁匠店购买武器的美德官有没有失职业?失职者中有没有真正的叛逆者? “我向骑士的蔷薇之剑发誓,莫宁拥有金子般的心,他在黑夜中仰望月亮,他在艰难中向往晨曦,你们看自己的武器,有没有莫宁的标记,那个刚刚探头的太阳,是专属于他的图腾! “如果你,删减诗歌的举报者威尔,你的逻辑成立,一切和莫宁有交集的顾客都是叛逆者,我愿意和你的部下一起走向断头台。” 威尔的魔兽被吓得缩回了原来的位置,鼓起在锁骨的圆柱在威尔脖子下变成软趴趴的肉。 威尔捂住了佩剑,剑柄上精美的太阳图案曾经使他爱不释手,“那你——” 威尔停顿了好久,像忘词的演员在戏台上尴尬的站立。 一位能用文字进行创作的人,都不会缺少智慧,抛开内心是否善良不提,威尔的才华总能让他逃离困境。 “那你为什么,在这么多防具和武器中,偏偏要挑选绘着银铠甲叛逆时期的纹章,你向往他!” 第六章 塞万诃德:对彼此露出了獠牙 () 饥渴的旅人在森林中迷路,通红的浆果也许能够填满他的肚。 不顾一切的旅人,肆无忌惮的探路,对压人的石头,有毒的尖草,割人的倒刺,然不顾。 悬挂的浆果啊,你怎么越来越远。 可怜的空腹啊,你竟被沼泽压缩。 横过来的圆木,不是善良的救赎,抓不住啊,那是恶魔的玩物。 旅人被圆木催打,可能从此深陷下去,才是仅剩的路。 侏儒留给塞万诃德的机会溜走了,威尔故意刁难的问话,真的难住了塞万诃德。 “那你为什么,在这么多防具和武器中,偏偏要挑选绘着银铠甲叛逆时期的文章!”威尔的质问,让塞万诃德一滞。 书斋骑士对秘银的万骑长没有那么黑白分明的评价,那一段历史,他从来没有走到过开头的地方瞧一瞧,所以在他所能够阅读的典籍中,塞万诃德对秘银骑士更多的是敬重,他还认为抛出现在的立场不谈,这位骑士身上可能会有不输贤王的精神内核,他的叛逆,可能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威尔仍然在连声质问,他把语言当做了木棍,疯狂的攻击着塞万诃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罪大恶极的叛逆者纹章!” “在我接受这顶头盔之前,我并没有发现它背后的图案,我被做工吸引,做工、龙魂,还有符文,吸引走了我的部注意力。” “在狡辩了?” “不是狡辩,在陈述一段经历,现在,经过威尔阁下,您的提醒后,我才知道了头盔后面的图案,但这并不是我的错,一个骑士在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时,不可能有看见自己后脑勺的视野!” 塞万诃德宣布自己的骑士准则的时候总是激烈昂扬。 “你为什么要,向往叛逆者。” “你很聪明的改变的提问的方式,从一顶头盔的选择上升到价值观的对立,但是我要说,威尔阁下!当我们还没有对历史追根溯源的时候,请你不要一直污蔑那位骑士! “他的凭空消失不是偶然,他的铠甲闪耀至今不是谣言,如果你是问我对于秘银骑士的态度,我以骑士的正直向你宣布,我,跃马镇的光羽骑士,暴风雨中的诞生者,所有星辰的统御,圣都的朝圣者,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尊敬这位骑士!” “无论从前还是以后,秘银的骑士都配的上高尚的称呼,而当下,他所遭受的骂名部都是因为现在星落城时刻摆动的美德!” “认罪了,哈哈哈哈,美德官们,抓捕!” 塞万诃德在进入受肉塔参加比武大会时的误会给他带来了便利,侍从奥尔罕误以为塞万诃德为了书写骑士史诗时需要更好的代入角色,因此在书斋骑士走进受肉塔前为他穿戴好了铠甲和佩剑,对于都没有武技的人,双方的较量在于,谁更能把自己欺骗,这样,深信自己是武技超群的一方就能胜利。 塞万诃德拔出佩剑时,美德官们就再一次软趴下来,哐当的撞地声再一次此起彼落,手足,还有头,都在尽最大的可能去缩进肚上的盾牌。 他们对塞万诃德唯一的伤害,就是一个美德官在跌倒时,手中的长枪划伤了塞万诃德的铠甲。 “对于愚蠢和偏见,我一直侧重引导和教育,但这一次我愤怒了,我要消灭。” “捉拿叛逆者!”威尔无援的大吼。 “消灭愚昧的信徒。”塞万诃德被木台刺穿的伤口再一次破开,血液流淌到佩剑,使得剑身闪烁着蔷薇般的光芒,“消灭愚昧,不需要遵守现在的戒律。” 圆台上的侏儒看见事态在向失控的方向进展,于是一声振奋的声音响彻了受肉塔。 “七神审判!” 侏儒在宣布这个决定之后开始了奔跑,他肥结成团的双腿居然难以置信的不缺少爆发力和精准度,当他从圆台一跳而起后,他那惊人的高度,还有弹射的速度,让人感觉是在山涧看到了临崖一跃的岩羊。 他平稳的落到了塞万诃德的木台,双手扫过木面后又旋转一跳,弹射而起,在空中转圈。 在这个时候,已经失控的美德和叛逆都对彼此露出了獠牙,侏儒的头锤从下而上撞开了两人,美德和叛逆的下巴都咬断了舌尖,他们两人成了一个镜像,都捂着嘴巴,渗着鲜血,身体中都震荡着愤怒的喉音。 美德擦了擦血。 叛逆也擦了擦血。 美德看了看手掌,轻蔑的笑了;叛逆看了看手掌,无奈的笑了。 “决斗成立!”侏儒重新落到了木台。 “在受肉塔,一切以羊皮卷说话,圣杯在上,美德官威尔,接受了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的羊皮卷,塞万亦然!” 塞万诃德心痛的感谢着被自己一分为二的羊皮卷,在受肉塔,它们成为了决斗的白手套。 “在十年一遇的巧合中,威尔和塞万同时提出并接受了对方决斗的邀请,我宣布,七神的审判,成立! “双方各自再邀请六人加入到决斗的队伍中,让七神为清白者祝福,用七神的智慧来判断美德官是否包庇叛逆者,塞万是否是叛逆的一份子!任何对审判结果不服从者,便是七神的背誓者,终身漂流在奥犹朵拉的冥河。 “在下一次的霜狼与呜咽之时,在受肉塔广场外,决斗正式开始。” “现在逮捕你,和明天逮捕你,没有什么区别。”威尔的锁骨窝又逐渐鼓起,未来的坦途他已经看到。 “我也一直相信,公正和公理不会缺席。” “跃马镇?从穷乡僻壤来的你,在这里找不到六个人帮助你。” 塞万诃德点了点天空,“我相信骑士的美德之光会汇聚不止六个,而是多更多的光芒。” 威尔:“明天!” 塞万诃德:“霜狼与呜咽之时。” 威尔:“你会被捉拿,你,你的侍从,你的铁匠,和你有交集的所有人都会被捉拿!” 塞万诃德:“我相信七神的智慧,也服从七神的判断。” 威尔骂骂咧咧的走开了,美德官们也丢盔卸甲,麻利的溜到烟巷,认真负责的驱赶向烟巷女学习知识的愚昧者。 塞万诃德由衷的钦佩了侏儒的智慧,他在半跪的同时,把身躯缩小到了极限,他对侏儒说:“我向你道歉,请你接受并原谅我所有对你的误解和诽谤。” “侏儒从出生起,误解和诽谤就是挣脱不了的蜘蛛丝。” “如果不是你机智的救场,我在下一刻就会失控,失控的瞬间,威尔就会丧命,随之丧命的,还有骑士的美德,以及秘银骑士该有的赞誉,我能杀了威尔,但是也丧失了正统和正当,铜表上的戒律会进一步限制骑士在大陆上的存在方式,谢谢你,肩比巨人的主考官。” “比起这个——”侏儒踢开了塞万诃德,“你有办法找到六个人吗?” 第七章 秘银骑士:编造了束脚的美梦 () 沙特阿卡的天神奥多用祂的五指划过了海面,深夜的海洋不容易被人察觉变化,祂的这一次帮助,让大海短暂的倾斜。 在海面上的孤独船支在柔和的坡度下,不费力气的归来。 五艘船驶过了祂五指划过的痕迹,在缓慢的靠拢。 在柔情的海面上,史官阿斯灵的精神和身体分离了,他的行为动作变成熟练的重复,机械式的往复,而他的精神,又重新回到了史官特有的散漫和敏锐。 他看到左右两侧有两只船和伊利亚的船支并行,同时他也了解到,在划船时听到的越来越大的同调声是来自于其他战士整齐划一的动作。 岸上,传来了由肉膜碰撞而发出的笑声,在蚀骨,也在咳血。 “阿斯灵,我们到了。”万骑长抬了抬下巴。 “这是——”阿斯灵抬头,目瞪口呆。 他看见了最古朴神秘的城墙,这让他一时之间开始羞愧,如果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文明是身着华丽舞装的贵人,那么沙特阿卡的文明,就是一个在隐秘之处,从未断层,一直延续至今的智慧精灵。 小船仍在前进,孤岛一样的大船看起来即将撞击过来,阿斯灵又涌起了跳海的逃命的心,他下意识的就说:“我们打不赢吧。” “我们是为了和平何来。”万骑长的纠正从侧面证实了史官的直觉。 海岸上,再一次响起了肉膜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声音的主人即将气尽生绝,船支靠的更近了,声音也越加能够清晰辨认,是蚀骨的贪婪中并存着啼血的悲凉。 伊利亚的木船靠岸越近,这个声音就越加急促,这个令人生怯的音调从声带中爬出,长出翅膀,变成声音虫,转进了每个人的脑子中。 当声音中在脑子中爆裂开来,它的浆液重新变成了意识,用每个人习惯的语言和用词,解读着它最初想要表达的意义: 乌鸦啄食你的眼,豺狼撕扯你的肉,你的舌头被三只狗争抢,你的功勋被幸存者占有。 流离的荒民抢夺你的铠甲,蛆虫舔白你的骨头,苍蝇携带你的精神飞翔,停在了玫瑰花头。 “万骑长?万骑长?”阿斯灵上岸之后看见银铠甲一动不动,不安的呼喊起来。 好可怕,秘银骑士此时没有发散美德的银光,他那身被夜色照耀得漆黑的铠甲好似预示着美德的陨落,否则当岸上的老人因为他诡异的笑声使之气尽时,第一个跳上岸边搀扶,拍打老人背部,让他气顺的,绝对不是伊利亚。 “万骑长!”史官站在岸上大声喊,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光芒就是秘银骑士本身,当光芒暗淡起来,万骑长会不会就接近死亡。 声音虫炸裂开来的浆液中,孵化出更多的声音虫,它们絮絮叨叨的嗡唱,把讲述的故事搅在了一起。 你在森林中迷路,藤蔓伸脚,你摔散了枯骨。 你重生,在组合,指骨抓着土壤,捏爆了蟾蜍。 指骨爬到了颅骨前,掉转方向,臂膀结合住了颅,腿骨用脚趾把自己推到了颅骨后,同样结合住了颅。 你开始吃骨又长骨,你像一只**的蛛,和解了迷途。 你在洞口织网,蛛网沾露。 你用蓝色的网,编造了束脚的美梦。 你用黑色的网刺穿旅人的心和腹。 当红色的网变成了迷途者的深茧,细长的蜘蛛网会成为你的吸管,丝丝猩红染红你的白骨。 “万骑长!”阿斯灵近在咫尺的呐喊也无法喊醒秘银骑士漂泊中的迷思。 史官知道万骑长怕水,在这个时候他顾不上隐藏银铠甲的弱点,下腰就捧起一捧水。 “别动。”伊利亚的手掌死死按住了阿斯灵的肩膀,“他看见了先知的梦,让他梦醒,自己走出迷宫,否则他将永生在深沉的意识之中。” 先知的笑声没有断绝,伊利亚亲切的问着先知,“是他吗?” “是他,又不是他,哈哈哈哈。” “我们朝着五个方向出行,只有我碰巧听到了海上的歌声。” “不是他,但是又是他,哈哈哈哈。” “他好像能看见你所见的,不要让他迷失。” 先知的双眼被烫焦的肉皮覆盖,他面部的肌肉僵硬的动作了片刻之后,笑声才总算停止,皮肉下的双眼掉转了方向,正视了现实后,先知恢复了威严的语气。 “他能看见我的梦,那你找到了,伊利亚,他就是背负暗金龙诅咒的骑士。” “让他醒来吧。” “大雾总是慢慢散开,旅途也是一步步走完,我撤回了远视,而他还在梦的惯性中。” “他怎么了?”听不懂沙特阿卡语的史官只有向伊利亚发问。 “你的万骑长晕船了,我想在自尊心的作用下,他要把呕吐的意愿完压制,等晕眩感渐渐平息之后才会上岸。” “可是你的船比马车还平稳。”阿斯灵觉得让主人久等不是礼貌的行为,再一次准备泼银铠甲一把海水。 “如果排斥坐船本身,我把船头的海蛇雕饰换成马头,他也会厌恶。” “他绝对没有厌恶你们。”阿斯灵郑重的保证,“我了解我的秘银万骑长,如果他讨厌你,他根本就不会顾及使者的身份,当面就会训斥你。” “那我们等等吧。”伊利亚把阿斯灵硬压到岸边,和他并排坐着,阿斯灵感觉,伊利亚的香味发生了改变,是淡淡的丁香。 阿斯灵的双脚撩拨着海水,丁香让他的心脏急速的跳。 “你怎么了?”伊利亚发现了史官的悸动,“脸红得都快发出了光芒。” “我们要等这个东西自己上岸?这些不敢面对斧头的女人连上传都怕?他真的是先知让我们找的被诅咒者?” 阿斯灵听不懂,可是这个声音让他的胸腔搅动起了巨浪,他听万骑长说过,沙特阿卡的语言就是大海的语言,岛民地位的高底在出生时就被残酷的决定,声音越是汹涌澎湃,这个人就越有可能成为王。 我的背后?就是孤岛之王?阿斯灵颤抖起来,这样的王威,我们不能来议和,我们跟该来投降。 “我不等了,他不上来,我就把他打进海里。” 伊利亚没有阻止,双脚浸进海里,安详的看着船桨向秘银骑士横扫。 第八章 秘银骑士:这是诗意的敷衍 () 迷路的旅人拨开了最后一片大雾,他展开双臂,准备迎接这久违的阳光。 但是他迎来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蜘蛛网,伸缩性极强的网将他包裹,这位不安的旅人和自己拥抱。 他被命运一般的长线拖到捕食者前,当他看见捕食者骨爪上的头颅。 那个头颅正凝视他,他透悟的认出了骨相,他不安又释怀的说:“这就是我。” 脖子以下的污秽,得到了最终的净化,这是人类最完美的姿态,只能拥有头与足。 因此旅人看见了骨蜘蛛时,心态从惶恐的无助,变成了由衷的向往,他说,这就是我。 骨蜘蛛有了力气,它比旅人更清楚,下午的黄昏是现实的投影,要走出密林,需要在寒风彻底统治黑夜前,找到出路。 它用蜘蛛丝在密林中荡漾,用前足扫开了遮挡住前路的树。 眼前的场景在疾驰,树木变成了横向的长木。 它在荡漾中躲过了一次次的撞击,它的最后一次吐丝吐向了云朵的方向,它在空中飘忽忽的坠落,这个时候,它才意识到,横向袭来的不是树木,是巨蛇的摆尾。 它在飘荡中已经无法改变方向,又一只蛇尾莽撞有力的向它袭来。 ......... 挥动船桨的风割痛了阿斯灵的脸,他看见挥动船桨的战士的那双手,其中一只手少了根指头。 秘银骑士在船上稳稳的抓住了即将打到身上的船桨,船桨在颤抖,攻击者也在颤抖,而秘银骑士纹丝不动。 “看来我的考证不够充分。”秘银骑士抓紧了船桨,木头深陷的五指印上,崩裂着可怕的纹路,“沙特阿卡这样的上船礼节,我闻所未闻。” 秘银骑士死死抓住了船桨,他的另一只手用肘击摧毁了船桨,断指的攻击者重心不稳,半截木头和他的身体开始随着他之前的力道转圈。 伊利亚安详的坐着,断木掠过他的头顶,阿斯灵惊恐的蜷身,抱住了头,断木余力不减弱,撞到了另外一个战士的胸膛。 几句阿斯灵听不懂,但明显是叫骂的声音后,史官的背后成了一个小型的战场。 “欢迎来到沙特阿卡。”伊利亚向还在船上的万骑长伸出了和平的手。 万骑长接过那只手跳上了岸,他郑重的看着背后的乱斗,在犹豫着要不要制止。 “这两人中,有一个人需要去奥多的铁踝广场吗?”万骑长看见他们两人的眼神后,认为必然有一个人会丧命在这。 “不会,他们只是在玩闹。” “岛民之间的玩闹,处处是杀招。” 伊利亚毫不在意的看了看背后打架的两人,“没有,万骑长,我确认过了,今天他们的打架比女人还温柔。” “很庆幸我今天来是为了和平。”万骑长礼貌的行礼。 “万骑长?”阿斯灵依偎到银铠甲身边,“你刚才睡着了?” “可以这么说,我在一个清醒的梦中。” “我看见你几乎是在天空中打开了眼睛,敏捷的躲过了横飞过来的船桨。”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实话是,即便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看见的,是每一次都直刺我心窝的蛇尾。” “然后当我都看见他向你横挥船桨,我都看到你脑袋远离身体的幻像,以为你必死无疑时,你如梦初醒般的握住了木头。” “没错,我在密林间的飘荡失去了控制力,我在下落中看见了横扫过来的蛇尾,我感觉我能调动起久违的骨头,它们部随着我的意识变成了格挡的银臂,当切实的触感传来后,我才知道,我的走出了梦境的残余。” 诗人万骑长。阿斯灵没有见识银铠甲的梦境,单凭语言,他觉得这是诗意的敷衍。 背后的吵闹声停止了,断指的战士把船桨插进了大肚子的嘴中,“下次在和我玩,要小心是另外的武器跑进你嘴里。” 大肚子拔开了木头,满嘴沙土和血的说,“无论是什么都给你咬烂。” “相信我,下一次,你牙齿崩成老人我都完好无损。” 大肚子瞪大了眼睛,用着和体型不符合的灵巧度蹦了起来,“等等,你这个拿不起战斧的懦夫在说什么?你完好无损?你哪里完好无损?你什么意思。” 断指摸了摸锁骨窝——我这里会完好无损。 大肚子被挑衅,又开始和断指者打斗。 断指者每一次躲过大肚子的攻击后,都要顽皮的拍打他巨大又坚硬的肚子,“这么生气?里面是我的小孩?好了好了,不生气,我承认是我的。” “好了。”伊利亚不自然的笑容像是犯了蠢事的可爱女人,他的手指在耳边搓揉,在寻找合适的句子,“不用担心他们,他们的游戏,正在,嗯——” “正在最开心的时候。”阿斯灵接话。 “对,他们因为你们的来到很开心。”伊利亚的脸明显的在说——我的这句话你们别信。 “他们的表情明明是想把对方杀死。”万骑长背着手看着这两个人在地上没有章法的乱斗,一颗好为人师的教育之魂在他体内燃烧。 “他的肚子里不是臃肿的赘肉,你捶打他的肚子根本毫无作用!”万骑长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在指点游戏中的两人,“我看见了这个胖子的动作,背部应该有旧伤,你的用力点应该在那里!” “还有你!大块头!你打架完是直来直往,我敢打赌,你在喝酒时,是豪爽到用酒桶去和牛角杯斗酒,但是战斗中不应该使用直率,你想使用直拳的时候,至少做出左右虚晃的假动作!” “骑士阁下,”伊利亚端过了先知手中的铁盘,里面是刚刚盛满的海水,“他们只是游戏,不用这么在意,当胜负分出来,热闹的荒唐剧就结束了。” “战场上没有游戏,一个人是战场,两个人更是,还有——”万骑长的右臂从脖子处海蛇般的绕了一圈,他死死盯着只有两个人的战场,手指从后脑勺指向了说话的目标,“伊利亚,我尊重孤岛的习俗,也请你尊重我的礼仪,在沙特阿卡,用孤岛的语言和我说话!” 断指者不断的捶打着大肚者的铁腹,而大肚者脖子上陡然暴凸的肌肉,表明着即将到来的头槌。 “真是比史官还要愚蠢的战士。” 阿斯灵沉迷在伊利亚的眉眼中,就算不沉浸在美神的容颜里,他也听不清万骑长此刻的语言,毕竟是孤岛的语言。 “去死,一口气能吞十只鸡的野猪。”断指者还在不知疲惫的捶打大鼓着的肚子。 “你才该去死!你滚开!声音和吐口水一样的胆小鬼。”大肚子干练的起身,一个头槌迫在眉睫。 秘银骑士揉捏了左右的肩膀,“伊利亚。”他喊道。 “在你身后。” “我想教育不是有失礼节的行为。” “当然不是。”伊利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阿斯灵知道,秘银骑士要开始战斗了。 第九章 塞万诃德:天上的格萨尔星 () 当受肉塔的主考官给了塞万诃德一个七神审判的机会后,书斋骑士向侏儒献上了最热切的感谢,他紧紧的将侏儒拥抱在怀中,大口大口的吸入他头上的臭气。 侏儒的力量大过了塞万诃德的想象,他猛踹了塞万诃德一脚,不接受这样过分亲昵的行为,那一脚的力道直接封住了塞万诃德的气管,一口气直接在喉咙中冲不出去。 “你的力气这么大?”塞万诃德难以置信的说。 “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魁梧。”侏儒起身就想远离,有一种不想久留的姿态。 “感谢你。” “我可没有想过要帮你。” “我知道,你的决定就算是睚眦必报的威尔也找不出漏洞,他同样会认为你宣布的七神审判,是为了帮他撇清美德官们玩忽职守的指控。” “是吗?”脱离了主考官的角色后,侏儒的态度变得模棱两可。 “但是无论如何,你给了深陷在沼泽中的我另一根救命的木棍,七神审判,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侏儒在远离的脚步中突然定了身,他转向了塞万诃德说道: “我也感谢你的礼仪,若不是圆台,从来没有人会蹲下来和我说话,但是我仍要提醒你,按照规则,在双方都受到指控,且双方都有疑点并拿不出自证的证据时,七神的审判才会生效,我只是一个见证者,仅此而已。” 一个人的经历,远远比不上一个组织和团体的程度复杂,塞万诃德了解侏儒的深意,停止了他的感谢,就连标准的骑士礼在是在心中完成。 “一切交给七神。”侏儒肃穆的在说。 “我会接受七神的评判。接受任何一种结果。” “你在这里浪费越多的事件,就会越多的浪费其他骑士们的晋升时间。”侏儒勃然大怒起来。 塞万诃德听明白了侏儒的意思,遗憾且恭顺的离开了受肉塔。 星落城已是寒夜,塞万诃德必须在下一次的霜狼和呜咽之时,找到六个愿意为他并肩作战的骑士,可是他对同伴的寻找好像没有多少担心,离开受肉塔的第一时间在寻找梅菲斯特。 “红黑的侍从,奥尔罕,来我身边!”塞万诃德走出受肉塔后,对侍从没有在门口等待他的行为感到愤懑,“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侍从如此怠慢他效忠的骑士!” 突然的,他狠命的拍了下脑袋,塞万诃德想起了自己对侍从的嘱托——如果梅菲斯特不愿意看到骑士的战斗,就把她带到木偶戏台,把曾经的,还有现在的剧部看一次。 书斋骑士的手臂夹着给他带来麻烦的头盔,有纹章的那一边紧紧的贴在他的左肋。 莫宁,他在心中对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我可以用骑士的荣誉发誓,你的工艺无可挑剔,我现在不去佩戴,绝对不是对你心血的否认,我也绝不后悔佩戴过你的作品,我不能堂堂正正的戴着你的头盔,是因为它被强加上去的意义为我带来了麻烦,我不能让梅菲斯特,让我的侍从奥尔罕,让家乡的老乔治,让跃马酒馆日日纵乐的直性子们受到牵连,还有你,我更不能让手艺成为罪行。 当在心里辩解完毕后,塞万诃德拉大了步伐,问心无愧的重新走到了莫宁的铁匠铺。 “莫宁!” “你瞎了眼!”铁匠这个群体,可能在心里思考事情时,都是用着怒吼。 “我知道匠人的骄傲,一把剑最佳的重铸时间,是使用者的儿子拿着剑来找你,头盔也是这样,可是——”塞万诃德准备把在心里准备过的辩解在说一次。 “你看看天上的格萨尔星!”铁匠还是在震吼着,感觉下一句话就将对星辰展开盛大又华丽的咒骂,“在这样的星空下,你对我说早上好!你是不是一直在用头打铁!就算我这个粗鲁的铁匠,都知道在这个时候要欣赏夜晚的静谧和安详,不是诅咒它快离开!” “你好呀,”塞万诃德差点又把莫宁的名字脱口而出,“铁匠。” “你好!幸运儿!” 塞万诃德本想归还这顶莫宁赠送过来的头盔,但是在他的臂膀稍微松弛之后,他又立马夹紧了它,书斋骑士还是存在着担心,这个头盔就像瘟疫的病源,还是来让能承担的人来承担比较好。 “幸运儿?”塞万诃德问道。 “对,你是个幸运儿。” “我没有获得晋升,我甚至在受肉塔没有交出羊皮卷。” “我看到威尔也进去了。你完整的进去,完整的出来,足够幸运。” “你也认识他?” “没有谁不认识他,他的歌谣,唱久了之后,就让我这种最粗鲁的铁匠都发现他是在不断的重复,后来越来越多精彩的歌谣一夜之间被扫荡之后,他成为了这个片区的美德长。我认识他,不仅认识,我还想把他的骨头按在铁砧上打。” “美德和技术怎么会有交集。” 铁匠莫宁难得一次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美德和所有事情都有交集,包括我。 “威尔成为美德长之后,那些故事精彩的吟游诗人部遭受流刑,他们被下令,在歌唱时,嘴巴上必须含着一个画着星落城标志的铁块,其实根本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饿死,吟游诗人不说话,拿什么来赚钱吃饭? “所以我在打造这些铁块时,第一次违背了雇主的需求,我把那些吟游诗人当成了雇主,在铁块上凿洞,这样的话,偷吃些流食不成问题——不要说我的方法有误!铁匠只能做到这一点!” 塞万诃德被莫宁的心肠打动,在看到头盔后纹章的时候,他是真的有怀疑,莫宁和叛逆者们有染,现在他更加惭愧了,干脆重新戴上了头盔。 “只要他在的地方,都不得安宁,他定义的美德,在我看来,就是抢钱的铜魔。 “有一次我在打铁时,他没收了我所有工具,检举我,说我在工作时没有怀着崇高的心,没有赞颂贤王,没有恪守美德,然后拿走了我的剑,扔下了一本美德书,说是我必须看完这本书之后在开始工作。 “我怎么可能识字,我就把它放到胸前,威尔一来,我就单手拿锤,装模作样的看书,后来,他又丢给我一本又一本,到现在我都收到了七本美德书了,七把剑啊!他用这个就强要了我七把剑!” 塞万诃德自信的一笑,“铁匠,我会帮你要回这七把剑。” “我说你是幸运儿,是因为你从受肉塔出来后完好无损,威尔在的地方,如果母鸡知道自己下蛋是不够美德行为,会立马学会产乃,学会羊叫——可我没有指望你能成为侠盗。” “我有正当的方法为你要回那七把剑,但在此之前,我要问你,你看见我的侍从把梅菲斯特带到哪里去了吗?” “这——” 铁匠的眼神慌乱起来。 “在七神那里。”铁匠莫宁含含糊糊的说。 第十章 塞万诃德:海浪被卷起了千层雪 () 铁匠的肺中吸了太多的火气,他对于愤怒有着不需要训练就能得到的天赋,就算在悲哀中沉默不语,都让人觉得他在静默中蓄力,准备用铁锤砸烂任何一个摸了他生铁的头颅。 然而除此之外,铁匠在没有其他管理表情的办法。 “那个穿着星袍的——女孩。”铁匠的左眼珠子移到了右上方,“确确实实在七神那里了。” “没错,梅菲斯特值得上七神的祝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铁匠想说谎言,然而他的右眼珠又在强大的扭捏中,漂到了左下。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莫宁,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必要让你紧张到五官都不对称。” “这个——” “莫宁!”塞万诃德担心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他抓住铁匠,难以置信的把铁匠提了起来,“如果你担心受到牵连,那就用隐晦的方式告诉我答案,你看到你的铁锤了,我提出问题,你的回答如果为肯定的,就锤一下,否定的,就锤两下,懂了?” 莫宁用铁锤微微敲了一下塞万诃德的头盔。 塞万诃德松开了铁匠,让他重新开始了工作,铁锤在铁砧上打造着无形的剑。 “梅菲斯特被威尔带走了。” 铁锤两下。 塞万诃德放下心来,在朝圣的途中,迄今为止他遇到最阴险凶恶的就是威尔。 “好莫宁,你所说的七神,不是指天上之城,对吧。” 铁锤一下。 “那你在支支吾吾什么!” “我——”铁匠的身体结构可能和常人不同,他说话的声音是由一个活塞把气息推到胸膛,这一次,莫宁提气太急,活塞堵到了喉咙,如同喉结的活塞在喉咙处巨大的凸起,吐不出,咽不下。 “我不和你浪费时间了,告诉我梅菲斯特在哪里!” 塞万诃德跳过了陈列武器的台面,抓住铁匠铺满了灰尘和铁屑的头发,死死的向后拉,铁匠的眼皮快高过谢顶的头,塞万诃德拿着烧红的铁,逼近着莫宁的眼球。 “看见太阳了吗?莫宁,早上好。” 莫宁看见了一张不属于塞万诃德,专属于享受杀戮的笑容。 在铁匠铺的铁匠,最容易沐浴到到锻造之神古洛维的光芒,在红碳和铁锤的启发下,莫宁早就拥有了完美的手茧。 “我向往日出,可是从不怕黑。” 莫宁变黑的手掌缓慢又强劲有力的握住了红铁,手掌飘出的吱吱肉响正如剪断的指甲一样,让莫宁感觉不到疼痛。 塞万诃德立即松开了莫宁,在距离墙面一定位置的地方躲到了角落,他知道此刻的莫宁得到了短暂的神格,他那一指便能打穿厚铁的攻击即将来到。 塞万诃德躲在角落不是为了逃避,在书斋中获得了战斗理论的塞万诃德认为这样可以为抵抗强击获得足够的缓冲。 莫宁狂躁的拿起了铁锤。 开始了,塞万诃德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兴奋的期待着来自神灵的一击。 我敢打赌,当古洛维的神力发泄到我身上时,巨大的力风会摧毁这间小屋,而头盔中的龙魂会为了对抗神力而苏醒,一个巨大的紫色魔法阵将会抵御住你的攻击。 就算你是神,我也相信龙的力量可以抵御住一个下神的攻击。 “啊——啊——啊——”塞万诃德闭着眼神唱起了战歌,一声高过一声,像海浪被卷起了千层雪。 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一片流星雨滑过了铁匠铺,而后迅速的熄灭。 书斋骑士完好无损,他用手掌分别敲击了坚硬的铁肘后再一次摆好架势,准备迎接锻造之神古洛维的捶打。 “看看你硬还是我硬。”塞万诃德从交叉的双臂间逼仄的视野里,亢奋的对视着莫宁。 莫宁拿着铁锤,又在铁砧上敲了一次。 火星四溅,像天上的飞星。 接着他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三次,最后一次听起来是拉不出屎的屁响。 “这意味着什么?”塞万诃德把交叉的手臂下移到下巴,像一个活着的黑帆,“短暂的赋予神力之后,古洛维夺走的你原本的体力?莫宁,你要牢记滥用神力的代价。” “砰!”莫宁炫耀起力量。 铁匠铺飞耀了亮丽的火星,火星在随意的飞翔,但是却和星落城的星辰保持着相同的运动轨迹。 “还要来?”塞万诃德没有恐惧,更多的是期待。 “我不明白你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干什么!”莫宁的铁锤在铁砧上泄愤,“我都说了,梅菲斯特在七神,七神,七神!在七神那里!还要我怎么回答!我一开始就说了,在七神那里,是你给我加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回答流程!” 愤怒的莫宁挺有些神威,每一次“七神”脱口后伴随的强烈铁击,仿佛他才是更高位的天神,可以把被歌颂万世的天神锤成薄片。 “什么七神那里,活着的人怎么去七神那里。” “就是那个,男男女女都欢欢喜喜,满脸期待的进去,出来后都脸颊通红,意犹未尽的那个房子,我从来没去过,他们说那里能看到七神,但我也能猜到那里是什么地方!所以我才不好意思告诉你!任何一个当父亲的都不想知道女儿和伴侣去了哪里放肆!他们有多疼爱女儿,就有多痛恨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儿子!” 塞万诃德第一时间也是愤怒,他拿着另一把铁锤在铁砧上不要命的敲打,莫宁看到有人和他比试耐力,也在铁砧的另一侧砰砰砰的敲。 塞万诃德的虎口出了血,莫宁得意的笑。 不对,疼痛让塞万诃德清醒过来,听莫宁的描述,他们去的地方,不是烟巷。 “能看见七神?” “对,都这么说。” 当塞万诃德停止了敲打,莫宁的锤击更加得意。 “男男女女?包括男孩,女孩,母亲,父亲,情侣?” “对!” 塞万诃德差不多猜到了梅菲斯特他们在哪里,“你说的是剧院吧?轮流上演木偶剧和真人表演的地方,演员穿着华丽的衣服,扮演着各种人物或者神灵的地方?” “不知道!”莫宁秀红的脸通过最后一次锤击表示着耐力比试的胜利,“我都说了我没有进去过那里。” 第十一章 秘银骑士:动作流畅的战斗 () 万骑长在徒手搏斗前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的双手会拍打他的铁肘。 “现在我来教你们,正统的战斗方法。” 银光一闪之后,万骑长跳进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开始了武技的教导。 “穿着铠甲来打架,你是有多害怕沙特阿卡!”嘲讽对于飘扬着丁香的断指者而言,可能是另一把武器。 “除了傲慢之外,你的战斗技巧非常出色,我一会儿再来教导你。”万骑长灵巧的躲过了断指者的抱摔,他一个有力的横踢之后,就让断指者重新回到了船,“我穿铠甲,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如果我脱去铠甲,世界都会战栗。” “好了!”万骑长向着大肚子拍手,仿佛在故意惹怒一头公牛,“大水牛,你过来!” 公牛的愤怒不是因为恼人的红布,而是因为红布在飘动,沙特阿卡的战士也一样,他们沸腾的战意不是因为敌人,而是因为有人在他们面前。 几声猛牛冲锋的嚎叫声响起后,大肚子——体味浓郁的战士强击了过来。 “不要插手。”万骑长在战场中没有注视对手,老友见面般的和断指者面对面的交谈,“你是一个孤零的囯王,你被禁锢在你的囯。” 对于断指者刚才的嘲讽,万骑长不忘记使用了同样的方式回击。 猛牛逼近,挥动起了凶猛的拳风,拳风中填充着他充沛的体味,让人会以为他是控制海风的魔兽。 “你适合带领一百个猛士当冲锋部队。”万骑长风轻云淡的侧身躲过了巨牛的冲撞,随后他以左脚为支点,用极快的速度转身,一脚撞击到了巨牛的后腰。 面对着跌进沙土中的巨牛,万骑长由衷的为这名战士分析了职业未来: “以你的体魄,还有声量,绝对可以折服莽夫,可以鼓舞士气,当你巨大的身躯在前面奔跑,你的战士会为了你的勇气永远的相随。 “有壕沟,可以用肉去填,有荆棘,可以用胸膛去撞,有弓箭,可以用双臂去挡,我仅仅是看到你,就知道当你冲到阵前时,那种所向披靡的模样。 “但是,你绝对不能去当刺客,你巨大的肚子太显眼,就是移动的山,而且恰好你的肚子上还真的纹了山的图案,就算你把自己遮实,你那个令人难堪的体臭也会让人终生难忘。” 伊利亚向秘银骑士做出了感谢的眼神,同时他也摊开的双手,耸了耸肩,无声的询问着教导是否结束。 “你!”秘银骑士手指如剑,“请你走出你的囯。” 断指者玩世不恭的笑着,用断指的那只手掌竖向摸了摸小腹。 “我来了。”断指者说完,又摸了摸整齐的胡子,还有长到齐肩的头发,“你要教我什么呢?” “恭维者比谁都知道什么是恭维。”秘银骑士循循善诱的说,“口吐恶语者,也总是不会被语言激怒。” “我在船上观察了你的动作。” “冷静,优秀的品质。” “你穿着铠甲也能动作流畅的战斗。” “敏锐,更加优秀的品质。” “这显然说明一点。” “善于总结,我猜你是格萨尔十船将之一。” “你把铠甲当成家,在里面乌缩不出的时间,比活着的时间还要久。”断指者放肆的大笑。 “现在你的话终于有些伤人,有些让我愤怒,但是还达不到冲昏我理性的程度。告诉我你的名字,强大的战士。” 一个手掌炫耀般的摊开,少了一截手指的小指最灵活的摆动着,“你认为呢?” “你做的?”万骑长歪着脑袋问。 “是我。”断指者扔出了一串小指串成的项链,“你可以试试在里面寻找你的战士。” “无痛的断指者,丁香与醋栗的美髯战士,战场的小指切割者,杰洛特。” “不,我现在叫杰洛,”杰洛的脸上是一种一旦不被殴打,便不会舒服的模样,“真正的切割者要做到彻底,我已经切掉了小指、一部分名字,还有对香气的喜好。” “杰洛,接下来的教导会夹带私情,具体来说,就是愤怒。” 杰洛向秘银骑士冲锋,他的速度极快,由于观察到了这位万骑长在战斗中的方式,杰洛明白,万骑长在最后一刻都可以预判到他的攻击方式,并作出最有力的回击。 于是杰洛在以闪电的形状,直折的在奔跑。 秘银骑士突然做不出回击的动作——巨牛的双臂从后面紧锢住他的行动。 “第一课,存在变量,才是真正的战场,而活用变量的人——” 杰洛近在眼前,万骑长停止了教导,他踢起沙尘迷住了杰洛的眼睛后,通过另一只脚发力凶猛的跳起,秘银骑士的双臂反锢住巨牛的脑袋,用了远大于巨牛战士的力量,把他结实的头架上了秘银肩甲,利用身体的势能重重的坐下。 巨牛不仅接受了悬挂着钝刀的断头刑罚,左肋还接受了杰洛的重创,他被地面回弹了一下,四脚朝天真正的昏迷了过去。 银白一闪之后,秘银骑士出现在了杰洛身后,“这就是活用变量,所谓活用,不是临机应变,战场上没有临近应变,是无数经验的累积,在我决定教导你之前,这个事情就在我脑中就有谋划。” 一向精通激怒别人的杰洛反而愤怒了,他解下了腰上的战斧,挥舞着就向银铠甲砍去。 “第二课,在自身条件拥有优势之后,也不要依赖优势。” 杰洛感觉不到疼痛,这一点都是他的母亲发现他的伤口比谁都多,却比谁都笑得都开心后才发现的。 万骑长也知晓这一点,目前杰洛胸怀大开的战斗方式也充分说明,这个战士从没有把疼痛的规避放在战斗的计划之中。 对抗不知道疼痛的人,办法很少,但不是没有办法。 秘银骑士紧握双拳,把拳演变成了铁锤,一个横锤,打到了杰洛的下巴。 体感上的麻木,不代表身体机能不符合逻辑的强健,正如感觉不到饿的人,并不意味着不吃食物不会消瘦,杰洛没有一点痛感,只是毫无分寸的睡意让他突然倒地酣眠。 “第三课,不要与古斯塔夫的骑士战斗。” 第十二章 秘银骑士:要露出真容 () 面对着横躺着的两位沙特阿卡战士,秘银骑士做出了和战斗起手式相呼应的接受式,他的双手分别捏住左右肩膀,活动起了颈部。 “教育结束!这两位从今以后将是更加优秀的战士。”秘银骑士向伊利亚行礼道,“会具有沙特阿卡天生的野蛮,还有一点点大陆的文明。” 沙土上的先知重新开始了蚀骨的笑,伊利亚重新踩了踩大水牛的肚子。 他露出了难办的表情,“万骑长,我需要借用下你的战斗经验,你认为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呢?” “他们最终都会醒来,到了真正的最终都会永恒的酣眠。” “意思是目前不会醒来吧?”伊利亚又问。 “我认为是,战士间的教导不会有隐瞒。”秘银骑士在暗示他使用了力对战。 先知在使者和伊利亚沉默的间隙见缝插针的笑,笑声还是那么蚀骨。 “哈哈哈哈哈,血淋淋的断手抓住了头发,头发下生长着大笑的头,头下喷着血,没有连接的肉——” 伊利亚高高的扬起了眉毛,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先知说起如此具象化的预言。 “听起来,又有人要死了。”伊利亚侧了侧头说。 “战场上随时都有人死去,不要用确实发生的结果,去与没有根据的预言关联,可以是参考,不要当成准则。” 伊利亚听完秘银骑士的高论后,似笑非笑的同意着,“这可能就是我们无法打败你的原因。” “是的。”万骑长再一次接受了恭维。 “阿斯灵!”秘银骑士用通用语喊道。 “在。” “我知道你长期在书页间的战斗让你的腰和背不堪重负,但是现在,挺直腰杆!我也知道长期阅读文字的战士,性格会柔和很多,但是现在,给我不卑不亢的粗鲁起来!我们即将走进麦酒大厅,会见格萨尔王!” 史官故作高傲的样子看起来挺扭捏的,像一个想获得主动权的烟巷女。 万骑长如同对待战友一样一肩扛起断指者,一肩抗起了大水牛,步伐沉稳且不吃力的跟在了伊利亚身后,在万骑长身后的,是其他一同出海归来的沙特阿卡战士。 阿斯灵行走了队伍的最末端,看到强大的万骑长,心中多了可以和十头牛想媲美的踏实的安感。 在高耸的城墙下,伊利亚停止了脚步,雉堞上探出头脑,确认了人物后,沉重的墙缓缓开启。 墙内的战士端着一盘水出来,伊利亚在盆中洗手,他堵住一边鼻孔,把鼻涕喷进了盆中,又堵住了另一边,再一次把鼻涕喷入,他细长的双手搅拌着水,洗了一把脸后把水盆交给了下一位。 水盆传递到了秘银骑士面前,秘银骑士扛着沙特阿卡的战士看着伊利亚,头盔上的眼缝里,都能看到幽怨的光芒。 “除去战士之外,我们也是丈夫,是儿子,是父亲,奥多为我们远航带来的力量到回家时必须清洗,因为在以家为单位的地方,我们不再是战士。”伊利亚和善的解释。 “我知道这个习惯。” “请吧。” 秘银骑士先扔掉了肩上的水牛,接着,他把杰洛也扔在了巨大的肚子上,双手空空的骑士捧着水盆,在火把的照耀下,看着水中波光粼粼的秘银头盔。 阿斯灵也从队伍末端跑了过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盛况,秘银的骑士要露出真容? “确实,”秘银骑士赞同道,“每个人都要遵守孤岛的习惯。” 史官技痒,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他要用一直保留着不用的写作手法,来描写万骑长的容貌。 “所以,就算是昏迷了,我也会帮助孤岛的战士进行清洗,因为他们的昏迷,是因为我过分认真的教导。” 秘银骑士的手指深探近了杰洛的舌根,另一只手猛地敲响了杰洛的后脑,鼻涕、胃液,眼泪一起涌进了水盆中。骑士不担心秘银铠甲被弄脏,也开始了搅拌浑水,污水色调一致后,一捧水打醒了杰洛。 杰洛清醒后看见水盆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把大水牛扶起,一只手撑着水牛的后脑,用拳头灌进了水牛的嘴巴。 “呕——”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后,水盆的水位比原来高出了一拳。 大水牛的脸被污水弄的更污,但是他身上的臭气还是在稳定的发挥作用,没有给污水展现能力的机会。 “背有点痒。”大水牛龇牙咧嘴的挠着后背,明显是在逞强,“是不是被白狗咬了一口?” “被我踢了一脚。” “伯纳德,”杰洛在旁边打趣,“你最先开始像狗一样被踢飞,随后还被细肩膀撞晕了过去。” “胡说!”大水牛伯纳德大吼,口臭比体臭还要浓烈,“那是因为背上被按摩的太舒服,让我不自主的睡着。” “他的力道能叫舒服?”杰洛指着肿胀的下巴,“我仅仅是看到这种紫得发亮的下巴就觉得不舒服,幸好我感觉不到痛。” “那真遗憾,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你错过了一次舒服的按摩。” “不识趣的水牛。” “和船运动的小指头。” 双方挑衅结束后,进入了正题,一场打斗再一次发生。 “我的教导还是没有用。”秘银骑士看见毫无章法的乱斗,失落不已。 “不,他们学会了,只不过这里不是战场。”伊利亚长长呼了口气,使用通用语对秘银骑士说话。 这个时候,站成一排的战士,正在逐个用水盆清洗掉来自天神奥多的神力。 秘银骑士认为伊利亚专门改用通用语说话的原因很简单——我看见了你们的不愿意,你们不是沙特阿卡人,如果不能接受这样的清洗,那便没有必要履行。 “阿斯灵。”秘银骑士把史官喊近,他在史官肚子上擦干净了铠甲,用重新亮洁如初的手指指着水盆说,“喷鼻涕。” 阿斯灵的脸比扭曲的大肠还要臭,喷完鼻涕后要做的事情他已经见识了,可是,他是最后一个接过水盆的人。 “我知道,当我说我们上岸需要坚定信心的时候,你对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 “可能船上的你和我之中,只有你心意的信奉起了奥多,通过你想抢夺我的秘银铠甲我就可以知道,那一瞬间,你成为了强大的沙特阿卡人,你变得贪婪而暴怒。 “因此我们两人之中,你最需要清洗到奥多赐予你的神力。” “我——” “请吧。”邀请史官这么做的是秘银骑士。 “我是史官。”阿斯灵威胁到。 “你当然是。你是最优秀的史官。” “我要把这段经历写进去。” “你当然要写,孤岛的文化首先需要被记录,然后才能传播,最后才是被理解,被理解之后,才有和平。” 阿斯灵气得手抖,他就算肚子都长满了嘴巴都争不过秘银骑士,长久的心理斗争后—— 水盆中多了两条史官晶莹剔透的鼻涕,还有比爱而不能还要悲伤的眼泪。 第十三章 塞万诃德:在必得的胜利 () 塞万诃德看到莫宁恼羞成怒的表情,更加确定了梅菲斯特就在剧场。 因为铁匠从小就没有去过这样的游乐场合,所以仅仅从外面观察到进进出出的人们的快乐,以及脸上的潮红,下意识的就认为那是类似烟巷的地方,所以才一直羞于启齿。 “一定是。谢谢你,亲爱的莫宁,我能理解你看到男女老少结伴进入那里时,没有恶意的误解让你羞红的的内心,但是那里真的只是戏院。” 莫宁神神叨叨,眼睛里很羞愧,仿佛没有看见塞万诃德一样在自言自语:“是你的女儿要说去那个地方,还拉着你的侍从去,她还这么小。” “那正是小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有,她不是我的女儿,是我发誓守护的对象。” 莫宁惊讶的脸颊颤抖,手足无措的他再一次拿起铁锤砰砰乱敲。 塞万诃德的心安稳下来,他准备去寻找梅菲斯特,可是在看到莫宁敲打铁器的时候,他又总觉得该向铁匠买一柄铁锤,被莫宁的误解点燃的无名愤怒在塞万诃德胸膛中久久不熄,他真的想锤锤侍从奥尔罕的脑袋了,用力的锤,让他成为一旦见到梅菲斯特,就把脑袋缩进胸腔中的人龟。 “看我发现了什么!”塞万诃德身后响起了小人得志的声音。 威尔扛着布袋,布袋上露出了几把剑柄,背后是如狗尾巴一样如影随形的美德官们,以及一名骑士。 “哦!”威尔变成了歪脖子的松树,眼睛和嘴巴都变成了夸张的圆形,“我看到了一坨到明天就会烂掉的肉,你们呢?看到了什么?” 美德官们的裤子都很紧,勾勒出了里面护具的图案。 牛排护具的美德官在说:“明天就会消亡的丑陋。” 金钱护具的美德官在说:“明天就会肃清的邪恶。” 美人护具的美德官在说:“明天就会成灰的狗屎。” 利剑护具的美德官在说:“明天就会落马的懦夫。” 吊床护具的美德官在说:“明天就会求饶的笨蛋。” 塞万诃德没有理会美德官们的挑衅,他兴趣盎然的看了看威尔的护具——塞万诃德一盯之后,便开始辱骂自己的好奇心——威尔紧绷的美德裤里,没有护具。 “你呢?”威尔用一种审问的姿态,在问非常拘束,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加入这个团体的骑士。 “明天,呃,我看见明天就会轻而易举得到的胜利。” “很好。”威尔拍起了掌,五位美德官也拍起了掌,骑士的双手小心翼翼的靠拢了三次。 “你呢?”威尔讨厌的模样像是久贫乍福后故意问穷亲戚最近在靠什么发财时一样恶心,“你看见什么?” “我?”塞万诃德的注意力早就回到了威尔布袋里的剑上面,剑柄上的太阳,显然表明着是莫宁的杰作。 “我看见明天就将归还给莫宁的好剑。” “你!”威尔愤怒的说。 “你?”莫宁惊讶的问。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骑士,但对于从骑士决斗的规则照搬过来的审判规则,大多数人都是知晓的。 决斗方的胜利者,有权获得失败方的铠甲和武器——当然选择不要的情况已经不是孤例——而失败方若要索回,则需要委托中间人去谈判,告知失败方所需的价格。 塞万诃德的一句话显然胜过了六位美德官和一位骑士的总和,他不仅暗示了明天他势在必得的胜利,还明确的表明胜利后不会给美德和骑士赎回的机会,最让威尔愤怒的,是塞万诃德的言语中的“归还”,这在目的鲜明的说:“美德官们,你们偷了莫宁的东西。” 威尔气急败坏,把剑部扔在铁匠的店铺中,他震怒、不敬的吼,“铁匠!如果你不想要美德册子——” 铁锤砰砰砰的响,在说盲人和铁匠都不需要书。 “今晚就用上所有的高尚,为星落城的美德官锤炼这六把剑!” 七个人,六把剑,塞万诃德利落的看了一眼新加入的骑士,他使用的是一挺长枪,枪头上滑稽的用熔铁铸造了一个指着食指的手。 “这是你的报酬。” 在铁匠莫宁职业性的打量店铺里的六把剑时,威尔在桌子上拍上了一本最新的《美德守则》。 “明天。”威尔斜靠着木台,用脚尖点着地,邪恶的样子比刽子手和死刑犯谈论未来还令人厌烦。 “我还有一天的时间。” “你无法对抗我们七个。” “骑士担心的从来不是敌人的数量。曾经有一位骑士,他以一己之力力敌万骑而闻名。” “我会把你的脑仁子捏成骑士的形状。” 塞万诃德笑着不语,他窃喜的转身,背靠着铁匠的木台,双手也支撑在木台上,双目恍惚而深情的看着星辰。 “你就仔细看星星吧,你还可以去烟巷,好好享受今晚,享受你生命中最后的星光。” 威尔很唾了一口痰在塞万诃德身上,剩下的六人也如此照做。 “你为什么不生气!”火爆的莫宁险些吐出火星。 “为什么要?明天才是审判他们的时刻。你呢?莫宁,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不付钱,就让你付出手艺。” “这些剑是我的孩子,他们没有打磨,没有养护,最叛逆的孩子归来我都会给口饭,更不用说这些比较喜欢的孩子。” “所以你会为他们磨亮这些剑。” “我为我自己——我看到他们有七个人?” “是这样,六个美德官,一个骑士。” 莫宁思索了片刻,思维从铁与火中跳出后,他恍然大悟,“七神审判!你一个新来的人,根本找不到另外六个人帮你!” 塞万诃德漫不经心但信心十足的看着天空,指着最亮的那一刻问莫宁:“莫宁,要有信心。” “相信你的信心?我宁愿相信水能助燃!” “莫宁,你看见了什么?”塞万诃德倾斜了身子,为铁匠留出充足的视野来仰望星辰。 “我看见你明天就会去报到的地方!你快去找人!去找雇佣骑士为你卖一天命!” 莫宁口干舌燥,气急败坏,同时存在着要帮忙解囊相助,又要参与决斗的架势。 “莫宁,冷静点,不用慌张。”塞万诃德像一个被千军万马围困都不慌乱的智匠,“那一颗,是格萨尔星。” 第十四章 塞万诃德:规避了另一个错误 () 暴躁的莫宁和塞万诃德一起看看了星空后破口大骂:“格萨尔星!见你鬼的格萨尔星!你现在还有心思看星星!不凑齐六个人,你就死了!” “你仔细看看,那是一颗格萨尔星,有一个美妙的故事,美妙到我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也仍然对它信之凿凿。” “别给我讲见鬼的信心!” “据说,当孤岛之王格萨尔履行完毕他的因果之后,他重新回到了天城,每隔十年,格萨尔星就比之前明亮,当格萨尔星能把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时,这颗最美的星辰将会再次降落在人间。” “然后呢?”铁匠莫宁的眼睛天真和期待好像回到了童稚时期。 “没有了,故事就这么结束。我是在想,骑士之光和格萨尔星一样,我们也会以骑士精神吸引更多的光芒和人群,到明天,霜狼与呜咽之时,就像无数的星光会向格萨尔星靠拢一样,我相信自然而然的会有六位勇者于我并肩作战。” 莫宁连铁都忘记打了,他用粗糙的手指指着塞万诃德,“我也明白了一点,就算今晚我得到锻造之神古洛维的神示,为你打造了秘银铠甲,你也是个死人,对,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你居然不去找人帮忙?你的方法是,等人来帮忙?” 塞万诃德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莫宁,好好打造你的剑,到下一次霜狼与呜咽之时,它们都会回到你的铁匠铺,比起招募勇者,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我都忘了。” 铁匠的脸一阵通红,“她这么小,真的不该去那个地方。” “我都说了,梅菲斯特进去的地方是剧场——对了,莫宁,我能不能借一把铁锤?购买也可以” “你随时都可以用。” “要最硬的。” “这把就是。”莫宁交出了手中正在使用的铁锤,“你的腕力,能用好?” “足够了,我越回想侍从奥尔罕的头颅,就越想去敲他两下。” “这——嗯——他确实该打——”铁匠一提起这件事情,脸上就羞成红云,“什么!你要用铁锤锤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用铁匠的工具去攻击人!他们,嗯,他们进去时很欢乐,我虽然不满意这个混小子,但是他们——不能用铁锤,用拳头好了,这样会死人。” “不,那个地方真的只是剧院。”塞万诃德发现和莫宁已经无法解释清楚,于是独自向剧院的方向走去。 剧院常常修建在喧闹的地方,万幸的是,星落城还没有高尚到认为商人的精明是不符合美德的,塞万诃德很快就走到一个分叉的路口,一处的热闹飘荡着酒香,另一处的热闹是能让人专注的白噪音。 塞万诃德自然的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褐色的剧场是由吸音石打造,它能够把舞台演员的声音吸收,在石头间彼此传递,让坐在最后排的观众也能听到如同清晰在耳畔的声音。 然而它也有缺点,从演员开口,到吸收音量,接着在彼此间传递,直到最后进入后排观众耳朵时存在一定的时间差,这让一部分钱包稍显寒酸的观众难办,因为他们总是在看到演员进行到了下一步情节,才听明白他们上一次在说些什么。 这种不协调感,会产生一种类似一个人大喊着开饭,实际行为却是在洗碗的荒唐感。 但愿我的侍从能给梅菲斯特购买第五排的位置,坐在第一排当然很好,但是不是每一处演出都是完美的,不够成熟的台词功底,突如其来的嚼舌头,因为生活而导致的不够饱满的情绪,都会影响到演出的效果。 这些情况一旦出现,如果声音和画面的一致,简直可以把这个灾难进一步扩大,我不愿意让梅菲斯特的观赏受到影响,坐在第五排,就算出现了演员的失误,声音的延迟传送反而会大大的减小这一个演出人员的错误。 当用一个错误去规避了另一个错误时,整个舞台反而会显得和谐。 当塞万诃德还在思考着此时的梅菲斯特会坐到哪个位置,以及用什么样的语言去适当的套出侍从有没有在位置安排上做出思考时,这两个人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场戏剧,从剧场中走出。 吸音石如果广泛的在高山中出现,那么它的存在对在断崖的求生者就是死亡法器,他们无数次的呼救,都会无一例外的变成和风,和云一样清淡的微风,当枯骨被找出来后,石头才会发出他救命时的呼喊。 然而建筑师的精明在这里便得到了完美的展示。 他们准确的把握住了吸音石的材质,吸音时间长的石头用来修建史诗剧场,吸音时间短的石头,用来修建短剧剧场,这不仅让不同类型的创作者,导演,还有演员找到和合适的归宿,最重要的是,在演出结束后达到的宣传效果。 当棉花吸收够了水分,膨胀到了极限的时候,水分会从棉中溢出,吸音石剧院也是这样。 当演出结束后,它会把演员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播到剧场之外,而观众对于戏剧的反应,哈哈大笑或者哀凄的痛苦,也会一五一十,不加修改的扩散——这是一个由购票者完成的,最佳宣传策略。 梅菲斯特从剧院中走出,塞万诃德很快就在平庸的人群中找到跳跃的星辰。 穿着星袍的梅菲斯特,愿你能常挂着这样的笑容,我发誓,守护你的笑容,是我终身的职责。 塞万诃德在心中再一次发誓后,最大限度的挺直了胸膛,也最大限度的表示着驯良,如果这个时候囯王在他面前,他也会目中无人的走过囯王,用尽所有的爱去迎接梅菲斯特。 在深夜褐色的剧场外,梅菲斯特在剧场前微荡起了星袍,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看时,宛如黑夜的女神睁开多情又神秘的眼睛。 侍从表现的很好,他距离梅菲斯特有两个手臂那么远。 当梅菲斯特在人群中蹦跳时,吸音石吐露了剧场中蜂蝶乱飞的声音; 当梅菲斯特指着漫天的星辰时,吸音石碰巧发出沙鸥的鸣长; 当塞万诃德和梅菲斯特靠近,当他们对视,当塞万诃德还没有行完他的骑士礼——吸音石不可断绝的悲从中来,曾经以及现在的观众所有爱而不能的哭泣声,在这个时候一起响彻。 而梅菲斯特如同陌生人一样,回避了塞万诃德的眼神,直径从他身边走过。 书斋骑士脑袋发蒙,他所有充沛的,激烈的,饱满的思想一瞬间就被消灭,他的头空荡的像一个酒杯,里面没有酒,没有醉酒后的浓情,只剩毫无起色的灰尘。 第十五章 秘银骑士:大闹一场的冲动 () 这是战场,还是大厅? 即便秘银骑士已经见识过了沙特阿卡人的疯狂,但这个麦酒大厅的热闹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提出让伊利亚引荐的话语刚离开嘴唇,一阵狂暴的尖啸就把他的语言隐藏。 伊利亚没有了他所具有的礼仪,这位筑船者很快被挤出密集的人群,以一种被排斥者的姿态坐在了没有灯光照耀的角落。 而在人群中,以肩膀在搏斗的秘银骑士和他的史官,在这个时候显得更加拘束了。 “新来的俘虏?”一个长着错乱的牙齿,还有两颗特别醒目的獠牙的战士在问,“这是谁带来的俘虏?我要买她!” 史官阿斯灵听不懂沙特阿卡的语言,把递过来的牛角杯当成了盛情的邀约。 他想拒绝这个邀约,因为在用水盆洗脸后,阿斯灵想拒绝所有的水。 他思想的延伸让他发现,似乎所有的水都这么污秽——还有,洗脸的这一段记录,他也决定暂时不记录,以后的生活中,如果遇到谁不顺眼,他就把亲生经历者的名字改成某一个人——毕竟史官胜利的地方,不是在战场。 可是,阿斯灵不能拒绝,作为使者,最不能输的,就是礼仪。 他抓住了牛角杯。 “快看,快看!这个俘虏主动抓起了我的酒杯,要喝我的酒,不喝他主人的!没有人来认领吗?还是你已经知道我的强大,已经看出我的占有心后不敢和我讨价还价?最后问一次,她是谁的俘虏?我愿意用两条鲜鱼来交换三天!三天后,我不保证她是死是活,也不保证会不会少腿,少胳膊,少——哈哈哈。” “哈哈哈——”沙特阿卡的战士一起沸腾。 在阿斯灵的耳朵中,这只是一串热烈的祝酒词,他看过、写过无数的历史,可是阿斯灵也有一个误区,他认为古斯塔夫所建立起来的文明,就是世界的中心,他跳不出长期以来养成的思维框架,用着同一套历史观考量着所有的文明。 嗯—— 这是热烈的祝酒,我要回应同等的热烈—— 阿斯灵模仿着眼前野蛮人的强烈的笑容,“我听说沙特阿卡的战士为了在铁踝广场与奥多斗酒,出生起的第一口就不是母如,是兑水的淡麦酒,我既然来到了这,当然要将没有喝过瘾的麦酒畅快的痛饮!” 他想把牛角杯送进嘴巴,可是野蛮人还是握住酒杯紧紧不放。 “你们听见她的声音了吗?这个女孩绝对是一个来自土地肥沃的富裕家庭,你们听见没?她刚在青筋暴起的说话,声调都比沙特阿卡的女人念情诗时还要细腻,我要了!” 阿斯灵感觉到对抗着他的力道正在减轻,欣然接受了这次邀杯。 而在这个时候,一道银光闪了过来,万骑长的手掌死死盖住了牛角杯。 “你真的听不懂沙特阿卡语?” “这是万骑长才该具备的素质。” 在船上时,伊利亚送给阿斯灵的麦芽酒猛烈的发酵,史官现在无比想参与到沙特阿卡人的畅饮中。 “这是你的奴隶?陌生人!”野蛮的獠牙战士在喷着麦芽酒泡沫般的唾沫在说话,“你给我一只幼羊,我保证七天后把她送回来时,她不是死的。” “我拒绝。” “你没有办法拒绝,尤其是当我开出了价码之后。” “他不是用来交易的,他也不是奴隶,他是我的——” “他?” 野蛮的獠牙战士拍掉了阿斯灵握住的,万骑长盖住的酒杯,粗鲁的捏了一把阿斯灵。 “一万只跳蚤在你那儿里筑巢!”战士了解到了真相之后愤怒的大骂。 獠牙战士一把举起的了一脸茫然的阿斯灵,把史官当成了工具,用他打碎了木桌。 “任何人都不能拒绝我开出的价码,包括我自己,陌生人,我们的交易依然成立,我保证把奴隶活着送还。” 獠牙战士解下斧头,对准跳蚤筑巢的地方就砍。 “我相信,你出生时身上的跳蚤就比他迄今为止每早起来时眼角一层又一层眼屎还要多。” 万骑长按住獠牙战士的手腕,和孤岛的海民在暗中角力。 不能输啊!阿斯灵躺倒地上后才明白这位来邀酒的沙特阿卡人不怀好意。 不能输啊,万骑长,这是大地和大海间的对决。 “没有人更够破坏捷足者卡特的交易!” 獠牙的战士名叫卡特,他大张着嘴巴口吐出自己仅有的名号时,牙齿整块飞了出来,那是一块用食人鱼,以及野猪的獠牙拼凑出来的护具,作用仅仅是为了吓唬不了解他的人。 “光芒下的正义,从不参加交易。”秘银骑士忘记了使者的身份,他咄咄逼人的口吻表示着他随时都要大闹一场的冲动。 “决斗!决斗!决斗!” 新的冲突永远能吸引沙特阿卡人的注意力,就连身处在事件最外层,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人,也参加了鼓噪。 “决斗!”卡特迫不及待的说。 “时间,地点,方式。”秘银骑士尽量减少说话的时间,要决斗的心比岛民还要急切。 捷足者卡特眼睛冒光,有人在问他决斗的方式,居然有人问他决斗的方式! 他要选择从没有输过的项目。 如同战鼓一样的锤胸之后,卡特高吼:“盾——墙——” “呜——” 所有的牛角杯一起飞扬,一起落地。 麦酒大厅的战士们迅速拿着盾牌,整齐的站立。 怎么每一个人都有王者的气魄?万骑长在任何地方都不吝啬赞美。 盾墙们组成了两条赛道,中间的分割墙,每一块都由三名战士组成,两个背对背举盾,一个半蹲,把盾举在头顶。 捷足者卡特重新扣住了看起来就很邪恶牙套,他把阿斯灵抱在麦酒大厅门外,用他的身体作为起跑线,他指了指阿斯灵,又指了指高台上无人的高座。 “从这开始,到哪里折返,最先踩到这坨肉的,就是交易的胜利者。我赢了,你给我七只羊,我保证这个奴隶在七天后能活着回到你家。” “我接受你比赛的提议,是为了胜利。我不和你交易,光芒下的正义,不与野蛮交易!” 第十六章 秘银骑士:只有三步的距离 () “不不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 阿斯灵听不懂沙特阿卡的语言,但是不算愚笨的史官还是意识到目前的自己成为了交易的物品。 就算一只听不懂狗语的白兔,当听到公狗在咆哮时,也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那个用乱牙当做牙套的战士,他的眼神——阿斯灵一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史官的外形总是让一部分群体特别倾心。 “你们听,她的叫声听起来比我本人还要充满期待。”捷足者获得真相之后仍然更愿意把史官当成女人。 “哈哈哈。”战士们大笑。 “我和你比赛,不是为了赢得我同伴的归属权,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秘银骑士认为这个时候必须声明立场,他跳上了赛道中间用盾牌组成的墙,“我和你比赛是为了证明,光明下的正义必然得到胜利。” 秘银骑士说道这里时,自己都诧异起来,用大陆通用语说起来都无比拗口的说辞,居然用沙特阿卡语说起时会更顺畅,仿佛这里的文明与光明、正义的内核更加暗和。 也有可能只是发音简单的原因,毕竟捷足者卡特听完这句话后一脸茫然,他拍了拍脑袋后问: “你的意思是,无论你赢不赢,她都归我。” “无论输赢,古斯塔夫的史官都不会属于你,更何况你不可能赢。” 秘银骑士说完后觉得,当这个跑步比赛之后,自己必然会违背对伊利亚的承诺了,这个人,捷足者卡特,很有可能是来到沙特阿卡之后,丧命于蔷薇之剑下的第一个亡魂。 “没有人能跑过我。”卡特展示了健壮的小腿,“格萨尔王穿上了坚硬的马裤之后,他的小腿肌肉都没有我的硬。而对于负铠的你,我让你先跑五步都会赢。” “我闭上眼睛跑都能赢你。” “你们看!”卡特重新站起,指着秘银骑士哈哈大笑,“这个人多么狡诈!他的眼睛藏在铠甲下!我怎么知道他闭眼没有!” “哈哈哈!” “懦夫!” “胆小鬼!” “母跳蚤!” 秘银骑士冷清的听完了沙特阿卡人对他的嘲讽,他的身子一动不动,笔直如松树,然而通过他颤抖的声音,能够知道秘银铠甲下的万骑长已经愤怒到发抖。 “我,秘银之骑士,暗金龙之破碎者,力敌万军之将,在此向在坐的各位发问—— “在孤岛沙特阿卡,你们的决斗是不是赌上性命!” “哎——”战士们举着牛角杯高吼。 “在孤岛沙特阿卡,在天神奥多的注视下,你们的决斗有没有赌上荣誉!” “哎——”战士们空荡了无数次的牛角杯这次几乎被唾沫填满。 “那么,荣誉和你们的生命是否同等重要!” “呜——呜——呜——” 麦酒大厅的战士们整齐的捶胸跺足,口中撞击出雄浑的音调。 “荣誉,是否比生命的分量还要沉重!” “哎!!!” “那么——” 秘银骑士野蛮的推开递过来的麦芽酒,跳下了盾墙,他走到捷足者卡特面前,阴冷的靠近了卡特的耳垂,秘银骑士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这么高尚了,如果说他平时和人的交谈是激烈又温情的白光,那么此时的声音,就是寒水里的冰刺。 “卡特对吧,我需要你胸怀着荣誉之心和我进行这次对决。” “沙特阿卡人的每一场战斗都充满了荣誉。”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承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把你的荣誉之心—— “踩成粉末。” 卡特也被激怒,他想一把推开秘银骑士,古斯塔夫的万骑长早就预见到了这个情景,说完这个话后,他便一个急退,让卡特做出了一个可笑的推手,秘银骑士回到自己的赛道,同样做好了预备的姿势,等待着决斗开始的号令。 “没有什么能超过我的速度,除了天上飞鸟,注定的命运,还有难以捕捉的思想。” “那是在你遇到我之前。” 秘银骑士不动声色的在等待着开始的号令,在等待时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该让哪一位高尚的战士来担任发号者?伊利亚?可能只有他才能担任这个角色。 “伊利亚!”秘银骑士半挺身子,在酒杯森林中寻找这位筑船者的身影,“能否请你——” 战士们的欢呼声盖过了万骑长的声音,而那位捷足者——可恶的捷足者——已经跑了路程一半的位置。 你没有让我五步,我就更没有必要闭上眼。秘银骑士在心里快速走过这一个念头后就进入了比赛的状态,他银光一闪,就和卡特齐头并进。 这个时候,两个人距离高台上的独座只有三步的距离。 两个人同时到达了孤椅下,同时转身,卡特在最后一个直线中越跑越快,奔跑的姿势近乎一只猎犬,而这个时候,秘银骑士停了下来。 他单膝跪地,双手支撑在了赛道两侧,重新做好了起跑的姿势。 规矩,是秘银骑士无时无刻视之如命的坚守,也是无时无刻可能取夺他性命的坚守,在这个仅能以领先半个身位才能胜利的场合中,他犯了极大的错误。 决斗,第一阶段,你作弊,我们平手。 第二阶段,你没有作弊,我要击败你,彻底的击败。 在心中又一次快速过了一次目前的情况之后,秘银骑士开始了发力。 而这时,捷足的卡特距离作为奖品的阿斯灵只有五步远的地方,阿斯灵看到卡特贪婪的目光时感觉这个野蛮人的想法已经实现,卡特的两束目光,是戳痛他身体各处的木棍。 在卡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银光成为了一条直线,卡特以为胜利在握,减慢了速度,伸长了双手,想要把阿斯灵直接抱进怀中,不在参加麦酒大厅中的斗酒,要和这位新的奴隶进行其他的,有趣的游戏。 如果在刀剑的决斗中,不能做到心无旁骛,还不如把心脏当做武器,扔到对手的刀尖——当死亡不可避免,更快的死亡反而能减少痛苦。 卡特把注意力放在阿斯灵身上,秘银骑士追上了卡特,骑士的半个头即将越过阿斯灵充当的终点线。 而这个时候,两道劲风劈开了大门,劲风的前端,是两柄分别劈向卡特和骑士的斧头。 第十七章 塞万诃德:真实的投影(寥寥无几的读者们,新年好) () 在塞万诃德看来,梅菲斯特的变化太大。 她原本兴高采烈的在人群中跳舞,然而当她看见塞万诃德后随即脸色一变,形同路人的走过了他。 打击接踵而来,跟在后面的侍从奥尔罕,他不仅没有迎接就在他面前的主人,也没有关心塞万诃德在比武大会中的结果。 侍从奥尔罕冲着塞万诃德一阵挤眉弄眼之后,也走过了他的主人,路过之后还用野狗埋屎的动作,用脚后跟对着塞万诃德扬灰。 塞万诃德一下子就恍惚了,他产生了强烈的孤立感,他觉得世间都是虚妄,他认为自己一直是孤独的存在,眼睛所见的是万世的投影,他只是恰好陪着一个投影,走了一段旅程。 来自书斋中的骑士绝望的望着天空,他的身体轻飘飘又沉甸甸,身体中属于荣誉的部分无限的上升,它最初是光晕一般的骑士形态,这位光晕般模糊的骑士,他的脸上融蜡一样流淌的泪融化了下半身,蛇状的身体不断的摇摆,因为摆动使用过多的能量,骑士的形态都渐渐荒芜。 它变成了指向天穹的食指,不久后变成了一个形式单一的锥柱,那个荣誉组成的光晕只剩下最原初的意识,刺破那层黑幕,靠近遥遥无期的光源。 那个光源就是格萨尔星,这个以荣誉的组成的无肉骑士以为,黑幕上就是混沌的因果碟,光源照亮了黑幕,在尘世照应着虚拟的投影——想去看看,去靠近格萨尔星的地方,彻彻底底的看看让自己发誓守护的女孩,在因果碟上呈现着的最初的样子。 而骑士身体中,沉甸甸的那一部分,是随着塞万诃德的失落,是部落到脚底的骨和肉。 骨头在他体内一根根的脱离,在坠落处变成了密制的骨柱,骨柱上则是层层叠叠的内脏,堆到了原本的腰身处。 骨与肉与血,突如其来凌乱的崩溃,但错落有致的排列着。 骨上是肉,肉上是血,塞万诃德的上半身都是通红沸腾着的血,它们刚好囤积在骑士眼眶的位置,这让塞万诃德的额头如同死亡般的灰白,又让他的眼睛异常到仿佛成为了因爱情而饥渴的血族。 那个骑士的荣誉之灵没有资格探究更深层次的因果,它盘踞到了在星落城中距离天城距离最近的一方,它在星落城的占星塔顶,观望着黑幕。 格萨尔星太远,也天亮,这导致了一个最喜剧的悲伤,荣誉之灵花费力气终于登顶,然而顶部的景色和在平地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骑士的荣誉之灵把注意力放在了在占星台顶端的两个人。 一个女人,她苍老到只能用风灌进鼻孔来辅助呼吸,她身穿的星袍,代表她的职业,是占星师。 还有一个男人,他同样的苍老,五官只是一堆皱皱巴巴的皮,他的开口充满了音律之美,但面部看起来,是一个即将崩溃的残骸,猩红的舌头像朽木的新虫,在一蠕一动、一隐一藏间消耗着朽木所剩无几的养分。 男人在说:“我要以吟唱三千行英雄史诗作为酬劳,请你为世界的脉搏占卜。” 女人沉默。 女人的双手抓住了颈子,她的头即便仰望着天空,但是她的眼睛已经翻成白目,另一个声音从她的口中吐出,占星师没有通过占星而得到的语言,通常都被称为命终之卜。 “瘟疫,战争,愚昧。” 说完这句话,在占星台顶端的老妪跳下了高台。 我好像就是在这个占星台下和梅菲斯特相遇。 黑幕下,没有肉的灵与没有灵的肉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同样的回忆。 塞万诃德重新变成了本体。 他抬起手,看着这个枯瘦的双臂,他的灵,坠落到了这个枯瘦但敢于承担责任的双臂上——那个时候,塞万诃德像同时生活在了两个时空,他在想,那个时候,梅菲斯特的重量差不多也是这样。 一只细腻洁白的小手抓住了塞万诃德的左手腕,另一只墨水入茧的手抓住了他的右手。 塞万诃德在被拖着走,他看见两行被动的脚印在想,为什么天城要给世间留下这么真实的投影? ......... 当天空中出现持续且火热的光芒,当云朵的交叠处碰撞出金属的撞击声,当空气的颜色慢慢变暗,变沉,变得比金属的颜色还要沉重——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他知道这个时刻终于来了,措不及防而又早有准备的到来了。 有的人终生都等不来这样伟大的时刻,有的人在本就最负胜誉的时候迎来了更深沉的伟大,而他,就在这个平凡的时刻,突然就预感到,今天,便是自己巅峰之作诞生的时候。 每一个被锻造之神古洛维赐福的铁匠都会渴望这个时刻,这是一个伟大和落寞同时来到的时刻。 无论之后的锻造生涯还要持续多久,这一件神器,将是他锻造的顶峰。 此后余生,无论他的技术多么精进,或者他的体力能够对抗时光,他的凡铁都无法和这个器物比肩。 他已经进入中年,性格被岁月磨砺之后,他恰好能够对抗铁匠的落寞,他握住骄傲和荣誉之锤,郑重,端庄,不急不缓的走到工作的区域。 这个最终时刻来临了,云朵上,下起了铁器之雨。 它们浑厚,沉重,寒气逼人。 利剑,长弓,铠甲,铁棍,剑柄...... 每一个铁匠的巅峰之作如同天神在炫耀祂的宝具,它们整齐的罗列在了云朵之上,随着风的移动,向凡人展示着神威。 天神的宝具遗落了,它们离开了云层,没有猛烈的下落,正如硬汉给你赠送了一朵白花,这些威严的宝具在坠落时比飞鸟的羽毛还要轻盈。 它们在人的头顶,变成了闪着光的粉末,没有下落,没有上升,是强弱不断变化着的光芒让人觉得光在流淌。 他没有在意光粉的流动方式,他甚至没有心思去观看天神的宝具,他静静的呼吸了神器的光芒,按照着每一个铁匠自从拿起铁锤,追逐锻造之道时就知道的定律,开始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工作。 他不知道要打造什么,他只知道,这件器物打造完毕后,世间的锻造会有新的定义。 第十八章 梅菲斯特:脱离了他身体的影子 () 优秀的铁匠能从他人铁匠铺金属敲打的声音中,对某个器物的锻造有个初步的构想。 因此在打造自己的拿手绝技时,铁匠都会走进由吸音石打造的小屋,就连铁匠本人都不可能能从吸音石之后的铿铿锵锵敲打声里,打造出第二件一模一样的器物。 在剧院,梅菲斯特看完了这一幕时意犹未尽,她很想知道这位铁匠的巅峰之作到底是什么,而侍从奥尔罕也遵循命令,保持在和梅菲斯特一臂之外的距离耐心的解释。 “为了下一场演出还能有更多的观众,这一场不可能演出完整个剧情的。” “就像是吃馅饼时,刚要吃到肉的那一口还没有咬下去,就被收走,还被告知明天吃会更美味一样让人败胃口。” “不只是戏剧是这样,”奥尔罕发觉梅菲斯特善用比喻的妙语和塞万诃德很类似,所以下意识的认为女孩能够听懂如下的说,“还包括诗歌和骑士小说,自信心不足的创作者担心之后不可能还有这么精妙的点子,都会把一个撩人心弦的伏笔一拖再拖,直到自己都把这个伏笔忘记。” 梅菲斯特没有说话,疑惑的看着前方。 奥尔罕以为梅菲斯特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中,他在挣扎着要不要把之后的剧情告诉梅菲斯特,这个行为是他不耻的,因为曾经奥尔罕借阅过一本关于王室毒杀案的故事,在开头第一页的人物介绍中,就有上一位——或者某一位借阅者,在人物名字上画圈,写上了这是凶手。 “如果你真的现在就想知道的话——”奥尔罕刚开口,剧院的吸音石就发出舞台中演出时的声音,铁匠的捶打声在广场回响,“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这样隐晦的告诉你,那位铁匠打造的宝具,甚至拥有——” “奥尔罕。”梅菲斯特冷峻的打断了侍从对于戏剧的博闻。 “是。”侍从知趣的退到了五臂之外的地方,他担心飞翔的思想也会被梅菲斯特捕捉。 “奥尔罕。”梅菲斯特再次提醒了他。 “对不起,我无法离开你太远,我的主人命令过我,要保护你。” 梅菲斯特侧身,仿佛是人生中第一次用皱眉表示愤怒一般,奥尔罕能看出她在生气,可是不得不说,除了这里,哪里还能看到这么可爱的生气。 “奥尔罕,不要离我太远。”梅菲斯特拉了拉兜帽,帽沿半遮住了她小巧的鼻子,“塞万诃德曾经告诉我,浮于表面的忠诚是最大的背叛,你赞不赞成。” 塞万诃德没有告诉过梅菲斯特这样的话,只是这个女孩认为,只有把一句话前加上一个可信者的名字才能让奥尔罕信服。 奥尔罕回味了片刻,“我真想服侍这位智慧的骑士十年,这样我就可以拥有堪比白塔学士的智慧。” “那好,我认为你赞同塞万诃德的观点了——” “我当然赞同,如果以举手来表示赞同的话,我恨不得——” 奥尔罕急速的抢话被梅菲斯特强势的打断,“现在请你努力执行这段观点,用行动,不要用嘴。” 这个体型娇小的女孩有着一颗比钢铁还强硬的心,奥尔罕隔着一臂外的距离,仔细打量并仔细的想。 “不要直视,不要问候,不要迎接。”梅菲斯特生硬的说了三个让奥尔罕云里雾里的要求。 “好。”奥尔罕误以为自己的热情让梅菲斯特生厌,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有的人喜欢生活在无尽的谄媚之中,而有的人只有和人保持住一定的心理距离才能在行事上不和人有隔阂,梅菲斯特显然是后者。 “受肉塔的比武大会明显结束了,塞万诃德就在前面,我们都要装作不认识,快步离开他。” 奥尔罕向前望去,果然,塞万诃德正热情洋溢的向他们走来。 “不要和他对视!”梅菲斯特把步伐加快的同时,把兜帽压得更低。 奥尔罕还没有把“为什么”问出,就发现了不妙,塞万诃德背后,有一团脱离了他身体的影子在各个房柱之间碰碰撞撞的跟随。 有人在跟踪塞万诃德!奥尔罕心中一惊。 “不要直视塞万诃德,也不要直视他背后的人。”梅菲斯特再一次强调了要求后,星袍上的星光都散发出了寒冷。 奥尔罕认为塞万诃德真的拥有绝顶的智慧,在和书斋骑士擦肩而过时,他看到塞万诃德冷峻、坚固如磐石的面孔。 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位诗人拥有一颗古朴的骑士之心,塞万诃德他也在传递一个消息: 我被人跟踪了,我必须装作不认识你们,你们快离开我,我来对付这个尾随者,直到我解决完所有的尾随者,你们必须和我背对背的前行,越远越好。 比霍乱还要抑制不住的赞美之情,和对塞万诃德死心塌地的忠诚让奥尔罕在脸上挤弄成一个奇形怪状的表情,他发现了,在塞万诃德看见这个表情,这位骑士脸上出现了比看到巨龙还要凶恶的怒容。 奥尔罕把这个表情理解为——你怎么还不快些走!这个时候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关联! 忠心的侍从奥尔罕跑了几步,重新回到了和梅菲斯特一臂距离的地方。 “你是怎么发现的?” “嘘!”梅菲斯特用呵斥牲口的口吻打断了奥尔罕的提问。 小小的星袍在人群中逆行很有优势,人和人之间缝隙,她能灵巧的像风之精灵轻盈的飘过,这让奥尔罕在一次回望塞万诃德之后在街巷已经寻不见梅菲斯特的踪迹。 “梅菲——”奥尔罕刚喊出口,就自我禁言,在目前这么剑拔弩张的环境下,最好还是不要呼喊彼此的名字。 他本能的又转身看向了塞万诃德,想向他求助,而这一次,奥尔罕看见了梅菲斯特正紧贴在酒馆前的一根立柱后。 真是一个聪明的人,躲在了黑暗比她的身体还要厚的地方。 梅菲斯特视线一扫,用手指给了奥尔罕几个指示,而此时,剧场中的吸音石已经回放了好久如泣如诉的悲鸣。 第十九章 秘银骑士:在手掌间缠绕了几圈 () 一个厉声的制止,不会让亡命徒骤然停步。 同样的,一个警示,更不会让两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停下脚步。 两把斧头的目标很明确,就算它们在空中旋转着一条弧形的曲线,都是被咽喉里面的鲜血深深吸引。 秘银骑士和捷足的卡特都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这个意外并没有让他们慌乱,赛道中的两人放矮身子,让飞斧从头上飞过,腿上的发力根本就没有减弱。 突然的,赛道中央,盾牌组成隔墙的战士们在痛苦的哀叫,参赛的两人都看见,如半神一样的男人叉着双手,抬着下巴,傲然的站在盾墙上。 他歪着一边嘴角在笑。 嘴角的深涡里,是对一切尽在把握的自信。 他如血鹰展开了铁臂,如猛虎踏出健步,壮烈的扼住了两个战士的喉咙。 他如雄狮一样的咆哮起来,他钩住两位战士疾驰到了高高的王座下。 王座上,两柄飞斧稳稳的砍进了座椅,手柄还在颤抖。 王座下,两位正在比赛的战士放弃了比赛,一个在疯狂的抓扯喉咙,想把被勒凹陷的皮肉拉起,另一个——像一副没有人穿戴的铠甲,安静的平躺。 阿斯灵知道胜负分出了结果,在门口作为赌注的他,在门口蜷缩着半跪,看起来有几分训练有素的刺客模样。 “我宣布,胜利者为——”在王座前的人高声吼叫着。 阿斯灵看到了,阿斯灵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当他看见高台上那双比大海还蓝,比深土还黄的异色双眸,当他听见这位半神的语言中奔涌着绝命海浪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就是四海的王。 “胜利者为!!!”王座前的半神踏出一步,双手高举。 麦酒大厅里的所有情绪被带动到了顶点,就连牛角杯中的麦芽酒都开始因为二次发酵而沸腾。 “格萨尔王!”沙特阿卡的战士一众高呼。 “格萨尔王!格萨尔王!格萨尔王!” 格萨尔——王—— 这是来自文明国度的史官阿斯灵学会的第一句孤岛语言。 史官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孤岛会有一个词语的发音,就算在听者完不了解意思的情况下,也能知道这种壮魄的语音只有能扛起王冠的男人才配得上拥有。 命中注定的王威。阿斯灵以史官的敏锐度对眼前的男人做出了最专业的评价。 组成赛道的战士们持盾散去,两个还被力道困扰的战士躺在不在是赛场的大厅,仿佛是被遗弃的垃圾。 格萨尔王抓起了捷足者卡特的红头发,让它在手掌间缠绕了几圈。 “失败者——”卡特被提起来,蠢得像倒挂的鸡,“瘸子卡特。” 卡特很喜欢这个新的称呼,也有可能在王威下,他只能和所有沙特阿卡的战士一起大笑。 格萨尔王把卡特举在头顶,他站上了王座,把卡特扔向了高举的手臂森林中,无数的手抓扯着卡特,并把他送向了下一双手。 沙特阿卡的岛民,掠夺的本性早就深入骨髓,他们把卡特身上值钱的东西一抢而空,最后扔出了麦酒大厅,这个时候的卡特,手中除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下来的红头发,什么都没有了。 “那这一个——人?铠甲?灵魂?你是谁?”格萨尔弯着腰打量秘银骑士的身姿,好奇的眼睛和他童年时观察蚂蚁的行踪很类似。 “格萨尔王!格萨尔王!格萨尔王!” 手臂组成的森林飘出了意图明显的风语,他们期待着格萨尔王把秘银骑士也抛进人群,战士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掠夺他的秘银和利剑,让他以最原本的样貌滚出孤岛。 格萨尔王眼睛一眨不眨,笑容着带着怒气,他瞪了一圈战士,目光所过之处,最亢奋的战士都乖巧起来。 “我知道了,这身装扮,我见过,你是骑士——”格萨尔伸出手要把秘银骑士搀扶,然而这个时候的银铠甲里,没有光辉,也没有语言的流露。 “这位骑士,请问我认识你吗?” 头盔偏了偏,没有生命力的偏了偏,仿佛是储蓄了足够的岁月后终于要开始脱离。 格萨尔王后退一步,拔出了砍进王座的斧头。 还在门口的阿斯灵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历史从来没有重复过,但是历史的片段总是相似的。从他的记录中,格萨尔王对于使者从来没有善待。 他强迫自己吹胀了所有的勇气,现在不踏实的勇气鼓舞着他在野蛮的战士中昂然的行走,他站在了孤岛之王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在和主人对峙的狗,他用仅会的沙特阿卡语言说:“格萨尔王。” 孤岛之王开朗的笑起,高高翘起的那一边嘴角让蓝色的眼睛变小,让王的神貌充满了轻蔑。 “格萨尔王。”在沙特阿卡语之后,阿斯灵恢复自己习惯的语言,“在你面前的,是古斯塔夫的万骑长,秘银的骑士,暗金龙的碎尸者,铜牛阵的开创者——” 格萨尔王伸手制止了正在进行的交谈,“没有必要念那么多头衔,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我是想问,我应该认识你们吗?” 阿斯灵愣在了原地,格萨尔王居然在用标准的大陆通用语在和自己沟通。 不仅如此,格萨尔王在言语之后还行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大海能连接的海岸都有勇敢的沙特阿卡人的足迹,为了更好的经商,我学习了很多语言,你们的语言是我掌握的第一门,因为我的妻子安蒂缇娜,来自罗德城。” 罗德城,隶属于万骑长伊南娜的领土,格萨尔王在阿斯灵以亢长的荣誉来介绍秘银骑士时,风轻云淡的讲述了他看见罗德城,他征服了罗德城的往事。 “你当然应该认识我们。”秘银骑士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站立起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值得雕塑家去雕刻,充满了力与美,“抱歉,刚才脑中响起了缭绕不散的悲鸣让我哀从中来,就像经历了一次最亲密人和我变成陌路——你当然该认识我们。” “我想我早就认识你们,”格萨尔望了望杰洛所在的方向,“九指的战士们?” 这句挑衅的话让秘银骑士的铠甲飘出了黑云。 第二十章 秘银骑士:飞出铠甲的语言 () 秘银的铠甲中飘荡出邪恶的震怒,蔷薇之剑在剑鞘中颤抖,仔细去听,它在为对方死亡而哀怆。 “格萨尔王,你所说的九指战士,是不是这位阁下——”秘银骑士以手做刀,猛地向杰洛所在的方向劈砍,杰洛知晓秘银骑士这个举动的意思,他把衣领扯下,露出了整个喉咙,在炫耀自身的完好无损,“对,就是这位头颅还暂时在肩颈上的阁下,是这位阁下陷入苦战时才取得的那一场胜利?” “不!”杰洛个子不高,他在哄闹的人群中跳起,双手支撑着大肚子战士的双肩,骑到了他的肩头,“不,银铠甲,没有陷入苦战,我用比撕羊肉还轻松的力道,就轻易的把你们的阵型撕成了碎片。” “那没有错,”秘银骑士重新正视了格萨尔王,“那位阁下费劲心力战胜的,是我们的辎重部队,我不介意你用九指部队来形容他们,因为那次的伤害,确实对古斯塔夫的战士而言,不过是十指中少了一根最没有实用性的小指节,你们那次对我们的确照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然而这个伤害对我们来说,微乎其微。” 秘银骑士重复了一次“微乎其微”。 这在大陆文明中,有一个具有轻蔑意义的手势,性格和秘银骑士非常契合的史官明白万骑长为什么要重复,他伸出了小指,不断的解释着。 “我非常荣幸能够收下这个鲜活的战利品。”格萨尔王笑得更加明媚,粗狂的嘴唇下是皓白的牙齿,牙齿上粗壮的牙龈堪比大海中的礁石,稳固的裹住了牙齿,这让秘银骑士知道一点,就算在徒手搏斗中自己占了上风,这位孤岛之王的牙齿都可以把自己咬得粉碎——连同铠甲和灵魂。 “不过我要说的是——”格萨尔王变成了疾风,他把还在嬉皮笑脸,兴高采烈的嘲讽着麦酒大厅所有人的史官抓住,把王位摔到了大厅中。 高椅按照王的意愿,跌跌撞撞之后恰好站立在刚好空出来的地面上。 还有一柄斧头停留在王座。 孤岛之王的王威在此时都还在彰显,那柄斧头明明停滞着,却永远有一种不断在用力劈砍的势头,它的强势都让它拥有倔强的脾气,傲慢的斧柄长满了无形的刺,它静默而狂躁的在大吼:“不为王者,不持此斧!” 史官阿斯灵成为了一张柔软的坐垫,在他不是史官时,阿斯灵也用自己的柔韧性取悦了不少人。 格萨尔坐在他身上,死死按住他的手,斧头露出的那一部分斧口,成为了一个临时的断指台。 “你看这个手指,古斯塔夫的秘银骑士,我斩断它很容易,和它一样容易被斩断的,还有古斯塔夫的头颅。但是——” 格萨尔王拔出了斧头,提着阿斯灵就向外甩。 孤岛之王在转身中抢走了战士的牛角杯,停住后在秘银骑士前开怀的畅饮。 “但是那是我之前的误区,现在我必须修正我的错误,你们,古斯塔夫的战士们,是一群最勇敢,最让我敬佩的对手。” 格萨尔王指了指在门口被抢夺得只剩思想才华的阿斯灵说,“古斯塔夫的靡下,是这样的孩子在和我们勇武的战士战斗,你们的勇气让我折服。这让我知道,就算我的战斧能够劈开高山,也无法伤到古斯塔夫的披风。” 牛角杯中的麦芽酒下去一半,另外一半被高高举过头顶,格萨尔王把酒杯倾斜,麦芽酒无畏的打落到孤岛之王身上。 麦芽酒被格萨尔王沸腾的热血蒸发成雾,海盐味的雾气汇集到屋顶,变成了迷离的云。 麦酒大厅中,是沙特阿卡的战士们,而穹顶的云朵,在不断的勾勒着沙特阿卡的英灵在天神奥多的铁踝广场战斗的英姿。 “吾血之血。” 格萨尔王刚硬的双眼直视着秘银铠甲中深不见底的眼缝,他握住了秘银骑士的手肘,这是最隆重的兄弟礼。 “吾——”秘银骑士咬出了差点飞出铠甲的语言,同时,他也制止住了热切的想握住格萨尔王手臂的澎湃内心。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一定可以和你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秘银骑士的手臂发力,在暗示格萨尔王快些松手。 “把我的鼹鼠皮给他!”格萨尔王指着用门柱遮羞的阿斯灵,用岛民的语言发出命令后,终于用平和的心态开始了和秘银骑士的交谈。 穹顶的烟云被海风带走,英灵搏斗的英姿已寻不见, “我感到万幸,我的胸膛没有遭受你利剑的穿透。”格萨尔王刻意用孤岛的语言,让所有沙特阿卡的战士听到自己的示弱。 “我也有同等的庆幸,你的战斧没有划过我的脚踝。” “吾血之血!” 格萨尔王发疯一般的乱吼起来,他高举着的空酒杯,仿佛是在与天神的第一轮斗酒获得平局的结果后,心急的在要求天神给他一个满杯,尽快进行下一轮比赛。 “吾血之血!”沙特阿卡的战士举起酒杯和肉和战斧,瞬间认同了这位被王认同的骑士。 阿斯灵披上鼹鼠皮做成的衣服后,一股霉臭味就挥之不去,在他用大陆最优雅的方法,用衣袖遮住鼻孔时,才知道霉臭就来自这身衣服。 史官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鼹鼠,在战士们的脚踝间东躲西窜,当他撞到一根房柱后,力气渺小的他竟然把房柱撞到。 房柱摇摇晃晃,麦酒大厅的房顶依然稳如树根,这根柱子诡异的抬高,死死的踏住了这只满腹经纶的鼹鼠。 “阿斯灵?” 鼹鼠抬头后,看见没有表情的秘银骑士正无情的看着他,他感觉背上的力道在加重,如若不是柔韧性出众,绝对不会有肚子贴地这么美好的事情发生。 “答对了,是我,万骑长,我猜你的脚上也长了眼睛。” 居然被我撞到了,阿斯灵在心里唠叨,果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魁梧。 “你为什么要爬着乱窜!你难道忘记了战士的尊严!” 阿斯灵的骨头快要断裂,在不断的求饶中,这位聪明的史官猜到,万骑长震怒的原因绝对不是自己爬着走的行为。 第二十一章 梅菲斯特:把他扔进去 () 在街巷时,奥尔罕本想做出一种老练的态度来服侍梅菲斯特,用来显示侍从这个位置他足够担任。 可是,当梅菲斯特背贴上立柱,用手势向他发布命令后,茫然而焦急的侍从就算额头的排汗堪比冰酒杯外的流水那么激烈,都还是解读不了梅菲斯特的意思。 梅菲斯特看出了奥尔罕的不解,比决斗被不可抗力的外力阻扰的战士还要扫兴的拉下了兜帽。 随后,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塞万诃德背后的跟踪者,最后又指了指奥尔罕和塞万诃德后,立马变成藏在森林中的小草,隐遁无形。 街巷在常规的热闹之后,陷入了无常的热闹。 正要给乞丐施舍的商人,发现自己少了好几个钱袋,变得比乞丐还要贫困。 已经把喉咙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准备一展歌喉的吟游诗人,发现鲁特琴被手拨动之后不能发出美妙的音律——琴弦比遥远的她还要决然的断裂。 还有准备买肉肠和黑面包的顾客,发现自己在掏口袋时只翻出破口的裤兜。 ...... 街巷热闹起来,比盛大的狂欢还要沸腾。 “美德官!美德官,有小偷!” “美德官!我的鲁特琴被割断了!” “美德官!我的项链!” “美德官!有人偷了我的——”有一个人突然就想加入这个偷盗的狂欢中,他摸了摸身可能会有藏匿东西的地方,然后比谁都要高亢的大喊,“有人了偷了我一件我拥有,但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街巷的被盗者们听到这句话反而欢乐起来,星落城似乎此刻设立了另外一个节日,在今天只有被偷盗的人,才能得到暖阳和富裕祝福,能在往后的日子得到比今日的被偷盗品价值超过十倍的回馈。 “我丢了力气!” “我丢了儿子!” “我丢了爱人!” “我丢了职务!” “我丢了前途!” “我丢了时间!” 无数多的贪心者把街巷变成了剧院都无法编排的闹剧。 跟踪塞万诃德的人也受到了闹剧的影响,因为他的愿望太隐秘,他没有大喊自己遗落的东西,于是成了身都是跳蚤的乞丐,不断搜索着身。 懂了! 奥尔罕总算明悟过来,梅菲斯特在创造让跟踪者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梅菲斯特走进了发呆的塞万诃德,而奥尔罕也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她身边。 当跟踪者还在物品有没有丢失上费心时,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塞万诃德的手,把这具人性雕刻拖进了人群。 “去哪里?”就算在星落城扎根的奥尔罕率先失去了主见,“主人比我想象中魁梧。” “去马厩。”梅菲斯特更像是看见过星落城的几个纪元的变迁那样轻车熟路,在人群中矮小得不应该能看到道路的她熟练的左拐右闯,真的找到了一家酒馆的马厩。 奥尔罕拖着塞万诃德,痴痴呆呆的问,“现在呢?” “把他扔进去。” “这——可我——” 奥尔罕被凌厉的眼神直视着,他扛起了塞万诃德,把主人尽量平稳的放进了马厩。 “他真的比我想象中的更重。”奥尔罕捏着肩膀说。 “那是因为他现在呆了——快进来。” 梅菲斯特招呼着奥尔罕走进马厩,而她则细心的为塞万诃德盖上稻草,重新装扮成了父女的模样。 “躲过去了?”奥尔罕张大嘴巴用气声在说话。 “只要你不做出这么惊慌的表情,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没钱住店,只能在马厩买一个位置的乡下人——而事实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 奥尔罕听完后僵硬的保持了镇静,他强行要求自己坐在塞万诃德的另一侧,他目测了下距离,又挪开了些,正好在距离梅菲斯特一臂的距离。 “他给我讲过,如果遇到不能明言的危险,要先拉扯三次兜帽对同伴做出暗示,然后装作不认识往出现在左手边第三家旅店去,装作落魄的旅客,住进马厩。” “这样就行了?”奥尔罕及怀疑又相信。 “只要你不要一直问,只要你把背驼下来,落魄的人不会有你这么自信的脊梁,只要你从现在起不断咳嗽装作重病,如果你能做到,没错,这要就行了,或者你告诉我,我们还能做什么。” “咳咳,咳咳咳。”奥尔罕用拳捂住了嘴巴,绅士的咳嗽,没有随地吐痰,没有用手当方巾,擦去鼻涕。 梅菲斯特失望的看着这种不该在马厩中出现的礼节,“保持沉默。做得到?” “做得到。” 奥尔罕担心塞万诃德呼吸不顺,想用这双善于服侍的巧手摘去主人头上厚重的头盔。 他观察了一会儿梅菲斯特的动态,女孩此时恢复了娇弱,关怀中夹带着无时无刻的疲惫。 “那个——”奥尔罕做了一个摘头盔的动作,希望得到梅菲斯特的允许。 梅菲斯特眼如毒妇,厌恶的撇了嘴。 “嗯——我在想——” “你最好一直这么结巴,思路太灵敏,太能言善辩,这样的人明显就接受过教育,不会让路人对我们蔑视。” “蔑视?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蔑视我?我们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在这个环境中值得某个位置。” “我们在躲避跟踪,侍从,我要告诉你,这位先生也时常对我说,蔑视是能够掩盖一切智慧的情绪。” 梅菲斯特说完话,把身体部埋进了茅草堆,奥尔罕随着女孩谨慎紧张的眼睛看去,那个在偷盗盛宴中,差点就用原地弹跳来确认物品有没有遗落的跟踪者,在仔细的打量着人群,他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过了马厩。 奥尔罕捏住了鼻孔,头部在暗暗的用力,要把自己隐藏,而这个时候,梅菲斯特却蹦出了草堆,她对着那位跟踪者大吼,“你在找我们?” 追踪者还不明白梅菲斯特的话是在针对他,仍然在街巷上意图明显的搜寻。 “梅菲斯特!”奥尔罕语气急促的提醒着。 “那个你,裹上黑夜的你!你是不是在寻找一位骑士!戴着厚重头盔的骑士!” 梅菲斯特从马厩的栅栏下爬出,站到了路中间,兜帽被撩到了脑后,她的头上爬满了顽皮的茅草。 “就是你,转身,我在对你说话,”星落城遗落在街巷的星光指着塞万诃德在说,“你看看你是不是在找他?” 第二十二章 梅菲斯特:只要你的价钱合理 () 看到梅菲斯特冲出马厩,奥尔罕诧异无比。 他完不知道这个女孩在做什么,最先发现塞万诃德被跟踪的是她,想出了绝妙的办法躲开他跟踪的也是她,而现在,直接向跟踪者暴露位置的,还是她! “梅菲斯特!”奥尔罕突然有了种被背叛后的愤怒,他扛起僵硬着的塞万诃德就准备往反方向跑。 “对的,”梅菲斯特像一个习惯发布命令的女王,她指着跟踪者,傲慢不减的说,“你看看,我的侍从已经把他扛了出来,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跟踪者比被跟踪的人还要慌张。 他环顾了四周,确认了没人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的注意力后,才胆战心惊的走到了梅菲斯特的面前,那种脚尖先触地,在让脚掌小心翼翼的踏稳地面,确认了没有问题才把身体的重量放到脚上的走路方式,显得星落城是一个荒废的战场,地面随时都有上一次战争中预埋的陷阱。 “是他吧?” 当跟踪者走过梅菲斯特,女孩冷不防的提问,让眼神游离的跟踪者吓得双脚离地。 “无能。”梅菲斯特直白的评价。 扛着塞万诃德的奥尔罕想逃不敢逃。 他对这个一直在流浪着的两人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塞万诃德虽然一直占据着流浪中的主导地位,比如行程的方向,住哪家旅店,吃什么食物,参观哪一出名胜,在塞万诃德喋喋不休的时候,梅菲斯特的思想是主动的隐藏在了洁白的皮肤下,默默无闻到像一个被遗忘的人。 然而当塞万诃德疲惫、梅菲斯特落单,或者事情即将失控时,她便在这两人中占据了更加主动的一方,她的想法和行事通常都能够纠正整个流浪的路线,说不定还有力挽狂澜的效果。 奥尔罕扛着塞万诃德,虽然这个想法足够让自己释怀去听从梅菲斯特的安排,可是无所不在,步步靠近的危险感已经纷至沓来,这让他肩上的骑士变成了飘忽的指针,一会头朝着跟踪者,方便他仔细审视这个人,一会头朝着道路,准备的逃亡。 书斋骑士的头撞到了跟踪者,跟踪者双手捧着头盔,认真的看着头盔的做工,“是他,是他,这就是我要找的骑士。” “把他放下来。”梅菲斯特命令着奥尔罕。 奥尔罕知道,骑士的荣誉和尊严比性命还重要,他不能让塞万诃德在他人面前丧失颜面,奥尔罕把塞万诃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在努力扶正骑士身体的同时,还不让跟踪者发现塞万诃德的站立是由于自己的扶持,他还把手巧妙的遮挡在了骑士的颈后,支撑起了他的头,让塞万诃德骄傲的头不至于垂下。 “找我的主人有什么事?”奥尔罕强作镇静,用一种清闲的口吻在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有有有!”跟踪者激烈的回复,似乎把塞万诃德看成了能够达成他一万个愿望的许愿机器。 跟踪者向塞万诃德跪了下来,卑微到想去亲吻书斋骑士的脚背。 他比抓住了摇钱树还要凶猛的摇晃起塞万诃德的左腿,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腔调在哀求: “明晚,威尔就将和这位骑士进行七神的审判,我曾经是威尔狂热且忠实的听众,我用他的模板临摹了一个个故事,我一直把他视为天神,为了跟上他高产的创作速度,我还强迫自己学会了左右手同时写字的能力——” “说重点。”梅菲斯特走了过来,用比三指还要小巧的脚踩住了那两双死命抓住了塞万诃德的手,“在发现你的跟踪更够被看出来时,我就知道你是第一次这样做,虽然知道你无害,但是我要听完你的诉求。你要做到简明扼要。” “我看到威尔出现在受肉塔时,感觉到无限的荣光,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天神——” “重点。”梅菲斯特凶狠的眼神让她的脚跟在跟踪者的手背上加重了力道。 “我认为跟随天神的步伐一定是正确的,所以我没有交出答卷就溜出了受肉塔,我找到了威尔,告诉他我也想成为美德官。” 奥尔罕看出了跟踪者确实无害和无能,然而他也受不了这个人的啰嗦,于是也效仿着梅菲斯特的行为,踩住了他的头。 “你听不懂重点的意思?你要这位高尚的骑士为你提供什么帮助?你大可以直接言明,只要你站在——” 正义的一方? “只要你的价钱合理。”梅菲斯特否定了奥尔罕心中的语言。 跟踪者嘴巴吃着沙在说:“我现在是见习美德官了,威尔给了我一个绿色通道,我不需要纠正一百个不道德的行为,也不需要施行一百件可以弘扬美德的举动——” “重点,重点,重点。”奥尔罕不断的踏着跟踪者的后脑,“一个小小的需要你要铺垫这么久,你绝对是能把威尔的酒馆诗歌当成戒律来背诵的人,你学的真好,你是不是那个继威尔之后,在创作中只追求文字数量的那个触手怪物?就是把触手当做纹章的那个?” “对,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他让我,呸呸呸。”跟踪者吐出了血和沙,“他让我参加到七神的审判中,他让我打头阵,让我冲锋,他说,只要我能杀死这位骑士,我就能成为美德官。我只是一个照着模板抄誊故事的写手,我不会用武器,我只敢骑年老的矮种马——” “所以你需要的帮助是,”奥尔罕收回了踏着他后脑的脚,短暂的悬空后,奥尔罕瞄准了跟踪者的后颈骨,猛的踏了下去,“为了你能成功从见习美德官晋升成为正式的美德官,你需要我的主人在你发起拙劣的冲锋时,用胸膛去迎接你的长枪?” “侍从!”梅菲斯特冷漠、疏远的终止了奥尔罕的暴力行为,“让他把话说完。” “他已经不是酒馆诗人了,歌谣只是威尔向上攀爬的石头,威尔已经扔掉了那一块石头,我的请求很简单,明天,我会第一个发起进攻。 “这位骑士,你能不能在我的马跑出六步的时候就攻击我,轻轻的打我左肋,我的左肋很顽固,曾经偷面包,被老板殴打后也没有受重伤,你轻轻碰碰我的左肋,我会很利落的落下马,晕掉,在胜利的结果出来后平安的醒来。” “精明的盘算。”梅菲斯特用脚背抬起了跟踪者的脸,“死板的脸只有在生死一刻的时候才有智慧乍现,这样一来,塞万诃德胜利,你就可以摆脱威尔,而威尔胜利,你就成为了正式的美德官,我拒——” 我拒绝? 梅菲斯特肯定要说这样的话。 可是,这个时候,塞万诃德在最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比可以安排的命运还要巧合的说出了—— “我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秘银骑士:获得王冠的方法 () 对于在麦酒大厅采取爬行姿势的阿斯灵,秘银骑士的愤怒无限的增加,他在慷慨激昂的训斥阿斯灵的同时,也疏忽了控制脚上的力度,以便给阿斯灵矫正错误的机会。 “阿斯灵!你在侮辱这位令人尊敬的孤岛之王!这不是古斯塔夫的战士该有的行为!这个行为更不会让使者徒增外交优势!我们是为了和平而来,我再重复一次,我们是为了和平,不是为了挑起纷争!” 在地面,和死亡相比的话显得太有活力的阿斯灵不由得改变了思路——看来万骑长的震怒和我的猜测不一样——万骑长,加油,你再施加一点力度我就可以用灵魂为你书写了。 “不用介意。”格萨尔王歪着嘴巴在笑,“能和自己和解的战士才是真正的战士。” 万骑长保持着稳定的力度踩踏着阿斯灵的后背,在得到格萨尔王彻底的谅解之前,他必须表现出对史官的教育。 格萨尔王抱起了坐在圆木椅子上的小孩,他两只湛蓝的眼睛中穿梭着黑蛇一样的竖瞳,当小孩被父亲拉出了温暖的兽皮,一双畸形的腿让人不得不瞩目。 这个小孩两只腿上,都多长了一个膝盖,这让小孩连学会爬行都困难重重。 秘银骑士堪忧起这个小孩的命运,当他看到小孩因为寒冷而把双腿交叠,由于多出来的膝盖加强了双腿的运动区间,小孩的下半身几乎就是纠缠在一起的树根。 这个生命仅仅是看到,就足够让刽子手垂泪——秘银骑士在向自己的天神寻求赐福——因为在以体魄和杀戮作为衡量男人标准的沙特阿卡,这个小孩命运的悲惨一出生就被注定。 就算在文明的大陆,一个小孩如果出生时就拥有这样的残疾,他最好的归宿也可能是熬过一个寒夜后,被林间修道院的教士抚养——无论小孩在通过母胎受肉之前,拥有多么高贵的血统。 然而,这位孤岛之王,这位格萨尔王,把自己的小孩高高的举了起来,他对儿子的残疾不加掩饰的程度,和沙特阿卡的战士炫耀伤疤一样得意。 “他成为战士的路途比谁都要简单,他不用像父亲那样以拒绝出海博得出海的机会,不用为了一顶王冠砍断王冠下的头,不用在命运无定的时候,将信将疑的听取从先知哪里寻得启示,他只要接纳自己的残疾,就能够成为一名战士!” 格萨尔王举着儿子跳上了高台,得意在神情是在向神灵炫耀真正的圣子。 “现在,我要你们高呼他的名字!” “伊瓦尔!伊瓦尔!伊瓦尔!” 沙特阿卡的战士,还有古斯塔夫的万骑长在一同高呼。 秘银骑士看到了格萨尔王对阿斯灵模仿伊瓦尔爬行的谅解,收回了一直踩踏着史官的脚。 格萨尔王把伊瓦尔放上了孤高的王座,简陋的木椅在小孩坐上去后熠熠生辉。 “格萨尔王。”秘银骑士在和格萨尔初识之后就察觉到了,自己无法对这个人动怒,他一只脚踏上了高台下的台阶,另外一支脚跪在了大厅上,和小伊瓦尔平视。 “要酒?”格萨尔王两只手都端上了牛角杯。 “我要为伊瓦尔祝福。” “不需要,他身上有被神灵祝福过的光芒。” “我知道,我能看见他的光芒,请你允许我为伊瓦尔献上我的祝福。” “你的祝福?只要你不要祝愿他能在明年得到我的王冠。我担心格萨尔王的儿子们获得王冠的方法都一样。” 格萨尔王说完生死看淡的狂笑。 战士们也在狂笑。 他们都记得那时的格萨尔挑战泰格维森时的场面。 在哄堂的大笑声中,秘银骑士提起了无赖一样的阿斯灵,让他保持和自己一样的姿势,“我祝福,你道歉。”秘银骑士提醒着史官。 “因为立场的关系,我无法祝愿你早日成为真正的战士,孤岛之王格萨尔之子,伊瓦尔,祝你健康,祝你好运,祝愿你在岁月中摆脱王之子的标签。 “你的歉意呢?” 秘银骑士的一个侧目表达对史官懒散的不满。 “嗯,这个......”阿斯灵轻浮的摆动起身子,“我向小孩下跪,就是我表达歉意的方式。” 秘银骑士没有呼吸声的挺直了腰,高贵的愤怒让他有了继续教育阿斯灵的打算。 突然的,两位使者都被巨大的力量和狂热按压,在秘银骑士和阿斯灵之间,格萨尔王的头比破浪的船还要亢奋的探了过来。 “你们两个,我要你们两个——” 秘银骑士看见蓝海染红。 阿斯灵看见大地浸血。 格萨尔王把语言转变成了大陆通用语,他在说,不,他在命令这两个使者: “我要你们两个,用这个方式表示歉意,你们要赞美我,臣服我,称我为王。” “骑士不会效忠第二个王。” “你好,格萨尔王。” 格萨尔王最痛恨的,不是顽强的对抗,是比海草还要软弱的意志。 容易被轻易征服的人,格萨尔绝对不会去征服。 仅穿了一件鼹鼠皮的阿斯灵又被抛了出去,这一次,没有高举的无数双手把他簇拥,孤岛的战士们仿佛真实的看见了没有荣誉可言的饥荒落入了人堆。 他们默契的配合着步伐,为彼此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阿斯灵在仅有一层鼠皮的缓冲下被重重的摔倒地面,就连最初最想拥有阿斯灵的捷足者卡特在意兴阑珊后也只是稍微走进了史官,他摸着仍在难受的脖子在问:“我刚才在为一只老鼠比拼脚力?” 阿斯灵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但是这不影响理解笑声中嘲讽。 “对对对,”阿斯灵的笑比沙特阿卡人更浓郁,“我就是那个披着古斯塔夫的披风后又换成格萨尔王的鼹鼠皮的那个史官,我就是那个没有长翅膀就开始飞翔的史官,我就是那个用最后一盆水洗脸的史官。” 两边都听不懂对方的话,但是两边都在以笑容的开裂程度来作为胜利一方的依据,阿斯灵厉害的一点就在于,他一个人脸上的自嘲不输于麦酒大厅中所有沙特阿卡人恶意的嘲笑。 第二十四章 秘银骑士:岁月和海风的痕迹 () 当史官和战士们在麦酒大厅进行着无声的——看谁的嘴巴裂的大——的比赛时,格萨尔王的双手变成凶蛇,缠住了正在为小伊瓦尔祝福的秘银骑士。 他熟练的裸绞动作没有让秘银骑士昏厥,当格萨尔王在不断的用力时,这让孤岛之王看起来像是秘银铠甲的粗狂披风。 “我知道你铠甲里面有些什么了。” “这当然瞒不过格萨尔王的眼睛。” “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无法言说的秘密。” “知道真相的都死了?哈哈哈,你们总是把杀戮说得冠冕堂皇。”格萨尔王暴起的青筋对秘银骑士造成不了影响,“小心你的史官。” “小心你的筑船者。”如果面甲能模拟人的表情,秘银的铠甲上,此刻应该有识破离间计后得意的笑。 格萨尔王停止了对秘银骑士压抑的攻击,他双手拍在了秘银骑士双肩,说出了一个不该由他提出的忠告:“留心这身铠甲,我有预感,那个史官会成为它的新主人。” “我当然知道。”秘银骑士抖落了格萨尔王放置在铠甲上的余温,“古斯塔夫让他跟随着我来到孤岛,就是为了这个。” “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如果命运中他注定要成为主人,那我不会违背。” “只要你称我为王,我帮你处理。” “被王冠控制的王啊,你最该知道,当秘银铠甲离开我后,我的心底会产生怎样的自在。” 格萨尔王把小伊瓦尔抱回了圆木椅,一声“宴会结束”后,麦酒大厅寂静得如同荒废了百年的遗迹。 当战士们纷纷离开,阿斯灵还是平躺在大厅,与无形的对手比赛嘴角的开裂。 “你还要当无赖当到什么时候。”秘银骑士对史官的懒散即将无法容忍,“你不能因为你能记录历史,就对自己的行为无限的纵容。” “万骑长。”史官的脸上充满了悲悯,“你认为我们还能回去吗?” “可以,我们会带着和平回去。” 沙特阿卡的战士们没有过多的礼节,包括格萨尔王在内,都没有去安排这两位使者在孤岛上的住宿,他们自私的张扬着,把热闹带到了大厅之外。 阿斯灵凝视了秘银骑士好久,目光吸走了万骑长的力量,他握住阿斯灵喉咙的手松弛下来,他渐渐没有了力气去支撑负甲的身体,他转过身,慢慢的躺下,和阿斯灵一起,变成了两具平躺着的横尸。 秘银骑士的手叠在了阿斯灵小腹。 阿斯灵,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 “这里发生的,和我记录的,完是两个东西。” 我起初就知道,和这群把死亡当做荣誉的勇士战斗,会非常吃力。 “直到真的来到了沙特阿卡之后,我们才发现了原因。” 这里的城墙只有岁月和海风的痕迹,完没有被战斗伤害。 “这里的人饮酒作乐,根本没有战时的紧张感。” 格萨尔在,伊利亚在,杰洛在,卡特在,格萨尔王的十船将军都在沙特阿卡,没有离开,神情轻松,好像根本没有战斗的发生。 “以沙特阿卡人的性格,这个时候的他们该拿着战斧,唱着最激烈的战歌,用最无畏的冲锋出现在战斗的一线。” 可是没有,奥多保护着沙特阿卡人的海域,大海上根本没有战斗。他们在喝酒,在游戏,在——在得意洋洋。 “万骑长。”阿斯灵的声音有种卑微的哀求,“战争没有发生,战争发生在另一个层面,古斯塔夫的三位万骑长,奥西里斯,扎维克,阿努纳奇,大海上根本没有他们的踪影。” 格萨尔王说会通用语时就足够让我诧异,更诧异的,是他告诉我,为了生意,他必须学会多种语言。 “奥西里斯,扎维克,阿努纳奇。”阿斯灵在脑中翻阅着记忆书房,“他们刚好拥有各自的家乡。” ...... “万骑长,我不敢提,你不能说,但是我们必须知道——” 我想我知道了,在你披上鼹鼠皮被扔出去时,那个答案就撞破了我思维的屏障。 “蝙蝠。” 古斯塔夫的万骑长中出现了至少三只蝙蝠,在食草动物中吃肉,在食肉动物中吃草。 “你还要回去吗?你还想回去吗?万骑长,你和伊利亚面临了相似的处境。” 我还要观察。 “万骑长。” 阿斯灵痛苦的哀求着,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向万骑长哀求着什么。 孤独的漂泊感让他重新站到了船头,前方的远景是即将孤身一人去往的生死未卜之地,那里有着一个能开出珠宝或者枯骨的木箱,而船后,是他生厌的,是排斥者他的故土。 “万骑长。” 阿斯灵又在哀求,比在家向妈妈询问阵亡的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还要凄惨。 他要的不是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而是一个足够鞭挞他,使他行动的命令。 “阿斯灵。”秘银骑士停止了用他的灵魂和史官交流,他握紧了史官的手,不在交谈。 通过这一次的紧握,阿斯灵感觉不到万骑长的信心,他反而知道,秘银骑士心中的迷惘比他的更加绝望。 麦酒大厅的狂欢没有结束,这群死亡后才能酣眠的战士们在大厅外点亮了黑夜。 一个火把重新走进了大厅,在两个活死人面上晃荡。 阿斯灵看见了,那是伊利亚为难的脸。 秘银骑士看见了,那是伊利亚高深莫测的灵魂。 “两位,”伊利亚开口了,“我很想现在就派人给你们送上被单和酒肉,让你们能在这里一夜无梦的酣眠,但是既然你们来到了孤岛,我必须向你们传达王的邀请。” “王的邀请。”当阿斯灵的语言能力被无助阉割后,秘银骑士使用着老朽的声音喃喃的重复,“王的邀请,格萨尔王的邀请,伊利亚在向我传达来自格萨尔王的邀请。” 在麦酒大厅中,发生的任何杀戮都会被奥多惩罚。 格萨尔,你这位孤高又热闹的王,你这位柔情的、血腥的王,你这位明智又蒙昧的王,你这位允许一切,接纳一切,背负一切的王,终于要在我走出大厅之后对我露出獠牙了。 第二十五章 塞万诃德:拍打着奥尔罕的后背 () 当一缕白光透过一块透明的棱石,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这可以让人欢喜。 但是,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把看到的景象颠倒过来——是七彩的光芒,通过棱石的过滤,在另一端折射出了一缕白光。 七神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人无法明确,但是当通过因果的过滤和投影,世人看见了他们能够理解的那一面。 就像实话被传播后成了七种失实的言论,而每一种都是传播者愿意相信的内容。 就像神灵们的神采只能被世人窥见一缕苍白。 然而通过投影,世人终于能用一个答案去聊以慰藉,纵然这个答案永远脱离不了人类智力的阀域。 “我知道了。”塞万诃德在投影的畅想中知道了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解读出的未知。 而这一句并不属于触手骑士的回答,让触手开心到乱颤。他抱住塞万诃德,比狂信徒还要忘我的亲吻塞万诃德的鞋面。 “谢谢你,谢谢你。”触手骑士准备离开了,他歪斜着身子在走,保证除了拐进小巷,绝对不让这位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明天你打我这,打我这,轻轻一碰,我就输给你,至少我输给你。” 触手骑士拍打着左肋,不断的强调着,殷勤的离开。 “他干嘛向我道谢?”塞万诃德恢复了神智后不禁发问,“我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也没有让神灵的双手叠加在他的双手上,来免除灼热的烤灼,看他那个懦弱的样子,也不像是告诉了他勇气的含义。” 侍从奥尔罕向梅菲斯特递过了一个眼神,在征得回答的许可。 他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当塞万诃德仍在骑士的角色中时,梅菲斯特担当的是沉默的布景。 梅菲斯特拉了拉兜帽,退了一步,停到两个人身后。 “嗯,是这样的。”奥尔罕清了清嗓子,他还在确认梅菲斯特的眼神,“刚才那个人,是主人你明天的对手之一。” “这么快,就来进行心理战?” “主人。”奥尔罕的询问小心翼翼,“在一个比试文字功底的考试中,你怎么就招惹到了威尔,还要进行决斗?” “为了公正和公理,为了崇高和美德,为了骑士的精神,还有我难以遏制的怒气。”塞万诃德正义的说。 “他说,明天你会和威尔进行七神的审判。” “在诚实这一方面,他是合格的。” “他向你提了一个要求——” “你答应没有?” “答——应没有?”奥尔罕折过身子在征求梅菲斯特的建议,他只看见拒绝为他闪耀的繁星。 “我该不该答应?” “你当然该答应。”塞万诃德自信的笑着,歪着一边的嘴角,“七神的审判应该在绝对的公平下进行,对于一个早早的就来进行心理攻击的对手,我看到的是一个弱者的提前求饶,你答应他,明天的决斗才会被七神祝福。” “我答应了。” “很好。”塞万诃德满意的拍打着奥尔罕的后背。 书斋骑士的手掌在无意识间就捏成了拳头,他把铁匠莫宁的动作熟练的习得了,塞万诃德成为了锻造的大师,他的拳头不断的锤着奥尔罕肉做的砧板——因为他进入了莫宁的世界,这个世界,奥尔罕把梅菲斯特带进了不堪的地方。 “主人——”奥尔罕承受不住打算跑开,他说,“我该继续承受吗?” “如果你还能够承受。”看到侍从扭曲的脸,塞万诃德笑了起来,“现在你告诉我,你答应了他什么要求。” “在决斗时,击打他的左肋。” “主动暴露弱点?” “不是,他要主动输掉这场比赛,嗯,输掉属于他的哪部分。” 塞万诃德又看了看天上的格萨尔星,感受到那颗星星基本上成为了他颈子上的项链,在为他加持着最强大的能量。 这个时候,塞万诃德反而不再去纠正明天的决斗算不算的上公平了,决斗和比赛一样,一切未知的变量和突发的事件的汇总,才是比赛,它的公平之处就在于接纳所有的不确定因素。 “明天我就会胜利,奥尔罕。”塞万诃德用一种怀中有一张星落城委任状的心态大步流星,“你看看,决斗还没有开始,胜利的天平就在向我这边倾斜。” “对了。”塞万诃德用脚跟止住脚步,“明天的霜狼与呜咽之时,你的任务艰巨,我要你继续把梅菲斯特带到剧院,你的眼睛和耳朵不能注意在演出中,你要留心决斗的胜负。 “对于红色的事物,我只愿意让梅菲斯特看见鲜花和暖阳,裙摆和珠宝,但是血液,绝对不在这里面,当你听到我胜利的消息,你要陪着她再看一出演出,我要在这个时间洗涤身上的血渍,用最干净的样子让你们看到我的胜利,明白了?” “明——白了。”奥尔罕差点把“要是你输了呢”说出口,他不得不采取暗示告诉塞万诃德,他所在的哪一方秤盘,仍被高高的抬起,他说,“主人,提前认输的只有一个。” “奥尔罕,存在于万骑长之间的战斗,一个战士的增减对战局无足轻重。但是对于七个人的对决,少一个人——” 塞万诃德打响了一个得意的响舌。 对啊,七神的审判,双方各自七个人的对决,就算威尔那里少了一个人,就算我也来帮忙,我们也绝对不是被胜利眷顾的一方啊。 面对着塞万诃德被信心盖住的盲目,奥尔罕不知道怎么去提醒主人——喂!你快去找人帮忙! “主人!”奥尔罕用训斥的语气的发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注意语气。” “接下来你怎么办!算上我!明天你这边也只有两个人上场!” 塞万诃德朝着格萨尔星所在的方向疾走,“所有的星辰都把星光分享给了格萨尔星,骑士的美德之光这个概念,就是从那颗星辰中得到的启示,不用担心,到明天,奥尔罕,到明天就会有骑士站在你我的身旁,而且是强大的骑士们。” 第二十六章 塞万诃德:重量大于生命 () 书斋骑士对明天会来帮助他的人物开始了幻想。 他的记忆力超群又混乱,塞万诃德把曾经在书中看过的、在脑海中臆造的,以及在酒馆中口口相传的骑士部一排排罗列在了脑海中。 书斋骑士比格萨尔王还要威武,比秘银骑士还要果断,比古斯塔夫还要柔情的站在了由意识的组合而成形的骑士前。 在意识之海中,塞万诃德的马将军能如履平地的踏上虚空,高傲自信的骑士在马上认真的挑选着有足够的幸运能够和他齐心协力参加决斗的骑士们。 塞万诃德首选挑选了骑在雄狮背上的百兽长,他非常需要在两方对战之间就用一声兽王的咆哮来震慑对方密密麻麻的美德。 他还继续挑选了一位身形矮小的骑士参加到作战的队伍中,以塞万诃德对她的了解,这位万骑长的背刺技巧异常出色,一双匕首的出没,堪比夜猫肉垫中随意伸缩的利爪。 塞万诃德已经预想好了战斗的第一轮的情况: 当万兽长让兽王发出摄魂的咆哮时,在敌人停滞的那一刹那,用匕首的骑士就会变成风的形状,绕到其中一个人背后,当对手刚从惊慌中恢复,就发现肺中的气息在从背后呼呼呼的冒,冒出蒸汽般的白烟。 然后,按照奥尔罕告诉我的约定,那个触手骑士会挺着一把滑稽到让滑稽演员也会嘲笑的食指长枪,向我发动软绵绵的冲锋。 嗯,对于已经求饶的骑士,我没有必要严格,现在星落城的骑士精神本来就当然无存,我要好好利用这一次谈判好的求饶,给自己的队伍带来更多的心理优势。 在一声兽王的咆哮,以及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后,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超出了经验范围的战斗。 我要从马将军身上跳下,拿着路边的茅草,用宫廷剑术和触手骑士对峙。 当我击中你的左肋,你翻腾落马,这一个震慑足够让威尔的美德团战意无,他们一定想不到,如今的星落城还会存在如此强大的骑士,我会以员无伤的完美状态获得胜利,荣誉,还有莫宁的好剑。 触手,塞万诃德安逸的感慨,你为骑士的胜利作出了贡献,我多想你此刻就在我面前,让我多教教你翻滚的技巧。 七神保佑,愿这位迫不得已的骑士在落马时使用侧翻,这样他身上的伤,就以最严重的情况来说,也不过是皮开肉绽。 还有,还有,还该选谁来加入我呢? 塞万诃德脑海中具现出来的骑士部都没有了容貌,因为在挑选了万兽长和匕首骑士伊南娜之后,他发现胜利已经被握在了手中。 塞万诃德在意识之海中下马,随手挥散了雾气。 谢谢各位,他对着逝去的,永生的,存活的,年老的,不存在的勇者们面前说着,谢谢各位,胜利已来。 书斋骑士从意识之海中归来,他的动作都还保持着遣散勇者时的状态,雄武有力的手正——正被踮起脚尖的梅菲斯特牢牢抓住。 “塞万诃德。” “是。” “我猜得到你脑中在想什么,你在为自己强加信心,你还在幻想胜利的场景,我还知道你不久之后就会比奔溃的河坝还要激烈的说出你的臆想,你还要继续用这些言论来加强你的信心。” “骑士都必须拥有信心和勇气。” “你明天要参加七个人的决斗。” “没错。” “在你完不熟悉的地方。” “是这样。” “决斗的胜利者,就是七神认定的清白者。” “没错,威尔对我进行了诽谤。” “也就是说,胜利者才是正义之友,才是荣誉正直的骑士。” “是的。”塞万诃德挺得笔直,散发着胜利在握的模样。 “最后一个问题。”梅菲斯特放下塞万诃德的手腕,“不决斗的话,失去的仅仅是那些高深的词汇?” 塞万诃德思考了一会儿后说:“不能这么说,对于骑士而言,诸如崇高和美德,诸如公平和正义,诸如荣誉和善良,它们的重量大于生命。” “塞万诃德。”梅菲斯特的声音是在命令,“你没有必要把你珍视的事物放上贝者桌,以此为筹码要求一个卑劣者承认你拥有这些品质,你不需要他的承认,你也不需要七神的承认。” “没错。”奥尔罕赞成着梅菲斯特,也猜到了梅菲斯特没有说出来的内容,确实是这样,对于一场每年都会进行的考试,他也认为塞万诃德没有必要和威尔斗硬——只有七神知道明年威尔还是不是美德官。 “没错。”塞万诃德也在赞同,但是他只赞同他听到的部分——你拥有这些品质。 “没错,梅菲斯特。没错,侍从奥尔罕。这些品质与我共存,崇高是我的骨,慷慨是我的肉,正义是我的血,克制是我的——” “塞万诃德!”梅菲斯特握着拳大吼,“我们逃出星落城,我不能让你死在毫无意义的决斗上,在这里你根本找不到有人为你战斗!” “没错,主人。”奥尔罕认为梅菲斯特做出了一个最不坏的选择,“这里是星落城,仅仅是星落城,骑士之光已经陨落的城市,格萨尔在隐月湖中投下的因果之卵,可能早就变成了游鱼的粪。 “我跟随你,塞万诃德,你要用你骑士的身份继续游历,我就当你的侍从,你要当诗人,我就是书童,你要当商人,我就是你的吧台。 “我们走,主人,我们去圣都偷角斗场的砖;我们去雪国弗雷姆朝圣,去找古斯塔夫留下的酒杯;我们去风车城寻找遗落的魔法;我们去塞外,找,找黄沙中的伪王。 “星落城烂透了,星落城无法包容真正的骑士,但总有地方能包容你,塞万诃德,我追随你,到埃拉天城,到奥犹朵拉的冥河。” 塞万诃德安静的听完了两个人的劝解,他取下了头盔,认真的看着星袍和侍从。 “和你们两个相遇,不枉此生。”书斋骑士过早的对一生做出了总结,“我知道了你们的担忧,你们很像那位无桨的史官,他对自己是否能够上岸有着透骨的否定,你们对我能找到同伴,也是这样。 “两位,这里不是我的死期,你们看,没有这顶头盔之后,你们看到的我,是什么? “是真正的骑士,是不能退缩的骑士!”塞万诃德自问自答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