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乱剑春秋》 第一章:阎王娶亲 捧月山庄,地处水陆交通重镇,镇前大运河横贯南北,镇尾官道直通京畿。 庄主姓楼,依靠运河做水运生意,附近五州十二府,不论官家还是绿林,皆与庄子熟络。 若是以往,来往行商与江湖客,路过庄子总会入门拜会,哪怕庄主数次得罪地方权贵,亦不妨碍朋友做客。 今时与之不同,庄里莫说来客,仆人丫鬟都尽数被遣送回家了,庄主心慈,不愿牵连众人,诸多无奈都付女儿楼心月一人身上。 夜半刀枪鸣,漏断人未静。 寂静的山庄里,只剩下高挂的气死风灯摇曳着幽绿色的烛光,白色的灯笼上张贴着醒目的红色“囍”字,乍一看去,十分的扎眼。 子时将尽,一阵悠扬的歌声打破死寂,歌声如泣如诉,婉转凄美,仔细一听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百鬼夜行,阎王娶亲,孤魂回避,生人勿近……” 歌声未绝,漫天的纸钱飘落捧月山庄一处别院,八位五尺不到的鬼童子,抬着一顶鲜红色的轿子,踏着纸钱缓缓飘落在院中。 而后,一对无常装扮的男女出现在轿子正前方,男女皆是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脸色面白如灰。 白无常对着正屋施一个万福,魅惑道:“恭请十八娘娘上轿。” 正屋走出一位女子,鲜红的嫁衣在此刻看来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上轿之前,楼心月掀开盖头,回望一眼自己的闺阁,眼神复杂。 “十八娘娘,还请盖好盖头,不吉利……”黑无常看着眼前的嫁衣美人,喉结微动,只是他自己也明白,眼前人绝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对象。 楼心月语气漠然:“你跟我谈‘吉利’二字,不觉得讽刺吗?” 黑无常幽幽道:“咱们森罗宫当然不讲这个,可是您的‘娘家’,毕竟都是普通人,万一哪天全庄暴毙……” 楼心月嘴唇微动,眼眸在月光下更显明亮,默默放下了盖头,轻声道:“走吧!” “不对,何人觊觎?”白无常瞬间语气凝重,鼻息短促而频繁,循着酒味环顾四周。 只见侧房屋檐上,一位青衫男子正就着月光畅饮,男子身边倒落着数个酒坛,酒坛是最劣质的土陶,其中酒水也是农家浊酒。 这种酒谈不上口感,偶尔还带着未曾过滤干净的酒糟,苦涩难入口,唯一的特点就是够烈、够辣,火折子凑上前去,瞬间可燃。 黑白无常看着屋檐上的男子,青色长衫,面白如玉,相貌比轿中的“十八娘娘”犹俊三分,身前横一把长剑,不知究竟是书生还是剑客。 “阁下何人,今日森罗宫阎王纳妾,你要捣乱吗?”不知青衫男子根脚,黑无常并没有咄咄逼人,语气不卑不亢,把该说的全部放在了台面上。 青衫男子摇摇脑袋,劣酒似乎容易上头,提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道:“别紧张,我就是一个过路客,想着来庄子讨杯喜酒喝,谁知偌大个庄子都没见到几个活人,只好自己带酒了。” 白无常魅笑一声,厚重的灰白色脂粉之下,显得无比瘆人:“公子要喝喜酒,不妨随我们回森罗宫如何,阎王大人的纯酿以人血酿造!” “好啊,我这辈子什么酒都喝过,就是小鬼儿喝的酒还从未尝过。”青衫客满眼放光,似乎真的在憧憬那人血酿造的美酒。 “不过……要进森罗宫,活人可不行哦!” 白无常说话间,身边抬轿小鬼已然掷出七把锁魂镖,直击青衫客七大要穴。 只见青衫客晃晃悠悠的举起手中酒坛招架,劣质土陶碰上夺命飞镖瞬间爆裂,剩下的半坛酒水撒了青衫客一身。 青衫男子一边擦着身上的酒水,一边抱怨着小鬼不厚道,至于七把要命的锁魂镖,似乎还不如这几文钱一斤的劣酒让他上心。 黑白无常脸色一瞬间凝重,看着屋檐上的男子自顾自整理衣服上的酒水,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在场众人无人看清,青衫男子在酒坛碎裂的瞬间,随手弹飞了出去一块陶瓷碎片。 之前投掷飞镖的鬼童子,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喉咙被一块碎瓷片穿透,并未彻底断绝生机,双手捂着喉咙在血泊中抽搐。 青衫男子擦干净身上的酒渍,随手把七枚锁魂镖扔在屋檐下,故作惊讶道:“原来小鬼儿也会流血啊,人死为鬼,那鬼死了死是什么?” 取下盖头的女子又掀开了轿帘,脸上带着些许的快意:“某本志怪小说上曾提及‘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 “哦,长见识了。”青衫男子恍然,冲着轿中女子竖起了大拇指。 轿中女子嫣然一笑,这段时间的压抑,终于得到些许释放。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自屋中跑出来,指着楼心月骂道:“不孝女,你是要害死整个山庄吗?” 楼心月看着惶恐不安的老父,眼神瞬间暗淡,眸子里没有眼泪,只有绝望! 青衫男子看看老泪纵横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放下轿帘的花轿,叹息一声。 黑无常冷笑一声:“这位少侠,行侠仗义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为,你今天可能救得了这轿中女子,明天这捧月山庄就可能被血洗满门!” 听到此语,庄主一时间汗流浃背:“无常大人,阎王看上小女,是楼家幸事,这莽撞少年与山庄无关啊!” 黑无常看也不看已经涕泗横流的庄主,冲着青衫客冷笑道:“如何?人家不领你的情,还要瞎掺和吗?” 白无常适时补充道:“少侠如果就此收手,相信阎王也会乐意江湖上多一个朋友的,少侠不妨随我们去森罗宫喝一杯喜酒。” 青衫客有些为难道:“可是你不是说,只有小鬼儿才能入森罗宫,我还没活够啊!” 白无常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此人真是初入江湖的雏儿,还是存心戏弄自己。 青衫男子似乎思虑很久,像是在与众人商量道:“这恶父逼女嫁人,那阎王仗势娶亲,要不,我们听听新娘的意见如何?” 黑白无常神色僵硬,不知该作何回答,冷眼看了下惴惴不安的庄主。 庄主欲哭无泪,冲着青衫客教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不孝女说话的份,少侠休要胡闹,速速离去吧!” 轿子里突然响起狂放的笑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当中却又充满了绝望。 青衫客疑惑道:“我好不容易行侠仗义一次,有那么好笑吗?” 楼心月掀开帘子反问道:“不好笑吗?” 青衫客耸耸肩,随手又揭开了一坛劣酒的泥封,等着楼心月继续讲。 “你离这些牛鬼蛇神比较远,可能感觉不到,其实这些人都在发抖,他们怕你!” “哦?” 楼心月十分笃定道:“如果不是怕你,根本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青衫客挠挠头,故作疑惑道:“要打就打嘛,怎么这小鬼儿也怕死啊。” 楼心月不理青衫客的造作,也无视黑白无常瞬变的气息,继续道:“而我父亲此刻却敢指责你,世间这一报还一报,难道不比阎王要娶亲还有意思吗?” 青衫客嘴角挂起一抹微笑,继续故作糊涂道:“那这么说,你父亲反而是最厉害的咯?” “不,我父亲是最弱的,他怕森罗宫血洗整个山庄,更怕我这不孝女以后稍让阎王不顺心,再度迁怒山庄。” “可是你父亲却敢指责我这个大侠胡闹,好人难做啊,好笑,真的好笑!”青衫客自嘲地摇摇头。 楼心月反问道:“我是阎王第十八房妾室,却是明媒正娶,你可知道为什么?” 楼心月无奈的苦笑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我那十七个姐姐,都死了!” 青衫客第一次郑重其事,严肃道:“那么,你想活吗?” 楼心月一笑之中尽是苦涩:“时至今日,还谈何求活?我只是不想死的这么憋屈,你若有能力,尽管杀死这些小鬼,事后我会自己去森罗殿,不拖累你,更不会连累我父。” 自始至终,楼心月都没往自己父亲那里看一眼,眸子之中何止是绝望,更是决绝! 青衫客打了个响指,冲着楼心月道:“有魄力,你这条命我买了!” 两人的对话已然让黑白无常汗流浃背,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黑无常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要买阎王的妾室,钱够吗?不,命够吗?” 话弗落,青衫客手指弹过一物,不是暗器,黑无常逃过一劫,只得双手去接。 “你耍我!”拿到东西后,黑无常一看,竟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怎么,不够吗?那加上这把剑如何!”青衫客收起了之前的戏谑,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原本横在身前的剑被青衫客竖在手中,顺着月光黑白无常终于看清了那把剑的轮廓。 青衫客手中长剑要比普通的剑长出半尺有余,剑鞘上刻有古篆“春秋”二字。 黑无常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颤颤巍巍道:“你是……仲瑾遗!” 第二章:抢亲 青衫客没有回答,冷声再问道:“在我拔剑之前,你们可以再回答一次,一文钱买这个姑娘,够吗?” 黑白无常一瞬间冷汗直流,额头的汗冲花了脸上的灰白色脂粉,看上去十分滑稽。 “够,够了……”白无常颤颤巍巍的蹦出了两个字,似乎用光了浑身的力气。 得到答复,仲瑾遗不再咄咄逼人,把剑又横放在了身前。 一直以来装神弄鬼的人,此刻真的算是在鬼门关之前溜达了一圈,黑白无常逃过一场死劫,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虚脱。 “你们早说嘛,吓得我差一点拔剑……”仲瑾遗恢复之前的戏谑。 此刻再听仲瑾遗看似不着调的言辞,黑白无常只觉得冷汗直流,不由的一阵后怕。 仲瑾遗在江湖上被称为玉面剑圣,咋一听上去,似乎像是个三流高手的称号,却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他手中那把比普通长剑还要长出半尺的剑,一直以来都是个迷,此剑名曰“春秋”。 圣人持笔写春秋,一字断人忠奸,侠客持剑谱春秋,一剑判人生死! 黑无常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世间事往往都很有意思,装神弄鬼的人都不信鬼神报应。自称无常小鬼的,反而出奇的怕死。 “剑圣要保下楼姑娘,在下不好说什么,但是您要明白,接下来您要面对的就不止是我们这样的货色,而是整个森罗宫!”黑无常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提醒,言语中已经把“十八娘娘”换成了“楼姑娘”,深怕一句话惹恼仲瑾遗。 仲瑾遗耸耸肩,一脸淡然道:“多谢你的提醒,你刚才的话救了你一命。” 黑无常低头抱拳,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能够活到今天,不止是借着森罗宫的名头狐假虎威,最重要的是懂得审时度势,该服软时懂得把姿态放到最低。 此时,一道暴喝打破了捧月山庄诡异的气氛:“没用的东西,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听到这声粗犷的怒斥声,黑白无常瞬间跪下,就连那些从小被剥夺了情感的鬼童子,都跪在地上忍不住的颤抖。 “参见判官大人!” 那道声音的主人瞬间出现在了花轿面前,一脚踹翻了跪着的黑无常,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轿子,没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美人,略有些许遗憾,随即转头看向了仲瑾遗。 森罗宫传闻中的判官余坤现身,仲瑾遗不由的坐直了身体,倒并不是忌惮眼前人的实力,只是对方的长相有些出人意料。 很难想象,那么粗犷的一道声音,主人竟然会长得这么美艳。 与仲瑾遗那种男子的俊朗不同,余坤已经偏向于女子的那种阴柔美,刻意装出来的粗犷豪迈,更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余坤感受到了仲瑾遗眼神中的异样,瞬间暴怒:“小子,你找死!” 这话自余坤嘴里说出来的违和感,让仲瑾遗忍俊不禁:“那你告我啊!” 余坤右脚踩地,身形瞬间暴起,朝着屋檐上的仲瑾遗猛冲。手中判官夺命笔,勾魂索命判生死! 仲瑾遗小心翼翼的放下酒坛,随手轻拍屋檐,整个人瞬间腾空,手中春秋剑如狂人写草书胡乱挥舞。 顿时,整个别院寒芒阵阵,月光泼洒如暴雨。 黑白无常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观察战局,甚至在仲瑾遗拔剑的瞬间,刻意闭上了眼睛。 战斗瞬间即止,寒芒消失,黑白无常面前跌落一具尸体。余坤的脖子上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血都没流多少,人却已然断绝了生机。 仲瑾遗终于不在屋檐上坐着了,也来到了黑白无常面前,本来给余坤下跪的黑白无常,此刻依旧不敢起身。 仲瑾遗春秋剑已然归鞘,手中正鼓捣着余坤的那根判官夺命笔,“就这么一根破毛笔,也敢称勾魂夺命判生死?这比你们号称森罗宫还要好笑……” 黑白无常一时间不敢搭话,这句话如果答了,他们的结局铁定要比死更加凄惨了。 仲瑾遗手持夺命笔,一头对着自己,一头瞄准了倒地的余坤,似是无意中触动了笔中的机关,一根金针射进了余坤的太阳穴。 本以为假死逃过一劫的余坤,在自己的毒针之下,生机彻底断绝。 不再管跪着的黑白无常,仲瑾遗掀开了花轿的帘子,竟然有些紧张,仿佛自己才是那新郎。 楼心月的心境更是大起大落,在这个男人出现以前,她已经堕入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仲瑾遗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了些许江湖快意。 她不是江湖人,也从未见识过春秋剑,可是她明显能够感受到,仲瑾遗单凭言语与威慑,就能把这群装神弄鬼的人耍的团团转。 可是余坤的出现又让她再一次绝望,原因很简单,因为黑白无常对陆判的恐惧胜过了仲瑾遗,可到最后还是仲瑾遗赢了。 仲瑾遗看着眼前的女孩,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余坤出现后,她明显是躲在轿子里哭了。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仲瑾遗竟然开不了口,转头望向黑无常:“哎,那个,借我点钱!” 黑无常狐疑的看着仲瑾遗,拿出了刚才仲瑾遗抛给他的那枚铜钱,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倒贴一点,可是他这次出来只顾着装神弄鬼了,身上只有死人钱,现在拿出来怕是真的会变成一个死人。 仲瑾遗接过那枚铜钱,比了个手势,告诉黑无常够了,黑无常瞬间一副见了鬼了的神情,一时间又不敢说什么。 手持一文钱,仲瑾遗伸到了楼心月面前:“这个江湖很大,与其在这里哭鼻子,为什么不跟我出去看看呢?” 楼心月一时间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一文钱能养活我们两个吗?”楼心月无奈。 仲瑾遗挠挠头:“钱都买酒了,这是我全部家当……” “没关系,我有钱……大不了我养你!”楼心月破涕为笑,又突然严肃道:“你能教我武功吗?” 仲瑾遗听到这话,顿时两眼放光,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好啊,好啊,女徒弟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黑白无常甚至有点想偷袭仲瑾遗,眼前这人真的是玉面剑圣?为什么感觉这话有点邪恶? 不知为何,楼心月听到了仲瑾遗竟然如释重负般的呼了口气。 第三章:所谓江湖 江湖路远,青衫剑客牵着一匹驽马一路慢行,在其身边,多了一位白裙女子。 仲瑾遗瞥了一眼楼心月,笑容玩味:“怎么?让你失望了?” 楼心月摇摇头:“只是觉得原来传说中的大侠,与我想象中的还是有些差距。” “想不通我为什么不杀那黑白无常?” 楼心月依旧摇头:“杀了他们捧月山庄会有无尽的麻烦,留着他们回去复命,麻烦就只会针对你一人。” 仲瑾遗摆摆手:“唉,你想多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楼心月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仲瑾遗,她实在是想不通,一位名动天下的剑圣,长得也蛮帅的,为什么总是这种德性。 仲瑾遗似是看出楼心月心中所思,干咳一声尽量严肃道:“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怕我吗?” 楼心月学着仲瑾遗耸耸肩,示意对方继续说。 “我杀过的人不算少,总得来说,但凡我每次出剑,对方没有活下来的。只不过,我放过的人同样多,基本上都是黑白无常这样的小角色,他们活着,江湖上玉面剑圣的名头只会越来越响,很多时候碰到黑白无常这样的角色,根本不需要拔剑,对方自己就怂了……” 楼心月听着仲瑾遗的言论,眼神复杂道:“你是一个……聪明的侠客。”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仲瑾遗从马背上拿出酒壶,喃喃道:“这些年来,快意恩仇的侠客我见过不少,可是往往都是成名快,死的更快!” 楼心月突然道:“江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意,但也不止是森罗宫那样的龌龊……” 仲瑾遗拍了拍身边的驽马,笑道:“江湖路远,慢慢走吧,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江湖。” 楼心月细细品着仲瑾遗这句话,快步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江湖路远,可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森罗宫无休止的暗杀。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楼心月追在后面问道。 “按照惯例,森罗宫接下来会对我们展开一连串的明杀、暗杀,等到风头一过,我去找那阎王喝个酒,事情了结了我再想办法安置你!” “什么嘛,为什么听你说来感觉一点紧迫感都没了。” “负责打架的是我,你当然不禁张了。” “你经常与那些恶人喝酒吗?” “也不算经常吧,主要是我的酒杯他们一般接不住!” 远处房舍传来一声鸡鸣,夜将尽,楼心月看着东方渐起的曙光,不由的有些恍惚,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 在子时之前,她还是被阎王纳妾的可怜女子,为了全庄百余条性命,她被父亲送上了森罗宫的花轿。 可是现在,她却莫名跟着眼前这个神秘男子,踏上了逃亡的江湖路。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行出去百余里,楼心月脚力不济,已经骑上了那匹驽马。马的身形只比驴子略大一圈,纯黑鬃毛看上去倒是十分俊美。 可驽马毕竟只是驽马,本就跑的不快,现在坐了一个人上去,就更走不动了。迈开马蹄全力跑起来,也只是与徒步的仲瑾遗脚力相当。 “前面官道有处茶铺,我们过去歇一会儿吧。”仲瑾遗眺望前方。 “我不累,不用刻意照顾我,继续赶路吧。” 仲瑾遗挠挠头道:“可是我这马兄有点吃不消了。” 楼心月一时间无言以对,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理解,堂堂剑圣为什么会带着这样一匹驽马——毕竟是浑身上下只能翻出一个铜板就敢英雄救美的人。 茶铺之外,仲瑾遗大大咧咧落座,把马交给了店家去喂草料,然后要了两碗大碗茶,钱当然是捧月山庄的大小姐所付。 楼心月左顾右盼,有几分忧虑:“森罗宫不会追上来吗?这里毕竟里山庄只有百余里。” 仲瑾遗环顾四周,点头评价:“官道附近,荒郊野岭,是个杀人害命的好地方,要我的话也会选择在这里埋伏!” 此话一出,楼心月更是风声鹤唳,本已经绝望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对于生命往往会更懂得珍惜。 仲瑾遗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端起伙计刚送上来的大碗凉茶一口喝下,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楼心月看着眼前的男人,十分不解这种廉价的大碗茶有什么好喝的,更不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这么悠然自得。 两个人相处下来还不到一天时间,仲瑾遗给楼心月带来的不理解,让她都已经有些麻木了。毕竟这样一位不靠谱的“大侠”都能活到现在,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仲瑾遗把剩下的一碗茶推到了楼心月面前:“来,尝尝,这么大的日头,口下去清凉解暑。” 楼心月有些怒其不争,赌气道:“我喝不惯!” 仲瑾遗摇摇头,把那一碗茶又搂回了自己面前:“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逃亡路上,我还能够这么悠哉悠哉?” 楼心月答非所问:“习惯了。” “你看啊,我们能不能反过来想想,在这逃亡的路上,可能下一刻我们就双双殉情,但是这一刻还能喝上一碗清凉解暑的大碗茶,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吗?” 楼心月心中一动,竟然觉得对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只是突然反应过来,羞恼道:“谁要和你殉情!” 就在此时,一位白衣公子在仲瑾遗的身边悠然落座:“说得好,给我也来一碗。” 与仲瑾遗不同,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宛如一位谪仙人,白衣纤尘不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就这么坐在路边摊喝大碗茶,突兀感油然而生。 仲瑾遗没在给来客叫一碗新茶,只是把手边这碗刚喝过一口的递了过去,对方丝毫没有嫌弃,端起来一饮而尽。 爱美之心男女皆有,这么一位仿佛江湖演义里走出来的剑侠,就这么坐在了自己身边,任何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都难免有些紧张。 楼心月也不例外,倒不是因为白衣人有多俊朗,其实严格来说仲瑾遗并不比白衣人差什么——如果他把身上的酒渍洗一下,再稍微收拾一下的话…… 不过,真正让楼心月紧张的,还是来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连她都能闻得出来,仲瑾遗对此却无动于衷。 第四章:江湖路上 白衣人看了眼紧张不安的楼心月,一笑置之,转头对仲瑾遗道:“来的路上碰到了森罗宫的杀手,顺手帮你解决了。” 仲瑾遗淡淡的嗯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这碗剩茶都不会请你喝的!” 似乎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但至少白衣人不是来找麻烦的,楼心月稍微放下些戒心。 白衣人一出现,仲瑾遗反而变得沉默了,神情有些凝重,比他拔剑时还要正经。 反而这白衣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见仲瑾遗懒得搭理自己,转头眯眼看着楼心月。 被白衣人如此笑眯眯的看着,如果是一般少女的话,肯定会脸红。 楼心月已经是惊弓之鸟,被这样看着,没由来的感觉遍体生寒。 仲瑾遗伸手捂住了白衣人的眼,冷声道:“收起你的秘术,她只是个普通人,受不了的!” 白衣人收回视线,楼心月那种感觉灵魂将要窒息的感觉瞬间消失,娇喘着气一阵后怕,被对方简单盯着一看就如此恐怖,这到底是什么秘术?传说中的催眠? “对不起,刚才跟你开个玩笑,这并不是什么催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白衣人笑着对楼心月说到一半,被仲瑾遗递过去一碗新上的凉茶堵住了嘴。 “哦,抱歉,差一点说漏嘴,喝茶、喝茶。”话是这么说,白衣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愧疚。 “为什么进来搅局!”从白衣人出现以后,仲瑾遗便一直不苟言笑,言语也是出奇的简洁。 “我没想搅局啊,就是想看看进展。”白衣人一脸无辜。 “目前才是起手式而已!” “可是我们两个那场棋,差不多已经到收官了。” “哦?”仲瑾遗冷笑一声,也没有反驳什么。 楼心月认真听着这俩人的对话,越听越迷糊,根本不知道俩人在说什么。 最气的是,这俩人似乎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虽然楼心月并不算那种虚荣的女人,但是被这么赤裸裸的无视,心中难免有些气恼。 让楼心月感到神奇,或者说后怕的是,两人似乎都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白衣人已经转头看着她:“冷落美人了,真是罪过罪过啊,介绍一下,我叫张赐,最近在混江湖。” 楼心月嫣然一笑,自报名号,虽然猜到了对方肯定已经知道自己,但是最基本的礼貌她还是得有的。 “等一下,你是张赐?天剑盟盟主,白衣剑仙张赐!”楼心月突然反应过来。 张赐笑着摆摆手:“虚名而已。” 楼心月重新审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剑圣、一个剑仙,如果说仲瑾遗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自己对侠客认知的话,那么张赐则是重新稳固了自己对于侠客的认知。 不似人间客,杀人不见血。 这句话是楼心月以前在江湖演义小说当中看到的,深闺无聊,楼心月看了不少侠客小说,其中最畅销的两种,据说主角的原型就是张赐和仲瑾遗。 似乎觉得楼心月再继续想下去,很容易想歪,张赐笑道:“真的只是虚名而已了,在捧月仙子楼心月面前不值一提!” 楼心月好奇道:“怎么,我在江湖上也有名号吗?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张赐脸色一僵,桌子下的脚面被人踩住狠狠一拧,而表面上仲瑾遗依旧在自顾自的喝着剩下的半碗凉茶。 “没什么,一些文人墨客自己幻想着你的美貌,杜撰了许多你的江湖故事。”仲瑾遗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阎王或许也不会知道你……” 楼心月被说到痛处,神情一瞬间暗淡了。 “你打算把战局扩展到整个江湖?”仲瑾遗问话的时候,手并未放在剑柄,一直轻抚着剑鞘的尾端。 张赐瞥了眼仲瑾遗的左手,淡然一笑:“你想多了,我不会做破坏赌局的事,我没留活口,森罗宫只会以为是你杀的,不会牵扯到天剑盟和正道。” 仲瑾遗又嗯了一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茶也喝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说了,慢走不送,我赶着逃命!” 张赐也不气恼,起身就走,嘴里哼着小曲,颇为悠然自得。 楼心月冷冷的望着这个一脸严肃的仲瑾遗,突然觉得很陌生,又觉得这样的仲瑾遗才符合书上那种“冷面无情”的描述。 察觉张赐真的已经离开了,仲瑾遗瞬间破功,小声骂了句脏话,绷直的身体垮了下来:“这孙贼总算走了。” 楼心月无言以对,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仲瑾遗。 就在她想入非非之际,仲瑾遗已经牵回了那匹驽马,催促着楼心月道:“走了走了,这孙子现在来准没好事,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啊!” 楼心月依旧跟在仲瑾遗后面,突然觉得这个一脸慌张的穷酸书生样子也挺可爱的,好奇问道:“怎么感觉你对张赐比森罗宫还要忌惮?” “森罗宫能跟他比吗?森罗宫就是弟弟!这小子蔫坏,我跟他斗智斗勇多少年了。” 楼心月又想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心中依稀有了个轮廓:“江湖演义的小说上讲,你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最好的敌人,是这样吗?” “只是书商为了增加销量搞得噱头,敌人就是敌人,哪有最好一说,最麻烦还差不多,至于朋友嘛……算半个吧!” 楼心月若有所思,加快脚步更上了仲瑾遗。 张赐出现过后,仲瑾遗心境仿佛有些变化,楼心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两人赶路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 官道十分平整,可是以目前的速度赶路,走出去不过十多里,楼心月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 并不是她有多娇气,亡命天涯她早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毕竟是个大家小姐的身子,又没练过武,心志再怎么强大,身体还是受不了。 自从茶铺出来以后,仲瑾遗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不像之前那么多废话,也没照顾到楼心月的脚力。 仲瑾遗无意间回头一瞥,看到一瘸一拐的楼心月始终跟在自己身后,倔强地咬着牙,始终一声不啃。 仲瑾遗拍拍额头道:“抱歉抱歉,唐突美人了,刚才想事情想的太入迷了。” 楼心月也有些气恼:“如果森罗宫的人在你深思的时候偷袭的话,我们俩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仲瑾遗笑笑:“如果他们刚才偷袭的话,我保证他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方圆五里内没有他们的人!” “方圆五里?”楼心月环顾四周,官道两侧还好,可是再稍远一些的地方可就是密林了,里边藏个把人的话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再一次看穿楼心月心中所想,仲瑾遗直接回答道:“我就是知道,反正五里内不会有敌人。” 楼心月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倔劲上来了,仲瑾遗让她上马,她死活不上。 又走了不到两里地,志气实在比不过脚上的水泡,楼心月悻悻然主动翻身上马。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之前这匹驽马上骑个人,拼命跑起来都跟散步差不多,现在仲瑾遗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这匹马似乎还犹有余力。 骑在马上,楼心月一闲下来又开始问东问西了:“这匹马你从来不骑的吗?” “我这马兄比我还废物,也就你身子轻,我骑上它还没我跑的快。” “那我们要这样逃亡到什么时候?” 仲瑾遗打趣道:“怎么?这还不到一天时间,已经厌倦江湖了?” 楼心月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救我?” “行侠仗义,难道不是剑客的本分吗?” “可我看着你不像个好人啊。” “楼姑娘,你这话可就伤人了。” “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仲瑾遗突然一声娇魅:“别闹!” 看着眼前这青衫男子矫揉造作的一脸贱样,楼心月突然一阵恶寒。不过心底却莫名有些失落,本以为自己突然这么一问,对方好歹会有些反应呢。 可惜了,玉面剑圣这个称呼,“玉面”两字难道不是指面容,而是说他脸皮似玉?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想学武功吗?”仲瑾遗主动开口。 楼心月眼前一亮:“你能教我吗?” 之后楼心月的眼神有瞬间暗淡下来:“可是现在正在亡命天涯的路上,哪有时间学武啊?” “学武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吗?都亡命天涯了还不学,那什么时候学?” 楼心月眼神再一次明亮,充满期待的看着马下的男子,总感觉他的思维与常人有些不同,有时候想想反而觉得他说的才是对的。 之后,仲瑾遗传授了楼心月一套吐纳之术,能够立竿见影地提高耐力,时间长了可以一点点打熬体魄,如春风化雨,融物细无声,又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副作用。 楼心月用仲瑾遗传授的吐纳之法呼吸,总觉得十分怪异,每过不久就会行岔气。 一个时辰后,楼心月又一次行岔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马背上不住的咳嗽。 仲瑾遗出言提醒道:“你不要刻意想着这套吐纳之法,而是要慢慢接受它、习惯它,练至大成无时无刻都在吐纳,呼吸睡觉都不会受到影响。” 楼心月想着,去接受它、习惯它,半个时辰以后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第五章:夜宿无眠 太阳渐西,一人一骑又行了七十多里,仲瑾遗牵马下了官道,三里之外见到一个山村。 这条直通京畿的官道,一路上城镇并不算多,但凡有城镇,大部分都是繁华重镇。 这个小山村算是例外,整个村子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分布在村道两旁,一眼望去整个村子的格局尽收眼底。 村民们恪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不过刚落西山,天色还是一片明亮,几乎已经户户门窗紧闭,外地人贸然过去借宿,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只有村口一家打铁铺子还开着,铁匠是个残废,齐膝断掉的右腿撑在凳子上,正在卖力打铁,暮色里溅起一串串火星。 在仲瑾遗他们到达之前,已经有一个僧人云游过来,先是在铁匠面前念了声阿弥陀佛。 却不想铁匠指着僧人鼻子就骂:“拜佛有用,我这条腿能长出来吗?” 僧人佛唱一声,与铁匠解释前世今生的种种因果。 铁匠冷笑一声:“这么说是上辈子做的孽,让我这辈子还?那我何妨这辈子也多做点孽,否则不是白白便宜了下辈子?” 僧人一愣,觉得眼前人实在是不得了,转身便要离去。 村子格局本就小,铁匠声音又大,被村道对面的一户人家听到,一位书生开门,对着僧人合掌一拜,把僧人请到了自己家里住宿。 仲瑾遗牵着马到村口时,正碰到书生把僧人领回家,关门之前看了一眼与村子格格不入的这对男女,目光明显在楼心月身上停的更长一点,而后关上了门。 本以为仲瑾遗青衫长袍,已经有几分落拓书生的样子了,但是村子里这真正的落拓书生更胜一筹。 一身破旧青衫,由于材质不好已经洗的发白,肩上两个硕大的补丁更是醒目。 不过,书生虽然落拓,却是一丝不苟,那象征读书人的长袍洗的干干净净,就连补丁也是方方正正。 楼心月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回头再看牵马的这个“书生”,身上酒渍好歹是清理干净了,只是衣服上的褶皱简直不堪入目。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楼心月开口道:“回头到了城镇里,你买几套换洗衣服吧!” 仲瑾遗挠挠头,有些无奈:“身边有个姑娘就是麻烦……” “我帮你买!”楼心月说出这话便有些后悔了,生怕伤到仲瑾遗的自尊。 谁承想仲瑾遗顿时眼前一亮,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楼心月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仲瑾遗跑到铁匠铺子那里攀谈起来,商量借宿的事情。 铁匠见这对男女看着就像是有钱人,姑娘甚至还骑着马,于是马上换了副嘴脸,态度与之前对僧人有着天壤之别。 铁匠在与仲瑾遗说话时,眼睛不住地瞟后面起马的楼心月,仲瑾遗对此毫无反应,楼心月自己受不了铁匠的眼神,翻身下马避开了铁匠的目光。 铁匠家只有三间屋子,铁匠自己一间,一间用来盛放打铁材料等杂物,只有一间偏房能给两人借宿。 仲瑾遗对此没意见,楼心月没办法,只能想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偏房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收拾了,倒是没有灰尘,却十分潮湿,被子七扭八歪的堆在床上,就算是“叠放”了。 对此楼心月嫌弃归嫌弃,仔细一想倒也附和一个鳏夫的生活状态,忐忑不安的心反而放松了几分。 屋子本就不大,除了一张床,一条长凳什么都没有,仲瑾遗坐在长凳一侧,将凳子另一端高高翘起,顺势往凳子上一趟,凳子两条腿着地,一摇一晃却始终没翻。 楼心月得到了仲瑾遗大度让出来的那张床,但是根本不想往上面躺,端端正正在床沿坐着,一点困意也没有。 仲瑾遗就那么躺在两条腿着地的凳子上,没过多久,竟然貌似睡着了。 毫无困意的楼心月盯着那把摇摇晃晃的凳子,看了半天也没见仲瑾遗跌倒,不由的有些失望,开始继续攻克白天教她的那套吐纳之法。 灯油的质量很不好,灯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燃烧时偶有杂质,灯芯时不时传来“突突”声。 没多久,已经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不是仲瑾遗而是隔壁屋子的那位铁匠。 楼心月听的头皮发麻,心想这大哥明天醒来喉咙不疼吗? 直到漏断时分,楼心月还是没有困意,一直端坐在床沿边,碰都不愿意碰那被褥一下。 看看那张潮湿的床,顺便再想想隔壁那个呼声如雷的汉子,在自己走后可能对这张床做的事情,这让有楼心月有勇气嫁入森罗宫都没勇气躺下。 “我就这么亡命江湖了?”楼心月心中想想,竟然有些许兴奋,一天前的现在,她本已经绝望,没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还可以换一个活法。 “唉,你说这个小山村里会不会有森罗宫的杀手埋伏啊?”楼心月一个人实在无聊,找了个话头随口一问。 “嗯,有啊。”仲瑾遗像是在说梦话,含糊不清的回答。 “别闹,问你正经的!”楼心月气笑道:“有人埋伏你还这副德行啊。” “他们忙着做陷阱、找机会,身心俱疲,我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到时候打起来,你说谁占便宜?”仲瑾遗的想法总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楼心月现在没心情想他说得对不对,精神再度紧张了起来,声音略带颤抖道:“你,你没开玩笑?” 仲瑾遗放下了凳子高高翘起的那两条腿,端坐在凳子上,看着楼心月分析道:“记得我们进这个村子时的情景吗?” 楼心月有些心虚道:“好像除了铁匠、书生、云游僧,一个人都没看到,是有点怪……” 仲瑾遗摇头道:“这个其实还算正常,山村风俗使然,再想想。” 楼心月又道:“好像,整个村子只有书生那一户亮着灯……不过我觉得正常吧,当时天色还早,其他村民舍不得点灯,但是书生需要更好的读书,挑灯夜读嘛。” “书生挑灯夜读的确很正常,但是他错在亮灯比别人早了!” 楼心月眼神疑惑,似是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奇怪的。 仲瑾遗淡然一笑,调侃道:“楼大小姐一看就是家里有钱,不了解民间疾苦啊!” 楼心月有些气恼:“什么嘛,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仲瑾遗正色道:“从书生的穿着你也能看的出来,是穷苦人家出身,穷人学文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这条路往往都不好走。尤其是这些农村,书生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读书上面,没有任何生计,有时候甚至无法养活自己,所以这种山村出来的读书人,一般情况下在荣登科甲之前,往往比一般村民更加穷困!” 楼心月似有所悟,补充道:“所以才会有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故事,这读书人那么早点灯,太浪费了?可是单凭一盏灯,就得出结论,你也太武断了吧?” “不,我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有问题,然后反证,找出了那张灯的问题。” “切!”楼心月表示不信,至少在她看来一切都正常。 仲瑾遗认真道:“行走江湖,想当一个好人行侠仗义,这个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要觉得江湖上每一个人都是好人,必要时甚至可以把每个人都当成坏人来看,从他们身上找动机、找破绽。” 楼心月消化着仲瑾遗的这段话,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 仲瑾遗补充道:“当你把恶意推测每一个人当成习惯时,要比我教你的那一套吐纳之法更能够保你的性命!” 楼心月有些气恼仲瑾遗的言论,质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恶意来揣测你救我的意图?” 仲瑾遗像是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笑眯眯的看着楼心月:“你信不信,这个小山村除了这户人家以及那个书生,其他户人家不是舍不得点灯,而是永远没机会点灯了!” 不知道为什么,楼心月心中对于仲瑾遗言论的气恼,甚至超过了对于目前身处险境的恐惧。 从昨夜到现在,楼心月本已经绝望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她又有些害怕,怕自己如果真的以恶意揣测,这场英雄救美的背后,竟然有着其他目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隔壁屋子的呼噜声已经没了,仲瑾遗说完自己的言论以后,气氛突然间沉默。 片刻后,屋外传来一句低声喝骂:“他娘的,早知道这样,老子还辛辛苦苦准备这么久干什么?” 随后又听到书生摇摇头,宽慰那打铁的汉子道:“六老哥不用气恼,我们已经把所有细节做到了人力能够注意到的极限,可这剑圣根本就不能当个人来看待!” 屋外的声音不大,只是两个人平常对话的语调,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莫说仲瑾遗,就连楼心月都听的清清楚楚。 想来对方觉得已然暴露,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 一直沉默无言的云游僧佛唱一声,淡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杀人就杀人,两位檀越花花肠子这么多,远不如把剑圣脑袋拧下来实在!” 僧人刚说完话,铁匠汉子笑骂道:“去你娘的不戒和尚,你们出家人不是都喜欢云遮雾绕,不说人话的吗?现在给我讲务实,不说前世因果了?” 话弗落,整面墙轰然碎裂。 第六章:一剑光寒 砸碎墙壁的是一把巨大石锤,那种石锤一般是盖房子时夯实地基用的,需要几个青壮汉子合力抬起,一下下夯实地基的土壤。 石锤穿破墙壁,如穿透一张纸一般,势能不减继续砸向楼心月。 仲瑾遗抱住已经吓傻的楼心月,顺势扑到一边,几乎在同一时间,石锤砸在了那张很久没人睡过的床上。 坚实的木床如一块被铁锤猛揍的豆腐般,瞬间碎裂,而石锤又穿过了床后面的整面墙才堪堪半陷进地面。 攻击转瞬即逝,仲瑾遗放开怀中的楼心月,冷眼从墙上的洞往外看了一眼那三个人,似乎有些愤怒。 遭受石锤这么一击,一时间尘土飞扬,整个屋子似乎都摇摇欲坠。 楼心月素手在自己眼前轻回,拍散那些溅起的灰尘,一时间仲瑾遗教她的吐纳之法受阻,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对方的攻击似乎来的刚刚好,楼心月从刚才的话题当中走了出来,只不过有身边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楼心月反而不觉得有多紧张。 一方面楼心月好奇对方是从哪招来的这么一个奇葩暗器,另一方面又好奇这些人是如何把这大石锤抡起来的,想来想去,却对刚才的生死一线浑然不觉。 仲瑾遗摩挲这剑鞘的尾端,目光锁定在了那个云游僧身上,歪着头询问:“你是不戒和尚?” 僧人佛唱一声,酝酿了一下措辞,解释道:“贫僧不受戒律,只是与檀越口中的那位不戒大师,并非同一人。” 仲瑾遗哦了一声,反问道:“看样子你们也不像是森罗宫那帮装神弄鬼的,布置这场暗杀图什么?” 铁匠右膝以下空荡荡的,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着,却没有丝毫失去平稳的迹象,此刻的脸上哪还有半点市侩,单脚蹦跶出来傲然道:“这两个家伙一个为财一个为色,我只是觉得拖着这副残躯已然走到了江湖武道的顶峰,换一种风景看看也算是不枉此生!” 仲瑾遗对着铁匠伸出大拇指,只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夸赞:“真不愧是打铁的,你是真的头铁,怪不得会被打断腿呢……” 仲瑾遗目光移到那个书生身上,对方刚要开口,仲瑾遗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大致已经明白,你们就是某人哄过来当炮灰的!” 随即,仲瑾遗右手游移到了剑柄的位置,冷笑道:“不过,杀你们我是不会有丝毫手软的!” 僧人在动手前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喃喃道:“贫僧就看看,檀越这种比凡夫俗子跟接近佛祖的人,究竟高到了哪里!” 仲瑾遗身形一掠,已经出现在了屋外空地上,与楼心月错身而出之前,看了她一眼。 楼心月听着几人的云遮雾绕的谈话,还要装着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可是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人,眼神之中又有藏不住的茫然,还有些许的委屈。 看到楼心月这副模样,仲瑾遗心情大好,随即决定让对方死前见识一下真正的武道顶峰,至于另外一种力量,他们背后的那人来还差不多。 身形迫近对方三人,仲瑾遗骤然拔剑,由于出手的速度太快,残影都还留在屋子里面。 对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少一条腿的铁匠,手中铁拐一晃,挡住了仲瑾遗的剑锋。 这热身的一剑,仲瑾遗未进全力,但是剑上力道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铁匠与之角力,却未落下风,唯一的一条腿,如扎根地上一般魏然不动。 与此同时,其他两人也反应了过啦,书生手中折扇直刺如剑、僧人握拳,三人呈掎角之势,夹击仲瑾遗。 对于其他两人的攻击,仲瑾遗置若罔闻,但是眼前这个汉子却的确给他带来了些许小惊喜。 刚才的言语的试探,铁匠并没有说实话,他何止是向往另一种风景,根本就是偷偷摸摸走上了另一条道上。 竟然能够在一开始骗过自己,仲瑾遗开始有些好奇铁匠幕后的究竟是何人。 与此同时书生与僧人的攻击也逼近身前,仲瑾遗剑锋在铁拐上轻轻一点,借力倒飞出去。途中被僧人与书生的攻击近身,任凭如何变幻,仲瑾遗都如风中飘落的柳絮,慢慢悠悠的晃荡,却始终不会被对方碰到。 仲瑾遗似是在戏耍两人,只是借着对方的掌风飘荡躲避,至始至终未曾递出去一剑。 一击未果,双方重新站定了身形,僧人由衷的赞叹道:“仲檀越不愧是已经踏上另一条路上的人,寻常武道上的轻功,其实只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伎俩,檀越却能真的让身体轻如柳絮,善哉!” 书生看着出鞘的春秋剑,眯眼微笑着不说话,这把传闻中没有活人见过剑锋的剑,自己似乎看出了些名堂来。 三人当中,最难受的还是那个铁匠,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对方就识破了自己的底牌。作为三人当中唯一个抱定必死决心的,铁匠倒不至于没什么畏惧。 真正让铁匠感到不自然的,是仲瑾遗此刻看他的眼神,跟铁匠平时看寡妇、少女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不由的让铁匠有些恶寒了。 只不过,仲瑾遗最先对付的并不是铁匠,而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书生。 与仲瑾遗目光对上的瞬间,书生遍体生寒,仲瑾遗微笑着吧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对方别说话。 下一瞬,仲瑾遗已经出现在了书生身侧,喃喃自语道:“其实你不是唯一看出这把剑秘密的人,没办法,只要拔剑就露馅了。真不是我要装神秘,只是现在还不能穿帮,所以只好让你先闭嘴咯!” 仲瑾遗喋喋不休的给对方解释,书生一句话也没说,永远也没机会说了,他至死都没能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在哪个瞬间出剑的。 书生似乎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瞪眼睛上面,眼珠通红欲裂,双手不甘的捂着并没有渗出多少血的脖子,乍一看上去,会以为是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 看着书生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僧人顿时吓破了胆,转身欲逃。下一瞬,僧人的半身跑了出去,另外半身却留在了原地。 在死前的一瞬间,僧人的左眼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右眼! “呵佛骂祖,不舍七情六欲、不忌贪嗔痴迷,不配有全尸!”仲瑾遗看了一眼被竖着劈开的尸体,冷冷道。 第七章:天亮了 铁匠看着转瞬成为两具尸体的同伴,愣愣无言。 仲瑾遗转头看着铁匠,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眯着眼睛懒洋洋道:“我这人晕血,所以能不杀人绝不滥杀,你明白我想问什么!” 铁匠会过神来,片刻的沉默以后,狂放大笑道:“这副残躯,苟延残喘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见识武道更高的风景,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武道在剑圣面前竟然与一个挥舞木剑的幼童无异!” 三个杀手当中,仲瑾遗对于铁匠的观感算是最好的,叹息一声道:“凭你的心志,今日一战后武道一途本可以走的更远……” 剩下的话仲瑾遗没说,铁匠却已经了然,只是可惜没能经受住诱惑。 另一条路或许在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条通天大道,但是对于铁匠这一类人来说,无疑是走了歧路,短暂的风景之后,再往后走就是断头路了。 铁匠涣散的眼神再一次聚焦,坚定道:“我不后悔,有生之年,曾经把自己的武道拔高到了另一个程度,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可惜,没办法让剑圣出全力,未曾见识到真正的武道顶峰,可惜,可惜啊!” 铁匠两声可惜之后,已经是七窍流血,看着瘆人的面部却带着安详,算是诠释了什么叫做视死如归。 这样真正的死士,出任务之前往往都会在某颗牙齿里藏下毒药,任务如果失败,根本不会给对方问话的机会。 可惜铁匠自裁的太快了,仲瑾遗之所以愿意跟他说那些,是已经打算放过他了,至于幕后的那个人,仲瑾遗已经猜都不用猜了。 仲瑾遗叹息一声,帮铁匠合上了双眼,三个杀手当中,一个为财、一个为色,反而看着最猥琐的铁匠最是纯粹,那个人的手段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斗了这么多年了,那人什么德性仲瑾遗一清二楚,其实那个人也知道仲瑾遗不会杀铁匠,之所以让铁匠当着仲瑾遗的面自杀,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他。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仲瑾遗把三人安葬以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带着楼心月牵上了那匹驽马继续赶路。 自从安葬了那三个人以后,仲瑾遗一路无言,似乎在想事情。 目前为止,森罗宫的杀手一个都还没见到,那个人却先出手了,那人不可能让这种货色做故意送人头的无谓试探,至于对方究竟要干什么,他时间还想不明白。 楼心月骑着驽马看了一眼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天亮了。步入江湖仅仅一天时间,已经有些想家了。 一想到父亲,楼心月有种想哭的冲动,虽然她知道在那种情况之下,父亲做出的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楼心月很失望、很委屈。 牺牲自己一人,保全整个山庄,可是作为父亲,危难当头真的可以对女儿做到那么决绝吗? 楼心月拍拍脸颊,一夜没睡有些困了,尽量把这些念头都抛诸脑后。 都无所谓了,那个家现在也与自己没关系了,回去会连累整个山庄,他肯定不会要这个女儿的吧? 楼心月在心中对自己说着,尽量学着仲瑾遗的语气,把一切都说的风轻云淡,可是眼泪还是不自觉流了出来。 因为在一瞬间,楼心月想到了仲瑾遗昨天的言论,如果父亲不要自己了,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对自己别有所图,那自己是不是太可怜了? 他如果对自己别有所图,会是为了什么? 身为女子,楼心月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些自信的,未入江湖之前,楼心月的才貌已经名动江湖,据说还衍生出了关于捧月仙子楼心月的女侠演义小说。 可是看了一眼前面徒步的男子,楼心月顿时生出一种挫败感,两人相处也有一天多了,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美,更没有提过以身相许之类的。 “怎么哭了?”仲瑾遗无意间回头,看到了楼心月脸上未干的泪痕。 楼心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故意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困了。” “再往前三十里,有个镇子,可以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嗯,谢谢。”楼心月说完发现仲瑾遗还在看着自己,眼中泛光,似乎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文。 仲瑾遗看楼心月一脸困惑,轻声暗示道:“那镇子挺繁华的,我们可以补给一些日用品之类的……” 楼心月一愣,随后有气无力道:“知道了,我会帮你买几件替换衣服的……” “好嘞,谢谢楼大小姐!”仲瑾遗语气高昂,牵着马加快了脚步。 明明是名满天下的剑圣,为什么愣是让自己混成这个样子?楼心月无奈的叹了口气,积郁的心情似乎也跟着这口浊气一扫而空了。 这个有些市侩的男人,要是对自己别有所图的话,一定是为财吧?一定是的!想着想着,楼心月突然又笑了。 “你昨天说,在这个江湖,不妨以恶意去揣测每一个人,我试了一下,蛮有用的!”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 “比如说你英雄救美,想着带着我亡命天涯,就可能有其他目的。”楼心月打趣道,“反正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呵呵。” 楼心月见对方这种态度,不由的有些恼怒,开始分析道:“如果为色的话,你算是一个高手,并没有要我一身相许,而是带着我亡命江湖,让我一点点折服于你剑圣的魅力,既能得到我的人,又能得到我的心!” 仲瑾遗噗嗤一笑,幽幽道:“你以前读的那些江湖演义小说,风格有些奇怪啊。” 楼心月听得出对方是在变着法说自己想多了,有些气恼,冷声道:“那就是为了财!” 仲瑾遗等了半天,见她并没有接着分析下去,回身问道:“怎么不接着分析了?” 楼心月幽幽道:“这么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我接着说吗?” 仲瑾遗尴尬地挠挠头,牵着马道:“赶路,赶路要紧,你不是困了吗?在马背上眯一会也行,反正马兄跑不快,不用担心颠下来。” 太阳从染红的朝霞当中露出,静静的看着早起忙碌的人们。 官道上有一对男女,女人骑着匹驽马,江湖路远,一路慢行,旁人看来,没人会觉得他们是在逃亡。 第八章:逃亡路上的清闲日子 仲瑾遗带着楼心月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到达京畿地区之后,楼心月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座无数传奇演义里曾经描述过的皇城。 楼心月本想进京城看看的,仲瑾遗坚决摇头,说京城物价太贵了。楼心月懒得再搭理他,不过还是听了他的意见。 这十多天来,两人遭受了七次袭击,明杀、暗杀都有。除了第一天的的时候让楼心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以外,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是森罗宫的杀手。 这些人的刺杀手段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置身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发动致命一击都算是最低级的。 有次两人经过一个挺繁华的水乡小镇,当地好像正在举办什么节日,路人行人熙熙攘攘,热闹却又祥和。 街道的两侧都是小摊贩,贩卖的东西也是各式各样,有各种水乡小吃,也有生活用品,还有供欣赏把玩的小物件。 又有走街串巷的小贩,背着根硕大的木棒架子,一头以稻草扎瓷实,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 每个地方的特色,通过当地的小吃就能体现出来。唯有糖葫芦一物,只要有小孩的地方,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特色。 卖糖葫芦的是一个青年汉子,操着一口浓郁的水乡方言,买的人不算多,只是身后一直跟着几个孩童,眼睛泛光咽着口水。 青年汉子装作没有看到,依旧边走边吆喝。 跟着父母出来的孩子,就要幸运很多了,一串糖葫芦值不了几个铜钱,只要孩子开口,家长自然会给买。 一个七岁左右的孩童,拿着刚到手的一串糖葫芦,开心的一路小跑,妇人在身后一脸微笑,喊着让孩子慢一点,别撞到人了。 话刚说完,孩子就已经撞上了一个女孩,淡青色的洁白长裙上被印上了一片醒目的红色糖印。 楼心月对此倒并没有生气,一路行来,难得有这种热闹祥和的时候,正要蹲下扶起倒地的小孩,对方的家长已经赶了过来。 妇人看了一眼倒地哭闹的孩子,有看了一眼楼心月的长裙,这条被弄脏的裙子可不是一串糖葫芦那么廉价。 只不过妇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跟楼心月道歉,而是率先指责楼心月不看路,撞到了她的宝贝儿子。 倒地的小孩看到没吃一口的糖葫芦竟然脏了,母亲又过来给自己撑腰,一时间哭的更凶了,楼心月想先把孩子扶起来,却被妇人拉着手臂,喋喋不休的数落着。 对此胡搅蛮缠,楼心月只是无奈,对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争吵,她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又不想多生事端,只好跟妇人道歉,又招手让卖糖葫芦的青年汉子过来,自己掏钱买一串赔给小孩。 隔着不远的青年汉子,见到又有生意,背着木架子不急不缓的朝着楼心月赶过来,不过那表情充满了玩味,跟许多驻足的看客一样,看着一个漂亮的陌生姑娘被一个泼妇骂的手足无措,真是惹人怜。 仲瑾遗没有管被妇人纠缠的楼心月,蹲下身默默地看着那个哭闹的孩子,小孩见到这个漂亮姐姐一起的大哥哥,一时间哭的更凶了,双脚不住地乱蹬,手中拿着那串脏了的糖葫芦胡乱挥舞,差一点扎到仲瑾遗。 仲瑾遗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叹了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了孩子的天灵盖上面,小孩七窍流血顿时绝命。 妇人被这情形吓懵了,反应过来以后撕心裂肺的哭闹,也不再管楼心月,扑到地上死命撕扯仲瑾遗,让他一巴掌把自己也打死吧。 仲瑾遗看也没看妇人,转身盯着数步之外已经停步的青年汉子,汉子脸色阴晴不定,手臂一震木棒骤然碎裂,里面藏着的是一杆铁枪。 下一瞬,仲瑾遗已经出现在了青年汉子的身边,单手钳住汉子要扎向楼心月的铁枪,任凭对方如何用力,铁枪未曾动过分毫。 仲瑾遗一掌拍向青年汉子,同时松开了手中的铁枪,汉子瞬间倒飞出去数丈,之后一口淤血吐出,彻底失去了生机。 妇人抱着孩子的尸体,一时间连哭都不敢哭了,手中还攥着半节仲瑾遗的衣袖,之前自己哭闹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衣服,害怕这贼人跑路,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在跟卖糖葫芦的打架了。 仲瑾遗与妇人对视一眼,对方赶忙低下了头,不敢看仲瑾遗的眼神。 看着妇人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出声,仲瑾遗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不是你的孩子。” 妇人抬头真愣愣的看着青衫男子,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敢开口。 仲瑾遗蹲下身子,伸手在“孩子”的脸上摸了几下,随后竟然把孩子的整张脸皮撕了下来,而在那张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成人的脸庞。 妇人顿时震惊到无言以对,看看仲瑾遗又看看怀中的侏儒汉子,吓得赶紧放开了怀中的尸体。 仲瑾遗没有解释什么,淡然道:“报官吧,你的孩子应该还在城中,兴许能够找到。” 之后仲瑾遗带着楼心月离开,没有等官府的人过来。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楼心月都很沉默,仲瑾遗也没有说什么。楼心月其实想问,那个妇人后来怎么样了,她的孩子真的还活着吗? 但是仲瑾遗那么着急带着她离开,显然不是因为害怕跟官府打交道,对于那个已经很明显的答案,她始终没敢再问。 漫无目的的逃亡之路,似乎没有尽头,对于这种时刻需要提心吊胆的刺杀,楼心月其实并不怎么恐惧,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只需要把这当成一场游历就好了。 对于那些死在仲瑾遗手中的杀手们,楼心月也并没有什么感触,作为一个女孩,她当然不喜欢看杀人,但是这些人要杀她,而且本就是一些恶贯满盈的杀手,她倒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这种地步。 可是对于那个妇人,以及她的孩子,楼心月心中始终有些芥蒂,如果那群杀手不是为了让这场刺杀显得更真实,也不会对那个孩子下手的吧? 从京畿往南返回的途中,两人又遭遇了几场刺杀,还好没再牵连到无辜。 有天走在路上,一只白色的大雕在两人上空徘徊不去,仲瑾遗看了一会儿,然后牵马调转了方向。 楼心月好奇道:“我们要去哪?” “云沙城。”仲瑾遗哀叹道:“清闲日子,可能要到头咯!” 楼心月一反常态,没有跟仲瑾遗抬杠,心中也略有些忧虑。之前他们一路上并无目的地,从南到北,一直是在东边游走。这次他们却又要去西边,而森罗宫的大本营也在西边! 或许真如仲瑾遗所说,他们的清闲日子,可能要到头了吧? 楼心月想到这里突然笑了,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这么“老江湖”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就算是演义小说种的那些大侠,敢说这种日子能算清闲日子吗? 不过没关系,哪怕是去森罗宫,只要看着牵马的青衫男子,楼心月都会觉得那是清闲日子。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楼心月至今都搞不清楚,之前听那个刺杀的铁匠所言,似乎仲瑾遗的武功,已经不能以人的身手去界定了。 “真是个怪胎!”楼心月忍不住轻声说出了口。 “啊?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仲瑾遗好奇的转过身问道。 楼心月撇撇嘴,没搭理他,对方的耳朵这么灵光,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又偷眼看了下继续牵马前行的仲瑾遗,自从新买的衣服被妇人扯烂了衣袖之后,仲瑾遗再也舍不得穿新衣服了,任凭楼心月怎么说都没有用,还是穿回了那件皱巴巴的青衫长袍。 “白瞎了那张脸!”楼心月摇头叹息。 “啊?” “闭嘴,没跟你说话,赶路就是了。” “哦!” 第九章:蜀道难 两人一路向西,一个多月过去,转眼已入蜀地,西行路并没有那种直通京畿的官道,多是崎岖山路或者栈道,一路上并不好走。 楼心月凭生第一次走这种路段,本以为跟着仲瑾遗走南闯北也去过一些地方了,可是走上这条路才知道什么叫做江湖路难行。 脚底被折磨得实在难受,楼心月只好一路骑马慢行,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匹跑都跑不快的驽马,在这种崎岖山路上却像是如履平地,几乎不受影响。 经过一些修在半山腰的栈道时,没办法骑马,楼心月死死掐着仲瑾遗的胳膊,身子贴着最里面的岩壁缓缓慢行,不敢往下面看一眼。 对此仲瑾遗无奈吐槽:“原来你才是森罗宫派来的刺客吧?想在这栈道上掐死我怎么着,走个山路还没马兄走得淡定。” 身后“马兄”嘶鸣一声,像是在附和仲瑾遗的话。因为个头矮小的缘故,走起这种栈道来,反而比一般骏马更容易些,也不用人牵,慢慢悠悠的跟在两人后面。 楼心月已经吓得心气全无,对于这一人一马赤裸裸的嘲讽,都懒得还嘴置气,只是掐着仲瑾遗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 走过了栈道,楼心月已经是一身的汗,熟悉了仲瑾遗教她的那套吐纳之法以后,倒是没觉得多累,只是吓的不轻。 艰难地爬上那位马兄的背上,楼心月顿时感到无比的亲切,向东回望一眼,离家越来越远了…… 一个多月以来,除了山路难走一些,两人过得到还算清闲,一开始又经历了几次刺杀之后,之后二十多天再没碰到过半个森罗宫的杀手。 联系之前仲瑾遗所说的,清闲日子可能要到头了,楼心月越发感到不安。 西边是森罗宫的大本营,很有可能是对方察觉他们路线变了以后,在西边搞了什么大动作等着他们。 之前还有个想法,让楼心月自己都觉得可笑——森罗宫察觉仲瑾遗往西而来了,开始惶恐不安,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只是楼心月还没对仲瑾遗到那种盲目信任的地步,毕竟他只是一个人,对付那些杀手游刃有余倒还说得过去,单挑整个森罗宫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退一万步讲,在森罗宫背后,还有着西域九族的影子! 为什么森罗宫在江湖上嚣张跋扈,制造了那么多灭门血案,正邪两道甚至官府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怕与九族联盟的正面战争扩大! 也就仲瑾遗这个江湖闲人,敢在那种情况下上演英雄救美。 至于仲瑾遗是不是有其他目的,楼心月不愿去想,她只知道,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是仲瑾遗给了她曙光。 这次两人要去的地方叫做云沙城,在森罗宫势力范围之外,但是离得不算太远。 之前森罗宫之所以会用被仲瑾遗戏称“添油战术”的方法对付他们,并不是那阎王蠢,也不是小觑仲瑾遗。 只是两人一直缩在东部地区,森罗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敢贸然集结大批人马进入中原,毕竟涉及到了两国军事。 森罗宫这颗异族钉子钉在了西边,又把手伸到了中原江湖做一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朝廷虽然肉疼但还能忍着。但是这颗钉子想要在中原腹地有大动作的话,可就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了。 九族联盟不会因为一个仲瑾遗与中原展开全面战争,森罗宫明白这一点,只能自己小打小闹,尽量把刺杀布置的周密一点,杀不了仲瑾遗也要恶心他一把。 毕竟是仲瑾遗抢亲在先,把阎王给恶心了的…… 蜀州多山地,号称十万大山,两人又在山中寻路行过一段以后,见到了一座规模还算不小的城池,远远看见城门楼上书鎏金大字“昇城”。 昇城位处三相夹的一块平坦地界上,受地理影响城池面积已经不可能再扩建,又因为位处深山之内,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城墙修建的很是儿戏,高不过一丈多,许多地段都已经年久失修。 唯一看得过去的,也就入城的这座城门,上面两个鎏金大字书写颇为苍劲有力,据说前朝某皇帝入蜀躲避战乱时,曾路过此地,城门楼上的那块匾额,正是陪驾皇帝到此的一位大文豪所写。 虽然城墙设的很随意,但是入城时盘查的很严,城外查岗的是两个中年汉子,身上的盔甲看着有些年头了,穿的也十分随意,对于这种老兵油子,仲瑾遗十分老江湖的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银子分量不轻,十分自然的装进了怀里,不过看两人通关文牒时,并没有含糊。 见两人是从中原来的外地人,老兵又刻意多问了几句,仲瑾遗随口胡扯了几句,说自己久闻蜀地风光,带着内子游学到此。 老兵打量了两人一番,仲瑾遗一身青色长衫,相貌更是俊朗,用那些读书人的话叫什么跟玉似的。身后的女子虽然素颜,却挡不住天生丽质,纵使蜀地的那些外族女子见了也会嫉妒。 之后又盘问了一番,问到实在没什么可问了,又简单的搜查了一下两人的行囊,看在那块沉甸甸的银子份上,这才罢休,放两人进去了。 没想到简单的入个城,竟然耽误了一刻钟左右。仲瑾遗在前面走着,楼心月跟在身后,两人始终差着一步的距离,一路行来,这一步之差的微妙距离,两人始终没有打破。 仲瑾遗打量着城中的设置,从外面看虽然破败,但是城内还算不错,街道十分整洁,由于蜀地多山,适合居住的地方不算多,昇城内聚集的居民就自然多了一些。 察觉到楼心月似乎兴致不高,仲瑾遗故意放谩了脚步,等楼心月赶上这一步的距离,歪着头道:“在想什么?” “城门口那两个老兵,我能说句粗话吗?”楼心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孩子气。 仲瑾遗抢先道:“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嘛,我替你说了,楼大小姐你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这话不好。” 楼心月没什么斗嘴的兴致,只是弱弱的反驳了句:“我现在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是江湖儿女!” 仲瑾遗连忙道:“江湖儿女是快意恩仇,可不是不讲道理啊!” 见楼心月没有反驳,仲瑾遗与她并肩而行,过了很久突然道:“其实我觉得他们还好了,甚至可以说比一般的老兵做的更好。” 楼心月歪头看着仲瑾遗,他的道理似乎总是跟常人不一样。 仲瑾遗双手抱头,心情似乎还不错:“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一年下来都碰不到一次我们这样的冤大头,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贪小便宜反而正常,你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做圣人。” 楼心月点头道:“这种收受贿赂的小卒我父亲做生意时没少遇见,可是收了钱还百般刁难,我还是第一次见,脸皮简直跟某个蹭吃蹭喝的大侠有的一拼!” 仲瑾遗像是不知道楼心月口中的大侠是谁,继续讲自己的道理:“职责所在,也不算刁难,只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你才气愤。其实这样的人多了,反而不算什么坏事,至少比那些收了钱就放行的卒子们要好,如果真的是那样,这座城可就不止是城墙破败了……” 楼心月一愣,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如果这些底层小卒收了钱就放行,彻底视律法为无物,那么人心的崩塌,要比城墙的破败更加严重。 只是楼心月依旧嘴硬,看着仲瑾遗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只是因为在德行上找到了同道中人,才这么为他们辩解的?” 仲瑾遗气笑:“那你说什么样的官吏才能撑得起这个世道?” “当然是清官、好官咯……”楼心月思考片刻,又补充道:“当然,人都有七情六欲,不可能读书人读了圣贤书,就能做个圣贤人,如果做不了青天大老爷,做个酷吏都比贪官要好,酷吏或许会让一地百姓肉疼,但是贪官会让一地整个腐烂!” 仲瑾遗轻声道:“等有天你真的见到那种酷吏了,会觉得这种人比贪官还惹人恨……” 之后仲瑾遗长出了口气道:“但是没办法,世道如此,为了不让某些规则彻底崩坏,总需要这种连肉带脓包一起切除的酷吏,可是莫说其他人,就连这些酷吏自己,有时候都会疑问,规矩之外就一定是错的吗?规矩之内的那些恶,真的就能视而不见吗?” 不知为何,楼心月觉得仲瑾遗有些怅然若失。 仲瑾遗回过神来,对着楼心月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扯远了,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可以先休息一天再走。” “哦,那我要洗个澡,走过栈道出了一身的汗。”两人都刻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楼心月说着敲了敲肩膀,感觉有些疲惫。 “你那是累的还是吓的?” “……” “好了,不逗你了,你洗澡我可以帮你看着。”仲瑾遗一脸正经道。 “你滚!” “你想什么呢,这里距离森罗宫可不算太远,我是怕阎王那老色胚有大动作。” 两人的对话又恢复了以往的嬉笑怒骂,只是两人之有意无意间,又拉开了那一步的距离。 第十章:鸡毛蒜皮,皆是江湖 昇城内部并不破败,一座县城该有的设施一应具备,两人找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落脚,算不上奢华,但是很干净,楼下大厅兼营吃食酒水,二楼住宿。 仲瑾遗直接要了两间上房,毕竟不需要他这个江湖落拓客买单。 楼心月住进去就吩咐店家准备点热水,仲瑾遗当然不会真的进去把风,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没错,可不代表没有礼义廉耻。 城内还算安宁,虽然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是秩序还算不错,并不是地处偏远就一定民风恶劣。 而且仲瑾遗也说了,城内并没有森罗宫的暗桩,让楼心月安心便是。 对于仲瑾遗的话,楼心月表示怀疑,两个人一起西行到的这里,仲瑾遗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就知道城里没有森罗宫的杀手? 如果说之前的每一次暗杀,都是仲瑾遗都是凭借江湖经验识破的,可现在这么草率的看一眼就敢确定,是真的有些盲目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仲瑾遗既然说了,楼心月还是选择相信他。 洗完澡以后,楼心月换了一身素色长裙,头上插了一根羊脂玉发簪。 有些人的美是自骨子里由内而外的,不需要涂脂抹粉,只要出现在视线里,就会自成一道风景,如漏断时分的皎月,如麦田中的微风。 仲瑾遗时间算的刚刚好,楼心月收拾完毕,正好响起敲门声,说带她下去吃点东西。以至于楼心月一度怀疑,那家伙究竟是不是真的帮自己“把风”了。 两人下楼梯时,低头看到大厅有一人正在点菜,双方目光对视皆是一愣。 仲瑾遗淡然一笑,对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抱拳,对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与仲瑾遗抱拳还礼。 中年汉子此时并没有穿那副旧盔甲,轮值结束以后仔细掂量了一下那笔横财,足有三两多。 不仅家里那两个臭小子接下来一年读书的钱都不用愁了,自己还能剩余点酒钱,于是心情大好,换了身便服来打打牙祭,谁承想正好碰到那两个冤大头落脚的客栈。 中年汉子要说尴尬是肯定有的,但是还不至于见到仲瑾遗就掉头走,军爷我秉公执法,钱是你硬塞给我的,难道你还能要回去不成? 不过想来这种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肯定不会计较塞给自己的这点小钱。 让这位军爷有些不安的是,那个读书人竟然带着小娘子朝自己这方向过来了,心中不由的暗骂:“这书生也太小气了吧,难道真的要跟军爷要回黑钱不成?要钱没有,大头早就交给孩儿他娘了!” 书生走到军官桌前,带着小娘子坦然坐下,冲着军官温和一笑,军官点头回以一笑,只是脸上的肉抖动的很不自然。 “相逢即是缘分,军爷不介意我们与我们夫妇俩拼个桌吧?”仲瑾遗微笑道。 军官一听如释重负,豁出了脸皮不要,豪迈道:“公子说的是,相逢即是缘分,这顿饭我请了!” 楼心月嘴巴张了数次,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心中暗道,这俩人的确适合交朋友! 本来军官只是点了一人的饭菜,小二上菜之后又要了一桌当地特色吃食,又上了一大坛蜀地特有的丰谷酒。 客栈的价格还算公道,看在李副尉的面子上还给打了折扣,就这都花了三钱多银子。 那名叫做李庸的副尉官心中着实有些肉疼,莫说偷偷给自己留的那点酒钱了,自己半个月的饷钱都搭进去了。 不过这些话也就在心中暗叹一声,眼前的书生喝酒并不含糊,自己一个当兵的,当然不能输了气势,一坛见底又叫了一坛,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推杯换盏之间,李庸已经滑到桌子底下好几次了,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仲老弟啊,城门口的事你多见谅,老哥职责所在,最近城里其实不太平,你们这些外地人难免要问的仔细一点。” 楼心月抽了抽鼻子:“不过李副尉收钱的时候可没手软啊!” 李庸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心月妹子这就不如仲老弟大度了,看着你也是大家出身,还会在乎这点小钱吗?” 楼心月反驳道:“钱我是不在乎,可是事情对不对,又是另一回事!” 李庸不知是醉言还是装的,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道:“有人送银子,为什么不要,我傻啊?” 之后又狡黠一笑道:“不过我既然还吃着军饷,就要对得起这身盔甲不是,仲老弟我可告诉你啊,别看咱两谈得来,要是你在昇城地界犯事了,我该抓还得抓!” 仲瑾遗点头附和道:“老哥所言是这么个理。” 一听仲瑾遗赞同自己的说法,李庸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的,话匣子瞬间打开:“仲老弟啊,不是哥哥我诉苦,你是不知道,我一个副军尉,在这穷乡僻壤也算管着几十号弟兄,可那份军饷吃饱还行,可是家里两个臭小子念书要钱、笔墨纸砚都得开销。城门楼子那地方,根本没什么油水,进出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好意思收人家钱?谁都过得不容易,再说人家也没犯事……” 说着说着,李庸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即响起的呼噜声,却又弥漫整个大厅。 楼心月听着李庸的诉说,只是默默地吃菜,吃一口菜就需要喝一口茶,肚子里面火辣辣的,可是手中筷子有些停不下来。 仲瑾遗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剩下的半坛酒,菜他是一口都吃不下了,辣子就酒,腹中简直像是被炮仗炸过似的。 “我现在觉得,他们这种人是要比贪官污吏好很多。”楼心月吃着吃着,突然说了一句。 仲瑾遗只是笑笑,没做置评。 随后楼心月又扭头看着仲瑾遗:“但是我总觉得,你之所以那么大度,是因为当初给他的是我的钱。” 仲瑾遗理直气壮道:“楼大小姐,你好的不学,怎么就学到了我扣门这一点啊?也不对,我也不是抠门,只是穷而已,我身上所有的钱,在那一夜已经都给你了!” 楼心月扶额挡住了脸颊,示意让他别在说了,容易引起误会。 仲瑾遗哦了一声,接着自顾自的喝剩下的酒,别人请客,好东西不能浪费。 看着仲瑾遗这副嘴脸,楼心月突然一笑,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幽幽道:“一文钱换了我这么一个钱袋子,仲大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仲瑾遗没理会楼心月的调侃,指了指烂醉如泥的李庸道:“你说这位仁兄怎么处理?” 楼心月学着仲瑾遗耸耸肩:“人是你灌醉的,别指望我一个弱女子给你想办法。” 此时的李庸已经呼声大震,彻底醉死了过去,送他回家是不可能了,仲瑾遗帮他也要间房,暂时安置在了客栈,至于酒钱也只能自己垫上了,之前的豪言壮语瞬间不见,仲瑾遗结账的时候一阵肉疼,就这还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第十一章:猴子下山,自称大王 翌日,李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察觉自己睡在了客栈,顿时觉得一阵头疼。倒不是宿醉上头,只是自己一夜未归,回家可怎么跟孩儿他娘解释哦!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一身精壮肌肉的豪迈汉子,一时间又变得跟一个犯错的小孩一样,躲在外面为自己编造理由措辞。 自己娶了孩儿他娘也快二十年了,以前如果喝大发了,会有弟兄送自己回家,即便是出什么紧急任务,也会让人跟家里说一声的,这样不声不响的夜不归宿,貌似还是生平第一次。 想到这里,李庸又是一阵头大,似乎找什么理由都不太好使,这次真的是失策了,没想到跟两个外乡人喝酒喝成这样。 就在此时,楼下似乎起了不小的动静,声音的主人李庸很熟悉,一听到就眉头大皱。 客栈大厅,所有的外地客人都被县衙的捕快一一排查,以防城外那伙匪人借机混入城中。 带队的是个县尉,官秩从九品,在这些平头百姓面前却是官架子十足,吆五喝六比那些武行出身的捕快还要凶残。 最近城外那伙匪患又开始猖獗,眼下新县令即将赴任,必须在县令大人赴任之前好好打压一番那伙贼人。听说新县令是京城望族,肯定不会在这穷乡僻壤待太久的,如果事情办的让大人舒心,到时候县令卸任高升,保不齐走之前再拉自己一把。 县尉与当地的几个小吏当时合计的挺好,只是带人执行的过程已经全部变味儿了,对于这些生面孔,只有一个原则——钱! 大家都是明白人,县尉大人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或多或少掏出了几块碎银子。 县尉大人这点倒是通情达理,只要给了银子,不管多少,搜查都只是做做样式。 可是搜到一对年轻夫妻时,一个看着丰神俊朗的汉子,却死活不开窍,一毛不拔就算了,竟然还跟县尉大人开始讲道理。 县尉气的暴跳如雷,把青衫书生的包裹摔在地上,指着对方鼻子骂道:“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当你是县令不成!” 县尉说完这句话以后,声音突然小了很多,心中难免有些犯嘀咕,这青衫书生看着一脸淡然,莫不是新县令乔装上任? 仲瑾遗微笑着摇摇头:“我当然不是县令大人,我要是县令,你这种浊流小吏,饭碗早就保不住了!” 县尉冷笑一声:“我饭碗保不保的住不知道,你接下来是有碗饭可以尝尝了,牢饭!” 捕快拿着铁链就要上去抓仲瑾遗,仲瑾遗也不反抗,使了个眼色让楼心月别冲动,看戏就好。 “住手!杨守节你想钱想疯了?新县令上任在即,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捞钱,命都不要了吧?”李庸站在楼梯口,直接呵斥道。 按品秩来说的话,李庸和杨守节都是从九品,只是一个隶属县衙,一个从军兵营,官场上并不存在交集。 只是同在一城当差,相互之间也认识,对于杨守节的人品很多人都嗤之以鼻,以前跟着以前的老县令,没少做鱼肉百姓的龌龊事,读的那几年圣贤书,算是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自己家那两个瓜娃子刚进入学塾时,李庸就对他们说过,如果以后读书读成杨守节那样的人,回家看老子不把你们腿打断! 两人本就不对付,看到李庸出现,杨守节冷笑一声,心说怪不得这书生有恃无恐呢,原来提前找好了靠山,可惜,这个靠山老爷我不认! “原来是李副尉,县衙执法,你有什么指教吗?”杨守节冲着楼上抱拳,脸上笑意盈盈,心中冷笑连连。 “执法?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仲兄弟怎么了就要吃牢饭?行囊你也搜了,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抓人!” 杨守节冷笑一声:“本来是没有证据,但此人与李副尉既然是旧识,那证据不就有了?此人跟你是朋友,那不知道与你哪位拜把子兄弟是什么关系啊?” 李庸这话听的额头青筋暴涨,嘴唇气的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作为当事人的仲瑾遗,自始至终却都是冷眼看着,任凭捕快过来也不反抗,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不由的翘起一个弧度,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眼看捕快拷起了仲瑾遗,李庸有些急了:“等等,杨守节你当真要这么胡乱抓人,他只是一介书生,经不起你那套折腾的!” 李庸说着又给仲瑾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破财消灾,谁知道这仲兄弟像是被吓傻了,丝毫没有在城门口那股激灵劲了。 杨守节见着书生竟是软硬不吃,不由的冷笑一声,既然这样可就不是让对方吐几个小钱那么简单了,非让这狂妄书生把骨头都吐出来! “你不能抓他!” 杨守节无视李庸的话语,嘲讽道:“你一个当兵的,管到衙门头上来了,你当你是县令啊?” “他不是县令,但我是!” 李庸与杨守节同时一愣,看向了围观的看客当中,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淡然站了出来,身材高挑但十分消瘦,脸上菱角分明,透露出一股严肃刚毅。 消瘦青年只是往前一站,虽然刻意化了妆,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但是气势已经油然而生。 之前杨守节注意力都掉进钱眼里了,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如今对方亮明了身份,杨守节心知不妙,但依旧硬着头皮嘴硬道:“你说你是县令,你就是啊,我接到的消息,新县令还有十天才能到任,冒充朝廷命官,罪名可不小。” 此话一出,捕快们有些蠢蠢欲动,但是也没有谁真的蠢到贸然上前,去搜查这个不知真假的县令大人。之前做的事情,形象已经在县令眼中大打折扣了,如果此刻再做什么蠢事,那可就不只是影响不好这么简单了。 消瘦男子拿出一个包袱,包袱不算大,看上去沉甸甸的,露出的印痕四四方方俨然是官印,声音慷锵有力:“吾乃新科进士陆宗名,当今皇帝陛下御笔亲封的昇城县令,官秩正七品,还有什么人存疑,可以过来验明正身!” 在陆宗名说话的同时,两名皮肤微黑的精壮汉子默默的护在了他的身边,两人手上青筋微突,虎口覆着一层老茧,一看就是高手。 李庸毕竟是行伍出身,只是打量了那两人一番,就看出一些端倪,心中腹诽道,早就听说新任县令出身京城望族,光是身边这两个扈从就不简单。 杨守节已经是如坐针毡,心中叫苦不迭,没想到新县令见面之初就来了这么一出,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啊。 “陆大人远道而来,是卑职疏忽了,不是说下个月才到吗?容卑职回去组织同僚为大人接风洗尘。”不过杨守节嘴脸变得到够快,一时间低眉顺眼,转化十分的流畅。 陆宗名冷哼一声道:“早就到了,想着考察一番民风在入职县衙,所见所闻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杨县尉!” 杨守节被说的冷汗直流,嘴里只是卑职、卑职,却死活说不下去。 “带着你的人离开吧,少在这里现眼,昇城县衙丢不起这个人!” 杨守节顿时如释重负,作揖说了句卑职告退,随后带着手下一溜烟的离开。 “杨头儿,现在怎么办啊?”一离开客栈,就有人低声询问杨守节。 “这姓陆的不按常理行事,看着不像善茬,先去把张头儿、王头儿和顾师爷找来……顺便通知白老大,实在不行老办法!”杨守节眼眸里透露着一股阴狠道。 杨守节离开后,李庸也有些不适合继续待下去,冲着陆县令和仲瑾遗各自抱拳,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 见识过了新任县令的下马威,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围观的看客各自散去。那两位保护陆宗名的精壮汉子,也再一次退回了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仲瑾遗微笑着冲陆宗名抱拳道:“多谢县令大人搭救,在下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陆宗名虽是此地父母官,但是对于仲瑾遗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倨傲,用书生的方式拱手作揖道:“阁下严重了,本官看得出来,阁下绝非寻常书生,即使本官不出手,那些人也不是阁下的对手。” 仲瑾遗笑道:“哦?这么说,大人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咯?” 陆宗名摇头道:“惭愧,本官身为此地县令,为县衙挽回些许颜面罢了。” 两人的对话十分文雅,其中虚言多、实话少,陆宗名的言语之中多带试探,似是对于仲瑾遗的身份有些好奇。 仲瑾遗则充分发挥出作为老江湖的应对能力,要么装糊涂,要么笑笑不说话,到最后甚至脸皮都舍去了。 陆宗名问仲瑾遗是否来自京城,仲瑾遗笑笑不说话,至于究竟是还是不是,猜去吧。 陆宗名又问,看他与楼心月的样子并不像是夫妻,楼心月梳的还是少女的发式,在这偏远地区可能不管这些,但是楼心月一看就是大户出身,不可能不在乎这些。 仲瑾遗哀叹一声,眼神充满幽怨道:“实不相瞒,我与内子是私定终身,内子家人不同意,我夫妻二人只好私奔至此,但是内子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想要得到我那狠心的老丈人原谅,故而一直还留着少女发髻。” 楼心月听的忍不住只翻白眼,单手扶额捂着脸别过头去,不再听仲瑾遗胡扯,本以为自己已经算个江湖儿女了,但是和这剑圣比起来,脸皮方面还是需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陆宗名见自己也问不出什么,起身告辞,说是时候去那个龙潭虎穴的县衙看一看了。 仲瑾遗抱拳送别,随口提了一句:“冒昧提醒大人一番,今日之事小心那县尉狗急跳墙。” 陆宗名笑笑:“多谢阁下提醒。” 仲瑾遗见状拍了拍额头,自嘲道:“是在下杞人忧天了。” 第十二章:野夫存志,有所不为 城北一座私宅,房子算不上多大,不过五间房住一家四口也足够了,偶尔来个亲朋好友,也有盈余。 房子内外被妇人一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个孩子都已经进入私塾读书了,花销不小,凭丈夫一人的那份军饷,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不过还不至于饿着。 昨天丈夫拿回一块银子,足有三两多,得意洋洋的说,是外地来的一个冤大头给他的贿赂。 对此妇人嗤之以鼻,自己丈夫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别看空有一身力气,平时木讷的很,又不会做那种仗势欺人的勾当,会有那个不开眼的行贿给他? 不过既然钱都拿回来了,那家里接下来一段日子也能够好过一点,大儿子天天嚷嚷着要买书,此外笔墨纸砚都是消耗品,一个月就得用一套,家里吃饭要买米、裁衣要买布,里里外外都得花钱。 让妇人气愤的是,家里那死鬼觉得拿回块碎银子,竟然还长本事了,说是出去打壶酒,然后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天中午,那死鬼还是没有回来,妇人不由得有些慌了,平日里自己死鬼、死鬼的叫着,他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啊。 李庸进门的时候,妇人问责的心力都没有了,眼睛痛红的扑进李庸怀里,拍打着李庸的胸脯边哭边骂,最后紧紧搂住李庸嗷嗷大哭。 一时间让李庸也有些措手不及,妇人是个本分人,平时看着凶巴巴的管着整个家,但其实腼腆的很,晚上做些什么时都尽量忍着不叫出声,怕隔壁屋子的那两个臭小子听到。 这种抱着李庸不顾一切的痛哭,还是生平头一次,李庸一时间也有些怜惜。一手抱着妇人的腰,一手轻拍妇人的背。 常久以来生活的消磨下,妇人的腰上也长出了一圈赘肉,头发也白了许多,不过那张脸并不显老,肌肤依旧很有弹性。有句话他记得叫啥来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有时候李庸摸着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倒觉得是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听她的。 看着那个平日里操持着整个家,总是凶巴巴的婆娘,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李庸顿时有了种陌生的感觉,挺了挺腰,一下子把妇人扛到了肩上。 妇人顿时吓了一跳,拍打着李庸的肩膀道:“死鬼,你一晚上没回来,一回来就要造反吗?” 李庸嘿嘿一笑:“这不一晚上没回来,想你了嘛!” 妇人掐着李庸的肩膀,又羞又恼道:“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昨天的事还没算完呢!” 李庸笑的像个傻子:“大白天咋了,今天轮值正好没我,难得休息,瓜娃子傍晚才能下学回来,昨天的事儿我炕上给你解释。” 任由妇人拍打,皮糙肉厚的的李庸浑然不觉,扛着妇人就大踏步朝着屋里走去。 跟踪至此的仲瑾遗笑容玩味,眯眼看着楼心月道:“如何,要不要去屋顶看看,揭块瓦就行了,很方便的!” 楼心月已经脸颊通红,对于仲瑾遗的话也没做多想,别过头不去看仲瑾遗,有些气愤道:“搞不懂你到底想来看什么!” “看人啊。”仲瑾遗一本正经道,但是那眯着的眼睛很难让人把他看得正经。 “龌龊!” “楼大小姐,我看你又想歪了吧,院子中的场面,我觉得很温馨啊。” 楼心月有些气恼:“如果只要他们两个,那是很温馨,你这样过去趴窗户,那你不是龌龊是什么?” 仲瑾遗摇摇头:“你还是误会了,我说了,我是在观察人,并不是要看李老哥大战李大嫂。” “狡辩。” “那我问你,按照你的话说,目前自己也算一个江湖儿女了,那么江湖究竟是什么?” 这一问,着实把楼心月问住了,江湖是什么? 若从字面理解的话,江湖绿林,有山有水就行,但似乎并不没这么简单。 有剑有酒,快意恩仇?还是有些太肤浅了。 见楼心月一时间语塞,仲瑾遗淡淡道:“其实有人的地方,都是江湖。” 楼心月等了半天,见没有了下文,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仲瑾遗笑道:“简单吗?我反而觉得这个就是最复杂的,为什么那些杀手能够把刺杀安排的几乎天衣无缝?因为他们是老江湖,对于自己伪装之人的心理了解的一清二楚。为什么我总是你能够一眼识破他们?因为我比他们见的人更多,观察的比他们更仔细,所以我比他们更加老江湖!” 楼心月消化着仲瑾遗的话,她不仅在意话里面的道理,更听出了一种沧桑感,那是要经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才能有这样的一番感悟? 终于,楼心月问出了一个自己疑惑许久的问题:“你现在究竟多少岁了?” 在楼心月印象里,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关于玉面剑圣的传奇演义了,可是这么多年以后,仲瑾遗竟然看上去与自己的年龄差不多。 之前楼心月曾经怀疑,仲瑾遗是不是带着传说中的人皮面具,可是相处这么久下来,她很确信,仲瑾遗绝对没带什么人皮面具。 对于楼心月的疑问,仲瑾遗一笑置之,岔开话题道:“走吧,我们再去看看那位县令和那个县尉,你不是想要学武吗、可以把目前的事也当做一种修行。” 半个时辰后,翻云覆雨后的李庸还沉浸在妇人的胸脯上做温存,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庸披了件衣服趿拉着鞋,不情不愿的出去开门。 妇人快速穿好了衣服,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在屋门口冲着李庸低声呵斥,让他把衣服穿好了再开门,大白天的做这种事情,被街坊邻居传出去,她一个妇道人家脸往哪搁? 李庸哈哈一笑道:“我跟自家婆娘困觉,谁能说我的不是?” 妇人笑骂了一句死样,脸不由的红了,至少从李庸刚才的表现来看,昨天不可能是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喝花酒了。 对此妇妇人其实也没多少担心,两人在一起快二十年来,她自认再给李庸两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搞。 从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听来,应该是有急事,这种情况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太好掺和,开门之前就独自回到了里屋。 李庸衣衫不整的开门,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小中年汉子,真鬼鬼祟祟的在门外等待,时不时往四周看看,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看到开门的李庸衣衫不整,汉子瞬间明白过来,冲着李庸竖起大拇指道:“李爷勇猛,如狼似虎,小的打扰李爷好事了。” 李庸尖嘴猴腮的汉子,顿时皱起了眉头,没给对方好脸色道:“赵二你来干什么?山上待腻歪了,想去牢里住几天?” 对此赵二似乎浑不在意,依旧一脸媚笑道:“白爷想您这大哥了,想请您去山上坐坐。” 李庸眉头皱的跟紧了,自己那不成器的结拜兄弟,一直是自己的一块心病。虽然两人早就断绝了来往,可他还是了解那人的,无缘无故绝不会冒着风险派人来找自己。 往屋里瞥了一眼,李庸依旧没个赵二好脸色:“别进去了,孩儿他妈爱干净,容不得藏污纳垢,出去找个地方说。” 屋里的妇人从窗户一直往外看着,见到李庸面色凝重的跟着赵二离开,自己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 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赵二先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几眼,随后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包裹,交到了李庸的手上。 李庸单手拎了一下,别看包裹不大,但沉甸甸的,看来山上前段时间又有大动作了。 李庸连打开看一眼都没有,冷声问道:“什么意思?” 赵二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白爷不是听说两位公子现在已经开始读书了嘛,作为叔叔表示一下,给两位公子买点圣贤书、笔墨啥的!” 李庸冷哼一声,随手把那包裹扔回了赵二怀里,赵二没拿稳,踉跄后退几步,最后靠在了小巷的墙上,心中忍不住骂娘,白爷怎么就跟这么个缺心眼结了兄弟,这世上还真有人嫌银子压手的? 想是这样想,赵二的脸上却依旧陪着笑容:“李爷您是不是想多了,白爷知道您的为人,并不是要您做什么,纯粹是做叔叔的送公子们一点心意。” “我李庸也不是啥好人,平时过个城门楼子,别人塞点碎银子老子也收,可这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银子,老子花不安生,一两都嫌压手!再说老子要拿了这银子去给儿子花,那还读个屁的圣贤书,老子的饷粮都吃不安生!” 赵二苦着脸道:“李爷您不收,小的回去没法交代啊。” “你回去告诉白锦程,老子当初跟他交兄弟,是看上他仗义为人,现在这个白锦程钱再多,老子也不稀的认他!他要是真的关心那两个侄子,就过来看看,给那俩臭小子讲一讲他自己都快忘了的圣贤文章,至于这脏钱,老子一文都不稀罕!” 李庸说完扭头就走,大踏步返回了自家的宅子,脚下步伐坦坦荡荡,至于那一包足以顶得上他十几年军饷的银子,一点可惜的念头都没有。 见李庸不收,赵二到也不气馁,以这个结拜大哥的性子,一切早在白爷的预料之中。 重新把拿包银子藏在了怀中,赵二朝着城南的一处豪华宅邸的后门而去。 第十三章:龙蛇会 昇城城南,一座颇为豪奢的宅子里气氛凝重,正厅四人沉默无言。 县尉杨守节、县丞张栋、捕头王浩、师爷顾承文,这四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显贵人物,但在这昇城,也算是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一抖的风云人物。 “赵二刚刚来过。”杨守节率先打破了沉默,面色颇为凝重。 师爷顾承文,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眯着眼睛道:“城外那位怎么说?” 杨守节摇头道:“我根本没让赵二进门,银子也是一文没敢收。” 捕头王浩是个粗人,本来这场会谈就没放在心上,谈来谈去,当着那位新县令的面,不还是一个个得夹着尾巴装孙子。只是现在听说,城外那位送银子过来了,还没敢收,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张栋看出王浩异样,安抚道:“王头儿不可鲁莽,现在这位陆大人刚刚上任,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此刻收敛一点没错,杨大人的做法是对的。” 王浩有些悻悻然,咕哝着声音道:“咱们几个伺候了几任县令了?一个个被喊着青天大老爷,那个不是伸手要钱的主儿?咱的银子该拿拿,又不会少了他那份儿的……” 说完又想了想,王浩补充道:“像上一任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全天下能有几个?” 一提到上任县令,其他三人面色明显变了,顾师爷幽幽提醒道:“王头儿,这里虽然没有外人,可还是要慎言呐,切忌祸从口出!” 由于银子的事,王浩似有不服,还要再说。 张栋见状干忙大圆场:“两位都少说几句吧,以前的事休要再提,至于这新大人嘛,他要是识趣最好,大家各自相安无事,该他的那份儿一文不少。他要是不识好歹……” 这话话倒是说到了王浩的心坎里,冷笑一声接着张栋的话说:“虽说是朝廷封的县令,但是他要不懂事儿的话,那就让他知道知道,这昇城到底是姓什么!” 杨守节摇摇头,语气颇为凝重:“这新县令不简单,不是以前的那个穷书生,当官了也没什么背景,说句难听话,死在了咱这穷乡僻壤也没谁在乎,可这位陆大人家里是京城望族。” 顾师爷颇有几分处变不惊的高人风范,抚摸这山羊胡子道:“京城来的望族,又是青年才俊,真是顺风顺水啊。” 王浩啐了口唾沫:“投了个好胎呗,你活那么大岁数了,还会羡慕这个?” 毕竟只是一个粗人,王浩听不出顾师爷话中的意思,杨守节当然听明白了,依旧是摇头:“我今天上午已经见识过了,应该不是花架子,而且他身边那两个扈从也不好对付。” 王浩听着听着,直接拍桌子站起来,瞪大眼睛道:“不好对付能咋办?把这经营了几十年的昇城让给他?干脆直接吧这些年的账本给他,伸出脖子争取求一刀爽利!” 张栋摆摆手,示意王浩坐下,继续活稀泥道:“上次的事,不能再做了,事情越闹越大,真要是惊动了什么大人物,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至于这新县令,我们也不用这么悲观,估计就是那些大家公子,过来做做样子,混功绩的。” 杨守节听着还是皱眉,转头看向了顾承文:“顾师爷,您这么看?” 顾承文思索良久,沉吟道:“仔细想来,事情有些反常啊。” “怎么个说法?” “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可能有大人物过境,可是我们借着戒备城外匪乱的名义查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消息,接着这位新县令就出现了,可这位陆大人担得起那些人以‘大人物’称呼吗?”顾师爷反问道。 杨守节想起了什么,抬头道:“上午客栈见到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看着死不开窍,满嘴的之乎者也,但明显是个练家子,我本来还想再试探一下,接着姓陆的就出手了。” 顾师爷笑道:“闯荡江湖的少年侠客罢了,随随便便就被看出底细,哪里担得起‘大人物’这般称呼?” 杨守节听的直皱眉头,新县令提前到任,神秘的大人物过境,还有传递消息的那位存在,城外那位也不安生,一件件事情混杂在一起,都不太好办啊。 楼心月冷眼看着四人蝇营狗苟,忙的焦头烂额,突然转头看向仲瑾遗问道:“他们说的‘大人物’是指我们吗?” 仲瑾遗摇摇头,笑眯眯的看着楼心月道:“不,他们说的‘大人物’只是说我,不是我们。” 楼心月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置气,言不由衷的恭维道:“是啊,是啊,剑圣阁下威名远扬,在这偏僻蜀地都堪称大人物,要不换下次吃饭换你掏钱,一直被一个小女子包养,有损你剑圣威名啊!” 仲瑾遗突然捂住了楼心月的嘴,把头压低了一些隐匿身形。 与此同时,那位还未就任的陆大人带着两位贴身扈从,竟然到了杨守节府上。 府门外,稍胖一点的那位扈从朝着仲瑾遗隐匿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同伴赵河低声询问道:“有人跟着?” 那位叫做秦山的汉子摇摇头:“不是跟着,应该早就到了,而且不像是武道中人。” 赵河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但是也没说什么,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陆大人的话,那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楼心月嘴型微张,没敢出声,用唇语慢慢说着:“我们好像暴露了。” 仲瑾遗依旧摇头:“不,只是你暴露了而已。” 楼心月再一次无言以对,最后索性也开口说话:“好吧,本女侠江湖经验尚浅,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 仲瑾遗跳下了院墙,伸过手去扶楼心月下来:“都被发现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路啊,难道留在这里挨打?” “啊?” “偷窥了别人这么久,挺无聊的,出城找点事情做。” “真的不再看会吗?过江龙和地头蛇第一次交锋,接下来才是重点好吧!”楼心月似乎心有不甘。 “这种会面反而没什么好看的,只要明白了这些人的做事风格,过程和结局都不难猜出来,就是一场不说人话的相互试探,结束以后那四个人眉头会皱的更紧,然后一边想办法一边摇头。” 楼心月一愣,似乎的确会是这样,随后跟上了仲瑾遗的脚步,到现在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这可是在逃亡的路上。 第十四章:天道好轮回(一) 一个废弃的村庄,村口一座打铁铺子早已经破败不堪,如果不是锻造台上未完工的铁器半成品,尚未生出多少锈迹来,会让人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 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可以看出,这里的破败实则是人为,一场惊心动魄的武斗不久前刚在这里发生,一把巨大的石锤砸穿了整间屋子的墙壁,前两天又下了一场暴雨,之后整个铺子便开始坍塌。 如果阅历够深,或许可以看出更多的东西,那把贯穿屋子的石锤只是一个小彩头,在这座铺子甚至是整个村庄还有更多防不胜防的陷阱。 只是那场打斗开场动静大,结束的却很潦草,现场除了那把石锤比较醒目,根本没有留下太多的打斗痕迹。 这种情况只存在一种可能性,这场打斗从一开始就是场一边倒的屠杀,而且屠杀的那一方,还不是使用巨大石锤的那一方。 一个身穿灰色兜帽长袍的人出现在了破败的铺子旁边,观察着现场的一草一木。 神秘人通过被之前那场暴雨冲刷,已经所剩不多的线索,简单推断出了大致的过程以后,又开始在村子的其他地方游荡,希望推断出更多的细节。 很可惜,之前在此杀人的是个聪明人,能够看到的线索,都是那人不介意给人看的。 晴空郎朗,神秘人却依旧不愿摘下自己的兜帽,宽松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可剩下的半张脸也十分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事实上,如果他不愿意,这个江湖能够发现他踪迹的人不超过三个,那身行头只是象征性的掩饰,在这郎朗晴空之下,反而格外的瞩目。 依旧没能看出什么线索,神秘人也不气馁,想着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好去问当事人了。 杀人的人他当然不敢去问,毕竟他也怕被打,但是死去的受害人,他还是可以去问一问的。 在江湖上呆的久了,经常能听到一些老江湖信誓旦旦地说,死人其实也会说话的,就看你“听”的够不够仔细! 他每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总是点头表示认同,可是那些人让死人“开口”的方法着实让他头疼,捏着鼻子去腐臭的尸体上自己寻找细节,这个也算人家开口了? 他当然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三界九洲十三道之内,再没有比他更了解死人的了。 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座打铁铺子,三道虚幻不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灰袍人面前。 就像对于那些困于闺阁的大家小姐来说,江湖纵马只是一种传说和向往。鬼神之说,对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一种传说。 鬼神一事,几乎人人都信,又几乎人人都不信。所有人都烧香拜佛,可是做起坏事来,也没见有谁会手软。 什么因果报应,究竟相信什么,说白了还不是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书生、僧人、铁匠,三道鬼魂在灰袍人面前依次排开,脸上表情各不相同,有疑惑、有愤怒、有坦然。 灰袍人开门见山:“被那把剑斩杀不会掺杂因果,本来可以马上投胎的,是我用了一些小手段,这些天委屈你们了,不好意思啊。” 此话一出,僧人的身上的戾气暴增,郎朗晴空之下,不断有一股黑烟自僧人身上冒出,之后不断被阳光灼烧。 灰袍人见状不气反笑:“佛家注重因果一说是没错,可是这里最该放下的人反而最看不开,你学那不戒僧,看来只是徒有其形啊。” 僧人闻言眼中生出一丝恐惧,可惜已经迟了,魂魄失去了灰袍人的庇护,在烈阳下瞬间消散天地。 灰袍人看着消散殆尽的黑烟,摇摇头道:“难得他也会愤怒,全尸都没给你留下,毕竟在金山寺当过几年和尚……” 书生见灰袍人转头看向了自己,明明看不真切兜帽之下的眼神,可书生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灰袍人看着书生惊疑不定的眼神,也不再与之对视,这一点他与仲瑾遗倒是很像,活了这么久了,还不至于在这种小鬼儿身上找什么存在感。 灰袍人挥挥手道:“算了,你就是个炮灰,有点小聪明而已,最后还死在了自己的小聪明上,那把剑的秘密不是你能够窥探的啊。” 听着灰袍人的判言,书生心中有些炸毛,那老和尚听完判词可就直接灰飞烟灭了,投胎的机会都被剥夺。 灰袍人看着书生一惊一乍,快要把自己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投个好胎去吧!” 书生听着并没有如释重负,心里想着,就这么简单?一时间不敢相信。 灰袍人不耐烦地一巴掌拍过去:“说了让你去投胎,赶紧滚蛋!” 随后,书生便被拍成了一团光球,朝着千里之外的某个孕妇一闪而过。 书生此生和来生都不会知道的是,就因为自己一时的迟疑,本该大富大贵的下辈子,却成了一个终生无望功名的穷酸秀才。 常言道“赶着去投胎”,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 解决了两个妖道角,灰袍人转身来,看着自始至终表现十分坦然的铁匠,声音十分的平静:“你应该猜到我是什么人了吧?嗯,也不对,我也不是什么人,现在的你也算不得人!” 铁匠惨然一笑:“活着的时候,听先生提到过您。” 灰袍人拍拍铁匠的肩膀,那虚幻不定的鬼魄,一瞬间竟然凝实了许多,由衷道:“你对那家伙倒是忠心,不后悔?” 铁匠摇摇头道:“我家先生对我不只是再造之恩,他让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哪怕只是一瞬,但是我并不后悔。” 灰袍人沙哑的声音却充满了魅惑:“可他还不是让你去做炮灰了,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怨恨?” 铁匠笑而不语,没有丝毫的动摇。 灰袍人心有不甘的叹了口气:“唉,你是服毒自杀,并非死于那把剑之下,因果、业障纠缠不清,投胎有点难。我很欣赏你的忠心,怎么样要不考虑跟我混吧?” 铁匠眼神顿时复杂,没有怨恨是一回事,可是已经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此投胎,又是庸庸碌碌的一生,真的就甘心吗? 又或者是,吊着一口执念徘徊在人间不去,做那孤魂野鬼,直到某天堕落成厉鬼,或者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看着铁匠复杂的表情,灰袍人也不催促,玩味地看着对方。生前为人、死而为鬼,除了那些失去灵智的厉鬼,其实心态都差不多。 果不其然,铁匠没考虑多久,单膝规在了灰袍人跟前,由衷道:“对于我家先生,我已经用性命偿还了,如今死而为鬼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灰袍人笑笑,也并不点破,伸手轻轻在对方额头上一点,一道灰色的气息排山倒海的倒灌进铁匠的天灵盖。 随即,铁匠那本来飘忽不定的幻影,变得更加凝实,成了即便是寻常人也能看到的半实体,可以正常在白天游走于天地间。 铁匠顿时感激涕零,由衷的低头对着灰袍人深深一拜。 灰袍人坦然接受,生而为人、死则为鬼,除去那些失去灵智的厉鬼外,其实心态都差不多。在他看来,玩弄人心要比玩弄生死有趣的多了。 总是天道好轮回,人死为鬼是一场轮回,转生做人又是一场轮回。 寻常人总是把鬼神想象的如洪水猛兽,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众鬼之间的相处模式其实与人类差不多,有列国也有权力斗争。 既然有权利斗争,那就必定要有驾驭权利和众鬼魂的鬼!很凑巧,灰袍人是鬼界玩弄权术、心理玩的最好的那一小撮鬼。 两道人形慢慢悠悠的从荒废的村子里出来,变成鬼魄以后,铁匠断掉的腿反而长出来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铁匠跟在灰袍人后面,始终隔着数步距离,铁匠亦步亦趋。灰袍人不说话,铁匠也不曾多言,任由这位大人神游九天。 自己接到那个人类的消息时,还是有些兴奋的,辛辛苦苦这么多岁月,终于到了收成的时候了,那其中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无数次的推敲才定下来的。 他们要做的,不止是推翻一座大山那么简单,事情最终的结果,将是一场颠覆三界格局的伟大革命。 灰袍人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句,无奈道:“明明做的是一场造福两界的善事,可过程却只能这么遮遮掩掩的,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坏人……算了,反正也不是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铁匠依旧跟在身后默不作声,他要追求的东西,在灰袍人看来或许有些幼稚,但是相比于这世间大多人来说,已经十分的伟大了——看一看这世界的真相! 可灰袍人以及他家先生要做的,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理解范围,即便那位人世鼎峰,恐怕也只能猜到个轮廓。 灰袍人头也不回,淡然道:“我得回去了,降临这里时间太久,本地的主人会不高兴的。你暂时先留在这个江湖吧,回你先生的身边,帮忙传个信什么的。” “是!”铁匠恭敬抱拳。 灰袍人挥挥手,身形一瞬间变得透明了。 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自蜀地穿越千里而来,铁匠上空自虚无缥缈间传来一声咒骂:“仲瑾遗你鼻子属狗的吗?自己都跑到蜀州了,还能发现我!” 铁匠纵使化作了鬼魂,听得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第十五章:出城 见识过昇城官员的人间百态之后,仲瑾遗没做评价,只是带着楼心月又在昇城内转了一趟。 期间与许多小商小贩聊了些家长里短的琐碎杂事,其中聊的最多的是一个家在城外乡下的樵夫,两个人竟然聊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仲瑾遗买下了樵夫担子上的所有柴火,当场让楼心月付了钱,告诉樵夫把柴火送到客栈柴房就行。 樵夫与仲瑾遗聊的有些意犹未尽,略带惋惜地跟仲瑾遗说:“对于你这个小兄弟,老哥是真心欢喜,并不是要你买哥哥的柴火。” 仲瑾遗笑笑不说话,樵夫已经接过了楼心月递出去的银子,冲着仲瑾遗摆摆手道:“老哥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先去帮你们送柴火。” 仲瑾遗点点头,挥手告别:“回头再见,这几天我会在客栈住下,老哥有空可以来找我聊天。” “好嘞!”樵夫答应一声,挑起柴火大步流星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 之后仲瑾遗没再闲逛,带着楼心月不急不慢的朝着城西而去,之后出城去了西面的山中。 两人并没有牵马,仲瑾遗告诉楼心月,只管当做是一场游玩就好。 到现在,就连楼心月自己都有些相信,她与仲瑾遗只是一对私奔至此的野鸳鸯了。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这个说法也没错,她本来在出嫁的当天,被仲瑾遗横插一脚,用一文钱强买下了自己,之后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仲瑾遗发现楼心月时不时的偷看自己,眯眼笑道:“怎么了?觊觎我的美貌?” 楼心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不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离谱,仲瑾遗与她简直是八字不合。 这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谁都能聊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为什么跟自己说话就偏偏这么讨人嫌呢? 对于仲瑾遗的调笑楼心月也不甘示弱,挺起胸脯用下巴对着仲瑾遗道:“我有句话想对你说,但是又怕说了以后朋友都做不成了。” 仲瑾遗顿时有些慌张了,眼前这位好歹也是读《女诫》长大的,跟自己跑了几天江湖就变得这么生猛吗? “我觉得吧,有些话女孩子主动说不太好,要懂得矜持……”仲瑾遗挠挠头,婉言提醒道。 这个玩世不恭的游侠浪子,此刻竟然出奇地表现出一丝窘迫,楼心月心情顿时大好,走起路来脚跟都不着地了,冲着仲瑾遗笑道:“这位少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说,你以后要做散财童子,能不能自己掏钱?” 仲瑾遗闻言如释重负,本以为对方会放个大招,谁知道攻击的对象,竟然选择了自己比剑法更加深不可测的节操。 楼心月看着仲瑾遗此刻一脸复杂,拍拍对方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堂堂一代剑圣,总是花我这么一个小女子的钱,不合适。不过我也知道你没钱,没关系,以后每一笔,我都会记账的,慢慢还!” 仲瑾遗刚刚如实重负的脸上,又生出一阵苦楚,眼神中竟然还有些委屈。 楼心月哈哈一笑,颇具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气,随后走在了仲瑾遗的前面,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仲瑾遗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时,楼心月的内心突然有些失落,只是她自己又不愿意去多想。 蜀地本就多山,昇城更是被裹挟在群山之中的一座山城,出城往东通向中原地区,南部和北部的山里有许多小块的平坦地带,梯田环山、村落聚集。 唯有西方人烟最少,群山之中常有猛兽出没,山中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这些年又有那伙臭名昭著的匪盗在山中流窜,专门杀那些与西边经商的中原商客。 两人走到城西时,出城的大门已经关闭,楼心月看看天上硕大的日头,心想这也太敷衍了吧? 毕竟每天不会有几个人在西门这里进出,所以每天开门最晚、关门最早,但是因为城外那伙盗匪的缘故,每个人进出排查的都很严。 见到门已经关上,仲瑾遗也没说什么,带着楼心月沿着西边的城墙继续晃悠,城墙破旧不说,一路上也没见到任何守卫,这座城池的战略意义以及本地的守军意识可见一斑。 走到一处较矮的墙根附近,甚至已经算不得城墙了,中原许多大户人家的院墙都比这个要高。 仲瑾遗冲楼心月努努嘴:“从这里跳出去如何?” “好啊!”楼心月闻言眼前一亮,这些天闯荡江湖下来,虽然去了不少地方,其实过得却十分无趣。 虽然两人没少被追杀,可是对方无论布局多精心,仲瑾遗总是能一眼看出破绽,打起来更是无聊,仲瑾遗只要拔剑对方眨眼就死了,一点也没那种打得你来我往的花哨感,也没有演义小说中写的那样飞来飞去。 现在一听说要跳墙,楼心月总算可以见识一下那传说中的轻功了,一时间有些兴奋,眼巴巴的看着仲瑾遗。 感受到楼心月炙热的目光,仲瑾遗淡然一笑,那表情仿佛在说,不就翻个墙嘛,不值一提!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看得楼心月彻底颠覆了自己的江湖观念,书中写的轻功都是假的?不,一定是眼前这个剑圣才是假的! 破落的城墙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砖头显露出来,仲瑾遗正抓着那些砖头一点点往上爬,看上去十分吃力,动作迟缓、姿势粗鄙,爬上去不到半人高又摔了下来,简直比寻常的文弱书生都不如。 楼心月咬牙切齿道:“你是怎么混成剑圣的?” 仲瑾遗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我这是夸你吗?” “承让,承让!”仲瑾遗没皮没脸的拱手抱拳道。 “谁跟你承让了!”楼心月冲仲瑾遗道:“闪一边去!” 仲瑾遗乖乖的退到一边,笑意盈盈的看着楼心月,示意让她先来。 楼心月后退数步,之后起跑助力,在墙根下面跃起半个丈高,脚尖在墙上一蹬直接跃上了墙头,纤手在墙头一拍,撑着跳出了城外。 跳出了城外,楼心月愣愣地看着这么高的城墙,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可置信,可是突然又有些发愁了,那位剑圣还在里面爬墙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楼心月回过头,发现仲瑾遗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 “楼女侠轻功盖世,佩服佩服!”仲瑾遗鼓掌道,一脸的恭维看不出任何虚假。 楼心月质问道:“你不是翻不过来吗?” 仲瑾遗羞涩一笑,挠挠头道:“有个狗洞,我就给钻出来了。” 楼心月并没有看到什么狗洞,也不相信他怎么可能这么不济,只是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能跳这么高?” “想必楼女侠天赋异禀,已经神功大成了吧!” 楼心月见仲瑾遗执意装糊涂,便没再搭理他,自己似乎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套吐纳之法,比之前更加运用的顺畅了。 第十六章:抬眼可见满天星 蜀道难,蜀地的山路更加难行,楼心月之前好歹还有匹驽马可骑,只是这次出城很是匆忙,莫名其妙的跟着仲瑾遗窥探了一番昇城的人世百态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出了城、上了山。 仲瑾遗跟她讲,他想见识一下所有人的症结所在,那三个人口中的“白爷”。 从县衙门的那几个浊流小吏,再到跟仲瑾遗喝酒的那个营中军尉,似乎都跟那位白爷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仲瑾遗看的更远,包括那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作为一个豪门公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争功绩?这种一点军事意义都没有的偏远小城,天高皇帝远,无论做多少业绩都没人看得见,说是贬谪还差不多。 可是那位精明能干的陆大人却来了,而且看上去一点被贬谪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带着两个很有意思的扈从,而且没上任就开始动作频繁。 仲瑾遗思来想去,似乎这小县城能够挣到一点功绩的,也就城外那伙总是劫掠中原商客的绿林中人。 “这样一伙流寇,不仅惊动了京城的权贵,而且有资格做一位才俊晋升的垫脚石,是不是很有意思?”仲瑾遗解释完以后,眯眼笑着问楼心月。 楼心月若有所思:“会不会是这伙流寇不长眼,截杀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仲瑾遗伸出大拇指:“有长进,事情猜对了,但是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截杀了什么大人物的话,下令剿杀就行,县城的守军做不到就请郡城出兵,撑死了从蜀州调百川营过来,没必要派这么个陆大人过来画蛇添足。” “有隐情?” “所以我才想要出城看看嘛。” 楼心月一脸鄙夷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仲瑾遗有些无奈道:“楼女侠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们一起来的这里,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唉,也怪我,把你想得太神了,你也不用有心里压力,从城墙根到现在,我又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楼心月语拍拍仲瑾遗的肩膀,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态。 仲瑾遗故作惶恐:“楼女侠,你不会觉得自己现在神功大成,就要过河拆桥了吧。” 楼心月点头嗯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总是这么没个正行的话,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是要考虑考虑。毕竟我这是在逃亡,带着一个只会花我钱,却不愿意跟我说实话的拖油瓶,有些不划算啊!” 仲瑾遗又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楼心月见自己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有些气恼,率先走在了前面,甩开仲瑾遗很远。 看着女孩的背影,仲瑾遗眼神有些复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现在带着你看怎么多,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一切都告诉你啊。” 楼心月刚入蜀地之时,走几步路就苦的要死,得亏还有那匹跑不快的小黑马。那时候楼心月觉得,没有谁比那位“马兄”亲切了,平时给马洗刷喂料,根本不让仲瑾遗插手。 自从在城墙下面无意间发现自己轻功盖世之后,楼心月发现这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并不是自己的体魄有多强悍,而是感觉身体轻了好多,轻轻一跃就能跳起来很高。 难道自己已经练成了传说中的轻功? 楼心月又觉得不对,之前她听那个杀手僧人提起过,所谓轻功是运用巧劲,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并不能真正达到身体变轻的效果。 同样是那一夜的战斗,楼心月也见识了仲瑾遗不借助外力,身如柳絮般在风中飞舞的场景,任凭对手怎么攻击,仲瑾遗都因为对方掌风的缘故,始终不被人碰到。 楼心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来怒目看着仲瑾遗,看的他一脸茫然,不知道哪里又招惹到这位财主了。 “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仲瑾遗听的一脸茫然,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她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在城墙下面的时候,你假装不会轻功,可是你之前跟人打架的时候明明用过!”楼心月娇嗔一声,小脚在地上一跺,看着略有几分憨态。 仲瑾遗看的赏心悦目,一脸笑意道:“不是我太弱,是楼女侠神功大成,强我太多了。” 眼前这人的脸皮不愧是号称“玉面”的,楼心月自知问不出什么结果,也不再搭理他。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很奇怪,楼心月与仲瑾遗相处越久,越觉仲瑾遗神秘,可是无论仲瑾遗身上的疑点再多,楼心月对他的信任却始终没减半分。 在两人嬉笑怒骂,相互斗嘴的同时,楼心月反而越发的对他产生依赖和信任感。目前为止,她只觉得这种感觉是自己初入江湖,对一位成名侠客的依赖,没有也没敢去深入的思考。 昇城西边的山林人迹罕至,进入山林之后,连初入蜀地的那种狭窄山道都没有,依稀可辩的一条山道,也因为常年没有人行走,而杂草丛生。 仲瑾遗走在前面,手中拿着把从樵夫那里借来的柴刀,走路之时还需要自己开路。拨开那些杂草荆棘之前,要先用柴刀时不时在灌木从中拍打,惊走里面可能隐藏的蛇虫鼠蚁。 楼心月虽然脚力和体力跟得上了,但是走这种路还是很不适应,尤其是那时不时窜走的草蛇,看的楼心月心中抽搐,要比见到森罗宫的杀手还紧张。 一路上走得比之前更慢,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块空地,头上月亮都已经多高了。 仲瑾遗站在一块光滑的巨石旁边,双手叉腰呼了口气,转头看着楼心月道:“天当被地当床,楼女侠可还满意?” 楼心月看了看那块巨石,至少比睡在草地里好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张床太硬了,微蹙眉头道:“睡着了以后,不会有蛇爬过来吧?” 仲瑾遗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顿时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肺的异香。 “露华浓,可以驱蛇虫、避邪祟,江湖中人出门必备。”仲瑾遗解释道。 “就你这不靠谱的穷酸剑圣,有钱准备这种药物?钱不是都用来买酒了吗?” “你这就冤枉我了,毕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该准备的东西还是准备的,只是我自己皮糙肉厚,一直没舍得用过,也不知道药效过期了没有……” 虽然仲瑾遗这么说,但楼心月还是满脸狐疑,刚才从脚下窜过去的那几条草蛇,着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不论露华散功效再神,她都觉得睡不安稳,更何况他后面又说得这么不靠谱。 可是闻着那股异香,楼心月渐渐觉得心神安定了许多,看着满天的星斗,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 仲瑾遗听着那微弱的鼻息,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那套吐息之法她已经使用的很自然了,即便是睡着了节奏依旧不乱。 双手作枕抱在脑后,仲瑾遗躺在那块巨石上,楼心月就睡在自己身边,两人的距离很近,仲瑾遗耳边能感受到那微暖的鼻息。 可是两人又保持着一道泾渭分明的距离,那道距离,就像天上的星星,仿佛抬手可摘,实则遥不可及。 英雄救美,亡命天涯,多么完美的一个故事蓝图,可惜他只是故事的主角,却不是故事背后的执笔人。 如果单纯只是一场英雄救美的话,他爱也就爱了,可是故事真正的开头却是张赐送她那本《捧月仙子行侠传》,对于那位跟自己叫板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仲瑾遗就不得不深思一下他目的究竟为何。 抬头可见满天星,仲瑾遗伸手拨弄着天上的星河,星辰犹如仲瑾遗手中的棋子,任由他拈来倒去。 与那人的赌约,自楼心月入局开始,其实已经到收官的时候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清楚对方的大致目的,却始终看不懂对方的棋路,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怎么做。 “不管那么多了!”仲瑾遗苦笑一声,不知道从那里招来一只酒壶,依旧是那种劣酒,够呛、够辣,可在他看来,要比那什么传说中的琼浆玉酿更有味。 喝着劣酒,看着满天的星斗,听着耳边轻微的呼吸声,仲瑾遗的心情暂时得到了些许平静。 管什么阴谋、阳谋、权谋,怕什么神仙、鬼怪、妖魔,江湖有我,仲瑾遗一肩担之、一剑平之! 第十七章:世间总有不平事 一夜无话,昇城之内有许多人睡的却不安生。 城北当兵的李庸,在安置好家里的娘儿仨以后,向上司请了个假,说是有些陈年往事需要处理。 城南一座府邸,昇城当地的几位地头蛇商量一夜后,最后派了一位心腹,怀揣一封密信从西门出城而去,密信以特殊药水写就,寻常人不得其法,得到了也只是白纸一张。 那位新任县令陆宗名大人,在昨天与四人一会之后,便正式入驻了昇城县衙。 随后向全城张贴告示说,在正式上任之前的这段时间,自己会先翻阅昇城旧档,任何人若有冤屈,皆可到县衙诉说冤情。天道昭昭,哪一家的规矩都大不过律法! 顾师爷站在告示下面看着,抚摸着山羊胡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脸的笑意盈盈,心里想着这位陆大人还是太过年轻啊。 如果这两天陆大人没什么动作的话,他反而有些吃不透这位青年才俊的底细,可陆大人既然是想扮演个青天大老爷,那自己倒是可以哄他玩玩。 于是,顾是师爷去了城中一条破落巷子,巷子里都是一些游手好闲之人,要么是一些外地人在此落地生根,又没有什么背景的。 巷子虽然破败,但是却有个很气派的名字,叫做状元巷。算不上什么法外之地,但也有点三不管的意思,赌场、青楼、黑市分布建立,流氓、扒手、乞丐、暗娼遍地。 见到县衙的顾师爷慢慢悠悠的进了状元巷,巷子口几个游荡的青年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反而有人十分熟络的打招呼。 顾师爷跟打招呼的人笑笑,脸上的笑容看不出丝毫的真诚,但也不显得盛气凌人,在跟其中一人问了几句话之后,朝着巷子拐角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后门而去。 顾师爷先是有节奏的在门上敲了三下,之后又用指甲在门上挠了一下,大门这才缓缓打开,一个汉子鬼鬼祟祟的开门张望了一眼,随后让顾师爷赶紧进去。 从门里面的情景来看,这里的前身应该是一家酒楼,估计是状元巷名声实在太差了,客栈经营不下去,于是改成了一家赌场兼妓院。 楼下赌场,楼上被隔成一个个小包间,隔音效果很不好,有时候楼上女人的叫声,还要压过楼下汉子们赌博的吆喝声。 来的人大多是为了赌钱,赢了难免要庆祝一下,楼上就是个不错的地方。输了更不用说,还是要去楼上发泄一番。 整个客栈不算大,此刻却已经塞了个满满当当,足有百十多号人,顾师爷环顾着十来桌赌客,每张不大的赌桌上少说都有七八个人。 赌客有男有女,甚至有人因为楼上隔间用完了,抱着个妇人就那么躲在角落里,将妇人的衣物半褪,把腿岔开抖动着腰,其他人偶尔瞥上一眼也都习以为常了。 挤过拥挤的人群,顾师爷“不小心”撞掉了一个男人袖子中暗藏的牌,男人脸色一僵,顾师爷对着他温和一笑,男人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这男人已经没机会说一句话了,已经有几个魁梧汉子搂着着他的肩膀,脸上带着笑容却强行把他带了出去,在这种地方出老千,其结果估计不会太好。 大堂正南方,有个比其它桌子略大的赌桌,赌桌前有个黝黑的汉子坐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腿翘在桌子上,敞开胸膛、卷起袖子死死地盯着骰盅,一边不住的吆喝。 汉子中等身材,但是露出的每一寸肉都十分的瓷实,犹如一块黑铁。 不知汉子是有意炫耀还是怎么,敞开的胸膛上有数道醒目的刀疤,撸起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有个硕大的蝎子文身。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汉子的脸,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黝黑的脸颊有块四四方方的伤疤。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能想得明白,想来汉子是囚徒出身,脸上被挖去的那块肉,正是原来刺字的部位。 “哟,稀客啊。”汉子看到顾师爷随意地拱手抱拳,却依旧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屁股都没动。 “周阳,老夫刚帮你揪出了一粒老鼠屎,你就没点表示?”顾师爷对于周阳的失礼没有半点恼怒,说话的时候眼睛也盯住了桌上的骰盅。 骰盅盖子打开,周阳低声骂了句粗话,之后看着顾师爷道:“你他娘的还说呢,这段时间老子财路不顺,就指望着出千那小子狠赚一笔,然后老子再打断他的腿,钱嘛……嘿嘿。” 黑吃黑,周阳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在座的赌徒却没人有半点反应,毕竟出千的不是周阳本人。而最重要的,周阳是这条巷子里的皇帝。 顾师爷幽幽道:“这次来找你,可不就是为了给你开条财路嘛。” 周阳闻言挥了挥手,所有的赌徒都默默离开了赌桌各自散去,而周阳的坐姿也稍微端正了些,不过又招了一个妙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女孩穿的很节俭,身上的衣料能省则省,不能省也要想着办法省,浑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也不超过两尺布。 周阳把手伸进了女孩汹涌的波涛当中胡乱揉着,眼睛却盯着顾师爷:“有发财的好事,你会叫上我?说吧,到底什么事?” 顾师爷淡然道:“新县令到任了,这个你知道吧?” “靠,这算什么好事,老子又他娘的得送钱才对!” 顾师爷摇摇头道:“可惜了,这位县令是京城来的望族,你那点碎银子,人家看不上,人家是来攒功绩的!” 周阳虽然看着粗鄙,但是这种地方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听出了顾师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兴致全无,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女子。 女人踉跄倒地,却不敢有半点怨言,施了个万福缓缓告退。 周阳又端坐了几分,随后吩咐手下给顾师爷上座。 顾师爷眯眼看着周阳,从对方态度的转变来看,一切正和自己的意愿。 “铁打的昇城,流水的县令,我们三家早就做好了划分,县衙归你们四个,状元巷归我周阳,城外归白爷。以前也有不懂事的县令,最后不都学乖了吗?”周阳话是这么说,但显得却有些底气不足。 这京城来的望族,指不定背后会牵扯出什么人,动又不敢动人家。可真要碰上了个新上任的愣头青,顾师爷他们的暗处,白锦程在山上,最先开刀的肯定是自己这些小流氓啊。 顾师爷也不着急,看着想要讨价还价的周阳,等着他自己主动降价,自己则开始装哑巴,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是只听不开口。 周阳低声暗骂一句老狐狸,终于妥协道:“咱们就没必要勾心斗角了吧?老子要是完了,你们就是下一波。说吧,要老子怎么办?” 顾师爷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缓缓开口:“现在这位陆大人想要做个青天大老爷,那你就去给他找几个案子审审,这个你总归拿手吧?” “现在去给这姓陆的送‘见面礼’,老子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周阳也倒也不傻,有些疑虑。 顾师爷幽幽道:“现在这位陆大人在昇城,一没有根基,二不得民心。让他吃点苦头,认清了现实,双方才会有谈判让步的可能。如果真的等他根基稳了,那我们更加被动。” “那好吧!”周阳虽是答应了,眼中却还是有些疑虑。 顾师爷转身道:“不用送了,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的。” 出了状元巷以后,顾师爷去了趟杨守节府上,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周阳这条地头蛇,说白了其实就是他们刻意养起来的,为的就是应对这种情况,驱使周阳去和那位新县令互咬,不仅可以转移新县令的注意力,也能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那方面还是没有传消息回来,经营这么多年,可别现在又功亏一篑啊…… 没过多久,县衙的捕快悄悄传消息给顾师爷,那位新上任的陆大人信心满满的开门升堂,现在已经忙的焦头烂额。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陆宗名接到了几个小案件,各自诉说冤情,陆宗名一边翻看尘封档案,一边听人诉说,嘴里随即说出了评判,颇有几分当年的凤雏之姿。 可是一过中午,事情就变得有些失控了,听闻新县令是个青天大老爷,前来请求做主的百姓越来越多。 一开始陆宗名没觉得什么,判了几个案子以后,陆宗名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些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可是捣乱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这些人呈上的说辞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但是偏偏又都在法理之中不得不审,陆宗名冷着脸怒斥,这些人又都是二皮脸,根本不在乎。 可要是打了这些人杀威棒,陆宗名则正中这些人下怀,如果这些流氓刻意带动舆论,陆宗名根本就积攒不起来人心,他要真正做些什么事情也是寸步难行。 毕竟没见过江湖险恶,这位陆大人才能或许还不错,可惜江湖经验还是不够啊。 顾师爷摇摇头,脸上挂着些许笑意,他能够想象此刻那位陆大人忙的焦头烂额,又只能硬着头皮应对那些流氓的窘态。 与此同时,李庸出城进入了西山里面,没多久便来到了一条隐秘的山道上,山道歪歪扭扭只能允许一人经过。李庸踏上了山道,朝着远处走去。 第十八章:杯空酒尽恩义泯 暮色又至,李庸到了山中一座寨子外面,寨子依据地势修建,防护工事、瞭望塔一应俱全。 距离山寨大门还有五十步距离时,一只利箭射在了李庸的脚下:“来者何人?” “昇城守军副军尉,李庸!” “昇城守军?一人独闯白狼寨,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喊话的汉子闻言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拉满了弓弦。 瞭望塔上的同伴却连忙制止了同伴,一巴掌拍在同伴的额头上:“你才活腻歪了吧,没听他刚才自报姓名吗?” 拉弓的汉子先是疑惑,随即瞪大了眼睛,寨子外面这当兵的,莫非是白大王那从未不愿踏足寨子的结义大哥? “来人可是李爷?”拉弓的汉子尽量控制着声音,不让自己流露出恐惧。 李庸瓮声瓮气道:“正是老子。” “快,开门呐,没点眼力劲儿的东西!”瞭望塔上的汉子冲着看门的喽啰呵斥道,自己则跑着先去通知白锦程了。 李庸坦然踏进了山寨,也不在乎里面迎接自己的究竟是好酒好宴,还是龙潭虎穴。 山寨建在一条狭长的山沟之内,两侧山壁陡峭如刀切,各个制高点都有人把手,机关陷阱密布,依靠着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山沟东西走向,弯弯曲曲绵延十余里;南北两侧最宽处有十多丈,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 李庸跟在带路的人身后,正大光明的巡视这四周,沿途似乎并没有多少戒备,并不是防御松懈,而是早已经把杀机化明为暗。 大概走了有一刻钟,终于见到了宅子真正的核心,在一道不逊色于昇城城门的大门后面,李庸见到了那个出来迎接自己的男人。 白锦程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看着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的李庸,并没有显得十分热情,也没有丝毫的冷漠。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对分手多年的恋人,渡尽劫波再一次相遇。 只是白锦程这种态度,李庸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最后道:“你什么都不要问,我们今天不谈立场,只喝酒!” “好,今天谁都不谈立场,只喝往事!”白锦程的语气出奇的温雅,似乎一点也不似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山大王。 李庸闻言一愣,眼神中有些许伤感,白锦程那看似口误的说辞,却也说明了对方心中早已经明白。 往事可以回忆,可往事也能就着酒喝吗?可以的。 当往事随着酒水下肚,酒杯空了,往事也就散了。下次见面,不再故人便是敌人! 一路尾随李庸至此,当楼心月看到白锦程时,很是讶异。 “谁告诉你山大王就一定要长得穷凶极恶了?”仲瑾遗明白楼心月心中所想,笑着问道。 楼心月一时间语塞,可还是心有不甘地反问道:“可是,这山贼长得也太俊了吧?有这样的面容,除了做山贼,做什么不好?做采花贼的话,一定比现在还轰动!” 仲瑾遗哀叹一声:“唉,这世间的女人果然都是看脸的,好在我面容还可以,否则都不好意思行走江湖……” 楼心月调侃道:“仲大侠请注意你的措辞,你不是面容还可以,你是脸皮还可以!” 仲瑾遗刚要还嘴,楼心月突然认真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一对曾经的兄弟相爱相杀?” “我说过,这只是别人的故事,我们只需要看就好了,等故事结束时,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很重要吗?”见仲瑾遗那么认真,楼心月问这话的时候,也变得小心翼翼。 “很重要,关系着我该怎么跟你讲一些真相!” “哦。”楼心月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要不要进去看看?你不好奇这对难兄难弟之后的故事吗?”仲瑾遗眯眼笑道。 “跟着进屋子?不会暴露吗?”楼心月有些吃惊。 仲瑾遗笑笑:“你说呢?” “好吧。”楼心月欲言又止,她其实想说,自己也没那么好奇,毕竟命重要,就着堂而皇之的进一个千余人的山寨正堂,看人家寨主兄弟间上演苦情大戏,她甚至觉得只身去往森罗宫,也不外如此吧? 之后,楼心月跟在仲瑾遗身后,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山寨,门口的守卫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 楼心月一时间觉得很神奇,在守卫的眼前晃了晃手掌,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是真的看不到她。 仲瑾遗用唇语告诉她,等这里的故事结束了,也许他就会跟她说明这一切了。 楼心月心中积攒的疑问已经越来越多,到现在反而见怪不怪了。 这几天她偶尔能够从仲瑾遗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情绪,心中反而有些害怕,甚至不想再问那所谓的真相了。 山寨大厅之内,酒席摆了有十几桌,主桌上只有白锦程与李庸两个人。 兄弟两人时隔多少年以后再见,山寨里的大小头目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过来敬酒,把空间留给了兄弟两人。 但是这些人也并没有因为这兄弟两个而受影响,所有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未曾断绝。 托这位李爷的福,毕竟在这寨子里,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的喝酒,一年到头也没个几次。 与那些江湖演义故事当中描写的不同,在这些落草为寇的山寨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场景,其实一年也就几次。 这些山贼平时抢点货物还好,抢到银子用途反而不大,他们在山下都是张贴着画像的通缉犯,拿去山下根本没命花。 即便是让那些面生的小喽啰下山,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一次性买的粮食多了,根本出不了城门就会被扣下,像酒水、草药之类的,更得小心翼翼。 因此在这深山密林当中,寨子里一千多号人,平时的吃喝用度,大部分都是自己生产。 桌子上摆的吃食也大多是山中野味,酒水大部分是自酿,一群打家劫舍的粗人自己酿造酒水,其味道比仲瑾遗平常喝的农家浊酒都不如。 李庸最不理解白锦程的地方正是这里,在这有钱都花不出去的山里,白锦程却对财富有着一种莫名的追求,几次轰动当地的大案子,攒下的那笔巨款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花不完,更花不出去,可白锦程一点收手的意思也没有。 只是李庸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两人只喝酒,不谈论立场。毕竟谁也不可能说服对方,与其让最后一场酒喝得乏味,还不如好聚好散。 李庸与白锦程喝的酒当然要好很多,是通过各种渠道运上山的山下纯酿。 李庸的酒量要比上次与仲锦遗喝酒时好了很多,没用多少时间,这两人已经空了一个酒坛,只是桌子上的丰盛菜肴并没有动过多少。 仲瑾遗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匿了身形,带着楼心月就这么坐在两个人的对面,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用以佐酒的前尘往事。 白锦程本是读书人,后来西方边境不安生,毅然投笔从戎。 两人在军营结识,李庸在战场上数次就下这个读书人的性命,算是过命的交情。 后来战事平定,两人却因为得罪了上司而遭受打压,白锦程灰心之下落草为寇,李庸则选择了默默忍受,来到这偏远县城,当了半辈子的副军尉。 目前的昇城守军校尉,是李庸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那校尉才帮李庸勉强保住了副军尉的饭碗不丢。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老子也有!可是你劫掠那些跟西边通商的卖国商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军饷也抢?”李庸的舌头有些打结,说着说着还是说回了这些。 白锦程脸色微红,意识却十分清醒,摆摆手说:“不是说好了不谈这些,今天你能来我是真的开心,就算你请我喝砒霜我也干了!” “不,老子就要说,这世道老子活的憋屈,可你作为老子过命的兄弟,做错了老子就要骂你。” 李庸说着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声音之大整个大厅都听得见,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了过来,在白锦程一个眼神之下,所有人又转回了目光,开始自顾自喝酒。 “是,你白锦程憋屈,明明立下的功劳至少能做个大将军了,可是被那个狗屁总兵的女婿给冒领了,甚至说你落草为寇也不过分。” 白锦程一言不发,之中慢慢地呡着杯中的酒,等着李庸说那个但是。 “可你上山都做了些什么?城里那些个乌烟瘴气,还不都是你养起来的?为了生存做这些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屠村的事情你都能做的出来?” 白锦程眯眼看着前方,正好和仲瑾遗“对视”上,楼心月看得惊心动魄,总觉得这人已经发现他们了。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每个人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白锦程突然开口,不知道算不算是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下了个定论。 李庸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醉话:“你若是受到了打击,热血消弭最终成了那狗屁总兵一样的人,我也就认了,可你屠杀村民、吃人心,已经要比以前我们战场上杀的那些人还要可恶!” 醉语呢喃,李庸已经睡去,白锦程看着他,犹如看着枕边睡着的恋人。 第十九章:世事如棋 仲瑾遗之前告诉过楼心月,两人虽然可以隐匿身形,却并不能隐藏声音,楼心月只好把满心的感慨咽回肚子里。 可仲瑾遗却如入无人之境,竟然从隔壁一个醉倒的汉子身边顺了壶酒过来,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这对难兄难弟的诉说。 把楼心月看得眼皮直跳,毕竟是在别人的老巢,这伙山贼可是杀人不眨眼,甚至吃人心的主儿,要不要这么放肆啊? 可是没有仲瑾遗那般本事,楼心月又不敢贸然出声,认命了。 自从跟着仲瑾遗闯荡江湖以来,对方不靠谱的事情做得还少吗? 目光转回桌前的这对弟兄身上,看着粗犷的李庸已经醉倒,文弱书生般的白锦程却还在自顾自的喝着,楼心月一时间感慨良多。 如果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总兵,或许这两人都会是国之栋梁,只可惜身不逢时,一个只能默默忍受,庸庸碌碌后半生;一个选择反抗,却走上了歧路。 就在楼心月想这些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白锦程对此置若罔闻,依旧在自顾自的喝酒,而大厅里白狼寨的大大小小数十个头目,大部分已如李庸那般已经醉死过去。 因为之前白锦程曾经说过,什么都不用想,今天只管喝酒就很好,如果谁是站着走出这大厅的,就不需要再在白狼寨待着了! 现在他们都不可能站着走出这大厅了,顶多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白锦程看不见对面的仲瑾遗,仲瑾遗也不看白锦程,两人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酒,似乎对此都是早有预料。 楼心月看着淡然喝酒的两个男子,又看看已经醉倒的李庸,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已经断绝关系的李庸会贸然上山?他以自身为诱饵,牵制住了白狼寨所有的头目,这才让军队有机会一举攻入白狼寨。 桌上的李庸是真的醉死过去了,也许是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兄弟,醉在酒桌之上,留给白锦程做最后的处置。 仲瑾遗喝完了壶中最后的一滴酒水,默默地放下了酒壶起身,示意这里要看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他们也该走了。 楼心月跟在仲瑾遗身后,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离开了白狼寨很久,仲瑾遗撤去了两人身上的禁制,两人算是已经安全了。 沉默已久的楼心月终于开口,却并不是好奇仲瑾遗这一手传说中的隐身仙术:“那个白锦程早就知道李庸的目的?” 仲瑾遗点点头:“还记得两人在寨子门口的对话吗?李庸也明白,白锦程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 “那白锦程为什么那么傻?就为了跟兄弟喝酒,一点防备都不做,把自己和寨子都葬送了!”楼心月语气有些低落。 仲瑾遗反问道:“你在同情白锦程?” 楼心月没回答是或者不是,点评道:“他的遭遇令人可惜,他的行为却不可原谅,只是最后一场酒席,都在被自己最珍视的兄弟算计……” 随后,仲瑾遗又问道:“你对李庸怎么看?” “也算一个可怜人吧,一开始默默忍受了所有的不公,现在依旧坚守这自己的那套理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兄弟……” 仲瑾遗突然有些咄咄逼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李庸这么做只是把白锦程当做了自己晋升的垫脚石,他这些年来为什么受到打压?还不是因为受白锦程的牵连,他这次不仅是大功一件,更可以用白锦程的命,献给那位早已经高升的总兵大人做投名状……” 楼心月一愣,本来令人扼腕又可歌可泣的一对悲情兄弟,经过仲瑾遗这么一说,让她感觉犹如吃了隔夜饭一样,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我不相信一个以身犯险、用性命维护自己心中道义的人,会像你说得那么不堪。”楼心月最后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仲瑾遗没由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种笑意与他平时贱兮兮地挂在脸上的笑不同,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 看着仲瑾遗的笑容,楼心月沉重的心情也好转了一些。 世间的笑容并不相同,挂在脸上的是表情,发自内心的才是情绪。 察觉仲瑾遗情绪的变化,楼心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小心翼翼地问他:“我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仲瑾遗没有回答,岔开话题道:“先回县城,我们去看看那位新上任的陆县令。” “哦。”楼心月乖巧道。 不知不觉间,她与仲瑾遗的相处模式又有了些许改变,此刻仲瑾遗对她,更像是一位传道授业的长辈。 仲瑾遗只是让楼心月看,但是并没有告诉她应该看到什么,不过两人在对话的同时,楼心月也依稀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仲瑾遗与她探讨的,是类似于理念、法则这一类的东西。 对此楼心月有些奇怪,他们一个是仗剑江湖的侠客,一个是逃亡江湖的富家女,法则一事对于两人以后的相处有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被仲瑾遗如此的看重。 两天后,本来说只在昇城停留一天的仲瑾遗依旧没有离开,楼心月倒是不急,只是有些好奇。 每天仲瑾遗带着楼心月隐匿了身形,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偶尔做些置评,从不出手干涉,更多地还是听楼心月的评价。 仲瑾遗告诉楼心月,这里的故事很难得,有助于她“观道”。 楼心月想说,自己不是在闯江湖的吗?之前倒是说过要跟他学武,可什么时候莫名其妙跟修道扯上了? 疑问太多,仲瑾遗这没头没尾的话反而显得没那么可疑了,楼心月也愿再多问。 她自己有种预感,仲瑾遗给她看这么多,就是为了某个惊世骇俗的真相做铺垫,只是暂时楼心月还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之后有什么联系。 这几天两人都在观察县衙那边的动静,那位陆大人似乎有些颇受打击。 之前李庸那对兄弟的经历,虽然有几分令人扼腕,但也算是轰轰烈烈,只少是一个被悲壮的故事——兄弟阋墙、大义灭亲。 而这位信心满满的新任县令,则是深陷现实的泥沼,明明想着做些有利民生的实事,却寸步难行。 麻木又愚昧的昇城百姓无一理解,又心人在背后煽动着舆论冷嘲热讽,更有刁民直接去县衙闹事,那些个流氓故意编造出来的刁状,简直把公堂当成了笑话。 告状的人满口胡言,分明是在拿陆大人开涮。 陆宗名实在没忍住,第二天就打了这些流氓们杀威棒。 果不其然,在有心人的刻意煽动下,还未正式上任的陆大人,已经是个苛以待民的酷吏形象了。 即便如此,这杀威棒还是得打,公堂的尊严都被那些人如此藐视,他还谈什么威严?民心一说更像是笑话! 这位陆大人也看出来了,真正有冤屈的百姓不知道真相,不敢来县衙诉说;敢来县衙诉说的,都是有心人请来的流氓。 这伙人也没犯什么大错,杀是杀不得,可是打板子、抓进牢里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再说也不可能都抓进牢里,关几天还是得放出来。 今天,陆大人张贴的那份告示被人撕了下来,重新张贴的告示上说,陆大人身体不适,正式上任之前不再升堂。 楼心月看在眼里,颇有几分为这位陆大人打抱不平,对于那些昇城民众,真的是怒其不争。 这些人明明被横行昇城的黑势力鱼肉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县令,他们冷眼旁观也就罢了,甚至还相信了那些地痞流氓的言论。 伤陆宗名最深的事正是这个,如果舆论只在有心人和那群流氓之间传播,一切都不成气候,可是这群麻木又愚昧的百姓,却做了滋生谣言最好的土壤。 对此,仲瑾遗点评说,这对于陆大人来说其实也是好事,一位有能力又有心气的青年才俊,唯一的缺点就是把世事人心看的太简单了。 当这位陆大人寸步难行、对人心彻底失望的时候,也就到了他反击的时候。 县衙内两天都没有升堂,状元巷的流氓们对此开玩笑说,有些想念那位陆大人了,还想再去跟他掰扯掰扯道理呢。 府库档案的交接也很不顺利,负责交接的几个小吏倒是对陆宗名毕恭毕敬,就是做起事情来各种打折扣,同僚之间彼此推诿。 接下来的几天,有人发现了这位新县令的踪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身边甚至都不带那两位扈从,一个人混迹了各个酒楼买醉。 于是,这位还未正式上任的陆大人,已经沦为了昇城的一大笑谈,什么京城来的望族才俊,还不是一个没见过人情世故的雏儿,这才几天时间啊,就已经自爆自弃了。 有意思的是,这话传的最狠的,却不是县衙里的那几个本地的头头们,而是受他们剥削最狠的那些百姓。 第二十章:乾坤莫测 陆宗名着实颓废了一段时间,每天就这么混迹在茶楼酒肆之中,甚至还去了趟暗娼遍地的状元巷。 上任前三天,陆宗名开始闭门不出,低下人开始私自议论,这位新大人莫不是觉得上任以后情况更不好控制,在暗自伤神。 之后,陆大人手下那名叫赵河的扈从请捕头王浩私下吃了个饭,对此有人评价说,是这位新县令学乖了,变相地向那几位地头蛇低头了。 陆宗名正式上任的接风宴上,昇城当地的权贵几乎全部到场,毕竟以后免不了与这位新县令打交道。 虽然这位新县令未正式上任就已经成了当地的一大笑话,但在明面上还是要给这位县令几分薄面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人就是来看笑话的。 陆宗名在酒宴上始终保持着笑脸,无论这些权贵是拍马屁,还是明明朝暗讽,都只是一笑了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大人已经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时,陆宗名举着酒杯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热闹的酒宴顿时安静了许多,都竖起耳朵听一听这位新县令要发表什么豪言壮语。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这位陆大人,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笑话。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陆宗名的语气突然变得出奇的强势:“我陆某人离京前,是和吏部尚书陆大人打了包票的,来此只为做两件事:第一,清除昇城县衙毒瘤,彻查上任县令横死任上的真像;第二,剿灭城外白狼寨流寇,查明官盗勾结,截杀滇州军饷一事!” 话说得有点大,可是在场众人已经没人觉得这位陆大人是在讲空话了。 在陆宗名发言的同时,已经有百余名刀斧手闯进了酒席上,团团包围了昇城的一众乡绅。 好一个示敌以弱,好一场鸿门宴! 闯进酒席的并不是昇城守卫,而是来自郡城的驻军,一个个目光凶悍,出鞘的钢刀闪着森森白光,看得在场众乡绅胆战心惊。 陆宗名说完那番言论以后,也没做出下一步指示,默默地坐回了酒桌前面。 其他人个个被刀斧手虎目盯着,只觉得头皮发麻,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与此同时,千余名来自郡城的精兵,在当地守军的配合下包围了状元巷,对当地展开突击整改,黑市、赌场、青楼被一一查封。 巷子外围,士兵们箭上弓、刀出鞘,若有人反抗,当场格杀! 事实上,状元巷虽然乌烟瘴气,可那些流氓都是外强中干,平时胡搅蛮缠闹一些事情也就罢了,在哪明晃晃的刀光之下,一个个早已经吓得腿软。 至于周阳以及他手下的骨干们,一开始还很硬气,高声嚷嚷着要见县令、要见郡守。 当两个拘捕而逃的愣头青被一箭射翻在地上以后,所有人瞬间都老实了,一个个抱头蹲在巷子外的一块空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在叫嚣一句。 至于这条巷子里的土皇帝,那个疑似逃犯的周阳本人,看到手下的小弟倒地不起以后,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负责带队的人很出乎意料,竟然是陆宗名的那个叫做秦山的扈从。郡城来的副官以及昇城本地的校尉,无一不对秦山毕恭毕敬。 至于为什么一个七品县令,会有两位从五品骧龙卫贴身保护,就连郡守都没敢多问,在看到秦山的腰牌以后,什么也不敢多问,直接借兵给他了。 秦山盯着周阳脸上的伤疤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对方湿透的裤子,玩味道:“逃犯?就这胆子看着不像啊……” 周阳赶紧跪下道:“大人明鉴,小的只是脸上生过浓疮,后来索性把伤疤挖成了这样,目的就是为了震慑对手。” 秦山笑道:“好想法,亏你下得去手。” 周阳冲着秦山一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敢说一句话。 酒宴喝着喝着,零零散散有一二十个乡绅被士兵带了出去。 看着那些人被带走,剩下的人冷汗直流,只得把头埋的更低,自顾自的喝酒。 陆宗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自顾自的吃饱喝足以后,又默默起身。 他这一起身,所有人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陆大人再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 目光在酒席上环视一周,陆宗名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观诸位的脸色,是陆某招待不周了,各位可曾吃好?” 所有人只能脸上堆起笑意,客气地对陆宗名拱拱手,表示多谢陆大人的款待。 陆宗名满意地点点头:“吃饱喝足,给各位来点助兴节目可好,省的被人说是只会讲空话的绣花枕头。” 在座诸位乡绅,早已是有苦说不出,至于那“助兴节目”一说,光是想想,他们就心肝只哆嗦,不知道这位陆大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敢拒绝,也容不得他们拒绝,每个人都是一左一右被两名精兵“保护着”,跟着陆大人出门而去。 当众人来到局面已经被控制的状元巷时,这些乡绅才明白,自己原来的想法是有多可笑。 在这昇城没有根基又如何?这位陆大人连郡城的守军都能调动,这样的过江龙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整个昇城,真的需要跟他们虚与委蛇吗? 秦山来到陆宗名跟前,抱拳道:“公子,那周阳已经招供,指使他去县衙捣乱的,是那姓顾的师爷!” 陆宗名点头道:“赵河已经在处理县衙那帮蛀虫了。” 没过多久,赵河也来了状元巷,身后的士兵押解着枷锁在身的县衙旧部,捕头王浩、县尉杨守节等人皆在此列。 来到陆宗名跟前,赵河抱拳道:“公子,那姓顾的师爷给逃了,其余人等皆已收押。” 陆宗名点头嗯了一声,依旧看不出多少情绪:“张贴画像,全城通缉。至于这些蛀虫,游街示众,给昇城百姓一个交代……也给那些躲过这遭的宵小们一个警示!” 赵河领命,带着收押的一干人等游街而去。 甚至不用敲锣打鼓的张罗,街道两侧就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之前状元巷的动静不小,附近的百姓们只敢躲在家里,从门缝张望。现在有官兵敲锣打鼓的带着人游街,所有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只是这位新县令之前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普通百姓也就看看热闹,根本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前几天还是个笑话的新县令,今天突然就把县衙的这几个地头蛇给抓起来了? 真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百姓们当中又开始传出各种言论,只是这其中的凶险却不是他们能够看出来的了。 在这些地头蛇的眼皮子低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调一千多名郡城精兵增援。 示敌以弱,摆下这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在所有县衙小吏都不配合的情况下,从旧档案中寻找蛛丝马迹,查县衙贪腐、查官匪勾结,寻找人证物证…… 这一桩桩、一件件,陆宗名稍有不慎都没法达到现在的成果,毕竟这些人,可是连任县令都有胆子杀害的。 只是这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尤其是对于这些普通昇城民众来说,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新任县令很厉害,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与白狼寨有所牵连的一干人等皆被收押,逃过一劫的其他乡绅小吏,哪还敢有半分轻视这位新大人的心思,做起事情来分外的卖力。不敢求功,只求赎罪。 昇城县衙与白狼寨山贼勾结,截杀过路行商。发展到后来,甚至靠着县衙的通风报信,截杀运往西部边境的军饷。 上任县令就是因为发现了顾师爷等人的问题,才被这些人指示状元巷的周阳害,事情之大早已让朝廷震惊。 可笑昇城的这些个当事人还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想着天高皇帝远,肯定查不到自己头上来。 至于这件事辈后牵扯出的,朝堂之上几位大人物的党羽之争,就更不是这些人能够了解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陆宗名这位礼部尚书大人的嫡子,亲自来这偏远县城调查始末。 顾师爷等人在昇城经营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而这些年与白锦程来往的证据,大多数也都已经被销毁。 可是这件事实在是牵连太大,陆宗名一改之前的处事态度,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对于主犯杨守节、王浩等人,更是直接动用了酷刑。 而对于那些暂时还未被波及的诸多乡绅,陆宗名则是恩威并施:自首从轻处置、揭发检举者有赏。 短短两天的时间,已经整理出一份涉及昇城半数以上乡绅权贵的名单。 常言道,法不责众。陆大人这次却一点也没打算收手,此次案件当中,所有人的罪名一切从重而判。 牵扯到贪腐、鱼肉百姓的,一律入狱;与劫掠军饷有联系的,处以极刑!除去几个主犯需要押往京城刑部之外,其他从犯一律在两天后行刑。 昇城的筷子手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几次开张的机会,看到处刑名单上密密麻麻多达几十个的人名之后,直接坦言不敢动手。 对此陆宗名道也没有为难,又让周河去郡城借了几名好手过来。 对于借刽子手一事,郡守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位下属的做法,着实让他都感到头皮发麻。 即便是陆宗名在离京之前得到了皇帝允诺的便宜行事权,但是多达几十人的杀头名单,怕是放在刑部都要掂量掂量了。 两天后,昇城最繁华的十字街菜市场,一夕之间变成了提及色变的鬼市。 据说,那天去围观砍头的人,没有一个不看吐的,很多人更是回去以后大病一场。 第二十一章:原来如此 蜀州大牢深处,白锦程一身囚服,枷锁、脚镣在身,神情却依旧平淡。 当初白锦程选择了束手就擒,因此并未受到太多的粗暴对待,虽然重重枷锁在身,却依旧自己把面容搭理的一丝不苟。 劫掠军饷、谋杀朝廷命官,白锦程实在是牵扯太大,与昇城县衙的一干主犯都没有关押在昇城,而是直接押解到了州城地牢。 今日,严禁探视的白锦程,却迎来了第一个探视者——蜀州龙骧军总兵先锋官,也是当初冒领他军功的那位总兵大人的女婿。 先锋官大人说要探望“故人”,牢头当然不敢说什么,这个案件背后的牵扯,不是他们能够看得明白的,只好哪方都不得罪。 所有看守在先锋官大人到临之后,就主动退了出去,牢房只剩无言的两人。 潮湿的地牢里只有水滴声有节奏的滴落声,先锋官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白锦程玩味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道:“二十年前把军功让给你时,你就已经升迁到这个位置了,二十年;来半步都没往上挪过,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先锋官对这个阶下囚,竟然显得十分畏惧,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二十年了,你也没有任何变化,各方面都是……” “我说过,我只求长生,功名利禄对我来说还不如粪土!” “可是你,您现在的情况,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白锦程冷然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只是担心我把事情说出去吧?冒领军功一事顶多害死你和你老丈人两个,可贪污军饷一事,你背后的主子都得完蛋。唉,遇人不淑啊,怎么碰到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先锋官对于白锦程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气恼,只有遍体生寒的恐惧。 正如白锦程所说,二十年前是白锦程主动把军功让给了他,这件事如果暴露,自己顶多身死。 可是白锦程那劫掠的军饷,其实早就被朝中高层贪污的不剩多少了,那位大人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烂摊子推给了自己的老丈人。 最后无奈,只好再一次求助落草为寇的白锦程。军饷被白狼寨所劫,这笔烂账也就翻了过去。 引火烧身的白狼寨,所要的报酬是两千颗人心…… 可是他们朝中对手的动作着实太快,根本没等到白锦程把人心炼化后销声匿迹,直接围剿了白狼寨,白锦程被生擒。 对此,主子给先锋官的指示是杀死白锦程,如果对手继续追查,顶多查到先锋官冒领白锦程军功一事。 先锋官杀人灭口,也显得合情合理。 这样一来,先锋官虽然成了弃子,但是背后的主子得以保全,先锋官的家人也不会被灭掉满门。 可是那些人算错了一件事——先锋官与白锦程的关系。 即便是现在白锦程枷锁在身,站在先锋官面前,他都没有动手的勇气。 先锋官对于白锦程的了解,要比李庸更深,越是了解就越是恐惧。 “放心把,这些年虽然你没什么功劳,但还算一条听话的狗。你见过主人落难了,把狗抛出来的吗?” 白锦程这话让先锋官如释重负,但心中依旧疑虑。 “你和你朝中的另一个主子,我都不敢兴趣,只要你替我做好了最后一件事情,我就此消失,你安心给朝中那位当狗就行了,不用两头摇尾巴!”白锦程看出对方心中疑虑,冷声道。 “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对于白锦程的话,先锋官不存半点怀疑,自己还不值得对方欺骗。 “让给见一见我那狠心的结拜大哥,之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先锋官闻言一愣,这条件似乎太过简单了,但是又不敢多问什么。 两人之间只存利益,并没有什么旧情可言,先锋官在地牢里待的越久越容易引人注意,得到答复之后便立刻离开了。 就在先锋官离开,狱卒即将进来的那一小会儿时间之内,牢房里又凭空多出一个人来,正是逃亡在外的顾师爷。 “师尊!”顾师爷脸上哪还有之前那种市侩。 白锦程点点头,问道:“如何?”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师爷欲言又止,递给了白锦程一个玉质的小瓶之后,消失在了地牢之内。 白锦程把瓶子打开,放在鼻子边上嗅了一下,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 前后谋划一甲子,落草为寇二十年,动用了数千颗人心炼制的这瓶九窍玲珑丹,在这最后关头,总算是成功了! 此时狱卒已经走了过来,白锦程悄无声息的收起了那个玉瓶,狱卒伸着脖子在空气中来回嗅了嗅,冲着白锦程道:“你这家伙不会是想自杀吧?我怎么闻着这么重一个血腥味呢?” “军爷,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我懂,何况这里有吃有喝,还过得去,我死干啥啊?” 狱卒狐疑地看着白锦程,说着小白脸是个教书先生都有人信,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中的那吃人狂魔啊? 不过看样子白锦程的确不是想自杀,狱卒也就没再想那么多了。 昇城这几天可谓是人心惶惶,几十颗人头在菜市口落地,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这位陆大人却并未打算就此收手,清查余孽、搜捕顾师爷等漏网之鱼可谓是不留余力。 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突然被捕快敲门,那些被带走的人,都彻底和家里失去了联系,更不允许探望,关押在县衙里面生死未知。 仲瑾遗所在的客栈,三天内已经被搜查了八次,各种搜查盘问。 对此仲瑾遗倒是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对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要是对方实在没问题问了,他甚至可以主动找话题给这些人聊起来。 陆宗名刚现身昇城之时,与仲瑾遗有过短暂的接触,对于这个身份未知的外地公子,陆宗名觉得他应该并不简单。 至于这么频繁的搜查盘问,背后是不是这位新县令的另一种试探,那就不得而知了。 又送走了一拨县衙里面来做笔录的官差,仲瑾遗热情地把那人送出客栈门口,那人两步一回头,与仲瑾遗摆摆手,说等这阵子过去了,一定要请仲瑾遗喝酒。 送走衙门来的官差,仲瑾遗跟店小二要了一壶热茶,跟人聊天聊得有些嗓子冒烟。 店小二一脸的献媚,点头哈腰上了一壶最好的碧螺春,说是老板送的,并且让仲瑾遗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仲瑾遗笑着点点头,店小二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伺候这位身份神秘的公子时,店小二心里其实压力很大,虽然这人看着对谁的很和善,但是身份绝对不简单。 三天之内衙门派了八拨人过来,人每次走得时候都对这位公子一见如故,瞎子也能看出来里面有猫腻啊。 莫非这位公子其实是唱戏中经常出现的钦差大臣?所以县太爷才这么频繁的派人笼络? 店小二觉得自己虽然身份低微,但是脑子还挺好使,多半是被自己猜中了,于是决定以后伺候这位大爷,一定要再热情一些。 “你不累吗?”楼心月冷着脸进了仲瑾遗的房间,三天八拨人,她实在是烦不胜烦。 仲瑾遗喝着茶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道:“你没看我脖子都还冒烟了。” “可我看你是乐在其中,一点也不像逢场作戏的样子!” 仲瑾遗端坐身体,瞪大眼睛道:“开玩笑呢?逢场作戏能这么的真情流露,跟人聊到一见如故?” 对此楼心月只是翻了个白眼,这人真的可奇怪,看似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对每一件事情都异常的认真。 如果不认真的话,也不可能观察人心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似乎每一种人的心里他都清楚,和每一种人都能聊得来。 想到这里,楼心月突然笑了:“你说那位陆大人对你会做何感想,他找了八种不同性格的人过来,然后你在衙门里多了八个弟兄,一个县衙而已,他还能找到其他人吗?” 仲瑾遗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之前,那位陆大人回亲自来一趟。” 下午果然又有人来了,不过并不是陆大人,而是在品秩上比陆宗名更高的秦山,仲瑾遗随即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剑圣仲瑾遗?”秦山见面直接道破了仲瑾遗的身份。 仲瑾遗笑笑不说话,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 秦山随即了然:“之前在你身边这位姑娘身上感受到了些许气息波动,现在一切都了然了。” 楼心月顿时又感觉一阵头大,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又不敢问。 可是秦山主动把目光转向了楼心月,笑道:“楼姑娘是刚刚开始修行吧?” “啊?”楼心月一脸的茫然。 她很想问,自己开始修行什么了?除去仲瑾遗教她的那一套吐息之法,她根本一点武学都还没有接触。 仲瑾遗摇摇头道:“她还未曾开眼,什么都不知道。” 秦山有些讶异,不过什么也没说,修行一事本就是玄之玄的,谁还没有写不同寻常之处。 第二十二章:江湖水深 “你们聊,我先出去了!”楼心月冷着脸起身。 一般这种情况下,仲瑾遗与人的对话又会云里雾里。楼心月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仲瑾遗瞒着自己的那个秘密还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仲瑾遗在说什么,只有楼心月一个人不懂。这让她觉得,似乎自己与仲瑾遗的关系,从来都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亲密。 仲瑾遗看着起身的楼心月,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现在正好,让给你解释。” 楼心月心中一动,依旧冷着脸,但好歹坐回了原位。 “秦大人,就先请你从自己的身份说起吧!”仲瑾遗看着对面的秦山,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语气中却透露着一个不容置疑。 秦山沉吟片刻,开口道:“在下秦山,龙骧军出身,还有一重身份是紫烟阁暗卫。” “紫烟阁?”楼心月一脸茫然,这个组织她连听都没听过。 “想来剑圣前辈一直瞒着你,也难怪你没听过,紫烟阁只在圈内有些名气,还是不招人待见的那种。”秦山若有所思道。 楼心月用略带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仲瑾遗,他什么都不肯跟自己说,现在别人说一句,自己问一句,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仲瑾遗对此无奈道,“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现在不是已经决定不再瞒着你了嘛。” 可能是好不容易碰到同类人,秦山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开口道:“剑圣前辈的做法的确有失妥当,楼姑娘既然已经踏上了那条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直瞒着她也不是个事儿。” “你继续解释,我们之间的事不劳你操心!”楼心月对此却一点也没领情。 秦山也不生气,继续讲那些圈子里面众所周知的秘密:“就像这仗剑纵马、快意恩仇江湖一般,可能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可是在更隐蔽的地方,还有妖魔肆虐、凡人修仙。” 楼心月听的微皱眉头,并不是吃惊,而是对这话十分怀疑。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敬鬼神而远之”,那些玄怪之学向来少有人去探究。至于“凡人修仙”一说,在她看来则更像是神棍。 至于森罗宫之流,只不过是操纵障眼法装神弄鬼罢了,在仲瑾遗的剑下还不是原形毕露。 可是,仲瑾遗并没有打断秦山的话,楼心月看了他一眼,不禁想起之前在白狼寨,两人坐在白锦程对面,整个大厅却无一人看到他们的情景,这个已经不是简单的障眼法可以解释的了。 “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神?”楼心月心中有些打鼓。 秦山看着楼心月阴晴不定的表情,暂时没有继续说下去,对于常人来说,这些话无异于颠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倒是可以理解。 一言不发的仲瑾遗,也让秦山十分忌惮,他无法从仲瑾遗身上看出丝毫的灵气流动,这表示仲瑾遗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境界。 也正因为这点,秦山才甘愿替仲瑾遗开口,解释这些对于修士来说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你继续说。”楼心月心情很快便调整过来,对于秦山的话,无论相信与否,暂且听听无妨。 “凡人修仙,听着遥不可及,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玄之又玄,就如同常人习武一样,只要入了门,一切都好说。”秦山也是第一次与人讲这些,尽量让语气措辞显得有理有据,可怎么听着都像一个故弄玄虚的神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在这个江湖,修士的稀有程度,更胜万中无一的武林高手,楼姑娘你虽不自知,但其实已经算是半步踏入修道一途了。” 楼心月看看秦山,又指了指一言不发的仲瑾遗:“那他呢?” 秦山苦笑一声:“剑圣前辈当然是,只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以至于上次见面我只看出楼姑娘身上的灵气波动,反而忽视了仲前辈。” “修士万中无一,然后……这个屋子里三个都是?”楼心月反问。 秦山一时间语塞,像是一个故弄玄虚的神棍被人当场拆穿。 “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我所言属实,至于我之前所提到的紫烟阁,正是朝廷处理江湖修士之间矛盾的组织,游离于六部之外,只对皇帝陛下一人负责。”秦山哀叹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楼心月依旧满腹怀疑,看看秦山,又看看一言不发的仲瑾遗,对于仲瑾遗瞒着她的这个秘密,竟然有些失望。 秦山已经彻底的解释不下去了,作为一个外人,他此刻的位置其实很尴尬。 好在仲瑾遗没有强人所难,找了个理由送客。 秦山顿时如释重负,离开客栈以后,背后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并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仲瑾遗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压,只有经历过脱胎换骨,真正踏入了修真的秦山才能感受得到。 其实,秦山这次来见仲瑾遗,不止是为了替陆宗名试探,陆大人不知道仲瑾遗的身份,可作为紫烟阁暗卫的秦山会不知道吗? 仲瑾遗出手从森罗宫手下救了楼心月,皇帝陛下害怕矛盾扩大,最后牵连到朝廷与九族之间脆弱的关系。 所以秦山明面山是保护尚书之子,真正的任务却是——带着仲瑾遗的头和完好无损的楼心月走一趟森罗宫! 这当然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秦山之前也曾直言,紫烟阁在圈子里,是最不受待见的那种存在。 可这次与仲瑾遗见面以后,秦山才发现是自己小觑此人了,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绝对不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游侠可以媲拟的。 想来仲瑾遗也知道他的意图,那有意无意释放出来的气场也向秦山传递了一个信息:我仲瑾遗不是紫烟阁能对付得了的,至于森罗宫,让他们尽管来! 秦山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更加的忐忑不安,让他给楼心月解释修仙一事,他连语言都组织不好。 而在客栈之内,送走了秦山之后,仲瑾遗也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冲着楼心月笑道:“那位陆大人不会再派人烦我们了,在到达云沙城之前,我们暂时可以清净一段日子。” “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楼心月问道。 其实楼心月心中有些恼火,她可以不在乎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受不了仲瑾遗把她当个傻子一样瞒着的感觉。 第二十三章:缘来如此 蜀州地牢,里面关押的重犯明天就要押解入京城,在这最后阶段,执勤的狱卒比平时增加了一倍,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毕竟这件案子牵扯太大,往小了说是劫掠军饷,往大了说是朝中的朋党之争,更隐晦的则是牵扯到几个皇子的皇位之争。 总之,出了半点差错,像他们这样的小角色谁都得担当不起。 下午,那个先锋官大人又来了,牢头十分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让他进去见了那名重犯。 先锋官大人并非偷偷摸摸过来的,这一点反而让牢头略微放下些心来。既然先锋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过来探视,那么出了问题,先锋官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不过,这次先锋官并不是一个人进去探视,身边还带着一名中年汉子,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那身板举止,应该也是行伍出身。 白锦程正在地牢里闭目养神,听着远处有节奏的滴水声,察觉到有人过来,白锦程睁开了眼睛,眼眸之中竟然微含着一丝笑意。 来到白锦程单独关押的地方,先锋官挥手遣散了所有的狱卒,先锋官自己也离开了。 临走前先锋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当着白锦程最重视的结拜兄弟当面,他怕一言不对惹恼了白锦程。 地牢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庸眼神复杂地看着白锦程,有愧疚、有惋惜,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那家伙看上去有些怕我?”白锦程依旧是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见李庸没有开口,白锦程继续问道:“如果我说,他是怕我到京城以后,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来,你信吗?” 李庸瓮声瓮气道:“如果单纯只是这样,他找人杀了你不是更好?他既然有能力进来看你,杀你也不难吧?被怀疑总好过你到京城说出当年他那些龌龊事来!” “的确如此,有些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李庸叹了口气,打断了白锦程的话道:“我脑子转不过来,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看不透,也不想知道。” 白锦程略带惆怅,感慨道:“是啊,大哥你从来不想那么多,自己认定的事情,对错分明,哪怕是我这个过命兄弟,错就是错了,不会因为私情而找借口……” “无论你做了多少坏事,但是没有半点对不住我李庸的,反而是我李庸这辈子对不住你了。” 白锦程笑笑:“自家兄弟,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即便你当初不去白狼寨,军队也会来围剿的,是我闹的动静太大了。” 李庸眼神闪烁,对于眼前人,他没办法做到问心无愧:“你让我来,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是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见白锦程预言又止,李庸斩钉截铁道:“只要不违背良心,我豁出命帮你办。” 白锦程幽幽道:“唉,大哥啊,你知道为什么你这辈子过得这么憋屈吗?如果凡事都不违背良心,那受委屈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李庸冷笑一声:“别人过城门楼子,主动塞块银子我也会收,可要让我杀人放火,我良心是过不去的!” 白锦程摇摇头道:“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可是会让大哥你自己吃点亏。” “老子这辈子欠你一条命,大不了还你就是了!” 白锦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我真的要大哥你的命呢?我吃了那么多人心,最后想尝尝你那颗赤子玲珑心!” 李庸一愣,随即走上前去,隔着地牢的栅栏站在了白锦程面前,一句话也没说,敞开胸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白锦程也上前一步,手扶在栅栏上面,依旧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庸:“我可能是大哥你这辈子,唯一觉得良心上过不去的一个吧?所以哪怕我说要你的命,你也不会犹豫!” 李庸指了指胸口:“你要我的心,老子二话不说,这跟愧疚无关,哪怕是老子出卖你之前也一样,过命的兄弟,不是一句话说说这么简单!” “好,我没有看错!”白锦程点点头道。 李庸依旧在那里站着,眼睛盯着白锦程,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丝毫怨恨,心口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碗大的洞。 不知什么时候,白锦程身上那重重枷锁都已经打开,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像是在回味。 为了这颗赤子之心,不枉费他苦心经营这二十多年,加上之前找寻拥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前后花费了一甲子的时间。 当年,白锦程李庸一道从军,从而结下了过命的情谊。 之后,白锦程把军功让给那先锋官,自己则山上落草退居幕后,有先锋官的庇护,自己则花了二十年收集活人心,炼制九窍玲珑丹。 而这数千人心炼制的九窍玲珑丹,其实只是“药引”,真正的“药”则是李庸的赤子之心。 最难的过程还不是寻找赤子之心,而是在取心的过程中,拥有赤子之心的人不能对自己产生怨恨。 因此,白锦程不仅与李庸结成了过命的交情,更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经营这份关系。 所谓的经营,并不是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牢固,而是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 一方面,白锦程需要李庸对自己产生愧疚感;另一方面,还不能影响到李庸赤子之心的质量。 所以,他设计了这场让李庸对得起天下人,却唯独对不起他白锦程的剧本。 而李庸则在他坦然赴死的那一瞬间,偿还了对白锦程的愧疚,赤子之心彻底得到了升华。 “恭喜师尊,赤心玲珑诀终臻大成!”顾师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地牢之内,语气中有喜悦更有敬畏。 白锦程拍拍顾师爷的肩膀,淡然道:“这二十年来辛苦了。” 顾师爷由衷道:“师尊言重了,若不是师尊这年的教导,我现在已经是个迟暮的老人了!” “走吧!”白锦程说完,两个人已经凭空消失在了地牢之内。 蜀州城外,顾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我们今后作何打算?” “先去你师伯那里避避风头,估计整个帝国都在通缉我们了。” 随后,白锦程又感慨道:“之前练这门功法时,师兄就说过,我是天生玲珑心,赤子心却半分没有,没想到为了补全这赤子之心,竟然花费了一甲子的光阴……” “什么人!”顾师爷突然一声暴喝,破坏了白锦程营造的氛围。 虚空之中,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男人叹了口气:“唉,早知道有猫腻,没想到这么麻烦,这些人脑子真的够绕的!” “怎么?这次你不看戏了?想打抱不平?”女人的语气中有些嘲讽,似乎心情不好。 “如果不踩到我的线,随便他们胡闹,可是踩到我的线了,我就只能出手!” 白锦程闻言,带着顾师爷正欲遁走,身形却一瞬间被人抓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 女人的灵气波动很微弱,只能勉强算是开窍,可那书生模样的男人,灵气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举手投足、呼吸吐纳皆是浑然天成。 第二十四章:天道有灵 身处牢狱、枷锁在身却不曾色变的白锦程,现在看着眼前的青衫男子,流露出了罕见的动容。 到了白锦程的高度,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会更加透彻几分,这个江湖有他这样的修真人不假,可是整个江湖却像是被一股力量刻意压制了一般,修士们能够到达的程度十分有限。 白锦程六十年前就已经到了瓶颈期,赤心玲珑诀的缺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已经摸到了这个江湖的天花板。 花了六十年的时间卧薪尝胆,白锦程刚刚补全了功法,眼看着有望金丹,可是仲瑾遗的现身却让他遍体生寒。 眼前之人,绝对不是那传说中的金丹、元婴可以媲美的!这是白锦程目前唯一的想法。 虽然受这个江湖无形的压制,白锦程没有机会见识过真正的金丹境界,但仲瑾遗刻意散发出来的气息,白锦程感同身受。 一叶落,可知秋至。修道之人如果这点眼界都没有,那这百余年的时光怕是真的活到狗身上了。 片刻的纠结与震惊之后,白锦程纳头便拜,顾师爷一愣,,随即也跟着五体投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让楼心月和仲瑾遗莫名其妙了。天生玲珑心的白锦程,竟然贪生怕死到了这个地步? “你,你这是做什么?”楼心月疑惑道。 白锦程看了一眼楼心月,一个开窍都算不上的渣渣,便没有理睬楼心月,挪了挪身子,单独朝着仲锦衣又是一拜。 “请前辈收我为徒!”真实年龄其实已经过百岁的白锦程,犹如一个求学的雏子。 仲瑾遗闻言直接气笑:“好嘛,以为你是要求饶呢,是我小看你了。” 楼心月也在一旁调侃道:“你如果要跟他学厚脸皮,你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白锦程丝毫不觉得羞辱,反而厉声对楼心月道:“愚昧的女人,不得对前辈无礼!” 楼心月无话可说,冲着白锦程竖起大拇指:“你厉害,刚才是我错了,你的脸皮比他还厚!” 白锦程不再搭理楼心月,毕竟是前辈身边的女人,凡事过犹不及,说得多了反而会惹眼前这高人不开心。 “天可见怜,我是诚心拜前辈为师,若前辈答应收我,这套赤心玲珑诀,我就此舍去!”白锦程语气坚定,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高深莫测,也没有与李庸相处时的那份笑意。 “你要拜我为师,总得有个理由吧?” “前辈既然有能力冲破这个江湖无形的枷锁,那您肯定有能力带我离开这个江湖,外面的世界天高地阔,我又何必蝇营狗苟这么多年,靠着吃掉自己过命的兄弟补全功法?”白锦程由衷道。 仲瑾遗示意楼心月先不要说话,自己待会儿再和她解释,楼心月只得悻悻然闭嘴。 之前,仲瑾遗带着楼心月离开客栈,说是要跟她解释一些事情,现在反而又多了几分疑惑! 仲瑾遗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就是这个江湖的那道枷锁?” 白锦程匍匐的身子略微一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当然想过,凭他的智慧,在第一眼看到仲瑾遗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能够视这个江湖的枷锁为无物,当然只有为这个江湖设置枷锁的人! 可是白锦程的智慧也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这么想。 白锦程所做的事情已经触碰到那“枷锁”的底线,要想活命就只能装傻到底,走另一个极端。 “你很聪明,如果不是在这座江湖的话,你有望分出元神的!”仲瑾遗点评道。 白锦程心中一颤,不是恐惧而是激动,前辈说的是分出元神,而不是凝出元婴。 这个江湖的修行十分隐晦,朝廷记录在案的修士不超过三千个,即便是算上那些隐世不出的,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也因为这样,几乎所有的普通人对于修仙一事,想都不曾想过,所以楼心月一开始听闻这件事,才觉得不可思议。 而即便是修行中人,修行的体系也很不完善,自身无法达到真正的高度,眼界也跟不上。 白锦程已经算是这个江湖的山巅人物,目前也只是潜龙巅峰而已,只能算是初步的真人境界。 步入修道之列,其实一开始与常人差距不大,是为凡人四境:开眼、开窍、脱胎、换骨。 之后寿元增长,开始与自然融合,便入真人四境:潜龙境、金丹境、元婴境、元神境。 至于往后的仙人三境,白锦程连名字都不清楚,毕竟他所处的江湖,连金丹境的伪仙都不存在。 可是,这位前辈给白锦程的评价却是,有望达到元神境。这无异于告诉一个饭都吃不饱的落魄和尚,你以后可以当皇帝,一样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只是,仲瑾遗随后开口却略带惋惜:“可惜,你那个结拜大哥最后用生命告诉你的大道,你却始终没能够悟透,任何外在的遭遇,都不是自己为恶的理由!可惜、可惜了!” 白锦程听着对方一连说出几个可惜,顿时觉得背后的汗毛炸了起来,二话不说,瞬间飞出去数十里。 顾师爷看着师尊撂下自己夺路而逃,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楼心月转头看着老神在在的仲瑾遗,问道:“不追吗?” 仲瑾遗嗯了一声,倒提剑鞘,第一次当着楼心月的面抽出了那把剑,轻轻朝着白锦程逃亡的方向一挥,再一次收剑回窍。 “就这样?”楼心月问道。 仲瑾遗无奈,笑问道:“你还想要我怎样?” 一剑挥出,形神俱灭,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楼心月又指了指愣在当场的顾师爷:“这家伙怎么办?” “废去修为,等着官府的人收拾他吧!” 白锦程一语说完,顾师爷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犹如一个迟暮的老人呆呆地愣在那里。 秦山凭空出现在了仲瑾遗等人面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冲着仲瑾遗抱拳行礼。 仲瑾遗指了指眼神空洞的顾师爷道:“交给你了。” “是!”秦山再一次抱拳,之后欲言又止。 仲瑾遗对他笑了笑:“直说无妨!” 秦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楼心月,随后开口:“提醒前辈一句,朝廷已经正式签发了对你与楼姑娘的追捕令!” 仲瑾遗依旧淡然,点头道:“多谢提醒,我明白了。” 秦山没再多说什么,再一次对着仲瑾遗抱拳点头,之后带上了顾师爷消失在原地。 楼心月看着仲瑾遗,愤愤不平道:“你就不打算说什么吗?” 仲瑾遗问:“你是指哪一点?” 楼心月瞪大了眼睛:“我被森罗宫强娶的时候,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府,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的,现在反而被官府通缉?” 仲瑾遗淡然道:“你要明白,朝廷的本质作用是维持稳定,至于为民做主、维护正义,所有这些都是为了维持稳定的!” 楼心月点点头,这个观点倒也说得通,一个国家如果连最基本的稳定也没有,剩下的都是空谈。 仲瑾遗继续道:“森罗宫背后,是西域九族联盟,我抢亲之举,在朝廷看来,就是破坏两方平衡的举动。” “牺牲我们两个,换两国和平,倒是个划算的买卖。”楼心月叹了口气,“我认了。” 仲瑾遗笑道:“这可不像楼女侠的性格啊。” “少废话。”楼心月又恢复那份豪气干云,“另一件事情,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释一下了。” 仲瑾遗又问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在探讨什么?” “规则。”楼心月略作思考以后脱口而出。 仲瑾遗点点头:“聪明!” 仲瑾遗又继续解释:“规则一说,听着有些宽泛,小到一个人的处事原则,再到为政一方的为官准则,而国家的律例法则,其实都算是规则。” “这个,跟我们有关系?或者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楼心月听完这些,果不其然地更加疑惑了。 “我所服务的,正是这天地大道的规则!”仲瑾遗突然多出一股气势:“不要觉得有多玄妙,既然有人修仙、有妖魔和神仙,就需要有一套大道规则,平衡各方面的关系。” “可是,即便是天道法则,也并不是制定下来就一定可以执行。人生百态,更遑论还有妖魔鬼怪,所以就需要人为的去纠正、去执行,这个就是我要做的任务。” 楼心月愣在当场无言,这个陪着自己走了一路的青衫男子,突然间形象就高大了起来。 这种高大还不是戏里面唱的那种,皇帝微服出巡,邂逅农家女子…… 天道法则的执行人? 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诸天代理人? 这个是世俗的皇帝可以比的吗? 哪出戏敢这么写? 楼心月心中激起一连串的涟漪,又问道:“你竟然为了我坏了自己的规矩?还向我透露这些……” 仲瑾遗怕少女想入非非,连忙打住道:“首先,这个江湖的规矩,并不能代表我的规矩,紫烟阁与那皇帝的更不能,救你并不算坏规矩。而且,我的身份也不算多隐秘,真正的巅峰都知道一些。” 楼心月又问道:“对了,那白锦程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我与某人打了个赌,在这里做了一个缩小的天地,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回头跟你解释。” 旧规则的执行者,碰到了修仙新时代的执行者,同样心系这个世界的两人,做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豪赌,赌注是往后世界的格局。 第二十五章:剔刀 楼心月与仲瑾遗一起回了趟昇城,这里的插曲终于落幕。 官匪勾结,暗杀朝廷命官、劫掠军饷,这样的案子放在哪里都算是一场震惊全国的大案,但是却落了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因为背后涉及到高层的朋党之争已经皇储之争,所以内幕消息被严格封锁。 昇城的百姓只知道,城外的那伙吃人心的山贼被覆灭,城内县衙那群压榨百姓的吸血鬼,收押的收押,处斩的处斩。 对于百姓们来说,影响最大的,不是昇城少了一群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而是多出了一条闻之色变的鬼街。 这次案件当中,牵扯到的昇城小吏、乡绅足有数十位。 菜市口的那场处决,不仅让最喜欢看杀头的看客们看到了吐,更对昇城的经济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被杀的那些乡绅,掌握了昇城大部分的资源,但是随着他们被杀、被抄家,昇城的米铺、布铺、当铺等关系民生的买卖,一下子关门一大半,物价翻了一倍不止。 至于那位新上任的陆县令,在昇城百姓心中,他已经与酷吏画上了等号,只是见识过陆大人的手段之后,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也因为这样,陆大人推行的政策,执行起来倒是出奇的顺利,没谁敢打半点折扣。 事实上,这位陆大人作为吏部尚书的嫡子、下一人镇国公,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案件牵扯太深,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现在案件圆满解决,紫烟阁的秦山也会给皇帝一份详细的密奏,白锦程与先锋官背后人已经倒台。 按理说,做了搞出这么大动静以后,这位陆大人也该风风光光回京述职才对。 可是,这位陆大人却留在了昇城,本本分分的做他的县令,甚至还出台了一份昇城未来三年的计划,内容具体而详细,包揽昇城的各个方面。 有人猜测是这位陆大人杀人太多,州郡各级有人猜测,是这位小陆县令杀人太多,触怒了天威,留在昇城反思。 可没过多久,那位借兵、借刽子手给陆宗名的郡守都传出了升迁的喜讯,似乎唯独这位力挽狂澜的陆大人被朝廷遗忘了。 仲瑾遗带着楼心月从县衙里出来,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观察了这么久,你对这位陆大人的评价如何?”仲瑾遗问身边的女孩。 楼心月略作思考,开口道:“心够狠,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够狠,但是算得上是一个好官!” 说完之后,楼心月又语气不那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应该算是一个好官吧?”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初入昇城时的那个城门附近,只是没了那个满脸螺塞胡子的老兵。 仲瑾遗反问道:“为什么不说他是个酷吏呢?” 楼心月蹙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宗名的所做所为,的确担当得起“酷吏”二字,可是真正明白内幕以后,楼心月不想用这两个字了形容他。 “不一样的!” “有什么区别?”仲瑾遗有些咄咄逼人。 “酷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这陆县令却要求主动留在昇城三年,对于他这样的世家子来说,一生的仕途在出生前就已经注定,三年意味着什么?这位陆大人是个好官!”楼心月越说越流利,至少把自己说服了。 仲瑾遗再一次反问:“谁说酷吏就不可以为百姓做事了?反过来说,陆大人无论初衷和目的为何,菜市口的那些落地的人头都该死吗?现在昇城奔溃的民生可以无视吗?” 楼心月无言,又想起了两人初入昇城时的对话。 有时候,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哪怕是把剔除腐肉的过程中,连带着生肉也切除了,一时间的肉疼,总好过彻底的腐烂死去! 最后,楼心月终于开口:“陆宗名是个酷吏,但是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他这样的人,不仅比那些贪官污吏更有用,有时候甚至比那些常人认知中的‘好官’更有用。” 仲瑾遗点点头:“一部成熟的律法,按理说已经足以维护一国的稳定,可这有个前提,就是所有人都像李庸那样,不丢掉自己的原则。” 可是,这世上有太多顾师爷、杨县尉那样的贪官污吏,又有更多白锦程、昇城乡绅这样为了一己私欲,滋养贪官的人。这些人多了,律法就会松动,国家会被腐朽。 传统意义上的好官,可以治理盛世,但很难在这些蝇营狗苟当中有所作为,就如同陆宗名一开始在昇城的遭遇那样。 这种情况下,就势必要有人站出来,充当剔除腐肉的剔刀,哪怕是让所有人肉疼,也在所不惜。 仲瑾遗继续说到:“陆宗名这把剔刀,不仅昇城的腐肉,还把这座城割得民生倒退一大截。可是等陆宗名的那些政策彻底实施下去,不用太久,五十年足以,你回头再看看,历史会还他一个公允的!” 楼心月犹豫道:“可是,人心中的贪欲,并没有随着陆宗名在菜市口的那场处决或者说屠杀,而一并抹除,只要陆宗名一离开昇城,什么王师爷、张县尉可能就又冒出来了!” 仲瑾遗笑了:“所以这世道才需要一把剔刀,不仅悬在所有人的头上,也悬在所有人的心中!” 楼心月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你那诸天代理人的身份了,你就是那把悬在修仙者头上的剔刀!” “一个普通人为恶,祸害一家;一个小吏为恶,顶多祸害一方。可是如果一个世俗人眼中的神仙做恶呢?”仲瑾遗反问。 楼心月之前从未想过,可是一个潜龙境的白锦程,已经敢屠杀万人,只为补全自己的功法。 那么金丹、元婴之类的,甚至仙人境界的修士为恶会如何? 楼心月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恐怕会是真正的末日。 仲瑾遗苦笑一声:“神、仙、凡人、妖、魔、鬼,这六者势必要找一个平衡点,有一套不至于让世道崩坏的天道规矩,而这个执行规矩的人,势必是不受人待见的那种。” 见识过陆宗名的遭遇之后,楼心月颇有感触道:“以前在一个只怪小说里看到过一个故事,蛇妖和凡人相爱,硬生生被一个和尚给拆散了。所有人都骂那个和尚,说他不懂人情。” 仲瑾遗眼神飘忽:“那蛇妖从未作恶,甚至帮着丈夫做了许多善事。可是其中因果牵扯的太深,蛇妖降临人间,随之吸引来了很多妖怪,蛇妖努力抹除,影响却越来越大,可她又始终不愿离开那凡人……” 楼心月略带惋惜道:“那她也是个可怜人啊,有情有义,可惜了。” 仲瑾遗摇摇头:“怕就怕那些自以为是有情有义,无心为恶造成的恶果更恐怖,因为这些人始终觉得自己没做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到后来,蛇妖也是一样,为了救自己的丈夫水淹寺庙,可寺庙附近的数万百姓找谁惹谁了,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一段爱情的牺牲品。 对此,楼心月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对仲瑾遗评价道:“你不懂爱情,站在一个执法者的角度,你说的没错,可若有一天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为了她翻了这天地又如何?” 仲瑾遗听完这话以后,眼神飘忽不定,眼眸更是浑浊的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在这世上活了有多少个春秋了,无聊的岁月当中,他一边默默守护着天道的法则,一边变换各种身份游戏人间。 他在武当山做个道士,在金山寺当过和尚,曾以儒将的身份匡扶一国社稷,也曾在乱世称王,天下平定前夕又突然消失。 曾几何时,在那个大水淹没的寺庙当中,有个人对着他满脸泪水的怒斥,说的话与楼心月刚才的言论很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了昇城很远,仲瑾遗亮明身份以后,楼心月心中疑惑虽然消,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远了。 一番敞开心扉的谈论以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就连那匹“马兄”都不发出一点声音。 楼心月很讨厌这种感觉,率先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剩下的问题,以后再跟你说吧,一下子讲完了,反而没意思。”仲瑾遗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 楼心月不甘心道:“这个问题误伤大雅,你可以回答的!你现在究竟多少岁了?听你之前的话,五十年还不算太久吗?对于有些人来说,可就是一辈子了。” 仲瑾遗无奈解释道:“我刚才那话,是把陆宗名放在史书面前说的,在历史的漫漫长河当中,五十年可不就是弹指一瞬吗?” 楼心月又道:“那你活了多久了?两百年?五百年?不可能更久吧?” 仲瑾遗半真半假道:“如果我说,我记事时,打仗都还没有用铁器的,你会怎么想?” 楼心月瞪大眼睛看了仲瑾遗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 “假的!” “你说嘛!”楼心月娇嗔一声。 仲瑾遗摆摆手道:“走了,还得赶去云沙城!” 楼心月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又骑回马兄背上,勉强跟上了仲瑾遗的脚步。 第二十六章:云沙城 云沙城,被称为帝国固守西部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西部最繁华的一座经商业、军事重城。 这里的氛围有些奇特,城内街道上,随处全副武装的军队行过,士兵一个个精悍,手中武器寒芒阵阵,也不知道是抽调何处。 军队的纪律性很强,步伐整齐统一,无论是不是急行军,都不扰民。 路上的行人看见了,会主动给士兵让开道路,却也没人会觉得惊慌或者恐惧。 除了敌军围城的特殊情况,云沙城四方城门总是大开。至于往来的西域商人当中,是否混杂了对方的谍子、细作,云沙城方面似乎对此并不担心。 云沙城是西部最后的一道防线,也就是说,在它之外,还有数道难以逾越的防线。 而云沙城为了发展商贸,甚至刻意将兵力囤积在了城外,一来刻意尽量不扰民,二来也让那些混进来的谍子们摸不清虚实。 至于城外那座神秘的军营,偶尔倒也有西域商人以各种名义去接近,但是从来没见过哪个外人从里面出来的。 城内有中原过来的行商,向西域部族出售布匹、丝绸、瓷器,也有西域异商来这里兜售西边的各种奇珍异宝。 西域土地贫瘠,很多日用品赖以中原行商,同时又将中原地区稀缺的明珠、异果、草药等物品转卖到中原地区。 西域部族善战,除了与中原打仗之外,也与更西边的一些部族连年战争。那些部族大多没有形成统一而强大的王朝,往往一场战争过后,整个部族都被灭掉。 部族里剩下的族民,自然成了西域铁骑们的奴隶。 在云沙城有一条街,专门是西域商人向中原出售这些奴隶的场所。 这种商人皮肤黝黑如碳,都不需要烙奴隶印记,放在中原地区都可以一眼分辨出来。 而且这些黑人体型高力气大,干活不知疲惫,深受一些中原权贵们青睐,还给这些奴隶起来个雅号,叫做“昆仑奴”。 只是不知为何,很多豪门贵妇也喜欢豢养这种昆仑奴。 要知道,昆仑奴从西边运到云沙城,再辗转中原地区十分不易,价钱当然也不便宜。 更何况这些黑人长的也与中原的审美很是冲突,寻常孩子第一眼见到昆仑奴,都有可能被直接吓哭。 就这样,还是有很多豪门贵妇豢养昆仑奴,并且乐此不疲。 “你说,那些妇人是怎么想的?看着这些大猩猩似的家伙,不害怕吗?”楼心月听完仲瑾遗的讲解,又想了一眼刚才那条街上见到的黑家伙们,顿时一阵心悸。 仲瑾遗眯着眼睛笑道:“既然这些昆仑奴能够立足于世,那就肯定是有所特长。” 楼心月眼神恍惚,还是想不明白。 仲瑾遗意味深长道:“楼女侠真是心思单纯呐……” 楼心月不明所以,但明白仲瑾遗是说自己不谙世事,有些气恼,一跺脚娇嗔道:“那你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吗?我真的不明白!” 仲瑾遗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女孩解释,憋了半天问道:“皇宫里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剩下的都是太监,你反过来想,就会明白为什么有妇人豢养这些昆仑奴了?” “哦……” 楼心月装着恍然大悟,仲瑾遗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吧,想楼女侠这么单纯的女孩,如果被我教坏了,我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你是不是变相说我笨!”楼心月娇嗔道。 仲瑾遗立马举起手道:“我发誓,刚才这句真的是夸你的!” 楼心月没再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又问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仲瑾遗像一个女子一般,故作扭捏道:“这种事情,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 楼心月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少恶心我!” “哈哈,你也知道,我这人满身缺点,又穷又不靠谱……” “我让你收我为徒,又不是让你娶我,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楼心月打断了仲瑾遗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楼心月突然间有些不高兴,率先走在了前面,也不回头看仲瑾遗一眼。 仲瑾遗苦笑一声,牵着那头比驴子略大的黑马,跟在楼心月身后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不愿意收她做徒弟呢?仲瑾遗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 论心性,在昇城关于规则二字的探讨中,楼心月已经通过了自己的考验。 至于天赋的考验,其实开始的更早,在仲瑾遗传授给楼心月那套吐纳功法之时,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吐纳之法,在修仙体系当中,只能算是最基础的功课。 楼心月只是被仲瑾遗几次刻意的引导,竟然自己隐隐有了开窍的迹象。 修仙体系当中,最初境界被称做“开眼”。天眼开,才能察觉到天地之间那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才有可能去抓住流散在天地之间的灵气。 第二境则为“开窍”,通过抓住的那些灵气,填充身体各大窍穴,化凡为仙,化血肉做神通。 当时楼心月在昇城城墙根的那轻轻一跃,便是开窍才能达到的地步。 通过一门简单的吐纳之法,身体便可以在不自觉当中捕捉道流散天地间的灵气,楼心月的天赋可以想见。 其实一开始,仲瑾遗的打算就是收她为徒的,怎么现在自己反而这么扭捏? 至于赌气走在前面的楼心月,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生气,因为仲瑾遗不肯收自己为徒吗?好像不是。 在了解到仲瑾遗身份以后,楼心月已经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那种世俗身份的差距可以弥补的。 以前楼心月是不愿意多想,总觉得两人逃亡江湖,已经是性命相关的一个组合了,很多事情似乎都会水到渠成。 后来她才发现,书中的大侠都是骗人的,书中的故事更不能信,也就眼前这人还算凑合。 既然不可能跟他并肩而行,那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跟着他走一路也好! 楼心月这样想着,可又有些害怕,怕他真的收自己为徒了,怕他真的只是把自己当做徒弟…… 第二十七章:云沙俱下 仲瑾遗与楼心月在云沙城简单逛了一趟,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还是只走了城内几天主街的缘故。 若要大街小巷的转一遍,以寻常人的脚力,怕是没半个月是不可能走遍的。 在历史上,云沙城一位颇有建树的城主曾经豪言,西部各族若想围困云沙城,没有十几万的兵力,围城都是妄想! 真正到了这云沙城,才知道那位城主说的并不是大话。 西部的风貌差不多都那样,楼心月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好奇,可走了半天不到,发现其实这云沙城也就是一座放大了无数被的昇城,顿时兴致少了大半。 仲瑾遗倒是显得颇感兴趣,甚至在奴隶市场看上了个昆仑奴,跟西域商人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商定好了价格,仲瑾遗又说不买了,气得那商人差点砍他。 知晓了仲瑾遗身份以后,楼心月倒也不担心,就是有些好奇。 一位不知道看尽多少时间事的先天仙者,竟然能这么吊儿郎当地对世上的每一件小事都保持初心。 对于已经跳出轮回的修仙者来说,这份心性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楼心月现在的眼界当然还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对仲瑾遗有些好奇,觉得这样的修仙者着实好玩,不似传说中那样冷冰冰的。 暮色将至,云沙城作为军事重城,夜禁还是很严格的,几乎转眼之间,热闹的大街上已经变得行人寥寥。 仲瑾遗也带着楼心月回到了提前找好的客栈,客栈的规模与昇城那个差不多,在云沙城只能算是下等,可价钱却比昇城贵了五倍倍。 钱虽然不是仲瑾遗掏的,但还是觉得一阵肉疼,到客房里都好久没缓过劲了。 楼心月顿时翻了个白眼:“有时候我都在想,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你,不就几两银子的事情吗?” 仲瑾遗悻悻然道:“真的不是我装穷,在这个江湖我是真穷!” 楼心月满脸狐疑道:“你是认真的?你一个活了那么久的先天,会一点底蕴积蓄都没有?” 仲瑾遗倒也不做隐瞒,坦然道:“之前跟你说过,这个江湖大致是个人界缩小后的模型,我与某个人在此观道,行动在很大程度上被限制了。” “简单点说,就是你不能用仙术赚钱?”楼心月若有所思。 仲瑾遗痛心疾首地点点头:“当初与那人各自选定身份入世,早知道游侠这么不好当,我宁愿找个寺庙当和尚!有些想念很久以前的斋饭了……” 楼心月有些好奇道:“那与你对弈的那位呢,他选择了什么身份?” “切,那家伙也是个剑客,只是在修行之前他就已经是一国之君了,现在重回俗世,没几年就混到了武林盟主的地位!” 楼心月闻言瞪大了眼睛:“白衣剑仙张赐?” 仲瑾遗露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心中对于那位的认知是有多复杂,可想而知。 两位降临这座江湖的先人,一位是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深不可测的玉面剑圣,一位是聚拢了江湖正道七成势力的白衣剑仙。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虚名和势力都是小打小闹,可是他们的目的是“观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理,需要左右整个江湖的走势去观察? 楼心月想不明白,甚至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站的越高,看得越远。 不出家门,江湖只在书中;不入仙道,神仙永在庙中! 仲瑾遗看出楼心月心中的感慨,笑道:“现在,你不妨猜猜看,我们西行目的为何?” “因为有人坏了你的规矩呗!”楼心月脱口而出,随后又问道:“从你今天与人的闲谈来看,那人不会是将军府的吧?” 仲瑾遗笑道:“有长进,而且他们已经派人来抓我们了!” “啊?”楼心月有些茫然。 “今天明里暗里,我在城里问了那么多将军府的事情,估计被当成谍子了吧。”仲瑾遗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喃喃道。 楼心月对此倒也不紧张,冲着仲瑾遗挥挥手道:“我先去休息了,你自己解决,明天见!” 说话间,一群精兵已经冲上了客栈二楼。 暮色已至,本来客栈的店小二已经打算关门了,可是突然冲进来一群士兵,店家当然不敢阻止。 云沙城包罗万象不假,但是作为一座军事重城,纪律性也不是一般的强,即便是这迎来送往的客栈,对于这种情景应对起来也不慌张。 将军府近卫前来,客栈掌柜已经亲自迎接,也没与军官们客套什么,但是对于军官的盘问,掌柜是知无不言,没有半点隐瞒。 而且军官问一句,掌柜就会主动回答十句,其中不掺杂半句废话,都是军官想要的信息。 云沙城的警惕性与纪律性可见一斑,也难怪能在鱼龙混杂的西部边境,与西域部族常年贸易往来。 在客栈掌柜与军官谈话的同时,店小二已经领着大批的官兵去了仲瑾遗所在的房间。 一边带路,店小二还一边与士兵们:“这两个外地人也着实有些奇怪,听口音是中原来的没错,看着像对夫妻,可要了两间上房,但是我还以为是小两口吵架了,没想到啊。” 其中带头的士兵冷笑一声:“中原口音怎么了,那边被收买的败类,恐怕比我们这里只多不少!” 也难怪这些士兵会愤愤不平,他们是对抗西域部族的前线,与西域贸易通商也好、冰刃交接也罢,都是坦坦荡荡的。 可是朝廷那边龌龊事却没少做,皇子争储牵扯到朝廷内部的朋党之争,这种争斗虽然不见流血,却也丝毫不比战场上都的轻松。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不论是谁当皇帝,他们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影响都不会太大。 可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前段时间昇城发生的事情,其实在那之前他们就有所怀疑,现在已经依稀有些消息传到了这边。 “老子们在前线流血,那边的皇子拿着军饷争皇位!”带头的士兵说着啐了口唾沫。 店小二听的一声冷汗,只得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将人领到了仲瑾遗房间之外就立刻离去。 带头的士兵牢骚归牢骚,做事情倒是不含糊,正打算踹门,门却主动开了。 第二十八章:盘问 房门主动打开,倒是出乎了带头的士兵预料,本来蓄势准备踹门的,一个趔趄扑进了屋里,差点摔一个狗啃泥。 “军爷,你这是作甚,在下初来宝地,不至于行此大礼吧?”刚刚还在开门的仲瑾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扑进屋里的那名士兵面前。 士兵稳稳身子,不免有些恼怒,指着仲瑾遗的鼻子就骂:“老子做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看一眼就知道你是一副贼骨头,把他给我抓起来!” “误会啊。”仲瑾遗赶忙摆摆手道。 “误会?等到了将军府的地牢,十八种刑具挨个给你尝个遍,是不是误会就一清二楚了!还有隔壁的那个女子,既然是同伙,一并考起来!”士兵冷笑一声,冲着其他人吩咐道。 仲瑾遗一副义愤填膺道:“你们就是这么保家卫国的吗?抓人都不分青红皂白的吗?” 士兵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仲瑾遗道:“读书人就是牙尖嘴利,我懒得跟你废话!” “先住手!”就在士兵要动手之时,在楼下亲自盘问客栈掌柜的军官也上了客栈二楼。 “头儿!”那个刚才还十分强横的士兵,见到这个军官上来,顿时没了半点脾气。 “我们当兵的保家卫国,不是让你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的!”军官看了那士兵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个月军饷扣一半!” 士兵顿时苦着脸道:“别啊头儿,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还指着那点钱攒老婆本呢!” 军官冲着士兵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就你这认错态度,我现在觉得扣你半个月军饷都是轻的,将军府的名声迟早会毁在你们在群崽子手中;第二,你张猛这脾气,要是能找个个婆娘愿意跟你,老子帮你把老婆本出了!” 身后的其他士兵一听到这话,顿时都开始起哄,张猛一时间憋的脸色通红,当着军官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冲着身后的士兵们摆手,示意他们别瞎起哄。 军官没再管这群兔崽子,直接走到了仲瑾遗跟前,冲着仲瑾遗抱拳道:“手下一帮子粗人,管教无方,让先生见笑了。” 仲瑾遗也抱拳行礼,冲着军官一笑:“此事无妨,只是在下初来贵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被抓,是不是应该给在下一个道理。” “这自然,将军府不是强盗,不仅讲道理,更讲律法!”军官点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那群士兵已经鸦雀无声,对于军官这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竟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说军官现在的样子太过造作,只是这些在军官手下混了一些年头的士兵们都有了解。 自家头儿虽说是读书人出身,但身手比他们这些莽夫只强不弱。 而且军官还有个习惯,每次动手教训犯错误的手下之前,都会先用读书人的那套把道理给讲一遍,自称是道理讲通了,揍起他们来才没有心理压力。 这些莽汉对此一开始都是嗤之以鼻的,想着当兵的被体罚本就正常,都是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家伙,挨顿板子算什么? 可打板子也就算了,还要折磨他们的耳朵干什么? 可后来他们才发现,讲道理和不讲道理的军官貌似是两个人——讲完道理再揍他们的军官,是真的无所顾忌,动起手来往死里整。 仲瑾遗当然不了解这些,只是对这位看似温和的中年军官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军官一开口,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士兵便瞬间安静,其纪律性可见一二。 当然,仲瑾遗在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个军官会是一般人,倒不是说自己走到哪都能遇见特殊人物。 只是仲瑾遗白天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被当做了混入云沙城的谍子。负责抓捕谍子的,当然不会只是一般的将军府亲卫。 这需要的不仅是纪律和作战能力,更需要不俗的心智。 军官当然也不知道仲瑾遗此时的所思所想,开口询问道:“先生是第一次来云沙城吧?” 仲瑾遗含糊其辞道:“算是吧。” 军官也不气恼,只是笑道:“我的问题不仅关系到先生的清誉,跟关系到先生与隔壁那位姑娘的身价性命,还请先生莫要玩笑,我再问一次,先生是不是第一次来云沙城?” “……是的。” “可是来经商?” “不是。” “那可是来寻人?” “也不是。” “今天白天,你是不是在城内询问了许多将军府的事宜,就差没问兵力布置如何了!”军官突然换了一种语气,就连对仲瑾遗的称谓都变了。 “是的。”仲瑾遗不知该说是愚钝,还是一反常态的老实。 军官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的道理都讲完了。” 之后,军官的语气又变得冰冷:“现在可以给你上镣铐了!” 身后的士兵早闻言已经扑上前去,而楼心月的房门则被张猛一脚踹开。 仲瑾遗倒也没有反抗,只是淡然地说了四个字,军官先是没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可置信,最后则是震惊。 至于手下的那些士兵,则瞬间被军官一个手势制止了行动。这些在前线经历过无数次厮杀的精兵,早已经把服从刻在了骨子里。 所谓的服从,不仅仅是军人的天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战场之上,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面临的都可能会是死亡。 那些不懂得服从的,早已经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或者是军令法刀之下的亡魂! 纵使再不解,军官的手下还是被他给瞬间制止了。 张猛刚一脚踹开楼心月的房门,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去,不知为何,他对踹门一事情有独钟,得到命令后又悻悻然关上了房门,以便待会儿再踹…… “你再说一遍!”军官情急之下抓住了仲瑾遗的衣领道。 “月下有灵。”仲瑾遗把每个字都说的很慢,以便让军官知道,他没有听错。 其他士兵刚才也听到了仲瑾遗这句话,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也就没当一回事儿,现在的情况则更加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军官放开了仲瑾遗的衣领,脸色已经十分凝重,冷声道:“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此时开不得半点玩笑!” 仲瑾遗淡然一笑:“看来赌对了,你果然是知道内幕的人!” 第二十九章:危楼高坐论江山 出京城往北三百里有座城镇,中等规模建设,唯一看着显眼的,也就城中心的那座高楼。 此楼名叫“江山楼”,楼高十数丈,纯木质结构建造,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建筑奇迹。 据说,在江山楼初建成之时,当世最著名的几位建造工匠曾聚集在一起研究,既好奇江山楼的内部构造,也好奇此楼所用的木料。 毕竟要以纯木质材料支撑起十几层楼,其中木料的硬度和韧性就是一向不小的考验。 工匠们好奇这座江山楼的构造,可有些看得远的,就不禁好奇这座楼的主人究竟是何妨神圣了。 毕竟要在皇帝的眼皮子低下,建造这么一座惹眼的高楼,可不是胆子大不怕死就行的。 这座楼能够安然建造起来,并且过程中还没有传出任何挫折,这本身就要比这座楼的构造还不可思议。 月郎星稀,万里无云。 两人相对而坐在江山楼的顶层,俯可见大好江山,仰可摘璀璨星辰。 在两人的面前,有一壶清茶、一盘残局。 对坐的两人,一者白衣胜雪,如翩翩仙人;一者如鬼似魅,脸庞隐在斗篷暗处,让人望而生畏。 世事如棋,简单时如幼童对弈,就如同落座的两人,单凭穿着便可一眼看出两人的正邪身份。 世事如棋,复杂时乾坤莫测,好比在座的两人,本该势不两立的双方,此刻却在评茶论道,一起合计着算计某人。 “上次挨了仲瑾遗一剑,这才过去多久?鬼相就又这么堂而皇之的介入了,勇气可嘉。”张赐品着杯中的清茶,抬手往居中落子。 看不清鬼相的脸,只是声音中似乎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在收官之前,谁愿意再冒险潜入这里?我是真的有些佩服你了,能跟他纠缠这么久。” 张赐落子后,鬼相看也不看便也跟着落子。 懂棋的人看一眼棋局便能够看出,两人的棋力根本不在同一水平上,那鬼相甚至为了延长棋局,刻意下了好几手的臭棋。 只可惜,张赐根本就是个臭棋篓子,即便鬼相让棋,愣是自己把棋给下死了。 事实上,这局棋早已经结束了,只是两人都不愿意收官,索性那里有空就下那里,一局棋已然是面目全非。 对于棋盘上的输赢,两人都不在乎,他们要谋划的,是攸关天上、天下的大棋,放眼看来,哪怕是他们当下所处的这座江湖,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被打死?”张赐眯眼盯着棋局,似乎是在找哪里还有可以落子的地方。 见鬼相没有回答,张赐继续说到:“要对付仲瑾遗很难,三界之内谁都不愿意正面对上这个家伙;可要对付他又很简单,守护了三界平衡这么久,他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只要在规矩之内对付他,他就只能忍着!” 鬼相冷笑一声:“千百年来,在规矩之内对他叫嚣的也不在少数,不都是他一剑的事?” 张赐眼中有些异样:“原因很简单,我们都是一种人,目的一样,只是观念不和、手段不同而已。” “所以他就一直忍着?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败亡?”鬼相似是有些不信。 张赐笑道:“我跟他打了一个赌,以这个江湖观道,各自落子。既然我能有这些手段,那么他当然也会有所反击!” “那个看似没用的女孩,便是他的回击?只是这记无理手,暂时我还看不出有什么用处。”鬼相若有所思。 张赐笑着摇摇头:“那个女孩并不是他的落子,而是我的落子,而且将会是一招神仙手!” 鬼相沉默了许久,在这个江湖有所动作,或许仲瑾遗会顾及不过来,可是把字落到仲瑾遗的身边,而且还让他不得不接受,这就需要点本事了——至少鬼相自认没这个本事。 想了半天,依旧想不明白张赐是怎么做到的,鬼相由衷的说了一句:“在棋盘之外,你是个下棋高手!” 张赐倒也不客气,淡然道:“若不是如此,你们又怎么会选择跟我合作呢?” 危楼高百尺,端坐近星辰。 鬼相斗篷下的眼神看向了窗外的穹幕,皎月高挂、星辰璀璨。 常言道,站的高看得远,可当位置站到了他们现在的高度,其眼界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 “皎月郎朗,云淡星稀,自我记事起就喜欢看着副景象,看了百年、千年,还是不觉得有一丝厌烦……”那给人一种阴谋家感觉的鬼相,语气竟然出奇的有些伤感。 “只是可惜,你是喜欢看着夜色,而你族的大多数族名,却是不得不生活在这夜色下,太阳一出便要如老鼠一般四处遁形……可能比老鼠还不如!”张赐依旧在微笑,只是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鬼相对此一点也没感觉到气恼,点头道:“所以我才想着打破这天地的根本规则,让族民真正受人所敬,而是畏惧。” 张赐突然说了句题外话:“你是个好辅相,我还是一介凡躯之时,曾是一国之君,也遇见了一个很不错的相国,后来我俩还一起在青史留名了。” 之后,张赐又略带惋惜地摇摇头“只是可惜,他最后也还是一介凡躯,青史留名又如何?还不是做了一捧黄土。” “可惜已经过去千年了,那位相国已经不知道轮回几世了,否则我倒是可以找他聊聊,感觉可以聊得来……”鬼相的声音略带嘶哑,愣是把一句玩笑话说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张赐对此倒没有说什么,千百年已经过去,那位相国大人的音容笑貌他早已经不记得,就连两个人一起开创的功绩,也都成了史书上的寥寥一笔而已。 但是,那位相国曾经无意中与他一句私下说的戏言,张赐至今还记得。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与诸国会盟以后,在那乱世确立了一时的霸主地位,回到本国以后,张赐与那位国相一起喝酒。 国相醉言,您现在已经是这乱世的霸主,即便是天子也畏惧您的威德,可是天子毕竟不是天,这世上的鬼神,您还是要畏惧的! 从那时候开始,张赐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是“人”自己建设起来的天地,却必须臣服于那些从不露面的天神? 第三十章:夜至人寂寥 将军府的亲卫们浩浩荡荡而来,转眼间又如风一般撤去,至于那一对被指控为谍子的外乡男女,却并没有被带走。 事情发展到现在,客栈的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若是以往,无论这对男女究竟是不是细作,掌柜都不敢让这对男女继续住下去了。 可是将军府的那位军官,在走之前却留下了一句话:“伺候好楼上那两位……看着点那两人,有什么动静虽是向我汇报。” 军官都发话了,掌柜的哪还敢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在这云沙城谁不知道,城内真正掌权的并不是城主衙门,而是大将军府! 而今天带队的这个军官,别看品秩不高,却是大将军的门生,能让他高看一眼,这家小小的客栈掌柜,哪还敢问那么多。 等军官带着手下离开以后,掌柜的却从军官那句话当中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 让他伺候好楼上那两位,那想来楼上的两位应该身份不俗,值得将军府照拂一二。 可后面的话就让掌柜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了,让他看着那两人,一有动静就向将军府汇报。 这种感觉,更像是把这两人软禁在了客栈。 可要说软禁的话,将军府不是应该留下一队士兵“保护”楼上两人吗?将军府的人不仅走完了,也没说让客栈限制两人的行动。 客栈掌柜想不明白,也不敢多想,毕竟这事儿不是自己能管的。他也就祈求着,楼上两位如果真的犯了事,别牵连到自己这客栈就好。 至于更远的,就不是掌柜该想的了,毕竟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将军府顶着嘛。 “就这么简单?”楼心月看着仲瑾遗,眼神有些古怪。 “就这么简单。”仲瑾遗摊开手道,“你说让我解决的,我觉得自己解决的蛮好啊!” “少在这给我打马虎眼!”楼心月气极反笑。 之前她曾想过很多种仲瑾遗可能采取的办法,动武算是最低级的,凭仲瑾遗的作风,他更可能是闲扯把那些人给震慑住。 最后证明,楼心月对仲瑾遗还是了解的,可又对仲瑾遗不够了解。 仲瑾遗真的是用好把对方震慑住了,可是仲瑾遗并不是一大通的瞎扯,事实上那些士兵也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只说了四个字,楼心月与那些士兵一样,并不懂那四个字的含义,但她也明白,仲瑾遗这次并不是瞎扯,那四个字想来对于将军府是极有分量的。 “你有一点想错了,那四个字并不是对于将军府有分量,只是对于那位大将军极有分量而已。”仲瑾遗总是能准确猜出楼心月的心思。 楼心月恍然道:“这么说来,刚才的那个军官,不是那位大将军的子嗣,也应该是得意门生之类的。” “有长进,楼女侠这段时间的江湖并没有白闯!”仲瑾遗竖起大拇指笑道。 “这也算闯荡江湖吗?”楼心月反问,自从知道仲瑾遗的身份以后,原来的危机感已经彻底消除,与其说是闯荡江湖,不如说是一场微服游玩。 仲瑾遗摇摇头道:“楼女侠这话就不对了。一来,我们的危机不止是森罗宫或者西域九族,还有那位与我对弈的剑仙。二来,这怎么就不算是闯荡江湖了?” 楼心月撇撇嘴,又想起了之前昇城的所见所闻:“一直隐藏在幕后,看着事情的发展,直到该收场了,你才出了一剑,整件事情跟你有多大关系?” 仲瑾遗笑道:“此言差矣,闯江湖可不是指自己拎着把剑,一路杀穿整个江湖啊,真正的老江湖,不在于自己杀了多少人,而在于自己见识过多少事。” 仲瑾遗这话倒是凭心而论的,在无数的岁月当中,他积累了见识过太多的人和事。 他记得有人曾说过一番言论: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可对于他来说,那些史书所载的人和事,大多都是他亲眼见证的。 在这无数的岁月当中,他并不像其他修仙者那样,需要动不动就闭关,一觉醒来,几十年已经过去了。 他不需要,他是先天、是诸神的代理人,他需要时时刻刻盯着这个世道。 时间久了,仲瑾遗其实也没那么大心力去闯荡江湖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冷冷地看着。 楼心月没再继续调侃仲瑾遗,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之前说过,这次来云沙城,我们……你是要做正事的?” 见仲瑾遗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楼心月继续问道:“和那大将军有关?” 仲瑾遗依旧没有回答,但楼心月明白,看来自己是想对了。 “是什么事情,会让你这么犹豫?之前在昇城停留了那么久,与其说是你好奇那里的人和事,更想是给我上了堂课,让我对你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有点心理准备。” 仲瑾遗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与其说是给你上了堂课,不如说是我自己想要静静,有很多本来很明白的道理,这些年反而糊涂了,需要自己捋一捋。” 楼心月下意识问道:“是跟我有关吗?” 一个问题,问得两个人都很尴尬,楼心月又岔开话题道:“在昇城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关于酷吏的问题,你是不是想说,对于这世道来说,你自己也是一个酷吏?是一把剔刀!”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楼心月的询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第一次,仲瑾遗在气势上真正做出了退让。 很久以后,仲瑾遗冲着楼心月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陪我出去走走吧,还是只看,不介入。” 楼心月欲言又止,仲瑾遗继续道:“放心,这次的故事中,会有我们的位置,相信那位大将军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两人出了客栈,掌柜的没敢阻拦,只是让人赶紧去通知了将军府。 其实掌柜的也清楚,将军府哪怕明面上没留下人来,暗中也肯定有人盯着,只是该自己做的事情,他不敢马虎。 暮色已至,云沙城的夜紧很严,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剩下的正准备打烊,偌大的云沙城,看上去无比的寂寥。 一对男女,就这么漫步在萧条的大街上。 楼心月一瞬间觉得,仲瑾遗的神态似乎比这无人的大街还要孤单,仿佛天地之间,无一人理解。 第三十一章:长剑勿用 云沙城的夜禁很严,从这不剩一人的街道便可看出。云沙城的戒备又似乎很松懈,仲瑾遗带着楼心月在街上晃悠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阻止。 只是一入城的时候,两人便已经知晓,夜禁疑惑虽然巡逻的士兵不多,可一旦被发现有人私自外出,轻则罚款打板子,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就地格杀! 对于可能碰上的巡街侍卫,楼心月倒也不担心,她只是有些好奇。 以仲瑾遗的性子,从来不会主动惹麻烦,现在却带着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街上瞎晃悠,她实在想不通对方在想什么。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但没有给这寂寥的街上增加几分人气,反而是寂寞之人走在寂寥大街,整个世界仿佛显得更加孤寂。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城北一座庙宇附近。 两人白天的时候,也曾到过城北,楼心月只记得这附近有座城隍阁,修的很是气派,白天的时候香火鼎盛,只是两人并没有进城隍阁里面看看。 这座庙宇的规模不算大,不过一般这种离着大庙比较近的小庙,香火都不会太差,前去城隍阁进香的人大多会愿意多走几步路,来这里也里也拜一拜。 夜色已深,即便是没有夜禁,庙宇附近也都是罕有人至,因此也看不出香火是否旺盛。 只是这庙宇看着也有些年头了,至少不比那座城隍阁建得晚,不过各处修缮的十分精致,并没有半分的破败感。 寺庙之属,最怕破败。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旦寺庙显露出破败,信徒们心中也会疑问,是不是这家的庙不灵啊? 久而久之,香客就会越来越少,香客少了,便跟没钱修缮寺庙,恶心循环,寺庙也就逐渐的破败了。 跳出这个圈子来看,这其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方面,凡人们祈求着神灵的庇佑,对于鬼神属于即敬且畏;另一方面,这泥塑的神像又靠着凡人的香火供奉得以延续。 在这个江湖,几乎所有人都烧香拜佛,可在仲瑾遗看来,几乎大部分人都不相信神佛。 他的道理很简单,那些口念阿弥陀佛的人,做起恶来也没见谁会手软。 至于烧香求庇佑一事,仲瑾遗看的更极端,觉得人们信的根本不是神灵,而是自己心中的欲望。 所以这些庙宇与香客们的关系就变的十分微妙了,如何知晓一座庙宇是否灵验?也就看进香的香客多寡,别人烧香我也拜神,随大流罢了。 至于灵验一说,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了。 之后,仲瑾遗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告诉楼心月说,这座江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他和张赐联手“清洗”过一遍,大部分的修士、鬼怪之流都被赶走,以便营造一个稳定的观道环境。 至于人们参拜的庙宇,大部分都是空架子,神权高座,除了一些大的天灾人祸,几乎不会睁眼看这个世界。 楼心月总能抓住仲瑾遗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反问道:“庙宇中的泥塑神像,大部分都是空架子,那就是说,还有一些是真的灵验咯?” “有些像城隍、土地之流的庙宇,是一些英灵魂魄不散,寄托在神像之中吸取香火。只是这些庙虽然得到了朝廷的封正,却并不会得到天庭的认可,所以只能算是一种非神非鬼的‘鬼仙’或者说‘家仙’。”仲瑾遗解释道。 楼心月恍然:“真正意义上的神,其实从未显灵,显灵的反而是一些不被正神认可的家仙?” 仲瑾遗笑笑,不再多解释什么,不知不觉间他与楼心月的关系更复杂了,像是恋人却又关系未满,像是师徒又总觉得缺了些味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仲瑾遗教她有些东西——这本来就是仲瑾遗欠她的,有些原因可以追溯到上辈子。 仲瑾遗教楼心月的方法就是这样,一点点向他揭露这个世界的本质,可所有东西只说一半便不再深入,剩下的让楼心月自己去看、去想。 他从未曾收过徒弟,对于教导别人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却尝试。 一步步引领楼心月认清这个世界的本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眼”,至于“开眼”之后,楼心月会如何修行,仲瑾遗不加干涉。 就像这些谈话那般,点到即止。楼心月与他的人生毕竟相差太远,强行把自己的理论、看法灌输给她并不是一件好事。 庙宇附近无人,夜色之中更显几分阴森,虽然知晓仲瑾遗的能为,但是女孩对于黑夜和蛇虫之类的恐惧,是属于天生的。 楼心月从刚才的谈话中会过神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小声询问道:“今天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啊?是因为这座庙里面有‘家仙’吗?” 楼心月刻意用了“家仙”这个称呼,事实上如果真的有的话,能在一城立庙,也算是鬼仙了,只是楼心月下意识的避开了鬼字。 仲瑾遗没有回答是不是,又给楼心月讲了这座庙的故事:“在很久以前,具体有多久不好说,那还是我与张赐降临这座江湖之前,这个国家与西部诸族便是连年战争,那时候云沙城都还没有建立,这只是一座有驻军的军事小镇……” 听到仲瑾遗又要开始讲故事了,楼心月突然有些恍惚,而边好像传来了一阵阵僧人诵经般的呢喃声。 “这里又不是佛家的寺庙,为什么会有僧人诵经?”楼心月颤着声音小声询问,身子不自觉的躲到了仲瑾遗的身后。 没等仲瑾遗回答,前面庙宇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耀眼的昊光从寺庙里面传出,同时还伴随着更加清晰的诵经之声。 这犹如接引得道者去往极乐世界的一幕,楼心月看的却有些头皮发麻,只觉得诡异无比,要比那装神弄鬼的“阎王娶亲”诡谲万分。 突然间,佛语呢喃消失,万丈昊光消散,就连两人所出的整条街道也消失了,两人又仿佛置身于一个更加诡异的空间结界之内。 仲瑾遗衣袖一挥,春秋剑凭空出现在手中,只是仲瑾遗手握之处,却并不是剑柄,而是剑鞘的末端。 玉面剑圣的名头在江湖很响,只是所有人都很好奇,仲瑾遗那把不和常理的春秋剑。 三尺青锋并不是随便叫的,一般情况下,剑的长度都在三尺左右,有些剑可能会更短,但不会更长。 三尺左右的剑,剑身的长度差不多正好与一个成年人的手臂等长,剑佩在腰间,可以第一时间拔剑出鞘。如果剑身太长,拔剑势必要受影响。 这些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曾经有个皇帝被人刺杀,自己佩戴了把装饰用的长剑,因为剑身太长了,危机时刻死活拔不出来,被此刻追的绕着柱子乱窜。 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靠剑活命的江湖侠客,所以关于仲瑾遗那把不合常理的长剑,一直是个谜。 对此,楼心月之前已经见识过,仲瑾遗真正的威力,不在剑柄处拔出的那把春秋,而在于剑鞘尾端隐藏的那把留神。 一剑若出,诸神皆要留命! 只是,仲瑾遗还未拔剑,置身的幻境再一次消散,周围又恢复成了寂寥的街道。 寂寥的街道上,再一次响起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一人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却又十分有节奏的传来。 而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利器从地面拖着划过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夜深,拖刀人 嗒嗒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屠刀从地面刮过的声音又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深夜寂寥,拖刀而行的人,仿佛要用血肉和一曲殇歌。 听着那道声音一点接近,楼心月心中不由有些悚然,下意识的从背后紧紧抓住了仲瑾遗的胳膊。 仲瑾遗无言,反手把楼心月的手掌握在了掌心。 楼心月心中微动,站在仲瑾遗背后半步的距离,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仲瑾遗的侧脸。 不知道仲瑾遗是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故作淡然,握着楼心月手的举动显得那么的自然,甚至没有情绪起伏。 面对尚未露面的拖刀人,仲瑾遗的表情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凝重。 “不是说这座江湖有他和张赐联手施下的禁制吗?在这里竟然能有威胁得到他的存在吗?”楼心月看着仲瑾遗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 “还是说,他是想要用现在这副表情,掩饰某些情绪?”关键时刻想入非非,楼心月不由的有些脸红,可是越这么想,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就越挥之不去。 只是随着拖刀人的出现,楼心月随即被一阵震撼或者说恐惧所替代。 毕竟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女孩,哪怕跟着仲瑾遗听了再多、看了再多,对于一些东西的恐惧也是没办法克制的。 有些人会惧怕黑夜、惧怕打雷,因为在黑夜的那头,人之目力到不了的地方,肯能隐藏着未知的东西。 对于未知,人喜欢把它无限放大,最后吓倒自己的,其实都是自己的想象。 眼前的拖刀人,可以说是楼心月心中对于“恐惧”所能想象到的极限。 一丈高的巨人拖着一把铡刀一步步走来,脚上的木屐节奏地踏在地上,仿佛是某首曲子的鼓点。 那把巨形铡刀,看上去就是一块数百斤重的生铁,刀刃上锈迹斑斑。而拖刀人似乎只要奋力挥动那把铡刀,不需要砍只要拍就能把人拍成肉泥。 最让楼心月感到恐惧,或者说恶心的是,那拖刀的巨人竟然没有脑袋,从脖颈处被钝刀子削平,脖子上翻着的肉依旧在不断地渗血,其中竟然还有尸虫之类的小东西在蠕动。 楼心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喉咙有些难受,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弯下身子干呕起来。 仲瑾遗不顾一步步接近的拖刀人,附过身子温柔地轻拍楼心月的背部。 “魑魅魍魉,都不过是心中的幻象罢了,从一开始你就陷入对方的幻境之中,并未真正走出。” 楼心月擦了擦嘴角的污秽物,无奈道:“哪怕是假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恶心啊。” 仲瑾遗叹了口气道:“是我的错,把你领上了这条路,又一直不愿意给你‘开眼’,现在才会被幻象所迷惑!” 说话的同时,仲瑾遗双手在楼心月头上几处穴道上快速按过。 楼心月吃痛,眼前顿时一黑,再睁眼开着世界,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天地之间似乎飘逸着许多彩色的细丝。 说时迟那时快,在仲瑾遗帮楼心月开眼的同时,本来稳步慢行的拖刀人骤然加速,朝着仲瑾遗冲了过来。 沉重的铡刀在街道的青石砖上急速划过,在黑夜里溅起一阵阵璀璨的火星。 刚完成开眼工作的仲瑾遗,又一掌将楼心月拍出数丈远,这一掌用的是柔劲,否则以楼心月现在的体魄,都不需要那拖刀人动手了。 楼心月被打飞出去,下意识地在空中调整自己得身体,凌空一个扭腰竟然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对此楼心月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仲瑾遗刚才的那一掌不会伤到自己不假,可不代表自己不会摔个狗啃泥,最后能稳稳落下,可都是自己的本事……她自己都不清楚,竟然还会这等本事。 再看仲瑾遗,在推出楼心月的同时,一步上前便迎上了那把巨大的铡刀,手中春秋剑未曾出鞘,仅用剑身对上了铡刀锈迹斑斑的刀锋。 长剑与那把巨型铡刀交接,两个不成比列的武器,让旁观者感觉那把长剑会应声而断。 可春秋剑挡住了铡刀的攻势,甚至不成损坏分毫。倒是那把铡刀,如此猛烈的一刀劈下来,上面掉了许多结成片状的铁锈下来。 开眼之后,楼心月再看拖刀人,虽然不觉的恶心了,但是后辈一阵发麻,感觉还不如刚才来的好。 拖刀人身高差不多接近一丈,一身特制的旧盔甲,并不是什么无头人,只是脸上和露出的皮肤都留着密密麻麻的针线缝过的痕迹。 而在拖刀人的脚上、手上,都被穿骨而过的铁索限制着,之前他也许不是不想快步走来,只是步伐但凡迈的太大,就要承受铁链穿过骨肉的滋味。 一眼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又似乎会给人一种感觉,这拖刀人是用许多人的血肉缝合拼接起来的! 一直以来,仲瑾遗的战斗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但凡出手,片刻间就会分出生死。 可是面对这个缝合的巨人,仲瑾遗脸上流露出的凝重并非作伪。 这个江湖有他和张赐联手施下的压制不错,可是作为给这个江湖定规矩的人,仲瑾遗自己当热不会主动坏了规矩。 早在他与张赐降临之前,两人就互相限制了对方的能力,两人也就这个江湖顶峰的实力而已,换算到外界,也就半步金丹的能力。 如果不是像鬼相那样的超绝外人出现,两人动用的力量都不可以越过这个线。 至于眼前这个拖刀人算是作弊,坏了规矩没有不好说,但实力远远超过了普通金丹。 在巨型铡刀的压迫下,仲瑾遗步步后退,脚下的一尺见方的青石砖竟然被踏裂了数块。 心知角力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仲瑾遗猛地收身,凭借拖刀人的打击力,瞬间退开十余步,只是在退开的时候刻意选择了绕开楼心月的方向,以免牵连到她。 退开之后,仲瑾遗似是挑衅,朗声道:“传闻云沙城内有一支神秘的踏血铁骑,但凡他们参加的战役,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数次救云沙城于危难中,却连自家军队都寻不见他们的半分踪迹。” 麻木机械的拖刀人,听到这句话却像是有所感应,手上和脚上穿血肉而过的铁索被震得叮铃铃作响,硬是忍着铁索穿骨的疼痛将步子迈到最大,发狂似的冲向仲瑾遗。 仲瑾遗依靠身法躲着拖刀人的攻击:“看来我猜的不错嘛,你……或者说你们,就是那一支踏血铁骑!” 第三十三章:云沙之谜 千百年来,留名史书的战场军神不在少数,有人运筹帷幄,有人一骑当千。 可哪怕再厉害的杀神,有谁可以一人便以一支军队相称吗? 不能。 只是此刻仲瑾遗面对的拖刀人,并不只是一个人,眼前这尊丈余高的巨物,即是一支军队! 仲瑾遗身形入蜻蜓点水,几次都是堪堪躲过那把足以把常人拍成肉酱的巨型铡刀。 在躲过几次致命攻击的同时,仲瑾遗依旧不住地刺激着眼前这尊不存多少灵智的巨物。 很久以前,久到那时的故事,只能在史书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那时候这座江湖还没有与外界的天下割裂,而这屹立西域边境数朝不倒的云沙城,还只是西边一座很小的军事基地。 西域部族一次大规模的突袭战争当中,驻守此地的两千多士兵被异族杀的几乎全军覆没。 存活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当中,有个粗略修习了些茅山道法的凡人境修士,小修士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却看过不少上古流传下来的道法禁术。 在那些近巫的异法当中,其中有一道术法是需要数千名的新死之尸,没具尸体取其中的一小部分,缝制出疑聚万千英魂的尸傀。 一体聚千魂,一尸抵万军! 之前那些尸体的主人,本就是为保家卫国而死的热血男儿,死后英魂不散,依靠着这具不人不鬼不妖的身体,依旧同心协力保卫着这片土地。 依靠这具尸傀的战力,云沙镇打退了西域部族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西域部族只知道是云沙镇出了一个一骑当千的杀神巨人,那一战之后很多年没有敢进犯云沙镇。 云沙镇也因此一战成名,并且一步步成了如今的云沙城。 仲瑾遗一边揭露着云沙城不为人知的往事,一边躲避着拖刀人的攻击。 楼心月也逐渐听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仲瑾遗会说这拖刀人作弊,能够越过他当初施下的禁制。 因为这拖刀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数千道战死英灵的集合体,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超过金丹的修为,可是将这数千人的力量捆绑在一起呢? 仲瑾遗依旧在刺激拖刀人,或者说刺激拖刀人幕后之人,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尸傀的事情被当时的朝廷知道,于是成了一道固守西边的王牌,而那个炼制尸傀的小修士,也因此成为当时云沙城的第一任大将军!” 拖刀人攻击骤然加快,那把沉重的铡刀,竟被他挥舞的犹如一把柳叶快刀。 仲瑾遗身法快到了极限,可依旧躲闪不及,被一道拍飞出去,砸在一面厚实的墙壁之上,墙壁轰然倒塌。 从倒塌的废墟中走出,仲瑾遗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起初的几步竟然有些踉跄,明显是受伤不轻。 可是拖刀人没有给仲瑾遗机会,重刀挥至,直接拍向仲瑾遗天灵盖,仲瑾遗只得全神应敌。 楼心月看的满心复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仲瑾遗受伤,心中既心疼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这段时间以来,她下意识已经觉得仲瑾遗是无所不能的了。 只是仲瑾遗的盘算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已经受伤了,却依旧不肯拔剑,依旧在用言语刺激着谪居尸傀。 又提高了一个声调,仲瑾遗继续自顾自地讲着故事:“随着前朝的覆灭,云沙城的往事也随着史册被一起封禁,几朝更替,除了云沙城内部的极少数人,已经再也没有人知晓这段过往了!” 深夜里,暗处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并不是出自仲瑾遗,更不是出自拖刀人。 随着这声叹息,拖刀人突然消失在了这寂寥的深夜里,而四周的空间再一次起了变化,似乎终于恢复到了原来的世界。 说来也奇怪,之前的打斗动静那么大,离着不远的一些住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敢偷看。 楼心月环顾四周,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之前被仲瑾遗撞倒塌的那堵墙依旧好好的立在哪里,只是仲瑾遗身上的伤却依旧。 这一发现让楼心月有些明白,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那一声轻微的叹息再一次响起,这次没了打斗声,在寂寥的夜里听得十分真切,就连楼心月也听到了。 仲瑾遗目光看向面前的庙宇,继续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云沙城总会有这么一支军队守护者这座城池。” 庙宇的门吱扭一声打开,在这夜里显得更加刺耳。 有了刚才的例子,楼心月看到庙门突然打开,下意识地走到了仲瑾遗的身边。 只是这次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而是缓缓走出了一个僧人,一个供奉人的寺庙,里面住的却是和尚,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看到面前的和尚,仲瑾遗幽幽道:“世人只道雷打不动的踏血军,却不知多少年来,云沙城的大将军也是同一个人!” 从庙里走出来的和尚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眼窝深陷、眼神苍老而浑浊,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犹如西佛洲那些最虔诚的苦行僧一般。 僧人苦笑一声:“当年学了些茅山术法的皮毛,只觉得身边的弟兄死的太憋屈,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肯定会选择不顾一切的厮杀一番,于是我给了他们那个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秘术的代价是施术者与尸傀就此绑定,永世不得超生!”仲瑾遗接着僧人的话道。 谁知僧人摇了摇头道:“在施展那场巫术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代价,可是自己朝夕相处那么久的弟兄们都已经死了,自己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既然他们不得超生,那我就跟着他们永生吧!” 僧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之中的沧桑浑浊之感突然消失,仿佛又回到了那吹角连营的时刻。 “施主可能不知,那术法不仅需要封闭那所有新死的兄弟们永世的灵魂,而且需要活人血祭,血祭者将永入地狱,受无尽火焚之苦。”僧人又补充道。 仲瑾遗一愣,随即也跟着他了口气,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他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 数千名弟兄都已经死去,剩下的人如果不能报仇,又有何颜面苟活? 僧人是那施术者,那剩下的弟兄当然是选择血祭自己! 第三十四章:不入轮回 仲瑾遗听罢叹了口气:“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恐怕久到连你自己也快记不清了吧?也难为你了,依旧能提起当初那份心境。” 僧人对于仲瑾遗的话似有所感,回头看着那座庙宇有些怅然:“就像这座庙一般,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座庙了,经过几次大型的修缮之后,已经再没有一块砖瓦是当初的砖瓦!” 仲瑾遗眉头微皱,随即点了点头道:“懂了。” 僧人苦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一座庙宇经过了数次的修缮,已经没有一块砖瓦是原来的了,那这座庙还是原来的庙吗? 而僧人现在想问的却并不是这座庙宇,而是那具尸傀! 僧人当初炼制尸傀的时候,只是一个凡人境的修士,能够炼制成功,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尸傀的质量当然不会太高。 当初的那具尸傀虽然肉身不会腐朽,但是还达不到金刚不坏的地步,常年累月的战争下来,难免会有磨损甚至残缺。 就像一辆马车一样,轮子坏了再换一个就是,对于那具尸傀也是如此,反正每次大战过后,最不缺的就是新死尸体! 几百年的时间过去,这具尸傀早就从内而外替换掉了所有的零件。 伴随着新的尸体部件加入这具尸傀的,还有尸体原主人的些许魂魄和死前的怨念! 所以僧人才会有之前那一说,这具尸傀早已经不纯粹,已不是由当初那些宁愿不得超生,也要护住这片土地的英灵们所构成了。 近些年来,这具尸傀,或者说已经有入魔趋势的魔傀,对于僧人的意志越来越抗拒,迫不得已,僧人只好给它加上了那副穿骨而过的锁链。 短短的几句对话,楼心月当然想不到这么多,只是有些好奇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就只是守着这座供奉自己的庙宇,对于云沙城的大权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在意,怎么能够不在意呢?如果云沙城没有变得更好,如果这里被西域部族的铁骑破城,我们当年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僧人语气出奇的激动。 楼心月有些了然,有似乎不是很明白,只是心中有些小失望。 她以为僧人会风轻云淡的摇摇头,表示几百年都过去了,说一些自己早已经心如止水之类的话来。 仲瑾遗露出一个与僧人差不多的笑容出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普通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哪怕执念再深,顶多也就执着个几十年,到最后归一捧黄土,一切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如果心中有执念,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漫长的生命当中,总有些东西萦绕着自己,有些放不下,有些不愿放。 仲瑾遗目光越过僧人,落在了他背后的那座庙宇之上,有些玩味道:“身为云沙城真正的主人,却数百年来守着一座供奉自己的小庙,是种什么感觉?” 僧人摇摇头:“知道身份的,只有历任的云沙城主以及大将军,我也从来不会对他们多加干涉,除非是他们做出了可能让云沙城覆灭的重大错误!” “做一个甩手掌柜倒也不错。”仲瑾遗笑道,随即又很认真地问道:“这数百年来,有多少‘做出错误决定’的城主或者大将军?” 僧人不假思索道:“六个!” 云沙城的地位很特殊,这里几乎是独立于朝廷的存在,数百年来无论中原的朝代如何变迁,都与这里无关,只负责默默地守着西部边境。 朝廷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经历了数个朝代的变迁以后,如今的朝廷也默认了云沙城的存在。 而云沙城的城主一职数百年来都是世袭,大将军则是由城主提拔,一旦担任大将军,一般情况下也担任终身。 至于朝廷对此是没办法干涉的,由于还指着云沙城固守西边,历朝历代投鼠忌器,也没对此做太多的干涉。 其实这在云沙城的百姓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大将军的实权是要比城主大的,可城主却有权选拔大将军。 甚至还有一些智者表示,云沙城能存在这么久,正是因为这看似奇怪的制度,城主和大将军相互制衡,所以才没有出现把云沙城带向毁灭的昏庸之主。 可他们哪里知道,并不是云沙城没有出过昏庸的主子,只是在城主和大将军的背后,还有一个掌控全局的真正主人! 仲瑾遗并不清楚僧人口中的那六个人最后的结局如何,在历史上的评价又如何。 夜风骤起,楼心月突然觉得有些冷,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仲瑾遗冲着楼心月温柔一笑:“有点冷?” “有点困!” 楼心月到不是真的困了,只是这云沙城夜色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仲瑾遗点点头道:“今天话说得有些多了,休息去吧。” 楼心月刚有些如释重负,就听到仲瑾遗转身冲着僧人道:“你们这云沙城夜禁太严,我怕回去的路上喷到守卫不好解释,今天就在你庙里打扰一宿了!” 楼心月的眼睛瞪的像个灯笼,心道你找借口也好歹用点心好不好,如果你不想被守卫发现,云沙城有谁能发现得了你……那具尸傀除外。 只是一想到那具尸傀,楼心月顿时觉得更不舒服了,那具尸傀的出现好像只在幻境当中。 可仲瑾遗身上的伤、历史上死于“踏血铁骑”的西域部众,这些可都不是幻觉! “我们真的要住这里?这可是庙宇!”楼心月说完顿时觉得自己这话好蠢,但是已经迟了。 仲瑾遗笑道:“你怕什么,庙里的庙祝,同时也是这座庙供奉之人都同意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僧人一愣,有些犹豫道:“我……贫僧并没有答应施主。” 仲瑾遗冲他摆摆手道:“话都说完了,现在没必要开始装和尚吧?” “老衲两百年前就已经有心向佛……”僧人双手合十道。 有心向佛,并不代表能寻得到佛,不得超生之人,又如何去向佛祖寻求解脱? 第三十五章:月下有灵 本以为是场散心的夜游,没想到遇见了这么多变故,最后两人又莫名其妙的夜宿庙宇。 仲瑾遗摆明了暂时不会离开,楼心月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 只是经历了刚才那场亦真亦幻的打斗之后,楼心月总觉得有些后怕。第一次,她见到仲瑾遗竟然有些不敌,虽然剑鞘另一端藏着的那把剑他始终没有拔出来。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将军府的人亲自把两人留在客栈的行李送了过来,甚至连那匹比驴子略大一圈的黑马也牵了过来。 不知道这是仲瑾遗的意思,还是那位云沙城初代大将军的意思,总之是表明了要在这间庙里面长期住下了,楼心月对此很无奈。 白天的时候,这间寺庙的香火还算不错,那位苦行僧般的庙祝,脸色看起来要正常很多,至少没有夜里看起来那么瘆人。 仲瑾遗对此好像十分好奇,整个白天都在庙宇的大殿待着,像是无所事事地观察那形形色色的香客,又似乎注意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僧人。 仔细想想,这件事的确有点意思,身为这座云沙城真正的主人,却日复一日地守着这间供奉着自己的寺庙。 进香的信徒形形色色,几百年早已经过去,诚心感恩这位初代城主恩德的人几乎没有。 听着那些信徒各种各样的欲望,不知道这位为城主的心中会是何感想?会不会有那么些个瞬间,觉得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不值得。 暮色又至,本来就是间小庙,一到这个时分,便瞬间没有了香客。 仲瑾遗顺着西边窗户照进来的最后一抹霞光,看着大殿墙上的字迹,是一幅长篇史诗,讲这位初代大将军与云沙城的故事。 史诗的措辞很优美,字里行间尽显创作者的文学功底,只是很多事情讲的言辞含糊。 只说这位初代大将军带领着云沙驿的两千名士兵浴血奋战,打退了西域部族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脚下之地血流成河,故而得了“踏血铁骑”的名号,其后的数百年,踏血之精神一直激励着云沙城的每一个热血男儿。 不知何时,那位僧人已经出现在了仲瑾遗的身后,仲瑾遗不知道是真未察觉,还是在想心事,并未主动与僧人搭话。 半晌之后,仲瑾遗像是终于发觉了僧人的存在,转头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刚才事情想得有些入迷了。” 僧人第一次露出了个微笑:“刚才你是真的没有察觉?” 仲瑾遗耸耸肩,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僧人幽幽道:“能够瞒过你的感知,是件令人畅怀的事情!” “你不自称老衲或者贫僧了?”仲瑾遗揶揄道。 僧人叹了口气:“我这和尚本来就是假和尚,口念佛陀,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些罢了,可惜我自己也清楚,自己心存执念,佛祖渡不了我!” 仲瑾遗听得有些伤感:“将自己置身于万劫不复,默默守护着一切,看着那些进庙参拜的人们,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觉得不值得?” 僧人反问道:“你会吗?” 仲瑾遗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几百年前你与另一位大能对这里施展禁制之时,金丹以上的修士不能你们驱赶便主动离开,有几个拼命反扑的元婴巅峰,被那位看着脾气很好的白衣剑仙一巴掌拍出了这里,临死前的反扑愣是被一巴掌打断,这等能为……恐怖啊。”僧人只是自顾自的絮叨着。 仲瑾遗歪着脑袋道:“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躲过我们注意的?越是强大的修士,应该越显眼才对。” 僧人只道:“你不是也说了吗?踏血铁骑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军队!” 仲瑾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僧人明明拥有远超金丹的修为,却能在这座江湖安然处到现在,甚至在这之前都从未引起过自己的注意力。 一位元婴修士,或许可以把修为压制到金丹甚至是普通人的地步,但是在更高境界人的眼中却一目了然,因为命火的强度是他无法掩盖的。 但是这位施展了秘术的大将军却不同,他与那具尸傀早已经是一体的,一位元婴境的命火,若分散到数千名的英灵身上呢? “这就好办了,我还以为你的修为已经高到了三清之境的地步呢!”仲瑾遗笑道。 “在我看来,一般的三清之境也不足以入你法眼!”僧人直视着仲瑾遗的眼睛道。 “你究竟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仲瑾遗有些好奇。 僧人扭头望着神座上自己的泥塑,喃喃自语道:“佛祖渡不了我,或许施主可以!” 仲瑾遗看了僧人好一会,最后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道:“你这么说,我反而有些下不去手了。” 谈话间,夜色又至,云沙城的夜仿佛格外的黑,加上宵禁的缘故,一到夜里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一座鬼城。 在这庙里,楼心月一个人不敢入睡,于是到了仲瑾遗的屋子。 美女夜半敲门,这个倒是让仲瑾遗苦笑不得,于是一整夜有像初入江湖时那般,楼心月得到了仲瑾遗的床,仲瑾遗则横一条长凳对付了一晚。 其实有些事情仲瑾遗并没有与楼心月交代,这个云沙城的夜的确与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那具由数千具尸体平凑的尸傀,死前的执念就在此地,经过无数岁月的融合,两者的牵连早就根深蒂固。 而随着尸傀吸收的死灵越来越多,已经有些魔化的趋势了,整个云沙城鬼气最盛,甚至会吸引来其他的鬼物觊觎。 之前仲瑾遗在客栈,与那军官说了句“月下有灵”之后,对方的脸色都变了,事实上并不是月下有灵,而是月下有鬼! 那军官在云沙城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但是现任大将军又不会跟他说全部的情况,所以仲瑾遗那一句话对于军官很有威慑力。 云沙城宵禁之所以这么严格,其实并不是为了防止异族的细作,而是为了不让城里的活人见到不该见得东西。 初入云沙城时,两人便了解到云沙城内驻兵不多,这样一座军事重城,为了与西域通商,竟然连军队都腾出城外,看着很不合理。 事实上,有那具尸傀在这城内,更胜过千军万马,经过这么多年的融合,城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僧人的感知。 第三十六章:踏血 在庙里面一住就是半个月,仲瑾遗偶尔会与僧人讨论佛法,楼心月就默默地在一旁听着。 说来也怪,这两人一个是闯荡江湖的侠客,平日里歪理虽然不少,但是跟佛法却不沾边;另一个虽然做了几百年的和尚,但依旧是个与佛无缘的假和尚。 可这两人讨论起佛法来,楼心月听得竟然有些佩服。 以前还在捧月山庄的时候,楼心月可不止读江湖演绎的小说,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儒学佛经这些才是必读的,她自认对于佛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可当仲瑾遗与僧人谈话之时,自己竟然插不上嘴,这种情况与之前那种什么都不了解,故而无话可说不同。 仲瑾遗与僧人讨论的东西看着很浅,但又似乎很深,这就其实很深了。 这天,庙里面的香火很少,仲瑾遗又矗在那面墙下端详那篇关于初代大将军的史诗。 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独眼老人,老人自称姓陈,进庙对着初代大将军的神像虔诚一拜,也没有许什么心愿,仿佛只是感恩这位初代大将军对于云沙城后世的恩德。 之后陈姓老人又到了那位庙祝面前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一拜,僧人双手合十回以一礼。 陈姓老人与僧人说了很多,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向神明忏悔自己的罪过。 老人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自己失明的右眼也是在征战之中被射瞎的。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继续听老人的言语。无论这位庙祝是真佛还是假佛,在普通人面前做个和尚还是没问题的。 老人一进来,仲瑾遗就注意到了,默默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的举动,和尚和拜的神都是假的,信徒看上去却是真的,这个就有点滑稽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以后,老人突然独目直视着僧人问道:“您觉得,这位初代大将军为云沙城做了这么多,后世还有多少人会诚心感念他的恩德?” 僧人不紧不慢道:“至少施主还记得不是?那些香客无论诚心与否,也都还记得。” “这与佛祖说得有些不同啊。” 僧人闭眼道:“可这位大将军不是佛,甚至连佛法都未必亲近。” 老人语塞,又换了个话题道:“我为云沙城征战沙场,流过血,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睛,云沙城又有多少人知道?” “贫僧知道。” 老人听完却突然暴怒:“你知道,你知道有个屁用,老子流血拼命,可战争一结束,云沙城就再一次打开城门,与西边的野人通商,那些奸商一个个赚的流油,反过来指着我们这些当兵的断了他们财路,可他们不知道我们保住了他们脑袋吗?没有我们震慑对方,他们会老老实实通商?直接抢不是更爽利!” 僧人摇摇头道:“本来以为是施主把自己想的伟大了,看来只是贫僧把施主想的伟大了!” 老人怒道:“你什么意思?” 僧人道:“施主是在埋怨,那些酒徒一半取封侯,自己晚年却落得个惨淡光景?” 老人道:“对于这云沙城来说,老子算个好人,落得这么个报应,难道不应该埋怨吗?” 僧人叹息道:“是施主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老人又要发怒,僧人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反问道:“施主可知,云沙城为何不遗余力与西部通商,明明世代死敌,彻底封闭不是更好?” 老人默然,对于这些问题,他当然想过,只是越想越是气愤。 僧人继续道:“初代的踏血铁骑,之所以能够在云沙城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因为‘踏血’的悲壮,打到最后粮草断绝、盔甲开裂,手中的刀剑也都满是缺口……” 老人听着僧人的叙述,一时间默然,无论他现在的心境如何,年轻的时候都是一名披甲的将士,对此有个很深的感触,更会给予足够的尊敬。 如今的云沙城兵强马壮,能够震慑西域异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装备要好他们太多,有一句流传西域的俗语“云沙城的马,是中原最快的马;云沙城的甲,是中原最硬的甲!” 作为一名曾经的云沙城将士,老人打过的仗可以算是惨烈,但绝对算不上是悲壮,以如今云沙城的势力,他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场战斗时补给会跟不上的。 没有管老人心中所想,僧人继续道:“当时还是云沙驿的将士们,之所以会补给跟不上,是因为朝中有人贪了军饷!”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如今的云沙将士身上,但是其他的军队还真不好说。 比如近期从蜀州传过来的一些闲言碎语,老人也是有所耳闻的,也正因为如此,老人最近才更觉得憋屈。 之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僧人不开口,任由老人想着其中的一些缘由。 正因为经历了那场堪称悲壮的战役,所以云沙城建立以后,才不遗余力地与西域通商,可能前脚才赶走西域的军队,后脚就迎接西域来的商人。 为了不让之前的悲剧再一次重演,云沙城只能想办法自己筹钱,才能养活军队那浩浩荡荡的十几万人。 所以后世的朝代更替,云沙城却能屹立不倒。 朝廷不会蠢到自毁长城,对于云沙城动武,是一方面;而云沙城的军费全部自理是另一方面。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云沙城才会有底气与中原朝廷谈判。 老人沉吟许久,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在对敌的同时,还被争权夺利的朝廷抛弃,踏血先烈们依旧死守,还造就这辉煌的云沙城?” 僧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老人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战场上的惨烈他自己是领教过的,每次战后看着尸横遍野的沙场,心里难免会有些怀疑。 如果在这个时候,又在背后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那在心里面的打击是致命的! 可是踏血先烈忍受着这些,依旧能保持着自己不失信仰。 第三十七章:江山如画,织雨成图 江山楼内,一盘不怎么高明的臭棋,愣是下了整整半个月,枯坐的两人言语不多,偶尔闲谈几句,昼夜交替不曾落下一子。 “该你落子了。”又是一天过去,鬼相幽幽道。 枯坐的张赐似是在打瞌睡,听到鬼相的催促打起精神看了看棋盘,一局不怎么高明的棋局,黑白纵横下满了整个棋盘,张赐想落子却无从下手。 这一看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张赐收回了手中的棋子,冲着鬼相一笑:“其实我已经落子了。” “那局棋不慌,可这盘棋你早就输了!”鬼相淡然道。 “死棋。”张赐评价道,说话间便投子认输。 正如鬼相所说,眼下的这盘棋他已经输了,只不过这盘棋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他与眼前人打发无聊时光的消遣罢了,他们要等的是棋盘外的那一局收官。 鬼相看了一眼窗外,近来暴雨连绵,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晴天了,只不过对于他这种阴秽体质来说,似乎这样的天气更好。 织雨成图,勾勒万里江山美如画,只可惜这里只是一座仙人设置的小天地,江湖有限,江山楼也不算高。 “等这局结束了,我们不妨在真正的织雨江山楼来一局。俯瞰江山,抬手摘星,任何一个野心家都心向往之。”说话间,鬼相又开了新的一局。 织雨江山楼,外面那个大世界都需要仰视的存在,只是一座楼再高,也高不过天。 所以织雨江山楼的楼主与人打了个赌,降临这座小江湖,并且仿造了这座江山楼。 “我们能换个事情做吗?”看着鬼相落子,张赐一脸苦楚道。 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到最后才能看出结果,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虽然这局棋无关紧要,但是张赐并不喜欢输。 “不能!”鬼相斩钉截铁道。 张赐哦了一声,看着有些委屈,但依旧是落子。 看着张赐落子的位置,鬼相微蹙眉头,第一手竟然落子天元。 有人曾经说过,第一手敢落子天元的,要么是顶级的高手,要么是根本不懂棋的外行。 不过张赐两者皆不是,只是他这臭棋篓子碰到了鬼相这种顶级棋手,有些自暴自弃罢了。 “跟你下棋真的很累!”鬼相冷冷道,不过他所说的累,不是如何赢棋,而是想着怎么让对方输的慢一点。 张赐笑道:“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这不是怕你无聊,给你增加一点乐趣嘛。” 鬼相没再理他,低头看着棋盘,想着怎么下才能在三十手之内不赢下对方。 在这座江湖中,施下超绝禁制的张赐和仲瑾遗就是这里的主人,鬼相这种强大的存在,根本逃不过仲瑾遗的察觉——除了在这座江山楼的庇护之内。 而鬼相降临这座江湖的原因,明面上是协助张赐这位盟友,实际上是牵制住张赐。 张赐和仲瑾遗的关系,远比这座江湖的演绎小说里写的还要复杂。 两者一个是尘界第一剑仙,一个是人间剑圣,两人争斗了不下千年,却始终没有杀死对方的意思。 现在这盘大棋下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张赐会不会突然对仲瑾遗留手。 鬼相不敢赌这个万一,鬼神主和死国更赌不起,所以鬼相只能亲自降临这里盯着。 鬼相的第二子迟迟没有落下,张赐笑道:“需要想这么久?” “有些看不清棋局!”鬼相一语双关道。 “至少我目前的这一手,你应该看得明白了。”说话时,张赐的目光远眺西边。 鬼相也顺着张赐的目光远眺,仿佛要透过重重雨幕,看尽这座小江湖的江山沉浮。 良久之后,鬼相沉吟道:“不得不说,你这一步下得很妙。” 张赐笑笑:“死棋。” 鬼相点点头,这一点他与张赐的看法一样,云沙城的事情对于仲瑾遗来说,注定是一步将他带入败亡的神仙手。 仲瑾遗滞留云沙城那么久,与那位初代大将军朝夕相处,其实就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这位大将军到底该不该杀。 可这些恰恰证明了仲瑾遗内心的犹豫,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大将军该不该杀,而是他自己对于大将军产生了认同感。 在那云沙城,那位化身僧人的初代大将军就像是尘界的仲瑾遗,无数的岁月过去,宁愿永堕黑暗也要守着自己的一套旧体系。 新的体系对于云沙城是否有利暂且说,他的那套体系确实能给云沙城带来庇护。 可不论怎么说,这位初代大将军的的确确触碰到了仲瑾遗的准则,无论仲瑾遗最后找到了他该死或者该活的理由,他都坏了规矩没错。 一旦仲瑾遗把自己代入了进去,他就没办法对那位大将军动手。 仲瑾遗若选择处决这位大将军,那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规矩也终有崩塌的一日;若他不对这位大将军动手,那就等于自己背弃了自己的规则! 不等鬼相开口,张赐又道:“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解了。” 对于这句话,鬼相有些怀疑。仲瑾遗的实力不用赘述,一个人抗起整个尘皆的秩序,不需要更多的证明,可对于那位的棋力,鬼相并不清楚。 更何况对手还是面前的这一位,一个野心慢慢想要建立修仙新秩序的阴谋家! 暴雨自天幕落下,冲刷着苍穹之下的大好河山。江山楼之内的两名棋手莫名有些兴奋,他们都有些期待,等雨果天晴以后,那个由他们亲手缔造的新世界。 室内小棋盘上,两位棋手交替落子,一个是顶级的棋手,一个也勉强算得上是三流棋手,下出来的棋局却堪称不入流。 三十手不到,鬼相愤然投子:“不下了!” 张赐摆摆手道:“别啊,你这马上就要赢了,怎么投子认输呢?” 鬼相愤怒道:“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让子让成这样,都没办法让你活出五十步的,再让下去简直是对棋道的侮辱!” 张赐学者某人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鬼相说完一愣,终于明白了过来,沉吟道:“是我错了,原来你在局内局外都是高手……” “很有意思是不是,要不要继续?”张赐眯眼笑道。 “继续……猜先吧!”说话时,鬼相语气中充满了郑重。 第三十八章:枫林晚谈 这一趟云沙城之行,前后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两人出发之时,还是初夏时分,当两人返程之时,树上的叶子都落了大半。 归途经过一座满是枫叶的山林,去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回来之时已经漫山的殷红,楼心月心中又不免有些感慨,离家已经一季有余。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离开家这么久,可不曾想这一离别,她可能永远也回不了那个家了。 一路上仲瑾遗都不怎么开口,楼心月看得出他心情不佳,也不打扰他独处,自己骑着那匹驽马,慢仲瑾遗数步默默地跟着。 在经过那片枫树林之前,仲瑾遗一路上都低着头沉思,当看到那漫山殷红的枫叶之后,仲瑾遗突然停住了脚步。 仲瑾遗停下,身后那匹虽然跑不快却很通人性的驽马也跟着停下。 看到仲瑾遗靠在一颗水桶粗的枫树下面坐立,楼心月略微愣,随即翻身下马来到了仲瑾遗的身边。 地上有一层厚厚的落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只是这地方少有人至,里面藏了蛇虫鼠蚁也看不出来。 楼心月也不管这些,来到仲瑾遗的身边,在他的侧面就地坐下,两人背靠着同一颗枫树,也不看彼此,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仲瑾遗眺望着这片殷红的山林,眼神之中有些空洞,楼心月则抬头仰视着背靠的这颗古枫,坐在这里往上看,整个枫树就好像一朵巨大的红花。 两人一人看着远处,一人盯着眼下,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打扰对方。 太阳西斜,有一缕霞光透过重重枫叶,照射在楼心月的脸上,晚霞本来就是红的,又经过枫叶的渲染,照射在素颜的楼心月脸上,要比画了红妆更加动人。 此时若有旁人看到,可能会无端想起一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原来不止是枫林美,林中的人儿其实更美。 可惜,身边这美好的一幕,心事重重的仲瑾遗却并没有看见。 “我倒也不是伤心,那假和尚跟我还没熟到那种程度。”仲瑾遗突然开口道。 楼心月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或者问什么。这种时候仲瑾遗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劝导的人,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听着,就是对仲瑾遗最大的帮助。 仲瑾遗又道:“我一开始没对他动手,是因为几百年来,整个云沙城已经成了他自己的小天地了,如果我在不破禁制的情况下与他动手,难免有些投鼠忌器。” 其实不用仲瑾遗解释这些,楼心月也想得明白,那一夜庙前与尸傀的那一战,还是第一次见仲瑾遗处于下风。 从那时候起,楼心月就知道这次的情况可能很不好对付,甚至比整个森罗宫的杀手加起来都不好对付! 至于后来的发展,仲瑾遗应该是把那僧人当做知己了,两个人都有一套知己的准则,只可惜两人的准则起了冲突。 在昇城的时候,她曾与仲瑾遗反复讨论过一个问题,那个关于酷吏的话题。 某种意义上讲,仲瑾遗与那位大将军其实真的很像,只不过那大将军是自己规则的制定与守护者,而仲瑾遗则是这天地大道的之行者。 那位大将军为了维持那具早已经魔化的尸傀,也是云沙城的倚仗的根本,可以怂恿当初的白锦程取万人心脏,甚至宁愿自己死后不得超生。 至于仲瑾遗做过什么,楼心月不太清楚,但是如果是为了那所谓的天地大道,她丝毫不用怀疑,仲瑾遗也一定会走上极端。 这就又回到了昇城讨论的那个问题上了,仲瑾遗很清楚酷吏这种角色是一种极端,但是这世道得不到真正的清平之前,就需要这种剔刀般的角色存在。 仲瑾遗同样不喜欢酷吏,但他还是单人起了这个世道的剔刀,那所谓的诸天代理人! 在庙里住的那段时间,仲瑾遗与僧人的谈话甚至要比与楼心月还多,两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可是最后为了各自的规矩,仲瑾遗还是选择对僧人拔剑相向了。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仲瑾遗才继续开口道:“我并不是把他当成什么知己了,两人的观点差太多,就想我与张赐那样,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楼心月扭过头来看着仲瑾遗,终于忍不住好奇道:“那你这么低落是为什么?为云沙城的未来担忧?” 仲瑾遗摇摇头道:“云沙城是去了一座靠山,但也失去了一座山一般的压力,与其这样安安稳稳过上几百年,等到那具尸傀彻底魔化的那天,这个小江湖都要死伤过半,这样反而是最好的。” 楼心月欲言又止,仲瑾遗已经主动开口告诉她了:“我是害怕!” 这不由得让楼心月有些不解了,害怕?仲瑾遗会害怕? 那具尸傀的确不好对付,仲瑾遗又身处僧人的小天地之内,僧人对于云沙城的掌控,要比仲瑾遗对于这座江湖的感知还要敏锐。 可是这些外在的原因,似乎都不是构成仲瑾遗“害怕”的因素。 最后两人之间的那场战斗,仲瑾遗把僧人拉到了云沙城外,楼心月甚至有些怀疑,仲瑾遗是不是把对手拉到了外面那座大天地,也就是仲瑾遗口中的尘界。 总之,两人如果都用全力的话,楼心月不觉得仲瑾遗会输,事实也证明楼心月这盲目的自信是对的。 仲瑾遗与僧人离开,再到仲瑾遗回到楼心月身边,前后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当仲瑾遗回到楼心月身边时,身上没有半点伤痕,风轻云淡地告诉楼心月,这里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他们可以离开了。 说话时仲瑾遗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微笑,可当两人走出云沙城之后,仲瑾遗的肩膀似乎突然垮了许多,之后就成了现在的状态。 “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那僧人明明知道自己做事的后果,依旧义无反顾,始终不觉得自己是错的,这不由的让我想到了自己,我觉得是对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仲瑾遗像是在给楼心月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楼心月仲与明白了,他并不是把僧人当成了知己,而是把僧人当做了一个“仲瑾遗”。 之前仲瑾瑾遗曾对楼心月说,他在这座江湖是与人打赌,观天下大道。 而在僧人那里,仲瑾遗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道,他亲手把僧人处决了,等于把自己的“道”否决了一遍,所以心气才会这么垮。 第三十九章:森罗之围 在离开西边之前,仲瑾遗并没有忘记去一趟森罗宫,找那位阎王喝了杯酒。 用楼心月的话形容那位,就是“长的跟头两条腿的野猪似的”。 此人虽是以“阎王”自居,却出奇的怕死,可能是生前坏事做的太多,生怕死后遇见那位真的阎王。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明白,一群被西域部族扶植的中原势力,德行能好到哪去? 说是把手伸到了中原为所欲为,朝廷和江湖忌惮的,也只是与西部的战争扩大化罢了。 真当仲瑾遗找上门喝酒以后,想想黑白无常当初的情况,不难猜出这位“阎王”大人,或者说整个森罗宫,会是什么样的丑态。 仲瑾遗带着楼心月,一路杀到了森罗殿,离着阎王只有不足二十步距离,而这百步距离却被数百名江湖好手重重围困。 仲瑾遗环顾四周,淡然道:“人不少,身手也都还凑合!” 前排的人被仲瑾遗目光扫过,有人忍不住半步后退,握着兵器的手掌尽是汗水,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对仲瑾遗动手。 “谁先来,还是说一起上?”仲环顾四周,又冷冷的跟了一句:“先说好啊,这么多人一起上我肯定招架不住,不过谁先动手谁肯定会死!” 一句话在所有人心中炸裂,前排的人更是忍不住后退连连,后面的阎王和几位高层几次怒喝才止住住了颓势。 阎王从那张王座上站起身,看着仲瑾遗冷哼一声。 楼心月这才看清了那位本打算强娶自己的阎王大人,“野猪?”这是楼心月心中冒出的第一反应。 “真不愧是玉面剑圣,竟然真的杀进了森罗殿,可我这森罗宫重重包围之下,你还想活着离开不成?”阎王说话时脸上的肥肉在说话时一起跟着抖动,让楼心月看的一阵恶心。 阎王这番震慑说得挺鼓舞人心,森罗殿内一众打手一时间也不再那么恐惧了。 这些人之前被仲瑾遗一路杀进殿内的样子吓破了胆,现在想想也对,他们手中不仅有近战兵器,更有强弓劲弩、各色暗器,重重包围之下,他们有必要怕仲瑾遗这一个人吗? 谁知仲瑾遗依旧满不在乎,手中春秋剑横在身前,淡然道:“这么多人的确杀不完,但是杀你们一半还是没问题的。” 说话间仲瑾遗又环顾了一眼四周,语气轻松说出来的话却让这些人谁也没办法轻松。 所有人心中只是震撼,却没有几个人怀疑仲瑾遗是否能做得到。两条命换他们一半人的性命,也就是说还有一半人左右可以存活。 只是事关自己的性命,谁也不愿意去赌这个一半,所有人心思各异,一时间更没有人敢动手。 阎王看似丑陋粗狂,这时候心思倒是转的很快,冷声对手下人道:“他死,你们或许可以活。我死,你们就再也得不到沦生散的解药!” 对于这样一个组织来说,阎王当然不是用德去控制手下的,一群人因利而聚,也可能因利而要砍了阎王的脑袋。 碰到今天这种极端的时候,这些人更可能为了活命而临阵倒戈。 沦生散,西域赐给阎王的密毒,也是阎王控制手下最大的砝码,离开了阎王按时发放的解药,所有人必死无疑,而且会死的苦状万分。 之前仲瑾遗的话,震慑的所有人不敢动手,不敢去赌那五成的死。 而现在阎王的话,却逼着他们必须动手,去赌那一半的生! 时值此刻,仲瑾遗对着阎王伸出了一个大拇指,揶揄道:“不愧是森罗宫的阎王,御下有方啊!” “说实话刚才是我吹牛了,单凭我现在能动用的力量,如果真要动起手来,我可能连你们一半人都杀不了,你们又是强弓劲弩,兴许我杀不了百八十个就要被射成刺猬了。”仲瑾遗哀叹一声道。 这句话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一时间不知道仲瑾遗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竟然主动对他们说这些。 仲瑾遗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是我要铁了心杀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阎王心头一震,顿时明白了仲瑾遗话中所指,气急败坏道:“你以为你是谁,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你的剑再快,能快的过西域的硬弩……” 阎王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把下一半咽了回去,因为仲瑾遗的剑已经指在了他的咽喉处。 二十步的距离,又有重兵层层把守,仲瑾遗却转瞬出现在了阎王的身边,所有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阻拦。 话说了一半的阎王下意识的想咽下口水,只是那把剑的剑锋就顶着他的喉结,自己稍微动一下,就算是自己往那剑锋上撞,只好一口唾沫含在嘴里,大气都不敢出。 反应过来的众人看着这一幕,却都是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顿时觉得仲瑾遗之前说自己能杀这里一半的人,都是在谦虚了。 原因很简单,仲瑾遗玩味地看着阎王,自己说了出来:“还别说,你们的弓啊、弩啊、暗器啊,可能还真的没我的剑快!” “这样的对手,不是人海战术可以对付的!”这是阎王和大部分高层心中的第一反应。 此话一说完,仲瑾遗一个后仰翻,便又回到了原处,而在楼心月的身边,有数道血柱喷出,却丝毫没有沾到楼心月的身上。 刚才仲瑾遗刺杀阎王,楼心月则依旧待在那重重包围之下,在仲瑾遗剑指阎王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的人又心思活络的,瞬间把目标对准了楼心月。 仲瑾遗虽然不好对付,可这差一点做了他们十八娘娘的楼心月,他们还是了解的,只要抓住了楼心月,仲瑾遗绝对会投鼠忌器,这可事件大功劳。 只可惜,这些人活络的脑子并没有换来泼天富贵,运气好一点的已经瞬间毙命。 运气不好,也是反映最快的那个,在手指将要碰到楼心月的瞬间,被仲瑾遗一剑砍下了胳膊。 此刻那人正倒在血泊当中不住地哀嚎,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不消片刻,他将会因为没能及时止血而流血过多而死。 此时阎王和所有手下心头都笼罩了一层阴霾,他们早已经不再去想仲瑾遗能杀多少人,而是在心头不住反问,自己今天能活下来吗? “此人近神矣,绝非人哉!”不知为何,很多人的心头冒出了同一个想法。 第四十章:江湖有归路,落叶总归根 离开森罗宫之后,两人踏上了回往中原的路途,楼心月一路沉默寡言。 “有心事?”仲瑾遗眯眼笑问道。 楼心月先是摇了摇头,之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仲瑾遗见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问楼心月的心事为何,也没有出言安慰。 楼心月的心事,仲瑾遗猜得到,对于这种别人的家务事,哪怕是他这个不知道看了人间多少岁月的先天,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处理。 森罗宫之行,仲瑾遗着实让那阎王震撼的不行。到最后,仲瑾遗既没有杀阎王,也没有当着阎王的面大开杀戒。 至于阎王,更没有拼着森罗宫血流成河的代价围杀仲瑾遗,这件事情就算这么和平了结了。 对于这一点,楼心月倒是能够理解,这段时间她已经明白,即便是江湖中人也不是只有快意恩仇。 森罗那群牛鬼蛇神毕竟不是真的鬼神,如果仲瑾遗拿出真正的实力来,那群只会装神弄鬼的腌臜货色,不过是仲瑾遗出一剑的事情。 可是灭了森罗宫之后呢? 在森罗宫的背后可是有西域联盟的扶植,若森罗宫一夕之间被灭,西域异族肯定要把这笔账算到中原朝廷头上,难不成仲瑾遗再把西域灭国不成? 至于森罗宫不敢杀仲瑾遗的原因更简单,一来这群因利而聚的中原败类,其实都很惜命;二来森罗宫真正的主子是西域异族,阎王的面子和异族的利益,孰轻孰重还是要分得清的。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回到中原已经是深秋时分,树上的叶子纷纷枯黄凋零,让羁旅中的人们也纷纷涌起了愁思。 一片离枝的枯叶晃晃悠悠飘到了楼心月的面前,楼心也伸手刚好接住,端详了那片枯叶半天,最后还是犹豫着把它放回了树下面。 “落叶尚且归根,那么飘零的人呢?”楼心月像是在问仲瑾遗,又像是在问自己。 仲瑾遗默默看着,并没有说话。 这一路行来,两人走得很慢,明明没什么事情可做,路上却一直走走停停,远远地隔着千百里,朝着江南的那座小镇徘徊。 仲瑾遗鞘中双剑,世人只知道有春秋,却不知道还有一把更惊天地泣鬼神的留神剑。 更不为人知的是,那把让仲瑾遗江湖留名的名剑春秋,其实也分双面:正面“秋零”,背面“春寒”。 秋风阵阵,似乎很容易引起人的愁思,路上的这对男女,明明没有了离开时被追杀的压力,却反而一个个愁眉不展,似乎还没有那亡命天涯的时候快乐。 仲瑾遗在愁,一趟云沙城之行,却让自己与那人的赌约已经在心境上输了一半。再看看身边的佳人,也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得更愁了。 楼心月在愁,森罗宫的事情已经解决,自己本非江湖人,似乎没有了跟着仲瑾遗闯荡江湖的理由,离家越近,离愁反而越重。 至于捧月山庄,那个自己从小生活的家,楼心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那里有自己从小到大的回忆,更有一个曾经把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老父,可是当森罗宫把婚书递到捧月山庄时,自己的父亲竟然不敢为她做半点事,甚至把她视为瘟神,生怕楼心月牵连到捧月山庄。 这样的家,正值得自己回吗?今天解决了森罗宫,那明天再来个天剑盟呢?楼心月不禁在心中暗想。 不知不觉间,还是走到了水乡的那小镇,镇子那条主街道的尽头,便是远近闻名的捧月山庄,只是几个月来,捧月山庄的名气没落了许多,庄主也一夜之间白头。 镇子外面,楼心月踌躇着不愿再往前走,仲瑾遗也不勉强,只说天色不早了,先在镇子里休息一晚吧。 第二天的时候,一直到中午时分楼心月还没打开房门,仲瑾遗径直进入了楼心月的房间。 床榻之上,楼心月似乎在蒙头打睡,又似乎在逃避。仲瑾遗见状也不管什么男女之别,直接掀开了楼心月的被子。 所幸并没有看到什么香艳的场面,楼心月衣服穿的很严实,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 仲瑾遗见状不由得气笑,看情况这明显是一夜没睡,听到脚步声以后才钻进了被窝。 知道自己的情况瞒不过仲瑾瑾,楼心月通红的眼睛当中眼泪不住地打转,颤声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仲瑾遗挨着床沿坐下,尽量让语气显得轻快些:“还不错,比我预料的要好多了。” “还有比这个更差劲的吗?” “有。”仲瑾遗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随后道:“我以为你会半夜一个人不告而别,然后用枕头填充被窝,里面再留一封书信啥的……” 这话让楼心月一时间无言以对,自己明明已经委屈纠结的快要哭了,可眼前这男人总能让自己气笑。 先是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楼心月的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之后用被子蒙起头放声大哭。 仲瑾遗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到楼心月哭声渐歇,又掀开了楼心月的被子,“我的笑话讲的有那么差吗?不笑也就算了,竟然能听哭了,你让我面子往那放。” 楼心月揉着眼睛又哭又笑,眼泪和声音中的颤抖还是止不住,可是心情却好了很多,仿佛之前积攒的委屈终于宣泄干净了。 “好些了?”仲瑾遗柔声问道。 楼心月故意板起脸道:“谢谢你的建议,我准备今天晚上就这么干!” 仲瑾遗微微一笑:“你没机会了!” 说完之后,仲瑾遗便一把拉起了楼心月,大步朝着捧月山庄的方向走去,任凭楼心月怎么反抗拍打都没用。 “你放开啊,好歹让我洗把脸,换身衣服!”楼心月终于认输,无奈道。 谁知仲瑾遗依旧没停下脚步,头也不会道:“怕什么,回自己家,又不是去相亲,这幅憔悴的模样让你父亲看到,也许一心疼,又多给你点钱。” 楼心月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幽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无耻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承认承认。”仲瑾遗满不在乎道。 “谁跟你承认了!”楼心月一愣,随即又问:“等等,你说让我父亲给我钱,不是给你钱?” “当然是给你钱啊,我好歹是一代大侠,收你父亲的钱不成人贩子了吗?”仲瑾遗道。 “你是说,你还要带着我……和我的钱袋子,一起流浪江湖?”楼心月心中的抑郁一下子少了大半。 仲瑾遗淡然道:“既然觉得那个家待得不自然,为什么不出去走走?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当初他做了什么,毕竟血浓雨水,人间亲情最为难得,至少在森罗宫出现以前,你父亲对你的爱是纯粹的。” 楼心月一时间沉默,当她听说父亲一夜之间白头以后,其实已经没那么怨父亲了,只是自己心中的委屈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在阎王娶亲时,那人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 仲瑾遗随即又道:“毕竟是一家人,想来女儿闯荡江湖没钱了,老父亲资助一些也是应该的……” “……”楼心月哀怨地看着仲瑾遗,心情反而放松了好多,气笑道:“凭什么要用我父亲的钱养你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捧月山庄外面,庄主已经亲自在门口等着了。 看着那个头发尽白的男人,短短几个月间竟然苍老了这么多,楼心月心中忍不住有些伤心。 整个小镇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捧月山庄的眼睛,楼心月进入小镇的第一时间,庄主便得到了消息,只是女儿并没有回家,而是入住了客栈。 于是,庄主便在山庄外面等着,楼心月在客栈一夜没睡,庄主就在山庄外站了一天一夜。 此时的这对父女,眼神之中都是一样的疲惫。 第四十一章:风声又起 父女二人此刻两两无语,一人委屈,一人无奈。此刻不语,却道尽世间诸多无奈。 此刻的一幕被一人打破了平静,却不是没眼力劲的仲瑾遗,而是庄主楼知节。 “月儿,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楼知节脸色有些难看,吞吞吐吐道。 楼心月本来没那么委屈了,听完这话反而更委屈了,强忍着忍着不哭出来:“森罗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里……是我的家啊!” 楼知节听到森罗宫三个字,脸上的凝重更多了几分。楼心月此时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不争气的哭出声。 仲瑾遗意识到了什么,严肃地看着楼知节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楼知节哀叹一声:“前段时间,森罗宫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和月儿的婚约作废,此后两不相干。可是仅仅过去三天,森罗宫又传来了消息,对月儿下了格杀令,下次月儿回庄时,便是捧月山庄灭门日!” “什么?”楼心月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仲瑾遗温柔地拍了拍楼心月的肩膀,平静道:“这件事情不怪你,你安心在这里待着,这里是你家,谁也不能动你!” 仲瑾遗最后几个字说的很重,楼知节明白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一脸的苦楚却又不敢说什么。 “可是……”楼心月依旧是满脸的忧虑。 “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家的一草一木!”仲瑾遗说话间多出来一股威慑,身上隐隐约约有股剑气流淌。 开眼以后,楼心月能捕捉到天地间流转着的细微灵气,可是现在她看仲瑾遗周围的景象,那些灵气竟然在微微颤抖,似乎是震慑于仲瑾遗的气势,不敢过去。 楼心月与仲瑾遗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仲瑾遗发这么大脾气。 之前即便是被森罗宫与各种手段暗杀,仲瑾遗也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之后在昇城、在云沙城,他们遇见过各种情况,可是仲瑾遗从来没有表现的如现在这般不淡然。 仲瑾遗有些慌了,楼心月心中明白。可她想不通的是,仲瑾遗在慌什么? 之前在森罗宫的情景,要比这没多少威胁的格杀令危险百倍,也没见仲瑾遗如现在这般乱了手脚。 森罗宫突然对楼心月下了格杀令,却并再没有为难两人,而是把格杀令下到了捧月山庄,事实上就是在向仲瑾遗传达消息。 你仲瑾遗我们惹不起,但是这捧月山庄我们还搞不了吗?你能守得住楼心月,但是能守得住楼心月在乎的东西吗? 事实上,即便是楼心月,仲瑾遗也不可能护得住她一生无忧的。毕竟那些杀手无孔不入,自己防得住,但楼心月却一定防不住,而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楼心月的身边。 最气的是,这些江湖杀手其他的本事不大,就是耐性够好,他曾经见识过一场最漫长的刺杀,持续了二十三年才完成。 可刺杀的双方都只是普通人,并不是这些眨眼百年的修士,二十三年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小半生的时光了。 对此仲瑾遗倒没觉得震惊,只是觉得这些人够无聊的,因为被杀的那个人,其实阳元也没几年了,为此却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现在仲瑾遗已经没心情想这些,他明白,如果对手铁了心要恶心自己,一定会抓住那万万分之一的机会的,哪怕这过程要耗上几十年。 可几十年对于仲瑾遗来说又算什么?毕竟他与人进行一场赌约都可以进行几百年。 至于有些东西,仲瑾遗没有与楼心月说,不过想来楼心月自己也想到了。 森罗宫和仲瑾遗刚刚化解了矛盾,双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森罗宫转头又对楼心月下了格杀令。 仲瑾遗的本事阎王已经领教过,他可以派人刺杀楼心月,仲瑾遗难道不会暗杀他吗? 如果惹怒了仲瑾遗,拉下脸面去暗杀阎王,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而且对方的态度也很奇怪,先是解除了那可笑的婚约,紧接着又下了格杀令,明显是背后真正的主子施加压力了。 西域异族不会无缘无故与仲瑾遗过不去,那么会是什么人? 一群装神弄鬼的宵小,敢以“森罗宫”作为组织的名称,当真不怕死后遭到那位真阎王的处决吗? 除非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比阎王还猛,至少也是跟阎王一个等级的,再联想到之前中原若隐若现的那股气息,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有一点楼心月从没有想过,远在滇州的阎王为什么会特意派人到中原娶她,而仲瑾遗又为什么会那么巧救了她。 那本以她为原型创作的侠女小说《捧月仙子别传》,作者署名“江山楼主”,楼心月这段时间走遍江湖,却从未见过世面上有卖这本书的。 因为这本书作者写出来,只刊印了两本,一本送给了玉面剑仙仲瑾遗,一本送给了阎王! 江湖上盛名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方却偏偏选择了楼心月,而阎王那位野猪般的角色动心也就罢了,仲瑾遗这位尘界先天,为什么也会对楼心月感兴趣? 以前在闺阁的时候,楼心月总觉得无巧不成书,可是这趟江湖之行她见识了太多的“巧合”。 到最后才发现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都是有心人刻意设计的,这些设计可能是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几百年。 只是有些事情楼心月暂时还想不到,也不愿意去多想,可她不明白,自打阎王娶亲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进入了别人的重重设计当中。 其中的算计只深,布局之密,有些连仲瑾遗都看不透,即便是看透了也没办法把楼心月从这次算计中拉出来。 因为仲瑾遗才是被算计最深的那个人,他做的越多,只会让楼心月陷得越深。 所以这趟江湖行,仲瑾遗只是把楼心月带在身边,只让她多看,什么也不让她做。 第四十二章:踢云乌骓 让仲瑾遗没想到的是,死国的使者竟然这么大胆,已经完全不顾仲瑾遗与张赐的赌约,直接干涉森罗宫对楼心月下手。 “现在怎么办?”楼心月有些忧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怎么办?” 仲瑾遗不可能一直在捧月山庄待着,可森罗宫却随时会对捧月山庄下手,现在最难办的不是捧月山庄,而是分身乏术的仲瑾遗。 仲瑾遗裂开嘴笑了笑,依旧是那种不羁的笑容,只是稍有些勉强:“好办,再去找阎王喝杯酒就好了。” “你安心留在庄子!”仲瑾遗顿一下,又补充道。 楼心月欲言又止,仲瑾遗已经那出了那把剑,当着众人的面,把春秋剑拔出了剑鞘。 本来仲瑾遗是想把春秋剑留给楼心月的,最后想了想,却把剑鞘递到了楼心月面前。 “不拿这把剑吗?”楼心月眼神中有些忧虑。 楼心月见识留神剑出鞘的次数有限,每次出鞘都只是惊鸿一瞬,可即便是楼心月没开眼之前,也能感受到留神剑上的磅礴剑气。 “这把剑你暂时连它的半成都发挥不出来,不过足够你斩断一些东西了。”仲瑾遗示意让楼心月拿着剑鞘。 “你的处境应该比我危险吧?”楼心月依旧没有接剑鞘,只是反问道。 “没什么危险的。”仲瑾遗笑道,“你要明白,是这把剑在倚仗我,并不是我倚仗这把剑!” 楼心月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接过了剑鞘,她自己也明白,仲瑾遗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她本身。 看着楼心月接过剑鞘,仲瑾遗又看了一眼那匹小黑马:“马兄也留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儿,它会带着你到我身边。” “马兄也不是普通的马对吗?”这个问题楼心月早就想问了。 仲瑾遗并没有回答,而是又露出了那种模棱两可的笑容,楼心月心中已经了然。 几个月来,楼心月骑着那匹小黑马往返西部边境,那么远的路程,小黑马表现出的耐力超乎寻常,只是它似乎真的跑不快…… 事情已经交代完毕,仲瑾遗也没进捧月山庄,从小黑马身上驮着的行囊当中取出了一只酒壶,依旧是那种农家浊酒,特点是够辣、够呛。 之前楼心月还曾为此劝过仲瑾遗,说他如果真没钱和好酒的话,自己可以请他……反正他一路上也都是在花楼心月的钱。 仲瑾遗当时也是这般笑了笑,只说楼心月还没搞懂江湖,从此楼心月赌气,再也没管过他喝酒的事情了。 什么是快意江湖? 剑随心而出,酒随性而喝! 出剑便是最快的剑,喝酒便要最烈的酒。 至于酒的口感之类的,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要说酒的质量的话,这座江湖还没有那种酒能比得过外面世界的那座酒池剑林! 仲瑾遗过去拿酒壶,随即转身便走,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仲瑾遗拿酒的同时,俯身在那匹小黑马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听到那句话以后,小黑马打了个喷嚏,蹄子不住在原地乱踏,像是在为主人送别,又似乎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仲瑾遗刚才对它说的是:“如果这里真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允许你带着她踏云而去!” 那匹小黑马,在尘界还有个名字——踢云乌骓。 历史上那位力可拔山的霸王,也有一匹同名坐骑,是眼前这匹小黑马的嫡系后代。 至于它为什么总是跑不快,因为它生来就不是在地上跑的,而是要在云中奔驰! 在这个江湖,踢云乌骓也好,仲瑾遗也罢,做事都是束手束脚的,让匹一日踏云八万里的神兽,一步一个脚印在地上“爬”,它当然跑不快了。 “我等你一个月,你如果不回来找我,我就去找你!”看着仲瑾遗走出了十几步远,楼心月突然追了上去。 此话一出,纵使一项什么都不在乎的仲瑾遗也是一愣,而楼心月说完以后,自己也愣了。 自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庄主楼知节,见到女儿此时的状态,脸色变得十分复杂,毕竟亲情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如果没有阎王娶亲这出闹剧的话,年底也该张罗着给女儿找婆家了吧。 可惜的是,一场阎王娶亲的无妄之灾,让亲情一夕间变了味,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没有资格以一位父亲自居。 仲瑾遗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看着楼心月手中的剑鞘,神色也有些复杂:“那把剑很快,快到斩得断因果……可惜斩不断姻缘。” 楼心月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只不过习惯了仲瑾遗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也没再多问。 “你自己小心。”楼心月轻声道。 “你不觉得,自己不在我身边,我反而更无所畏惧吗?”仲瑾遗学着以往的语气,与楼心月斗嘴,尽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对不起。”楼心月神色有些黯然,轻声道。 仲瑾遗又是一愣,挥挥手尴尬地笑道:“真是的,开个玩笑罢了,干嘛那么认真。” 楼心月几次想开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想找回以前流浪江湖时的状态,哪怕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依旧不妨碍两人斗嘴的心情。 “真的要走了。”仲瑾遗故作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 楼心月似乎想到了什么,冲着走远的仲瑾遗大喊道:“这段时间你装穷花了我好多钱,如果你不回来了,我就把马兄卖掉抵债!” 一旁的踢云乌骓也很配合的嘶鸣一声,仲瑾遗身形明显一顿,随后加快了步伐离开。 楼心月见状一笑,声音中却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装的真差劲,其实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楼知节看着又哭又笑的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五味杂陈,却又无处诉说。 “天冷了,我能回去拿一些衣服吗?”楼心月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没有诉说。 一句询问,老父眼中却已经满是泪花,几次张嘴,最后哽咽道:“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还有一些盘缠。” 说着,已经有人拿过来一个包裹,交到了楼心月手中。 楼心月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行囊,神情更黯然了几分,只是至于那份委屈,却早已经化作默然。 “谢谢您。”楼心月点头致意,突然间显得那么陌生。 楼知节忍着眼中的泪花,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不配做你的父亲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捧月山庄再也不是她的家了,捧月、捧月,她这轮明月都没了,捧月山庄捧的又是什么呢? 楼心月自己把行囊放上马背,背着身子没有看父亲,摇摇头淡然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这辈子做了你的女儿,也不会牵连你和庄子受这场无妄之灾!” 一对父女,客气的像两个陌生人,从那一刻起,亲情断绝,他们真的成了一对陌生人! 第四十三章:大厦将倾 滇州,本属于中原朝廷的领土范围,这些年来随着西域异族莫名的壮大,这里几乎要被西域各族吞并。 作为与西域相邻的两个州郡,蜀州有云沙城和踏血铁骑震慑,西域部族讨不到半点便宜,于是军队掉头南下。 虽然绕路近千里,但是滇州却没有云沙城那样的存在。 近些年来,滇州各县城听到西域铁骑的名字,都有些谈虎色变的感觉。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西域才把森罗宫这课钉子楔在了滇州,地处边境却一直在中原有些许小动作。 以前仲瑾遗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自打张赐把楼心月卷进来以后,仲瑾遗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事实上也是如此,到现在为止,他们也还是通过楼心月来实现算计仲瑾遗的目的。 仲瑾遗已经处处提防,可还是百密一疏,一直以来他只把森罗宫当做了这个江湖的一群跳梁小丑,一次次的刺杀在仲瑾遗看来,一不过是一群不胜其烦的苍蝇。 毕竟,敢自称“阎王”的人,肯定是没见过真阎王,否则别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怕是死后才是遭罪的开始。 可仲瑾遗忽略了另一个可能性——敢自称阎王的人,也许在他背后还站在一群足以抗衡真阎王的恐怖存在,让那位野猪般的存在自称阎王,不过是为了恶心阴曹地府那位真阎王罢了。 这样一来,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西域近年来会突然壮大,为什么会有森罗宫这样傻缺的组织存在。 这一切似乎都跟那位天剑盟主张赐没什么关系,他观道的方法与仲瑾遗不同,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山楼的顶层高坐。 仲瑾遗以游侠儿的身份闯荡江湖,看似深入江湖,实则未入江湖,因为无论他的名声多响亮,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冷眼旁观。 只有遇见白锦程那样坏了法则的人,仲瑾遗才会“替天行道”。 就好像是一个勤恳的修补匠,顶着这座名为天道的大厦,只有当它出现蛀虫或者破裂时才会出手。 受这座大厦庇护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察觉不到这位修补工的存在,又好像是春风化雨,溶物细无声。 那位织雨江山楼的楼主却不同,张赐本就是君主出身,舍弃了王位而转去修道,他要的是将这座原有的天地大道彻底颠覆。推翻原有的天道法则,建设新的尘界秩序。 至于有多少无辜凡人,会因为这座庇护他们的大厦崩坏而枉死,张赐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在他看来,等到新的“大厦”建立起来,一定会更加的宏伟、壮观,大厦中的人可以跟自由的活着。 仲瑾遗没有张赐那般的帝王心性,他没办法把万千的生灵当做利益的取舍,所以他想的更多。 在新秩序下枉死的人,张赐说那些人是“牺牲”,可他们真的愿意吗?有些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张赐的构想真的有实施的那天,旧大厦崩坏之际,那些人不想死又能如何? 正因为在这一点上面的冲突,仲瑾遗与张赐才有了这次长达数百年的下界观道之赌局。 就像楼心月总是低估仲瑾遗脸皮的厚度一样,仲瑾遗也低估了张赐的下限。这场观道,自一开始张赐就没打算守规矩。 如果不是张赐暗中有所动作,死国怎么可能把手无声无息的渗透到这个江湖当中? 森罗宫外三十里,仲瑾遗站在一处高峰上俯瞰西边的建筑群,手中的春秋剑迎风嗡嗡作响。 仲瑾遗手中长见高高举起,对着森罗宫的方向奋力一划。 绵延数里的森罗宫凭空被劈成了两半,在那城内,以正中央的森罗大殿为起始,地面裂开了一条数丈宽的裂缝,远远望去,整个城市仿佛被一把巨大的耕犁在地上犁过一遍似的。 不顾城内的惶恐和哀嚎,仲瑾遗抬头淡然道:“魙无极,滚出来!” 并不是什么仰天长啸,仲瑾遗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十分淡然,可声音却似乎穿透了整个江湖,直达京畿的江山楼内。 与张赐下了几个月棋的鬼相浑身一颤,随即恢复了平静,声音也不大,不过隔着万水千山,远在滇州的仲瑾遗却能听到。 “你自己可坏规矩了啊,单凭这不假外物的千里传音,就不止是金丹的修为吧?”鬼相调侃道,只是那沙哑的声音因为此时的轻佻语气而有些滑稽。 “告诉你身边那位,回头我再收拾他,赌约已经没必要了,你现在给我滚过来!”仲瑾遗冷冷道。 鬼相幽幽道:“剑圣如今正在气头上,我过去干什么?挨砍吗?我不去……” “你如果不过来……那我也不过去。”仲瑾遗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随后又接着道:“不过下一剑,我就不是劈什么森罗宫了,我会劈开死国!” 鬼相先是一愣,随后声音沙哑地笑道:“君上动动醉,臣下跑断腿。凭什么我在这里扛着你这位尘界第一剑圣的压力,鬼君却在死国的轮回王座上享福?砍吧,我支持你!” 只听见远在滇州的仲瑾遗低声爆了句粗口,随后切断了与江山楼的谈话,没有杀过来,也没有一剑劈开死国之境。 倒不是仲瑾遗顾及什么,只是手中的春秋剑毕竟只是凡间剑器,随手破开两界通道还是需要留神剑的加成。 仲瑾遗切断了谈话后,虽然看不清魙无极的脸,但是却能明显感觉的出来他心情似乎很不错。 张赐幽幽道:“以前只听说过一些死国鬼相和鬼君的传言,现在看来,你们关系要比传说中的更好。” 鬼相魙无极反问道:“我怎么不觉得?有你与仲瑾遗的关系好吗?市面上演绎故事里面描绘的那种……” 张赐干咳两声:“传言误人,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在棋盘前面枯坐几个月的魙无极终于起身,张赐笑问道:“不继续下了吗?” 魙无极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似乎他自己就是鬼,魙无极一副鬼见到他的表情道:“以后再跟你下棋,就让我再死一次!” 张赐笑道:“人死为鬼,鬼死为魙,你再死一次会是什么?” “没功夫给你扯这些。”魙无极说话间便欲离去:“等他反应过来,我铁定不会好过的,先跑路了。” 对此张赐也没阻止,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已经十拿九稳了,毕竟那人已经动怒了,千百年来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动怒了! 魙无极飞升离开这座江湖之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张赐道:“哦对了,他说与你的账,回头会来清算的,我现在跑路了,似乎就剩下与你的账了!” 看着一脸苦楚的张赐,魙无极心情顿时大好,便飞升离开了这座江湖。 第四十四章:失控 森罗宫之内,地面上那道被一剑劈开的的裂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剑痕蔓延所到之处,建筑全数崩塌。而在剑痕没能触及到的两侧,房屋也变得摇摇欲坠。 森罗宫本就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这一剑触及到了整座城的根基,更坏了此地的风水气运。 这片区域基本上已经彻底毁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鬼蜮! 仲瑾遗出剑之时,那位阎王正坐在大殿的王座之上,那一剑不偏不倚,从正中间把森罗殿一分为二。 同样不偏不倚正好建在整个森罗宫中央的王座,包括王座上的阎王本人,都在那一剑之下灰飞烟灭。 除了地上触目惊心的剑痕,什么东西都没能留下。 森罗宫内,哀嚎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房梁轰然倒塌,扬起一阵阵灰尘。随即,哀嚎声变得更多了。 此刻还有命哀嚎的,大多数是受剑气余震波及,又或者被倒塌的房屋压伤,至于正好在那一剑范围内的倒霉蛋,都已经跟阎王一样灰飞烟灭了。 森罗宫几乎所有的高层,当时都在正殿陪着阎王议事,之前见识过了仲瑾遗的本事,如今又被背后的主子逼着与仲瑾遗开战,心中难免有些犯怵,这些天几乎天天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只是当仲瑾遗这一剑挥出以后,所有的争吵也都变得没有意义了,毕竟死人是不会为了活命而吵架的。 哀嚎遍地的森罗宫,一时间却群龙无首,更是变得人心惶惶。 其实直到“灾难”发生以后,还是没人把这件事与仲瑾遗联系起来,仲瑾遗非人般的强横他们的确领教过,但是一剑摧毁一座城,在这个江湖听上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仲瑾遗与鬼相魙无极的对话并没有瞒着森罗宫,或者说刻意让森罗宫的人听着。 仲瑾遗的声音,整个森罗宫的人都听得出来,毕竟之前那次带着楼心月杀进森罗宫正殿,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可是那道沙哑阴邪的声音,大部分人却并不清楚,那些知道些许内幕的,不由得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位隐藏幕后的“鬼相真主”是森罗宫最大的倚仗,高层的闲言碎语当中,五一不透露着对这位鬼相大人的敬畏,几乎把他当做了真正的“神”。 可刚才仲瑾遗与鬼相的谈话当中,鬼相看似插科打诨,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示弱? 如果鬼相都不敢正面对上仲瑾遗,那么这个在仲瑾遗一剑之下便分崩离析的森罗宫,能扛得住仲瑾遗的几分怒火? 就在森罗宫人心惶惶之际,有人突然站了出来力挽人心,只是出现的人并没能让人安心,反而让所有人更加惊惧。 出现的人,正是刚才在那一剑之下灰飞烟灭的阎王,同时出现的还有的随着正殿一起覆灭的一众森罗宫高层。 残余的部下再次见到阎王,一时间又惊又惧,今天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多了,而且都是那种颠覆常识的震撼。 阎王似乎还是那个阎王,满脸的横肉,曾经被了楼心月调侃为野猪般的存在。 可眼前人又似乎不再是那个阎王了,不再是那个被西域扶持,外强中干的“野猪”,气势凌厉的犹如一头下山的猛虎。 心存的手下看着阎王等人死而复生,一时间不敢上前。 阎王环视四周,看了眼远处一个压在倒塌的横梁下挣扎的手下,那人被横梁懒腰砸断,即便是被救回来,下半身也只能在床榻上瘫着。 未做任何言语,阎王重拳猛的一砸,气劲直接把那人以及横梁一起砸的稀碎。 片刻之后,那个已经粉身碎骨的人,却从那堆废墟的旁边站了出来,不仅伤势痊愈,而且看上去功力大增。 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他人一时间心情难以言表,从一开始的绝望到阎王出现后的惊惧,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因祸得福? 森罗宫之所以给组织起这么个称呼,当然不止是为了装神弄鬼,事实上他们的教义就是死亡崇拜。 至于为了恶心冥府那真正的森罗宫,那是鬼相的深层考虑,整个森罗宫包括阎王,其实都不知道还有这层意思存在。 如果阎王知道,这世上其实存在真正的“阎王”的话,他怕是说什么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装神弄鬼了,毕竟阎王怕死不是装的。 也正因为在阎王的带领下,整个森罗宫的氛围才会有些跑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真正信仰的邪教组织…… 整个森罗宫宫内,所有人已经都有些兴奋,尤其是那些还没有真正死过的人,当看到那个被拦腰砸断的人重新站起来之后,一时间脸色通红。 不得不说鬼相这一手棋下得真好,动用森罗宫这些最怕死的宵小,甚至不介意一开始便让他们出现在仲瑾遗的视线当中。 现仲瑾遗对这个组织的第一印象就是怕死、唯利是图,也正因为这样,一开始他才没有把这个组织跟死国联系起来。 在看来,这反而是鬼相最好的伪装,也正因为如此,森罗宫才能出其不意地恶心到仲瑾遗。 平时对这些怕死的人灌输“死后永生,鬼主不死不灭”之类的教义,这些人也就听听罢了,碰到上次那种情况,一个个依旧很怕死。 可是某一天,如果他们亲眼看到身边死去的同伴,又一个个站起来了呢? 这种时候,之前那连阎王自己都没当真的教义便起了作用。 之前他们有多怕死,那么现在他们为了鬼相真主,为了自己的永生大计,就会有多无所畏惧。 高峰之上,远远目睹了森罗宫此刻情况的仲瑾遗微皱眉头,自言自语道:“是之前他们口中的沦生散吗?这次还真的是被摆了一道啊!” 作为诸天代理人的仲瑾遗,早已经是杀人却不造杀业,被他斩杀的人会自动投入轮回,人神不得干涉。 可这次干涉的不是人也不是神,而是管理这三界当中一半死灵的死国。 作为鬼相如果想要在仲瑾遗没做防备的情况下,干涉被杀之人的轮回,还是能够做到的。 之前阎王口中,那用来控制森罗宫人心的沦生散,恐怕不止是毒药那么简单,而是从死过运过来的特质密丹。 平时的时候,这种密丹的特质并不会显现出来,所有人死则死矣,可当鬼相离开这座江湖时,还顺带激发了密丹特性。 所以死在仲瑾遗剑下的阎王,不仅没有直接投生轮回,反而变成了一种“魂傀”一样的的东西重新降临。 第四十五章:失控(二) 阎王重生后再次降临森罗宫,一系列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有人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有人暗自咽着唾沫,心思一时间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气势大增的阎王环视众部下,冷热道:“诸位可是需要我解释什么?” 一声询问,在场众人却没一个敢接话,如果说之前那个被楼心月戏称为“野猪”的阎王只是个昏君,那么此刻气势大变的阎王则更像是暴君!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词,但是暴君往往要比昏君恐怖得多,无论对手下还是对敌人。 高峰上的仲瑾遗看得眉头大皱,变作魂傀的阎王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是一个无痛无惧的傀儡。 操控傀儡的法术,在外面那片大天地并不算罕见,即便是在这座小江湖,也有云沙城的踏血铁骑那种存在。 可是傀儡毕竟无法与活人相比,要么死板呆滞、不知变通,在战斗中很容易被抓住破绽。 要么如云沙城的踏血铁骑那般,通过拘禁灵魂在傀儡当中,使得傀儡获得灵智。可是这便出现一个新的问题,拘禁灵魂在一具死尸当中,时间长了里面的灵魂肯定要化作厉鬼,而尸傀本身也会一步步魔化不受控制。 掌控着世间半数死灵的死国,曾有位大能结合策魂术,研制出了一种“魂傀”,这种傀儡不以肉身做载体,而是直接以灵魂作为傀儡。 这种魂傀术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作为傀儡本身,并不觉得自己是傀儡,它不仅保留了灵魂的记忆,甚至保留了灵魂一部分的思想和感情。 被傀儡化的死灵们,与其说是傀儡,还不如说是对主人忠心耿耿、无惧无痛的战士。 而那位研究魂傀的大能,也因此在死国扬名,并授予了“鬼君”的尊称,天下人称之为魙黄泉! 森罗宫内,情况已经彻底失控,一群本来因利而聚的宵小,此刻却为了永生高喊着“鬼相真主,赐吾等永生”的口号。 在阎王刻意的带领下,再加上沦生散药效的激发,这些人瞬间便被洗脑,之前那些只是喊一下而已的口号,这时候却变成了一种热诚的信仰。 死后重生的人,已经成了魂傀,表现的反而比较冷静,那些本来侥幸逃过了仲瑾遗摧城一剑的活人,此刻却反而是最激动的,永生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而自己还差着最后一步,谁能够不激动? 高峰之上,仲瑾遗表情有些复杂,即有忧虑又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喃喃自语道:“原来一个邪教的形成,只需要这么容易……” 这些本来人突然间变得这么热诚,只是因为沦生散当中洗脑药效的激发吗?还是说是因为永生的诱惑?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一个气氛的烘托,当洪水决堤之时,每一滴水都会被裹挟其中,变成那惊天动地的一份子。 狂热的森罗宫部众们,已经有人那起了刀剑对准自己,想试一下是否死后能得永生,却又有些下不去手,毕竟他们还没彻底疯狂。 阎王冷冷道:“如果此刻有人妄图以自裁来获得鬼相真主的赐生,那只会白白死去!” 此话一出,本来口号声沸腾的森罗宫废墟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鬼相真主只会赐生给为死国而战的战士,而不是只想获得永生的懦夫!” 这句话是邪教洗脑的招牌话语无疑了,与其说是出自阎王之口,不如说是那位早已离开这座江湖的鬼相魙无极借阎王之口所说。 最神奇的一点在于,阎王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连语言都被人控制了——因为鬼相是直接影响他的思维! “那么告诉我,你们应该怎么做?”阎王循循善诱。 “为真主而战,为死国流血。”在那些魂傀化部下的带领下,口号瞬间喊了起来。 “那么,你们的敌人是谁?把森罗宫的圣殿变作一片废墟的人,又是谁!” “仲瑾遗!” “为死国而战,诛杀仲瑾遗!”所有人一时间热血沸腾,那个在半个时辰前,还让他们噤若寒蝉的名字,现在却成了他们通往永生之路的垫脚石。 高峰之上,目睹一切的仲瑾遗眉头皱的已经快要滴出水来了,他本来想这用最简单暴力的方法,一剑震慑住森罗宫的宵小。 没想到的是,这一剑之下,却催化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邪教组织。 “仲瑾遗在哪?杀了他!” “去捧月山庄,先杀楼心月,不怕仲瑾遗不出来!” 森罗宫之内,所有人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如果仲瑾遗此刻在他们手中的话,一定会被碎尸万段的。 可是仲瑾遗不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抓到仲瑾遗,于是乎选择了一个离仲瑾遗最近的目标。 狂热中的人们,再不似以往那种精心设计的暗杀,而是整个森罗宫全员出动,浩浩荡荡地朝着捧月山庄的方向出发。 至于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如此大规模的进入江南地域,中原朝廷会不会派兵围剿,他们则丝毫没有考虑。 本就成了半废墟的森罗宫内,一个时辰后便一个人也不剩了,瞬间成了座名副其实的鬼蜮。 仲瑾遗看着大军开动的森罗宫部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一个数千名的江湖组织,如果就这么贸然进入中原地区,不用一天的时间,就会被中原的禁军铁骑消灭,可如果是几千个魂傀呢? 如果是尸傀还好说,毕竟依托肉体而存在,凡人的武器也能伤到他们,可是对于魂傀,已经不是普通人用人数来取得优势的,甚至不是这个江湖的人可以理解的存在。 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死国本来只是三界当中很小的一个死灵聚集的异端,可魙黄泉当初凭借十万尸傀,就从森罗殿手中夺取了冥界的半壁江山! 仲瑾遗左手食指微微敲击着春秋剑的剑身,剑鞘不在身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平时这种情况之下,他会从剑鞘的尾端抽出留神剑来,一剑平之! “好,这个阳谋,我认了!”仲瑾遗说着,从高峰之上俯冲之下,一人挡在了那群邪教徒的面前。 第四十六章:血热,剑寒 仲瑾遗如一块陨石自天上落下,在森罗宫众人面前砸出了一个深坑,一时间扬起阵阵尘土。 森罗宫部众不明所以,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等到尘土散去,出现在面前的人让他们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再没有上次那种畏惧,狂热的教众现在只把被他们偷偷议论为“非人般强横”的仲瑾遗,当做了他们通往永生的捷径。 能够杀死仲瑾遗立功最好,可即便是死在了仲瑾遗手上,也能够像阎王那样获得永生! 在这样的信念激发下,所有人前仆后继,疯狂地冲向仲锦衣,目的只为找死! 解释?对一群狂热求生的人解释,你们那所谓的永生,只是一场沦为不生不死的骗局! 这就好比他在外面那座大世界,对所谓逆天行事的修仙者苦口婆心的劝导,即便一日登仙,有些东西也是不可逾越的规矩。 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世人大多都怕他、憎他。怕的是他以一人一力,独扛天下大道法则的强横实力,憎的是有他的存在,世间大多数修仙者注定不会过的太舒服。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注定会是圣人般的存在,就如同一万年前那位圣人一般,在世道礼崩乐坏的混乱年代,带领着一众弟子苦苦奔走,寻求恢复旧礼。 这样的人注定失败,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伟大。 只是仲瑾遗今天不打算说什么道理,他有些烦躁,也有些动怒了。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好不容易有些私心,有些在乎的东西了,有人却以此作为算计。那么他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明白,自己不止会动嘴皮子……必要时还会动剑! “我只说一句话,你们杀不了我,如果再往前一步,魂飞魄散!”仲瑾遗冷冷道。 有人暗地里骂仲瑾遗是“诸神的走狗”,也有人说他是执行天道的酷吏,但仲瑾遗无疑是公正的。 如果有留神配合,仲瑾遗可以斩断因果,此生的恶业不会被带往来生,所有死在仲瑾瑾遗剑下的人,都不会妨碍轮回转世。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天道”的慈悲。 可是这些人的轮回已经被死国提前干涉了,仲瑾遗又没有留神剑在手,他们被杀只能沦为魂傀。 对于这群狂热又不知真相的教徒,仲瑾遗一时间没有很好的办法,为了保护心中的那点私念,他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进一步,魂飞魄散,让你们连沦为魂傀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想伤害到她半分! 已经失去理智的森罗宫教众,早已经不去理会仲瑾遗的威胁,眼前人是否会让他们魂飞魄散不知道,但是阎王等人死而复生是他们亲眼看到的。 此刻仲瑾遗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作用——通往永生的垫脚石。 不似上次在森罗宫的对峙,所有人刀剑相向,却又各怀鬼胎,没有愿意去做那出头鸟、炮灰,这一次碰上仲瑾遗,所有人却都是争相赴死,死后便得永生! “杀了他!”心中除了这个信念,森罗宫的教众不再做其他想法。 看着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仲瑾遗却没由来地想起了金山寺的那场大水。一个蛇妖,为了一个凡人,也是这么的不畏死。 只是那次的事件当中,对仲瑾遗冲击最大的并不是那个痴情的蛇妖,而是那株跟随他修行了几百年的向月灵葵。 在那个后世流传的故事当中,甚至没有那株向月灵葵的半点记载,只是让蛇妖身边多了一个妹妹。 事实上,凭那蛇妖的实力,根本没办法与作为诸天代理人的仲瑾遗抗衡,认真执法的仲瑾遗,人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抗衡的。 蛇妖苦苦挣扎,哀求仲瑾遗放她丈夫团聚,仲瑾遗丝毫没有动摇,他执行的是天道,不是人情法则! 但是那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向月灵葵,却突然抽出了他手中的留神剑,指着仲瑾遗控诉,怒斥他的冷血无情。 说完之后,那位修成人身不足百年的向月灵葵,当着仲瑾遗的面抹了自己的脖子。 在那之前,仲瑾遗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事情,所以他该出剑时从来不会犹豫,一剑之下从来不会让血溅到自己身上一滴。 那天,女孩用他的剑在自己面前浅起了三尺鲜血,仲瑾遗一时间竟然没避开,温热的溅在自己脸上,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血是热的,冷血的或许真的只有自己! 留神剑可以斩断因果,女孩死后直接进入了轮回。 那是仲瑾遗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所以后来遇见要建立新规则的张赐以后,他答应了这场以小江湖观道的赌约。 那株已经修成人身的向月灵葵,仲瑾遗曾赐给她道号“捧月仙子”,寓意只在夜里向月而开的葵花,犹如双手捧着皎月。 仲瑾遗抛开脑中纷乱的思绪,眼前又是那群如潮水般涌过来的狂热教徒,仲瑾遗万千年来第一次热了眼眶。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为一人而杀千万人是什么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把剑斩向天道规矩之外,春秋剑下不是身死,而是魂飞魄散。 有些人该死,那便杀了就好,可很少有人该灭! 所谓的“灭”,不是身死两朝天,而是直接魂飞魄散,从三界之内彻底消亡,没有了来世,也没有了轮回! 生命应当被尊重,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仲瑾遗都不会用价值却衡量生命,因为一旦把生命看作了可以等价交换的东西,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侮辱。 第一次,仲瑾遗尝试为了别人而杀人,无关侠义道理,也无关作恶多端的森罗宫教众是否该死、是否该灭。 只为楼心月一人! 仲瑾遗反手握剑,春秋剑面向敌人的那一面,写着两个古朴铭文“秋零”。 一剑光寒,如秋风过境,木叶萧萧万物凋零,性命不存,神魂俱灭! 持剑杀入人群的仲瑾遗,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哪怕这些森罗宫教众有该杀的理由,可是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他自己看得于心不忍。 每一次挥剑,便代表着有数个生灵彻底从着世间被抹去,一众尸骸倒地,仲瑾遗身上依旧是滴血不沾,这些教众有些早已经是“魂傀”,肉身都不存在,又怎么会流血。 至于那些活人,则在伤口的血喷出以前,便失去了性命。 第四十七章:天将崩 一场数千人参与的厮杀,对于这座小江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斗殴,而是一场中型战争。 只是参战的双方人数上很不平衡——仲瑾遗一人,对抗整个森罗宫。 厮杀开始以后,仲瑾遗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由他一手造就的遍地尸骸。 仲瑾遗手中春秋剑随意挥洒,犹如一位醉酒的狂士在写狂草,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自贴合,仔细一观,都要惊为天人。 只是这幅草书的内容却让看得悚然,因为内容是一个流血漂杵的血腥屠杀。 森罗宫教众也都算是江湖好手,又被沦生散强化过。但是在认真起来的的仲瑾遗面前,却没办法用人数来取得丝毫的优势。 往往是仲瑾遗闪转腾挪,在人群的持剑挥洒间,便会有数具尸体倒地。而森罗宫的众人层层包围着仲瑾遗,却没有办法近身仲瑾遗半步。 仲瑾遗身前的人倒地了,后面的人便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冲过来的人倒了,悍不畏死的教徒继续前冲。 死亡和鲜血的激发下,这群人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邪教徒。此时此地,生命成了最廉价的东西。 其中大部分的人,仲瑾遗需要杀他们两次。 有些人倒了,又从自己尸体的旁边站了起来,变成了更加强大无情的魂傀继续战斗。 至于那些魂傀,在与春秋剑剑锋接触的瞬间,便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没有鬼相真主赐予的永生,也失去了轮回投胎的机会。 一个欺骗了森罗宫教众的谎言,一场设计了数百年的阴谋,一场颠覆三界格局的革命,在仲瑾遗春秋剑出鞘的那一刻,彻底拉下了序幕。 这场厮杀的效率很高,因为仲瑾遗够快。 身法快,出剑更快,每次出剑,就会有几个同时失去性命。 不知不觉间,脚下的大地早已经被鲜血浸透,成了名副其实的赤地。 而在无暇关注的天上,天幕低的仿佛要塌下来,而那悬挂在天上的云彩,却不是暴雨欲来的乌云,而是如森罗宫教徒喷洒出的血色。 除去与仲瑾遗激战的森罗宫,这座江湖的所有人却都注意到了天空的变化。 所有人各有盘算,对此又都无可奈何。 天如果真的要踏下来,他们是也没办法顶住。这种时候,个子矮了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云沙城之外,西域集结了十万大军围城,黑压压的铁骑跃跃欲试,似乎是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侵略。 不久前他们刚刚得到了消息,云沙城出现变故,他们也即将有开战的理由,索性也不再掩藏什么,提前集结了军队,只等那个开战的东风吹来此地。 云沙城内,现任城主愁眉不展,现任大将军却顾不上忧愁,一方面调兵遣将,运送物资,修缮守城器材,一方面连续派出去十几波快马,去往离云沙城最近的蜀州求援。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云沙城与中原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尴尬,蜀州也不敢贸然派兵,只得派快马去往中原请示。 这一过程,哪怕三千里加急,一路上跑死数匹良驹,来回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西域铁骑这一次来势汹汹,而云沙城却失去了那位初代城主和那具尸傀,一旦开战,能否坚持一个月都是个未知数。 水乡的一个渡口之外,女孩儿牵着一匹小黑马,手中还拿着一把很长的剑鞘,剑鞘之中却并没有剑。 女孩儿抬头看了眼天空的异象,却丝毫不似身边那些行人一般吃惊,随即看向了西南方向。 在女孩的视野当中,只能看到一片水色,倒映着天空宣红的云彩,有种异样的美感。 女孩儿的思绪却似乎穿过了整片琥珀,一直往西,延伸到了某个看不见得远方。 一手轻抚这那匹黑马的鬃毛,女孩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那匹马一般:“跟他有关系,对吗?” 黑马很通人性,打了个喷嚏,算是回应女孩的询问。 京城之内的那位皇帝,早已经坐卧不安,每次天生异象,皇帝一般都会下个罪己诏,反省一下自己当政的过失。 可是这次的异象却闻所未闻,在那些远古的神话当中,又听说过天空破裂,娲皇补天的故事。 可是如今,天不是破了,而是快要塌下来了。 却见一人快步走入了皇宫之内,来人鹤发童颜,一身紫色道袍,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入的皇宫,途中侍卫见了,皆对着道长行礼,丝毫不觉得道长此举是不是有些欺君。 “国师到。”早早地,便有太监快步过来向皇帝回禀。 皇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接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下殿迎接国师。 那位紫衣道长,真是帝国的国师,同时也是专门为朝廷处理灵异事件的紫烟阁阁主。 “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国师上殿便直接开口。 很严重,严重到君臣二人都忘了那所谓的君臣之礼! 皇帝刚要开口,听到国师这么说以后,难免有些戚戚然,小心询问道:“是朕要亡,还是国要亡?”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身为这座江湖的天子,平日里做那天下第一人,如今天真的要踏了,首先要砸的,也是这天下第一人! 国师的面色凝重,听到皇帝的询问,犹豫道:“我以本命精血,连续向天求了三卦,却看不出丝毫迹象,天机已经被彻底蒙蔽了,臣猜测……可能不是陛下也不是帝国,而是天下要亡!” 皇帝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朕若亡,请国师辅佐新帝安定局面;国若亡……天下的百姓何辜啊!” 不知是真的在惋惜天下的百姓,还是在惋惜自己未知的命运,说到动情处,皇帝竟痛哭流涕。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有些戚戚然,一众朝廷大臣竟个个都泣不成声。 国师眉头微皱,开口打破了朝堂上的君主情深:“陛下,事情并没有到最时刻,您若放弃,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一句不合氛围的话,所有人听着都有些刺耳,不过好在这个朝堂还不算太昏庸。 皇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国师此时有和高见?” “陛下忘了一个人!”国师隐晦道。 在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外,有一座高楼,是这个江湖最高的建筑,天若真的塌下来,最先砸到的其实是这里。 有人说,这座楼能够建起来,真的是个奇迹,百里外便是皇城,这个私家的楼阁建得却比皇宫还要高,甚至更以“江山”为名。 原因其实很简单,国师曾经受过那江山楼楼主点拨,当朝的开国皇帝,其实是靠着那位楼主赐予的一部兵书得的中原。 对于这个江湖来说,那位江山楼楼主,是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十八章:一剑破苍穹 对于那位江山楼主,除了历代的皇帝和国师,即便是朝堂上的一众大臣,也不清楚底细。 资格进入这座金銮殿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那位楼主能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建起一座以江山为名的高楼,皇帝却对此没有丝毫的反应。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自然不会没有一点分寸。 这么多年以来,皇帝对于那座高楼的态度很奇怪,他们也就跟着漠视,不会给予关照或者讨好,更不敢画蛇添足去打压。 甚至在私下里,这些位高权重的朝堂重臣们都会刻意避开关于江山楼的话题。 现在,这位看着没多少实权,却很得皇帝尊敬的国师大人,却主动提及了那位江山楼主。 天上的血云依旧没有消散,还在一寸寸降低,仿佛真的到了天塌下来的时刻。 国师此话一出,整个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整个朝堂的氛围,仿佛也随着那一点点降低的天幕变得更加凝重。 “朕……朕这就去江山楼请张先生。”皇帝沉吟片刻后,又叹了口气道:“不,我还是亲自去吧。” 简单的一句话,足以在场的众大臣琢磨半天意味儿的,如果说皇帝亲自去江山楼请那位楼主,还可以用礼贤下士来解释。 毕竟什么时候都会有那种天子来不上船的真名士,现在这种情况风云不测,皇帝把姿态放低一些也属正常。 可是皇帝把自称都刻意给换了,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那个字可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称谓,更宣誓着天下一人的威严和权势。 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的,知道那位江山楼主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剑盟盟主,这其中就更值得玩味了。 对于一位毫无威胁的名士,皇帝或许会把姿态放低,博取一个礼贤下士的美誉。 但是对于一位江湖上盛名赫赫,又有着不小势力的帮派首脑,无论这人有多大才华,皇帝都不会去想什么礼贤下士,而是想着尽快铲除才对。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帝对于那位江山楼主却只是放任。难道就丝毫不怕对方万一有那天觉得,江湖上的土皇帝太过乏味,看上了他那把椅子吗?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更是人心浮动,天上的血云却在一寸寸压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 就在皇帝欲亲自摆驾江山楼之际,一声通报再一次让这个惶惶不安的朝堂雪上加霜。 “报,云沙城传来三千里加急,西域各族集结十余万大军,似欲直入中原!” 本来各怀心思而陷入沉默的朝堂,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天塌下来或许砸不到他们,可如果西域的蛮子杀进了中原,他们这些人绝对是首当其冲的那波刀下亡魂。 “国师?”这时候皇帝倒还算冷静,也没制止朝堂上的混乱氛围,而是抬眼询问国师。 远处城将破了,而眼下天却快要塌了,孰轻孰重,一时间谁也难以抉择。 国师无法抉择,有人却开口打破了平静:“天塌下来,你们谁也扛不住,可西域的铁骑是否能打进来,你们这些衣服上绣着禽兽的,却可以发挥很大的用处!” 所有人一愣,看向了那位开口之人,不知什么时候,朝堂上竟多出来一位白衣青年。 有人反映过来,刚想要喊门外的侍卫进来护驾,随即看到皇帝的眼神,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皇帝看着白衣人的眼神很复杂,不过更多的还是一种窃喜,一种如释重负,似乎天如果真的塌下来,也不用他这个天子来扛了。 皇帝今天第二次下殿,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先生何以教我?” 张赐食指指了指上面,淡然道:“天上的事,你们操心也没用,至于西边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皇帝透过窗外,又看了一眼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来的天幕,这可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可以解释的,眼神之中的忧虑,丝毫没有因为张赐的一句话而好转。 国师此刻也转向张赐,抱拳道:“前辈,西方的战事,一个月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这天,就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了!” 张赐转头看向国师,眯眼笑道:“你算出了些什么?” 国师一愣,随即摇头道:“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真切。” “那不就对了,这些事是该你们操心的吗?” 国师正欲再开口说什么,张赐打断道:“再过半个时辰,天上的血云自然会消散。而可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你们没办法对西边的战事做出正确判断,会灭国!” 最后两字一出口,皇帝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良久缓不过劲来,朝堂一众大臣更是噤若寒蝉。 无论张赐是什么身份,哪怕他说出的可能是准确的预言,可当着皇帝面说出这话,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等到朝堂众人回过神来以后,朝堂上已经没了那位白衣青年的踪迹,整个皇宫各处暗藏的大内高手,对此全无反应,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来过似的。 皇帝一步步走回王座,脚步有些沉重,可当他坐会龙椅的一刹那,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又成了那位天下一人的存在。 “传令,蜀州龙虎军、龙骧军,全力支援云沙城,京畿龙骑军调兵三万,择日开拔……” 滇州森罗宫外围,全员开拔的森罗宫教众,出门便遇见了仲瑾遗,一场中型的战争由此拉开。 只是这场战争打的莫名其妙,结束也快。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彻底落下帷幕。 一剑锋回,那位魂傀化的的阎王一点点消散在了仲瑾遗的面前,在魂飞魄散之刻,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眼神之中有不甘、有恐惧、更多则是对仲瑾遗恶毒的诅咒。 数千具尸体陈列在仲瑾遗的脚边,身上依旧是滴血不沾,整个人的气势却仿佛成了一位炼狱修罗。 殷红的天幕眼看着就要砸下人间,那是仲瑾遗当初与张赐联手设下的禁制,当这座小江湖上某人的力量越过某个极限值之时,禁制便会启动。 “这一局,我认栽,至于你,给我回去!”仲瑾遗拔地而起,直冲那欲砸下人间的天幕。 弥漫整个小江湖的血云,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几乎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那天空。 如果有人在森罗宫附近的话,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天”真的是一种实质的存在,更匪夷所思的是,有一道人影竟然一肩扛起了整个天幕。 仲瑾遗一肩扛起下坠的天幕,一手持剑一挥,随之爆喝一声:“破!” 弥漫整个小江湖的血云,犹如那被一剑切裂的森罗宫一般,以西南滇州为界,裂痕向整个天外蔓延开来,半个时辰以后,烟消云散。 之前的血云遮住了太阳,拨云见日才发现已经黄昏,西边的晚霞依旧殷红,只是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水乡那边,天空的云并没有消散,只是由血云变成了乌云。入夜以后,南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女孩骑一匹矮小的瘦马,独自在雪夜里行走,雪花落在女孩儿的手心,随即便化了。 “下雪了。”女孩儿轻抚着小黑马光滑的鬃毛,喃喃自语道:“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夏天吧?” 小黑马嘶鸣一声,似是有些不高兴。 楼心月笑道:“是是是,那也是第一次见你,他都没你这么好运气,竟然都没在第一层大雪之前赶回来。” 小黑马不语,马蹄默默地朝着西南方而去。 第四十九章:冬日惊雷 寒夜寂寥,女孩骑一匹瘦马,独自在雪地里向西而行。 落雪无声,只有马蹄踏在雪里,发出一声声嘎吱嘎吱的声响。 整个大地已然是一片白银,身后马蹄留下的一连串印记,转眼便被飘落的大雪所覆盖,仿佛这人间,女孩从不曾来过。 忽有一人自西方迎着女孩而来,着一袭单薄青衫,持一把无鞘的长剑。 女孩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男子依然到了马前。 “你回来了?”女孩语气中透露着哭腔,与父亲断绝关系时,她没有哭,此刻却莫名地委屈。 “来看看你。”仲瑾遗裂嘴一笑,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同时又透露出一股畅快和欣慰。 “你还要走?”楼心月皱眉,有时候女孩的直觉总是那么的灵敏。 “马上就要走了。”仲瑾遗没有做丝毫的解释和隐瞒。 “不回来了?” “总会再见面的……不过可能要好久。”仲瑾遗挠挠头,说这话显得有些局促。 “好。”楼心月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问他口中的好久是多久,只道:“我会等你回来的,无论多久我都等。” 仲瑾遗抬手端详手中的春秋剑,一片雪花飘落在剑身,春秋剑没由来地砰然断裂。 楼心月心头一惊,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仲瑾遗满不在乎地笑笑:“这把剑的材质和铸造,都没办法和留神剑相比,就如同这世道,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改朝换代……也并不是全是坏事。” 楼心月佯装镇定,与他打趣道:“能说一些我听得懂的话吗?” 仲瑾遗耸耸肩,笑道:“好,割裂这座江湖的禁制已经破了,马兄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叫酌剑听风楼的地方,里面有一座酒池剑林,主人叫无用师……” “这是你为我安排的后路吗?”楼心月打断了仲瑾遗的话,眼神中充满忧虑却又毫不避让地盯着仲瑾遗的眼睛。 仲瑾遗笑笑,笑得却有些尴尬,嘴硬道:“不是,这降临这座江湖之前,那人是我的酒友,但是你也知道,我没钱嘛……如今春秋剑断了,正好拿去还他酒债。” 楼心月像是信了仲瑾遗蹩脚的理由,笑道:“你早说啊,反正你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替你还债不就好了!” 仲瑾遗没有回答,寒夜突然的寂静,静到仿佛空气动被冻住了,风声都听不到。 “记得一定要回来啊。”楼心月依旧在笑,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慌忙擦去了那两滴清泪,楼心月又对着仲瑾遗一笑:“有风,吹的眼睛疼。” 仲瑾遗笑笑,他也不会揭破女孩此时蹩脚的谎言。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楼心月一阵恍惚,面前是茫茫雪地,却没有半个脚印,只有雪地里掉落雪地的那把断剑,能证明那人的的确确回来过。 楼心月翻身下马,去捡男人留下的那把断剑……去替他还上那所谓的酒债。 就在楼心月弯腰捡起那把断剑之时,那匹通人性的踢云乌骓没有来地突然暴躁起来,不管还未上马的楼心月,独自奔腾而去。 只是,踢云乌骓奔驰的地方却并不是这茫茫雪地,而是浩瀚的苍穹。 等到楼心月反应过来,踢云乌骓已经奔入了浩瀚星河,只剩下错愕的楼心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一瞬,踢云乌骓又从不知几万丈高的天空径直坠落,耳边又传来仲瑾遗略带恼怒的身影:“你发什么疯?给我老老实实照顾好她,上面的事我自会处理。” 楼心月慌忙跑去那个由踢云乌骓坠地砸出的大坑里,还好马兄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蜷缩在深坑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啜泣声,不知是在委屈还是担心主人。 楼心月轻抚着踢云乌骓的鬃毛安抚它,听到天空之上仲瑾遗的声音之后,她也有些恼怒,仰天道:“你才发疯,马兄也是担心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仲瑾遗没有回答,天空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其实楼心月并不清楚,仲瑾遗打落踢云乌骓的那一巴掌,让它化成人形至少又慢了七百年——本来,这座江湖的禁制解开以后,踢云乌骓也就该化形了。 对此踢云乌骓没有丝毫的委屈,只有悲恸。它若化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些算计之人报仇。 晚七百年化形,总好过早七百年赴死! 对于这个江湖来说,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普通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天”似乎变了。 先是漫天的血云笼罩了整个江湖,天幕一寸寸降低,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 随后血云虽然散去,但是整个小天地之内,都听见了连绵不绝的惊雷声响。冬雷滚滚,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声霹雳打破了夜的宁静,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的楼心月抬头仰望天空,眼神之中倒是平静。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与此同时,江山楼之内,听到那一声霹雳响,白衣剑仙举起一杯清酒敬天,眼神之中并没有胜利的喜悦,更多的却是落寞。 天空之上,雷声久久不绝,张赐便一直仰着脖子看着天空,良久以后,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赢了!” 说完以后,这位白衣翩翩的剑仙突然间泪流满面:“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可这样的世界,又有什么意思?” 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张赐喃喃自语道:“下次见面,你会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位玉面剑圣,一个白衣剑仙,事实上都是一种人,他们都不觉得人间又多好,可又都不愿意让它变得更坏。 这一点,张赐要比仲瑾遗野心更大,他不愿意守着现有的世道,而是要把这世道的规则推翻,建立一个全新的修仙者世界。 这场针对仲瑾遗布置了数百年的阴谋,其实大多都是出自死国那位盟友的手笔。 期间张赐亲自出手的,其实只有寥寥数次,最妙的一步闲棋便是,观察楼心月的日常生活,最后写了那本《捧月仙子传》。 其实成书只刊印了两本,一本给了阎王,所以有了阎王娶亲,一本给了仲瑾遗,之后才上演了那场英雄救美。 作为仲瑾遗毕生的对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仲瑾遗,包括仲瑾遗自己! 一个自诩无情的执法者,其实最是多情,那把斩得断因果的留神剑,却斩不断姻缘! 第五十章:身死道消 人间冬日起惊雷,九霄苍穹之上,三尊沉睡数万年的古老神祗缓缓苏醒。蛰伏苍穹之上的远古神明,终于露出了本尊。 只见身长数百丈的金身剧烈动摇,预示着神明从沉睡中的苏醒。随后,神灵睁开了他那大如屋舍的眼睛,一时间昊光万丈,仿佛天空之上凭空多出了七个太阳。 只是这些景象,尘界的芸芸众生看不到,也不会有丝毫察觉,能够窥得神灵一隅的,无一不是修仙界的一方巨擘。 苏醒的神灵扶着匍匐身下的五色云彩缓缓坐起,动作迟缓的像三位垂暮老人。 与此同时,仲瑾遗穿越身下的九天结界也来到了这苍穹的尽头,落脚在一块五色的云彩之上,静等着沉睡了几万年的神灵彻底苏醒。 在神灵坐起的同时,五色云彩上的那个渺小人影,身形也随之剧烈增长,眨眼之间便成了与三位神明等高的身形。 只是不同于三位金身神灵的昊光万丈,仲瑾遗则是一具玉石般的百丈真身,通体洁白又有几分通透感,周身圣光收而不露。 无瑕玉身,这才是玉面剑圣仲瑾遗的本像。 那位三目神明看着仲瑾遗:“诸天的选者——仲天,你吵醒了我们!” 仲瑾遗的声音也如那位神明一般,声音变得古朴而悠扬:“我做的剑,划出了界,需要三位法神执刑。” 另一位大神沉吟道:“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恶劣,执刑二字太严重了!” 三目大神不语,三只屋舍般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仲瑾遗的无瑕玉身,世间谁也猜不透这位神明在想什么。 苍穹之上,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不知光阴的长河流淌了多久,仲瑾遗开口打破了沉默:“错在我,一切罪责,我该认。” 言语之间,仲瑾遗的玉身之上,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百丈真身上的裂痕,看上去细小,可相对于常人来说,便是大如沟壑。 他与天地法则入道,修的就是这天道无暇,可是如今仲瑾遗自己坏了天道,无论过错有多微小,都是无瑕成了有瑕,都会受到天道本身最强烈的惩罚。 三目大神缓缓开口道:“你破坏的是天道,并非我等神明的规矩……” 仲瑾遗布满裂痕的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明白,我无所怨尤!” 三位执法大神一时间默然,同是从远古时期存活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位先天,这种时候难免会有些兔死狐悲。 只是天道无情,哪怕是对于这位一心守护天道的人间执法者、诸天的代理人,天道也不会有一分的偏私。 相反,仲瑾遗若背弃了天道,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也会受到最严苛的处罚。 其实在这次的事情上,仲瑾遗的过错并不多,他唯一错的便是他动了清,天道无私无情,执法者却动了情,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接下来,我们会每人赐你三招,罪者仲天,卸下真身受刑!”三目大神威严道。 仲瑾遗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以真身受刑就好!” 三目大神一愣,山岳般的金面竟然有些动容,只是身为执法大神,对方都这么要求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一个出手的,是那位至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的黑面大神。 黑面大神威严道:“我出三掌,清你杀业!” 语毕,黑面大神抬起手在仲瑾遗肩头轻轻拍了三掌,可这看似轻飘飘的三掌过后,仲瑾遗那本就布满细微裂痕的玉身,霎时间又开裂了几分。 三目大神看了一眼那位黑面大神:“你出手还真是不留情面。” “嗯。”黑面大神又坐回了原来那块云彩上面,依旧一言不发。 之后,三目大神抬眼看向了仲瑾遗:“我之三拳,渡你红尘。” 仲瑾遗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本来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庞,此刻却变得比那云沙城尸傀都不如。 玉身当中虽然不会有血流出,那斑驳的裂痕看上去有些怪异,整个人就好比一件摔碎的瓷器,又被人以拙劣的手法拼凑了回去。 “有捞了!”仲瑾遗冲着三目大神点点头,简单的三个字,他说的却有些艰难。 之前还说黑面神不留情面的三目大神,出手却也一点都不含糊,握拳一跃而起,自苍穹之上对着仲瑾遗的天灵盖连砸三拳。 那尊似乎风一吹就会碎裂的玉身,受了三目大神倾力三拳,不仅没有破碎,就连裂痕也一点点愈合。 只是,那本来高愈百丈的无瑕玉身,却在那三拳之下一寸寸缩小。等到三目大神三拳之后,仲瑾遗的真身已经不足四十丈高。 四十丈有多高?对于寻常人来说,便是山岳巨人,可在百丈金身的远古神灵面前,则宛如未长开的稚童。 真身缩水,意味着仲瑾遗在尘世积攒了无数岁月的大道功德,也随着红尘断绝而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那位三尊神祗当中看似最平庸的一位还没出手,而这一位才是真正的执法主神。 执法大神沉吟片刻,声音在九天苍穹之上悠扬传出,语气不怒自威:“法刀何在?” 黑面大神随即起身:“九天法刀在此,恭请仁祐普法显圣真君出刀!” 说完,黑面大神则化作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柳叶刀,只是对于尘界寻常人来说,这把刀亦是大如山岳。 普法大神俯视着不足四十丈高的仲瑾遗,犹如一位家长在看着自家犯了错误的孩子。 “我斩三刀,断你累世情劫!”普法大神冷冷道。 “真君?”三目大神语气中带有疑惑,又像是在提醒这位普法大神。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这位普法大神的三刀,是断受刑者的贪嗔痴,此后罪者受轮回之后,累世偿还业障。 普法大神并没有搭理三目大神,依旧持刀冷眼看着仲瑾遗。 仲瑾遗笑着耸耸肩,不同于之前的勉强笑容,虽然此刻依旧十分吃力,但却笑得很自然:“留神剑可以斩断因果,却终究斩不断姻缘,希望杨大哥您这把刀可以好一点!” 普法大神略皱眉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吗?” 仲瑾遗道:“当然知道,但是我不打算改……我答应过会去找她的!” 普法大神不再言语,三刀分别刺穿了仲瑾遗的三处大穴。 三刀之后,仲瑾遗那仅剩的四十丈真身也开始消散了,并不像之前真身裂开所展现的那般碎裂,而是化作了一缕缕光斑消散在九天苍穹之上。 “一千年后,我会去找你的……或许用不了一千年,总之,我会去找你的!”自始至终,仲瑾遗都保持着微笑,口中的言语也不像是在和面前的大神所说。 第五十一章:净沙江边不干净 在埋玉洲的西部,八千里净沙江横穿而过。 净沙江上游水势湍急,沿河数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连年征战不休,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江水,掉落河道里面的尸体,让江水都为之堵塞。 在净沙江的下游,水势逐渐平缓,泥沙堆积成了一片平原,当地人唤做折戟滩。 上游战事频频,下游折戟滩则时不时被江水冲出一些折断的刀剑、破碎的盔甲,有时候则是死状不怎么安详的尸骸。 净沙江中的尸体不计其数,其中大部分是战死的士兵,也有一些是被土匪抛尸江中的行人过客。 七百年来,这条河流与整个尘界一样,几乎不曾太平过一天。正因为不太平,所以起了个“净沙”的名字,至少听着吉利一点。 下游折戟滩相对要安稳许多,整片区域没有什么太过强横的势力,甚至没个统一的王朝出现。 一个个镇子、城池错落在折戟滩上谁也不搭理谁,也不会主动侵略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河水中掺杂着血肉的缘故,这片地区水土肥沃,上游战事打的最紧张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折戟滩采购粮草。 这一点反而是最让人不解的,上游的个个小国为了领土互相打的你死我活,对于下游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壤,而且还是一盘散沙,上游的那些国家反而没多大兴趣。 江水带着泥沙,就连拍在沙滩上的浪花都有些泛黄,沙滩山有被江水送出的贝壳、珊瑚以及生锈的刀剑。 少年在趁着夜色,孤零零地漫步在沙滩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沙滩,却不是在捡贝壳或者刀剑,而是在捡骸骨! 少年没有姓名、没有父母,自小被一个鳏夫收养,鳏夫在世时称呼少年“阿九”,于是这便成了少年的名字。 阿九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人放在木盆里顺着江水漂到了下游。 这种“江流儿”算是这条净沙江的特色,上游连年战事,一些父母实在养活不了孩子了,便让孩子随着江水投奔下游。 只是大部分江流儿并没有阿九这样的好运气,被人捡回去收养。 净沙江上游水势湍急,一个木盆放进去,只不过给河中鱼虾加一碟小菜罢了。 收留阿九的鳏夫被人称作五叔,由于做的活计实在不讨人喜,一辈子也没找到个媳妇儿。 捡到阿九之后,五叔很高兴,因为怕幼儿夭折,于是起了个阿九的名字,只是听上去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兄弟。 前年中元节的时候,五叔夜里出去捡尸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段时间,本就让普通人无法接受的五叔,更被传出了各种谣言。 有人说五叔是在捡骨的时候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被恶鬼所害。可是捡骨匠本就是至贱、至硬的命数,哪会有恶鬼去害他? 还有人说,五叔是被落水被冲走了,可是这话那人自己都不信,净沙江下游水势平缓,沙滩附近水势顶多到成年人的膝盖处。除非是五叔自己不想活了,往江面游个十几丈远,否则根本淹不死人。 五叔失踪的时候,阿九只有七岁,街坊邻里看着都觉得可怜,说这孩子命苦,生来就被父母遗弃不说,现在连五叔也不在了。 可是这些邻居同情归同情,没有谁敢把这孩子领回家的。 事实上,五叔家左右两侧都没有住人,平日里一条巷子的邻居路过五叔家门口,都是尽量贴着另一侧的墙根走。 毕竟,这座宅子里的人整天跟死人打交道,他们这些寻常老百姓,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阿九等了一个月,五叔还是没有回来,于是阿九背起了家里多余的那个竹筐,也做了一位捡骨匠。 捡骨这个职业,也算是折戟滩特有的,上游战争流血漂杵,经常会随着河水带下来几具尸骸。 据说很多年前,那些冲出来的尸骸是没人管的,一来非亲非故,二来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时间长了,沙滩附近死灵的怨气聚集,夜里经常会有小孩子莫名哭泣,还有几次甚至闹出了人命,临近沙滩的几十户人家全部死于非命。 后来实在没办法,折戟滩刻意从外面请了一位老神仙,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了那些亡灵,之后又划出一块区域,专门安葬那些无主的尸骸。 可是净沙江中可不止这一点尸体,而且上游一打仗就又得死人,时间久了沙滩上难免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于是折戟滩上很多城镇都专门设立了捡骨匠,领着当地衙门的钱,专门负责收敛被冲刷出的尸骸。 捡骨匠这份差事,衙门里开的薪俸不低,可依旧很少有人愿意去做。 如果命不够硬的话,不用两年就会被阴气侵蚀,这些人要么发疯、要么病死在床榻上,死前大部分都是骨瘦如柴,却又看不出一点病因。 五叔这一脉算是捡骨匠当中最悠久的,据说从五叔的太爷爷开始,就是捡骨谋生,多少年来这一脉从没有出过意外。 只是越这样,别人看着这家人反而觉得更可怕,以至于到了五叔这一代,连媳妇儿都娶不上了。 以前五叔有次喝多了,曾经跟阿九说过:“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这世道早就神不神、鬼不鬼了。那些捡骨被吓死的、吓疯的,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再说了,替死者收敛尸骸,让它们不至于暴尸荒野,那些死灵感激自己还来不及,又几个想不开的会去害你?人心鬼性,说白了都是相通的。 捡骨一事其实是件功德,确切地说,是积攒的阴德。这一点五叔在阿九很小的时候就灌输给了他。 只是阿九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如果捡骨真的能积攒阴德的话,祖上已经积攒了几代的五叔,怎么到他这里反而绝后了? 曾经阿九真的这么问过五叔,可能是五叔被说到了痛处,咬牙切齿地勉强露出个笑容,捏了捏阿九的脸道:“老子怎么就绝后了,老天爷不是把你送来了吗?都省得老子自己生孩子了!” 那一次,阿九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就连五叔捏自己的脸颊,都比平时重了好几分。 第五十二章:今夜月又圆 其实相比于街坊邻居来说,五叔的家境还算殷实,给阿九留下的东西虽然说不得富甲一方,可是在阿九长大之前也足以衣食无忧了。 五叔失踪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阿九独自等了一个月,依旧没见到五叔回来。 那天正好又到了中秋节,家家户户人团员,自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阿九,现在连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也不在了。 夜里圆月高照,阿九早早地买了一壶重阳酒、一盒五仁月饼,在院子里独坐到半夜。 子时过,等候的人依旧没有回来,阿九又一个人回到了屋子,盯着墙角那个五叔新买的竹篓愣愣出神。 自阿九记事起,五叔就一直背着那个旧竹篓,多少年来从来不曾换过。 可是在五叔失踪前几天,他突然又新买了一个竹篓回来,买回来也不用,就那么扔在墙角放着。 那天五叔依旧和往常一样,背着那个旧竹篓出了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段时间,阿九每天都会擦拭那个不曾被用过的竹篓好几遍,买它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阿九从竹篓上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屋外的夜色。皎月洒下的光辉,把整个大地照的如同白昼。 阿九觉得这样的月色,正适合出门,于是背起墙角的竹篓出了门。 这片河滩上刚刚失去了一位年迈的捡骨匠,自此以后又多出了一位年幼的捡骨仔。 时间转眼过去了两年,阿九的个子比以前高了,五叔依旧没有回来,日复一日的捡骨,既没有任何的奇遇,也没碰到过什么恶鬼。 这天趁着夜色,阿九背着竹篓,独自漫步在折戟滩上。 这两年上游的战事不多,下游也相对不会有那么多的尸骸,偶尔冲出一些,也是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的森森白骨。 阿九似乎从小就不怕这些,没当发现了残尸断骸,就会从竹篓里取出三尺红布,将骸骨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带去那片专门的坟墓安葬。 不论是在折戟滩,还是在那片乱葬岗,阿九神色都保持着肃穆,眼神之中是对死者的恭敬,却没有半点的畏惧。 这一点,也是之前五叔教他的。 死者为大,活人应当给予尊敬;可是对于死灵,又不能心生畏惧,那些恶灵害人,往往找的都是身体孱弱、阳气不足之人,你若心生畏惧,导致阳气外漏,更容易被恶灵缠上。 就靠着之前五叔给自己说的那一星半点,阿九这两年来过的无惊也无险。 转眼间,又到了中秋节。阿九依旧准备好了重阳酒和月饼,在院子里独坐到半夜。 时值漏断,阿九默默起身,开始收拾院中为那人准备的酒水吃食。 其实他也知道,五叔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只是五叔以前最喜欢让阿九帮他去打酒。 年幼的阿九每次拎着重阳酒回来,五叔就会笑的眼睛都睁不开:“谁说我老五要绝后了?这不,我的阿九都会去打酒了!” 阿九正打算收拾桌子上为五叔准备的东西,外面月色正好,阿九可以再去一趟折戟滩。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阿九,九哥,小九点。开门啊,救命呀!” 那阵敲门声十分的急促,敲门人说话时有气无力,仿佛受了很重的伤。 听见那道声音,阿九叹了口气,不急不缓的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进来,阿九下意识闪到了一侧,进来的人也没有与阿九做纠缠,而是只奔着桌子上的那桌吃食而去。 “哎呦,你要再晚开门一会儿,我真得饿死了!”进门的少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对阿九说道。 只是这少年的语气当中,没有半点的客气,更没有作为一个深夜打扰阿九的客人,应有的觉悟。 少年狼吞虎咽的吃着,可能吃的太急噎住了,一手拍打着胸脯,一手示意阿就去给自己倒点水来。 还没等阿九去给他倒水,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壶重阳酒,直接拿起来对着嘴灌。 阿九也不说话,默默地坐回了桌子前面,少年以风卷残云的姿态转眼消灭了一桌两个成年人分量的饭菜,之后背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 “刚回来?”阿九这才开口问道,语气中没有客套和寒暄,却透露出一股熟络和关心。 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不太雅观的姿势:“可不,这趟镖回来就半夜了,镖局里面厨子都睡觉了,几个师兄直接去被窝里拉丁厨子起来做饭,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想着来你这里蹭点吃的。” 阿九笑道:“镖局离我家四五里路,你有力气跑过来,说明还不是太饿。” 少年撇了撇嘴道:“你是不知道,丁厨子半夜被叫醒,骂骂咧咧的起来做饭,做出来的东西好吃不好先不说,我怕他往锅里面吐口水……” 阿九翻了个白眼,没接少年的这个话茬。 少年又看了一眼桌子少这还算丰盛的菜肴,开口道:“话说,你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吗?我都有些感动了。” “今天,八月十五……”阿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神情有些没落。 作为阿九唯一的朋友,少年当然知道这一天对阿九意味着什么。 两年前五叔最后离开的那个晚上,曾经对阿九说过,他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让阿九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阿九问五叔要出去多久,五叔一愣,尽量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来吧,让阿九准备好重阳酒等他。 可是阿九这一等,就等了两年,五叔依旧没有回来。 少年双手抱在脑袋后面,依靠在椅子上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很久之后才轻声道:“知道吗?其实我有些羡慕你。” 阿九轻轻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少年突如其来的有些烦躁,像是在解释:“其实镖局的师兄弟们也都很好了,每天嘻嘻哈哈的也很开心,但是总觉得缺点什么。” “你缺的那点东西叫做‘家’,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最渴望的就是有个家。”阿九替少年回答道。 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次轮到他沉默了。 少年名叫言小楼,与阿九一样都是“江流儿”,只不过阿九被河滩捡骨的五叔捡到了,言小楼则被路过的镖局所救。 阿九比言小楼小三岁,在他很小的时候,言小楼就经常来找他玩耍。 其他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自小被家里灌输的观点,见到阿九都有几分敬而远之的意味。那时候的阿九什么还都不懂,只知道言小楼是唯一一个不怕他的孩子。 后来阿九自己也明白了,言小楼之所以愿意跟他这个捡骨匠收养的孩子玩,是因为他们是一种人。 这些年来,阿九是言小楼最好的朋友,而言小楼却是阿九唯一的朋友。这其中有很大的差别,不过阿九并不在乎。 事实上,阿九和言小楼都有些羡慕彼此,言小楼羡慕阿九能有个自己的家,而阿九则羡慕言小楼知道自己姓什么。 第五十三章:一人捡骨,一人江湖 言小楼过来没待多久就又回了镖局,阿九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冷炙,又背着竹篓出了门。 对于阿九做的一切,言小楼很不理解,就像阿九不了言小楼口中的江湖一样。 言小楼比阿九大三岁,又在镖局跟着师兄弟学了些武艺,身体长得很快。早在几年前,不满十岁的言小楼就跟着师兄弟们走镖打杂。 每次走镖回来,言小楼都会来阿九这里,一边蹭吃蹭喝,一边给阿九讲一些折戟滩外面的江湖。 整个净沙江流域都不太平,下游只能说相对安稳一些,有时会走镖也会碰见土匪流寇。 这种时候,言小楼会可劲地跟阿九吹嘘自己的勇猛,如何跟土匪斗智斗勇,最后拯救了镖局的师兄弟们。 那时候五叔也还没失踪,如果没有去捡骨的话,也会拎个小马扎凑过来听的津津有味。 阿九曾经有些奇怪,五叔是连鬼都不怕的人,怎么会对言小楼口中的江湖感兴趣? 就连阿九都能听的出来,言小楼有一大半的话是在吹牛,五叔会不明白吗? 五叔眯眼看着阿九道,这世上鬼并没有什么值得怕的,活着的人才最可怕,毕竟那些枉死的冤魂,可都是枉死在了活人手中啊。 阿九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多活人怕鬼,甚至连带着怕五叔。 其实呐,那些人怕的并不是什么鬼神,而是自己那过不去的良心! 只有一次,言小楼走镖回来没有跟阿九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威猛,相反的神情很是没落。 原来,有位师兄为了保护言小楼,被土匪一刀砍在了脖颈上。 那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小楼竟然哭了:“小九啊,你知道吗?原来江湖并没有什么好的,我以前看着小人儿书里面杀的昏天黑地觉得很爽,只是因为死的不是我身边的人……” 阿九没有说什么,五叔递过来了一碗重阳酒,言小楼一饮而尽。 那是刚满十岁的言小楼第一次喝酒,醉的一塌糊涂,酒品可以说是奇差。 言小楼一会儿老气横秋地发表一些感慨,一会儿又哭着说谁他害死了师兄。 “小九啊,你知道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经有些倦了……” “那个师兄很木讷,我平时根本不喜欢他,可他怎么就毫不犹豫地为我挡刀呢?这个江湖太大了,我只是个孩子……” 阿九不知道言小楼这个算不算良心上过不去,但是他却丝毫一点也不害怕鬼,师兄出殡那一天,言小楼披麻戴孝,扶着棺材鼻涕眼泪流的棺椁上都是。 阿九想这这些以前的琐事,不知不觉间又背着竹篓到了折戟滩上。最近这几年上游还算太平,折戟滩上很久都不会冒出一块骸骨。 阿九在折戟滩上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半截骸骨,这一点阿九觉得很好,如果有一天,折戟滩再也没有捡骨匠了,那就最好了。 借着天上皎月,阿九前面的河滩被冲出了一截东西,皎月之下还反射起森森白光。 阿九信步走上前去,刨开了附近的沙子,却发现并不是骨头,而一截三尺场的剑鞘。 剑鞘以白玉制成,上面还雕这细密的花纹,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上游的军用剑鞘。 上游经常打仗,被河水冲到下游来的,不仅有骸骨,还有各种样式的兵器,有些已经断成了几节,而且锈迹斑斑。 有些拿去让铁匠修理一番,还能继续使用,一般在河滩上捡到完整兵器的几率很小,如果发现了,可以直接拿到铁匠铺换钱。 河滩上冲出来的东西,哪些可以拿,哪些不能拿,这个也是有说法的。 如果冲出来的东西上面有姓名、或者是跟尸骸一起被发现的,这种情况下不能占为己有。 虽然人已死,但是依旧算是偷窃,捡骨匠如果不能让自己心安,总有一天会被恶鬼缠身,那些捡骨没两年就暴毙的新人,多半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可如果是这种无主之物,捡骨匠可以拿回去自己用——如果自己不嫌晦气的话。 捡骨匠辛苦捡骨,本身就是一种功德,有时候死灵感念捡骨匠的埋骨之恩,会刻意指导他们发现一些被泥沙裹挟的宝物。 阿九端详着剑鞘上的花纹,并没有发现姓名之类的文字,又用手丈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有人用这么长的剑鞘吗?” 他想不明白,也没去细想,随手把剑鞘放在了背后的竹篓里。 仗剑江湖这种事情,阿九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是喜欢听言小楼口中的江湖而已。 剑鞘这种东西,他或许一辈子也用不到,不过言小楼正好有用。 在过两年,言小楼就可以正式升做镖师了,到时候镖局肯定要为他配一把剑的。放在这样的剑鞘里面,才能配得上言小楼的大侠身份。 阿九觉得,言小楼一定会成为大侠的,如果言小楼配剑的话,也一定会是传说中那顶天立地的剑仙! 其实在镖局里私下也有一些议论,言小楼学什么都太快了,快到让所有的师兄弟都有些汗颜。 只是这件事言小楼不知道,阿九更无从听说,但阿九就是对言小楼有这种盲目的相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又在河滩上转悠了一圈,阿九再没发现其它东西,就随手从河滩上捡了几块贝壳放在背后的竹篓里。 这是阿九两年来养成的习惯,没有发现尸骸,总归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那怕五叔失踪后,阿九必须自己当一个大人了,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内心里总还是有很重的玩性。 另一边,在阿九这里吃饱喝足的言小楼回到镖局,师兄弟们都也已经吃饱喝足倒头就睡了,走镖终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来回几千里的路程不是说着玩的。 今夜是中秋节,这里的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凉了,言小楼小心翼翼地为一位师弟盖好了被踢开的被子。 自从那个师兄为言小楼挡刀而亡一会后,言小楼仿佛一瞬间长大了,之后走镖的几年,言小楼再没有拖累过任何人。 镖局的师兄们对于言小楼的变化,既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小楼长大了;不开心的也是小楼长大了。 言小楼被镖局捡回来以后,是被所有师兄一起养大的,一群师兄几乎都是没有成家的武夫粗人,拉扯一个襁褓中的幼儿简直要比和劫匪厮杀还不容易。 可是那段时间,所有人都过的很开心,每次走镖回镇子之前,都会买一大堆的吃食、玩具,买着买着走趟镖自己得的那点俸钱一半就出去了。 没过几年,师兄们有些成家立业,有些离开了镖局该做其它行业。留在镖局的,也得想想这趟镖自己拿到的俸钱,够不够养家的。 而不知不觉之间,言小楼自己也长大了,现在已经可以跟着他们走镖时打杂,没有人会怀疑,顶多再过两年,言小楼就是一个合格的镖师了。 月色正好,言小楼偷偷从一位师兄那里顺了一瓶烧刀子,一口下去这酒是真的烈。 那位师兄死后,言小楼一瞬间长大了,同时也在五叔那里学会了喝酒。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自此以后跟着师兄们一起牛饮,每次都是第一个醉倒的。醒来以后,师兄们都会笑骂,说言小楼人小鬼大。 其实这种时候,言小楼的心里总会有些小失落,因为五叔就从来不会让阿九喝酒,可镖局里的这些粗人,毕竟只是言小楼的师兄。 哪怕五叔已经失踪两年,言小楼依旧没能成功怂恿阿九跟着自己一起喝酒,阿九总是说,五叔回来会不高兴的。每当这种时候,言小楼就会羡慕阿九了。 言小楼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河滩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小九啊,江湖我闯过了,酒我也喝过了,其实也就那样,我真有点羡慕你哟!” 第五十四章:女尸 阿九回到家后,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简单洗了把脸以后,阿九倒头便睡。 捡骨人向来都是趁着夜色收敛尸骨,然后需要在黎明之前把尸骨安葬,所以生活规律也正好和常人相反。 以前五叔在的时候也是这样,阿九白天见到五叔时,要么是在睡觉,要么是在喝着酒准备睡觉。 一直到快中午时,阿九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阿九,有活儿了,快起来!” 敲门的是同一条街上的几个孩子,受家里大人的影响,这些孩子平时都不敢跟阿九一起玩,觉得这孩子从小跟死人打交道,很可怕。 这几个孩子敲完门以后转身就跑,比平时偷了果园的李子后被狗撵还要跑的快。 一方面,这些孩子是真的有些怕阿九,几个人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阿九却可以那么平静地对待那些残值断骸,怎么能不让人害怕。 另一方面,这些孩子是赶着去看热闹。听说河滩上被水冲出了一具完整的尸体,据说是个女子,尸体一点都没腐烂,甚至连长时间泡在水中的那种浮肿感都没有。 也正因为这样,才更让人感到害怕,有老人说这女子一定是死前受了莫大的委屈,死后怨气不散,才让尸骨保持不腐的。 在那具尸体的旁边,已经围了几十号人,都默契地远远看着。 折戟滩上冲出尸体,似乎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不平常的是,这么完整的女子尸体,远远的看不清女子的相貌,但看身材来说还是不错的,年龄估计不会超过十八岁。 于是,一些男人开始私下里议论这个女子身前可能的遭遇,说话时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脸上更看不出丝毫的同情或者对死者的敬畏。 阿九赶过来时,正好看到那几个男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女子的死因,说的尽是些污言秽语。 阿九听的直皱眉头,故意从那几个男人的中间穿过,这才让那几个男人停止了更过分的污言秽语。 看着阿九走过来,那几个男人果然停止了言语,都躲得远远的给阿九闪开了一条通道,看着阿九眉头直皱,生怕阿九把晦气带给他们。 对于这种目光,阿九从小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能这些人会觉得阿九奇怪,整天跟尸体打交道。 其实阿九觉得他们才奇怪,一方面那么怕阿九、怕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鬼怪,另一方面对于这些不相干的死者,却又丝毫不见半分的敬畏。 好像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一方面做着亏心事,一方面又害怕着鬼敲门。 阿九丝毫不费力便穿过了人群,所有人看到阿九,似乎比看到地上的那具尸体还可怕,站的又远了几步,却又好奇着不想就此离开。 阿九看了看面前那具女尸,又看了一眼自己背后的竹篓,有些无奈。 上游到这折戟滩,少说也有几千里的水路,等尸体漂到这里是,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水域更有一群以腐尸为食的鱼。 所以尸体在下游折戟滩被冲刷出来以后,往往只剩森森白骨,偶尔能有个带着血肉的残值断骸都算罕见。 这也是阿九他们被称作“捡骨匠”,而不是“捡尸人”的原因。 可是面前这具女尸,却十分完整,某说是缺胳膊少腿,就连外在的伤口都看不出来。 阿九下意识背出来的竹篓,显然是没办法放得下这具女尸的。而且这具女尸的体型比阿九还要高半个头,让不满十岁的阿九一个人来处理,确实有些勉强。 河滩上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帮一帮阿九的。 阿九回头环视了一眼众人,有些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有些人则底下头装作没看见。 倒也有个仗义心肠的汉子,刚想要上前去给阿九搭把手,却被身边的朋友拦住了。 朋友给汉子使了个眼色,小声道:“阿九做事是领着衙门的俸钱的,你又图什么?再说你有阿九命硬吗?沾这晦气干什么?” 汉子仔细一想,好像这么说也对,于是又站回了人群里,不去做那个出头鸟。 女尸旁的阿九看得真切,那个劝阻别人不要去沾这晦气的男人,正是刚才谈论女子死因谈的最带劲的那个。 其实阿九也并没有对这些人抱什么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转过头来继续盯着那具女尸独自发愁。 “让一让,都让一让啊。”就在这时,一道嘹亮清脆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的窃窃私语。 只见不远处有一高大少年,推着一辆板车小跑着过来,然后不等那些人说什么,便推着板车自顾自地穿过了人群。 少年神色自然,嘴里甚至还哼着歌,即没有阿九那种对死者的敬畏,也没有刚才那群男人谈话时的轻佻,似乎他是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阿九看着推板车小跑过来,累的一头汗的言小楼问道。 “当然是来收尸啊,难不成看着一个姑娘家家的暴尸河滩,死后还有被一群油腻的中年大叔在晚上想入非非!”言小楼故意吧嗓门提的很大。 阿九没再问什么,言小楼已经自己动手了:“过来搭把手,这姑娘怪沉的。” 言小楼说着抬起了女尸的上身,示意让阿九抬起女尸的脚,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在了板车上。 河滩上都是沙子,板车加上女尸虽然没多重,但这种路本身就不好走。 言小楼体型高、力气大,在前面拉着板车,阿九在后面推着,众目睽睽之下把板车拉向了镇子外面的乱葬岗。 对于围观者的怪异目光,阿九早已经习惯,但他有些怕,怕言小楼觉得不自然,可事后证明阿九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阿九对于那些人的目光,是早已经习惯,但言小楼却是真的不在乎。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便是言小楼的江湖道义,至于相助的对方是人是鬼,言小楼似乎不在乎。 其实阿九也明白,言小楼之所以会众目睽睽之下过来“捡尸”,很大的原因是不想让他太无助了。 明明身边有一群人看着,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 阿九能够做到不在乎,但是不代表他不会难过。就像言小楼一路上神色坦然,一路上哼着歌,却不代表他真的不怕尸体一样。 第五十五章:诈尸 两人一路把女尸运到镇子外面的乱葬岗,都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女尸其实没多重,可这段路不太好走,前半段是河滩沙地,出了沙地又入坡地,乱葬岗附近人迹罕至、更是没一条像样的路。 可是阿九与言小楼推着一辆板车,走这样的路其实是事倍功半,还不如抬着女尸过来省事。 好不容易把板车推到了乱葬岗,两人暂做休息。 言小楼离那板车远远的,找了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坐下,阿九看在眼里,并没有点破。 其实阿九本来还想提醒言小楼,那块石头下面,是个十几具残骸的乱葬坑,不过话到嘴边阿九却并没有开口。 在阿九看来,这种“善意”提醒对言小楼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会加深他心里面的不自在,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不知道的好。 阿九不觉得自己这算是看破了人生,只是觉得人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就好比眼小楼屁股底下的那十几具残骸,被大水一起冲出来时,已经分不清那节骨头是谁的了。 当时捡骨的还是五叔,最后没办法,五叔便把十几具尸体一起合葬在了一起。事后五叔跟阿九说起这家事,语气中有些感慨。 这些人生前可能是战友,也可能是一起同归于尽的敌手,没想到最后却同归一处永眠,至于他们生前争的那些东西,最后谁也没能得到。 “休息够了没,起来敢正事了!”言小楼没坐多久便起身道,估计觉得这地方实在阴森,早点把人埋了回去。 阿九闻言默默起身,去往山沟的另一侧,那里有个半人高的山洞,阿九蹲下身去拿里面藏着的工具。 身为捡骨人,经常需要来这乱葬岗埋尸,五叔以前还在时,就在这里准备好了各种挖坑的工具。 除了捡骨匠以外,没有谁会整天往这乱葬岗跑,就连孩子们平日里玩耍,都离得这里远远的,倒也不用担心谁会看上几把不值钱的锄头铁锹。 只是这工具平日就在乱葬岗放着,整日风吹雨淋难免会腐蚀损坏,于是五叔找了这么个山洞专门放置工具。 洞里面铺着一层阿九定期更换的干草,怕那些铁锹受潮生锈了。 现在这时节刚过中秋,折戟滩的雨水还是比较多的,前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雨,阿九拿工具时,发现地上的稻草有些潮湿。 “好了没啊?”另一头的言小楼可能一个人待着有些瘆人,远远地扯着脖子喊道。 阿九回过头也高声回了一句:“你先等一下。” 洞口以前被五叔认真修理过,一半情况下即便是下雨,里面也不会进水的,可是五叔失踪转眼也两年了,洞口处有些坍塌。 阿九拿着工具顺手把洞口做了些简单的修缮,心里想着下次再来,一定得好好再修缮一番,否则下一次降雨,洞里面就要灌水了,到时候再修会更不容易。 见阿九并没有赶回来,言小楼也不好意思过去,毕竟他一直是把阿九当做弟弟的,这次自己陪着阿九过来埋尸,自己反而先怂了,这算怎么回事?他可是个走出过折戟滩的江湖人! 可能是心里实在有些发毛,言小楼扯着脖子跟阿九隔着整个乱葬岗聊天。 言小楼在那一侧问东问西,阿九在山洞这儿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脖子回他。 阿九明白,言小楼这是真的有些怕了,聊天的水平都发挥不出平日里的十分之一。 “小九啊,你说天上的太阳为什么是圆的?月亮九好多了,今天是圆的,明天就变弯了……” 言小楼没话找话,阿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就高声道:“你说的对!” 言小楼幽幽道:“怎么就说的对了?阿九你真不会聊天,一点都不像我玉树临风言少侠的兄弟。” 阿九在那一侧气笑道:“今天到底是谁不会聊天了?” “哎,你说咱两个有没有真的可能是亲兄弟?”那一侧的言小楼突然道。 阿九听的一愣,手中的铁锹都跟着一抖:“没那么巧吧?” “反正我打小看见你,就觉得跟你挺有缘的,整个折戟滩,有几个江流儿能成功活下来,反正咱兄弟俩运气都挺好的。” 阿九沉默一阵,想着把洞口修缮好了赶紧过去,毕竟让那具女尸入土为安才是正事。 “我靠!”言小楼突如其来的一声粗口,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惊吓。 “怎么了?” “诈尸了……” “别闹。”本来还有些担心的阿九,无奈地摇摇头,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阿九在自己捡骨也有两年了,还从来没碰见过什么妖魔鬼怪,更别说诈尸了,所以只当言小楼是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如果在平时的话,言小楼肯定要忍不住怼阿九了——您在折戟滩捡骨这么久,有碰到过一具完整的尸体吗?就那残值断骸,你让人家怎么诈尸? 只是此刻的言小楼欲哭无泪,大声道:“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阿九眉头一皱,拎着两把铁锹快步跑了回去。 远远地,阿九便看到了那怪异的一幕,言小楼竟然在摸那女尸的胸脯! 虽然比阿九大几岁,可言小楼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分明就是那传说中夜宿破庙、偶遇女鬼的书生一般,是被迷惑了,接下来就应该被吸食阳气了! 此时阿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拎着铁锹就要往那“女尸”的头上劈。 “先别动手!”出言阻止的却是正在被吸食阳元的言小楼,只是听那语气,说话时中气十足,并不像是被女尸蛊惑。 看到言小楼制止了阿九以后,“女尸”黑着脸与言小楼拉开了距离。之后开始环顾这片乱葬岗,一边看一边皱眉头。自己好不容易用龟息法死里逃生,倒是差一点被这两个傻小子真的给害死。 “这位尸体姐姐……” “你说什么?”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开口的言小楼。 言小楼小心翼翼道:“我,我是说,这位仙女姐姐,你真的没死?” 女子冷着脸道:“刚才不是让你摸过了吗?” 阿九听的一愣,觉得女尸这是在魅惑言小楼,手中铁锹又要抡起。 言小楼赶忙伸手阻止道:“别误会,是摸心口,有心跳,应该是个活人!” 第五十六章:外乡人 一场人死复生的闹剧结束,两人又推着那辆板车悻悻然回到了镇子,只是回去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个女孩,正是那位死而复生的女尸。 镇子里本来就对阿九有些偏见,当看到阿九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回来以后,更是冒出了各种传言。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阿九埋尸,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出众的女孩,镇子里的人充分的发挥了他们的想象力。 言小楼与阿九看着道路两侧围观的人,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可又只敢远远的偷窥,等到阿九他们走近了,又都躲得远远的。 顶着那巨大的压力,三人终于熬到了阿九的家,坐在屋子的桌前,三个脑袋大眼瞪小眼,似乎都还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九或许对别人这不解的目光还有些抵抗力,可言小楼哪经历过这个。一进门就趴到了桌子上,这几步路走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简直要比埋尸还累。 “话说女……女侠,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被水冲到我们这里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没被淹死也就算了,泡了那么久,竟然连肿都没肿起来?” 确定这女孩不是诈尸以后,言小楼也不再拘谨,充分发挥出了他的话捞属性,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言小楼不等女孩回答,自己越问越觉神奇,最后伸手就要摸女孩的脸,看一下女孩到底为什么没有被水泡的浮肿。只是在那位大难不死的女侠一个眼神之下,言小楼有悻悻然收回了手。 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言小楼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话说,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打算先在镇子里修养几天?” 女孩点点头道:“我之前与人对战受伤不轻,用龟息法才逃过一死,现在身体暗杀严重,如果不做修养的话,很可能会跌境!” 此话一出,言小楼听的眼睛发亮:“你刚才说跌境,也就是说,你是折戟滩外面的神仙咯?女侠……不女仙,你不用担心,暂时在这里住下就是了,这里还算宽敞,主你跟阿九两个人,足够了。” 本来不想插嘴的阿九突然坐直了身体,幽幽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人是你要求带回来的,为什么是住我家?” 言小楼理所当然道:“你是这片儿负责捡骨的……虽然捡到的是个活人,但是你好歹也该负责吧?再说了,我也没个家啊……” 这番强词夺理让阿九一时间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至于那位折戟滩外面来的女侠仙子,这时候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仰头环视着屋子里的布局。 屋子的布置虽然简单朴素,但是被阿九每天收拾的十分干净,住在这里至少不会觉得环境不舒服。 “你们应该从来没有出过折戟滩吧?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江湖比这里有意思!”那位女侠看似随口一提道。 言小楼眼睛放光道:“出去的机会不知道有没有,不过你能跟我讲讲外面的江湖吗?” 女侠幽幽道:“外面的世界太大了,一时间讲不完……” “没关系,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咱不急,慢慢讲。”言小楼立马答应道。 两人这一唱一和,跟双簧似的,其实就是言小楼被这来历不明的外乡女孩牵着鼻子走。 言小楼一直以江湖人自居,但心思反而很单纯,女孩正是看出了他身上那所谓的江湖气,剩下的便全在女孩的掌握之中了。 阿九看着这位女侠的架势,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赖在自己家了,扭头看向了言小楼,人是他要求带过回的,当然也该他有个说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对这世上的大部分活人,并没有什么好感!”阿九盯着言小楼的眼睛,直言不讳道。 言小楼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对不起。” 听到言小楼的这声对不起,阿九反而愣了,至于那位外乡来的女侠,表情也随着严肃了很多。 她目前的伤势已经没办法再多走动,本来想着以最体面的方式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可她毕竟也是初入江湖,脸皮更没有厚到这种程度,既然这家的主人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怎么可能再继续待下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先离开了。”女孩儿轻声道,随即起身离开了屋子。 剩下的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阿九一时间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反问道:“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 言小楼沉默半天,轻声道:“是说的有些过分,不过你没错,是我处理的不对。” 阿九没由来的有些愧疚,他说自己不喜欢世上的大部分活人是真,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喜欢阿九和五叔,所以在五叔失踪的这些年里,阿九宁愿去捡骨,也不愿意与镇子里的其他人相处。 现在这里阿九唯一在乎的,也是唯一在乎阿九的人,只有言小楼了,可是这次自己却拒绝帮他。 言小楼似乎猜出了阿九的心中所想,起身拍了拍阿九的肩膀:“别多想,这次是我做的不对,错不在你。” 说完以后,言小楼便起身离开,并不是他生气了,而是急着去追那个女孩儿。那女孩儿说她有伤在身,言小楼相信,见死不救不是他的心事风格。 对于阿九,言小楼并没有怨他,反而有些怨自己。他与阿九不同,从小在镖局跟着那么多师兄弟一起生活,其中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所以他更懂得应该怎么样跟活人相处。 朋友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没有错,但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意愿施加在朋友身上。 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帮忙而消费掉情谊,可如果让朋友做违背意愿的事情,一次两次他可能愿意,但情谊却会越来越淡的。 走出了阿九家以后,言小楼心情也有些惆怅,一方面害怕阿九多想,另一方面是不知道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去了哪里。 可是刚一出阿九家的巷子,言小楼便又见到了那女孩,此刻已经晕倒在地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黑血。 第五十七章:当为之事 一股浓郁的药味传遍了阿九家的屋子,言小楼手持风扇盯着面前的煎药的砂锅,神情看不出半点异常。 “你真的想好了?”阿九轻声询问道。 言小楼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盯着眼前的砂锅,似乎阿九问的只是一个“你今天吃早饭了吗?”这样的问题。 “不用再考虑考虑?”阿九似乎有些不甘心。 言小楼半开玩笑道:“你都主动要求那姑娘住在你家了,我这又有什么可考虑的?” “那不一样,既然她是真的受了伤,我这就只是举手之劳,可你……” “我更没有什么!”言小楼打断了阿九的话道:“你让陌生人住进你家,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而我做的一切却是从心的,所以还是你的牺牲更大一些!” 阿九张了几次嘴,最后欲言又止。他想问言小楼值得吗?可似乎问了也是白问。 若要说牺牲,阿九只是把人接进了自己家修养,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可不代表他真的会见死不救。 之前阿九说的那番话,有些是气话,气言小楼被那姑娘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另一个原因则是试探,一个不知跟脚的女孩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伤在身,然后就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自己家,阿九当然不放心。 在言小楼追那女孩儿而去以后,阿九又追言小楼而去,主要还是不放心,言小楼的心思太过单纯,似乎在折戟滩走了那么多路、见了那么多人,就只学会了喝酒和讲义气。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不怎么与人打交道的阿九明白,朋友众多的言小楼却明白。 不过有时候阿九也会想,也许真因为言小楼的这种性格,他才会有那么多朋友。只是这一点阿九可能永远也学不来,因为从小受到的那些异样目光,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当阿九追上言小楼之时,言小楼正抱起那个女孩儿手足无措,言小楼朋友很多,可始终没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家,所以他一直偷偷羡慕着阿九。 阿九看着言小楼有些无助的表情一愣,随即道:“先别说其它,救人要紧,去我家!” 言小楼略做犹豫,却没有拒绝,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之后言小楼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让当地郎中不情不愿地移步到阿九家跟人看病。 情况比两个少年想象的还要严重,女孩受的伤很重,郎中说她能够坚持到现在不断气都已经是个奇迹。 当时,郎中转头看着阿九问道:“你们当时在乱葬岗挖的坑还在吗?” 阿九如实道:“当时没顾得上挖坑,这女孩就活过来了……” 郎中摇摇头道:“可惜了,那你们还得再挖一次。” 言小楼听的有些恼怒:“翟老头,你什么意思?” 翟郎中也怒目看向言小楼:“意思就是这女娃还是得死,白让老夫来这里沾染晦气!” 言小楼作势就要和翟郎中吵起来了,阿九连忙制止道:“当时这姑娘还能跟我们一起走回来,也没看出来又多重的伤啊?您再想想办法。” 翟郎中看了一眼阿九,没好气道:“她那应该是回光返照,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够吊着这一口气不断已经算是奇迹了,还想什么医治?” 言小楼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道:“对了,这个女孩是河滩外面的神仙,她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你再想想办法!” 翟郎中听的一阵沉默,没说有办法,也不说没办法,只是独自在那里沉吟。 言小楼看得有些急了,催促道:“这里有人等着救命呢,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句话啊。” 翟老头捋这下巴上的胡子幽幽道:“我是怕救了这外乡女娃,却害了你们两个小子!” “救人就是救人,哪那么话,你先把办法说出来听听。”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于这女孩儿的事情上,言小楼显得格外紧张。 翟老头撇了一眼言小楼,又看向阿九道:“老五在河滩捡了那么多年骨头,给你攒了多少钱?” “翟老头,你什么意思。”言小楼听的有些恼怒。 因为言小楼知道,对于五叔留下来的东西,阿九从来不会随便处置,他每天都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尽量把屋子的布置都保持着五叔离开时的样子,为的就是哪天五叔如果真的回来了,不会觉得突兀。 至于五叔留下来的钱财,阿九更不会随意处置,翟老头这么直接了当的问题,阿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言小楼却不能置之不理。 翟老头眯眼看着言小楼:“你光想着救人,你知道救这个女孩需要花多少钱吗?” 言小楼一愣,支支吾吾道:“我这几年走镖时打下手,也攒了十几两银子……” 翟老头突然气笑道:“我倒是有一副药方子,对这个女孩来说正好合适,可上面的药材,少说也得三百两银子。” 言小楼和阿九同时一愣,这个数字对于他们有些骇人听闻了,翟老头则目光巡视这阿九屋子里的一切。 这座宅子肯定是没人敢要的,但是里面的东西拿去其他镇子变卖一下,兴许能凑个百十两银子,依旧远远不够。 翟郎中收回目光道:“那副药方上的药都是好东西,兴许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那股药劲,是你说她是外面的神仙,我才想到这个的!” 言小楼和阿九只是沉默,翟老头看着两个落寞的少年,心中也有些不忍:“做事呐,要讲究量力而为,我行医这么多年,没能救回来的人也有不少,这种事情没办法强求的!” 见两人依旧不说话,翟郎中又接着安慰道:“有那副药,这女孩也只有两成活命的机会,你们跟她非亲非故,做得已经不错了。阿九你天天捡骨,见惯了生死,应该看得开才对,你劝劝小言。” 言小楼轻声道:“那不一样!” 说完以后,言小楼让翟郎中和阿九等着,自己则跑出去半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言小楼气喘吁吁,只是手中多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当时翟郎中的表情十分的复杂,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人家把药钱都给了,郎中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没再多做耽搁便回去配药了。 言小楼什么也没说,阿九也大致猜了出来。言小楼以下找这么多钱,只能会镖局找,可这么多钱镖局怎么可能平白借给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言小楼没有什么可抵押的,除了他自己! 以前言小楼是被镖局的师兄们收养的孩子,吃住都在镖局,现在言小楼欠了镖局五百两银子的员工,吃住依旧在镖局,听上去似乎是言小楼赚了。 可言小楼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往后三十年的自由…… 以前言小楼跟阿九说过,等他满十六岁了,他就会去河滩外的江湖看看,一定要闯出个剑仙的名号再回来。 现在言小楼还差几年就十六了,可是他却没办法出去看看了。 “真的值得吗?”阿九忍不住又问。 言小楼嗤笑道:“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空手套了周镖头五百两银子,你说值得不值得?” 阿九一阵沉默,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姑娘?” 言小楼像是被面前的药罐子烫到一般,从地上蹦起来多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呀?再说咱从河滩上随便捡个诈尸的姑娘,我这就喜欢上了?我在你心中是有多随便?” 阿九被怼得有些无话可说,又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你是为了什么?” “江湖义气啊!”言小楼道:“如果这次我见死不救,以后出去闯江湖又有什么意思?下次碰到不平事,也选择做一个缩头乌龟?那这江湖还闯个什么劲头?还不如安安心心留在折戟滩走镖舒坦。” 阿九又一阵沉默,最后十分认真道:“你就算留在折戟滩,也会是一名大侠的!” 第五十八章:救人 言小楼一直看着那熬药的砂锅,阿九想去帮忙,言小楼断然拒绝:“这是言大侠我用了三十年的自由换来的,谁也别想插手。” 阿九听到这话时有些动容,又有些释然,言小楼既然还能主动拿这件事情开玩笑,或许他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吧。 折戟滩方圆数千里,对于最远只走到过镇子外面捡骨的阿九来说,根本不知道几千里的范围是个什么概念。 方圆几千的地方大吗?对于阿九来说很大,他可能和折戟滩的大部分人一样,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个范围。 但是阿九觉得,这里对于言小楼来说太小了。言小楼跟阿九说过,他以后一定要去外面的江湖看看,阿九记住了,也相信了。 言小楼性格比阿九讨喜很多,人缘与阿九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镇子里的人看到阿九,往往不躲着走都算是好的了,毕竟一个这么小就敢独自去河滩捡骨的孩子,说他心理没问题谁也不信。 可是对于言小楼,无论大人小孩都很喜欢他,尤其是那些同龄的、或者小一点的孩子,言小楼由于从小在镖局里学了些拳脚,个子又蹿的很快,同龄人没几个能打得过他的,于是很自然就成了小孩儿们的老大。 这些年言小楼跟着镖局走镖,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等着言小楼回来,每次回来以后,都会跟他们讲折戟滩这片江湖发生的故事。 言小楼口才好,那些江湖事又经过自己的艺术加工,说起来吐沫横飞,孩子们听的眼睛都不带眨的,因为很多人跟阿九一样,这辈子莫要说出折戟滩,就连镇子都不会走出去。 对于阿九心中的那一份小失落,言小楼看在眼里,但不愿意再多提,阿九现在为他失落,如果他再去安慰的话,阿九估计会更想不开。 面前的砂锅里面,药汤咕嘟咕嘟地做响,沸腾的黑色药汤上面还时不时地冒着泡泡,看上去不像是什么药汤,倒更像是一锅熬糊了的粥。 根据翟郎中的嘱咐,五碗水熬成一碗水,那锅药汤则成了一种粘稠的胶状。 言小楼地将药汤过滤了一遍,药渣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好。 阿九看的一脸疑惑,言小楼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这包药可是花了我三十年自由换来的,当然不能就这么浪费!” 阿九听完笑了,原来言小楼还是在意的,既然言小楼自己在乎,那他这个做朋友的就不需要太过在意了。 那个女孩还在昏迷当中,阿九和言小楼两人合作,一人想办法撬开了女孩的嘴,一人则负责把药灌进女孩的嘴里。 如果翟郎中在场的话,估计会直接急的跳脚,这两个少年喂药的手法着实生疏,都没有把女孩先扶着坐起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本来能救活的人,也会被这药汤给呛死。 索性女孩的运气够好,药汤灌进去没多久,女孩又咳嗽着吐出了大半。 言小楼看着被吐出的药汤,一时间心疼的不行,这些可都是银子啊,而且还是花的他的银子。 不过那个本来已经毫无反应,喂药都需要别人掰开嘴的女孩,这下总算有了些动静。 这碗药下去,女孩如果有反应,就说明药效起作用了,但这只能算是成了一成,平常人的身体根本受不住这幅药劲,所以女孩还得熬过了这最关键的一夜才行。 之前熬的那锅药,只有三分之一,如果女孩挺过去了,三天后再熬三分之一给她,再过半个月后,给女孩熬剩下的三分之一。 之后女孩才算真正脱离了生命危险,再修养几个月,大致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之前两人只知道女孩受伤很重,可当他们听到翟郎中的这番交代以后,才明白女孩伤的有多重。 阿九对此没觉得有什么,做位一个捡骨人的他,对外面江湖的印象就是一直在死人。 可是言小楼却忍不住有些好奇,女孩自称是折戟滩外面的神仙中人,看样子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不过这点也不好说。总之,女孩受了这么重的伤,莫不是身怀秘宝,所以才会被人追杀? 阿九习惯了夜里活动,本来说让他守着女孩的情况,但是言小楼让他去休息,说这女孩的命他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的,坚决不让阿九插手。 对此安静也没说什么,离开之前只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让言小楼喊自己。 阿九出去以后,言小楼望着病床上昏迷的女孩愣愣出神。 这一天过得着实有些梦幻,中午的时候,言小楼宿醉醒来,听到外面说河滩上有具女尸,他便想到了阿九可能遇见的尴尬,索性推着个板车过去帮忙。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完全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了,乱葬岗上先是碰到“诈尸”,之后又莫名其妙抵押了自己三十年的自由。 当时言小楼真的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果那时候明明还有希望,可是自己放弃了这个女孩儿,他以后真的入了江湖也不会痛快,更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侠。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言小楼看着这女孩,又不禁反问自己白天阿九反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真的值得吗?” 问完之后,言小楼自己却笑了,如果他做事考虑是否值得,当时就不会去救这个女孩了,可那样的言小楼还是自己吗? 一夜无事,女孩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缓,活不活得过来不好说,但至少没死,那五百两银子花的也就值得了。 阿九过来时,言小楼扭过头顶着两个黑眼圈冲他笑笑,虽然憔悴,却并不显得颓废。 “没事了?”阿九笑问道。 言小楼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暂时没问题了。” 这一夜,言小楼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只是看上去心情不错。阿九说他先在这里看着,让言小楼去休息会儿,言小楼也没拒绝。 正当言小楼要离开时,阿九突然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后悔!”言小楼笑道。 阿九也笑着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 “哦?”这次轮到言小楼有些好奇了。 “我想知道,你昨天是怎么说服翟郎中来我家里救人的?”阿九开口道。 言小楼笑了笑:“翟老头古板的很,死活不愿意来你家里,我就跟他说,如果他不过来……我就让你半夜往他家仍骨头!” 阿九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最后幽怨道:“造孽啊!” 言小楼笑着出了门,昨天翟老头的眼神,跟阿九刚才的一模一样。 第五十九章:柳初芽 那个莫名其出现的外乡女孩儿一直没醒,中午的时候又出现的一个外乡女人,阿九看到这外乡女人有些发懵,这次是直接找到阿九家里来的。 也不知道女人是怎么进来的,当阿九发现她时,对方已经径直进到了屋子里。 女人看着三十岁左右,长相只能说是中上,不过气质很是不俗,一看就知道这女人绝不是这小地方能养出来的。 女人进来也没看阿九一眼,径直走到了床上那昏迷的女孩身边,试了一下女孩的脉搏,确定女孩死不了以后才松了口气。 女人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转向阿九道了声谢谢,之后才开始询问女孩的事情。 阿九知道的也不多,只能简单说了一些与女孩相遇的经过。 在说话的过程中,阿九有些不自在,并不是对这个女人的观感不好,相反觉得这女人太好了。 尤其是女人身上的那股气质,除了进门时有些太急之外,之后表现的十分有礼有节,听阿九说话时一直看着阿九的眼睛,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轻视或者不耐。 阿九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富贵吧?对不如自己的人保持尊重,并不会因此而损失自己的尊贵。 正因为这样想,阿九才更觉得自己有些局促,不过倒也不会感到自卑。 本来知道的事情就不多,阿九刚说完,休息过后的言小楼又生龙活虎的回来了。 看到屋子里的女人,言小楼先是一愣,好在那张平时没个把门的嘴没有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女人冲言小楼点头致意,随后由衷道:“我是这女孩的师伯,感谢两位小友的救命之恩,可惜在这折戟滩没有什么能我能帮得上忙的,空口一句感谢实在汗颜。” 阿九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回头看了眼神色自若的言小楼,终究还是选择没说。 女人的做法其实没错,两人救那女孩儿,也不是为了图什么回报。 如果女人一开始就说两人救了女孩儿,自己会如何给他们实质性的回报,言小楼和阿九不会收,而阿九也不会再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什么富贵气,在阿九看来,富和贵并不是一种存在。 可是现在又有一个问题出现,对于这女人来说,五百两银子根本不是事儿,可是对于垫付了药钱的言小楼来说,却是未来三十年的自由,于情于理这钱都应该女人来出。 只是这件事情应该怎么怎么提,又是一个问题。 言小楼脸上看不出来异样,阿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提这件事情,只得暂时先什么都不说。 阿九转瞬即逝的异样,女人看在眼里,尤其是他扭头看言小楼的那个眼神,女人大致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也什么都没说。 曾经有人跟她说过,保护别人的善意,这本身也是一种善意。对于女人来说,这两个少年对这世界的善意难能可贵。 气氛一时间陷入一阵怪异的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每个人都是在为别人考虑。 女人也没跟两个少年多做客气,只说初芽的伤暂时还不宜走动,可能需要在这里在叨扰一些时日。 言小楼看了眼阿九,阿九没有拒绝,这就算是同意了。 那位名叫柳初芽的女孩儿还在昏迷当中,那个自称女孩儿师伯的女人不知道给女孩吃了一颗什么药丸,有试探了一下女孩的脉搏,确定真的没事了才稍稍放心。 柳初芽应该是被江湖武者所伤,内脏具损又有真气残留,又丝毫察觉不出半点异样的灵气。 这一发现让她那师伯更加忧虑,不是被修士所伤,似乎与那件事情没有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只是普通的江湖武夫的话,有几个人敢对神仙中人出手的?又有几个江湖武夫,能把柳新芽伤得这么重的? 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可又不敢公然对相思明月楼出手,可这种拙劣的算计,与公然宣战又有何异? 女人一时间忧心忡忡,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不过目前在这折戟滩,她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而且柳初芽那里还有很多事情有待问她,自己着急也没用。 柳初芽是被江湖武人打伤了内脏,自己急也没用,只能等柳初芽自己醒来。 女人想通了这一点,转头对两个少年道了声抱歉,说自己出去帮柳初芽抓一些滋补身体的草药回来,让两人先照顾柳初芽。 可当女人离开以后,言小楼却有些犯嘀咕了,转头看着阿九道:“不对啊,这姑娘还在昏迷当中,我们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相信那夫人了?” 阿九一愣,随后眉头也皱了起来,那女人给人的印象太好了,以至于自己下意识就相信了她。 可如果转念一想,这女人只是追过来杀这女孩灭口的,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刚才女人给柳初芽吃的东西,指不定是补药还是毒药! 阿九想到了这一点,言小楼当然也能想到,已经跑到床边抓起了女孩儿的手腕。 可言小楼毕竟不是大夫,摸了女孩的手腕半天,也摸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阿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的疑虑却没有消散:“怎么样了?” 言小楼小心翼翼地放下女孩的手腕,一本正经道:“脉搏还在跳动,其他的不知道……” 阿九心中的疑虑也稍稍放下了一些:“那就好……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就看那位夫人会不会回来了。”言小楼脸上的疑虑并没有散去。 言小楼曾说自己跟阿九是一种人,虽然在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不同,但是在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却是一样的。 作为“江流儿”的两人比同龄人更能体会世间的人情冷暖,所以言小楼觉得,只有以恶意去揣测世间的大部分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善意不会变成坏事。 如果两人当时想的再多一些,就绝对不会让那位夫人给柳初芽吃那颗药丸的。 可万一那位夫人是来杀柳初芽的,那两个人就无异于杀死柳初芽的帮凶! 那位未曾与两人少年通报姓名的女人名叫叶青,她当然不知道两个会仗义救人的少年会想这么多,出去整整两个个时辰才回来。 叶青回来的时候心情看上去不错,而看到叶青回来,两个忧心忡忡的少年也安心了很多。 回来以后,叶青这才与两个晚辈通报了姓名,并再一次感激两个人对柳初芽的救命之恩。 言小楼觉得,这位叶夫人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比之前热情了很多…… 两个少年不知道的是,叶青在出去的两个时辰里,先是找到了镇子里唯一的一家药铺,与翟郎中攀谈了半个多时辰以后,又去了趟言小楼在的那家镖局。 第六十章:相思明月楼 不知是叶青的那可丹药起了作用,还是翟郎中那副价值五百两的汤药起死回生,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那个本来被翟郎中说准备后事的女孩终于醒了过来。 所幸叶青并不是坏人,这一点又在那名名叫柳初芽的女孩那里得到了确认,阿九和言小楼终于释然。 不过两人都没有因为之前想太多了而觉得愧疚,与之想反,下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两人之后提前就多想一下。 这一点两人真的有些像,作为江流儿的他们从小境遇不一样,可是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办法却出奇的相同。 并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玩的久了,所以很多看法一致,而是两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一致,所以才成了朋友。 那位叶青夫人这几天并没有挤在阿九家,甚至没怎么来看过她那个昏迷在病床上的师侄。 但是在柳初芽醒来以后,叶青第一时间便赶到了。 阿九因此觉得是这个叶夫人的丹药起了作用,否则不可能来的这么快。言小楼则笃定地相信是自己熬制的药起了作用……否则自己三十年的卖身契找谁说理去? 其实两人与那柳初芽本来就不熟,甚至说是不认识,也更谈不上了解,但依旧能感觉到清醒后的柳初芽有神情格外的凝重。 在叶青感到以后,则成了两个人一起神情凝重。 叶青在确定柳初芽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以后,又给她服下了一颗丹药,之后又瞥了一眼这做屋子的主人,叶青略带歉意道:“两位小友能否先出去,我与柳师侄有些话要谈。” 阿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让叶青和柳初芽自便,随后便与言小楼一同出了屋子。 出门以后,阿九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入夜了,想到自己最近几天都没有去过河滩,就折返回去敲了敲门。 之后阿九开门进去背起了竹篓,与叶青道了声抱歉,出门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之前叶青与药铺的翟郎中聊了很久,因此她知道阿九背起这竹篓是要去做什么,此刻看到阿九背着竹篓离开,叶青的眼神略有些复杂。 捡骨匠是这折戟滩独有的职业,可即便是在折戟滩都很难被人理解,更何况叶青这样的外乡人。 只不过叶青看阿九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丝毫的轻视,有些许对阿九身世的怜悯,但更多的还是好奇和吃惊。 叶青是真的对这孩子有些好奇了,阿九在背起竹篓时显得不卑不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卑微,或者是多可怕,捡骨对他来说似乎与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只是,在阿九出门的那一刻,叶青从他身上看到孤独与落寞,那种孤独与外面世界修炼到一定高度的大修士身上的孤寂很像,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就只有我与天地。 言小楼斜靠在门框边上,等这阿九背着竹篓出了门,两人相伴走了一段路,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对于阿九来说,言小楼没有开始话痨,似乎比柳初芽诈尸还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言小楼沉吟半天道:“没想到那位叶夫人与柳姑娘真的认识……” 阿九笑道:“这一点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吗?否则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又因为我们的大意给害了,反而会更觉得愧疚。” 言小楼犹犹豫豫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她们两个其实都是坏人?” 阿九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这么个道理,谁说长得漂亮的女人就不能是坏人了,在言小楼给她讲的那些江湖故事当中,可是有着很多的蛇蝎美人。 看到阿九这幅表情,言小楼一瞬间笑了,随后阿九也跟着一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同行到镇子西边,之后言小楼回了镖局,阿九去了河滩。 而在阿九家,随着两个少年的离开,气氛一时间更加凝重。 “你可清楚伤你那些人的底细?”叶青看着柳初芽沉声道。 柳初芽摇摇头道:“只知道是群江湖武人,根脚底细却丝毫看不出来。” 叶青对于这个回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不愿意错过任何的细节,又追问道:“对你出手的人有几个?” 柳初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涩,最后颤声道:“一个,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叶青听后一愣:“如今的埋玉洲,还有能单挑真人境的武人存在?” 柳初芽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叶青抬抬手道:“我知道,你身上的伤我仔细看了,是武人所伤没错,我只是有些感慨,尘界步入修仙都几百年了,这埋玉洲还有这等能为的武人。” 叶青又看了一眼柳初芽,心中不由的有些怅然,柳初芽是相思明月楼几百年来最为出众的存在,十几岁的半步潜龙境,放眼整个尘界都是惊世骇俗。 可是有些人不愿意看见相思明月楼就此崛起,尤其是那人回归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些人难免要多想、要恐惧,如今柳初芽的出现,让他们忍不住动手了。 “对不起。”柳初芽眼眸中有些泪水,轻声道:“剑鞘丢了。” 叶青这于这一点不觉得意外,拍了拍柳初芽的肩道:“剑鞘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作用,只是为了拖延那人的回归,只是苦了你了。” 柳初芽几次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叶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坐过去把她抱在怀中,柔声道:“可怜的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柳初芽该哭吗?似乎值得一哭,一位本来足以震慑尘界的修道天才,却就此折损在了潜龙境的门槛之前。她的情况不止是跌境那么简单,而是断了修行的大道根本。 一位足以媲美真人境的修道天才,却被一位江湖武人打成了废人,现在那群人一定笑的嘴都快要裂了吧? 可柳初芽终究还是没哭,剑鞘在她手中丢了,而那剑鞘关系到的是那个人的回归,是她们相思明月楼的未来。 一个成长起来的柳初芽,肯定让那些人感觉头疼,但是无论柳初芽再怎么天赋卓绝,都没办法跟那个人的回归相提并论。 第六十一章:楼主驾到 阿九在河滩上晃悠了好久,依旧见到一块骨头,对于其它地方来说,这似乎才是正常的。可是对于折戟滩来说,这却是最不正常的。 几百年来,净沙江上游几乎没有一天不打仗的,战争最惨烈的时候,掉入江里的尸体把河道都堵塞了。 这种说法可并不是夸张,而是有着确切的记载,尤其是下游的折戟滩,对此尤为清楚。 那时候,上游为此江河决堤、洪水四流,而下游的折戟滩却因为河水堵塞而出现了断流。 所以说,净沙江的河床底下沉着多少具森森白骨可想而知,折戟滩各地的城镇设置捡骨匠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可是净沙江里面的尸体依旧没有被捡干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前五叔曾经跟阿九说过,净沙江里面的骸骨是永远也捡不干净的,只要人的欲望每个休止,就总还会有新的尸体前仆后继地沉入净沙江的江底。 五叔说这话时的神情阿九现在都记得,那时候他不太懂,事实上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懂,只是阿九觉得说那段话的五叔很厉害。 很难想象,一个一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的老人,能够对这个世界有那样的认识,那是已经看透了世事的绝望与冷漠。 与折戟滩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宁静不同,在折戟滩外面,甚至说是整个尘界,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相思明月楼的内门弟子柳初芽无故遭人袭击,至今生死不明,楼主为此大怒,下令肃清整个埋玉洲北域。 在柳初芽遭袭失踪的同时,又有一些小道消息传出——柳初芽当时出任务,好像随身带着一把剑鞘……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厘头,尘界最顶尖的那一小部分修士来说,这件事情绝对要比相思明月楼折损了一位天才弟子听着震惊。 而在仙宇中洲,最近爆出来的消息却在整个尘界引起了渲染大波。 据说早在十几年前,织雨江山楼守护的无瑕舍利失窃,而且据说已经失窃十几年了,消息一直被织雨江山楼封锁,直到最近才不知怎么的被爆出了内幕。 仙宇中洲的舍利,埋玉洲的剑鞘,两件事情同时爆出,多少了解些七百年前大事件内幕的大修士们,很难不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细思之下,似乎觉得这天,又要变了。 河滩上,无骨可捡的阿九一直徘徊到了子时,想着家里那两个人的谈话应该也结束了,这才回去。 等到阿九回家后,发现叶青已经离开,柳初芽已经又一次睡着了,她受的伤很重,再加上那副药方当中也有安神的药材,此时的柳初芽甚至没能察觉到阿九已经回来了。 阿九对这个女孩谈不上好感,也说不上厌恶,不过对叶青夫人的观感很不错。 此时见到柳初芽已经睡下,阿九便独自去了另一个屋子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言小楼便又过来了,半夜才睡的阿九睡眼朦胧的去给阿九开门,看言小楼的黑眼眶就知道他也没睡好,只是精神依旧很饱满。 对于言小楼这段时间的反常,阿九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柳姑娘?” 言小楼被问的脸一红,嘴硬道:“你小小年纪整天想些什么啊?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这已经是言小楼第二次这么回答了,只是现在看来,阿九并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在折戟滩的千里之外,叶青独自漫步在河面之上,她在昨夜问了柳初芽一些事情之后便连夜离开了。 柳初芽受伤暂时只能在折戟滩修养,可叶青却没办法在那里耽搁太久,在确定柳初芽没事以后,又传讯给相思明月楼,让人来接回柳初芽。 叶青则连夜从柳初芽受伤被救起的地方开始,一步步回溯到净沙江的上游,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净沙江的水很奇怪,如此宽阔的江面上,见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事实上,莫说是船只,净沙江的水连一片叶子都托不起来,水里更没有鸭子、鸳鸯之类的存在。远远望去,江面上除了碧水什么看不到任何活物。 其实这才是“净沙江”这个名字的本意,意思是这条江河干净的只剩江水和沙子。 当然了,在看不见的水面之下,还有无数具森森白骨,据说还有一群以腐肉为食的鱼。 只是净沙江的水质似乎对叶青并没有影响,女人信步在河面之上,脚踩在水中都不会激起丝毫的涟漪,一步出去便是数十丈外。 叶青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了一夜,不觉间已经大致走到了这条河流的中游。 对于河流两岸的居民来说,净沙江只分两个部分——永远在打仗的上游,和与世隔绝的折戟滩。 叶青此刻已经出了折戟滩的范围,在这里故意减慢了速度,按照柳初芽的描述,她被人袭击坠江的位置应该就在这段区域。 可叶青举目望去,却依旧毫无所获。 修仙之人和武人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武人通过各种的格斗技巧、以及淬炼肉体的强度,甚至能够与高阶的仙人一战。 但是武人却没有修士那样悠久的寿元,以及那层出不穷的神通。 叶青通过柳初芽详细的讲述,以及在现场运用神通一步步回溯,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而这一无所获却说明了一件事,那江湖武者的背后,还有元婴以上的修士帮着善后。 这么一来,那万分之一的巧合也可以被排除在外了,本就不觉得这是巧合的叶青也不会因此感到意外。 此时的叶青冷笑连连,那些人不敢公然对相思明月楼宣战,企图通过这样的手段恐吓楼主? 七百年前,楼主都独自挺过来了,现在的相思明月楼会害怕这些宵小下作的手段吗? 难不成这些人都没有听过,在埋玉洲宁可得罪三大宗门大族,也别去招惹一群女人? 巧了,她们就是那群找人不起的女人! 就在叶青这么想时,江面上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人一牲口。 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骑着一匹比毛驴大不了多少的黑马,朝着叶青迎面走来。 不同于叶青那种“闲庭信步”,这匹黑马走得是真慢,只是能够在这江面上行走,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叶青本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江面上,等着那女孩过来,可那匹黑马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而且那女孩儿似乎也不着急。 这让叶青等得有些着急了,冲着那女孩儿单膝跪地,在跪地的同时已经出现在了女孩儿的面前。 “婢子叶青,见过楼主!” 女孩儿无形中将叶青的膝盖一托,叶青欲跪却没能跪下。 “二娘你什么时候变得对我这么有礼貌了?”女孩儿打趣道。 叶青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口道:“这不是在外面给你留点面子嘛,既然这附近没有老鼠藏着,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女孩儿幽幽道:“我真是你们的楼主?” “那得问你自己了……” “唉,还是初芽那小丫头懂事。”楼主说完这句话,脸色突如其来的严肃:“芽儿的情况很遭?” 叶青的神色也变得正经,点头道:“根基被毁了!” “放心,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楼主说完觉得不解气,又爆了句粗口,恶狠狠道:“可他们死一百遍也赔不起咱家芽儿的前途!” 第六十二章:横祸 从柳初芽出现开始,折戟滩最近似乎无故多出来一些外乡人,平时深居简出、不怎么与外人打交道的阿九对此感触不深,可一向活跃的言小楼却觉得有些奇怪。 经过三天的修养,柳初芽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言小楼又去药铺拿接下来的三分之一药材给柳初芽煎药,一路上看到了好几波外乡人。 折戟滩的居民即不怕生也不欺生,只是向来很少与外界打交道,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乡人,大部分人都很好奇。 “言小楼,又去看望你那捡来的小媳妇儿啊?”言小楼从药铺拿了药,正想着事情往阿九家赶,突然听到一声未脱稚气却又故作老成的呼喊。 言小楼黑着脸转过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孩儿道:“皮痒了?” 小孩儿一愣,那双水灵的大眼珠子一转,随即硬气道:“我怕什么,你言大侠以后是要在江湖上出人头地的大人物,能跟我这熊孩子一般见识吗?” 言小楼气笑道:“赵英珮,你这见风使舵的功夫越发纯熟了啊。” 赵英珮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道:“我这不是马屁,更不是见风使舵,全部都是肺腑之言,你今天就是打我,我也这么说。” 言小楼冲着赵英珮伸出大拇指道:“有前途,今天就不揍你了。” 赵英珮嘿嘿一笑,见言小楼并没有真的生气,有口无遮拦道:“言老大,他们说你捡了个外乡小媳妇儿,就养在阿九家,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呗。” 言小楼一直是镇子里的孩子王,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尤其是他吹嘘起在这片江湖走镖的事迹来,这些孩子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好多人都认他当了老大。 只是这“言老大”也就是他们闹着玩的一个称呼,言小楼不会当真,这些孩子们也不当真,大部分时候都还是直呼言小楼的名字。 现在赵英珮把“言老大”这称呼都搬出来了,还不是好奇那个神秘的外乡女孩儿。 言老大看着赵英珮冷笑连连,看得赵英珮直起鸡皮疙瘩,随即又是铁骨铮铮道:“言老大,天地良心,我只是想给你把把关,毕竟那外乡姑娘是要做我们未来大嫂的!” 言小楼脸上浮现着慈祥的笑意,冲着赵英珮摆摆手道:“来,你过来。” 赵英珮见状立刻后退数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决道:“我不去,你每次这样笑,就是要揍我们了!” 言小楼拍了拍脸颊,疑惑道:“有那么夸张吗?” 赵英珮站得远远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道:“有!” 言小楼哦了一声,出言道:“谢谢提醒,来,你过来。” “我不.” “你要是不过来……” 赵英珮戒备道:“你想干什么,我也是半个江湖中人啊,我不怕你威胁。” “你要是不过来……我就过去!” 赵英珮十分果决地转头就跑,跑出十几步以后,见言小楼并没有追过来,扭头站定,看着言小楼道:“言小楼,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啊?” 言小楼脸上又浮现起慈祥的笑容,慢慢悠悠地朝赵英珮走过去,边走还边捋胳膊袖子。 赵英珮见状没做丝毫的犹豫转身就跑,头都不带回的。可他刚转过身去,便感觉撞到了一堵墙上面。 赵英珮本来是做好了散欢的准备的,这没防备的一撞,一时间整个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摔倒的赵英珮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看清自己撞到了什么,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一时间,本就晕晕乎乎的赵英珮彻底被打懵了,不过这次他看清了自己撞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棕熊一般强壮的男人,露出来的皮肤黝黑如炭,之前赵英珮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似乎不对,他分明就是撞上了一坨铁块。 “小子,你找死吗?”男人一巴掌下去之后还不解气,对着赵英珮怒目道。 男人本就长的不好看,此刻一脸的凶相,一股控制不住的怒火似乎要从那只独眼当中碰出来般。 赵英珮看得头皮发麻,怯生生道:“对不起,我没看见。” 男人冷笑一声:“没看见?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双招子,既然对你没用,那不如送给杨爷我吧!” 赵英珮听完这话,一时间更害怕了,他可是听言小楼讲过不少的江湖故事,这种人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赵英珮一双大眼睛本就水灵,此刻吓得快哭了出来,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不知道是不是独目的缘故,杨姓男人越看越气,本来在这折戟滩他还有所收敛,刚才的威胁也就说说而已,可现在却真的想挖了赵英珮那一双大眼睛! 赵英珮虽然被打的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看到男人是要动真格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回跑。 此时,目睹一切的言小楼也快步赶了过来,赵英珮赶忙跑到了言小楼的身边,一双灵动的眸子看着言小楼,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却仿佛在自己说话了。 言小楼看了赵英珮一眼,仿佛是家长在责备自家惹事的熊孩子,随后拍拍赵英珮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在自家小镇,没人能伤害到你,如果他再碰你一下,我保证他没办法走出镇子!” 言小楼故意把声音提的很高,即是说给赵英珮听的,也是说给那杨姓男人听的。 那男人本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被言小楼的话气笑了,他在外面的名气可是以脾气暴躁出名的,如果不是在折戟滩,他可以压着脾气,刚才那一巴掌下去,赵英珮的脑袋都已经稀烂了。 “不愧是折戟滩的小子,脾气就是硬气,今天你们两个的招子,我都要挖了!”男人冷笑一声道。 言小楼不甘示弱回怼道:“不愧是外面来的,目中就是无人。”在说那句目中无人时,言小楼还刻意在自己的眼前比划了一下。 男人一时间暴怒至极,却又不似刚才那般暴躁,看着言小楼不住地冷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言小楼……”赵英珮有些担心地看着言小楼。 言小楼扭头看了一眼赵英珮,沉声道:“我牵制住这大块头,你去找人……去镖局门口嚎一嗓子就行!” “那你怎么办?”赵英珮还是有些担心。 言小楼急道:“现在怎么这么讲义气了,让你去你就去!” 男人冷笑道:“我不急,来多少人我都不急,你让他尽管去找人!” 言小楼看着眼前的男人,随即也摆开了架势:“真当言大侠我这几年在镖局是白混的啊!” 赵英珮见状也不耽搁,转身撒腿就往镖局的方向跑。 第六十三章:你今天必须死 看到言小楼摆出了架势,独眼男人打趣道:“看不出来呀,小小年纪还是个练家子!” 说这句话时,男人丝毫不掩饰眼神当中的嘲讽,他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在着埋玉洲的江湖上,还没有几个武者能入他眼中的。 男人活动了活动手腕,男人刚要动手,一位赶来的同伴制止道:“杨冬你干嘛,想害死我们吗?” 杨冬看了眼赶来的同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满不在意道:“我就杀个把人,能有什么事!” “这里是折戟滩,别忘了别忘了这里的规矩!”同伴有些急了。 杨冬瞥了眼这个瘦小的男人,扭过头翻了个白眼,幽幽道:“那是你们修士的规矩,跟我这江湖粗人有什么关系?” 同伴被这话气笑,阴阳怪气道:“以前江湖上有不少跟你想法一样的武者,后来你还听说过他们吗?” 杨冬绷着脸道:“你想说都他妈喂了净沙江的鱼,对吧?” 那瘦小的男人幽幽道:“你想死,我不拦着,不过别拖累我就行!” 杨冬没再搭理那人,转过头来看着言小楼,似乎依旧没打算收手。 那瘦小的男人冷哼一声,不再搭理杨冬,转身离开之前只说了句:“我们的结盟取消,跟着你这种蠢货,我怕自己没命离开折戟滩!” 杨冬对此置若罔闻,如果是在江湖上,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就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了。 可那男人不是江湖中人,抛开对方的实力不说,门主和他们还有一些合作,否则自己也不会不情不愿的跟着跑这一趟折戟滩。 等着那人离开,杨冬终于可以施展手脚了,那人当他傻,他觉得那人才是真的蠢。自己在江湖上名气那么臭,如果不是足够聪明,还能活到今天? 杨冬看了眼言小楼:“一桩小插曲,不过你的眼睛我还是要挖的!” “哦。”言小楼很敷衍的回了一句,看上去竟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现在真正急的事情,是回去给柳初芽煎药。 “看了来有些不服气啊?”杨冬笑道,随后略作思考,掏出来一把匕首扔在言小楼面前:“别说我欺负你,来来来朝这砍。” 言小楼看了眼伸出脖子让自己砍的杨冬,又看了眼地上的匕首,依旧无动于衷。 杨冬笑道:“吓尿了,不敢拿?也对,你这种回家还得偷偷吃几口奶的半大小子,还没杀过人吧?” 言小楼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道:“没吓尿,不过真的想尿,滋你一脸的那种!” 杨冬乐的哈哈大笑:“来来来,不敢拿匕首也无所谓,我站在这里让你三拳……五拳吧,随便哪个部位任你打。” 言小楼依旧无动于衷,杨冬脸上的笑容反而僵住了,沉声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 剩下的话杨冬没敢多说,再说下去,他怕是真的会死。 言小楼淡然道:“本来不知道,刚才你们谈话我有了些想法,现在我则有些明白了!” 杨冬的脸色便得有些不太好看,在折戟滩就要守折戟滩的规矩,他虽然不喜欢刚才那个同伴,故意把话说的漫不经心,但对于折戟滩的规矩,他还没能力、更没胆子去违背。 折戟滩没有修士、就连江湖武者也实力不高,可是相比与上游连年不息的战事,这里出出奇的平静。 当地的居民习惯了这种祥和,没有谁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对于外面的人看来,却是不然。 折戟滩势弱,土地和资源却十分的可观,这样的一块鱼肉,却至今没有谁对其下嘴,这不是一般的反常。 这一种病态的祥和,是建立在尘界那三座高楼强势的庇护之下的! 换句话说,整个折戟滩,就是一块圈禁之地,而折戟滩里面的所有居民,都不过是被圈养起来的。 关于折戟滩的规矩,当地人本身并不清楚,就像一群圈养起来的肥羊,在被宰杀之前,它们会被主人精心的看护,并且帮它们赶走豺狼。 可对于外人来说,那规矩却是不能碰的! 几百年前,这个刚被圈禁起来时,埋玉洲本土的很多人不信邪,那三座高楼再高,影子也不可能触及这僻远的埋玉洲才对。 可是后来,那些不信邪的修士,很多还是仙人境的大修士,都喂了这条净沙江底下的食人鱼。 这里的规矩只有两条,一、任何人或者组织,不可入侵折戟滩丝毫;二、外人在折戟滩,除非受到致命的威胁,否则不可武动! 之前杨冬盛怒之下打了赵英珮一巴掌,这其实已经有些坏规矩了,但是“动武”这个词很有嚼头,所以刚才的情况只能算是打擦边球。 可打完那一巴掌的的杨冬不止是不解气,更有些后怕,所以他才想着怎么让事情变得合情合理一点。 擦边球已经打了,那索性做的彻底一点。 杨冬索性把这些不知道规矩的本地人吓破胆,如果这些孩子狗急跳墙,拿起匕首要砍自己的脖子,自己杀人也就不算坏了规矩了,之前的擦边球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是杨冬没想到,言小楼竟然能发现这些。 几百年来,能发现这一秘密的本地人不多,至于那些人后来去了哪里,除了那三座高楼以外,恐怕无人知晓。 杨冬此时早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些发现了此地秘密的本地人,他是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可是那些坏了规矩,或者想他这样画蛇添足的人,结局他可以想象。 杨冬与同伴当着言小楼的面打哑谜,可没想到这孩子能凭着这只言片语便猜出了大概。 他还是太小看眼前这孩子了,一直以来,埋玉洲早已经把折戟滩的居民当作了一群活在梦里的可怜人,甚至是被圈养起来的牲口。 可他似乎忘了,这里被不辞辛苦的圈禁几百年,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作为那一位的归来之地,这里说是人杰地灵,一点也不为过。 杨冬的脸色阴晴不定,三步跨出已经到了言小楼的身边:“你今天必须死!” 第六十四章:斗 说话间,杨冬双手合十,一双大手犹如一把石锤般朝着言小楼砸去。 言小楼不知道是吓傻了害死如何,一时间竟然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做,手中拎着那包给柳初芽抓来的药材,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站在原地。 杨冬的铁拳在距离言小楼头顶还有半寸的距离猛然停下,此刻再看波澜不惊的言小楼,眼神之中已经不是愤怒。 “这你都不躲?”杨冬好奇道。 “躲是多不过。”言小楼如实道,随即又一笑:“而且你想要的结果也不是我吓得屁股尿流,而是情急之下拿起那把匕首刺你!” 一切都是杨冬提前算计好的,他这样的臭名昭著的恶人,能在江湖上活这么久,实力一定不弱,此外也必须足够聪明。 杨冬听完裂嘴一笑,独目之中丝毫掩藏那浓郁的杀机:“嘿嘿,你很聪明,可惜你猜错了!” 只听轰的一声,言小楼之前战定的地方已经被砸得石板转开裂,杨冬不顾折戟滩的规矩,公然对言小楼下手了。 在察觉到杨冬眼中杀机的同时,言小楼暗道不好,也不管什么武者风骨,直接从杨冬的跨下滑过,反应再慢半分,那炸裂石板砖的铁拳便是招呼在他的身上。 “有意思!”杨冬扭头看着言小楼,脸上带着杀机的笑意一时间更甚。 言小楼看了眼那开裂的地砖,哪还敢摆开架子跟眼前人硬碰硬,学那赵英珮迈开撒腿就跑才是正经的。 跟着镖局走镖这些年,言小楼对这江湖也有些初步的了解,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至于眼下这个独眼大块头,他是那种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可能不高兴的傻叉。 对于这种人,镖局向来头疼,因为你怎么做对方都会挑刺,一点道义也不讲。遇见这样的人能躲躲,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对方打服……或者直接打死! 言小楼边想边跑,跑的时候故意朝人口密集的地方跑,小镇的居民大多不会武功,而且这种事情向来是躲得远远的。 言小楼也不指望这些人帮他,只是希望人群可以帮他拖延住那大块头的脚步。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这里似乎的确有什么规矩束缚着这些外乡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想错了,会让这大块头不顾一切也要击杀自己,但言小楼算定这大块头不敢在折戟滩大开杀戒。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言小楼虽然比同龄人长的高大一些,但说到底依旧是个半大的孩子,逆着人群在缝隙间钻来钻去,很是方便。 可块头硕大的杨冬就不那么容易了,逆着人群去抓言小楼,只能凭借身体去冲撞,人群中一时间鸡飞狗跳。 “嘿,这个外乡人怎么回事啊?” “你眼睛瞎了……还真是个独眼龙!” 被撞倒的那些人都骂骂咧咧,可是杨冬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这些人也就口头说说,没人敢真的上前拉住杨冬讨要个说法的。 可杨冬却突然收住了脚步,转身走到那个喊他独眼龙的夫人身边,心平气和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妇人当然不傻,看得出杨冬的心平气和是刻意压制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说得,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说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呢……” “我今天不跟你计较。”杨冬平静道,“不过我离开折戟滩时,一定会挖了你那双眼睛!” 杨冬说完大踏步而去,附近的人都不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而那个说错了一句话的妇人,此刻已经不知所措地跌倒在了地上。 远处目睹一切的言小楼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杨冬,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好奇,为什么折戟滩那么多人就没人想去外面的江湖看看吗? 最近一些事情,言小楼猜到了一些东西,可刚才杨冬与同伴的对话,再到现在杨冬的举止,反而让他更加疑惑了,折戟滩的规矩究竟是什么?这个外来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怎么,不跑了?”杨冬看着言小楼,冷笑一声道。 附近的人都已经做鸟兽散,散的言小楼有些凄凉。 言小楼耸耸肩:“没必要!” “你很聪明,所以你将是我在这里杀的第一个人。”杨冬幽幽道。 语毕,杨冬再一次大踏步朝着言小楼过去,言小楼一个矮身躲过了杨冬的扑抓,之后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 杨冬对此倒也不急,言小楼猜出了折戟滩的大概情况,而这种“醒着的”人,是不受折戟滩规矩庇护的。 杨冬此刻要杀言小楼,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心里压力,觉得不妨玩一场猫鼠游戏。 他之所以在埋玉洲臭名昭著的原因在于,他无论到哪里,都会把当地搞得鸡犬不宁。如今来到这折戟滩,他觉得也不例外。 往复没能抓到言小楼,杨冬的脸色变了变,看着言小楼脚下那看似杂乱无章的步伐道:“你这身法很有意思。” 言小楼的速度并不算快,如果只是死命跑的话,铁定会被杨冬抓到,可是这样往复的几个步子,杨冬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言小楼不懂什么步伐,他只是在镖局粗略接触了一些武学,这套身法也是周镖头随意传授给他的,虽然不算高深,但还挺实用,以前走镖时没少救过他。 又是几次扑抓未果之后,杨冬觉得这场猫鼠游戏有些没意思了,冲着言小楼猛然发力。 言小楼瞬间便判断出了杨冬追击的方向,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挪移数步,可就在此时,杨冬突然急停,扭腰朝着言小楼奔跑的方向扑过去。 谁能想到那能够扑倒一头牛的力道,就这么被杨冬收住,而言小楼再想改变方向已经来不及。 双方差着不到两尺远的距离,杨冬抬起大手便掐住了言小楼的脖子。 “哈哈,你不仅聪明,还滑的跟个泥鳅似的,可惜你还是要死!”杨冬冷笑一声。 言小楼只感觉脖子像是被把大钳子钳住,整个脑袋的供血都不足,想说话都说不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守灵人 杨冬当然没打算放过言小楼,既然当地的“受灵人”至今还未出现,那便是认可了杨冬的做法。 毕竟对于言小楼这种“醒来的人”,即便是杨冬不动手,守灵人也不会放任他们在折戟滩活动。 正当杨冬要挖去言小楼双眼之时,却听到一句不合适宜的声音:“你不仅人蠢,而且眼瞎;不仅眼瞎,连心都瞎了!” 杨冬闻言暴怒,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与那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杨冬没由来的感到一阵胆寒,那个男人的眼神他似曾相识。 很多年前,一位大修士看待他是,也是这样的目光,眼神当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些许的厌烦和嫌弃,就像普通人看待一只飞进屋子里的苍蝇一般。 索性那位神仙老爷看不上杨冬,觉得杀他这样的人都是脏了自己的手,杨冬“感激涕零”,作为回报他亲手挖下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谁在他面前提眼睛的事情,杨冬都会跟他拼命,那种心情很复杂,并不是觉得被人说出了缺陷有多难堪。 真正难堪的,是回想起自己当中跪下哭的稀里哗啦,感谢别人不杀之恩的情景……以及那时候心中抑制不住的恐惧。 这么多年以来,当时在场的知情人已经全部被杨冬灭口了,其中包括与他狼狈为奸的一个至交好友。 可是刚才就那么简单与来人对视一眼,对方甚至还没有展现实力,杨冬便觉得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没有坏规矩!”杨冬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敢鼓起勇气说出这一句话。 周镖头看了眼昏迷的言小楼,又看向杨冬道:“这么多年以来,想你这样自作聪明想钻空子的人不少,但是莫名其妙就想着在折戟滩杀人的,你是头一个!” 杨冬的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周镖头出现以前,他还真没把这规矩太当回事儿,可周镖头只需往这里一站,杨冬突然觉得自己作大发了。 像杨冬这样的人,世间有好多,他们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只是觉得天离自己太远了,真当天雷降临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愚蠢。 周镖头看着一瞬间蔫儿了的杨冬,好笑道:“你把这里弄的鸡飞狗跳,现在跟我讲规矩?” 杨冬沉吟道:“我,我没有伤害到其他人,至于这小子,他已经不被折戟滩的规矩庇护了?” 周镖头哦了一声,也没再说话,瞬间已经出现在了杨冬的背后。 杨冬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处于武者的本能,下意识就要反抗,朝着背后迅猛抵触一拳。 可当着一拳递出去的瞬间,杨冬便心道不好,可是再收拳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拳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到了周镖头的胸脯上。 这一拳下去,本可碎石断金,周镖头却巍然不动,反而是杨冬觉得整条胳膊都一阵发麻。 “你现在伤害到我了!”周镖头冷冷道。 “对不起,我不是……!”杨冬心中骂娘,嘴上却只能急切地解释,可不等他把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倒地的杨冬犹如一条被踩断了脊梁的野狗,整个人趴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怎么,心中不服气,这一招还是我刚才跟你学的!”周镖头冷言道。 杨冬心中后悔不已,却已经连开口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镖头也不急着杀杨冬,絮絮叨叨地开口说着:“可能是折戟滩沉寂太久了,你们都忘了这里有规矩,这两天进来的陌生人不少,来干什么的,我心知肚明,别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我看不见!” 这话是对这杨冬说的,可又不止是对杨冬说的,至于这杨冬为什么会在这里抽风,想着钻空子杀人,背后还有没有人就两说了。 甚至之前同伴跟杨冬闹的那场不愉快,都是演给这里的守令人看的。 “至于你……”周镖头一脚踩在杨冬的背上,杨冬的整个身体都瞬间陷进地面的石板中,地上的石板更是应声开裂,裂纹一直四散去很远。 “先不说你是否坏了这里的规矩,你这个人我就很不喜欢。你想杀这个孩子?巧了,他是我收养的,无论他收不收折戟滩的庇护,我肯定是要庇护他的!” “对不起……”杨冬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再一次被周镖头一脚踩的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说,也不用解释,更不用拿出背后的势力跟我套近乎,一个织雨江山楼的下宗,我还不放在眼里,而且我最讨厌织雨江山楼那帮家伙!”周镖头缓缓道。 杨冬的心中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事实上,他背后的势力才是他最大的保障。 虽然那个宗门已经独立于织雨江山楼之外,但是双方有诸多利益还是一致的,想着此地的守灵人会为此网开一面。 可是周镖头的话却有些耐人寻味,最讨厌织雨江山楼那帮家伙?也就是说,他自己不是织雨江山楼的! 那三座高楼当中,谁与织雨江山楼不和,天下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真的是酌剑听风楼是这里的守灵人,那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这又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七百年前的大事件当中,织雨江山楼的上人楼主是最关键的一个人。 虽然那位楼主早已经闭关几百年了,但是现在的织雨江山楼说是一家独大也不为过。 折戟滩说是三楼的圈禁地,实际上另外的两做高楼只能算是牵制,真正是织雨江山楼一家独大。 想不通,守灵人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可能旁落到其两座高楼的手中。 “你不用想,凭你的脑子也不可能明白……再说,你明白了也没什么用。回去告诉郑远秋,别以为他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我都知道的事情,织雨江山楼只会更清楚,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刑组的戒刀吧!”周镖头又道。 此话一出,杨冬心中既惊且喜,喜的是听这话自己今天可以逃过一死了,毕竟还要他回去传话…… 哪知杨冬刚生出这个想法,便被周镖头一脚彻底踩断了脊梁,不甘的眼神当中缓缓失去了生机。 “哦,刚才没说清楚,我让回去告诉郑远秋,不过不是让你回去!”周镖头对着那句尸体冷冷道。 而在暗处,之前那个与杨冬闹翻了的同伴,听到这话以后心中一愣,随即悄悄地离开了折戟小镇,之后全速离开了折戟滩。 第六十六章:少年不知愁 阴霾散尽,那些暗中窥探的外乡人也各自收了神通,周镖头并没有追究那些人的窥探。 事实上,他今天的举动本就是做给这些人看的,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折戟滩注定要不太平,更会有很多人蠢蠢欲动。 周镖头今天的出手,也是在向这些外乡人宣示一个信号,更是在向所有人示威。那些空有野心的人,出手前就难免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了。 言小楼依旧在昏迷当中,周镖头俯下身去看了一眼,嘴角裂起一丝笑意。 随后,周镖头回身轻轻一挥袖袍,杨冬的尸体霎时间消失无踪,就连龟裂的石板砖也完好如初。 之前杨冬的行动已经吓跑了街上的大部分人,依旧有一小部分人目睹了之后言小楼被杨冬抓住的过程,可周镖头出现以后的事情,所有折戟滩的原住居民却都浑然未觉。 做完这一切之后,周镖头这才转过身来,轻轻在言小楼脸上拍了几下。 昏死过去的言小楼感觉整个人都一激灵,浑身一抖,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 “周镖头,那个大块头呢?”言小楼睁眼看到了周镖头,随即又环顾四周,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要死在那大家伙手中了。 周镖头平淡道:“那大块头已经被我打跑了。” 言小楼看着周镖头,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最后哀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周镖头笑骂道:“臭小子,你就那么看不起我吗?谁说外面江湖的武者就一定比我们这里的厉害。” 言小楼悻悻然道:“周镖头,你这是想让我留在这里还债吧……放心,那五百两银子还清之前,我不会离开折戟滩的。” 周镖头转移话题,又问道:“刚才什么感觉,以为自己死定了?” 对于周镖头的连续发问,言小楼只是默然,他在昏迷前最后的想法是:“可惜了,我言大侠的名字还没被世人记住!” 周镖头打趣道:“那五百两银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想着一死了之,这就能赖账,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言小楼犹如一只被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心不在焉地道:“我知道了。” 周镖头突然严肃道:“我只说一件事,如果生死关头这么容易就放弃的话,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折戟滩给我打三十年的工吧,否则出去了也是送死!” 言小楼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周镖头,感觉今天的周镖头似乎有些奇怪。 言小楼跟周镖头的关系,比阿九和五叔还要复杂。言小楼自河中被捞起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块玉牌,这名字是本来就有的,并不是镖局给他起的。 这些年来,言小楼是被镖局的所有人一起抚养长大的,周镖头既不是言小楼的养父,也没有认言小楼作正式的弟子。 而在欠下周镖头那五百两银子,言小楼在镖局也十分的自由,更像是个学徒或者帮工。 只是这一刻,言小楼看着周镖头突然有种异样的想法,他又有些羡慕阿九了。 不知为何,周镖头被言小楼盯得眼神有些闪烁,随后转身离开,临走前又道:“给你三天的时间,安顿好你那个捡来的小媳妇儿,之后有趟镖需要你跟着去。” 言小楼脸色一红,尴尬道:“周镖头,怎么您也跟着瞎说。” 周镖头没有回过头看言小楼,背对着他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我说错了吗?是你不喜欢她,还是觉得配不上她。” 言小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镖头又继续道:“如果不喜欢人家,抵押自己三十年在镖局,值得吗?如果喜欢她,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配不上的。” 言小楼支支吾吾道:“我当时只想着救人,江湖中人行侠仗义可不是为了求回报的。” 周镖头叹了口气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多掺和了。” “那个……”言小楼刚要开口,他现在心中的疑虑实在太多。 可是周镖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讲,你更不要多问,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你折戟滩就会和外面的江湖彻底相通,你到时候如果想出去看看,我不拦着……前提是你要还清那五百两银子!” 说完这句话以后,周镖头大踏步出去,转眼消失在了言小楼的视野当中。 至于言小楼则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似乎周镖头还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周镖头变了,整个折戟滩的气氛也有些奇怪,言小楼一时间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赶去了阿九家。 怀中的那包草药,被言小楼捂得严严实实,刚才与杨冬的纠缠当中,自始至终都没让这份药材损坏丝毫。 言小楼只道晦气,莫名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没在街上再做停留,快步赶回了阿九家里。 言小楼进门后,偷偷往柳初芽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进去,直接去熬药了。 几天来,柳初芽虽然已经清醒,也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但是整个人却无精打采的,精气神一时间垮掉了很多。 可以想象,柳初芽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的打击是致命的。 言小楼并不太明白柳初芽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能感觉得到她身上的情绪变化。 这种时候,柳初芽需要的不是安慰,至少不是言小楼这样的陌生人安慰,她只能依靠自己走出来。 言小楼拿药、煮药,照顾那个自己抵押三十年自由救回来的女孩儿,柳初芽似乎并不领情,但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对救命恩人说什么混账话,这也算是一个大宗弟子最后的尊严。 喂药的过程安静的有些诡异,言小楼递过去勺子,柳初芽低头凑过去喝一口,自始至终两人都很有默契,只是一言不发安静让气氛看上去有些玩味。 阿九并没有插手做什么,盯着着这两人诡异的气氛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说了一句:“头疼……” 之后,阿九便独自去休息了,他习惯了白天睡觉,晚上则去折戟滩捡骨,现在正好能睡三个时辰,晚上又可以去折戟滩看看。 第六十七章:百态 折戟滩地域千里,在小镇的河对岸,有座小县城叫阳城。 阳城县有个财主姓崔,当地人称“崔半城”。是说这位崔员外上通州郡长官,下达县城小吏,在当地上下其手,积攒了半个城的财富。 据说出了阳城县往北走,三百里内的水浇地,问都不用问,都姓崔。 可能是早年缺德事做多了,这位崔员外一直到四十岁膝下都每个一儿半女,半个城的财富,到头了还得跟了别人姓。 十五年前,崔员外通过拆散当地的以对苦命鸳鸯,又纳了第四房妾室。兴许是这位镖局出身的武女身体比其他三个妻妾好的缘故,没过多久崔府便多出了一位小少爷。自此以后,这位被强娶过来的李夫人母凭子贵,在崔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对于这点,其他的三位妻妾倒也没多少怨言,毕竟自己膝下无子嗣,百年之后还指望人家的儿子给自己送终。至于崔员外,本就愧对于李夫人和她那个该死不死的师兄,李夫人生下儿子之后,愈发宠爱她了。 所幸这位李夫人心善,不愿意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大家庭多掺和,崔少爷两岁时,李夫人说要为自己儿子积攒些阴德,索性带着儿子去城外的寺庙里住,常年吃斋念佛,一年到头也不回崔府几次。 可能崔员外自己心中也犯嘀咕,生怕这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再因为自己做的孽而夭折了,也就由着李夫人的性子去了。 年底的时候,李夫人一直到腊八节才带着儿子回了崔府,这种大家族临近年关都很忙,又要对账本又要去成外催租,家里还得张罗着过年的各种事宜,转眼间除夕便过去了。 开春以后,阳城迎来了一场倒春寒,本该是上元佳节,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华灯初上,一家人却围着火炉在屋里缩着。 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过了上元节,李夫人又要带着儿子去山上斋戒了。 大夫人对着火炉那边的李夫人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即亲切又殷勤。先是说自己年纪大了,操持这么大一个家庭有些吃力,见李夫人依旧没反应后,不由的叹了口气,心中却不由的放心了。 这些年来,大夫人一点“功劳”也没有,也就靠着操持家务这点苦劳维持这在家中的地位,所幸李夫人常年住在山上,没有回家给她抢这份苦劳,否则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跟尴尬了。 “今年这天寒,要我说妹妹还是过了正月再上山吧,可惜我这妇道人家操持着家里这些个七七八八的事情,否则我都想替你去给老爷祈福了。”见到李夫人依旧没有回这个家的意思之后,大夫人把话说得很漂亮。 李夫人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么多年以来,似乎从来都没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一部分。 “常言道父债子还,老爷做的那些腌臜事,我怕现世报落在了我儿子头上,如果真有报应的话,就让我这个当娘的收着吧。”李夫人并没有领大夫人的好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冷地说了一句。 大夫人脸上的笑意一时间有些尴尬,当着崔员外的面,甚至不敢接着李夫人的话说一个字,至于其他两位夫人,听到这话也神色各异。 这些年来,除了这李夫人,她们肚子里连半点响动都没有,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一直由着李夫人性子来的崔员外,也被这话说的有些恼怒,微皱眉头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已经过完年,城儿现在也十六了,就不要让他跟你一起上山了,留在家里帮我照顾外面的生意!” 李夫人淡然道:“这些年城儿一直在城外的私塾里读者圣贤书,我不看着点,怕他学业荒废了。” “城里的私塾只会比外面教的更好,我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让儿子逐步接手这家业了。”崔员外语气充满了不屑。 “可城里的先生教得了书上的,不一定教得了该怎么做人。”李夫人话中带刺道。 崔员外打断了李夫人的要说的话,有些恼怒道:“如果城儿志在功名,以后捐一个县令就是,你如果不放心,就留在家里看着他!” 就在李夫人再要跟崔员外争论一番时,崔城从外面回来了,少年人不似这些老人,上元佳节总要出去看看,哪怕下雪也不远待在家里。 向崔员外和几位夫人作揖行礼后,崔城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李夫人说:“刚才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人,说是父亲和母亲的故人,要我把这样东西带给您。” 李夫人接过一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住儿子的手颤声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人长什么样?” 崔城摇摇头:“兴许是天气太冷,那人捂得很严实,看不清脸,应该是中年男人。” 看到李夫人手中的东西,崔员外脸色也变得苍白,那是李家镖局的信物。 当年李家镖局在一州之内也算是小有名气,李夫人的父亲死后,就靠着那位青梅竹马的大师兄操持镖局事宜。 后来崔员外看上了李夫人,通过手段陷害那位大师兄入狱,最后发配北山矿场做苦力,之后强娶了李夫人,镖局失去顶梁柱,便也就此解散了。 “是故人?”崔员外做最后的侥幸。 李夫人颤声道:“是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这个是总镖头的信物,我爹死后传给了大师兄,不可能在其他人手中。” 崔员外一拍桌子,莫名大怒道:“你师兄要么死在北山矿场,要么一辈子呆在那里,这么多年了你还幻想什么?” 李夫人只是淡然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崔员外面前,反问道:“那这个这么解释?” 崔员外一时间语塞,却如同被雷击了一半,亏心事做的多了,当然怕人报复。 有些事情,崔员外并不想让儿子知道,转头对崔城道:“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回自己屋子待着!” 李夫人揶揄道:“之前不是还说要城儿接手你的家业吗?你当年的风光事情,现在怕让城儿知道了?” 崔员外拳头握的关节发白,当着儿子的面,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不是不报 哪知道崔城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传来了一声惨嚎,所有人慌忙赶了过去。 只见崔城吓得跌落在地上,而他房间的桌子上有一只鸡,鸡头被一把菜刀剁下,刀就那么扎在桌子上。 失去脑袋的鸡依旧在抽搐,看样子还未死透,应该是刚发生没多久。 崔员外看着崔城又怒又怕道:“谁干的,你看清那人长相了吗?” 崔城吓得眼神呆滞,只是茫然摇了摇头。 李夫人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神神道道,独自在嘴里念道着:“是大师兄回来了,他一定是气愤我当年对他不忠,他恨我,也恨城儿,更恨你!他要开始报复了!” 崔员外眉头紧皱,但还算淡定,只是让下人去衙门报官。 手下人的效率倒是很快,半柱香的时间便领着衙门的张捕头回到了崔府。 张捕头勘察了现场以后,一直喃喃自语着:“没道理啊。” “究竟发现了什么?别买关子!”崔员外面色阴沉道。 张捕头撇了撇嘴,对于这位崔员外,他心中有些反感,但还是公事公办道:“地上这么厚的积雪,可除了你们几个的脚印,这附近没有发现半个可疑的脚印,那人莫不是飞进来的?” 缓过神来的李夫人开口道:“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和师兄走江湖,听他们说过,武功练至化境,可以达到踏雪无痕的地步?” “有这种武功?”张捕头有些疑惑,他好歹也是武夫出身,黑白两道的朋友都有不少,可习武一事哪有说书的口中那么神奇,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崔员外却已经是风声鹤唳,听到李夫人的话顿时慌了:“这么说,你师兄现在的武功已经大成了?真的是他要回来报仇?” 李夫人反问道:“如果不是武功大成,师兄怎么逃出那北山矿场?” 张捕头眉头紧皱道:“这件事情,还有待调查。” 哪知崔员外听到这话顿时火了,指着张捕头的鼻子骂道:“查什么查?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你现在就去抓人。不,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没用,这两天你们负责保护好我和我家人,我写信让郡城的杨大人派人过来!” 张捕头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手下人保护好崔府,自己回衙门翻阅之前的卷宗。 这天夜里,整个崔府灯火通明,崔员外门外站了二十多个护院和捕快,崔员外依旧一夜没敢合眼。 一夜无事,崔员外稍稍放心一些,李夫人房里再一次出事了,一只狗被开膛破肚扔在了桌子上,与之前如出一折。 张捕头勘察现场之后,依旧没发现任何线索,喃喃自语道:“上一次是鸡,这一次是犬,看来对方想这个崔府鸡犬不留啊!” 李夫人已经被吓得有些癔症,指着崔员外道:“上一次是城儿,这一次是我,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崔员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的硕大,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崔府都人心惶惶,却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三天两夜没合眼的张捕头被换下来休息,半夜睡不着又去翻阅卷宗。 后半夜的时候,手下人慌忙过来回报,说那崔员外死了,死的时候二十几个人盯着,并没有任何外人,他发疯似的指着自己崔城,说是那人回来报仇了,之后自己把自己活活吓死了。 大雪封路,郡城的增援过来到阳城县时,崔员外都已经出殡,出殡那天的场面倒是很壮观,街道上的看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是遭报应了,亏心事做太多,把自己吓死了。 郡城里派过来的周校尉和张捕头是旧识,这次难得相聚,两人在酒楼里喝了顿酒。 张捕头有些好奇道:“你在军队里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 周校尉嗤笑道:“你听说书的讲故事听傻了吧?那些武功秘籍要是真的,我们这些当兵的还用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吗?” 张捕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校尉有些吃惊道:“莫不是世上有鬼?”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捕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校尉道:“你说的那个人我听说过,只可惜那人没能熬得过去年冬天,在北山矿场能撑过十年的,就算不错了,这人愣是活了十五年,是条汉子!” 张捕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那位崔城小公子,好像与卷宗上的人眉眼有些像……” 周校尉又补充道:“之前我一个在北山矿场做牢头的哥们儿喝醉了提到过那人,言语中有些惋惜,据说死后是一位自称他师妹的人去给他收的尸……” “我有些明白了。”张捕头说完笑笑:“算了算了,别人的家务事。” “只是家务事吗?”周校尉眯着眼反问道。 “崔员外是自己吓死的无疑,其他事不是我们该管的,不是家务事是什么?”张捕头反问道。 周校尉点点头道:“也对,反正我赶过来人已经出殡了,有责任也是你的责任!” “这怎么能怪我?我保护不力吗?他自己良心过不去吓死了!”张捕头说着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见一次,喝酒喝酒。” “干杯!” 正月过后,天气终于回暖,家业占了半个城的崔府一夕间轰然倒塌。 崔员外死后,留下几位妻妾惶惶度日,李夫人的那位师兄什么时候来报仇。于是崔城索性把家产分给了几位姨娘,让他们各自回娘家养老。 李夫人则带着崔城继续回寺庙度日,崔城则继续在城外的私塾读书。 后来不知为何,崔城改了姓名,姓改做了陈,名字也由“城”改做了“诚”。 据说,李夫人那位大师兄也姓陈。 事情转眼过去了很多年,当时这个在折戟滩传的很盛的故事也早已经被人们忘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最近这些外乡人的涌入,这个折戟滩当地的故事引起了众多外乡人的好奇。 第六十九章 进入折戟滩的人多了,乱象也就随之多了起来,只是有了周镖头的敲山震虎之后,那些外乡终究还是收敛了很多。 这些年来,折戟滩当初被圈禁的血腥被许多人淡忘,可是随着神道的崩坏,那三座高给世人带来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 当初折戟滩的圈禁,可是出自那三座高楼的共同手笔!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开始,阿九家里多了很多人去拜访。 阿九不喜生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也懂……其实主要还是打不过,来的人都是三五成群,而且一看就是那种常年混迹外面的老江湖。而阿九家只有两个少年和有一个有伤在身的少女,阿九也不想多生事端。 来找阿九的人明明互不相识,每个人却都笑意盈盈,知道阿九是这里的捡骨匠以后,表现的都很恭敬,只是阿九看得出来,这些人脸上的和善并不是那么回事,而在他们的眼神当中,似乎还潜藏着几分恐惧。 一天之内来了好几拨人,阿九有些不胜其烦,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似乎从阿九记事起,除去言小楼这个家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会来。 时间久了,阿九觉得人情原来就是那么回事,甚至有些讨厌外人,现在这些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来拜访的外乡人到来,阿九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只是有一点让阿九觉得很奇怪,这些人有意无意,最后都会询问到阿九的长辈、这个小镇的上一代捡骨匠——五叔。 五叔失踪也就两年前的事儿,阿九对于五叔的印象谈不上模糊,但是现在问起他来,他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在阿九的印象当中,五叔似乎十几年来就在做一件事情——到河滩俯下身子捡骨,平时也不多言语,更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除了偶尔在言小楼来给阿九讲那些江湖故事的时候拎着马扎凑过来喝酒,几乎从来不会主动亲近任何人。 阿九这不喜与活人打交道的习惯,也是从五叔那里学来的。只是阿九与五叔的生人勿近还不太一样,阿九是处于一种自我保护,而五叔却是因为懒,懒得跟人打交道,懒得跟别人多说什么。 阿九现在并不太清楚,这种“懒”在外面的世界,应该称作睥睨,就像低眼看着脚下的蝼蚁,谁会试着去和蝼蚁沟通? 阿九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从未出过折戟滩的五叔,为什么会被这么多外乡人惦记,又比如五叔一辈子和死人尸骨打交道,却比很多活人都活得明白。 最重要的是,五叔在两年前说要出趟远门,为什么从此一去不回? 正因为这些问题,阿九才容忍这些生人一波又一波的试探,他们在套阿九的话,阿九又何尝不是在套他们的话? 只是这些人对于阿九的问题,要么当成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而给忽略了,要么在眼神中闪过一丝惊骇,对于阿九的提问更是三缄其口。 至于这些人的问题,阿九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双方的相互试探,到最后都成了相互失望。 在金沙江的中游,叶青告别楼主之后,依旧沿河北上,而那位骑着驽马的楼主则漫步似的顺着河流往东南方向而下。 那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匹毛驴的黑马,走得是真慢,三天多的时间,这才勉强走到了折戟滩的外围。 与此同时,镖局前院的躺椅上,那位周镖头也是这个镖局的老板,正在那儿闭目晒着太阳,神情看起来慵懒又惬意,仿佛目前折戟滩的混乱,跟他这位守灵人没半点关系。 在那位相思明月楼的楼主正式踏入折戟滩的瞬间,周镖头猛地睁开了眼睛。下一瞬,周镖头已经出现在了几百里外的折戟滩边缘。 那位起马的姑娘看了一眼周镖头,冲着周镖头露出一个微笑,也没有下马,依旧那么慢慢悠悠的朝着周镖头的方向走去。 周镖头神色波澜不惊,看着骑马的女子淡然道:“你来得挺慢的!” 楼主嫣然一笑:“你能猜到我会来,可你怎么还有点求着我来的意思?你是不介意我出现在这里,其它那两座高楼的人可要有些不自在了。” 周镖头冷哼一声:“不自在又如何?这里本来就应该交给你才对,我酌剑听风楼可以说是代你看护,可那两家算怎么回事?” “这话您还是小声点说吧,那两家听见了又该不自在了,再说我这相思明月楼虽然也是以‘楼’字命名的,可没办法跟你们三家相提并论,他们非要这么搞,那就随他们呗。”女孩依旧若无其事道。 周镖头眼神有些复杂,竟然闪过了一丝的怜惜,只是那神情转瞬即逝,正当他要开口,看到女孩突然变得严肃的神情,又很识趣地闭嘴了。 楼主紧接着冷声道:“不过,这七百年来你们爱怎么搞是你们的事情,但是那一天到来以后……谁如果想动什么心思,就要看看我这一众女流的本事了!” 周镖头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点头道:“放心,如果真的走向了极端,那最坏的结果也是我们两座楼对上那两座楼,更大的可能是我们两座楼对上那一座楼!” 周镖头这话说得不错,但是却并不能起到宽慰人心的作用,即便是除去那个做璧上观的,酌剑听风楼和相思明月楼联合对付织雨江山楼,实力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如果不是如此,也不会有这七百年的圈禁条约,七百年前就已经和织雨江山楼拼命了。 能够对付织雨江山楼那位楼主的,天底下只有一人,他们要等的,就是那个人的回归…… 那位女楼主骑着黑马终于走到了周镖头的身边,周镖头默默地跟在马匹的旁边,与那匹黑马保持着同一个速度并行。 这位楼主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在她踏入折戟滩后,周镖头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她的身边,折戟滩那些有所察觉的外乡人,就连运用神通窥视的意愿都没有。 倒不是害怕周镖头,是因为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一大难缠的存在。 这个自称“明月相思未亡人”的女子,当年拼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头和一把无鞘的断剑,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便建立起了一座矗立埋玉洲的一流宗门,她就究竟有多难缠可以想象。 第七十章:一楼五剑仙 “你那个女弟子的情况,你都知晓了吧?”并行的两人本来沉默,周镖头突然开口道。 “嗯。”相思未亡人淡淡地回了一声,脸上既没有愤懑,也看不出多少惋惜。 不等周镖头出言安慰,相思未亡人继续道:“那丫头的底子不错,这些年一直是跟着柳雪修行的,这事儿要是给柳雪听到的话,她估计要拎着剑直接砍上仙宇中洲去。” 周镖头的脸色微微有些动容,柳雪在这埋玉洲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而且还是修士当中战力最强的剑修。 凭酌剑听风楼与相思明月楼的关系,周镖头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内部消息,那位柳雪三当家,据说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踏入了跻身冲虚境,只是这些年来相思明月楼一直隐而不宣。 当初那柳雪以元神巅峰的实力,便能追着一个阴阳宗的老祖砍,那位冲虚境的大修逃蹿了三个大洲,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上相思明月楼,负荆请罪,柳雪也因此一战成名。 现在柳雪步入仙人境,实力可不止是提升了一个境界,更何况是对于剑修。 相思明月楼加上这位自称明月相思未亡人的楼主,一共有五位当家,五位皆是女剑修,确切来说,是五位女剑仙! 寻常剑修,元婴之上就可以称剑仙,可是相思明月楼却对这种做法不屑一顾,曾经那位二当家对此调侃道:“仙人境都不是,就好意思称剑仙?这种剑修剑够不够快我不知道,脸皮是有够厚的!” 因此,相思明月楼做法很明确,修为不达仙人镜,就别出去称剑仙! 可即便如此,相思明月楼现在还是有三位她们口中的“剑仙”。只是这群女人已经隐忍了七百年,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沾沾自喜。 除了这位楼主和那个负责处理内外事物的二当家以外,其他三位当家都从不称剑仙。 那位早已经跻身仙人境的柳雪三当家,这些年不但没有对外宣布,反而放出消息,说要去闭死关破境。 周镖头心中了然,相思明月楼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吧?那位事实上早已经跻身仙人境的柳雪剑仙,又经过了三十年的磨合,现在的实力可以想象。这次她爱徒出事,这位三十年没出过门的剑仙,可怕要再一次把埋玉洲砍得天翻地覆吧。 不知为何,周镖头看着眼前骑马的女孩儿,心中有些怅然。如今这女孩依然是少女的模样,只是再也不是七百年前那个拿着把断剑,梨花带雨地跑来酌剑听风楼求援的女孩儿了。 柳初芽的事情,这位楼主心中究竟是何种想法?愤怒、惋惜!只是这些情绪表现出来都是无济于事,她要做的其实很简单,找出凶手,然后让他们付出代价! 现在的相思明月楼,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实力! 这些想法在周镖头脑海中一闪而逝,沉吟片刻后转头望向那位相思未亡人,严肃道:“我们酌剑听风楼剑仙不多,但是剑不少,如果最后真的走向了极端,我可以替楼主向你们保证,至少你们手中的剑不会锩!”相思未亡人点头笑笑:“已经够了,这些年来,你们为我、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事,都是我的责任,七百年前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当着他的面流泪,这次不会了。他若回来,我与他并肩持剑,他若回不来,我大不了大闹一场,然后过去陪他!”周镖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随即一闪而逝,他知道眼前人一定是看到了,只是双方都很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之后,周镖头有些犹豫道:“你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他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相思未亡人笑笑:“这个我明白,七百年前他让我拿着断剑去找你们,就是为了让我好好的活下去。”周镖头不语,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姑娘了,现在若说要她与那一位并肩持剑,恐怕并不是一句大话。短短七百年的时间,这个女孩已经建立起了一座矗立在埋玉洲的庞然大物。一楼五剑仙,别说在这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埋玉洲,即便是放在仙宇中洲之外的任何一座大洲,也是一流的宗门。相思明月楼的发展背后有酌剑听风楼的影子,有一些不明真相却一味说酸话的人,把酌剑听风楼和相思明月楼的关系描绘的污秽不堪。但是周镖头清楚,碍于另外两座高楼的掣肘,其实酌剑听风楼能给相思明月楼提供的帮助十分的有限。眼前这女孩七百年来不仅要承受宗门和外界的压力,更要承受那些愚昧世人的流言蜚语,对于一心等待那人归来的相思未亡人来说,或许那些污秽的言语,要比前来问剑的剑仙飞剑更加锋利。也正因为那些言语传得多了,所以真有些拎不清的修士,把相思明月楼当做了污秽之地。曾经有一位阴阳宗的修士,把一位外出历练的相思明月楼弟子迷晕,之后对那位女弟子施行了他们的阴阳双修之术。那次事件的结果就是,柳雪拎着她那把雪霁直接砍上了阴阳宗的祖师堂。本来阴阳宗并没有把这位独闯祖师堂的三当家放在眼里,甚至扬言说,双修可能在世人眼里是污秽的,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是神圣的、是修炼的秘法。再说你们相思明月楼不是也有修行的“秘法”嘛,否则有什么能让酌剑听风楼无私给你们提供资源。那位以脾气火爆著称的柳雪三当家,听完这话以后反而不生气了,只是说让阴阳宗的人见识一下她的“秘法”。剑修的秘法当然是剑道了,于是她便追这那位阴阳宗的宗主砍过了三个大洲,之后那位宗主只好公然上相思明月楼负荆请罪。从那以后,天下人对相思明月楼的非议少了很多,埋玉洲本土更是再也听不到一句关于相思明月楼的流言蜚语。 第七十一章:江流儿 “不过你也真是,柳丫头伤的那么重,你不出手帮忙也就罢了,那个小家伙找你借钱救人,你还抵押了人家三十年的自由!”相思未亡人似乎不想再继续说那些沉重事情了,故意岔开话题道。 周镖头嘿嘿一笑:“净沙江的河水怨气太重,从中游开始就一点浮力也没有,活物掉入水里,更是会被底下的怨灵撕扯食尽血肉,你猜你家柳丫头是怎么漂到我们这里来的。” 相思未亡人没有接话,反问道:“你知道谁出手的吗?” 周镖头表情又跟着严肃:“知道,但是没证据。” “哼,他们背后的主子都不着急,这些奴才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相思未亡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懑。 周镖头看着身边这条波澜不惊的净沙江,江水川流不息,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可只要跟着江水往上面走,总能够找到这条河流的脉络和源头。 “迫不及待的,又何止那一拨人啊……”周镖头喃喃自语道。 明月相思未亡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任由那匹驽马不急不缓地往前漫步,走着走着,明月相思未亡人突然一愣,那匹驽马感受到主人的状态,也跟着停了下来。 随即,相思未亡人翻身下马,走到那河边蹲下,伸手在那水里漫无目的地胡乱拨弄。 在她把手伸进水里时,没有运用任何神通,甚至还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只以一个寻常人的角度去感受这些河水。 净沙江的水十分的阴冷,比常年不见天日的井水还要阴凉,只是这里的水并不是天然的阴凉,而是河底下那数以十万计的阴灵怨念浸染所化。 正如周镖头所说,这里的水也并不是真的没有浮力,只是河床底下的那些怨灵会把河面上的一切活物都拉下河底。 再者,条河流当中也没什么以人为食的鱼类,啃食那些死人血肉的,正是河流底下的那群怨灵。 确定了周镖头所言不虚以后,相思未亡人扭头看着周镖头。 一看到相思未亡人那询问的眼神,周镖头瞬间便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胡乱猜得,身为此地的守灵人,你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好,这件事情我不问你,那我能换个问题吗?”相思未亡人淡然道,只是她自己也能听到内心那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周镖头不用他问,便自己说了出来:“这些年来,顺利漂流到下游的江流儿有一百三十八人,这些人大多天赋不俗,要么就是福缘深厚,一般在十几岁时,就会自行开窍,或者是智慧过人,发现了折戟滩的问题……” 相思未亡人静静地听着,从周镖头的这些“废话”当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 周镖头是此地的守灵人,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个“牢头”,早在七百年前圈禁此地时,周镖头这些也同时被三座高楼下了禁制,有些话他不能说,但是相思明月楼却可以从能说的话里面找到有用的信息。 折戟滩的水没有浮力,可为什么会有江流儿的出现? 那些潜伏在河床底下的怨灵们,连阳气旺盛的活人都不会放过,更何况那些初生的婴儿?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婴儿各有各的机缘和不平处,让那些河床底下的怨灵之敢觊觎,却不敢动手。 七百年间,折戟滩出现过的江流儿有一百三十八人,有些人自行开窍,被三大高楼各自带出去成了门内弟子,有些人天生聪慧,与三座高楼达成协议后离开了折戟滩,在外面的世界混的也是风生水起。 但是,这些都不是这位楼主想要的信息,再往后面说,周镖头看似拉家常的提到,十几年前他自己也收养了一个江流儿,相思未亡人听到这里心思一动。 之前她也听叶青提到过那个少年,叶青对那个孩子可以说是赞不绝口,可更多的还是夸赞那个孩子的人品和侠义心肠。 叶青但是的原话是:“资质一般,心性罕见。” 相思未亡人当时没太在意,相思明月楼收弟子的标准便是心性为上,修为次之。只不过相思明月楼向来只收女弟子,所以当时还有些遗憾。 周镖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到了言小楼,就不得不提言小楼最好的朋友——阿九。 周镖头提到那个孩子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那个孩子命苦啊,从小被父母遗弃不说,漂流到折戟滩被一个捡骨匠收养了,可两年前那捡骨匠自己又失踪了。 那女楼主先是微微一咧嘴,心说你这演的有些过了吧,一个折戟滩的孤儿,值得一位元神境的神仙叹这一口气吗? 可当她听到周镖头接下来的话以后,心湖之中微微一颤,莫不是周镖头真正想说的,是那名叫做阿九的江流儿? 虽然这孩子至今不曾开眼,也没有显现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天赋,但是不到十岁就敢独自在折戟滩捡骨,这样的心性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再说,当年那个人也不是在天赋上表现的有多强横,把他丢在人群当中,估计别人只会把他当做一个落魄书生,充其量就是一个俊朗一点的落魄书生。 听到这里,相思未亡人笑了笑:“其它的我可以先不管,既然我到了这折戟滩,当然要先去看看那苦命的柳丫头!” 此话一出,相思未亡人翻身上马,那匹懒洋洋的小黑马瞬间一颤,马蹄依旧的不急不缓,只是这一步踏出去,就已经到了小镇外面。 周镖头刚欲回身,却见面前出现了一个驼背的渔夫,于是周镖头又收住了步子,冷着脸盯着眼前的老翁。 “这净沙江死气太重,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你在钓什么。”周镖头冷冷道。 老翁收起鱼竿,冲着周镖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那周镖头这些年来有押的是什么镖?” 周镖头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渔翁这话,两人的身份一样,押镖也好、钓鱼也罢,都不过是个幌子。 第七十二章:勾心斗角 渔翁见周镖头沉默不语,他也不着急,再一次拿出鱼竿远远地朝着江面上一抛。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若是常人的话,恐怕连渔翁什么时候把钓线抛入水中的都不知道。 不过,这一些在周镖头眼中看得却清清楚楚,或者说那渔翁的此举就是做给周镖头看的。 周镖头看得心中窝火,不由得低声骂了句老狐狸,声音虽然小,但那渔翁肯定是听见了,这句话同样是骂给渔翁听的。 渔翁笑笑,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鱼线落水的位置,仿佛在等着鱼儿上钩。 可是,一把没有鱼钩的钓竿,鱼儿又怎么能够咬钩?更何况这条河里面也没有鱼! 两人就这么干耗着,周镖头装聋作哑不开口,老渔翁则耐心地等着鱼儿咬钩。 最后还是周镖头忍不住了,找了个话头幽幽道:“你这招‘愿者上钩’,也不怕织雨江山楼的人找你麻烦吗?” 这次轮到了渔翁装傻,反问道:“有什么好怕的?世上第一个用没有鱼钩的钓竿钓鱼,是那位上任楼主的祖宗不错,但也没规定天下人不能效仿吧?” 周镖头有些不耐烦,冷声道:“赵靖之,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什么条件,你先开口吧!” 如果暗中有其他修士觊觎,估计听到“赵靖之”这三个字就直接掉头跑了,谁能想到这位折戟滩边上的渔翁,也是另外那座登仙楼派来的守灵人,竟然是那登仙楼的副楼主? 赵靖之对于周镖头的直呼其名也没表现出丝毫的愤怒,反而故作扭捏道:“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你们两家和织雨江山楼的矛盾,我登仙楼充其量就是个看热闹的。” 周镖头打断了赵靖之的话道:“如果你们是看热闹的倒好了,可这折戟滩的三位守灵人,那捡骨头的老小儿是个堂主、我是个炉主。要说牌面最大,还是你这副楼主啊,看热闹看到这份儿上,有些太下本了吧?” 赵靖之露出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继续装蒜道:“没办法,登仙楼好歹也顶着个尘界三尊的头衔,万一你们两家打起来了,还得有人拉架不是,只好派了我这么个还算过得去的来。” 周镖头冷哼一声,只是心中突然冒出来一种想法,可能真的要有大事发生了,在过去的七百年间,三位守灵人都是彼此装聋作哑,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今天谈得这些有点多了。 “我就一句话,热闹你随便看,到时候别把嘴笑裂了就行,但是有一点……”周镖头没有接着说,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尤其是遇见赵靖之这种喜欢装蒜的老狐狸。 果不其然,赵靖之看似情真意切道:“落井下石的事情我登仙楼是铁定不会做的,再说我们这么大一座宗门,也还得要点脸面不是。” 周镖头冷哼一声,等着赵靖之说那个“但是”。脸面?越大的宗门往往越不要脸才对! 织雨江山楼的地位在整个尘界都是无可撼动的,可他们七百年前做的事情有多不讲究?现在谁敢说他们半句不要脸吗? 紧接着,赵靖之说出了那个“但是”,老翁故作为难道:“织雨江山楼剑仙多,你们酌剑听风楼仙剑多,我登仙楼一群杂而不精的术士,夹在你们两家当中有些难办啊……” 周镖头心中冷笑连连,这老家伙是真的能装,登仙楼剑修不多是实话,可放眼整个尘界,有谁敢因此小觑登仙楼? 天下修仙秘法,登仙楼独占半数,据说就连那被称为“修仙之始”的洛书,都被收藏在那座仙书十万卷的万法楼当中。 只是对方既然装孙子装到了这个份上,周镖头索性就顺着杆子往上爬,笑道:“赵副楼主如果是怕登仙楼被殃及池鱼,那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做什么小动作,登仙楼便不会被损及一砖一瓦。” 赵靖之一愣,随后摇头道:“光是有你的保证不行,我们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 “要说手段,天下谁能比你们登仙楼手段更多?赵副楼主如果再谦虚的话,可就有些太假了啊,如果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已经和织雨江山楼暗中串通好了,故意来这里为难周某的!”周镖头打断了赵靖之的话道。 赵靖之的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周炉主说笑了,我若大的登仙楼,总得有两件兵器防身不是,否则到时真打起来了,我们就只能伸长脖子让人砍了。” 周镖头冷笑道:“赵楼主绕来绕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之前绕那么大圈子干什么,们直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多好啊?” “有理。”赵靖之点头道,随后伸出了右掌,又放下了两根拇指和食指,缓缓道:“我要三块天字剑牌。” “胃口不小。”周镖头对此没多少吃惊,淡然道:“三块不现实,一块。” “两块!”赵靖之一反之前的神情,严肃道:“这也是我们能接受的最低价码,让我一个副楼主,在这里看护了七百年,值这个价!” 周镖头沉吟道:“我基本上能答应你,不过还是得传讯回酒池剑林请示,两块天字剑牌,你我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理解。”赵靖之点头道,随即又嘿嘿一笑:“周炉主也是个明白人,我登仙楼与向你求剑,本身就是一种诚意。” 酌剑听风楼以铸剑术闻名于世,尘界有名的剑仙当中,有一半的佩剑是出自酌剑听风楼之手,也就意味着有一半的剑仙欠着酌剑听风楼的人情。 天下剑仙何其多?酌剑听风楼不可能满足每个剑仙的铸造要求,所以就出现了“剑牌”一物,获得剑牌的剑修才有让酌剑听风楼为其铸剑的资格。 剑牌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黄字剑牌是法器等级,玄字剑牌可铸造法宝佩剑,地字令牌则是灵宝等级,而最为珍贵的天字剑牌,铸造出来的则是仙宝! 要完全驾驭一把仙宝等级的佩剑,那握剑的人至少也得是冲虚境的剑仙,看来这以术法闻名天下的登仙楼,也并不是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七十三章:天字剑牌 七百年前占尽优势的织雨江山楼,之所以会在圈禁折戟滩时还拉上了另外的这两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并不想与酌剑听风楼彻底把关系搞僵。 织雨江山楼以剑仙闻名于世,可既然是剑仙,就或多或少会欠下酌剑听风楼的人情。 如果两方真的生死相向的话,织雨江山楼会有一半的剑仙不愿意跟酌剑听风楼动手,有一成的剑仙不会跟酌剑听风楼动手。 再者,织雨江山楼毕竟还需要从酌剑听风楼那里购剑,如果双方彻底闹翻了,那以后织雨江山楼的新晋剑仙,很有可能会在质量上低半个品级。 这一点并不是危言耸听,一个剑修的本命剑对其有多重要?大约相当于普通人的双手那般。 最后,织雨江山楼那位当时还在宇内的上一任楼主,定下了这个三方共同“守护”折戟滩的条约。 至于为什么又要拉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登仙楼,则是那位白衣剑仙的政治考量了,毕竟那人可是当过人间的国君。 现在看来,那白衣剑仙此举还是十分明智的,登仙楼这些年来不仅很好地充当了和事佬的作用,此时还实打实的敲诈和恶心到了酌剑听风楼。 至于把登仙楼拉过来当盟友……自从某人羽化之后,这世间有那个组织需要织雨江山楼拉着盟友才有底气的?或者说,这尘界的修士当中,有人值得织雨江山楼以盟友视之吗? 不过要说这登仙楼,除了说人家运气好,周镖头一时间想不到其他的说法来形容。只说这次,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白得两块天字剑牌。 要知道,当年织雨江山楼只所以定下那条约,可不止是那一位上人楼主的大度,酌剑听风楼方面可是付出了七块天字剑牌,才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否则的话,其它的不好说,单是那位明月相思未亡人,织雨江山楼当中就有很多人不会任由她发展到今天的。 净沙江边的两人各怀心思,静静地等着酒池剑林方面的传讯。 赵靖之一脸的悠然,见周镖头不说话,主动开口道:“我赵某在这净沙江钓了七百年的鱼了,今天总算会有鱼儿要咬钩了。” 周镖头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接赵靖之的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酒池剑林的回训。 其实周镖头也明白,赵靖之的话并没有错,这次是酌剑听风楼心甘情愿咬钩的,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两块天字剑牌并不算太亏。 拥有天字剑牌,只是有了让酌剑听风楼开炉为其铸造仙宝级佩剑的资格,但不是说有了天字剑牌,就可以无偿从酌剑听风楼这里拿一把仙宝级的剑。 即便是一下子得了七块天字剑牌的织雨剑山楼,这七百年来哪次拿着天字剑牌去酌剑听风楼铸剑,最好付出的代价不是让那他们肉疼的? 这到不是酌剑听风楼故意黑他们的,铸造一把仙宝级的配剑,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也是可以想象的,这笔钱于情于理都应该购剑人承担。 在尘界的其他剑仙看来,酌剑听风楼肯开炉为其铸造仙宝级的佩剑,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人情了。 时值正午,周镖头心有所感,轻轻地摊开了手掌,一道昊光从万里之外转瞬到了周镖头的掌心,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寸余长的金色飞剑。 周镖头念头一动,飞剑一闪从周镖头的额头刺入脑中,酒池剑林传来的信息顿时尽收脑海。 赵靖之就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啧啧称奇:“酌剑听风楼的传讯飞剑,号称是尘界最快、最隐秘的传讯飞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镖头瞥了对方一眼,对于这个老狐狸,他内心十分的不喜,冷声道:“你就不怕我们楼主拒绝这笔买卖?” “有必要担心吗?”赵靖之依旧一脸充满玩味的笑容。 周镖头顿时默然,的确这笔买卖对于酌剑听风楼来说,只能接受,毕竟对付一个庞大的织雨江山楼已经足够吃力了。 而那把传讯的飞剑,记录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嘱咐周镖头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而对于这笔买卖却没做任何犹豫,就一个字“可”。 “如你所愿。”周镖头说完这句话以后,心中有些憋屈,又补充道:“天字剑牌会如约送到登仙楼,不过最近老头子喝酒欠了一屁股翟,所以开炉的费用涨价了,天子剑牌一律提价五成!” 赵靖之笑笑:“不碍事,我们也不急着要那两把剑,不妨等你们楼主把酒债还清了,再去求剑。” 周镖头瞥了对方一眼,冷声道:“等着吧,我们楼主要换清酒债,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赵靖之笑问道:“难在何处,不难又在何处?” 周镖头对赵靖之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脸,只是这笑脸又似乎不是给赵靖之的。 “老头子欠了别人的酒债,可同样有人欠着酒池剑林的酒债,让那人还不就行了!”周镖头道。 赵靖之一愣,随即明白了周镖头口中欠了酒池剑林酒债的人是谁。这世上,至今还深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也只有那群女人,和这个打铁的汉子了。 “放心,登仙楼虽然是一群术士,但还不至于出尔反尔,我就等别人还清了酒池剑林的酒债以后,再登门前去求剑!”纵使赵靖之这种人,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周镖头没再言语,一步踏出又回到了镖局的前厅,继续躺在那张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下午的阳光。 从周镖头离开这把躺椅,到他再一次回来,已经过去了小半天的时间,镖局的众人对于这位神出鬼没的镖头早已经习惯。 此时看到周镖头又回到了那里晒太阳,也没人觉得奇怪,没什么事儿也懒得跟这位即是镖头又是老板的中年人打招呼,反正他也不爱理人。 “小林,你过来一下。”周镖头眼睛也没睁,直接叫停了一个在前院演武的少年。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快步小跑到周镖头跟前,抱拳道:“周师傅,有什么吩咐?” “去把言小楼找回来!” 第七十四章:树未静 小林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到不是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想想此时言小楼可能在的地方,小镇上的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头大。 “现在去把言师兄找回来吗?”小林试探着问道。 周镖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小林:“你说呢?” 小林只好硬着头皮拱手抱拳道:“是。” “你就跟他说,有趟镖需要他紧急跑一趟清水城,让他立马给我回来!” 小林已经走出去数步,又听到周镖头在后面不急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只好又转过身来拱手抱拳,说了句明白。 只是小林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些天来,镖局的生意并不算多好,现在门内有很多师兄弟都在闲着,有什么急事是非要那位言师兄去不可的? 小林进入镖局只有两年多的时间,辈分很低。但是镖局内的很多事情也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那个在小镇混成了孩子王的言小楼师兄,似乎跟周师傅的关系有点奇怪。 事实上,周师傅即是言小楼的养父,又是言小楼的师傅。可名义上,两人既不是师徒关系,也没有父子名分。 据说前几天言小楼为了救治那个外乡来的女子,跟周师傅借了五百两银子,周师傅二话不说就借给了他,这么大的手笔让可不是什么人都会这么不含糊的。 可后来又听说,周师傅让那言小楼签了一个三十年的卖身契,镖局的师兄弟们在私底下还为此争论了半天,不过都觉得周师傅这么做是有点不仗义了。 小林一边想着,人已经到了阿九家那条破落的小巷子,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整个人顿时觉得精神了不少。 这条巷子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阴森,真有些搞不懂,那位人缘挺不错的言师兄,为什么会喜欢跟阿九整天厮混。 要知道那孩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整天跟死人尸骨打交道,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瘆人,可周师傅这一点也不管管言师兄。 心里面这么想着,小林便越发觉得这条巷子邪乎,巷子周围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更让小林觉得心里面发毛。 小林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阿九家着实好认,整条巷子都已经没几乎人家居住了,再者也听言师兄提过几次,“那个门外收拾的最干净的,就是阿九家。” 小林当时还有些奇怪,言师兄提到阿九家时,眼神里竟然有几分羡慕,似乎是在羡慕阿九能有个家。可言师兄在镖局这个大家庭不好吗?小林想不明白。 好在不用去挨个打听,小林径直走到了阿九家的门口,硬着头皮去敲门。 阿九家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陌生人,似乎这个宅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没见过这么多活人。 在这之前,阿九刚刚送走了一批外乡人,最后的结果依旧不例外,双方各自失望,外乡人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信息,阿九也没能打听到五叔的下落。 此时阿九又听到有人敲门,并没有起身去开门,他本来就不喜生人,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见阿九没反应,言小楼自己起身去开门,打断了阿九要说的话,安慰道:“总得有个希望不是,万一下一个人见过五叔呢?” 阿九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言小楼说得不错,做人总得有个希望才对。 这两年来,阿九从未想过五叔会真的一去不回,哪怕每一次的等待到最后依旧是失望,可他依旧不觉的绝望,怎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自己反而有些心灰意冷了? 言小楼替阿九去开门,见面的两人同时一愣,小林本来已经准备好了面对那个古怪的阿九,开门发现是言师兄,一时间如释重负。 “小林,周师傅让你来的?”言小楼没等小林说话,便猜出了对方的来意。 小林点点头道:“周师傅让你赶紧回去,说有趟镖急着等你走一趟清水城。” 言小楼回身看了一眼阿九,又朝着那个外乡女孩修养的房间看了一眼,转身对小林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先回去吧,我跟朋友道个别就马上回去。” “好的,我马上回去跟周师傅说!”小林一时间如获大赦,转身撒腿就往巷子外面跑。 言小楼无奈地摇摇头,又关上了门回到阿九家。 他没有请小林进来,更没有让小林等他一起回去,有时候自己理解的事情别人不理解,而自己还要理解别人的这种不理解。 言小楼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但是有时候别人那根深蒂固的偏见,已经近乎愚昧,对于这种愚昧,言小楼多少有些理解。 “镖局那边有事?”阿九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澈,再没有刚才的那种颓废。 言小楼点点头道:“周师傅让我回去走趟镖。” 阿九由衷地笑道:“那你不是离镖师更近一步了?你的江湖梦也不远了!” 言小楼也跟着一笑,只是笑容有些无奈:“哪有这么简单,我觉得分明就是周师傅在跟我赌气,觉得我借了他五百两银子,就要充分发挥好我的价值……” 阿九起身拍了拍言小楼的肩膀,言小楼比他高出来一个脑袋,这一动作在外人看来有些滑稽。 可阿九十分认真道:“别想太多,这边没有什么担心的,那些外乡人我能应付,里面修养那个暂时也不用担心……” 听完这话,言小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的一阵脸红,让阿九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言小楼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冲着阿九笑了笑,最后又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 “不进去吗?”阿九问道。 言小楼有些纠结:“不了吧?跟人家又不熟,就这么进去,以是什么名义道别啊?” 阿九的一个问题,却引起了言小楼更多的问题,阿九一时间默然,这种事情他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言小楼才对,索性不再掺和。 “对了,你等我一下。”阿九说完,起身去了柴房,只留下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的言小楼。 第七十五章:风又起 阿九神秘兮兮地钻到了柴房当中,在一处稻草下面翻出了那个被他捡到的剑鞘。 剑鞘被一层厚厚的油布包的严严实实,看得出阿九对那把剑鞘是真的很上心。 这剑鞘的的材质很特殊,摸着像是实木,看着又像一整块的玉,而且质地还十分的坚硬,从净沙江的水里面被冲出来时,剑鞘上连一丝的刮痕都没有。阿九拿回家里仔细擦拭一番后,剑鞘光亮如新。 这剑鞘既不会锈蚀也不用担心虫蛀,其实阿九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他对待剑鞘这么认真,主要是因为他已经提剑鞘找好了主人,而剑鞘的新主人,在阿九看来怎么仔细对待都不过分。 在这于世隔绝这么多年的折戟滩,或许阿九是唯一一个真正相信言小楼会成为一代剑仙的人吧? 既然会成为剑仙,那就需要一把过得去的佩剑,现在剑鞘已经有了,就差一把好剑。阿九想到这里,就有些替言小楼开心。 当阿九灰头土脸地从柴房出来以后,言小楼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可阿九看起来却很开心。哪怕是言小楼,也很少见到阿九会这么把笑容挂在脸上的。 之后,阿九把那个被厚厚的油布包裹着的东西交到了言小楼的手中,言小楼一脸狐疑地接过阿九递过来的东西,很难想象,以阿九的性格,会做事做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言小楼带着些疑惑一层层解开那包裹着的油布,当看到里面那把玉质的剑鞘时整个人的眼睛顿时泛起了精光,就好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桌山珍海味那般。 阿九看到言小楼的表情,顿时他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最好的朋友离着那剑仙的道路又近了一步,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呢。 言小楼虽然长得比较快,但说到底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拿着那把剑鞘仔细端详了半天。 以半个江湖人自居的言小楼,一直以来的遗憾就是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每次走镖看着那些师兄们携刀带剑,他都羡慕的不得了。 可是那些师兄们平时还好,对于各自的佩剑都宝贝的很,从来不让言小楼碰,说是怕被毛手毛脚的弄坏了。 这一点言小楼就不明白了,珮剑本就是用来打架砍人的,那么宝贝干什么,难不成跟人打架时,怕佩剑锩刃就不敢出剑了吗? 现在,言小楼终于有了自己的剑鞘,而且要比那些师兄们的剑鞘都好。 剑鞘都有了,接下来找一把配得上这剑鞘的宝剑会难吗?佩剑都有了,那离成为剑仙也不会太远吧? 言小楼乐观地想着,仿佛这一刻,他已然是路见不平事,就可以仗义出剑的绝世剑仙了。 对于这把看不出材质,但是一看就知道材质很好的剑鞘,言小楼有些爱不释手,甚至把周师傅有找他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又拿着那剑鞘端详了半天,言小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出了那个与阿九初见到剑鞘时一样的疑惑:“有人用这么长的剑吗?” 阿九耸耸肩,表示两言小楼这个江湖人都不知道的事,他自己更不清楚。 这柄剑鞘阿九之前粗略地量过,比一般的剑鞘要长上半尺左右,就连成年人拔剑都会有些费劲,更何况他们这种半大的孩子,手臂本来就不够长,拔剑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一闪而过,阿九和言小楼都没有太担心,剑鞘长一点怎么了,谁说里面的剑就一定要和剑鞘等长的? “哎,小九点你说,这剑鞘是用什么做的啊?摸着像是木头,看着又像是玉石……”言小楼一把端详那把剑鞘,又忍不住炫耀起来。 “我研究了好久,也没搞明白,以后你去外面的江湖了,可能会搞清楚。”阿九一边说着,也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把剑鞘。 两个少年的心都沉浸在一阵莫名的喜悦当中,并没有察觉到,在两人同时触碰到剑鞘时,剑鞘当中一闪而逝的一次震颤。 与此同时,暗中观察了两个少年半天的那位相思明月楼楼主,霎时间泪流满面。 远在仙宇中洲那座绝世高楼上,高入云霄的顶楼之外,有个被七把利剑穿透要穴钉着的独目老人。老人被钉在楼顶已经有两年的时间,忍受着雨打日晒,已经高处的罡风侵袭,却依旧没有断绝生机。 当察觉到那把剑鞘的细微的颤动之后,老人甚至睁开了他那浑浊的独目,眼神之中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忧虑。 天苍洲北部的那座酒池剑林,已经连续抡着锤子打铁数月的赤身汉子,突然间放下了手中的铁锤,手中那把历时数月的灵宝级剑胚看也没看,便扔回了剑炉当中重造。 数个月的心血,打铁的汉子却没有丝毫的惋惜,直接把头伸进了那一出泉水中牛饮,那泉水常年被剑气侵袭,常人喝下去犹如吞刀子一般,五脏六腑都会被顷刻间搅碎。 打铁的汉子却是浑然不觉,一边牛饮还一边大呼痛快,之后又拿出一壶剑泉酿造的美酒,对着埋玉洲的方向轻轻一摇:“我攒了七百年的美酒,等着你回来!” 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冥冥洲,今日万鬼躁动,正在与鬼君对弈的鬼相突然心神一震,手中的棋子不由地脱手落在了棋盘上。 “哈哈哈,落子无悔,这一局你怕是要输了!”鬼君兴奋地拍着大腿叫好。 鬼相的神色有些古怪:“你没察觉到吗?” “你都察觉到了,我怎么可能没察觉到……”鬼君平静道,说话的时候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棋盘,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鬼相欲言又止,满肚子的疑虑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除了研究密术,整日里脑子不知道放哪的君主解释。 “有什么好发愁的。”鬼君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同时又提了七枚白子。 “不需要发愁吗?”鬼相觉得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可鬼君难得的机智一次,开口道:“现在人鬼两界的格局,已经算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且人间那么多事等着他去烦心,轮不到我死国的!” “但愿如此吧……”鬼相还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索性直接投子认输。 七百年前,死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算出了那人最终的转生之地,也就是那埋玉洲的折戟滩,可织雨江山楼圈禁了那里七百年,依旧阻止不了吗? 鬼相的心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顾虑。 而在折戟滩的小镇中,当事人依旧是未曾察觉,整个天下都因为他们而一瞬间的惊诧。 言小楼得了剑鞘,心满意足地赶回了镖局当中,如果再给他配一把剑的话,这次的走镖他感觉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回去要不要跟周师傅说说?让他给他配一把剑,闯荡江湖就拿个空壳子剑鞘算怎么回事。 人与剑鞘皆寂寞,唯有仙剑可配我! 言小楼在心中想着,顿时觉得这两句自己胡诌的诗句还不错,有种豪气干云的意味。 随即,言小楼决定回去一定要找周镖头要一把剑,也不用仙剑,只要是开过锋的就行…… 目送这言小楼离开,阿九又成了那个最孤独的孩子,不过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以后一定会成为剑仙的,心情就又好了很多。 剑仙言小楼的剑鞘,是折戟滩阿九所赠,这应该也足够威风了吧? 就在阿九想入非非之时,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好看的大姐姐,这位大姐姐一看就知道是外面江湖人口中的“神仙”,身上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气质。 阿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股气质,之时觉得这个大姐姐跟那位叶青夫人的气质有些相像。 “姐姐,你是来找柳姑娘的吗?她的伤没好,还在修养。”就连阿九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对于这个大姐姐,还有那位叶青夫人,他竟然一点都不觉的讨厌,反而觉得这两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感觉很舒服。 那位大姐姐明显刚刚哭过,可是当着阿九这个外人的面,却一点也没有掩饰。 阿九倒也不觉得这个大姐姐有什么失礼之处,反而觉得有些心疼,只是心中的那股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大姐姐就那么愣愣地看着阿九,这让阿九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又试探着叫了那位大姐姐几声,对方这才反应过来。 阿九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大姐姐先是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阿九一时间也不敢确定这个大姐姐究竟是不是跟那位柳姑娘有所联系。 “我是来找你的!”相思未亡人看着阿九的脸柔声道,眼神之中是阔别已久的重逢,是拨云见日的喜悦。 阿九一时间更加疑惑,用手指了指自己,那位大姐姐再一次对他点点头,仿佛在说没错,就是你。 之后,这位神神道道的大姐姐突然掏出了一文钱,放到阿九的面前认真道:“我出门有点急,只带了一文钱,你愿意跟着我去闯荡江湖吗?” 第七十六章:人与剑鞘皆寂寞 阿九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大姐姐,一时间不明所以,几次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九一直以为,只有言小楼那种性格的“侠客”,才会偶尔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没曾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稳重贵气的大姐姐,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文钱让自己跟她去闯荡江湖?可阿九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这算是什么土味情话,还算是拐卖少年? 相思未亡人悻悻然收回了手中的那一文钱,这枚铜钱她保存了七百年,就连钱上面的铸纹都被她摩挲平了,可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相思未亡人看着阿九的面容,这张陌生的面庞还不是让她最心痛的,真正让她难过的,是阿九眼神当中的陌生、疑惑和怀疑。 一时间,相思未亡人泣不成声:“七百年了,我已经撑不住了……” 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大姐姐,阿九有些莫名的心痛,眼前人真的不相识吗?那种感觉,究竟是在梦里,还是那所谓的前世今生。 就在阿九要开口询问之时,那位再一次失望到极致的大姐姐已经消失无踪。 这个神秘的女孩儿来的莫名,去的也是匆匆,阿九这些天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阿九的心中莫名地有些愁绪。 言小楼得了剑鞘,满心得意地回到了镖局,才发现周镖头已然在等他了。 不仅如此,在镖局的门口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放着一个不算大的箱子。 言小楼进门之前看了一眼马车,心绪忍不住乱想:“看来真的是很急啊,可是什么紧急的货物,非要我折戟滩言少侠出面才行?” 言小楼本来只是一种自嘲,可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一颤,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周师父慧眼识英才,看出了我未来剑仙的资质?所以才想着提前磨练我一番?” 言小楼心底,一股出自未来剑仙的豪气油然而生,顿时觉得自己离剑仙的道路又近了一步。 “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周师傅给我一把剑,否则我走镖多没面儿啊!”言小楼自言自语着已经到了周镖头跟前。 “回来了?”周师傅依旧躺在那老人椅上懒洋洋道,依旧是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嗯,回来了!”言小楼说话时故意挺直了腰杆,露出那尚缺一把宝剑的剑鞘。 周师傅抬头看了眼言小楼,随即眯眼盯着言小楼的腰间看了一会儿,语气中带有些许玩味道:“剑鞘不错,阿九送你的?” 言小楼又挺了挺腰杆,豪气道:“怎么样,漂亮吧!” 周镖头眯眼盯着那剑鞘点点头,出奇地没有反驳言小楼:“很好,很漂亮。” 那把剑鞘,他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在那酒池剑林里面,某位更想是穷酸书生的剑仙,每次在酒池剑林喝大发了,都会解下佩剑换酒。 这把剑鞘在当时不知道被它的主人在酒池剑林抵押了多少次,可当时所有人都明白,能配的上这把剑的,只有一个人,只能是他! 言小楼看周师傅沉默不语,嘿嘿一笑道:“周师傅,商量个事儿呗……” “你现在还欠我五百两的银子,还清债务之前没什么好商量的!”周镖头根本就没给言小楼开口的机会。 言小楼悻悻然道:“不就是五百两银子嘛,多大点事儿啊……” 周师傅气笑道:“是啊,多大点事儿啊,也就某人抵押了自己三十年的自由而已……” 言小楼一时间语塞,最后有气无力道:“等我以后成了剑仙,五百两银子算个什么……” “谁跟你说,剑仙就一定有钱了?”周师父反问道。 “剑仙怎么可能没钱!”言小楼一瞬间炸毛,剑仙难道不是应该有那种一掷千金的豪迈吗? 周师父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又低声自语了一声:“剑仙也可能很落魄的!” 他没有告诉言小楼,这把剑鞘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位怎样存在的剑仙,而那位剑仙在酒池剑林喝酒时,又是何等的落魄。 对于铸剑的人来说,这种剑仙似乎更加真实。与那些不食人间烟火,动不动就把众生当做蝼蚁的剑仙比起来,这种剑仙更容易赢得好感。 剑是一大凶器,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尘界,剑是最有力的杀器。 可如果执剑的人只是把剑当做凶器,那他的剑道或许会高,但一定不会是最高。 酌剑听风楼之所以能够成为尘界铸剑的执牛耳者,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对于剑本身的执着。宝剑蒙尘,只能在剑鞘中哭泣,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可当用剑的人只是把剑当做了凶器,那么他们也会感到惋惜。 某个看似混账的人,一次把剑抵押,可是那把剑与那个人的剑心却从来未曾分离。 言小楼当然不知道周镖头的心中所想,继续问道:“我看这次的镖挺急啊,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周镖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回了一声道:“依旧是老规矩,货物究竟是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把东西安全送到地方就行。” 言小楼站在原地,等着周镖头的下文,可气氛突然尴尬了半天,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周镖头明知故问道:“还有事吗?” 言小楼一愣,也问了一句:“还有事吗?” 周镖头理所当然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言小楼略作犹豫道:“这次的走镖……就我一个人?” “嗯。”周镖头突然笑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独自闯闯吗?就先从这次的清水城之行开始吧!” 言小楼有些不可之信道:“这么说我已经算是一个镖师了?” “有待考量。” “那是不是该给我配一把剑啊?”言小楼兴奋道。 “这个回头再议。” 言小楼一瞬间又萎靡了下去,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周镖头见言小楼的样子,笑道:“你这把剑鞘挺好看的,别委屈了它,要找就找一把配得上它的剑吧。” 话虽这么说,但言小楼并没有因此而振奋起来,反而有些责怪周镖头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一个未来的剑仙,可是连一把剑都找不上,空有一个好看的剑鞘,这个不免有些打击人。 周镖头一眼看穿了言小楼的心思,但是却并没有点破,只是摇头笑了笑,随后挥手让言小楼出即可出发。 “剑虽然没有,但是你知道我们的规矩,货物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言小楼转身的同时,周镖头又嘱咐了一句。 言小楼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一时间又恢复了那份意气风发,豪迈道:“放心,不出半个月我肯定把货物送到并安全返回。” “不!”周镖头又道:“货物不能有闪失,你在一个月之内也不准返回小镇。” “啊?”言小楼有些莫名其妙。 周镖头挥挥手,却不再继续言语了,剩下的只能由着言小楼自己琢磨。 对于第一次独自出任务走镖的言小楼来说,内心深处既有些兴奋和期待,同时又有些疑惑和惶恐。 周师傅就这么让我一个人出来了? 直到离开小镇很远,言小楼心中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突然间,言小楼开心地笑了,他整理了一下腰间那把空荡荡的剑鞘,心中不再有任何的疑惑或惶恐,有的只是对于未来的期待。 这剑鞘是最好他最好的朋友阿九送的,阿九相信他一定会成为剑仙,而且阿九从不说谎,那么言小楼也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剑仙。 这逻辑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但是一个对于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来说,他的执念就是最大的道理。 言小楼又整理了一番腰间的剑鞘,对于这剑鞘,他是真心的喜欢。 马车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天的星斗,言小楼在一片竹林外面停下来休息。 点了一堆篝火驱赶夜间的野兽,之后言小楼闭上眼睛休息,可竟然兴奋的有些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几次以后,言小楼索性起身去了前面的竹林当中,半个时辰以后,言小楼拿着一把精巧的翠绿竹剑从竹林里面出来。 本来,言小楼想把那竹剑放入那剑鞘之中的,可是拿着那把竹剑仔细端详了半天,又想起了之前周镖头说过的话。 最终也没有把那竹剑放入剑鞘之内,只是那亲手做的竹剑也没舍得扔掉。 天当被,地做床,身前有满天的星河陪伴,也许这就是江湖吧。 偌大的天地间,此刻仿佛只剩下一个少年,以及他那心爱的剑鞘,人与剑鞘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突然间言小楼又有些想喝酒了,只是这次出门是他独自执行任务,不能喝酒。 言小楼右手虚握做握杯状,凑到嘴边轻轻一饮,就接着着夜间的清风,敬自己身边这新增的伙伴。 一手握着竹剑,一手抚摸着腰间的剑鞘,言小楼感觉自己离那剑仙似乎又近了一步距离,这才脸上挂着笑意,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七十七章:相思人 言小楼离开了小镇,阿九又成了那个孤零零的一个人,每天白天照顾柳初芽,晚上依旧独自去折戟滩捡骨。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折戟滩上很难见到骸骨,对于折戟滩的居民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谁也不愿意自家旁边的河流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出来一条白骨森森的手臂,或者骷髅头。 可是言小楼这两天却有些隐隐的担忧,倒不是担忧自己会因此失业,只是觉得有些反常。 净沙江河床底下的骸骨真的没了吗?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可是,自从这些天涌入了那群外乡人之后,折戟滩就再也没见过骸骨了,阿九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牵连,但是总觉得这两件事情有某种联系。 在折戟滩转悠了一圈,阿九又一次一无所获,他最后一次在折戟滩捡到的“尸骨”,好像还是那个正在自己家里修养的女孩儿…… 明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可阿九依旧不死心,上一次他捡到了一把剑鞘,言小楼看上去很喜欢,所以他想着再碰碰运气,万一能够捡到与那一把剑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阿九并不如愿,一直在折戟滩徘徊到天色蒙蒙亮,还是一无所获。 阿九看了眼东方升起的启明星,背上空荡荡的竹篓回到了家里。 如今言小楼不在,阿九还需要负责照顾那位柳姑娘。阿九算着世间煎好了药,给那位柳姑娘送去,正好也碰到那位柳姑娘醒来。 如今柳初芽已经勉强能下地走动了,阿九当着柳初芽的面,把药放在了屋子里的桌上便出去,两人自始至终连一句言语上的交流都没有。 这到不是因为阿九对柳初芽有什么偏见,只是他觉得,既然言小楼喜欢这女孩儿如今言小楼不在,自己就尽可能少和她单独接触。 柳初芽对于这些也全不在意,看着桌子上那冒着热气的汤药,直愣愣地发呆。 之前叶青师伯来了一次,后来楼主又亲自过来了一趟,可是两人却都没有选择带自己回去,楼主甚至连过来看望自己一眼都不愿意。 虽然柳初芽知道不应该那样想,相思明月楼也不会那么做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如今,自己的仙途已经彻底废了,被一位神秘的江湖武者给打废了,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跌境,更不是天才和常人的区别,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她只能算是庸人、废人! 不再是天才的柳初芽,对于相思明月楼来说还有用吗?不仅没有用,甚至还是一个尴尬的累赘! 想着想着,柳初芽不自觉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并不是她在自怨自艾可怜自身的遭遇。只是心中这些不自觉冒出来的想法,她自己都觉得是对相思明月楼、对师父和楼主的侮辱! 折戟滩上,相思未亡人静立在净沙江上,迎风吹走了清泪,却吹不散女子心中的愁绪。 “怎么,想不开要投江?”叶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相思未亡人的身后。 相思未亡人一笑,只是眼中带着泪水,笑起来无比的凄凉。 “你知道了?”相思未亡人问了一句。 “嗯。”叶青轻轻答了一声,那略带浮夸的情绪也收敛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了?”相思未亡人又问了一句。 “不是。”叶青摇了摇头,又解释道:“刚到折戟滩时,我和老周聊了很久,当时他连我都瞒着,我一直把目光都投在了那个叫言小楼的孩子身上。” 相思明月楼凄然一笑,只是笑声当中多了几分温柔:“那孩子和他是最好的朋友,那么那个孩子也注定不凡……” 叶青一时间沉默,她或者说整个相思明月的其他人,并没有目睹过那位尘界顶峰的风采,她们相信的只是这位楼主。 “那位绝世仲天,究竟是怎么样的风采?”叶青不由的有些神往,忍不住问道。 相思未亡人的眼中有了更多的神采,仿佛在回忆一些陈年往事,语气中充满了温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别人传得有些神了,等你见到他,说不定会失望的。” “那就等见过以后再说吧。”叶青拍拍未亡人的肩膀,两人倒是从来不在乎什么主仆之分。 相思未亡人拍拍叶青伸过来的手,出言道:“放心,我没事,他还没回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等他回来了,也就没人能动得了我们!” 叶青收回了自己的手,静立在相思未亡人的身边,一起沉默不语。 相思未亡人突然扭头看了叶青一眼:“你说,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会不知道吗?” “老周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那么其他两家肯定也不例外……”叶青一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之前抚养阿九的那个捡骨匠,其实是织雨江山楼的守灵人。” 相思未亡人一愣,似乎也有些意外:“老周跟你说的?不,这些信息他应该没办法透露,消息靠谱吗?” “应该没错,两年前仙宇中洲那边出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只是当时掩饰的很好,我也就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有联系。”叶青认真道。 相思未亡人又看向了那空旷的江面,点点头道:“那应该没错了,那捡骨匠失踪也是在两年前……” 之后,相思未亡人又转头看向叶青,拍了拍叶青的肩膀眯眼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其实比起我这不靠谱的性子,你更适合做这相思明月楼的楼主。” 叶青拍掉了相思未亡人的手,冷着脸道:“你少来,剩下的话更不用说了,我听着像是在交代遗言。” 相思明月人突然间笑出了声,心中的阴霾也顿时少了很多,又转头看向面前的江面。 远处的夜早已经尽了,只是天空还悬挂着一轮残月不曾落下,而在这折戟滩的边上,似乎有一轮更美的明月,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江水。 月色无声,默默随波千万里。江畔上的佳人,只为等待一人归。 第七十八章:风雪一孤翁 阿九早已经习惯了独自的生活,前段时间言小楼因为照顾柳初芽而频繁的到访,反而让阿九有些不适应,只是现在言小楼又离开了,阿九又有些不适应。 最近涌入折戟滩的外乡人越来越多了,本来那些人还是在折戟滩瞎转悠,可自从言小楼离开那天气,这些人都疯狂涌入了小镇当中。 最近倒是再没有人来骚扰阿九,柳初芽依旧在阿九家养伤,虽然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却几乎不曾说话。 重新恢复了这种孤寂,阿九反而有些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天,阿九在折戟滩转悠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一阵夜风吹来,阿九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月又圆了,只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秋。 突然间,阿九有了一丝的倦意,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索性便收起竹篓回去。 事实上,阿九对于捡骨一事也并不是有什么执念,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五叔多年的熏陶下,对于骸骨不觉得恐惧还可以理解,但是把捡骨当中一种癖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是阿九并不想放下这个差事,五叔失踪的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这样替五叔在折戟滩上捡骨,或许哪一天五叔就回来了呢? 五叔当时说过会回来的,阿九信了。就像言小楼说自己一定会成为一名大剑仙一样,阿九也信了。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一阵冷分吹来,阿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最近这几天,天是真的冷了,阿九心中挂念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不知所踪。 虽然已入深秋,但仙宇中洲的气候依旧不算很冷,可是从前天夜里开始,有很多地方却莫名下起了大雪。 那座高耸入天的织雨江山楼,多少年来四季如春,今年入秋却迎来了一场大雪。 大雪千年不遇,一场雪却又似乎要下尽千年。 织雨江山楼的顶层高耸不知几千丈,无尽罡风瞬间可要人性命,向来是飞鸟难近,修士却步。 今天,一位剑客御剑而来,迎着罡风踏上了楼顶。剑客一袭白衣,更胜雪三分,一把仙剑,令罡风汗颜。 信步踏上了楼顶,剑客在一处屋檐上坐下,伸手抚摸着檐上的玉雕貔貅,看上去颇有几分闲情逸致。 只是这千丈高空环境恶劣,并无一处景致能配得上这位剑仙。 事实上,这位年轻剑仙,本身就是一道风景,是这广袤无垠的仙宇中洲,不知道有多少女修心中的涟漪。同时也是所有年轻修士头上,一道跨不过去的顶峰。 白衣剑仙掏出一块腊肉,伸手放到那玉雕貔貅的面前,屋檐上的貔貅顿时化作活物,一口把那腊肉食尽,又乖巧地用头蹭了蹭剑仙,最后一跃回到了那玉柱上,又变回了那个千百年俯瞰天地的玉雕貔貅。 而在那屋檐之下,有个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老人的背有些佝偻,只是此刻身上的七大要穴被七把剑刺穿钉在了屋檐下,身体因此被强行拉直。 冷风如刀,呼啸着吹向钉在屋檐下的老人,织雨江山楼如此庞大,却没办法给老人提供半点的庇护。 风中夹杂这雪花和冰凌渣子,扑打在老人的脸上和身上,那花白的须发被染成了雪白。 察觉年轻剑仙的到来,老人缓缓睁开了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脸上早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老人要睁眼并不容易。 艰难地睁开眼睛,脸上的那层冰霜随之脱落,在晶莹的冰渣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殷红,冰渣随即被罡风吹碎,化作雪花不知飘落向人间何方。 “你来了。”许久未曾说话的老人,扯着沙哑的嗓音艰难道。 “我来了。”年轻剑仙冷声道。 “你怨我?”老人问道。 “没有你的怨气大。”年轻剑仙挥手拍碎了一块飘落身边的雪花,幽幽道:“我来织雨江山楼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雪,可你一个人的怨念,就让整个仙宇中洲飘雪满天……” 老人凄然一笑:“不中用的老骨头罢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风雪剑仙的名号,不是吹的,您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后悔吗?师叔!”年轻剑仙最后的几个字说的十分用力,就连周遭的无尽罡风,都为他让道。 “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你已经发现了,还问我后悔不后悔,有用吗?”老人神如常,只是被罡风吹的有些僵硬。 “就为了一个相处十多年的孩子,舍得自己数千年的修为不要,只为见他最后一面?”年轻剑仙皱眉道。 “不,不是见他最后一面。”老人纠正道,“是让他见我最后一面。” 年轻剑仙眺望着远方,幽幽道:“那孩子还算有些良心,这两年来一直在等着你回去。” 老人嘿嘿一笑,仿佛在说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只是眼神当中有些不曾掩饰的欣慰。 “你觉得,那个人不会回来?”年轻剑仙换了个话题道。 老人想摇头,但是被天灵盖上钉着的那把剑所限制,脑袋丝毫动弹不得。 “下棋有个说法,叫做王不见王。”年轻剑仙突然说了句,随即又问道:“我想知道,当年我师父闭关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老人反问道:“他当年离开前给你的最后一句嘱咐是什么?” “等那人回来。”年轻剑仙道,“所以我们设了守灵人,更是让您亲自过去……” “只是没想到,我会真的把这孩子当做了儿子般看待?” “那人的魅力很大,师父如此,你也如此。只是没想到,千百年过去了,还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老人艰难一笑:“你又错了,并不是那个人的魅力大,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不错,这么好的孩子,不应该出生就置身于这种龌龊漩涡当中。” 年轻剑仙不语,收起了那剑,老人的身体失去了依靠,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从千丈的高空当中坠落。 年轻剑仙微叹了一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才御剑只下,却接那具元神早已经遁逃的剑仙之躯。 第七十九章:雪夜来客 还未入冬折戟滩便迎来了一场早雪,大雪来势汹汹,一直下了两天两夜。雪霁之时,那些本来还剩下的半树叶子,已经全部掉落。 一尺多厚的积雪掩埋了地上的大部分东西,远远望去,整个折戟滩一片白银。 那些外乡人更加奇怪,当时蜂拥涌入了折戟滩,这几天又冒着大雪集体撤出了折戟滩,也不知道那些人来这里做了什么,很多事情就像地上的叶子一样,暂时被大雪覆盖。 雪重天冷,折戟滩在这种时候往往所有人都待在家里不出来,净沙江上结了一层薄冰,原本就已经横就没有骸骨出现了,这种情况下也更不可能冲出骸骨。 入夜之后,这几天第一次看见了星辰,阿九独自在院子里徘徊,看着天上的星星。 地上的积雪早已经被阿九打扫的干干净净,阿九自认为自己不算多勤劳,以前这种事情都是五叔做的,只是他似乎没意识到,五叔还在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 这两年来,阿九不愿意自己惰怠,一个人把整个家搭理的井井有条,虽然这个家也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但他总还想着,万一有一天,五叔又回来了呢? 一个人实在无所事事,阿九下意识地又想趁着夜色去一趟折戟滩,出门前阿九觉得有点冷,又回去穿了件棉衣,只是没有背那个竹篓。 当阿九打开大门时,一瞬间愣了,随即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似乎跟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又觉得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阿九一时间不敢看眼前的老人,抬头看向别处,雪夜里孤零零的一排脚印,自巷子外延伸到阿九家门前,再看过去,又是记忆当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阿九慌乱中胡乱地擦了擦湿润的脸颊,别过头不愿去看眼前的老人。 五叔看着阿九欣慰地笑了笑,也没上前,更没有回眼前这个自己生活了七百年的家。 五叔隔着门前台阶的距离看着阿九,伸出手来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欣慰地笑道:“不错,长高了……” 见阿九没有回答,依旧别着脑袋不看他,吧唧了吧唧嘴,笑道:“怎么,在生我的气。” 阿九倔强地别着头不看他,可还是不争气地又抹了下再次湿润的脸,哽咽道:“没……没有。” “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五叔叹了口气道。 阿九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犹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泄下,哽咽着声音道:“我,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五叔心中一痛,抬起手来想帮阿九擦一下脸上的泪水,可抬起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悻悻然放下了手。 “三岁以后,就再也没见你哭过,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五叔笑着说,只是此刻显得却有些拘谨,似乎真的有些不习惯。 阿九胡乱擦干了眼泪,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声音道:“我不哭,五叔我们回家好不好。” 此时的阿九心情有些复杂,总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不太真实,仿佛眼前出现的五叔,随时随地就又可能再一次消失,而这次如果五叔再走了,也许他就再也见不到五叔了。 阿九已经让开了大门,五叔却依旧在原地站着,看着阿九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让阿九心里面更加慌了:“五叔,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阿九一遍遍重复着让五叔回家,最后忍不住走下了台阶要去抓五叔,并不见五叔移动,阿九却死活抓不到五叔的手,两个人之间总是差着那么几步的距离。 “五叔,我们回家好不好,这两年来我在等你,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你离开时的样子,我怕你回来了不习惯,我现在已经是镇子里的捡骨匠了,你回来了这份差事还是你的……” 阿九一边哭着,一边在那里絮絮叨叨,仿佛积攒了两年的话语,要在这一刻全部说完。 五叔的心情也不由的跟着沉重起来,不由的叹了口气:“阿九,你长大了。” 阿九顿时一愣,眼泪硬生生被憋了回去,颤声问道:“我长大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五叔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可是,你还是回走得对不对?你连家都不愿意回……”阿九犹犹豫豫地说着,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我要去一个办一些事情……”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阿九打断了五叔的话,腮帮子鼓鼓的,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性情。 五叔气笑道:“臭小子,长本事了!” “是你说我长大了的!” “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听就好,不需要刻意记住,就当时一个老头子晚年絮絮叨叨的牢骚罢了……”五叔的眼眸深邃,仿佛漫天的星河都纳入了这双眼中。 阿九不由的也跟着认真起来,不再闹自己的脾气,静静地等着五叔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并没有我们看起来这么真实,可能有一天你会觉得,小镇是假的,五叔是假的,甚至进而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假的……” “五叔不可能是假的,你抚养了我那么多年,言小楼其实一直羡慕着,羡慕着我能有一个家!”阿九似乎有些生气。 五叔笑笑:“你能这么想很好,你要记住,自己是真的就好,你是五叔的小阿九,五叔一辈子膝下无子,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儿子……” 阿九听着听着,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哪怕是跟言小楼相处,阿九也一直尽量让自己成熟些,在五叔面前,是他唯一可以完全什么都不用想的。 “如果有一天,别人突然告诉你,你其实是一个大英雄,一个让世人都闻风丧胆的剑仙,你就当那群人是疯子好了,你谁都不是,只是一个折戟滩捡骨的小阿九……” 阿九认真地听着五叔说的每一个字,似乎五叔这一次说完,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那些话他暂时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他只是想要多听一下五叔的声音。 第八十章:风雪送人归 雪后的第一个夜晚,天气格外的寒冷,折戟滩上的大部分人之前都毫无防备,一时间觉得这个寒夜格外的漫长……只有个别人例外。 就这么站在家门口,身后便是两人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家,可两人都不曾回去。 阿九静静地听着五叔的嘱咐,有些话晦涩难懂,五叔只说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更多的话则是一些家常,五叔积攒了两年的牢骚,以及未来可能所有的关心和欣慰,都要在这一夜全部说完。 阿九更多的时候是在听,偶尔被五叔问话了,也会很认真地想想,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五叔一个不高兴,以后又是很长的时间见不到五叔。 虽然阿九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能隐约地感觉到,也许过了今夜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五叔了。 只是阿九不敢往这方面去想,更不愿去想,眼前这个抚养了自己十多年的怪癖老人,自己能多看一眼是一眼,能多听一句是一句。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阿九和五叔同时看了一眼东方的鱼肚白。 这是阿九从五叔那里学来的,以前五叔也是这样,夜间捡骨,天亮了便收工。 五叔回头看了一眼阿九,习惯之下,阿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天亮了,你也该去休息了。”五叔看着阿九,慈祥地笑道。 阿九没由来的心中一阵慌张,急切道:“没有,天还没亮,我还不困……” 五叔继续笑笑:“别傻了,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嗯……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漫长,生命中总会有人到访,也会随时随地有人离开,你要学会习惯、并接受它。” 阿九不再说话,倔强地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五叔看着阿九现在的模样,欣慰地一笑,说了句:“真好,阿九还是那个小九点,你没有变,也没人能替代你的!” 有些离别是注定的,就像五十此刻在眼前,自己却怎么也留不住。一时间,阿九的内心觉得十分的堵闷, 他突然间想到了,将来那些注定要离别的人当中,会不会也有言小楼? 天亮了,休息了一夜的太阳也不曾偷懒打个盹,依旧照常升起。 阿九独自待在门前的石阶上,一滴水打在了脚下的雪中。雪化了,嗯,一定是的。 房前的屋檐下挂着一根根的冰凌柱子,巷子里的积雪依旧,只是经过一整个寒夜的冰冻,更加瓷实了。 阿九看着从巷子口漫延到自己面前的那两道孤零零的脚印,这恐怕是唯一能证明五叔回来过的吧? 折戟滩外,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形看上去略带虚幻,似乎随时都可能在冷风当中消散。 “天亮了,你还不走吗?”周镖头站在五叔背后约摸着有两步远的地方,死死盯着前面的五叔。 五叔看着面前结冰的江面,裂起嘴笑了笑,身形也随之稳定了很多:“不用急,最后一次来了,多看两眼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对你来说,很久吗?”周镖头自问自答,“七百年,也不算短了!” 五叔幽幽道:“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我们会有合作的一天?” 周镖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合作?从七百年前开始,三座高楼不就一直在合作吗?这被圈禁的折戟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五叔道:“也对,不过我现在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你应该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周镖头略皱了下眉头道:“你究竟想怎么做?” 五叔回过头来看着周镖头,周镖头顿时觉得心神一凛,五叔那道远在仙宇中洲的肉身上才有的触目伤疤,也出现在了元神之上。 “我要怎么做,你当真丝毫未曾察觉?我觉得这十几年来,我们两个配合的蛮好的呀!”五叔笑道。 虽是寒冷早晨,周镖头却感觉汗水浸透了背后的衣衫,眼前这人真的只是一道如风中残烛的不完整元神吗? 随即,五叔幽幽道:“年轻人,我对织雨江山楼的观感不错,事实上,就连我那个被你们暗中唾弃了无数次的师兄,对你们的观感也不错,否则我们也不会任由你们胡闹这么久的!” 周镖头艰难地动了动喉结,他腹中有无数反驳的话语,更不缺乏冷嘲热讽,可此刻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最重要的是,周镖头很清楚,面前人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否则那道被仙剑施加在肉身上的伤疤,也不会跟到这里来。 五叔见周镖头不再说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没法开口,拍了拍周镖头满脸螺塞胡子的脸颊,犹如一家长教训犯了错的孩子。 “能闭嘴很好,你只需要听着就好,我们在意的东西不同,可这次的目标却是一样的……” 五叔缓缓地开口诉说着,整个折戟滩范围之内,除了那位在冰面上钓鱼的老渔翁,千里之内再无任何修士的存在,更不怕他人的觊觎。 几个月前,织雨江山楼突然开放一些折戟滩的禁制,之后又传出了那两件大事。 于是乎,一些各怀鬼胎的修士们,便一起涌入了折戟滩。 可就在三天前,这场反常的大雪让所有人都犯嘀咕。之后,有人在飘落的雪花当中找到了剑形的雪花。 那位织雨江山楼的七大阁主之一,风雪剑仙林雪堂虽然已经有几百年未曾露过面了,可但凡有些底蕴的修士,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只是当地守灵人的话,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可风雪剑仙这明明白白的警告,没有人会不当回事儿的。 一直到五叔的气息彻底在折戟滩消失无踪,周镖头才重重地喘了口气,织雨江山楼的前阁主,果然不是他这种晚辈可以比的。 太疯狂了! 周镖头之前只是有所怀疑,此时却已经可以确定,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周镖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似乎牵扯的很大,又似乎只与他们有关。 太阳出来了,满地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雪化了,很多东西就会露出来的。 第八十一章: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仙宇中洲之上,没入云端的织雨江山楼魏然矗立。风雪之下,织雨江山楼蒙上了一层银白。 冷风如刀,让本就不可仰望的织雨江山楼又加了几分威严。 暮色里,雪后初晴。一位赤脚的独目老人姗姗而至,老人佝偻着身子,仿佛要把腰埋到地上这由他而生的积雪里。那瘦小的身影却在这一片银白的天地里,看着十分的突兀。 察觉到老人回楼,织雨江山楼那常人难近,仙人亦难进的大门蓦然打开,六位守门的金丹境修士齐刷刷单膝跪地:“恭迎五长老回楼!” 林雪堂冲着几人摆了摆手,淡然道:“起来吧。” 与此同时,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持剑出现在了大门口,冷冷地看着林雪堂,眼神当中即没有尊敬,也没有不敬,有的只是一种欲拔剑的跃跃欲试。 林雪堂走到年轻人的面前,故意吸了吸鼻子,幽幽道:“好浓郁的杀气,你可真配得上你这把剑的名字。” 说话间,年轻人一直想动手却没敢拔出来的剑,不知何时已经被林雪堂握在了手中。 这把剑名为“杀气”,是三十年前动用天字剑牌,在酌剑听风楼购得的仙宝级配剑。 林雪堂手握杀气剑,不断被剑上所带的剑气反扑,这种级别的佩剑都是认主的,被金丹境之下的修士夺得此剑,如果不加处理的话,就连剑身自带的反扑都吃不消。 可是,此刻这把杀气剑被林雪堂握在手中,那凛冽的剑气反扑却如笼中之鸟,左冲右突却丝毫无法逃离林雪堂那布满皱纹的手掌。 隔着半丈多的距离,那几位看门的修士都能感受到杀气剑上的反扑剑气,那些剑气在他们眼前晃荡,却因为老人的缘故,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丝毫的影响。 至于这把杀气剑的主人,脸色已经是青一阵红一阵,单手死死地攥着剑鞘,却丝毫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剑不错,就是太过锋利了。”林雪堂当着年轻人的面,又把那把剑插了回去,还饶有兴致地吧唧了吧唧嘴。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实力。”年轻人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语气之中听不出丝毫的敬意。 林雪堂气笑道:“你以为我应该退步到哪种程度?两你这个不足耄耋之年的毛头小子都不如?” 年轻人没有说话,林雪堂继续道:“虽然我被夺去了风雪阁阁主的身份,还被你师父他们扔在楼顶挂了两年,现在更是跌境了,但这都不是你能对我起念头的理由。” 在林雪堂说话的同时,年轻人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仿佛漫天的风雪尽付他一人身上,风雪当中是最为纯粹的剑气,每一阵风、每一片雪花,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割在年轻人的身上。 林雪堂继续道:“你是觉得,我跌到了冲虚境,你就有资格试试我的风雪剑吗?” 年轻人已经从皮肤冷到了心头,但是明白这位师伯的个性,并不敢撒谎,值得艰难地点点头。 林雪堂嗤笑一声:“我现在只是冲虚境,而且还只是一缕元神,你现在明白了吗?” 年轻人再一次艰难地点点头,心中一阵苦楚,这位五师伯果然是出了名的心情古怪,再在对方的剑境当中待上片刻,他怕是剑心都得受损。 林雪堂突然又收回了剑境,漫天的冰雪剑意顷刻间消失,随后有气无力道:“明白了就好,以后记住,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年轻人悄悄咽下了喉中涌上来的那点猩红,声音沙哑道:“是,师伯!” 等到门口的闹剧全都结束,楼上或者说天上才传来一声暴怒:“林雪堂,你跟一个晚辈抖什么威风?” 林雪堂冲着天空回怼道:“老六啊,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教出来的徒弟也是缺心眼,我当师伯的帮你教育教育徒弟,怎么了?” 天上的那一位听到窝火,正要开口就骂,却似乎被其别人握住了嘴巴,随后听到一道较为平和的声音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雪堂能够回来,这是好事,有什么问题进楼来说,这样当着晚辈的面骂架成何体统。” 林雪堂嘿嘿一笑:“三哥这话我爱听,你从来都是最有分寸的,就连你收的那个女徒弟我也看着顺眼,想着给我家阿九做童养媳……” 纵使一向被称为出剑最有分寸的织雨江山楼三阁主、墨尺剑仙孔惊梦,也被气的冒出了一句粗口,随后咆哮道:“林雪堂,你给我适可而止!” 咆哮之时,一只气化的巨大手掌从天而降,朝着大门前的林雪堂一抓,林雪堂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那几个被汗水浸透了甲胄的金丹修士,和那个险些剑心受损的织雨江山楼嫡系弟子。 织雨江山楼接近顶层的天养阁,林雪堂的身缓缓而现,而在天养阁内,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身形。 元神凝实后的林雪堂,看着身边那具被天材地宝养起来的肉身,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个笑容,却并没有神形归一。 一旁的孔惊梦略皱眉头道:“混账了这么久,现在楼主终于赦免你了,还不快些神形归一!” 林雪堂却似乎置若罔闻,环顾着天养阁的布局,故作感慨道:“驻守折戟滩以来,还没回过这里,上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没想到在楼外一挂就是两年。” 孔惊梦皱着眉头道:“别整天说这些混账话,要不是你两年前突然回来,又突然发疯似的做哪些混账事,至于被刑剑钉在楼顶两年吗?被天罡正风吹了两年,跌境算什么?没有形销骨立、神魂俱灭你就该烧高香了!” 林雪堂依旧满嘴的混话道:“天神都被我们赶走了,烧香烧给谁啊?死国哪些神?” 孔惊梦冷声道:“楼主好不容易赦免你,你最好收敛一点,再这么胡言乱语,下次被钉到楼顶可就没机会开口了!” 林雪堂笑笑,没再反驳什么,眼前这位三哥看似严厉,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为他好。 孔惊梦做事向来是最有分寸的,就比如说两年前,林雪堂发疯似地做那件混账事,其它三位阁主联手制止林雪堂。 那时候孔惊梦是出手最有分寸的,每一剑都刺在林雪堂的要穴之上,虽然不至于要命,对于常人来说,那样的每一剑都足以让人终生残废。 可以说现在林雪堂的跌境,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孔惊梦刺出的这二十三剑,另一边原因则是林雪堂舍得肉身玩的这招金蝉脱壳。 至于数百年未曾现身的楼主,从天外刺出的七把刑剑,只是限制了林雪堂的动作,却没有真正伤到林雪堂的根基。 而把林雪堂刺瞎眼睛的那位师侄,虽然看上去是伤得他最重的一位,换个角度去想,也可以理解为配合林雪堂的一出苦肉计。 毕竟林雪堂两年前做的那件事情,按照织雨江山楼现在的规矩,把他当场格杀都是轻的。 另一旁,孔惊梦不想再继续跟林雪堂言乱语,催促道:“快点,你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你的风雪阁暂时被老七接管,你就在这天养阁养伤吧!” 林雪堂半开玩笑道:“这算是软禁吗?” 孔惊梦冷声道:“随你胡言乱语,但是你现在的状况,离开了天养阁便是自寻死路。” 林雪堂抚摸着自己的肉身道:“活着多好啊,能活着谁不愿意活着,我们这些窃取天机的老家伙,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活着吗?我的小九还没长大,我怎么能舍得死呢?” 林雪堂说话间,逐渐凝实的元神朝着肉身轻轻一拍,肉身顿时化作一阵粉尘,随即慢慢悠悠的飘散向了元神。 至于林雪堂那半实体的元神,在肉身的滋润下,似乎又凝实了几分。 孔惊梦愣愣地在一旁看着,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指着林雪堂骂道:“林雪堂,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雪堂淡然道:“怎么了?这多省事啊?大不了再跌一境嘛,否则这具肉身光是养伤就得千把年……” 孔惊梦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天养阁。现在楼主远去天外闭关,已经几百年没有露过面了,二阁主又沉迷于剑道,从来不理俗事。这偌大的织雨江山楼,只能靠他来打理。 等到孔惊梦离开,林雪堂那刚刚凝实的元神又虚化了几分,脸色惨白地在面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随即进入了坐忘状态。 以元神凝实、将肉身化虚,又岂会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风轻云淡? 不过自己舍得半条命,又连跌两境,这些年来的种种心酸还是没有白费。 一方面,他是为了阿九,而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织雨江山楼。 这些年来,织雨江山楼的很多行事早已经行入了偏差,楼主远在天外,自己只能通过这个办法提醒楼主,提醒所有人。 最重要的是,天外传来的那七把刑剑,至少证明了楼主并没有被什么人李代桃僵,这个便足够了。 第八十二章:雪后归程 言小楼去清水城,只花了不到七天的时间,这趟来回撑死了只需要半个月的镖,周镖头却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周镖头当时更他说的不是一个月之内回来,而是一个月之内不要回来,也就是说,剩下的一段时间,言小楼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 如果是阿九那种性格的话,天大地大,他只会觉得无所适从。可言小楼的性格正好相反,他只会觉得这折戟滩太小了,可惜自己现在还不能出这折戟滩。 剩下的二十多天时间,正好让言小楼在这折戟滩上疯玩。 这次出任务,周镖头本就给言小楼准备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再加上到达清水城之后,雇主又给了言小楼一笔赏钱,足够言小楼几个月衣食无忧了。 只不过欠着五百两外债的言小楼,并不打算动那笔赏钱,顶多是回去的时候帮阿九捎带一些小玩意儿……如果那个柳姑娘还没走的话,可以帮她也带一些。 可正当言小楼兴致勃勃地想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折戟滩如何闯荡之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言小楼所有的计划。 这场雪下在深秋,按理说这种雪都是来的快去的快,哪怕下得再大,两天的时间也足以冰消雪融了。 可是这次的雪却十分的反常,足足下了两天两夜。雪停了之后,周围冷的像是一下子到了三九时节。 言小楼待在客栈,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想着雪怎么还不化。随即在冷风之下打了个寒颤,赶紧关上了窗户跑向屋子正中的火炉,把身上的厚衣服裹得更紧了。 离开镇子之前,周镖头让言小楼多带一些厚衣服,说最好把棉衣也带上。 当时言小楼心中即觉得温暖又觉得不服气。 让一向面冷嘴硬的周镖头说出这种关心,着实是不容易;同时言小楼又觉得,一定是周镖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有这种过分的关心,这天气明明还很暖和,要什么棉衣啊? 想是这么想,但言小楼还是象征性的拿了一件厚一点的袍子,平日如果露宿荒野,正好可以拿来当被子。 毕竟是周镖头的一片好意,言小楼并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只是此刻看来,言小楼是有些后悔了,当时只觉得麻烦,为什么就没拿个几件棉衣出来呢? 目前看来,言小楼是只能在清水城滞留一段时间了。行走江湖,大雨天和大雪天出门是大忌,万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一场病,往往就可能是客死他乡的境遇。 言小楼抱着火炉想着,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等天气回暖了再离开吧。 这一等就等了一旬的时间,天气终于回暖,冰消雪融,言小楼这才悻悻然踏上了返程。 好不容易可以独自出一趟任务,本以为会有一场荡气回肠的江湖之旅,哪想得到在客栈里窝了十多天的时间,这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江湖有些出入。 一路上又经过其他的几个城镇,让言小楼有些奇怪,来的时候那随处可见的外乡人,在这场大雪之后却都消失无踪了。 这老天似乎跟周镖头商量好了似的,说让言小楼一个月后回去,光在这清水城就耽误了他十几天的时间。 现在言小楼往回赶,不需要太过着急,但是要想再去其它一些地方疯玩,是肯定没时间了。 那场雪下得很大,现在虽然路上的冰雪消融了,但路面却变得十分泥泞。 言小楼赶着辆空马车走得不急不缓,手持竹剑、腰挎剑鞘,只是那亲手制作的精巧竹剑,却始终不曾放入那阿九送他的剑鞘当中。 剑鞘的作用,在于藏锋。而那把竹剑虽然做得精巧,但是还谈不上什么锋利,自然也不需要藏锋。 而且在言小楼的内心当中,一直有种想法,自己做的这把竹剑,配不上那阿九捡来的剑鞘,这把剑鞘值得更好的。 前两天还是冰雪交加,可越往冬天,天气却又回暖了。言小楼穿着件厚衣裳,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坐在马车上只打瞌睡。 后来实在受不了,言小楼便脱了那件厚袍子,一摸背上竟然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言小楼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天气。” 抱怨完之后,言小楼发现水囊里没有水了,不远处倒是有条大江,可那河床底下藏着无数骸骨的净沙江水,折戟滩上的人从来不会喝的。 往东十里,有一条小溪,虽然与净沙江相隔不远,但是两条河流并没有交汇,附近的村镇便是以那里做饮用水的。 于是调转马头,先去那里补充一点水源再说。 可言小楼走着走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距离小镇还有三百多里,虽然自己平时没来过几次,可好歹也有些了解,可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似折戟滩的风光了? “难道遇见了鬼打墙?”言小楼心中一激灵。 又走了几里地,还是没看见印象中的那条小溪,察觉到问题的言小楼,索性用布条蒙住了马的眼睛,以前好像听老人说过,遇见了鬼打墙,要闭上眼睛倒着走。 让马倒着走有点难,那就只能蒙上眼睛凑合了。 言小楼蒙上了马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任由马车漫行。 可没走出去几步,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嗤笑:“小子,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如果蒙着眼睛就能走出我这剑境,你让我这元婴剑仙的脸往哪里搁?” 言小楼一惊,睁眼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一个一脸笑容,却能一眼就看出不是好人的剑客! 更让言小楼头皮发麻的是,那匹蒙着眼睛的马匹一步踏出,前半段身子走了出去,可马屁股和上面套着的马车却留在了原地。 被腰斩的马匹轰然倒下,马车也跟着侧翻,言小楼在马车失去平衡之前,便一个侧身翻滚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正欲会头,却发现刚才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剑客,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第八十三章:幻阳剑境 那个看着就不像是好人的剑客就在自己侧后方一步远的距离,言小楼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死活不敢扭头去看,不由得额头只冒了冷汗。 虽然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但是言小楼还是很快就猜出了此刻的状况,这可不是什么鬼打墙,恐怕是被外面世界的“神仙”给缠上了。 这段时间有不少的外乡人涌入折戟滩,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言小楼也明白,能够进入折戟滩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比如那位柳姑娘,以及柳姑娘的师伯叶夫人。 来折戟滩的外乡人虽然不少,但言小楼却很少听说有谁跟外乡人起冲突的。当然,上次那个吃错药的独目壮汉是个例外,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只是言小楼怎么也想不通,此刻碰到的这个外乡神仙,为什么会对自己纠缠不清。 出手就把言小楼的马给拦腰斩成了两截,这可不是可玩笑的。 就在此时,言小楼感觉背后那位剑仙,把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言小楼当然没敢回头看,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马车的位置。 那匹被拦腰斩断的马儿,内脏流了一地,言小楼不由的感觉一阵反胃,勉强忍住了想吐的欲望。 “即没有吓哭,也没有慌乱出手,心态不错。”身后的剑仙点评道。 言小楼闻言,背后顿时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随即又想起了之前与那独目壮汉纠缠时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些外乡人在折戟滩,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如果不是被折戟滩的居民主动攻击,他们是不能先出手的。 剑仙猜出了言小楼的想法,幽幽地笑道:“怎么?觉得你不出手,我就不敢杀你?” 言小楼没有回答,反而把手中紧握的竹剑反手插在了地面。 剑仙看了一眼那把精巧的竹剑,随即出现在了言小楼的正面:“好魄力,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我都想收地当徒弟了,可惜,可惜啊!” 剑仙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惜,随即把地上那把竹剑拔了出来,十分认真地欣赏着:“这竹剑做得不错,看得出你很用心,尚未学剑就能有这分虔诚,难能可贵……” 言小楼当然不会觉得对方夸自己两句就没事了,全神戒备地等着对方说那个“但是”。 突然间,剑仙的眼神变得十分冰冷:“但是,这把竹剑配不上你腰间的剑鞘,你更配不上。不不不,应该说你碰那剑鞘一下,都是对它的侮辱,所以你必须死!” 那剑仙说着说着,神态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癫狂之中。 言小楼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只感觉呼吸的同时,仿佛有成千上万把刀子随着呼吸道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可言小楼并不明白,他面对的是一位元神境剑仙的剑气,平常人如果这么近身处剑气当中,早因为痛苦而痉挛倒地了。 言小楼能够依旧站着,还要感谢周镖头这些年无形中对他的打磨。 “你真的敢杀我?”言小楼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可在说话的同时,嘴巴里随即冒出了鲜血。 随着呼吸进去体内的剑气,早已经对言小楼的五脏六腑造成了损伤。 剑仙冷笑一声:“小鬼,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在这里诈我,你猜你为什么会遇见鬼打墙?” 言小楼面前的剑仙,在外面世界的众多元神境当中,还算是有些名气的——幻阳剑仙,魏明。 为何元婴之上的剑修被称为剑仙?因为元婴境以后,剑修就有能力创造自己的“剑境”。 剑境之内,他们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是真正可以改写规则的“神仙”。 言小楼不知道,但为何那么多外乡人突然间退出了折戟滩? 因为那场大雪,其实是林雪堂的剑境!虽然把剑境扩展千里,纵使仙人境的剑修也力有不逮,可林雪堂都这样警告了,不会有谁试着挑衅那位风雪剑仙的威严的。 都不用那位搬出背后的势力,单纯把剑境压到一个人身上,这些外乡人没有谁能经受得住那“漫天雪花,皆为吾剑”的感觉。 同样的道理,言小楼碰到的鬼打墙,就是魏明的剑境。 只是魏明的剑境有些特殊,不是把某快区域变成自己的剑境,而是创造出了一块半独立的空间。 此刻的言小楼,看似在折戟滩又不在折戟滩,当魏明做完事情以后,言小楼的尸体却会再一次出现在折戟滩,离着那条补给水源的小溪不远,就几里地的距离。 之前,魏明就是藏身在自己的剑境当中,并且把剑境压缩到了最小,勉强能覆盖住自己的范围,这才瞒过了那位风雪剑仙的眼睛。 可如今风雪剑仙已经离开,自己用剑境骗过周叔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两人都是元神境,而且自己的剑境以隐蔽著称,又是有心算无心…… 魏明努力说服着自己,那把天下人都眼热的剑鞘在前,什么酌剑听风楼、什么狗屁织雨江山楼,等老子得到了剑鞘,还有什么还害怕的? 与轩龙居暗中合作了这么久,这一次折戟滩的风波当中,魏明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天下人谁也不会想到,最后渔翁得里的,将会是自己! “你就好好的去死吧,也不用恨我,因为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魂魄也彻底打散的!”魏明面目狰狞道。 他倒也不是有多恨言小楼,相反还有些言小楼,如果剑鞘是重新落入相思明月楼手中,或者是落入其他三大高楼手上的话,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得手的。 言小楼这个拿着剑鞘到处跑的傻小子,反而算是帮了他的忙。 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太大,魏明谋划了这么久,当然要小心再小心,杀了言小楼是远远不够的,只有亲手让言小楼魂飞魄散他才安心。 之后,魏明就可以带着剑鞘安心的离开,离开埋玉洲,到那离仙宇中洲最远的荒原之地,花个几千年的时间把剑鞘里的秘密破解。 等拿到了那人真正的遗产,嘿嘿…… 魏明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想着几千年后,被世人遗忘的自己又悄然降临,凭借一人之力重写世界的格局…… 第八十四章:世间剑仙分三种 就在魏明要陷入癫狂的笑声之时,一道冰冷的女声打破了魏明的幻想。 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幻阳剑境轰然破碎,可随之出现的女子却连剑都没拔,而是一拳破开。 魏明一听见那道声音,顿时慌了心神,不仅剑境被那女子一拳轰碎,就连浑身的剑意都有些不稳。 剑气顿减大半,言小楼也因此得以喘息,本已经要不受控制的身体,一时间又把主导权归还给了言小楼。 只是重新夺得了身体的主导,言小楼却唯有痛苦,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剑气所伤,言小楼只觉得此刻的每有一次呼吸都是在被刀子割着内脏。 浑身疼的冷汗直流,言小楼再也坚持不住,扶着面前的那把竹剑才勉强站立。 至于魏明,整个人感觉如追冰窟,感觉心态都要崩溃。 前一刻,魏明还憧憬着几千年后,自己以一剑压倒尘界众剑仙的光景。这一刻,魏明确只能想着自己如何才能不被眼前的这个女剑仙一剑砍死。 用拳头砸开幻阳剑境的女剑仙,魏明虽然不认识,但是这种彪悍的出场风格,放眼整个尘界也不算太多,而且正好有一个跟这件事情有牵连的……女剑仙当中,脾气最不好的几个之一。 “柳雪?”魏明颤抖着问道,随后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多余,又故作镇定道:“相思明月楼三当家,不是已经闭关几十年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知道冒充柳剑仙的后果吗?” 柳雪瞥了眼命悬一线的言小楼,有看向魏明道:“你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老牌剑仙了,现在是吓得语无伦次吗?整个尘界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冒充我的?” 魏明尴尬一笑,附和道:“也是,柳剑仙英姿飒爽,别人想冒充也冒充不来。” 柳雪当然不会把魏明此刻的恭维当回事,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之前的那个话题:“再说,我徒弟都被人废了,这个当师父的难道不应该出面讨一个公道吗?” 只见魏明的脸色随之一变,又立马回复了镇定,淡然道:“这件事情魏某之前也听说过,在这埋玉洲,有人敢袭击相思明月楼的嫡传弟子,行径恶劣!柳道友可有线索吗?” 柳雪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没有留下线索了。” 魏明眼睛瞪的硕大,无辜道:“柳当家这话什么意思?魏某是刚刚道这折戟滩的,无意中发现了剑鞘,有些利令智昏是不错,可我哪有那个胆子对相思明月楼的弟子动手。” 柳雪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魏明废言,冷声道:“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你一见到我掉头就跑、或者是拼死一击博取生机,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不承认。” 魏明故作大义凛然道:“柳当家,说话可是要凭证据的,我知道您脾气不好,弟子被人废了,难免心情不好,可相思明月楼的人也不能这么这么蛮横吧?” 柳雪指着摇摇欲坠的言小楼道:“你觉得老周为什么敢让这孩子一个人拿着这剑鞘出门?” 魏明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一直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原来早就落入了别人的彀中,其实这一切并不难明白,织雨江山楼和相思明月楼的关系天下皆知,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利令智昏了。 柳雪继续道:“在姓林的造了那场大雪以后,所有想着捡漏的人就已经都退了出去,依然留在这里的人,就是谋划了一切的人。” 不等魏明开口,柳雪又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只是没想到,让整个尘界引起骚乱的,会是你这么一只老鼠!” 魏明的脸色由红转青,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必要继续狡辩,只是打是肯定不能打的,他打不过…… “在想着怎么逃跑?”柳雪反问道。 魏明没有说话,顷刻间把剑境缩小到了几丈的大小,正好把自己和不远处的柳雪笼罩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剑气朝着柳雪铺天盖地的袭去,在幻阳剑境的加成下,剑气亦真亦幻,似乎每一道剑气都凝结成了实质的剑。 柳雪依旧没有拔剑,而是双拳紧握摆开了架势,似乎要以拳直面那万千剑气。 由于种种缘故,柳雪一直没有称剑仙,可当她以一人之力硬撼阴阳宗满门之后,背地里却多了一个“金刚剑仙”的称号,而那些不喜柳雪的,更是直呼柳雪“女金刚”。 世上有起错的名字,却很少有交错的称号,金刚剑仙这一称呼,似乎怎么都跟柳雪这样一个名字对应起来。 可柳雪在众多剑仙当中,却的确是以肉体强悍著称的。 事实上,相思明月楼的诸多女剑仙都差不多,打架不要命、打起来不知疲倦,很多时候靠着以命换命,甚至是以命换伤。 所以在修士当中一直有这样一句话:世上最难缠的修士是剑修,可在剑修当中又分三个等级,织雨江山楼的剑修、相思明月楼的剑修,以及其他剑修。 作为世间最高的织雨江山楼自不必说,他们的剑修不是难缠,而是根本就没人敢去惹。 而相思明月楼在七百年间,打下了现在的这份基业,靠得则是那份不要命的难缠。 至于柳雪,则是相思明月楼诸多难缠当中,肉体最为强横的,没有之一。 看着近身的万千剑气,柳雪反而感到一丝兴奋,出言道:“你早这么做多好,说那么多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哪曾想魏明根本就没打算跟柳雪拼命,那舍了半生修为的倾力一击,和那苦练多年的幻阳剑境,原来都是幌子。 在双招并出的同时,魏明整个人掉头就跑,舍了幻阳剑境不要,整个人瞬间跑出了十几里的距离。 柳雪整个人被幻阳剑境和剑气拖住了片刻,等到数拳破去了魏明的双招,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踪影了。 “懦夫,小芽儿竟然被这种人设计,想想都恶心!”柳雪啐了口唾沫,却也没去追。 之后,柳雪转过头来,看着摇摇欲坠的言小楼,眯眼道:“听说你卖身救了我家小芽儿?” 第八十五章:柳剑仙 “啊?”言小楼愣在了当场,怎么着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一个开场白。 柳雪不耐烦的招招手道:“你救了我家小芽儿,小小年纪就有这侠义心事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 言小楼紧闭着嘴巴不愿意开口,只是目光纠结的盯着柳雪。 柳雪又继续道:“怎么,觉得江湖上行侠仗义不留名才是真侠义?可你都把我家小芽儿留在你家里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再扭捏下去就有些虚伪了,反而不好!” “我……不是纠结这个,是您刚才的用词,卖身一事我有些……”言小楼吞吞吐吐道,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位柳剑仙就这脾气,还是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柳雪盯着言小楼,尤其是言小楼现在尴尬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太像话,一个闯江湖的男子汉,扭扭捏捏算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叶青哪根筋搭错了,在信中把他都夸出了花。 不过这小家伙卖身救治小芽儿的举动还是值得肯定的,毕竟他当时不可能知道小芽儿的身份,也不会有所企图,这份舍己为人的赤子之心还是不错的。 柳雪想到这里,再看言小楼又觉得顺眼多了。 随后柳雪又是眉头一皱,这小子要是想就此就拐走小芽儿,这可还远远不够。虽然小芽儿现在修道一途废了,可放在凡人江湖当中,也是最优秀的存在,眼前这小子还差得远呢。 言小楼一时间有些尴尬,听两人刚才的对话,言小楼大致明白了柳雪的身份,只是柳雪的言谈风格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尤其是现在被柳雪盯着,这位剑仙时而点头、时而皱眉,虽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却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言小楼生怕这位女剑仙一个不高兴给自己一拳,毕竟刚才柳雪以拳头硬撼一位剑仙浑身剑气的场景,言小楼可是亲眼看着的。 柳雪在那里自顾自的思考了半天,写在脸上的表情也让言小楼看得惊心动魄,好在她没有一个不高兴把言小楼一拳捶杀,给柳初芽划去一场红尘劫。 毕竟离开前大姐头可是下了命令的,一定要确保言小楼的安然无恙,自己一时赌气,一直等着言小楼被折磨到极限才出手,已经有些没法交叉了。 不过这小家伙还真挺不错的,只是被老周粗略地调教了一番,就能在魏明的剑气当中硬撑着不倒,这份魄力和心志可不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有的。 柳雪好不容易收回了自己的乱跑的心绪,一巴掌拍在言小楼的肩膀上,拍的言小楼一个趔趄却又只能忍着。 “小子,现在看你还勉强不错,看在你卖身救治芽儿的份上,我可以传授你一套剑法,怎么样想不想学?”柳雪豪迈地大手一挥道。 “前辈,我真的没有卖身……”言小楼苦笑不得。 本来自己和周师父的交易,只有他们两个知道,阿九那个闷葫芦肯定不会跟人说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不过随即言小楼也就释然了,自己面对的是外面世界的“神仙”,算到这个倒也说的过去,只是用词有些让自己的没办法接受。 柳雪一时间却有些惊讶:“小子,你知道我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在哪里吗?” 言小楼幽幽道:“卖身……” “重点是,我答应传授你一套剑法好吗?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外面的世道吧?你你你,没看到我刚才的英姿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号称天才的少年,想得到我的真传吗?”柳雪已经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一连串问了好些个问题。 柳雪虽然在埋玉洲是以脾气火爆出了名的,但如果是她的一套剑法,也足以让很多二流以下的宗门当成宝贝了。 而对于言小楼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即便是随便传授他的一套剑法,也足以支撑他走到换骨境了。 可言小楼毕竟救了小芽儿的命,柳雪肯定不会糊弄言小楼的。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魏明的剑气之中不倒下,虽然那家伙瞻前顾后根本没敢用力,但是你不觉得疼吗?”柳雪又好奇道。 言小楼苦涩一笑,牙上面还留着一些咳出来又强行咽回去的鲜血:“本来身体都疼的失去直觉了,可你这么一说,又觉有些疼了,而且现在觉得越来越疼……” 言小楼淡然地说完这些话,随即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哎,你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啊?”柳雪看着倒地的言小楼无奈道,本来还想跟他多探讨几句的。 “这是他能够决定的吗?毕竟对方可是元神境的剑仙,而他可不是你柳大剑仙,没那以拳撼剑气的气魄和体魄!”突然,柳雪身后一道声音幽幽道。 柳雪一愣,一点点转过了头,看着那个一手提着魏明的贵妇人嘿嘿一笑。 叶青黑着脸把已经成了一滩烂泥的魏明往地上一扔,也不搭理柳雪,而是去查看言小楼的状况。 “还好这孩子没事,人家救了你家小芽儿,你看着人家被打成这样,你自己跟大姐解释吧!”叶青确定言小楼性命无碍之后,黑着脸道。 柳雪用脚踢了踢魏明的“尸体”,装作没事人道:“二姐你着无量剑法是越来越纯熟了,这魏明的骨头都碎成了渣渣,皮却一点也没伤着。” 叶青扔给了柳雪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定睛一看,里面则是一个缩小的魏明:“他想金蝉脱壳,不过没能脱成。” 柳雪拿过瓶子一看,隔着瓶子用纤指点了点瓶子,笑道:“你着家伙是被吓破了胆子吧,先是在我这里舍弃了半身的修为,然后碰见我二姐,更是连肉身都不要了。” 叶青提醒道:“他的元神先留着,这种货色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幕后人的。” 柳雪收回了戏谑的表情,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它的她可以不管,但是废了小芽儿仙途的那个武夫,柳雪说什么也要问出来。 思索间,叶青已经抱起了言小楼起身要走。 “哎,去哪啊?”柳初芽瞬步追上,询问道。 “去一趟镇子,楼主和老周在等着,哦对了,你徒弟在那里养伤。” 一提到小芽儿,柳雪就有些心疼,心疼到即将被大姐头责罚,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第八十六章:玉璞 自从五叔又神秘出现了一次之后,阿九已经半个月没再去过折戟滩捡骨了。 那天凌晨,五叔神秘地出现,之后家门也没进就再一次离去。阿九觉得,五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五叔不回来了,那么阿九一直坚持着那份不被人理解的工作,也就失去了意义。 希望这个词很有意思,以前的阿九总是怀着希望,觉得有一天,五叔会再回来的。 可是,当五叔再一次离开之后,阿九却仿佛失去了希望。 以前甚至不能确定五叔是否还活着,阿九却能够几年如一日的等待着五叔回家,可当五叔真的出现,并且跟阿九说了一些话之后,阿九的希望反而破灭了。 阿九自己有些不能确定,他等的是五叔,还是那个记忆中的五叔。但是阿九可以确定,五叔是再也不会回家了。 晚上没去折戟滩捡骨的阿九,一大早晨便醒了过来,这几天来,他终于习惯了一个正常人的作息生活。 早起的阿九,并不得一刻的空闲,之前家里莫名多出了个受伤的外乡女孩,那时候还有言小楼帮着照顾。 可是现在的阿九,看了看眼前的两个药罐子,又回往了一眼身后不同的两个屋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天前,言小楼被叶夫人和那位柳姑娘的师父送了回来,之所以是被人送回小镇的,是因为那时候言小楼已经奄奄一息了。单从架势上看,仿佛要比那柳姑娘当时伤的更重。 只是叶青夫人告诉阿九说,言小楼并没有大碍,只需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阿九却并没有就此放心,言小楼一连两天都在昏迷中不断地咳出黑色的浴血,纵使见惯了各种尸骸的阿九,看着也有些心惊肉跳。 那些略惨的尸骸们,被阿九发现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可阿九却不希望言小楼有事,更不希望他死。 昨天晚上的时候,言小楼醒了过来,只过了片刻就能开口说话了。在此之前,昏迷的言小楼滴水未进,两人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神奇。 言小楼自己检查了一下身体以后,觉得可能是之前那位柳姑娘的师父,给自己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到这里,言小楼的眼睛都泛起了光芒,把自己遇袭,然后柳雪出手相救的情景说了一下。 尤其是柳雪以双拳,硬撼魏明万千把仙剑的情节,言小楼说的尤为生动。 “小九你知道吗?剑仙,那可是真正的神仙哎!”言小楼说到生动处,激动的想要坐起来,结果就是又咳出了一大口黑血。 看着言小楼即想咳嗽,又疼的不敢咳嗽,阿九这才舒口气,看样子言小楼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言小楼。 只是关于言小楼为什么会被外乡的剑仙袭击,言小楼死活不肯说,阿九觉得事情不简单,并不怎么喜欢刨根究底的他,非要言小楼说出来。 被阿九问得有些急了,言小楼支支吾吾道:“可能是自己天赋异禀,那外乡剑仙看着眼红,想要铲除一个天才吧……” 阿九撇撇嘴道:“不信。” 言小楼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是一直相信,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大剑仙的吗?怎么又不信了。” 阿九认真道:“你说你会成为剑仙,我信。你说你因此被人袭击,我不信!” 言小楼笑笑,也没有辩解,只是阿九也不再刨根究底了,因为隐隐约约间,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 匹夫本无罪,怀璧不可恕! 言小楼不愿意告诉阿九,阿九送他的那把剑鞘,差点成了害死自己的导火索。 因为言小楼自己也没想到,原来那把剑鞘不止是自己喜欢,在这茫茫江湖当中,还有很多人喜欢。 同样的道理,假如言小楼以现在的身份,没有得到那把剑鞘,却身怀过人的天赋,就不会被有心有觊觎、嫉妒了吗? 相思明月楼的天才弟子,此刻正趟在言小楼的隔壁屋子修养,大好的修道前途被人生生断去。 而她那足以让大部分人汗颜的天赋,又何尝不是那匹夫怀中藏着的那块美玉呢? 只是这些事情,阿九不会去多想,言小楼现在不愿意去多想。 不过说来也怪,言小楼作为镖局的一份子,这次不论怎么说,也是在走镖的回程当中受伤的,镖局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叶青把昏迷的言小楼送到了阿九家,阿九对此也没有异议,醒来的言小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在阿九家养伤了。 言小楼愿意待在阿九家,这个很容易理解,毕竟他平时也喜欢往阿九家跑,因为这里跟镖局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一个“家”。 更重要的是,在言小楼的隔壁,还有一个同样受伤修养的女孩,一想到这里,本来连呼吸都有些疼的言小楼,便不觉的疼了。 可是又一想到,那个受伤的女孩,可能比自己还要疼,言小楼顿时又觉得更疼了。 镖局之内,叶青已经是第二次拜访了,不同于那个不靠谱的楼主,叶青的拜访更加的有礼有节,更不失相思明月楼的风度。 两位仙人以镜观天下的手法看着两个孩子,周镖头突然转向叶青道:“你们不打算把剑鞘收回去?” 叶青笑笑:“那剑鞘不是我的,甚至不是我们相思明月楼的,既然剑鞘的主人都把它送给了这孩子,我们有什么资格收回去?” 周镖头皱眉道:“可世间有很多更没有资格的人,却想着要那把剑鞘。” “在气老三为什么不早出手?还是在担心这孩子之后可能会因此惹来麻烦?”叶青问道。 周镖头坦言道:“都有,不过后者居多,他这次受伤也不全是坏事……” 叶青点头道:“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你既然早就看出了他的资质,为什么不悉心教导?因为在折戟滩?可在这里,你是定规矩的几个人之一。” 周镖头摇头苦笑道:“打铁一事我擅长,但是教导徒弟这件事,我很差劲。这孩子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如果被我这个蹩脚的匠人给划了,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八十七章:缘分 阿九家依旧是那三个少年,其中有两个是在病床上养伤的,唯一活蹦乱跳的阿九,就成了最劳累的那一个,需要同时照顾两个伤者。 照看着两个药罐子,把药熬好以后,阿九分别去给两个病床上的人送去。 给言小楼送药时,阿九的心里颇有几分怨怼,不是怨言小楼,而是怨那镖局。 无论言小楼受伤是因为什么原因,毕竟是在走镖的过程中受伤的没错,再者言小楼从小在镖局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算是镖局的自家人吗? 可言小楼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镖局没接回去修养也就罢了,甚至连看望也没来看望一眼,更没有管言小楼的医药费如何。 言小楼自己对此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让阿九去镖局稍了个口信,说货物安全送到了,但在回来的途中,马车出了事故。 周镖头听完以后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说知道了,马车的钱回头从言小楼的走镖费用里慢慢扣除。 话都这样说了,镖局当然不可能再关言小楼的死活,阿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便回去照顾言小楼了。 之前,给柳初芽买的那副药,花了五百两银子,翟郎中把那副药说的很玄乎,每次给柳初芽煎完要以后,药渣子言小楼都没舍得扔。 倒不是言小楼相信翟郎中的吹嘘,只是觉得这幅药自己可是抵押了三十年的自由买的,就这么扔了多可惜? 没成想那药渣子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处,现在阿九每天帮柳初芽煎完要以后,又用那药渣子给言小楼再煎一次。 这个主意,是言小楼自己出的,他说自己这次受伤,可能是老天爷心疼那副药渣子。 看着病床上的言小楼,阿九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翻了个白眼道:“老天爷可不是周镖头,没那么小气。” 言小楼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阿九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觉得周镖头太过无情,太过不近人情! 言小楼与周镖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比阿九和五叔的相处模式更加奇怪。 阿九和五叔虽然从来不以父子相称,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却要比一般的父子更加情深,这也是言小楼最羡慕阿九的地方。 可周镖头虽然把言小楼抚养长大了,与言小楼的关系却十分的怪异,即不像是父子,又不像是师徒。 上次言小楼去找周镖头借钱时,周镖头第一次和言小楼说了一些话:“你没有父母,所以从小就很独立,在镖局也好、在镇子里也好,几乎每个人都很喜欢你,镖局的师兄弟们觉得那是你性格使然,我看却不是这样……” 当时言小楼嘴巴紧闭,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周师父说的不错,他从小就很独立,但人缘却出奇的好,这也是他跟阿九最大的不同。 至少在阿九心中还有一个亲人,所以哪怕阿九在孤僻,心中也不会空落落的。 可言小楼看似与谁的娴熟,内心之中却十分的没有安全感,即便是他能把每一个人都变成自己的朋友,可依旧找不到自己的依靠,所以他要成为那传说中的剑仙,那样的话,他就谁也不需要依靠了吧? 看着言小楼不语,周镖头笑了笑道:“其实这没什么不好,你以后闯荡江湖就会发现,原来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真正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用当时周镖头的话说,他不愿意认言小楼做养子,是因为不想给他一个虚假的依靠、给他一个软弱的借口。 事实上,言小楼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两个人的关系十几年来还是这么生疏,一半是周镖头的原因,另一半则是言小楼自己的原因。 在很小的时候,言小楼就明白了,他自己姓言,而周镖头姓周! 所以,周镖头提出要抵押言小楼三十年的自由,言小楼坦然接受了。而这一次,言小楼自己受伤,也没想着要周镖头的帮助。 那副药渣煎出来的药,颜色比之前给柳初芽煎的时候淡了很多,透过淡褐色的药汤,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碗底部的花纹。 而且气味也比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有那浓郁的药味,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那香味类似于茶香。 对于这幅药的药效,阿九很怀疑,不过言小楼却甘之如饴,对于他来说,药效如何无所谓,主要是自己花了五百两银子的药,终于派上了用场。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副药渣的功效,还是言小楼本就天赋异禀,一连咳了两天的黑色淤血,却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可以下床走路了。 柳初芽其实也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只是自从修为被废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就有些垮了,很少出去走动。 言小楼能够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屋子看望这位“病友”。 镖局之内,镜观天下的周镖头狡黠一笑:“这件事情,是我自做主张了。” 叶青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镖头一眼道:“我现在明白,第一次来找你时,你那翻话什么意思了……” “这女娃的仙途已经断了,仙缘自然也会随之慢慢消散……”周镖头这话,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叶青半开玩笑道:“现在看来,这孩子真像你第一次说的那样,抵押了三十年去救芽儿,依旧是他赚了。不,应该说是你们酌剑听风楼赚了!” 周镖头摆摆手道:“风月二楼,分什么你我。” 叶青正色道:“该分时,还是要分的!” 周镖头见状,也不敢在笑了,干咳几声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有失妥当。” 叶青叹了口气道:“你当时只是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不是你,柳丫头都不可能活下来。” “话说,你们难道不打算把她接回去吗?一直让她在那里,女娃难免会多想的吧?”周镖头赶忙把话题转移了。 叶青道:“就是要让她多想,这是柳丫头自己的劫,如果现在她自己想不透,以后反而要出大事!” 周镖头幽幽道:“那么好一个小姑娘,我这个外人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叶青恨恨道:“所以三妹对付那魏明的魂魄,就不会有任何的于心不忍了!” 第八十八章:幕后人 就在叶青与周镖头谈论着几个孩子之时,带着魏明魂魄离开的柳雪回来了。 “问出来了?”叶青看了眼柳雪的脸色,淡然道。 柳雪的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在审讯那只是一道魂魄的魏明时太过用力,还是得到的结果不太满意。 柳雪听到叶青的询问,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到底问出了些什么。 叶青看着柳雪这幅神情,脸色也稍微凝重了一些,又低声询问了一句:“有意外?莫不是那魏明的魂魄被同伙救走了?” 叶青问完以后,没等柳雪开口,自己先尴尬地笑了笑,似乎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笨了。 从柳雪的手上救走一道已经被锁定了的魂魄,至少目前的台面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不算多。如果想救人之后又丝毫不留痕迹,这样的人更少。 反过来说,如果有人不留痕迹地从柳雪手中救走了魏明,这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柳雪开口道:“那家伙太怂了,怂的让人恶心,我还没对他用刑,他就什么都说了。” 叶青听后却皱起了眉头,事情没道理这么顺的,简直顺的有些非议所思,又问道:“你却定他没说谎?” 柳雪点头道:“能用的手段我都用上了,至少他自己认为他没有说谎。” 这话说完以后,就连一旁听着的周镖头都皱起了眉头。 魏明袭击柳初芽、谋夺剑鞘,看似只是相思明月楼一家的事,可只要涉及到相思明月楼,他们酌剑听风楼又怎么会旁观? 再者,这次的动静实在是牵连太大,大到整个尘界都掀起了骚乱,只是这处于“暴风眼”的折戟滩,看似平静罢了。 “你容我想想,你先把情况给我说一下。”叶青皱眉道。 用魏明的说来说,这次的事情和织雨江山楼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魏明这野修与一个三流的宗门一起谋划的,魏明想要的是剑鞘,而轩龙阁要的则是在织雨江山楼那边立功。 说到这里,柳雪又冷笑了一声道:“至于轩龙阁那边,回头我会以私人的名义拜访一番,他们要拍织雨江山楼的马匹我管不着,可他们如果想把相思明月楼当做垫脚石,那得让他们崴到脚才行!” 至于那织雨江山楼,自从织雨江山楼的那位老祖闭关以后,织雨江山楼对于折戟滩的态度就一直很模糊。 除了依旧保留有守灵人的职位以外,就很少插手折戟滩的事了,而是把目光对准了域外,以及如何让那座高楼更高。 叶青沉思道:“这么说,道也说得通,织雨江山楼这些年来野心勃勃,这是世人都看得到的,除了那位老祖之外,他对于织雨江山楼的意义的确不大……” 周镖头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欲盖弥彰……” “我用尽了办法,可魏明直言,自己的背后并没有其他人了……”柳雪道。 “魏明现在怎么样了?”叶青又问道。 “死了,魂消魄散!”柳雪淡淡道。 对于这个毁了她弟子一生前途的人,柳雪没有丝毫手软,更不会觉得愧疚。为了审讯魏明,柳雪用到的手法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在那一重重直击灵魂的秘术之下,魏明没能坚持多久便彻底的魂消魄散了。 也正因为如此,柳雪才更加觉得气愤,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掀起了这么大风波的幕后黑手,如果是一个枭雄,柳雪还可以接受。 可倒头来,只是魏明这么一个跳梁小丑,别的不说,在这次风波当中断了仙途的柳初芽,难道不是太冤了吗? 柳雪越想越气,也为自己那可怜的弟子感到惋惜,随后做在那里一言不发。 在柳雪坐下的同时,叶青却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在大厅里面踱步,梳理这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情,一开始都一位对方的目标是那一位的转世,可倒头来,只是一个脑子拎不清的元神境剑仙,觊觎那把剑鞘。 可魏明为什么会对那把剑鞘起意,还妄图从剑鞘里找到那人得道的机缘? 如果说,是一些金丹以下的修士,听了一些玄乎其玄的传说,对那把剑鞘起意还属于正常。可魏明毕竟是一个老牌的元神境剑仙,脑子不可能这么拎不清。 想着想着,叶青突然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柳雪道:“魏明有没有说,是谁告诉他剑鞘中可能藏了东西的?” 也许魏明背后真的没有人指示,但是却有人蛊惑,那人把自己隐藏的不露痕迹,看似没出手,却一步步主导了今天的格局,所以魏明才会致死都觉得,自己就是幕后之人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魏明背后,就一定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而且这个人深得魏明信任,所以魏明这么怕死的人,才会不惜一切做这件事情的。 只是很多事情,随着魏明的死,暂时都成了一个谜团。 随后,叶青又道:“首先,这次的事件,肯定不是魏明这种货色能独立掀起的,那么真正背后之人,给魏明说了什么,会让魏明觉得,剑鞘当中还藏着秘密,而且让魏明相信这个秘密他自己可以独享?” “再者,背后之人虽然隐藏很深,但是他要布置如今这个大局,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别的不说,织雨江山楼守护的舍利失窃这件事情,觉得不是魏明之流可以办到的!” 柳雪眼睛一瞪,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当时对芽儿出手的那个江湖人!魏明曾经说过,袭击芽儿之时,他只是负责创造了一个瞒过折戟滩的幻境,真正出手的,是轩龙阁请来的一位武夫,为的就是误导我们的视线。” “一个江湖武人,能够把半步真人境的柳芽头打废,江湖上这样的人不多。”叶青沉思道。 哪知柳初芽摇了摇头道:“那人虽然伪装的很好,但是魏明说,他·1依稀有一种感觉,那人并不是真正的武夫,似乎更像是外道!” 叶青一愣,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第八十九章:握剑之刻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依旧保持着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的,似乎只有这几位身在局中却不自知的少年了。 一连喝了三天那药渣子熬出来的药汤之后,言小楼已经基本上恢复如初,除了呼吸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内脏那隐隐的阵痛,其它已经基本上无碍。 期间,言小楼还自己回了趟镖局,与周镖头说了下这次走镖的情况,周镖头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到言小楼说完以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句,说自己已经知道了。 言小楼看周镖头这幅表情,当时就不乐意了,犹豫着询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在吹牛吧?想想倒也是,毕竟三天时间,我就又这么活蹦乱跳了,那剑仙的实力也不怎么样嘛……” 周镖头并没跟言小楼讲,自己知道什么,反而问了一个与之无关的实力:“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放在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修为?” 折戟滩明面上是没有修道之人的,至少在这里的居民心目当中,所谓的“神仙”,只是外面世界的传说。 言小楼听到周镖头这么问,也是一愣。这些天来,他多少从柳初芽嘴里,知道了些外面世界修道之人的光景。 柳初芽说那些的时候,兴致似乎不是很高,言小楼也就忍着好奇没有多问,但是修士们的境界划分还是了解了的。 言小楼很慎重地大量着周镖头,半天以后郑重其事地道:“整个镇子,谁都知道你最能打,放到外面的江湖修仙的话,至少也得是金丹境起步吧?” 周镖头听后笑了笑:“我是金丹境,那你以后闯江湖,觉得自己要什么境界才合适。” 言小楼想也没想,右手虚握做了个拔剑的姿势:“我?我当然要当那剑仙咯!” “那就是元婴境起步了。”周镖头笑骂道:“臭小子,不错不错,比我这个金丹修士有出息。” 言小楼悻悻然道:“元婴剑修算什么,仙人境都不是,也敢称剑仙?” 周镖头的表情突然正色了许多,有些话并没有对言小楼明说,他的这个观点倒是和某些人的说法一样,怪不得叶青那么看好他。 说到底,周镖头觉得还是自己的眼光好,而且现在看来,自己没让他过早接触修行是对的。 修道一途,并不是开始的越早、天赋越高,取得的成果越高的。很多被宗族日日煮要赢在起跑线的天才少年们,为什么越往很后面活,却越默默无闻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光顾着在这条道上面跑了,就连脚下的路是否正确都顾不上看,这其中但凡踏错了一小步,在一个看似大方向正确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可越往后面走,就会越错的离谱了。 踏上了修行路,往往也意味着时间和寿命也会比常人悠久太多,在这期间,能做的事情也会比常人多太多。 可如果修行的方向错了,哪怕一开始只是错了一小步,偏了一点点,可在这漫长的岁月和悠长的道路之上,错误只会被无限的放大,等到察觉只是,才发现离着目标已经差了太远、太远了。 泱泱尘界,从来不缺天才之人,千百年过去之后,真正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还能剩下多少? 其中即有像柳初芽那样,过早被摧折的幼苗;也有人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泯然众人矣;更有那一步行差,之后步步出错,最后走火入魔的魔头。 只于言小楼,就让他当一个小镇的平凡少年吧,从小无父无母,却也算不上过得有多苦楚。 整日里幻想着外面的江湖,想着那刀光剑影和勾心斗角,却又笃定自己一定会是那行侠仗义之辈。知恶,却不为恶,这便是言小楼的赤子之心。 此外,现在的言小楼,只是知道剑仙的威风,可外面世界见过剑仙风采的人更多,那些真正的剑仙风采,是任何演绎故事里也描写出来的! 可是,那些目睹过剑仙风采的孩子们,最后又有几人自己也成了剑仙的? 所以说,言小楼现在的心境还不够,既然不够,那就让这份期待在心中继续发酵,等到那天言小楼哭过了以后,还觉得自己要成为剑仙,那他才有握剑的资格。 关于言小楼的佩剑,周镖头在五年前就准备好了,毕竟相比与在这折戟滩过家家似的押镖,打铁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只是,在言小楼拿到那把剑鞘之时,周镖头又有些犹豫了。 想到这里,周镖头不由的又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比自己低一个头的少年,少有的笑了。 言小楼看的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镖头笑骂道:“滚蛋。” “好嘞。”言小楼走出几步又收住了脚,回头道:“我能滚回阿九家吗?” “随你,少在老子眼前晃荡!” “哦。” 言小楼回到阿九家是,发现那个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柳姑娘,竟然破天荒地走出了屋子。 柳初芽坐在屋前的门槛上,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愣愣发呆,只是看样子起色并没有好多少,脸色依旧是十分的苍白。 阿九在院子里埋头劈柴,两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理谁。 言小楼和阿九打了个招呼,阿九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言小楼也不在意。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愣愣出神的柳初芽,言小楼反而拘谨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一直愣愣出神的柳初芽,听到言小楼与阿九打招呼的声音,也抬起了头,目光正好与看着她纠结的言小楼对上。 言小楼猝不及防,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无比的拘谨。柳初芽也是一愣,却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 柳初芽盯着言小楼的眼睛看了半天,最后突然道:“我有些话,早就想和你说了,能单独聊聊吗?” “单,单独?”言小楼支支吾吾道,一时间脑子都有些空白了。 这家的主人,那早已经被两人忽视了的阿九,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去背起竹篓,又出了家门。 第九十章:坦诚相见 看着阿九要回避,柳初芽转身看着言小楼,又道:“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可是,你的伤……”言小楼有些犹豫。 哪知柳初芽摇了摇头道:“身上的伤早就没什么大碍了。”柳初芽说着,又指了指心口:“真正伤的重的,是这里!” 言小楼一愣,心受伤了,那会是因为什么人呢?言小楼不由的在脑海中,又自己瞎想了很多种的可能性。 柳初芽似乎看出了言小楼的想法,只是一笑:“出去走走吧。” “好的。”言小楼说着,跟在柳初芽身后出了门。 这里毕竟是阿九家,阿九有时候可以自己不在乎,但言小楼还是有必要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的。在这件事情上,柳初芽这个外人,要比言小楼做的好很多。 阿九看着两个人出去,最近心情并不算好的他,难得笑了,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傻笑。 言小楼自己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现在配不上这位外面世界来的“神仙女子”,更由于其他一些原因,死活不愿意承认。 可阿九看的很明白,而且在他看来,言小楼并没有什么配不上柳初芽的。 一路上,言小楼的心情很是忐忑,不知道柳初芽突然约见,会是因为什么。 柳初芽快了言小楼半步,然后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谁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默默地走着。 走着走着,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镇子,前面便是江浪拍打着的折戟滩。 言小楼看着面前的沙地,不由的眯起了眼睛,当时就是在这里,自己与阿九第一次遇见了柳初芽。 确切地说,阿九要比言小楼更早的遇见柳初芽,但柳初芽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却是言小楼。 其中因缘交错,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会事。 就像阿九在折戟滩上捡到的那把剑鞘一样,外面的神仙们,不乏像魏明那样,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的。 可那剑鞘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回到了阿九的手中,而阿九得到它的第一反应,却是想着把它送给言小楼。 并不是阿九不知道那剑鞘的价值,才会送的那么果断的。以阿九的性格,哪怕是知道了那剑鞘意味着什么,也还是会送给言小楼。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阿九送的时候还是会犹豫的,因为他要送言小楼的,是一件配得上他未来大剑仙身份的剑鞘,而不是一堆的麻烦。 之前阿九想知道,言小楼是因何受伤的,言小楼一直跟他打太极,怎么都不肯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至于那剑鞘的价值,阿九不在乎,言小楼也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是朋友之间赠送的礼物而已。 而这两个少年也是如此,他们只是折戟滩上的两个江流儿,一个叫言小楼,一个更是连名字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们谁也不是,也不愿意是! 就在言小楼思绪又跑出去很远的时候,柳初芽开口打破了平静:“你们当时救我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言小楼愣了一会儿,想不明白柳初芽究竟想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就在这里。” 随即,言小楼又苦笑道:“确切地说,那时候根本没想着救你,只是想着收尸,我是帮阿九的忙的,其实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做……” “缘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柳初芽感慨了一句。 只是言小楼听的有些糊涂,听着柳初芽的语气,仿佛两个人之间又很深的故事似的……还是孽缘的那种。 柳初芽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言小楼笑道:“知道吗?其实我有些嫉妒你,甚至有些想杀你!” 说着说着,柳初芽又哭了:“可是我自己也明白,是你救了我,而且后来为了给我买药,你付出了很多,这不是你的错……” 言小楼其实不明白柳初芽的心境,也不明白这女孩儿身上发生的事,甚至他连自己身上的变化都还没搞清楚。 只是柳初芽哭了,言小楼就有些心疼,以至于连柳初芽说想过要杀他这种话,都不觉得有多伤心了。 柳初芽哭的很伤心,但不知道是在为她自己的遭遇而哭,还是因为自己曾经想过要杀了这位救命恩人,羞愧而哭。又或者,两者皆有。 言小楼没有出言安慰,在别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所有来自言语的安慰,并不会真的让人暖心,又时候反而会让人更加崩溃。 柳初芽抱膝座在了沙地上,前面是川流不息的净沙江,柳初芽听着江流声,就那么坐在那里默默地啜泣。 言小楼站着,目光也愣愣地盯着前面的流水,对于面前的女孩却不敢看。 净沙江的下游,水流本来就趋于平缓,此时又正值冬季,可水流声依旧盖过了女孩默默的啜泣声。 只是在言小楼听来,女孩的哭声,要比面前的水流声大多了,每一声啜泣都敲打在他心头一般。 很久以后,柳初芽停止了啜泣,抬头看着言小楼,愣愣道:“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言小楼挠挠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僵硬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 在哪? 在你身边。 柳初芽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笑道:“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言小楼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理智、很正确的选择,可有时候,正确的并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 “你不生气吗?”柳初芽看着言小楼的眼睛问。 言小楼闭着嘴巴不开口,只是看柳初芽的眼神尽是笑意。 柳初芽被言小楼的笑意看的有些发慌,娇嗔一声又问道:“我说要想过要杀你,而且是很认真的那种,你如果生气的话正常,因此觉得我是个恶毒的人,转而讨厌我,甚至后悔救我的话,我也没什么说的,可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言小楼又笑道:“可你不是没动手嘛,而且现在还这么实实在在的跟我说了。” “就这么简单?”柳初芽狐疑道。 第九十一章:开窍 听到柳初芽的疑问,言小楼本来想说是的,可看着柳初芽认真的眼神,言小楼摇摇头道:“当然没这么简单。” 柳初芽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言小楼,突然间又一种奇怪的想法,明明做错了的是自己,对方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的感受吗? 言小楼继续道:“一开始听到你说曾经想过杀我的时候,的确有些伤心,嗯……确切地说是很伤心,还有些生气。” 柳初芽嘴唇微动,轻声道:“对不起。” “可我后来一想啊,也有些释然了,你现在能够向我坦诚,这是一点。另外,我也有些理解你的想法。”言小楼继续道。 “你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柳初芽有些狐疑。 言小楼道:“嫉妒吧?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往阿九家里跑?因为阿九有家啊,但是我没有……” 言小楼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放小了很多,柳初芽看得有些黯然,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开朗乐观的孩子,也会嫉妒别人,而且还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对于言小楼这样的人来说,内心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觉得很痛苦吧。这一点,柳初芽也能够理解。 因为当她对这位救命恩人,萌生出嫉妒之心之时,她的另一种感受就是羞愧,一个从小接受侠义教育的女孩儿,为自己的内心的恶念而感到羞愧。 最主要的是,那种想法不是一闪而逝,而逝这几天久久徘徊在脑海之中,为了突破这道心魔,柳初芽选择了向言小楼坦白。 言小楼看着柳初芽的神色,害怕她又多想,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了,阿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羡慕他能有个自己的家,他又何尝不不羡慕我?只是我们彼此都很珍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很珍视彼此的友谊,如果让我俩互换的话,谁也不愿意的。” 柳初芽听的有些糊涂,有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言小楼脑子一发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比好朋友更好的朋友!” 柳初芽避开了言小楼的眼神,换了个话题道:“你难道不奇怪吗?我这样外面世界的神仙,会嫉妒你什么?” 言小楼挠了挠头,这点他还真的没想到,只不过言小楼并不是那种妄自菲薄的人,他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那自己身上又会不会有别人在意的,却是自己忽视了的优点呢? 言小楼觉得还是有的,就像自己羡慕在被人看来身世可怜的阿九,又好比那个怕是的剑仙魏明,甚至可以为了一把剑鞘杀自己。 谁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一点,会是别人在意,又被自己忽视的。 柳初芽道:“我是相思明月楼的修士,用你的话说,我是外面世界来的‘神仙’。” 言小楼点点头,这一点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这和柳初芽想要杀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柳初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之前我受伤,背上‘通天骨’被人给打碎了,我的修道一途,也到此为止了!” 言小楼听后,眼神也跟着黯然,甚至有些伤心,是替柳初芽感到伤心,一个人如果看不到未来,难免会自暴自弃,甚至会怨天尤人。 更有甚者,会觉得这世界不公,嫉妒、愤恨也就很容易滋生。 柳初芽是个好人,会因为自己的滋生的恶念而感到羞愧。 可世间的大部分人,在遭遇这种情况时,却不会有柳初芽那么好的涵养,世间本就诸多不公,而自己身上发生的遭遇,便成了自己也心安理得作恶的理由。 言小楼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真的不错,眼前的女孩跟自己一样,哪怕她不能修行了,也会成为一名女侠的。 所谓侠客,重点在于“侠”字,至少言小楼是这么认为的。 柳初芽继续道:“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我的原因,你也可以觉得这是我在为自己找的理由,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接下来要说的话,跟你有关系!” 言小楼正了正身子,示意柳初芽继续说,他会认真听着。 柳初芽从沙地上站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没办法,给某些人做徒弟久了,柳初芽想学着做个淑女是不太可能的,能够不像她师父那样,都要多亏了自己的叶青师伯教导有方了。 柳初芽盯着言小楼的眼睛道:“我会嫉妒你,是因为你的际遇,同样都是受伤,凭什么我的仙途就此废了?你这么一个在折戟滩豢养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却能够因此开窍?” 言小楼听得一愣,柳初芽刚才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扭曲,哪怕之前柳初芽说想过要杀了自己,言小楼也觉得没什么。 可是刚才,言小楼确确实实,在柳初芽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像是发泄似的说完这段话以后,柳初芽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轻声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跟不应该是我对你起杀心的理由……” 言小楼笑了笑:“把这些话说出来,是不是觉得心里面好多了?” 柳初芽紧闭着嘴巴,不愿意说话,更不敢直视言小楼的眼睛。 言小楼看柳初芽的时候,眼神依旧清澈,既没有不解,也没有责怪。正因为这样,柳初芽更觉得羞愧,更不敢直视言小楼。 事实上,言小楼的心中依旧有些疑惑,这几天他的确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些变化,难道说这就是开窍?自己从此以后,也算个神仙中人了? 调整过来的柳初芽,解释了言小楼的疑惑:“开窍只是修行的第一步,这只能证明你有修行的资质。只有渡过了凡人境,才勉强称得上你口中的神仙人。” 言小楼点了点头,这一点自己之前听柳初芽说过,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开窍,更不知道柳初芽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柳初芽虽然心情不佳,但依旧向他这位救命恩人,说了很多。 第九十二章:两山,一关,天外天 就像人间凡人分三六九等,修仙也有等级之分,只不过这种划分并不是来自出身。 修行之初,仙根觉醒,眼睛能够看到飘散世间的灵气,甚至能够看到看到常人看不见的鬼神,是为“开眼”。 此后,体能大增,身体的各大窍穴打开,流转世间的灵气可以被修行之人捕捉,收纳进窍**供为己用,这一境界称为“开窍”。 再往后修行,身体受灵气的滋润,会有很大幅度的提升,一直提升到“凡人肉体的极限”,在这期间,会经过“脱胎”和“换骨”两重境界。 经历过脱胎换骨之后,修仙者的寿元会暴增,在世人看来也就成了那“长生不死”的神仙。 这些话,都是柳初芽之前跟言小楼说的,只是没想过了不久,这些言小楼只是好奇,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竟然与自己密切相关了。 之后,柳初芽又跟言小楼讲,脱胎和换骨两境,被称为“修仙两重山”,这看似只处于凡人境的两重境界,不知道难倒了多少在外人看来,天资卓绝的天才们。 剩下那些侥幸突破了换骨境的修士,很多人底子打的不牢,也只能在真人境磕磕碰碰,最后在元婴面前止步。 言小楼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柳初芽的讲述,他不明白柳初芽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么多,是突破了自己的心劫,还是另有原因? 只是言小楼此刻也顾不得多想,毕竟柳初芽讲的东西跟自己息息相关,也关系着自己的未来。 柳初芽看着言小楼认真的眼神,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忍不住又多说讲了一些:“在修士当中,一直流传着两句话‘凡人之境两重山,真人之境一险关。元神扶摇仙人去,冲虚更在天外天!’” 之后,柳初芽又给言小楼解释这段话的意思,凡人之境的两重山不必说,自是压在很多人心头的脱胎和换骨两境。 真人之境的那一道险关,则是指元婴境。 “金丹碎,元婴生”又不知道难倒了多少的修士,更有甚者,强行碎金丹破境,最后元婴却没能立起来,反而跌境成了废人。 至于到了那仙人境,没一次破镜则都要比之前凶险百倍,所以万千年来,真正能站到那顶峰的人,寥寥无几。 言小楼听着,不时的皱起眉头,柳初芽看言小楼这幅表情,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言小楼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自己这些话坏了他道心,就弄巧成拙了。 于是,柳初芽又道:“你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修行之路不在快,而在于无错。此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至于步步无错的……修行究竟能走多远,就要看天了。” 柳初芽说着,自己都笑了,言小楼也是一笑,顿时觉得有些讽刺。 一群逆天而为的修行者,修行的收成如何,还要看天意,那么逆天又逆了些什么? 滚滚红尘,不乏怪力乱神。奇怪,真的奇怪。不过言小楼此刻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我能问一句,在你仙根被废去之前,是什么修为吗?”言小楼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触动了柳初芽的某根心弦。 柳初芽一愣,随即又释然道:“换骨境大圆满,半步潜龙境。” 言小楼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很多情况,从这句话当中也能够或多或少的了解到了。 “那么,废去你仙根的那人,又是什么修为?”言小楼又一次问道。 哪知道柳初芽听见这句话,却莫名其妙的发起了脾气:“你是在可怜我吗?我如今已经是一个仙途断绝的废人,你却莫名开窍,未来大道有望,想着将来哪一天修道有成,顺手为我报仇?” 言小楼没有说话,只是十分认真地盯着柳初芽的眼睛,哪怕柳初芽怒不可遏,沉默的言小楼眼神依旧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之后,愤怒的柳初芽终于平静下来,或者说,在两个人心力的角逐当中败下了阵来。 “对不起。”言小楼和柳初芽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柳初芽凄然一笑,又道:“你没错,只是现在的我,会忍不住以恶意揣测别人的好意。” 言小楼没有说话,柳初芽话虽没错,但是在他看来,这次错的却是言小楼自己。 并不是所有自以为是的好意,在别人看来就真的是好意,更不要用自己的好意去绑架别人。 从小无父无母的言小楼,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从小到大,他不知在那些善良的邻居那里,听到过多少句“这孩子真可怜啊,从小就没有父母……”这样的话。 那些邻居说的时候,声情并茂,有些心软的甚至会抹几滴眼泪。 可这样的善良并不能让言小楼感受到丝毫快意,就好像是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却有人揭开你的血肉,指着伤口关心,那时候除了疼你不会有其他的任何想法。 良久之后,柳初芽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当时打伤我的人,并不是修士,而是一名江湖武夫。” “武者?”言小楼有些难以置信。 经历过凡人四境,事实上已经到达了常人所能走到的极限,未曾修道的江湖武者,真的能靠拳脚功夫超过这个境界吗? 于是,柳初芽又接着给言小楼解释,武道的一些划分。 在很多修仙之人看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因为他们最顶峰的“三绝境”也不过勉强匹敌换骨境中期的实力,寿元更是没办法跟修道之人媲美。 可是,当武者越过了三绝境,到达那不曾存在的“神武境”,武者的成长却是没有上限的。 言小楼一时间觉得更加的不可思议,甚至是觉得有些耸人听闻,何为没有上限? 那是不是说,武神境可能打得过真人境,也可能单手捶杀仙人境? 柳初芽看着言小楼不可思议的表情,又笑了笑道:“只是人间有记载以来,神武境的武者,只出现过一位,只因那人跟我们相思明月楼有些渊源,我才能了解这么多。” 也正因为只出现过一位,所以那神武境,又被称为不存在的境界。 第九十三章:离别之际 言小楼听完柳初芽的解释,反而更加疑惑了,又问道:“你不是说,那神武境是不曾存在的境界,世间就出现过一个吗?那伤你的就是那个人?” 柳初芽摇摇头道:“当然不是,那人在七百年前就已经羽化了,而且凭那一位和我们相思明月楼的关系,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谁敢伤我?” “莫非还有其他神武境?”言小楼越听越觉得糊涂。 “当然没有了。”柳初芽看着言小楼被自己绕的有些不知所云的样子,心情也好了很多,狡黠一笑道:“而且,我也没说伤我的就是神武境啊,有可能连江湖武者都不是,只是隐藏的比较好罢了。” “……”言小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救了,否则怎么连这女孩诓骗自己,都觉得是可爱的? 柳初芽当然不知道言小楼现在在想些什么,笑过之后又认真道:“我跟你说那么多,是觉得你有修行的资质,不想你在这折戟滩就此埋没了,至于我的仇怨,那些与你无关,我自己回找那些人讨回来的。再说了,我背后不是还有整个相思明月楼嘛……” 言小楼欲言又止,在这之前,柳初芽从来没主动提过她的师门如何,现在却主动说了,甚至还笑了,不只一次地笑了。 柳初芽沉默片刻,又轻声道:“所以说,我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解决得了的……莫要步我的后尘!” “你要走了吗?”言小楼突然道。 柳初芽又一次沉默,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两人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冬日的太阳总是落的很早,未至黄昏天已经有些冷了,柳初芽看着眼前的河面道:“叶青师伯说,我的性格随我师父,死犟。” 言小楼听出了柳初芽的言外之意,挠挠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了,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只是想着救人,没想过那么多。” 柳初芽看着言小楼的眼睛,认真道:“你当时怎么想的,我管不着,可你确确实实救了我的性命,这份恩情我没办法忽视。” 之后,柳初芽又打断了言小楼的解释,继续道:“可在那之后,心灰意冷的我,并没有承你这份情,这几天甚至由于心魔,还对你起了杀心。这份歉意,也是我永远没办法还你的,比恩情更难偿还!” 言小楼一时间黯然,现在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出言安慰的,因为他每多说一句话,都是一种伤害。 之后,柳初芽又抬起了头,轻轻吸了下鼻子:“不过也没关系了,我马上要离开,从此江湖路远各不相见,这样的话我也许就不会觉得那么羞愧了吧?也许吧……” 柳初芽又刻意多说了一个也许,只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想它,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言小楼神情则是更加的黯然,自此一别,江湖路远各不相见,他似乎做不到那种洒脱。 柳初芽也好,阿九也好,甚至是赵英珮那些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孩子们,让他从此一别再不相见,言小楼想都不愿意去想。 想着想着,言小楼突然收紧了一下衣服,望着远处的江面道:“起风了。” 柳初芽看了看天:“可能要下雪了。” “最近,折戟滩的天气有些反常。”言小楼顿了顿又道:“不等这场雪过后再走吗?你身上有伤。” 柳初芽笑了笑,没有回答,言小楼看着,也自嘲地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落下了一片片细碎的雪花。 在镇子的外面,言小楼突然停住了脚步,柳初芽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从眼神当中透露出一丝询问。 言小楼道:“你回去吧,我……我回镖局。” 言小楼本来想说回家的,可犹豫了半天,还是说成了回镖局。事实上,那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他家,但言小楼就是没办法把那里当做真正的家。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从记事起就一直在镖局的言小楼,根本没有尝试过家的感觉,可他还是觉得,镖局那样子不算是真正的家。 并不是说镖局对言小楼不好,但言小楼就是觉得有些别扭,在镖局时很开心,可总觉得缺一些什么。 后来,言小楼去阿九家的次数多了,那时候五叔还在,状态也跟周镖头差不多,只是一个人是酒不离口,一个人是永远窝在那张躺椅上。 但就是那时候,言小楼突然明白了,原来家和镖局差的那点东西,是温暖。 柳初芽看着言小楼的神情,又一次笑了,原来每个人心中都会有那么或多或少的一些东西,是别人无法理解,更无法帮助的。 两人分别以后,言小楼又抬头看了眼天空,片雪花正好落在了他的眼中,随即化成了水滴落。 言小楼没有回头,柳初芽更是径直回了阿九家。有些注定了的分别,道别也不会改变什么。 柳初芽敲开言小楼家的门,才发现柳雪已经在等她了,柳初芽与阿九说了声谢谢,之后便率先离开了阿九家。 阿九不知道,其实柳初芽对他的这句谢谢,看似有些糊弄,实际上要比她对言小楼说的那句更加的真切。 因为柳初芽在阿九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牵扯,所以她的这声“谢谢”,可以说的没有丝毫的心里负担。 柳初芽走出了镇子好久,柳雪这才御风追上了她,这其实让柳初芽有些奇怪,因为柳雪可不是这种拖泥带水的人。 “怎么,现在翅膀硬了,看到师父都不打招呼了?”柳雪追上柳初芽的第一件事,却是提着柳初芽的耳朵教训。 “你别闹,我伤还没好呢。”柳初芽很淡定的拍开了柳雪的手,之后十分老成地教训道:“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徒弟受伤都这么久了,现在才来。” 柳雪捏一捏柳初芽的脸道:“瘦了,看来这段时间真的是受苦了,现在要回去了,开心不开心?” 哪知前一瞬还跟师父打闹的柳初芽,突然间变了个脸,嘴巴一撇委屈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第九十四章:大战将起 折戟滩上空,高不知几千丈,周镖头与叶青并肩而立,下方的折戟滩看上去已经很小了,小的像一个大一点的棋盘。棋盘以净沙江为界,仿佛将折戟滩划出了楚河汉界。 “要走了?”周镖头扭头问道。 “嗯。”叶青点点头,随后又叹息道:“走了好啊,我们走了,你们折戟滩也能安生点。” 周镖头幽幽道:“你们是走了,可把剑鞘留下了……楼心月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青故作疑惑道:“什么怎么想的,我觉得楼主做的很对啊?” 周镖头皱眉道:“经历过这次的风波,剑鞘好不容易找回来,就放心让给那臭小子?” 叶青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剑鞘本就是楼主替那人保存的,哪想到过去了这么久,剑鞘又回到了那孩子手上,既然他愿意把剑鞘送那个孩子,我们楼主有什么好说的?你又瞎操心什么?” 周镖头还想说什么,叶青却笑道:“周师傅,你是怕那剑鞘给这孩子带来麻烦吧?” “今天你们撤出去之后,折戟滩会得暂时的平息,可在那之后,剑鞘曾在折戟滩出现过的消息,会传遍整个尘界……”周镖头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疑虑。 叶青笑道:“我们相思明月楼都能守护这剑鞘七百年,你们这三家共同管理的折戟滩还怕什么?” “那不一样。”周镖头又想说什么,其实说到底,还是担心那剑鞘会给言小楼带来麻烦,尤其是言小楼莫名开窍之后,很多事情已经超乎了周镖头的控制,这几天他着实有些烦躁。 叶青看着周镖头这幅表情,也不打算再跟周镖头绕圈子了,一语道破天机道:“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周镖头苦笑道:“我这关心多余吗?” “我们相思明月楼什么时候坑过外人?”叶青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周镖头看着叶青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脸上的笑有些憋不住,相思明月楼的确不曾坑害过任何一个外人,但酌剑听风楼对于相思明月楼来说,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这些年来,相思明月楼的发展离不开酌剑听风楼的帮忙,有些帮助是酌剑听风楼主动提供的,但更多的却是相思明月楼自己从酌剑听风楼那里“巧取豪夺”来的。 每次那位酌剑听风楼的楼主,听着手下人给他汇报,相思明月楼又做了那些损人利己的事情时,那位楼主都是一副苦瓜脸,然后道:“先忍着、忍着,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跟女人置什么气?等那人回来了,我会让他连本带利都还回来的!” 当然,这些话远在折戟滩的周镖头是听不到,但有一点周镖头却很清楚,酒池剑林的的酒已经攒了七百多年了,楼主是真的想等那人回来了,把他往死里灌…… 叶青大义凛然地说完那句话之后,似乎也有些心虚,相思明月楼从来不会坑人……酌剑听风楼除外,而眼前的这个人,正好是酌剑听风楼一个不大不小说话还算顶用的炉主,。 “不开笑,这次我离开之后,世人的目光暂时不会放到折戟滩来了。或者说,很多人的目光,将暂时无瑕顾及折戟滩……因为他们将自顾不暇!”叶青认真道。 周镖头瞳孔收缩,愣愣地看着叶青道:“这么快?” 叶青点点头道:“你以为我们楼主为什么要先离开,她难道不想多看他一眼吗?她是忙着回去做准备!” “天有点冷啊……”周镖头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千丈之下的净沙江,又一次结冰了。 叶青突然一笑,只是那笑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天冷了才适合杀人啊!” 周镖头看着叶青,突然又换了个话题:“你今年才六百七十多岁吧?追随楼心月的这些人当中,你已经算是老人了……” “直接问女人年龄的问题,这可不太礼貌啊……” 叶青或者说相思明月了除了那位楼主以外的所有人,其实更酌剑听风楼是不一样的,她们甚至没见过那一位的面容,对那个人的执念,只是来自一些传说,以及那位楼主的讲述。 之后,叶青正色道:“我明白你想要问什么,为了一个从未见面的传说,拼上自己的性命,甚至拼上整个宗门,恐怕除了我家那个脑子一直不太好使的楼主,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值得吧?” 叶青摆了摆手,示意周镖头先别插嘴,而后继续道:“其实我们这些人,要帮的不是你们,也不是那一位,只是我们楼主啊,我们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大宗门了,楼主苦等了她丈夫七百年,期间各种被人排挤就算了,现在更是被人明面上使绊子,这个场子我们不要找回来吗?” 叶青笑了笑,继续道:“再者说,芽儿作为我们相思明月楼未来的栋梁,放眼整个埋玉洲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品更是没得说。可这么好一个姑娘,竟然被人给直接断去了仙途,这笔账我们总不能不算吧?” 周镖头这才道:“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柳雪这次来带走芽儿,你以为是去哪?回楼疗伤?以柳雪的性格,可不是受伤之后先回去窝着,伤好了再去找回场子的主儿,她是要带着柳丫头,直接去轩龙阁问剑!”叶青说这话时,不再有那种贵妇人般的气质,也不似之前的那种捉摸不定,而是多出了几分真正的豪气。 “你们通知酒池剑林那边了没?” 周镖头问完以后,又觉得这话算是白问,这几天就跟相思明月楼的二当家一直在一起,可连他都没能察觉,更何况酒池剑林那边了。 叶青之前说得的确没错,这一次的事情估计会让仙宇中洲那边都措手不及,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应对。 但是有一点,那就是世人的目光,暂时不会在折戟滩身上了,甚至在这之后的很久,那些只想着钻空子的宵小们,都不敢再有下一步打算。 第九十五章:扣山门 一位青衣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年约豆蔻的女孩儿,两人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在登上的石阶上,女子的神情十分的散漫,倒是身后那个不大的女孩儿,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 在女子的腰间,挂着一把与身材明显不符的巨剑,看到的人不由会好奇,那把巨剑会不会把女子的纤腰给勒断。 只是登上的人看过也就罢了,没有人会真的好奇,去打量女子第二次。那把巨剑通体流光溢彩,金色的剑鞘尤为瞩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凡物。 山上又有一座仙家宗门,女子的身份似乎十分明朗,登山的人没有谁会想不开,去招惹眼前的女子的,哪怕她与身后那女孩,姿色十分不俗。 事情似乎是这么个事情,可总有一些不开眼的,或者说是太过“聪明”的人,觉得自己可以撩拨这对师徒。 女子半闭着眼睛,依着宽阔的山道拾阶而上,走着走着,一位白衣男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柳雪抬眼看了下面前的男人,就懒得再看第二眼了,眼前的男人面容还算俊朗,一袭白衣、头带玉簪,手中还轻摇一把水墨山水扇面的折扇。 大冬天的,摇个鬼的折扇,一看就是个附庸风雅的主儿,附庸风雅也就罢了,脑子还有些拎不清。 柳雪懒得看他,更懒得与这人说半句话,对方挡住了去路,那她就左移两步,避开就是。 可柳雪往左移,那人就挡到柳雪的左边,柳雪又往右移,那人又跟了上来。 纵使出门前被大姐头千叮咛万嘱咐,柳雪还是有些怒了,睁眼猛瞪了白衣男子一眼。 白衣男子儒雅一笑,手中折扇轻摇,淡然道:“姑娘不要生气,在下郑博……” “我管你是谁,挡老娘的路干什么,找死啊?”柳雪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翻了个白眼道。 郑博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会是这么个脾气,只是他自山下就盯着这女子了,暗处又有师兄弟看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搭讪。 “姑娘带着这么重一把巨剑,着实有些好奇。”郑博继续没换找话道。 柳雪白眼又翻,反问道:“怎么,看着我拎一把巨剑,想帮我拿着。” 郑博折扇收起,冲着柳雪抱拳一笑道:“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乐意效劳。” 哪知柳雪嗤笑一声,嘲讽道:“你当我是你老娘啊,需要你这么孝顺。” 郑博脸色微变,一时间不再说话,眼前这女人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柳雪紧接着教训道:“看样子你也是个修士,你难道不知道,在这世上惹谁都不要惹带剑的?还帮我拿剑,你怕是自己哪天死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死的!” 郑博的脸色又恢复了些许,轻摇折扇道:“多谢姑娘的忠告,只是不满姑娘说,在这方圆两千里之内,哪怕是剑修,也只能乖乖收着,在下虽不成器,但好在运气不差,侥幸成了轩龙阁的祖师堂嫡传弟子……” 郑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略带得意,在这埋玉洲,轩龙阁也算是一流的宗门势力了,不提那群疯女人,有几个人敢跟轩龙阁掰手腕的? 至于那群疯女人,也没她们几天好日子过了…… 郑博这样想着,却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眼前的这个女剑修,听见自己是轩龙阁的嫡传弟子,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流露出吃惊、尊敬甚至崇拜的目光,而是一脸冷笑的看着自己。 在柳雪看来,眼前这家伙说了半天,其实就一句有用的,那就是他运气着实不错,否则就这种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一个大宗的祖师堂的。 柳雪冷笑一声道:“早就看你不顺眼,忍你很久了,只是某人告诫我不要惹事,既然你是轩龙阁的,那可就不是我惹事了!” 郑博没由来的觉得一阵胆寒,自己好歹是一个金丹修士,此地又是自家的势力范围,此刻被眼前的女人一脸冷笑地看着,却感觉自己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感受到莫名的危机,郑博却连将那把折扇化剑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这一拳的威力着实不小,郑博并不是飞出去多远便摔倒在地,而是整个人被砸飞了十几里,直直地朝着自家的祖师堂砸下去。 就在郑博要砸到自家的护山大阵之时,一道白练横卷,把郑博身上的余劲卸了下去。 之后,一位紫色道袍、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出现在了山门之前,看着倒在门前台阶下的郑博,老人眉头微皱。 而郑博早已经是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在那里四肢抽搐着。 看这样子,是一拳被砸中了脑子,只是从这手法看来,似乎并不像是修士,倒更像是武者所为。 “何方道友,挑衅轩龙居祖师堂?”道袍老者沉声道,声音并不大,方圆百里内的修士却能够同时听见。 一些修为低又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除了莫名其妙,更觉得心头一悸。 柳雪对于那位那老人的询问,只是又翻了个白眼,反而扭过头来对着柳初芽一通责骂:“死丫头,师父我是在帮你出气呐,你一脸不耐烦是什么意思?还有,咱是来砸场子的,你这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图啥?” 柳初芽撇撇嘴,这种时候她当然不会还嘴,只是心中对于这位师父却忍不住的腹诽。 柳雪看着柳初芽的表情,幽幽道:“别以为师父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是是是,师父您才貌双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草惊蛇……”柳初芽很不走心地夸赞着柳雪。 柳雪又掐了柳初芽腰间一把,笑骂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有话,打草惊蛇?师父我是搂草打兔子。放心,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兔子和老鼠,一个也跑不了!” 紫袍道人通过镜观天下的手法,正看着这对丝毫没有在别人家底盘觉悟的师徒,当然也看出来两人的身份。 紫袍道人的脸色铁青,声音自云中炸裂开来:“柳雪,你们相思明月楼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真以为这埋玉洲都是你们家的地盘吗?” 第九十六章:骂破苍穹 对于天空传来的这声质问,柳雪依旧是不闻不问,柳初芽也是一脸的淡然,她们今天本就是来砸人家山门的,难不成还要和和气气的进去喝杯茶不成。 只是柳雪对于天空传来的那声质问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甚至没有接着那紫袍老道的话骂他一顿,这一点倒十分地不像是柳雪的性格。 柳雪依旧在没事找事数落自己的徒弟,柳初芽则回敬了柳雪一句,说柳雪只是窝里横,这都到人家门口了,有本事砸人家门去啊。 柳雪冷笑一声:“死妮子,你休想用激将法激为师,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本就老鼠苍蝇一大堆,万一为师把那山门砸了,苍蝇飞的整个埋玉洲都是,你来负责啊?” 紫袍道人正通过镜观天下的神通看着上下柳雪的一举一动,自己的数次质问都被这对师徒无视,可这柳雪的嘴巴实在是太毒了,看似在跟徒弟吵架,却句句离不开骂他们轩龙居。 而且,骂他们轩龙阁的那些话语,已经不是什么含沙射影了,而是明明白白的侮辱,什么苍蝇、老鼠,甚至更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莫说是轩龙阁的修士,就连跟着柳雪一起来的那个小女孩儿,似乎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更可气的是,柳雪丝毫没掩饰自己的行踪,莫说是正在通过镜观天下的神通看着她们的紫袍老人,方圆千里之内,但凡真人境以上的修士,稍微动一点心思都能听到柳雪的话,这分明是要轩龙阁在全天下人的面前难堪。 “柳雪,你莫要欺人太甚!”紫袍老人不知道第几次通过千里传音,说出这句苍白无力的告诫。 可告诫终归只是告诫,偌大的一座轩龙阁,却没有一位修士前去制止柳雪在山下骂街的。 一来,柳雪骂的只是她自己的徒弟,轩龙阁只是被她“捎带着骂了几句”而已;二来,这位柳雪剑仙无论是实力还是脾气,在埋玉洲都是出了名的,没有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最重要的原因是,柳雪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弟子来轩龙阁骂街,轩龙阁几位管事儿的心中当然清楚,若要讲理的话,也是他们无理在先,现在过去劝柳雪,不正好给她个砍人的理由吗? 于是乎,就成了现在这样一种滑稽的对峙,柳雪带着徒弟在山下骂街,山上的紫袍老人,则通过千里传音,一遍遍警告柳雪,不要太过分。 而在轩龙阁的祖师堂之内,掌门、长老、护法等人则召开了一个紧急的会议。 作为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大宗门,轩龙阁也算是人丁兴旺,祖师堂内设了十六把椅子,其中又有六把椅子看上去就比其他人的高级一些。 此时开会的,正是那六把椅子的主人,除了那位正隔着几十里,与柳雪“隔空对峙”的紫袍老人,其他的五个人已经到齐。 五人分别落座,阁主杨轩清了清嗓子道:“蒙长老现在无法脱身,事态紧急,我们先商量一下。” 只是这句话说完以后,剩下的四个人脸上都憋着一些古怪的表情,杨轩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言了。 那位紫袍老人,也就是杨轩口中的蒙长老,现在山门都听得到他跟柳雪的对峙,人家越骂越起劲,蒙长老却只有一句“柳雪你别欺人太甚!” 最多再加上一句“柳雪你不要太过分。” 这位蒙长老,真正是应不变应万变了,大有剑仙以一剑破万法的气势啊。 只是这种紧急时刻,杨轩身为掌门,没必要把蒙长老的“关辉事迹”再强调一遍了。 杨轩的心中一阵懊恼,只是他此刻要懊恼的事情太多了,也顾不上这一时的失言了。 不过,等到这次的风波平息之后,蒙络那蠢货在祖师堂的位置,或许要考虑往后面移一些了。 正当所有人各怀心思之际,天空之上又传来一声蒙络的厉声警告:“柳雪,你正当我轩龙阁可欺不成?莫要太过分了!”这次的警告有气势多了,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杨轩黑着脸看了眼末座的那个年轻人:“北笙,你去让他闭嘴。” 那位叫做北笙的“年轻人”苦笑一声,却并没有直接起身去叫停蒙络,而是给杨2轩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轩想了想,无奈道:“还是算了,我们谈我们的。” 事已至此,轩龙阁已经丢了天大的脸面,如果此刻去把蒙络叫停,连话都不敢说了,那就不是要被其他宗门笑话了。 杨轩觉得,那几个自己一直盼着死的老东西,说不定会真的因此给笑死! “柳雪带着那个弟子来找事儿,意思很明显了,诸位觉得我们轩龙阁应该如何应对。”杨轩看着和在座的四人,沉声道。 唯一的一位妇人,也是轩龙阁的护山供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无论如何,先让人出面交涉一下吧,那那姓柳的婊子和老蒙都闭嘴,我轩龙阁丢不起这个人……” 杨轩面带微笑,看着妇人道:“沈供奉此话有理,不如就由你出面交涉吧!” 沈芊一时间面带难色,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让她去交涉,她一介女流能顶得住柳雪的巨剑砍几下的? 一时间所有人沉默,交涉无用,如果交涉有用的话,早就派人去交涉了,还至于丢这么大的人吗? 相思明月楼来的是最不讲理的柳雪,可这次偏偏还是人家占着理,被暗算的更是人家的徒弟,这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这时,年轻人北笙开口道:“诸位不觉的奇怪吗?那个叫做柳初芽的弟子被弄的那么惨,以那柳雪的脾气,不是应该直接拎着剑砍上山门吗?怎么还会这么好脾气地在山下骂街?”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一时间沉默,柳雪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当初为了一个普通的相思明月楼弟子,都能直接砍上阴阳宗。 更何况这次被暗算的,还是心思明月楼的嫡传、柳雪唯一徒弟! 第九十七章:剑指山门 北笙的话引起了在场几人的深思,仔细想想的确如此,以那柳雪的性格,即便是没有证据,也不会做事如此收敛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柳雪也许不是没有证据,而是不能确定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是不是轩龙居所为,所以这才压着火。 杨轩看着其他几人,相视一笑:“诸位以为如何。” 其他的几人预言又止,有了之前沈芊的例子,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好,我明白了。”杨轩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心中却只是冷笑。 这件事情本就让杨轩心情不佳,此刻看着几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心情更是恶劣,再听那外面传来蒙络空洞的警告之语,一时间更觉得恶心了。 这几位在祖师堂身居高位的尚且如此,偌大一个宗门,身为宗主的杨轩又还能指望什么人呢? 单凭这这几位栋梁的这幅德行,杨轩又怎么敢跟相思明月楼开战。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当时信了那人的鬼话,只想着事成之后,不仅能攀上织雨江山楼那座庞然大物,更可以铲除相思明月楼,做这独霸埋玉洲的土皇帝。 可偏偏没想到,如果事不成,招惹了相思明月楼,自己这辛辛苦苦积攒了千百年的家底,够不够那群女人砍的! 那位近几年刚入祖师堂的北笙,清了清嗓子又道:“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宗主您不出面,轩龙阁的面子是丝毫挽不回来半分的。” 杨轩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听到这还算有点用处的话,心情却更加糟糕,直接了当地冲着北笙道:“你入轩龙阁才几年啊,用你在这里多嘴吗?” 这位看着像年轻人,但好歹也活了一二百岁的北笙被怼的老脸一红,悻悻然道:“宗主圣明,是我多嘴了。” 杨轩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对着北笙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有想法,在这祖师堂,有想法又有魄力是好事,南原那一片其他人都觉得头疼,我看你倒是挺合适的,过去盯着吧,也锻炼锻炼。” 其他人听完,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戚戚然,更不敢再多说一句,南原那地方谁不知道,那可不是什么锻炼人的地方,那根本就是发配要人命的地方。 北笙双拳紧握,却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神色淡然道:“多谢宗主信任,我现在即刻出发。” 杨轩就那么看着北笙径直离开了当场,也不加阻拦,等到北笙走后,杨轩冷笑一声道:“诸位还有什么建议吗?” 一时之间,谁还敢说话,谁还敢有意见?大敌当前,宗主却把说话办事的人的赶走了,他们这些本来就不敢说话的人,还敢这么着? 距离轩龙阁十多里的山脚下,柳雪依旧在那里教训徒弟,只是柳初芽这个当徒弟的,已经有些没脸继续听了。 “臭丫头,为师跟你说,行走江湖千万得多长几个心眼,你这次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老鼠给暗算了,下次呢?” “你一个女孩子脸皮薄,可这世道就有这种脸皮厚,或者干脆不要脸的,否则哪有人主动找骂的不是?要是没做亏心事,慌什么呀?” “柳雪,你这个泼妇,怪不得几百年都没人要,老夫忍你很久了,你好在那里血口喷人!”蒙络也是真的怒了,一连串回敬了几句。 柳雪一声冷笑:“怎么,觉得找骂没意思,找打是不是?既然忍不了,那就打呀!我也早就忍不了了!” 蒙络只觉得心头一惊,手中用来观视的法镜轰然破碎。紧接着,多年来的修行经验告诉蒙络,似乎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大约在三次呼吸之后,一把数十丈长的磅礴剑气,自山下席卷而来。 那道剑气势大力沉,结成了一把金色的巨剑,只是这道剑气的飞行速度并不算快,像是故意给轩龙阁准备的时间。 那道看着不算快的剑气,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轩龙阁的山门之前,剑气还没有落下,轩龙阁的护山大阵感受到威胁,已经自动打开。 如果任凭这剑气打在护山大阵上,耗费的神仙钱也是难以估量的,蒙络只得硬着头皮去接下这道磅礴剑气。 只是这一剑的威力太过匪夷所思,蒙络光是看着就有些犯嘀咕:传言不是说柳雪现在只是元神境吗?这一剑的威力,怎么看也不想是仙人境以下能搞出来的。 想是这样想的,可蒙络的动作丝毫没顾得上迟疑,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那道剑气之前,手中浮尘一抖,一道罡气冲着那剑气撞击在了一起。 可那看似只是随手一击的剑气,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被削弱了一成的威力,依旧朝着轩龙阁山门的方向而去。 就在蒙络打算再出招时,寒芒一闪,杨轩出现在了那道剑气之前。 只见杨轩腰间轩龙剑出鞘,伴随着一道龙吼之声,一道龙形剑气瞬间冲散了山门之前的危机。 此时的蒙络看着宗主杨轩,脸色有些发白,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轩眯眼看着山脚的位置,甚至没有回头看蒙络一眼,背对着蒙络冷冷道:“看在你第一时间出手的份上,这次死罪可免。” 蒙络脸色微变,心中却暂时放下了一块石头,冲着杨轩俯首道:“谢宗主隆恩。” “柳剑仙,没想到几十年不见,你已经破开元神境的关隘了,恭喜晋升冲虚境,这声剑仙你总该接受了吧!”杨轩冲着山脚的方向笑道。 杨轩此时脸上的笑容看着十分的真诚,一点也不像是被人骂了半天以后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是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在寒暄。 柳雪回过头,冲着柳初芽语重心长的告诫道:“芽儿,看见没,这就叫做不要脸……额,老江湖,这种城府学着点,以后见到挂着这种笑容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柳初芽认真道:“躲着走,绝对不能跟这种人做朋友!” 柳雪摇摇头道:“不,一剑砍了就是,记住这种笑容,但凡有人对你这样笑,那他心里就在恨不得杀你千百遍了,你不先动手,等着人家杀你呀?” 第九十八章:宣战 与柳雪隔空对话的杨轩,听到柳雪这话,脸色稍微变了一些,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掂量着手中的轩龙剑,冲着山下的位置道:“听柳剑仙这口气,今天不管如何,都要欺负我轩龙居了,就是不知道我轩龙阁哪里得罪相思明月楼了。” 刹那间,柳雪带着柳初芽已经来到了轩龙阁的山门之间,冷眼盯着杨轩道:“我带着她来,意思已经哼明显了,你们做了什么好事,还需要我跟你们在复述一遍吗?” 杨轩看了眼柳初芽,随即又看着柳雪,情真意切道:“你这位弟子的遭遇,如果杨某说一概不知,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柳剑仙今天过来的目的,我大致也能猜得到。” “哦?那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我也就不废话了,害老娘浪费那么多唾沫……”柳雪冷笑道。 杨轩依旧面带笑容,打断了柳雪的话道:“柳剑仙是不是误会了?我说我知情,但没说事情是我们轩龙阁所为啊,你这弟子的事情,现在整个埋玉洲的高层,有几个不知情的?” “那你是打算狡辩到底咯?”柳雪冷连连,此刻看着杨轩的表情就觉得有些恶心,如果不是大姐头早有交代,柳雪早就拎着剑砍过去了。 杨轩故作无辜道:“柳剑仙可不要冤枉好人啊,这件事情想来肯定是有心人设计的,因为我们轩龙阁与织雨江山楼有些渊源,以此来陷害我们。一来让我们两方开战,二来把织雨江山楼也拉下水,背后之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柳雪脸上的表情已经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只是这杨轩的脸皮实在太厚,至今依旧神态自若,已经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 “你这分析倒是有理有据,可我怎么听着已经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把织雨江山楼都搬出来了!”柳雪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杨轩叹了口气道:“看来柳剑仙对我们的成见太深,今天根本没办法好好谈了,不如这样,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双方共同把这件事情查个清楚,如果让我发现真的有我轩龙阁的人参与这件事,到时候任凭柳大剑仙上山问剑!” 柳雪右手已经缓缓地摸到了剑鞘上:“缓兵之计吗?那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看着柳雪的动作,杨轩却是处变不惊,幽幽道:“既然柳剑仙这么不留情面,都打到我山门外了还咄咄逼人,那我要是不回敬几分,真当我轩龙阁可欺不成?” 杨轩的话听着依旧有礼有节,只是说着说着已经变得咬牙切齿,当最后几个字说完以后,脸上已经是不再掩饰的恨意与狰狞。 随即一座围困柳雪师徒的剑气大阵骤然形成,数以千万计的剑气自柳雪附近的地底下蹿出。 与此同时护山大阵再一次开启,大阵暂时把轩龙阁隔绝成了一座游离尘界的小天地,而之前那些通过种种手法盯着这边可热闹的人,也被隔绝在了这座小天地之外,一时间柳雪变得孤立无援。 杨轩看着柳雪冷笑道:“柳雪,柳大剑仙,别人说你只长修为不长脑子,现在看来这句话果然没错,竟然敢带着这个废物徒弟只身来轩龙阁问剑,真当我们轩龙阁可欺不成?” 杨轩此话说完,随即开始放声大笑,轩龙阁为什么要对这柳雪忍气吞声这么久?难道真的是因为怕这位柳剑仙吗? 不,只是因为这座隐藏在护山大阵之中的困龙剑阵,激活需要时间。而这座剑阵,是他当年在织雨剑山楼求得,其威力足以击杀玉虚境的大修,更何况柳雪这个刚刚步入冲虚境,脑子还不够好使的女人。 而这剑阵最大的缺陷就是无法移动,不似护山大阵那般,进可攻退可守,只要进入了轩龙阁的范围,就无法逃脱护山大阵的攻击。 可这困龙剑阵,只有对方步入了山门之前,才能够升起将人困如其中。 轩龙阁任凭柳雪在山脚骂了这么久,一来是给困龙剑阵准备时间,二来是示敌以弱,等着这位柳剑仙主动送上门来。 万千剑气冲着柳雪两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柳雪面色严肃,腰间巨剑已经出鞘,撑起的七尺剑围把自己和柳初芽包裹其中,剑气一次次袭击,两人却分毫不伤。 只是柳雪并不敢就此大意,这剑阵要比想象的还要诡异,而自己身边还有了柳初芽,只能撑着剑围不倒,却没办法发起反击。 杨轩惬意地看着柳雪在剑阵当中挣扎,丝毫也不着急,只要柳雪没办法突破这剑阵,迟早会被里面的剑气耗死。 而这剑阵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柳雪的每一份攻击,也都会被剑阵吸收,之后转化成攻击柳雪的剑气。 所以杨轩现在最不怕的,就是跟柳雪耗下去。 之前的事情,看似轩龙阁丢尽了脸面,可如果柳雪死在了轩龙阁门前呢? 柳雪的实力,整个埋玉洲都很清楚,可这么一位大剑仙,来轩龙阁问剑却死在了人家的山门之前,那么成了笑话的,究竟是轩龙阁还是柳雪? 至于相思明月楼是否会秋后算账,杨轩其实也没那么害怕,毕竟柳雪之前的所作所为,可是有很多人看着的,这件事还是相思明月楼理亏。 而且,如果相思明月楼到时候真的要开战,杨轩不信织雨江山楼会坐视不管。 “柳雪,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挺出人意料的,只是这次的问剑,恐怕要成为你人生的一大污点了,不过也无所谓,你以后也不用害怕丢脸,死人是不需要名声的!”杨轩笑道。 说话间,杨轩拔剑挥出一道磅礴剑气,直冲困龙剑阵之中,剑阵的威力随即又涨三分。 柳雪此刻已经剑意蓬勃,可在困龙剑阵之中,身边的剑围却一点点消磨。 突然间,柳雪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嘲讽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来问剑的啊。” “现在后悔,可没机会了……”杨轩玩味地笑道。 柳雪没管杨轩,脸色一冷,突然道:“我今天,是来宣战的!” 第九十九章:金刚剑境 柳雪此言一出,杨轩的脸色一变,随即佯装淡定道:“柳雪,你休要诈我,先不说你相思明月楼是否有魄力与我轩龙阁开战,就因为你这小徒弟儿与我开战,值得吗?你要明白,一旦开战可就不只是你我双方的事情了。” 柳雪面带讥讽道:“你若不信,说那么多干什么?还有,你刚才这话,算是承认芽儿的遭遇,是你一手所为咯?” 杨轩哈哈大笑:“好一个柳雪,原来你也有脑子啊,事到如今,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反正你跟你徒弟,都要死在我轩龙阁的山门之前!” “你怕了!”柳雪淡然道,随即又露出了讥讽之色:“你既然知道害怕,又何必惹我呢?芽儿毁在你们这种人手上,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杨轩一时间暴怒,手中轩龙剑连挥数次,剑气随即在困龙剑阵之内回荡,剑阵的威力顿时又增一倍。 柳雪手中巨剑撑起的剑围,一时间被压制到了最小范围,只能勉强护住自己和柳初芽。 看着柳雪的嘴角起了一抹殷红,杨轩却丝毫不敢大意,将那据说可以击杀玉虚境大修的剑阵发挥到了极致。 “柳雪,柳大剑仙!今日之事我的确怒了、怕了,可是你却要死了!”杨轩的脸色尽是癫狂之色。 随着杨轩神色的疯狂,困龙剑阵当中的万千剑气汇聚一处,随着杨轩手中轩龙剑的指挥,一时间如浪潮般的万千剑气全部砸向了剑阵之中那看似渺小的二人。 柳雪双手握剑,那修长白皙的双臂本来看上去十分的动人,此刻却隆起几块醒目的二头肌,双臂上面青筋暴突,之后手中巨剑倾力挥动,双方剑气交织,顿时生成一股剧烈的罡风波动。 剑阵之外,杨轩笑容玩味地欣赏着不远出在做困兽之斗的柳雪,他此刻并不着急,剑阵的威力受柳雪剑气的反馈,不弱反增,而且剑阵的威力只会越来越强,耗死柳雪只是早晚的事情。 而剑阵之中的柳雪,虽然抵挡下了第一波的剑气,却受那罡风的侵袭,脸上已经被划出了数道血痕,细密的血珠自柳雪的脸上流出让那本就不错的面容更增加了几分凄美。 柳雪回头看了一眼柳初芽,女孩被柳雪护在身后,并没有被罡风伤到分毫,柳雪这才放心了些许。 这双方剑气交织的余劲,竟然能划破一位冲虚境剑仙的外层防御,其威力可以想象,如果让剑气落在了柳初芽身上,怕是会即刻殒命。 “再来!”柳雪手中巨剑绕着手腕翻转一圈,之后剑锋对准了剑阵之外的杨轩看样子仍有余力。 杨轩眯眼笑着,也不管柳雪话语,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这位落难剑仙的窘迫。 柳雪与那相思明月楼的二当家叶青正好是两中人,一个是有气质姿色不足,一个是有姿色却被自己的粗俗气质给毁了。 除了性格比较粗暴、嘴巴太过毒辣意外,柳雪的姿色还算是不错的,此刻由于脱力而有些脸色发白,脸上的那几道血痕不仅没有减分,反而更加了柳雪几分美感。 杨轩看着看着,却不由的皱起了眉,一个姿色还算不错的女人,可配上此刻那肌肉发达、青筋暴出的双臂,就把一切美感都给毁了。 心神微动,困龙剑阵对于杨轩来说如臂使指,万千剑气再一次冲着柳雪发起了进攻,柳雪手中巨剑横挡,手臂上的肌肉又凸起一圈,直接剑衣袖给撑破,露出了白皙但却没什么美感的双臂。 只是这一次的剑气,要比之前几次加起来的攻击都要猛烈,柳雪挡住了那一波攻击,整个人已经单膝跪地,拄着手中的剑在那里大喘气。 可是,万千剑气刚刚发动完一波攻击,那些被柳雪打碎的剑气便再一次聚合,一波更加庞大的剑气浪潮再一次袭来。 “柳雪,当年你以元神境实力一人独挑阴阳宗,是何等的霸气。万万没想到,如今步入冲虚境了,却要在我这轩龙阁身死道消。”杨轩一脸得意地感慨道。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柳雪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恨恨道。 就在柳雪发狠威胁时,新一轮的剑气又一次袭来,磅礴剑气未至身前,强大的剑气威压已经吹起了柳雪两鬓的碎头发。 这一波的剑气,哪怕柳雪已经是仙人境界,也无论如何都抵御不住了。 杨轩看着困龙剑阵当中的柳雪,冷笑着喃喃自语道:“你就尽情的挣扎吧,你的每一分挣扎,都将化作困龙剑阵的能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直到你气空力尽耗死为止!” 言语之间,那磅礴剑气再起变化,万千剑气汇聚成一把巨剑,骤然升上高空又急速降下,剑锋所指之处正是柳雪所在之地。 可是柳雪不急反笑,拄着巨剑站起了身,看着天空落下的巨剑朗声道:“这一战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也不枉我在山下浪费那么多唾沫,值了!” 说完,柳雪口中咒语念起,金刚剑境召唤而出,一尊身高八丈的金刚法相拔地而起。 法相的身形虽然巨大,但在那万千剑气聚集的剑阵面前,依旧显得渺小,可这聚合了困龙剑阵倾力的一击,依旧被那尊法相挡了下来。 杨轩倒没有因此表现的太过惊讶,柳雪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剑仙,如果连这波攻击都挡不住,那他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游戏才刚刚开始,不用急,慢慢玩。 “世人暗地里都叫你女金刚,今日一见,才发现这名号果然没叫错,只是不知道你这剑境本像,还能挡得住几波的攻击?”杨轩欣赏着柳雪的金刚剑境,一边玩味道。 但凡剑仙,元婴境之后便可以修成与自己剑道相契合的剑境,当剑仙步入冲虚境,成为真正的仙人之后,剑境会得到进一步的升华,从而修炼出剑境本相。 所谓的剑境本相,也可以理解为剑境的人格化,比如柳雪的这尊金刚剑境,其实跟一尊分身差不多。 只是剑境与本尊息息相关,在强大的杀力之余,更是一损具损,倘若剑境本相破碎,本尊轻则跌境,甚至是神魂具破,成为痴呆废人。 第一百章:各怀鬼胎 山门前的困龙剑阵,把前来兴师问罪的柳雪逼到剑境本相都祭了出来,轩龙阁内本来惶惶不安的的门人一时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威风。 北笙冷眼看着众门人的的姿态,谈不上有多失望,只觉得有些反胃,不由得一阵恶心。 “北笙长老,等那不知死活的贱人死了,在下为你送行啊。”一位消瘦的中年人熟络地搂住了北笙的肩膀,得意之色溢于脸上。 这次柳雪前来闹事,到头来损失最大的是北笙这个敢于说话,又能做事实的。可获利最大的,正是北笙此刻身边之人。 这消瘦的中年人名叫杨轼,自身没什么本事,却靠着堂兄杨轩这层关系,做到了祖师堂的长老。 可这杨轼实在有些不争气,这些年来耗费了宗门不知道多少财力,也才堪堪修成了个金丹境。 身为宗主的杨轩曾经旁敲侧击地跟杨轼说过,如果杨轼修成了元婴境,他就能破格让杨轼做到祖师堂前五的交椅。毕竟杨轼是自家人,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说,让自家人掌握大权终归是放心的。 就在几年前,杨轼终于摆脱了束缚他一个甲子的金丹瓶颈,正式步入了元婴境。 可就在那时候,宗门中横空出来个北笙,无论实力还是心性都没得说,而且在短短几年之内,建树颇多。 杨轩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威望考虑,便把一直给堂弟留着的位置给了北笙。所以这些年来,杨轼表面上与北笙和和气气,心中却巴不得北笙去死。 现在北笙在这关键时刻撞到了杨轩的气头上,最开心的就要属杨轼了。你不是点子多、有远见吗?怎么就没看到自己会被发配呢? 北笙看着杨轼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顿时觉得更恶心了,身形一动,避开了杨轼抱自己肩膀的手,淡然道:“多谢杨长老好意,不过宗主下令,我要即刻动身,送行就就免了。” “唉,北笙老弟你哪方面都好,就是太不近人情,到了那边一定要收敛一点脾气,否则哪一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杨轼的话中带刺,但说得却情真意切,此刻他已经不盼着北笙死了,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不是更好? 北笙依旧没有表现出愤懑,淡然道:“多谢杨长老好意提醒,我到那边会小心的,也预祝杨长老步步高升。” 杨轼还想再跟北笙客气一番,毕竟这种时候居高临下的安慰,是最让人舒心的,而且安慰的对象还是心比天高的北笙。 可北笙却没有给杨轼这个机会,已经径直离开,直接回自己住处收拾东西了。现在等着给他送行,或者说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当然不会给那些人机会,趁现在没人顾得上自己,早些离开才是正道。 最重要的是,那柳雪在山门前已经被打出了剑境本相,北笙不相信相思明月楼会坐视不管。 明知道了他们轩龙阁在暗中针对相思明月楼,还让柳雪一个人过来,真的当那相思明月楼号称“一步十算”的二当家是摆设吗? 如果是以前,北笙肯定会出言提醒宗主的,可这次的事情让北笙有些伤心,更让他看清了轩龙阁的真实状态。 本以为加入这个脱胎于织雨江山楼下宗的轩龙阁,北笙可以有一番建树,现在看来,自己如果再不离开,只能跟着轩龙阁这艘内部早已经蛀虫横生的破船一起沉没。 北笙回到居所,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这次的事情虽然发生的有些突然,但是他向来以修行为重,身外之物很少,而且一般都放在随身携带的芥子袋之中。 北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一套平日里喝茶的茶具收进了芥子袋里,其它也没什么需要带的。进轩龙阁不足十年,孑然一身,就此离开也好,没什么还眷恋的。 就在北笙这样想时,门外窗外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伸出一个小人的脑袋。 北笙早就察觉了那孩子靠近,此刻看着孩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的一笑。他对那个孩子有点印象,在门内的众多小辈弟子当中,天赋只能算是中游。 这孩子入门这两年,表现一直平平无奇,偶尔说一些不俗的话语,也往往被人忽视,北笙无意中听过这孩子讲话,这才对他有些印象。 “李冬阳,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北笙依稀记得那孩子的名字,故意逗弄道。 那个子不高的孩子听见这话,一时间有些局促,也顾不得隐藏了,站在窗户那边有些局促,连忙摆摆手,让北笙别误会。 “我听说先生被贬谪,特意前来送行的……”李冬阳说着,小脸涨得通红,之后又解释道:“先生别误会,我知道自己地位卑贱,但我给先生送行是出自本心,并不是有人指使,特意来羞辱先生的。” 北笙一愣,这孩子说的话,他当然也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竟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之前这孩子畏畏缩缩,是怕自己误会吗? 北笙心里想着,本来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本来他想说,自己在轩龙阁也有差不多十年了,没想到最后送行的,只有一个辈分低微的孺子。 见那孩子欲言又止,北笙开口道:“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只要是你的心里话就行!” 李冬阳这才开口道:“先生离开,能把我一起带走吗?李冬阳以后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这话着实让北笙有些讶异,又问道:“你应该也知道,我此次是被外放、是贬谪,你为何要跟着我去受苦。” 李冬阳面带犹豫,只是想到了北笙之前的话,下定了勇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小,想是怕其他人听见:“我如果留着这里,也没什么前途的,而且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可能没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北笙闻言笑了,只是笑的有些凄凉,环视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轩龙阁,像是在跟人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们听见了吗?就连一个孺子,都能明白这件事情不简单,你们这些活了百年、千年的大修,此刻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随即,北笙转头看向李冬阳,严肃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我们……离开!” 山门前的大战还在继续,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位年轻的修士带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小道童,自后门悄然离开了轩龙阁。 第一百零一章:对峙 轩龙阁山门之前,柳雪与困龙剑阵的斗法已经逐渐胶着,似乎从一开始,身陷困龙剑阵的柳雪就处于不利的地位。 可是,困龙剑阵那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之下,柳雪的金刚剑境依旧屹立不碎。 一方面,柳雪召唤出的八丈金刚已经千疮百孔;另一边,困龙剑阵在吸收了柳雪和剑境的威力之下,攻击已经逐渐攀升到了极致。 杨轩看似依旧平淡,但内心之中实则捏着一把汗,顶多再有三波攻击,如果柳雪的金刚剑境依旧不碎,杨轩就只能收起剑阵,否则剑阵内承载的灵力过剩,其反噬要比剑阵被破更加严重。 这剑阵理论上可以困死玉虚境大修,但那是在织雨江山楼手上能发挥的威力,杨轩虽然拿到了完整的阵图,却没办法跟织雨江山楼相提并论。 在建造的过程当中,困龙剑阵几处关键阵眼的压胜法器,远远没达到阵图要求的品秩。 这也使得剑阵的真实威力被削弱了很多,本来能够困死玉虚境大修的剑阵,与步入冲虚境不久的柳雪僵持了这么久,已久没能够把柳雪击杀。 对此,杨轩倒也不觉得失望,毕竟柳雪在整个埋玉洲是出了名的能打、敢打、耐打,把柳雪当做同等级的对待,本身就是一种不明智的选择。 更遑论柳雪在元神境就曾经一人独上阴阳宗,追着一位步入冲虚境多年的大修砍了好几个洲。 事实上,杨轩也从来没觉得这么一个剑阵就能困死柳雪,毕竟女金刚的名头不是白叫的。 这困龙剑阵建成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用过,这次正好借柳雪这位冲虚境剑仙的东风,实验一下剑阵的威力,至少现在杨轩已经知道了剑阵下一步要改进的地方。 至于剑阵收起以后,如果整个轩龙阁连一个气空力尽的金刚剑仙柳雪都对付不了,他们还凭什么敢在这埋玉洲跟相思明月楼叫板? 杨轩在心中在这些谋划之时,困龙剑阵又发起了一波更猛烈的进攻,效果比杨轩预期的还要好一些,柳雪祭出的金刚剑境,已经彻底的千疮百孔,金刚手持的巨剑,也在与困龙剑境那把更大的巨剑交锋之下破碎消散。 下一波攻势又在酝酿,柳雪要么收回剑境硬抗万千剑气的攻势,要么以剑境抵御,那剑境本相也会因此彻底损伤,那柳雪最少也得跌回元神境。 如果真是那样,可就不是简单的跌境了,从仙人境直接打回真人境,其身体受到的反噬难以估量。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杨轩乐意看到的,此刻他的心情出奇的好,未曾与相思明月楼开战,便先折损对方一个强有力的大将,自己在那边也算是立功了吧。 看着天上的万千剑气在一次聚合,聚合成一把山丘般大小的巨剑,柳雪拄着佩剑起身,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神之中却看不见丝毫的恐惧,大笑道:“痛快、痛快,自从步入冲虚境,还没有打过这么刺激的架!” 说着,柳雪持剑横在身前,随即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心神和那尊破损的金刚像达到了最高的契合。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柳雪背后的柳初芽轻轻拍了下柳雪的肩膀,轻声道:“别冲动,你已经上头了。” 早已经把心神融入金刚像当中的柳雪,却突然一激灵,随即心神回到了体内,回过头来看了眼柳初芽,发现柳初芽的眼神无比的认真。 紧接着,柳初芽又教训道:“那杨轩把你当枪使,实验这困龙剑境的威力。可你不要忘了,你的本意也是把这困龙剑境当做磨刀石的,你见过哪人傻子磨刀,磨到最后拿刀刃跟磨刀石死磕的?” 随即,柳雪撇了撇嘴,把那破损的的剑境本相也收了回去,冲着柳初芽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来!” 剑阵之外,杨轩见那八丈金刚突然间消散,也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那柳雪为了保住剑境本相,打算以肉身硬抗这波攻击? “好啊,既然如此,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女金刚的肉身到底有多强悍吧!”杨轩冷笑一声,剑阵当中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山丘般大小的巨剑,直接朝着那两个渺小的人影袭来。 经过几轮的磨合,困龙剑阵的威力已经几乎到了最大,可柳雪却已经是气空力尽,这一击对方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没想到单单使用剑阵就能把柳雪击毙,杨轩心中是止不住的窃喜,只是喜过之后又有些遗憾。 柳雪的姿色还是不错的,如果废去修为养在他的百花居当中,那一定是最奇葩的一朵艳花。尤其是柳雪这种成名剑仙,脾气又是出了名的不好,可柳雪在地上爬的样子,杨轩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心神荡漾。 只是,杨轩的春秋大梦还没能开始做,就已经被意外惊醒了。 剑阵之中,柳雪收起了剑境本像,甚至丝毫防御都不做,像是在等死。可那不过真人境,而且仙道尽毁的的柳初芽,却持剑撑起了防御。 只见柳初芽目中闪烁起耀眼的金光,犹如日月尽收眼中,随即口中梵音唱起:“剑起无量!” 柳初芽手中那柄纤细的柳叶剑,犹一时间仿佛质愈千钧,剑上通体金光,随着金光泛起,柳初芽撑起了一道无漏剑围。 三尺、七尺、一丈,天空那把山丘般的巨剑缓缓落下,金色的剑围却依旧在顶着压力一圈圈扩大。 在剑围扩张到三丈左右的时候,终于和天空落下的那把巨剑对上,只是这场交锋要比之前任何一次结束的都快,不过短短两次呼吸的时间,金色剑围就轰然破碎。 而那撑起剑围的柳初芽,更是一口鲜血直接自嘴里面喷出来,脸色也是一时间煞白,只是看神态似乎又没什么大碍。 只见柳初芽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冲着背后的柳雪笑道:“挨打防御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你来,对吧,师父!” 柳雪看着柳初芽,撇了撇嘴,之后转过目光,刻意不去和柳初芽对视。 第一百零二章:破阵 虽然一击破了柳初芽那诡异的金色剑围,杨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确切地说,此刻杨轩的脸色难看的能挤出水来。 刚才那一波攻击,与其说是困龙剑阵突破了柳初芽的剑围防御,倒不如说是柳初芽故意让剑阵突破的。 不仅如此,柳初芽刚才故意做了许多的无用功,现在那些无用功却有了奇效,困龙剑阵的剑气已经过载,如果再发动一波攻击,剑阵下面的压胜法器会顷刻间崩碎。 杨轩已经猜到了柳初芽的打算,当然不会给这个黄毛丫头机会,心神念动间就要收起剑阵。 可就在杨轩要收起剑阵的同时,心神没由来的一阵寒颤,修为到了仙人境,预感往往都很准,甚至可以说是天机的一种反馈。 就在杨轩心头凛然之时,动作还是慢了半步,柳初芽无量剑境架起,为的不是破阵,却是给那困龙剑阵输送剑气、威能。 “不好!”杨轩心中暗叫,迅速收起了剑阵。 可这收起剑阵的时机说早不早,还是让柳初芽的剑气混入了剑阵当中,那险些崩碎的剑阵反噬,全部施加到了操控阵法的杨轩本人身上。 可这时机说晚也不晚,至少保住了剑阵下的压胜法器,更没有让剑阵由于能量过载而报废。 受那剑阵的反噬,杨轩一口血咳出,盯着不远处的柳初芽,神情戒备道:“你绝对不是这小丫头,你究竟是谁?” 柳初芽看着杨轩笑道:“杨宗主猜不到我是谁吗?看来受伤真的不轻啊,神志都有些糊涂了。” 杨轩的神色一时间黯然了很多,柳初芽此刻的声音,他虽然谈不上熟悉,但是却也听过:“你是相思明月楼二当家,叶青!” 柳初芽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她笑的有些模糊,或者说整个人都在光影里有些模糊,当光影散去之后,身形徒然增高了一个脑袋,正是那无量剑仙叶青。 叶青保持着笑容,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不占地利的死战,依旧不减她半分气质。相比之下,在叶青背后的柳雪就要狼狈的多了。 相思明月楼两位性格截然不同的当家剑仙,此刻一同在轩龙阁山门之前现身,杨轩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惹不起这尊埋玉洲的庞然大物。 在山门之前更大的范围,轩龙阁的护山大阵还开着,与那目的就是请君入瓮的困龙剑阵不同,护山大阵虽然杀力不足,但是防御以及综合能力要高出一大截,毕竟这是一个宗门最后的倚仗。 事到如今,杨轩就算再蠢,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突然间,他又想起了柳雪之前说过的话,她这次来,目的是开战。 “叶青、柳雪,难不成你们真的要全面开战,我轩龙阁虽然不成气候,但是怎么说也能崩掉你们相思明月楼两颗牙的。这种关键时刻,你们承受得住这份损失吗?”杨轩色厉内荏道。 话是这么说,杨轩的心中却也明了,这次的事情恐怕是难善了,刚才他那不早不晚地收回剑阵的时机,恐怕也是被这位号称一步十算的叶青给设计的。 此刻困龙剑阵虽然保住了,但短时间内却无法再度使用,更重要的是,身为顶尖战力的杨轩,也因为强行收起剑阵而受伤不轻。 反观叶青、柳雪两人,叶青虽然刚才的两次出手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却无损战力。 至于柳雪,看似受伤最重、最为狼狈,可受的都是外伤,最后那一波足以让她跌境的攻击,根本没有打到柳雪身上。 “你根本不是在想毁掉困龙剑阵!”杨轩脸色铁青,说了这句等于没说的废话。 叶青依旧保持着气质,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是的,我的目的不是毁掉剑阵……而是毁掉轩龙阁!” 等轩龙阁都毁了,那困龙剑阵还会存在吗? 现在困龙剑阵没办法发动,冲虚境顶峰的杨轩受了内伤,这至少削减了轩龙阁三成的战力! 杨轩的眼睛通红,像是一头发狠的猛兽:“那我就先毁掉你们!” 说话间,四道身影自轩龙阁内略出,停在了叶青两人上空的四个角上,与此同时护山大阵彻底发动,在那四位长老背后的天空,分别出现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法相。 杨轩瞥了眼玄武位上的长老,以心声询问道:“怎么是你,北笙呢?” 那位还是元神境的长老苦笑一声,以心声回道:“北笙长老被您外放,已经即刻启程了……” 杨轩不由的暴跳如雷,心声对着那位长老骂道:“混蛋,他听不出我那是气话吗?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居然离开了山门,这是临阵脱逃!枉我十多年来那么栽培他!” 那位长老只能在心中苦笑,自己临时充当着玄武位的阵眼,自己难道就乐意吗?宗主您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这话您跟北笙说去。 索性杨轩没有把气撒到那位正在充当阵眼的长老身上,只是心中也下了决心,如果这次熬过去了,他一定会把北笙的脑袋拧下来! 叶青看着渐渐成形的四相法阵,依旧是处变不惊,还不忘做点评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守四方,进可攻,退可守。虽然杀力不足,但是无论从内部袭击,还是从外部破阵,都不容易,可以说把意外降低到了最小。” 叶青这话倒不是在捧杀,一座宗门的护山大阵,其重要性不需要过多赘述,它与那出其不意的困龙剑阵不同,护山大阵首要是稳,其次是牢固,再者才是杀伤力。 单从这些方面来说,这四相阵可以说是做的很不错了,至少此刻凭借叶青和柳雪是不可能破阵的。 只见叶青说着又摇了摇头道:“只是可惜,这阵图还是太老了,早在三百年前我就研究过类似的阵图。” “研究过又如何,你难不成想当着我的面破阵?”杨轩话虽这么说,可此刻他哪还敢有半点大意。 叶青笑着答道:“我说我有破阵之法,可没说非得我本人破阵呐!” 第一百零三章:陷围 今天之事意外已经太多了,杨轩此时已经谈不上什么惊讶或者是意外了,他心中此时就只有一个念想,今日的轩龙阁,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一次的劫难。 然而,叶青并没有在诈杨轩,就在这四相阵成型没有多久,那位顶替了北笙镇守玄武位的长老,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随即,一把布满倒刺的漆黑长剑,竟然自这位长老的体内而出,随着这把无中生有的剑刃刺穿身体,玄武位上的长老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自天空重重落下。 其他三位长老依旧镇守着三方阵眼,只是心中的恐惧无法言表。阵眼当中的四人,在信息上是共享的,可谁也不清楚那把漆黑的长剑是怎么出现的。 因为按道理来讲,身处阵法当中的四人,就对这片空间掌握着绝对的控制权,此刻哪怕叶青两人的每一次呼吸,他们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可竟然没有人知道那把剑是怎么出现的。 事实上,杨轩此刻的恐惧要比那三位长老更甚,这个阵法在之中,真正的阵眼是他,在这片空间当中他就是真正的神仙,而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最核心的阵眼。 凭借冲虚巅峰的修为,以及对这片空间绝对的感知,杨轩当然清楚,那把剑并不是叶青或者柳雪所为,而是阵法之外的人所为。 这一发现一开始让杨轩吓的肝胆欲裂,不过随即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并不是阵法之外出剑之人,已经能够在不破开四相阵的情况下,精确打击镇守玄武位的长老。而是阵法当中的叶青,通过特殊的手法为那人产生了共鸣,提供了坐标,并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把黑剑送进了阵法之内。 杨轩和剩下的三位长老都能察觉,那把黑剑依旧在阵法之内回荡,只是少了那出其不意的突然性,那黑剑要再想得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让杨轩心中真正惊骇的是,身处阵法当中,以自身诱敌的叶青和柳雪呼吸十分的平稳,似乎一点也没有身处围困的觉悟。 叶青和柳雪通过这场近乎闹剧的问剑,已经让杨轩受伤,而且困龙剑阵也暂时不能使用了,这一点两人的确是达到了目的。 可是,此刻身处虎山大阵当中,而且双方彻底撕破了脸皮,叶青两人肯定无法善了。 她们是真的有把握脱身,还是说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杨轩希望是后者,但现在的情况,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叶青,如果你想故技重施破了我这护山大阵,那么你的算盘要落空了!”杨轩怒道。 与此同时,杨轩以心神通知其他三位长老,四人一起合力直接对叶青和柳雪发动了死战。 杨轩本是冲虚巅峰的修为,此刻虽然受伤,但是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依旧拥有冲虚中期的实力。 与之相比,那三位冲虚初期的长老,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却有了冲虚巅峰的实力。 这也是为什么叶青花费这么大心力,让杨轩为战先伤的原因,否则的话,他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一旦拥有了玉虚境的实力,再与大阵结合,着实有些难办。 就在四人依靠大阵,要发动必死一击之时,那把漆黑的长剑再一次出现。 没了之前的神秘感,漆黑长剑对其中一位长老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得手,可由于之前这把剑留下的心里阴影,那位长老下意识的避让,四人没能够同心同德,本来必杀的一击也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那削弱了数成的攻击落在两人身前,叶青的无量剑境再一次施展开来,一击过后,叶青身上法袍都破碎了许多,露出了丰腴的身材,只是那份贵气依旧不减。 柳雪看着叶青有些狼狈的样子,倒也不觉得担心,这次的攻击也就刚才困龙剑境巅峰时刻的威力,自己那么多波攻击都挡下来了,叶青如果一波都撑不住,也白瞎了自己喊她这么多年的二姐。 只是叶青却不这么想,挡下了一波攻击之后,又开跟柳雪调笑:“不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有些顶不住,挨打这种事情还得你来。” 柳雪的脸色有些发黑,恶狠狠道:“刚才那么大的罡风,你怎么就没闪到舌头呢?” 另一边,杨轩忍着内伤发动这波攻击没能够一击得手,脸色也有些不佳,他此刻是受困龙剑阵的反噬,还不是一般的内伤,此刻急需要梳理静脉当中的余劲,可是大敌当前,他那有时间。 那把漆黑的长剑又一次隐藏在了虚空当中,那位之前被黑剑袭击的长老脸色苍白,不是被黑剑吓得,而是想到了这次因为自己而失利,之后可能的遭遇。 好在大敌当前,杨轩也没有苛责,所有的计谋说白了都是在算计人心,叶青懂得,他也会! “各自小心那把诡异的黑剑,接下来谁要是在出问题,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杨轩对三位长老冷声道。 之前的那人顿时投来了感激的目光,听杨轩这话,是不打算追究他之前的失误了。 眼看着对方又要发动进攻,叶青冲着身后的柳雪道:“你恢复的如何了?” “三成气力,完全恢复至少还要一天!”柳雪道。 “好,够了,大不了之后你回去躺几个月,不伤本源就好,总比丢了命强。”叶青道。 柳雪嗯了一声,出奇地没有反对,就在对方要发起攻击之时,叶青和柳雪同时祭出了剑境本相。 “她们这是干什么,玉石俱焚?” “不对,她们要破阵!” 杨轩瞳孔猛然收缩,低声呵道:“阻止她们!” 这护山大阵又岂是简单能破的?可杨轩清楚,叶青绝对不会做什么无用功的,既然她打算豁命破阵,就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杨轩等人没时间犹豫,将护山大阵的威能全部调动了起来,阵中灵气聚集,一条赤色的轩龙若隐若现。 随即,那条赤色的轩龙逐渐实体化,一声龙吼直接朝着叶青咆哮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灭门 与此同时,叶青与柳雪将豁力一击之后,便收回了剑境本相,那条轩龙咆哮而至,两人却仿佛等死一般放弃了抵抗,确切来说,也没能力抵御住这一击。 同样的情景再一次上演,杨轩的心中有些讶异,只是这次更搞不清楚两人在做什么盘算。 单凭两人之前的攻击,是远远无法破开护山大阵的,而且四相阵与困龙剑阵不同,如果想着抓住护山大阵的短板,用巧劲破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对不对,叶青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她究竟想干什么?”那条轩龙咆哮而去的同时,杨轩的心绪急速转动。 突然间,杨轩看到叶青那一直保持着风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那笑容之中更有些许的奸诈。 “上当了!”杨轩心中大惊。 与此同时,大阵创造的这片空间之上,有着四神兽的苍穹犹如一块摔在地上的镜子般轰然破碎。 在苍穹破碎、幻境消失的同时,数道身影急速而下,砸在了那头冲向叶青的轩龙头上。 包涵剑气的仙剑穿透轩龙的逆鳞,刺入这头本就是灵气所化的轩龙体内,只听那轩龙不甘的咆哮一声,却在叶青的面前轰然消散。 那所谓的致命一击一丝一毫也没能落在两人身上,只有轩龙消散之后,形成的阵阵罡风吹散了叶青两鬓的碎发。 此时杨轩的脸色已经惨白,其他几位长老,以及那些本来没机会插手的轩龙阁门人,脸色则是更差。 不止是因为护山大阵被破,更因为此时突然出现的几位破阵人,相思明月楼四当家破阵子、五当家妙手仁心白薇、六当家秦时月…… 有些人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听到过她们的消息了,此刻却全都出现在了轩龙阁的山门之前。 杨轩的心中只有苦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荣幸呢,还是说绝望,相思明月楼竟然倾巢出动,这哪里是要更他开战那么简单,这是要灭他满门! 一此同时,那位依旧保持着花季少女模样的楼主从天而降,出场便是简洁明了的开场白:“所有人,要么死、要么滚,轩龙阁今日必灭!” 听完这话,轩龙阁众人早已是心绪翻涌,叶青却露出了一个不被人察觉的笑容。 世上的所有算计,说到底都是在算那人心,楼主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经让轩龙阁那边人心浮动。 只是,她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哪怕自己换了名字、强迫自己坚强了七百年,可内心依旧是自己当初追随她的样子。 本来叶青为相思未亡人准备的那套说辞,要比这个长很多,更能够让对方心思浮动、无心迎战,只是相思未亡人自己改了。 此刻的轩龙阁众人,经历了几次的大起大落,早已经顾不得相思未亡人话中的深意,只是在想自己到底是死呢,还是滚。 可是,那有人见过,去灭人满门,还带投降不杀这一说法的? 只是对此叶青并没有失望,相反觉得很开心,这样的楼主很好,值得自己喊她一声姐姐,更值得自己不遗余力地帮她,至于那些有的没的,交给自己来算计就好了。 杨轩的脸色铁青,相思明月楼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吧,还没等真正开战,她们已经用最顶尖的战力扰乱了轩龙阁的人心,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可杨轩同时也明白,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滚,在相思明月楼的眼中,他杨轩今天是必须死的! “为了区区一个门内弟子,你当真要把我轩龙阁赶尽杀绝?”杨轩看着相思未亡人,脸色铁青道。 相思未亡人嗤笑一声:“区区一个门下弟子?你的目的可不止这么简单吧?难不成还要我等你强大起来,把我相思明月楼赶尽杀绝吗?” 杨轩正要开口,相思未亡人打断道:“再说,今天我们摆了这么大阵仗,难不成来你这轩龙阁喝茶的吗?”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轩龙阁?”杨轩脸色铁青,不住地在心中告诉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相思未亡人的背后,那几位当家的已经把手各自放在了剑柄之上,相思未亡人淡然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总之,今天轩龙阁必定要在埋玉洲的版图上消失!” 随即,相思未亡人冲着轩龙阁门内怒吼一声:“怎么样,有人决定滚吗?” 此话过后,数道身影自轩龙阁的飞散而出,只是这些人在腾空的同时,一抹光影横闪,所有人皆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自天空齐齐掉落。 叶青的眉头微皱,没想到杨轩受了那么重的反噬,还能够一击击杀三名潜龙外加一位金丹修士。 此时的杨轩脸色当然不怎么好看,心中更是窝火,老子平日里对你们也不错啊,宗门危机时刻,竟然真有人想着远走高飞,跟那个喂不熟的北笙一个德行! “有临阵脱逃者,死;不积极杀敌者,死!今日是我轩龙阁危急存亡之刻,还望诸位道友与杨某一起共抗外敌!”一时间,杨轩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宗门。 相思未亡人摊开手耸耸肩道:“其实我刚才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有人叛逃,你这宗主当的不怎么样呀,之前我还看到一个大修悄悄从后门离开……” 杨轩咬牙切齿道:“北笙,你不得好死!” 随即,相思未亡人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既然没人滚,那就打!” 此言一出,相思未亡人被后的几位剑仙瞬间出剑,对上之前就已经锁定的那几位轩龙阁长老。 与此同时,又有数十位从金丹到元神境,修为不等的女修自暗中现身,加入了这场灭门之战当中。 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宗门,在自己的眼前覆灭,杨轩的脸色铁青,他很想随便找几个元婴、金丹的女修杀了泄愤,可是他的气息已经被相思未亡人完全锁定,根本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相思未亡人不动手,杨轩就只能这么对峙着,亲眼看着自己的宗门一点点覆灭。 第一百零五章:格局 当大战拉开序幕,结束的却比想象中的更快,之前柳雪与叶青所做的一切,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看似闹剧,却在大战开始之后,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叶青与柳学是相思明月楼不可或缺的两大顶级战力,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年已经成了相思明月楼台面上的排场。 这次在战前以两个人身陷敌境、柳雪重伤的代价,在开战前消耗掉了那出其不意的困龙剑阵,同时又使得轩龙阁最强的杨轩被剑阵反噬受伤。 然而,作为这一切真正的谋划者,叶青的目的却不止如此,杨轩只是一个人,而相思明月楼的目的却是覆灭整个轩龙阁,杨轩这个宗主再强,也不是整个宗门。 所以,叶青战前的布局,把自己也算计到了计划之内,那场闹剧看似冗长复杂,真正的作用却是消耗轩龙阁内众门人的斗志。 在这场设计当中,叶青最大的局就是设计了自己与柳雪的困境,使得这场闹剧并不是一边倒的局势,那过山车般的发展,彻底磨光了轩龙阁众人的斗志。 在真正的大战开始之后,轩龙阁虽然并没有出现大范围的叛逃和投诚,但早已失去斗志的门人,也造就了一边倒的局势。 短短两个时辰,轩龙阁这座在埋玉洲赫赫有名的宗门,祖师堂已经完全被破。 宗主杨轩身受重伤,恶狠狠地看着眼前那位少女模样的女子,眼神之中透露出的情绪十分的复杂,有愤恨、有恐惧、更多的却是不解。 “你既然已经拥有这般修为,又何必多此一举,设计这场闹剧,哪怕我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杨轩并没有对相思未亡人的实力提出质疑,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的不解。 相思未亡人撇撇嘴道:“就你这两下子,我才懒得算计你,只是如果不破了你那破阵的话,我得死多少个姐妹?” 杨轩的眼中更加的不解,相思未亡人的话没错,她的确可以凭借自己一个人杀进轩龙阁,可是这种宗门之间的开战,尤其是两者的实力并没有到那种不可弥补的差距,终究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轩龙阁护山大阵不破,相思明月楼元婴以下的女修,至少要伤亡三成。 但是,杨轩不能理解的一点正是如此,元婴以下的三成的修士,与柳雪叶青这两位顶尖的修士相比,哪一个的价值更高? 某说是在这埋玉洲,即便是在那大修如云的仙宇中洲,也不会如此做的。更 何况叶青的价值不仅在于她的修为,更在于她的智慧,任何一个宗门,能得一个叶青这般一步十算的谋士,甚至要超过一个玉虚境大修的价值。 哪知相思未亡人看着杨轩冷笑道:“你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输给我相思明月楼吗?” 杨轩神色微动,最后幽幽道:“相思明月楼实力冠绝埋玉洲,我这轩龙阁败也就败了,只是你也不用太得意,这件事情并不会就此了结的!” 相思未亡人冷笑一声:“怎么,还想拿织雨江山楼吓唬我吗?你连自己输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来日方长?” “顶级战力的差距,还有叶剑仙的计谋,我……” “蠢货!”相思未亡人冷笑一声,打断了杨轩的话,随即又道:“你这轩龙阁传承千年,看似底蕴深厚,山门前的护山大阵也还不错,需要叶青那妮子亲自涉险才能破解。事实上呢,你这宗门早已经蛀虫横生,离心离德,如今祖师堂被破,愿意为你死战的又有几人,好好想想吧!” 杨轩的神色,这才止不住的动容,这场宗门之战,他虽然一败涂地,但事实上他犯的错误并不多,可当相思未亡人这么说之后,失去一切的杨轩却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之后,杨轩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动容道:“现在,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让两位剑仙涉险破阵了。” “因为相思明月楼中的每一条性命,都是一样的,不论修为高低,都是相思明月楼的姐妹。再者,并不是我要求叶青和柳雪涉险的,而是她们主动要求的。在相思明月楼,没有大修袖手旁观,看着修为低的姐妹血战的道理!” 相思未亡人的话掷地有声,即是说给杨轩听的,也敲打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间,不论敌我! 杨轩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口黑血喷出,看着相思未亡人的眼神在一次变成了愤恨。 因为在两人交谈的同时,轩龙阁的祖师堂已经彻底被破,祖师堂的压胜法器被秘法销毁,而早已经与祖师堂息息相关的杨轩,这次受到的反噬,要比之前困龙剑阵所受的反噬更重。 事实上,在之前杨轩与相思未亡人交流时,他就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了——被断去了双腿,并且削去了两个手掌的杨轩,还凭什么跟相思未亡人叫板。 对于玉虚境大修来说,即便是肉身彻底被毁,只要魂魄得以保全,就依旧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可相思明月楼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第一口血,是杨轩被反噬所伤,接近着又一口鲜血咳出,则是一败涂地的杨轩气急攻心所致。 “楼主,除去被击毙的,轩龙阁全体修士已经尽在控制之中。”叶青在相思未完人身边轻声道。 “愿意脱离轩龙阁宗籍的普通,从此与相思明月楼仇怨两清,让他们滚蛋就好……至于在祖师堂有座位的,全部杀了!” 相思未亡人的声音不大,但是杨轩听得到,那些一直关注着此地的修士们也听得到。 杨轩的眼神当中早已经空洞无神,自己两魂魄都保不齐全的人,哪还有心情在乎底下门人的死活? 相思未亡人看着杨轩此刻的样子,冷笑一声道:“你恨我也好,后悔也罢,我已经算是心善了,如果今天我们境况颠倒,我相信你们对我相思明月楼做的,一定会比这个残忍千百倍!” 一场没有反抗的屠杀在无声的进行着,数十个修为不俗的修士,在相思明月楼女修的剑下被一一斩首,元神境以上的,甚至连元神也没有放过。 至于那些金丹以下的,真正愿意陪着轩龙阁一同沉沦的弟子很少,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那些所谓的嫡传、受轩龙阁恩惠最多的,表现却往往都是最惜命的,比如说柳雪在山脚遇见的那一位。 至于那些愿意陪着杨轩死的,相思明月楼也不拦着,而那些把恨意隐藏,想着来日方长的,当然也逃不过叶青的眼睛。 对于这些人,相思明月楼倒也没有为难,更没有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只不过是把柳初芽身上的遭遇,在他们身上重演了一遍而已。 这一战,整个埋玉洲的仙们势力都引起了不小的震撼,除去最开始开宗立派那一百年,相思明月楼几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阵仗。 可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阵仗大,而且做的还很彻底,不仅灭了轩龙阁整个宗门,而且把所有余孽当中可能出现的变故都抹杀在了萌芽里。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外界可以理解为相思明月楼故意为之,收拢不安的人心。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相思明月楼的善良,不忍祸及无辜…… 总之,相思明月楼通过这一战,向外界传递出了很多信息,那些因为仙宇中洲舍利丢失,已经埋玉洲折戟滩之前的风波,而逐渐按捺不住的人心,又在这场灭门之战当中安静了不少。 相思未亡人走在轩龙阁染血的山门之前,脚下的绣花鞋脏了也不为所动,尘埃落定,这个杀伐果决的一楼之主,看上去却是无尽的疲惫。 而在相思未亡人的神情之下,更有说不出的迷茫甚至无助,未亡人、未亡人,如果那人未亡,又何须她一个女子独自支撑几百年? 不知何时,叶青悄然出现在了相思未亡人的背后,没有说话。凭借她们两人的修为,不必说话,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叶青,我有些累了……”相未亡人轻声说道。 叶青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已经累了几百年了,你……辛苦了。” 相思未亡人回过头微微一笑:“这些年来,谢谢你们。” “说什么废话,你是我们的大姐,一家人需要说感谢吗?”叶青笑道。 相思未亡人没再多说什么,这几百年来,身边能有这群人陪伴着,很好……如果他也能看到的话,会更好的。 暗中观察着此地状况的大修们,在大战彻底尘埃落定以后,就再也不敢窥视此地。再窥探下去,腾出手来的相思明月楼,指不定会不会把剩下的怨气出在他们头上。 如今的相思明月楼行事作风一反常态,谁也不知道这群疯女人接下来会做什么,就像谁也没能想到,轩龙阁这样的一个大宗门,会在一日不到的时间内覆灭一样。 这件事情带来的实质性影响,远比暗潮汹涌的折戟滩风波更加深远,也更加的直接。 轩龙阁一夕之间被灭,而轩龙阁在埋玉洲空出来的一片广大的地盘,相思明月楼并没有接手,一时间成了埋玉洲众多仙家宗门挣钱的嘴边肥肉。 而一些看得远的修士,即看到了相思明月楼的行事作风的改变,也预想到了之后织雨江山楼可能采取的动作,一时间也纷纷开始站队,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在轩龙阁覆灭的消息传出去半个月之后,织雨江山楼使者乘坐的剑舟在埋玉洲的某处云上渡口紧急降落,之后使者径直去往了相思明月楼。 而在此之前的三天,酌剑听风楼也派遣了大批的修士前来埋玉洲,与采集仙矿的名义在相思明月楼附近落脚。 没有人会怀疑,如果织雨江山楼与相思明月楼发生冲突,这些打铁的糙汉子会第一时间介入。 整个埋玉洲的修士都不由的捏着一把汗,一方面为埋玉洲可能出现的新格局而有些兴奋,另一方面则更害怕自己遭受池鱼之祸。 七百年前的那场变故,可以说让整个尘界的众多修士都是伤筋动骨,本就弱小的埋玉洲更是首当其冲。现在还不容易安定了几百年,埋玉洲得以修养生息。 可如果织雨江山楼和酌剑听风楼这两尊庞然大物,在埋玉洲全面开战的话,本土的修士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最后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织雨江山楼并没有因为轩龙阁的事情而问责相思明月楼。 这一点如果说是织雨江山楼顾全大局,不愿把战争扩大化,还可以理解。但是,之后传出的消息却是所有人想都没有想到的。 织雨江山楼主动放弃了折戟滩的监护权,将其交给了相思明月楼。同时,本就和相思明月楼有渊源的酌剑听风楼,也放弃了那份监护权,只是依旧留下了守灵人协助相思明月楼管理。 至于那本就是路人角色,想着从中获利的登仙楼,也很识相地撤出了折戟滩。 至此,整个折戟滩有三家共同监管,成了相思明月楼的一家之地,这个本是最合情合理的结果,晚了七百年,真正来临之时,所有人却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能够让织雨江山楼妥协,只是世人那好不容易转移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了折戟滩之上。 这一次,整个埋玉洲却没有谁敢轻举妄动了,至于其它洲的势力,在派到折戟滩的人手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好几拨之后,也渐渐安生了很多,至少不敢在明面上对折戟滩打什么主意。 在折戟滩内部,所有人几乎还是过着那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是近来随着外乡人的涌入,之后又迅速撤离,折戟滩上也陆续有一些人离开。 在净沙江上,少了那个常年拿着无钩的鱼竿钓鱼的老者,镇子里的几座打铁铺子,陆续有几位老师傅辞去了活计离开。 而在每个镇子的设置的捡骨匠,一夕间突然撤销,开始有人组织起来,沿着净沙江的河床,大规模的打捞尘浪下的埋骨…… 第一百零六章:生变 春来冰消,对于折戟滩上的人来说,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平常的新年,可对于折戟滩之外的人来说,这个新年过得注定不寻常,或者说是过得忐忑不安。 在年关之前的两个月,埋玉洲的相思明月楼悍然出手,一朝覆灭了轩龙。至于原因,即便是那些山巅大修也都是一知半解。 有一个说法,是轩龙阁暗中妄图颠覆相思明月楼,之前折戟滩的风波就是轩龙阁设计。而真正让轩龙阁遭次灭顶之灾的,是因为轩龙阁废了相思明月楼一位嫡传女修的仙道…… 而在年关之前,相思明月楼与其它三座高楼的交接完成,自此折戟滩真正易主。 对此外界早已经议论纷纷,整个埋玉洲,恐怕也只有折戟滩当地的人还对此一无所知吧? 小镇上,阿九丢了捡骨的差事,开始在私塾读书,五叔留给他的家产足以支撑他长大,只是即便在私塾,所有看阿九的目光还是有些异样——包括教书先生。 只是,阿九对此不以为意,或者说这些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依旧是每天过着枯燥又规律的生活,早起吃饭、上学、下学去折戟滩转悠一趟,之后回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 五叔离开这两年来,阿九一直是独自居住,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孤单。 可去年那个受伤的女孩在阿九家修养,之后言小楼又厚着脸皮住进来,阿九当时还不以为意。 可当所有人都离开以后,阿九这才觉得,自己一个人居住,这房子是不是大了些? 镖局内,周师傅说要离开折戟滩一段时间,镖局交给了那个一直不起眼的门房老人打理。对此,所有师兄弟都有些吃惊,但也没谁觉得不服或者什么。 镖局是周镖头的,交给谁打理也不会多给他一个铜板,还得劳心劳力,图什么? 这段话是周镖头走之前,言小楼跟他说的,之后让周镖头放心,自己作为镖局的“元老”,会好好协助门房张爷爷的。 周镖头听后玩味一笑,说如果外面那些人都能这么想,天底下会少很多战争,至少净沙江不会有那么多的尸骨! 言小楼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折戟滩在明面上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王朝,所以言小楼也不理解,外面那些世界的争权夺利,争的到底是个什么。 又跟言小楼交代了一些事情以后,周镖头便带着仅剩的那几个在老资格师兄们离开了。 这段时间,陆续有人离开折戟滩,镖局离开的人更多,几乎在镖局待了十年以上的,在一个月之内,都找了各种理由离开。如今,连周镖头也要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言小楼突然有种想法,几年前五叔也是这么跟阿九说的,离开一段时间,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这种想法刚冒出来,言小楼便摇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出了脑海。 如今,老资格的师兄们相继离开,镖局又招了七八个新人,无一例外都是折戟滩本地的青年。 如此一来,年龄不算大,但是从小就在镖局长大的言小楼,竟然一夜间成了镖局资历最老的……除了那个已经自己都忘记在此做了多少年门房的张爷爷。 张姓老人名叫怀生,所有人都叫他张老,只是原来的名字似乎连老人自己都忘记了,平日里总是闭着眼睛在打瞌睡,与周镖头一样,整个人似乎永远也不够睡。 大门平日里总是开着,镖局内外若是有人进出张老人不管,只是这么多年以来,镖局也没有失窃之类的事情发生,张老也没有丢掉这份工作。 确切来说,周镖头若有若无间,似乎对张老保持着一种敬畏,平日里与张老接触不多,一年能有个两三次,周镖头会主动拎着酒去找张老。 但凡这种时候,张老也是在那张更周镖头同款的躺椅上躺着,顶多是睁开眼睛接过周镖头带来的酒水。 身为镖局之主的周镖头站在老人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周镖头也就回去了,回到正院之前,在自己那张躺椅之前,也就成了与张老一样的状态。 镖局的当家人虽然换了,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正院的那张躺椅上,换了一个人而已。 只是言小楼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整个镖局熟识的师兄弟都已经相继离开,就算本来不打算离开的,也被周镖头以各种理由遣散了。 现在整个镖局,除了张老和言小楼,剩下的都是些生面孔,而张老的身份也变了,似乎没有变的只有言小楼自己。 唯一能让言小楼开心的是,周镖头在临走之前把之前言小楼那张卖身契,当着言小楼的面烧毁了。 并且,周镖头对言小楼坦言:“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因此有什么感激,这张卖身契,其实那位叶夫人早已经帮你赎回了,她不跟你讲自然有她的考量,至于我嘛……” 周镖头说到这里,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个笑容,言小楼懒得去猜周镖头笑容之下的深意,在他看来,周镖头就是想拉他做免费的雇佣。 只不过,言小楼在周镖头临行前答应了他,在周镖头回来之前,言小楼不会离开折戟滩。 世事就是这么的奇怪,以前折戟滩的人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千难万难。可现在突然间,似乎谁都可以去外面看看了。 只是,真正离开折戟滩的人并不多,他们在这里与是隔绝了数百年,外面的世界既没有亲戚又没有朋友,大部分人宁愿在折戟滩待着。 言小楼与这些人的不同在于,他本来就没有亲人,至于朋友嘛,只有走的地方够远、见到的人够多,也才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而且,现在言小楼还记住了一个名词——相思明月楼,听上去十分有诗意的名字,据说是整个埋玉洲都赫赫有名的仙家宗门。 连折戟滩都没出过的言小楼,不知道埋玉洲究竟有多大,只是他觉得,如果自己出去了,一定要去相思明月楼看看,至少也要跟她大大方方的道个别…… 第一百零七章:浮桥渡何人 入春以后,折戟滩下了场毛毛雨,春雨绵绵数天。雨晴之后,折戟滩上在冬日了枯萎的树木,仿佛一夜间焕发了生机。 两岸的垂柳抽出了嫩芽,给整个春天增加了一抹新绿,言小楼看着愣愣出神,一时间觉得,那个名字真的是美极了。 开春以后,折戟滩的几方势力联合起来,取缔了在折戟滩传承数百年的捡骨匠这一职业,作为一劳永逸的选择,他们决定在二月初二以后,在净沙江组织大规模的打捞,彻底清除河床底下的埋骨。 这些天来,阿九的心情不算很好,以前五叔曾经跟阿九说过,一个人如果在世上所有生存过的痕迹都消失了,那么他虽然活着,其实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试想一下,独自修道千万年的神仙大修,却没有任何的弟子、朋友、亲人,即便是修为冠绝天地,又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说,人们说起神仙,经常会“鬼神”连起来说,因为某种意义上说,鬼也好、神也罢,毕竟他们不算“活”。 当时阿九听的似懂非懂,如今五叔离开了折戟滩,接着折戟滩又取缔了捡骨匠人,阿九这才有些慌了,因为这折戟滩能证明五叔“活过”的痕迹,又少了很多。 所以说,阿九要或者,他要好好活着,只要他活着,五叔就不会“死”! 只是有时候,阿九也会忍不住想,在这世上,又有谁能证明自己家曾经活过呢?证明在这僻远的折戟滩,曾经有个比竹篓高一点小捡骨匠,曾经在折戟滩夜复一夜的捡骨…… 阿九想到这里,不由觉得有些怕了,万一哪一天,有个举世瞩目的人取代了自己,还有人会记得阿九吗? 就在阿九胡思乱想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阿九紧皱的眉头突然间便舒展了开来,因为他相信,如果哪一天真的有个大人物取代了自己,同样也会有一个大剑仙,腰间佩着自己送他的剑鞘,跟世人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阿九所赠…… 阿九给言小楼开门,言小楼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习惯性地先朝着西边的那间偏房看了一眼,曾经有个女孩在那里养伤很久,只是现在她已经离开了。 “我记得,以往开春以后,你们镖局都是最繁忙的时节,有时候整个春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子。”阿九看着言小楼笑道。 言小楼无所事事地耸耸肩:“今年好像有些不同,过完年以来,镖局还没接到过一趟生意。” “世道变得,好跟以前不同了……”阿九的眼中有些失落,喃喃自语道。 言小楼听出了阿九话中的意思,拨弄着手中的柳枝,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折戟滩上的柳枝绿了,听好看的,你要去看看吗?” 阿九嘿嘿一笑:“你看就好了,又跟我没关系。” 言小楼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只是看看垂柳而已,跟其它的没有关系。” 之后,不等阿九拒绝,言小楼又道:“你才多大啊,活得开心一点嘛,五叔也不想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阿九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跟着言小楼去了折戟滩踏春。 在鸭子都没办法浮在水面的折戟滩上,人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浮桥,如今浮桥的搭建已经开始动工,在浮桥搭建的同时,已经从河床底下打捞出了大量的尸骸。 待浮桥搭建完成以后,以这座桥为核心,打捞的范围会逐渐往上游追溯,直至把河床底下的尸骸打捞干净。 如今负责打捞尸骸的,其实还是原来那些各个镇子复杂捡骨的,这项工程听着容易,但注定会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战争从来如此,可能发动战争,只需要某个野心勃勃的当权者一个念头,可即便是战争结束了,修复战争带来的伤痕,往往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只是从来没有人会想到,原来就连清理战争当中积攒的尸骸,也会是这样一项浩大的工程。 言小楼与阿九沿着岸边一路往上游散步,越走越觉得这座浮桥的搭建,真的是叹为观止。或者说,这浮桥的设计者,简直是个疯子。 原先他们只听说,要在没有浮力的净沙江上,设计一座浮桥,光是这点听上去就不可思议。 可是看到这刚刚开工的几处地点,他们才知道,这座浮桥设计的很大,确切地说,整个折戟滩范围的河段,将会被这座浮桥的铺满。 设计者在,每隔几里的距离,就会搭建一条小型的浮桥,每隔三座小型的浮桥,就会有一座大型的浮桥,这些浮桥在搭建的同时,又纵向地将所有浮桥连接在·1一起。 等到最后竣工之时,便是一座覆盖了整个折戟滩的超大浮桥。 言小楼看着,不住地啧啧称奇,忍不住吐槽道:“这座浮桥的的工程量,要比打捞尸骸的工作量大多了,怪不得要好多年才可能完工。” 阿九笑笑,并没有反驳言小楼的话,只是心中忍不住反问自己,捡骨的工作量比浮桥的搭建小吗? 浮桥的设计虽然巨大,但总会有完工的一天,但是捡骨这件事,什么时候才可以说是真正的收工? 或者说,净沙江底下的埋骨,真的会有捡完的那一天吗?上游的那些势力还存在,他们终究还会再起战争的。 到时候,掉落河床的尸骸再一次把江水都堵塞,打捞干净尘浪中之前的埋骨,就会有新的尸骸产生…… 言小楼比阿九乐观一些,在他看来,折戟滩底下的骸骨还是其次,至少有了这座浮桥,活着的人去往对岸,总会比现在容易些的。 二月的风每一次吹过,大地都会增加一抹新绿,可世间最好看的,似乎还是那一支新开的柳枝,嫩芽悄然生发,万物由此如春,渡过了这座浮桥,再往南走一千多里,就是外面的世界了。 周师父曾经说过,等他回来了,言小楼就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离开折戟滩。 言小楼觉得这个不需要考虑,在他看来,这座浮桥简直就是在为他修建的,既然脚下有路,有什么不敢走的呢? 第一百零八章:天降陨石 两人在江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镇子的范围很远,言小楼从小跟着镖局走镖,虽然没出过折戟滩,但也把折戟滩给走遍了,这些年了还是出过远门的。 可对于阿九来说,似乎出镇子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尤其是这些年五叔离开以后,阿九从未离开过镇子,因为他怕五叔万一回来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就这么走着走着,转眼间已近中午。刚刚入春,气温并不算暖和,只是临近中午才感觉到了太阳的温度。 言小楼用手遮在眼睛上面,随后又抬头直视着太阳,百无聊赖道:“出了一身汗,走的有点远啊。” 阿九明白言小楼的意思,其实他并不觉得有多累,笑道:“远吗?” 言小楼听见阿九这么问,顿时笑了:“这就对了嘛,不远不远,这才几步路,以后我可是要走出折戟滩的,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出去?” 阿九笑道:“算了吧……那可能真的有点远了。” 言小楼有些不甘心,继续道:“你现在才多大啊,十岁?十一岁?我怎么感觉你比五叔还要老。” “随你怎么说!”阿九无所谓道。 “这才刚夸完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整天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以来,也没什么变化,来的人走了,在的人也走了,到最后就只剩下自己还在原地……”言小楼莫名地多出来一些伤感。 “我觉得挺好的,为什么要变呢?” 言小楼越说越炸毛,大声道:“当然要变了,否则还有什么意思?每天都看着同样的太阳,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成不变的人生,难不成要等着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吗?” 言小楼面朝阿九,一边说笑一边倒退着往前走。可当他这句玩笑话说完以后,却发现阿九的脸色突然变了。 看着阿九的脸色,言小楼也吓得有些慌张,因为言小楼从来没见过阿九这幅神情,像是受到了惊吓,但是言小楼十分确信,即便是大白天见到了鬼,阿九也不会吓成这样。 所有的心绪都在转瞬之间,没等言小楼张口询问,一阵热浪连带着汹涌的江水便把言小楼和阿九同时拍翻在了地上。 等言小楼回过头之后,顿时间,他的表情变的比阿九还要难看,震惊地张大嘴巴,最后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我就随口一说,老天也你别当真啊!” 一句话没说完,言小楼猛然起身,抱起同样倒地的阿九,一口气跑出去十多丈远,之后两人站在远处大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原来的地方。 可当两人抬头看这天空时,不由得更觉绝望,天空之上数以千万计的火球正在不断落下,每一个火球落在折戟滩,都是引起一场小型的地震。 数不清的火球同时落下,折戟滩早已经被砸的千疮百孔,地面摇曳不定,两人甚至都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由一颗火球落在了两人的附近,此时两人已经有些绝望,在这种天灾面前,人类似乎只有等死这一条路,避开了这颗还有下一颗,而在天空还有数以千万计的火球正在落下,或者是等着落下。 火球落地激荡起的尘土散去,言小楼这才看清了这颗火球真实的面貌,那是一颗表面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头。 石头由于之前急速坠落而开始燃烧,落地以后表面已经是黑色,只是很奇怪,这石头虽然表面上凹凸不平,但是却十分的光滑,隔着老远甚至能映出两人的样貌。 “这是什么?”阿九的语气当中有些恐惧,盯着言小楼颤声问道。 言小楼表情凝重地摇摇头:“不知道。”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言小楼又补充道:“可能是陨石吧……” 据说,天上的星星掉落凡间之后,便成了普通的石头。 很多人看过天上的星星坠落,也就是所谓的流星,但很少有人见过坠落之后的星星。 如今言小楼见到了,一次性见到了数以千万计的流星,而且还他娘的坠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净沙江江面宽阔,一颗陨石掉落其中,顶多是溅起一阵大的涟漪,可数以万计的陨石掉落,净沙江不止是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甚至还在河道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言小楼拉着阿九不住地跑,一来躲避陨石,二来躲避那决堤的江水。可是在这两者面前,这两个孩子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整个折戟滩都被陨石砸的破碎不堪,他们两个小孩子,又能逃到哪里去? 呼啸的江浪挣脱了江岸的束缚,咆哮这冲向小镇。在江水当中,既有那被裹挟着沙子的陈年骸骨,也有浮桥工人的新尸。 至于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浮在净沙江山的木桥,早已经成了一块块破碎的木块,在这发狂的江水当中,尖锐的木块成了取人性命的武器。 “跑,死命的跑,朝着远离净沙江水的地方,死命跑!” 其实言小楼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只是好歹要给自己一个希望,一边逃一边对阿九吼道。天底下都是陨石撞击大地的声音,言小楼扯着脖子喊,身边的阿九也才勉强听到。 陨石和江水,似乎任何一样都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言小楼宁愿死在陨石之下,如果被江水带走的话,与那河床底下的尸骸同眠,言小楼会觉得很尴尬。 天空中的坠落的陨石渐渐少了很多,可与之相对的是,整个折戟滩数千里的范围,都被砸的支离破碎。 若从天空往下看,折戟滩上的坑坑洼洼,仿佛是一位最丑陋之人溃烂的皮肤。 运气帮着两人躲过了一颗颗陨石,可不是每一颗陨石都会屈服于两个孩子的“运气”,一颗屋舍般大小的陨石,不偏不倚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落下。 疲惫不堪的两人,看着那急速落下的陨石,却已经没有了躲开的气力。因为在那棵陨石的旁边,还有十几颗不大的陨石一起坠落。 第一百零九章:是时候了 “完了……”言小楼有气无力道,随后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阿九,死死地盯住那即刻正要朝着他们头上砸下来的陨石,这种级别的陨石落下,方圆几里地都会生机断绝,至于陨石当中的人嘛……尸骨无从。 “就这么放弃了吗?”阿九回头看了眼言小楼,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这个习惯不是很好,毅力不够,很容易放弃,以前周镖头为此还说过我……”言小楼语气淡然,又仰头看了眼天空中急速坠落的陨石。 陨石坠落的速度很快,可这“天”实在是太高了,陨石并没有很快落下,言小楼他们如果想逃的话,还可以逃几步,可终究还是逃不出去的。 “你想活吗?”阿九很认真地看着言小楼反问道。 “想啊,或者多好……”言小楼说完这句话,眼神当中的绝望反而更甚了:“可是,现在是老天爷要咱死啊……” “那就把这老天爷弄死,把这天破开!”一瞬间,阿九变得让言小楼感觉有些陌生。 可阿九没时间管言小楼的想法,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要当剑仙吗?此刻不出剑,更待何时?” 言小楼苦笑一声,一直以来他都只有一把阿九送给他的剑鞘,至于那把木剑,在这天降的陨石面前,就更显得小儿科了。 感受到了言小楼的心绪,阿九在心中默念道:“那个谁,你不是曾经的我吗?帮我……” 似乎是受到了阿九的召唤,那把已经被周镖头暂时封存的剑鞘,瞬间冲出了三重封印,拖曳着一剑洁白的光辉,自小镇飞翔到了阿九的身边。 剑鞘拖曳的光辉所及,从天而降的陨石轰然湮灭,眨眼的功夫,那把剑鞘已经悬停在了阿九的身边。 剑鞘在空中欢快地抖动,仿佛一个迷失宠物,找到了它久违的主人。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变故,阿九略微一愣,随即道:“我不会用剑,去找你现在的主人!” 与此同时,那块最大的陨石已经到了两人的头顶,陨石燃烧产生的巨大气浪,让两人的呼吸都为之困难。 那把剑鞘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的困境,似乎有些恼怒,恼这不长眼的陨石,坏了自己久违的重逢。 不等两人开口,剑鞘已经自行撞在了那块巨大的陨石上,悬殊的体型之下,撞在陨石上的剑鞘犹如一块细微的毫毛。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下撞击,那块陨石轰然破碎,直接化作了一阵烟灰消散在两人的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数十块小一点的陨石,而那把剑鞘已经飞到了言小楼身边悬停。 言小楼还没有从上一刻的震惊当中会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握住了那把剑鞘。可当言小楼握住剑鞘的同时,一股莫名而来的信心,瞬间他的心湖荡漾。 无论天灾人祸,有我一剑平之! 没有剑?有这把剑鞘还不够吗? 言小楼反握剑鞘尾端,做持剑状,那剑鞘就比普通剑鞘长半尺,此刻真的成了一把无锋的剑。 手握剑鞘,言小楼奋力朝着天空坠落的陨石群一挥,一抹白光瞬间自言小楼手中挥出,扩大数百倍,朝着天空的陨石群而去。 与陨石砸落地面的剧烈响动不同,那白光与陨石相撞,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只是那强横无匹的陨石群,却在顷刻间湮灭。 那一剑的感觉很奇妙,开窍以来,言小楼依稀能够感受到灵气的流转,只是这折戟滩是块“无法之地”。 柳初芽曾经给他解释说,这里被很高很高的仙人联手下了禁制,整个折戟滩的灵气早已经被榨空,这里是最不适合修行的地方。 而刚才那一剑,说是言小楼创造的,可言小楼感觉自己却更像是个容器、只是个中专之地,成千像净沙江那么磅礴的灵气瞬间汇聚道自己体内,随后又在这一剑之下顷刻出去。 这一剑过后,言小楼感觉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像是半个月没有睡觉似的,也就无瑕去想,在这无法之地,汹涌的灵气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两个少年身边的变故,在这场“天灾”面前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可是,整个在那被陨石砸毁的小镇,却有人从废墟中走了出来,举目看着言小楼的方向。 张怀生回头看了眼那张跟随自己多年的躺椅,此刻那老伙计正在一块磨盘大的陨石之下,张怀生叹了口气,不由得感觉有些可惜。 七百年前,他得到的指令是,老老实实做一个门房,哪怕是天他下来也不许他出手,此刻“天踏了,”张怀生真的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在椅子上躺着。 幸亏以前打铁练了副不错的身子骨,就这么硬生生地被陨石砸了一下,竟然连皮都没破。 不过,刚才那从自己面前略过去的剑光似乎有些眼熟,或者说是十分熟悉才对,毕竟当年铸造这把剑鞘的十三位剑师之一,就是张怀生的师祖! “是时候了……”张怀生喃喃自语着走出了废墟,“唉,这镖局再这么说也生活了七百年,就这么被人毁了,着实有些心疼啊。” “可心疼又怎么办呢?我只是个打铁的,又不会打架……”张怀生絮絮叨叨地说着,脚步似缓实疾,每一步出去身形都是在数百丈开外,一路上的残影都来不及消散。 言小楼的脑袋昏昏沉沉,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张老似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心中想着,自己这真的是迷糊过头了,出现幻觉也不该是张老啊是她的话多好…… “不,不要是她,这里太危险了……”言小楼自言自语着说完这一句,随后便晕倒在了阿九的怀里。 “您……”阿九扶住了倒下的言小楼,看着突然出现的张怀生,欲言又止。 对于张怀生,阿九并不认识,一个是百年没出过镖局的门房,一个是从未去过镖局的少年,只是阿九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老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没错,对方就是冲着你来的!”张怀生开门见山道,随即又是一笑:“不过,也要问过我们答应不答应!” 第一百一十章:破苍穹 “老爷爷?”阿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又带着一些询问。 关于自己身上可能发生的一些变故,阿九并不是一无所知,上一次五叔突然出现,也跟阿九说了很多。 处于某些原因,五叔的话说得很隐晦,但阿九足够聪明,也听出了很多的言外之意。 面前这个不曾见过的老人,想来就是在暗中保护阿九的,那这么说来,这场突然而降的陨石雨,也就不会只是自然现象了。 只是,这种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了,寻常人此时只需要往天上看一眼,就会生出一种绝望的无力感,这种灾难面前,是人可以抵挡的吗? 很快,张怀生就用行动告诉了阿九,可以! 察觉到张怀生的出现,天空之上的陨石仿佛瞬间加了数倍,以更迅疾的姿态齐齐落下。 张怀生用左手敲了敲右边的肩膀,倒不是他此时刻意做作,那是他往年打铁留下的病根。 “唉老了、老了啊,这都被人骑在头上挑衅了。”敲着肩膀,张怀生感慨道。 “可我这人又不会打架,也就打铁还行!”话是这么说的,但张怀生的脸上却尽是得意。 语毕,张怀生的手中凭空召唤出了一把两尺长的铁锤,锤头呈暗金色,有自然形成的云纹,整个锤子竟然能给人一种威严感。 面对铺天盖地而下的陨石,张怀生单手持锤,朝着天空的方向猛力虚敲。刹那间,星陨俯首,漫天降落的陨石瞬间倒退回天空八百丈。 随后,无感的陨石像是发怒一般,以更加猛烈的形式,燃烧着熊熊烈火朝着大地降落。 只是这一次,哪怕是阿九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所以的陨石雨明显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聚拢。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有时候,你以为的天灾只是你站的位置不够高,当你的眼界足够高时,你才能看清那所谓的“天”! 阿九的心湖当中,突然响起了这段话语,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阿九环顾四方,目力所及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可阿九很清楚,刚才的话,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最重要的是,那道陌生的声音,阿九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 陨石雨再一次降临,以未曾见过的狂暴姿态。 张怀生由右手持锤改成了双手握锤,腿呈弓形猛力一蹬,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入天空,眨眼间便要与坠落的陨石交撞。 与此同时,张怀生手中铁锤在虚空中猛在数次,仿佛是要把这天空锤破。 整个天幕中下坠的陨石雨,这次并没有在张怀生的铁锤下退回天空,而是静静地悬空在了天上,陨石上天火缭绕,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湮灭这片土地。 一击过后,张怀生并未收手,双手持锤对着虚空不住地猛砸,似乎非要把这天空锤破不可。 陨石雨悬停在天空,任凭张怀生如何猛砸,不再倒退寸余。 然而,地上的阿九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了,他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无论心性再稳,在这种“神迹”之前,也不可能毫无波澜的。 单凭一人一锤,让漫天的陨石雨不能下坠半分,莫说是人力,那怕是言小楼口中那一剑可开天的剑仙,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张怀生手中铁锤十分有规律地砸这那似乎什么都不存在的虚空,每一锤子下去,都会有一阵阵的昊光升起,自锤子与天空交织的地方,向千里之外四散开来。 锤子的力道十分有节奏地砸在天幕之上,声音铿锵有力,又如僧人敲钟,无甚波动却威严自起。 一锤,一锤,又一锤。 张怀生一直朝着天空砸下一百三十七锤,在此期间,漫天的陨石雨就那么静静地悬停在半空,落不下分毫,也不曾再往天空倒退寸余,仰头望去,仿佛时间都被静止了一般。 一百三十七锤过后,张怀生握锤的双手肌肉猛然凸起,一瞬间便撑破了两袖的衣衫,这一刻,哪里还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纵使正直壮年的汉子,又有几个人能有这般身材? 张怀生双手持锤再度发力,嘴里爆呵一声:“给我……破!”最后一字的声音被张怀生刻意拉长。 一锤砸在虚空之上,整个天幕布满落锤之后产生的昊光,这道昊光仿佛一道坚不可破的保护伞,硬顶着那漫天的陨石缓缓往后退。 只是这一次,陨石雨倒退的速度要比第一次的时候慢了许多,张怀生虚空踏步,追上了那倒退的陨石雨,朝着某个点轻轻一敲。 这一次,看似随手的一敲,漫天的陨石雨却急速抖动,仿佛是一条被打中了七寸的火蛇。 之后,张怀生又是一锤,抖动陨石群轰然破碎,浩浩荡荡的陨石群成了漫天的粉尘,遮天蔽日的阴霾挡住了太阳,遮蔽了苍穹,人间仿佛因此而进入永夜。 天空的阴霾久久不曾散去,张怀生随即又是一锤,这一次,天空真的破了。 哪怕是肉眼凡胎的阿九,也能看到那黑压压的天幕,在那看似渺小的一锤子之下龟裂,天空,密密麻麻的裂痕自落锤处向四面八方延伸,裂纹顷刻间便布满了天空。 除了阿九,折戟滩幸存的居民大多已经绝望,天空的现象不知道该解释成神迹,还是说末世降罚的天劫。 之前的天塌才刚刚躲过,此刻天竟然已经破了,或者说是彻底的碎了…… 本来那漫天的阴霾,在天幕破碎之后,黑色的阴霾也像是一块块破碎的黑色水晶一般,飘曳着掉落。 在那破碎黑色水晶往下掉落的同时,那黑色的“水晶”又一次碎成粉粒。 只是这一次的粉粒,却远远不如之前那么庞大,更没有那种黑云压城的压迫感,一阵清风吹来,散落的粉尘瞬间消散在天地间。 折戟滩上的凡人,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上的神迹,原来的天幕破碎了,露出来的,又是以前的青天白日。 至于那把天空染成了一片血红的陨石火雨,仿佛只是世人做的一个可怕的噩梦,但是地上那一个个被陨石砸出来的深坑,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家,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摘星 随着苍穹上笼罩的那层黑色迷雾消散,天空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事情发生之时正值晌午,言小楼还笑言说饿了,而折戟滩的大部分居民正在做中午饭,只是在这场陨石雨之下,大部分人都再也没机会吃那午饭了。 此刻烟消云散,太阳却已经到了西方的地平线上,晚霞殷红,仿佛是折戟滩上枉死之人的鲜血凝聚而成。 阿九看着血红的晚霞,心中却不由的生出了些许疑问:“傍晚了?时间过的有这么快吗?” 张怀生凌空而立,看着那晚霞冷笑一声:“不是时间过得快了,是我们折戟滩的时间过得慢了,现在剑境已碎,我们也就与外面的时间对接上了。” 阿九不是很懂,但是大致也听明白了,与此同时,昏倒的言小楼也醒了过来。 “张老?是您也死了,还是我还活着?”言小楼疑惑道。 “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怪不得周靖正这么多年不愿意带你回酒池剑林……”张怀生气笑道。 随即,张怀生脸色又冷了下来,看着西方威严道:“搞出了这么大动静,现在不敢现身了吗?” 言语弗落,一位黑衣蒙面的剑仙自西方的虚空当中缓缓走出,两个少年不由的揉了揉眼睛,这剑仙仿佛是自夕阳当中出现的一般。 “能搞出这么大一个天陨剑境,也就只有你这织雨江山楼的星陨阁阁主了,是不是啊,庄彦星!”张怀生看着那蒙面人冷笑道。 被张怀生猜出了身份,庄彦星倒也不吃惊,索性随手摘下了面罩,身子一抖,又震碎了身上的那身黑色的夜行衣。 只是,这位跟五叔同辈分,年龄甚至还要比五叔大一些的星陨阁阁主,却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白净的脸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是那种放在人间的江湖上,立马就能吸引很多女子的人。 “唉,我就说嘛,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被人认出来……”庄彦星伸手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淡然开口道。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啊,酌剑听风楼首席剑师,张怀生!”庄彦星又接着补充道。 张怀生冷言道:“你应该庆幸,在这里的是我,不是老孟!” 庄彦星耸耸肩,对于这番话,他倒是没什么好反驳的。 七百年来,三家对着折戟滩的看重不言而喻,织雨江山楼过来的的是风雪阁阁主林雪堂,登仙楼来的是一位副楼主。 至于与那人最有渊源的酌剑听风楼,没道理会只派一个炉主周靖正过来,即便是那位楼主没办法亲自过来,暗中压阵的也会是那四个人其中之一。 而在这四个人当中,庄彦星最不想碰上的,就是那剑师孟经纬,原因很简单,庄彦星手中的那把佩剑“摘星”,正是出自孟经纬之手。 张怀生右手持锤,左手握拳敲了敲右边的肩膀,喃喃道:“老孟的铸造的剑,向来都不怎么结实,我不知道几锤子能够砸碎的……” 庄彦星叹了口气道:“一定要打吗?” 张怀生笑道:“相思明月楼刚刚接手折戟滩,就被你砸了个稀烂,作为她们永久性的盟友,我至少得在这里的主人到来之前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是?” 庄彦星情真意切道:“整个酌剑听风楼,有三个人是我不愿意交手的,你是其中一个。” “巧了,整个织雨江山楼,只有一个是我看的顺眼的,不是你!”张怀生语气倒是十分的平和,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嬉笑。 可在张怀生的肚子里,已经不止是憋着怒火那么简单了,只是打铁人都有一个习惯,真正关键的锤子不会轻易落下,而是要蓄力,此刻的张怀生就是在蓄力。 这折戟滩,这片无法之地,对于修士来说简直就是穷乡僻壤,可张怀生毕竟守护了这里七百年。 对于他这种仙人境的修士来说,人间纷扰解释浮云,可十数万的生灵在这场陨石雨之下殒命,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当做浮云吗? 不能,至少在张怀生这里不能,在酌剑听风楼这里更不能,如果铸造的仙剑,只是为了杀戮,那么他们这些剑师也要附上责任! 所以说,酌剑听风楼的人都喜欢跟那个人走得亲近,剑可杀人,但不滥杀,每一次出剑绝对不是为了自己爽的,否者这世上最后就只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我只问一句话,这次的事情,是代表你自己,还是织雨江山楼的态度?”张怀生问道。 庄彦星明知故问道:“我的态度又如何,织雨江山楼的态度又如何?” 张怀生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这句话,也没再继续问下去。现在似乎是什么都没区别了,总之先把庄彦星手里那把摘星敲烂再说。 这声冷哼刚过,张怀生已经到了相隔半个天空的庄彦星身边,手中暗金色铁锤猛锤,对准的正是庄彦星的脑袋。 与此同时,庄彦星身形一扭,整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数百里开外的地方,可在庄彦星的身形出现的同时,拎着锤子的张怀生就已经又追了上去。 庄彦星避无可避,却依旧没有出剑,而是用双臂硬接下了这一锤。 铁锤与庄彦星双臂交击,直接擦撞出了漫天的火星,同时又有僧人敲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折戟滩。 庄彦星借着一锤之力,瞬间倒飞出去数千丈,不等身形稳固,张怀生便再一次追了上来,无可奈何,只得再一次闪避。 庄彦星的每一次闪避,都是距离上一次位置数十里、乃至数百里的方位,只是一直没有离开折戟滩的范围,而他的每一次辗转腾挪,都能会被张怀生精确地追上。 折戟滩方圆数千里,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不算小了,可在此时却显得有些狭隘,这么点范围,也就庄彦星几个腾挪的距离。 两个人的身形越来越快,一开始还会在天空拉出一条长长的残影,可道了后来,两个人莫说残影,就连身形都彻底的消失,只剩下天空偶尔传出的金属交撞之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剑眼 言小楼和阿九愣愣地看着天空,可此时的天空并没有那想象中的场面,没有天崩地裂的壮阔,也没有空间都没撕裂的神奇。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灾难后的天空一片祥和,蔚蓝的天空看上去十分的干净,月亮已经升起,也有几颗星星跟着冒出了身形。 只是今天的星光分外的暗淡,星星仿佛都随着那场陨石雨,掉落在了人间。 言小楼努力地睁着眼睛,却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形,一开始时两个人虽然一瞬便是百十里,但因为在天上打,而且身上的昊光实在太耀眼了,言小楼跟阿九虽然无法看见两个人的身法,但好歹能看见两个“两个星星”在天空追逐。 可随着两个人的身法越来越快,天空之上的两人,快到连影子都不曾留下,仿佛在折戟滩消失了一般。 但随之而来的,是自四面八方传来的金属交撞之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急促。 急促的打击身铿锵有力,虽然越来越快,但是却一直很有节奏,只是随着那音乐般的打击声加快,让听到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仿佛心脏要跟着那阵打击声跳出胸膛。 终于,那阵打击声到达了极致,随着一声跳出节奏的突兀巨响,一阵能量波动自苍穹之上向四面八方激荡。 言小楼和阿九听到那阵突兀的巨响,却不是捂住耳朵,而是同时闭上了眼睛,因为在同一时间,那阵能量波动产生的罡风席卷了整个大地。 在罡风产生的同时,言小楼就下意识地把阿九护在了身后,罡风侵袭,阿九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言小楼的脸上、手上却已经被罡风当中卷起的碎石块划的伤痕累累。 当言小楼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副更让人吃惊的画面,张老在不远处的天空稳稳站立,而脸前的大地上却出现了一条宽约半里,长不知道几百里的深沟,沟壑所过之处,山川丘陵为之破碎,最后与净沙江交接,江水顿时改道。 在两人惊疑未定的同时,沟壑当中的江水猛然爆开,庄彦星自河水当中冲天而起。 见到此种景象,言小楼与阿九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中同时升起一个可笑,但却最可能是事实的念头,眼前这条沟壑,是被打落的庄彦星生生犁出来的! 再看升空之后的庄彦星,身上的法袍已经被打回了原型,那是一副白色的盔甲,此时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像护肘、护心镜这些重要的部位,虽然没有破碎,但也已经凹陷。 心知再有一锤,这幅仙宝级别的法袍就会彻底作废,庄彦星索性收起了法袍,转而以真身视人,只是庄彦星手中的摘星,似乎依旧没有出鞘的打算。 折戟滩上的两个少年,愣愣地看着这幅场面,一来太过震撼,二来这种打得天地都为之回避的场面,着实让人心神往之。 这样的打斗,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那是任何说书人都无法描绘的壮阔。 “那个老爷爷,你认识?”阿九转过头来,愣愣地问道。 言小楼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点头:“嗯,他是我们镖局看大门的……” 阿九看着言小楼,言小楼只得苦笑,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门房张老,会是这种不世出的神仙。 阿九当然明白,言小楼肯定是不知情的,犹豫之后还是讲了出来:“刚才你昏迷,这个张爷爷说,他不擅长打架……他擅长打铁!” 言小楼只是再一次苦笑,这么“不擅长打架”的老人,天底下恐怕不多见。 “已经打烂你一件仙宝了,再不出剑,下次打烂的就是你的脑袋!”张怀生看着庄彦星冷声道。 庄彦星并没有说话,打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事实上,自他在折戟滩施下剑境之时,就已经没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但是,庄彦星却依旧没有出剑,或者说,是不敢出剑。 天底下最难缠的修士是剑修,任你道法万千,我自有一剑,可破万法! 可剑修最头疼的,就是铸剑师,尤其是铸造自己佩剑的那个铸剑师。 抛开那些人情关系不说,也不提铸剑师在为剑修打造佩剑之时,可能让剑修发下的那些无法违背的誓言。 即便是真正的打起来,同等级之下,剑修也还是要头疼剑师的。 仙人境以上的剑师,杀伤力虽然一般,但是手中那把用来打铁的锤子,却不只能打铁,更可以找到万事万物最脆弱的那个点,犹如蛇之七寸,这个点俗称“眼”! 在漫长的打铁生涯中,一代又一代的剑师总结打铁与自然之道的结合,什么样的时辰、什么样的温度、什么样的材料、在哪处落锤…… 久而久之,他们总结出了一系列打铁的窍门,同时也发现了如何寻找其他事物的“眼”,酌剑听风楼能延续数千年,期间无人可以撼动,这也是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个能力听上去很无解,但是要真正找到万物的“眼”并且将其击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实施起来十分困难难、并且限制重重,一般只有到了仙人境,才能够施展开来,就像之前张怀生击碎庄彦星的剑境和法袍那般。 但话又说回来,剑师如果找其他事物的“眼”或许困难重重,但是找一把剑的“眼”,却要容易得多。 如果这把剑又恰好是自己所铸,那就更不用说了。 庄彦星的摘星并非张怀生所铸造,却是张怀生的师弟,孟经纬所铸。所以庄彦星不敢出剑,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张怀生早就知晓了摘星的“剑眼”。 再加上这些年来,织雨江山楼和酌剑听风楼已经几乎处于敌对状态,那么关于织雨江山楼的几位阁主肯定是各有针对。 其中最无奈的是,织雨剑上楼仙人境的剑修,超过七成的佩剑是出自织雨江山楼之手。 这也是为什么织雨江山楼这么多年来,对于酌剑听风楼一直放任的原因,一来是还仰仗这酌剑听风楼的剑,再者也有些投鼠忌器的意味。 此刻庄彦星如果出剑,只会又一个结果:张怀生死。摘星剑断! 第一百一十三章:剑师的觉悟 苍穹之上,两人的战斗已经逐渐白热化,一人落锤如山崩、出手似霹雳,一人速度似疾风、身法胜鬼魅。 寻常人等,莫说是观察两人的战况,就连两人的身形也无法看见,唯有那响彻大地的战斗声络绎不绝,预示着两人的战况依旧在持续。 张怀生一锤快过一锤,锤锤都直指庄彦星要害,可是每一锤都无法真正落实在庄彦星的要害之上。 庄彦星的身法,一轮快过一轮,唯有不停地闪避,才能不被那致命的铁锤砸到,没过多久,整个天空仿佛到处都是庄彦星闪避的身影,又仿佛庄彦星已经在这片天地之下彻底的消失。 折戟滩上的那两个孩子,虽然看不清天空上的战斗,却能明白这场打的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别的不说,受两人战斗的波及,折戟滩上被顺手打碎的山川河流,已经不计其数,若从天空远观,两个人对这片大地的破坏,要比之前那场陨石雨还要严重。 只不过,身为折戟滩的居民,对于这场战斗倒是没什么异议——若不是那场“天灾”的话,张怀生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的。 既然你毁了折戟滩,那你就给这片残缺的土地陪葬好了! 天空之上的战斗,一开始是十分规律的金属敲击之声,声音庄重悦耳,如僧人敲钟、如帝王宴乐。之后,那声音骤然加快,如暴雨拍打屋檐一般。 到了最后,两人的打斗之声变成了滚滚惊雷,如天神暴怒,降霹雳于人间。 猛然间,一声仿佛天空撕裂般的霹雳声炸响,随后一道“流星”自天空之上坠落,那是庄彦星再一次被打落,浑身由于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而生出了火花,曾经操控流星陨落的他,此刻自己也变成了一颗流星。 这一次,庄彦星是垂直被打落,不像之前那样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而是直接被打落进了地底。 地上被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大地自洞口朝着四面八方龟裂,裂痕一直延续了十几里。 没过多久,庄彦星还没有自洞口爬出来,里面却流出了涓涓清水。之后,庄彦星才自洞口冲天飞起,再一次悬停在了天空之上,只是这一次的庄彦星,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言小楼和阿九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只是两个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言小楼想的是,张老到底是什么境界了,一锤子把人敲下去,地下水都给砸出来了…… 阿九想得却没这么乐观,那个制造这场天灾的罪魁祸首,被打落这么深的地底,还能够第一时间起身,这样的人……很可怕! “你再不出剑,以后可能都没机会出剑了!”张怀生看着重新飞回天际的庄彦星,冷声道。 庄彦星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但是却依旧在犹豫:“我如果出剑的话,以后可能就没剑可出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对于庄彦星还是张怀生来说,都是如此。 以自己数千年的修为,加上自己的命,换那把摘星剑的碎裂,这才是张怀生现在唯一的想法。 无论自己在之前的战斗中占据了多大的优势,庄彦星只要出剑,张怀生的优势将会荡然无存,这就是剑修最无解的地方,同境界之内,很少有人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可同样的,只要庄彦星敢出剑,那把摘星剑就必定会断,哪怕他能够杀得了张怀生。这一点,就又是剑师与剑修之间,最值得玩味的关系所在了。 修仙之人,似乎应该除了长生别无所求才对,事实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仙人仙人,说白了还是脱离不了这个“人”字,仙自人间来,有几个能把人的欲望剥离干净的? 至少,酌剑听风楼的剑师们,不会觉得他们已经把欲望剥离干净了,他们期望自己所铸之剑,在尘界扬名,一剑指天,天便要畏惧。 可是,握剑的剑修、剑仙们万一哪天走上了岔路,那么他们所铸的剑,也就成了屠戮天下的凶器。 行凶的是持剑之人,可铸剑师却是提供凶器之人,酌剑风楼的剑师不会觉得此事与我无关,这种时候,他们就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出面解决那件由自己造就的凶器…… 庄彦星在折戟滩的所作所为,在张怀生看来,已经到了把摘星定为凶器的行列。那么,孟经纬也好,他张怀生也罢,都责无旁贷! 庄彦星的脸色也变得分外的严肃,右手一直在腰间的剑鞘上摩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剑:“我敬佩你们这些人的纯粹,这一点甚至比我们剑修还要纯粹,眼中只有剑,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张怀生冷声道:“在我们看来,每一把应该被敲碎的剑,持剑之人已经没资格称自己是一名剑修了。” “唉。”庄彦星叹了口气道:“你应该明白,这不是谁与谁的意气之争……” “争的是天下吗?”张怀生冷笑道:“这个天下,对于你们的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那就……问问我的剑吧!” 庄彦星话弗落,手中摘星瞬间出鞘,此刻天色已经入夜,天上的星星却有些暗淡,在摘星剑出鞘之后,漫天的星星更是暗淡无光,仿佛漫天的星光,都需要向这把剑俯首。 庄彦星悍然出剑,速度却比之前那场激斗慢了许多,手中的剑锋之上,闪耀着阵阵星芒,并非折射天空星光所致,而是苍穹之上的星芒,尽收这一剑之中。 张怀生再一次双手持锤,速度也慢了很多,两人的速度基本了都在一个频率之上,并不是两人气空力尽了,而是这场战斗,两人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不似之前的那场“小打小闹”,这是一场真正的厮杀,所讲究的不止是“快”,更要够稳、够准。 接下来,他们谁也不敢露出一丁点的破绽,更要找到对方可能露会露出来的破绽。 可是,仙人境的大修士,还会有破绽吗? 在漫长的生涯当中,他们的修行,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查漏补缺? 第一百一十四章:纸鸢 一剑,一剑慢过一剑,庄彦星出剑次次落空,却依旧不曾着急。 一锤,一锤重过一锤,张怀生没一次出锤,力量都胜过之前三分,数十锤之后,仿佛依旧没到达力量的巅峰。 在长人看来,此刻两人的对决显得格外地滑稽,除了依旧在天上挂着,这场架打得比寻常的市井流氓斗殴都不如。 自从庄彦星出剑以来,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可两人真正交手的次数只有三次,相比与之前那场激烈的打斗,格调降低了不止一个等级。 此时天空之上的两人,一个在自顾自地出剑,一个在忘我地出锤,两人各打各的,甚至连兵器也不曾接壤。 这样的打斗,看着有些滑稽,却是剑师对上剑修,两人都不得不为的一种打法。 张怀生在蓄力,企图以最重的那一锤,直接砸碎庄彦星的摘星。 而庄彦星把浑身的剑意都压制到了极致,他此刻要做的是等,等着张怀生落锤,去寻找对方那百万分之一的破绽。 折戟滩上,言小楼和阿九大气都不敢喘地瞪着天空之上的战斗,可此刻虽然可以捕捉到那两人的身形了,可看的是在有些莫名其妙,更没有之前那场看到看不见身影的战斗刺激。 不过,这两个孩子的确不差,或许因为之前那场打斗,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并不会觉得此刻这战斗又多无聊,反而觉得这一定是高手啊,只是自己看不懂而已。 没过多久,言小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之后阿九也揉了揉眼睛,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揉了揉眼睛。 倒不是两个孩子觉得这场打斗无聊,只是觉得看不清。 天上的那两位,就那么在空中挂着,出剑和出锤的速度都不快,更没有什么花哨,为的只是蓄力而已。 星光虽然暗淡,可月色很好,两个少年能看清楚折戟滩上隔着很远的沙子,以及沙子上反射的月光,可就是看不清天上那两个人的声音。 两个人的打斗看似滑稽,可在两人周围三十丈的距离之内,就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扭曲。 两个人蓄力到现在,气场已经接近了极致,而这仙人境压抑着不曾爆发的气场,又被隔绝在一个三十丈的小天地之内。 也的亏两个人是在天上,如果是在地上的话,此刻两人附近的地面早已经开裂了,而那股破坏力,甚至不是一锤子砸出地下水那种威力可以比拟的。 就在两人的蓄力将要到达巅峰之时,一只纸鸢不知从什么地方漂了过来,受那股气场的影响,晃晃悠悠地漂到了两人的身前。 本来两人各打各的,此刻一只纸鸢突兀地横在了两人的身前,两位见惯了时间风风雨雨的仙人境大修士,同时眉头一皱。 此刻在两人气场的压迫下,空气都已经扭曲,也就此时四周空无一物,否则的话,哪怕是磐石靠近两人,也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是,此刻这只纸鸢就这么突兀地飞了过来,完好无损地在两个人面前停下,着实是有些打这两位仙人境大修的脸面。 纸鸢并无丝线操控,而且既然这纸鸢能完好无损地飞过来,也就不是那种需要放飞的纸鸢。 可是,这纸鸢并不是什么仙家重宝,两位仙人境大修与之面对面,都感受不到纸鸢上有灵力波动,这一点就更显得诡异了。 有高人搅局!两人心中同时想到。 只是,即便是对战的这两位仙人境大修自己,也无法想象,能够搅他们局的高人,需要高到什么程度。 天地之间,似乎没有比他们背后的那两座楼更高的存在了,此刻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时给了两个人下马威,这样的高人,似乎高的有些离谱了。 是敌是友尚且不知,两人同时收势,周遭的气场顿时间崩塌。 而那个由于双方的气场相当,而稳稳悬停在两人中间的纸鸢,却在两个人收势的同时失去了平衡性,之后一头栽到了折戟滩上。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纸鸢上面,纸鸢栽在地面的同时,顿时化作了粉尘,飘散到远处的江水当中。 两个孩子看得不明所以,打斗的两人却更加的神情凝重了。 这纸鸢化作粉尘,还是犹豫受到之前气场的缘故,看来并非用了特殊手段隐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纸鸢,所以这两个大修才更觉得难办。 在纸鸢消散、两人暂止战斗的同时,星光仿佛被摘星剑还了回去,天空顿时又恢复了满天的星斗。 只是,那月亮似乎又些格外的亮,而且变得格外的大,至少那两个在折戟滩长大的孩子,还从未见过这么亮的大的月亮。 不久后,一声怒喝自月亮当中响起:“庄彦星,你这个浑蛋,不,整个织雨江山楼都是浑蛋才对!” 随着这么一声不怎么高明的开场白,月亮中有个人影缓缓走出。 月亮中走出的人,说是仙子也不为过,毕竟,无论这个人在世人当中的争议有多大,捧月仙子这个称号,还是世间公认的。 阿九看清那人的脸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月亮中走出来的人影,竟然是那个曾经在自家出现过一次,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姐姐。 “楼心月,你果然来了。”庄彦星淡然道,只是右手却从来没离开过已经回鞘的摘星剑。 楼心月眉头微皱,似乎觉得被织雨江山楼的人叫那个名字,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冷声道:“你搞出了这么大动静,难道不就是为了我来吗?还有,叫我相思未亡人!” 庄彦星无视楼心月的情绪,依旧平静道:“这一次,是个警告,也是对之前轩龙阁事件的一个回敬。” “这难道不是宣战的标志吗?”楼心月打断了庄彦星的话,冷笑着问道。 庄彦星吧唧吧唧嘴,似乎因为被打断了话而有些不高兴,冷言道:“你如果想开战,织雨江山楼满足你,如果不想再这个关头出什么意外,就亲自去一趟仙宇中州……” “不用了!”楼心月再一次打断了庄彦星的话,之后拔剑出鞘,断剑直指庄彦星道:“和谈以后再说,作为对你的回敬,埋玉洲上所有的织雨江山楼下宗,全部灭门!” 第一百一十五章:算计 “你说什么!”庄彦星咬牙切齿道,气氛也在这一刻降到了极点。 相思未亡人冷笑一声:“怎么,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被吓傻了。我说,埋玉洲所有的织雨江山楼下宗,包括你门的那些暗桩、谍子,一旬之内全部灭门!” 庄彦星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只是声音却冰冷的可怕:“楼星月,你这是对织雨江山楼的挑衅,你真的想全面开战吗?” 相思未亡人冷笑一声:“之前你们也是说稳定为主的,转眼就把我刚接手的折戟滩给毁了,现在你跟我说挑衅,我相思明月楼就不要面子吗?折戟滩这枉死的数十万冤魂,又该找谁说理去?” “这是对你灭了轩龙阁的惩罚,你应该明白,织雨江山楼这么大一座庞然大物,如果没有一点手段,会有很多人蠢蠢欲动的……”庄彦星干咳一声道,毕竟折戟滩的事情拜他所赐,也许是觉得有些理亏,声音一时间小了很多。 相思未亡人故意愣了很久,随即道:“说啊,怎么不说了,这就是你的道理吗?说白了,还是靠着拳头维持你们那些可怜的威严……那么,我就用拳头跟你们聊聊!” “你当真要这么胡来?”庄彦星不知在作何打算,依旧没有出剑。 “不,不是她要胡来,我酌剑听风楼也掺和一脚!”张怀生说着,天空之上也虚走一步,正好挡在了楼心月和庄彦星之间。 “好,好啊,这世道看来真的要变了!”庄彦星说着,突然笑了:“或许不久以后,世间就只是二楼并立……也可能是一楼独立!” 张怀生笑道:“哦?看来我酌剑听风楼才是你们真正的目标啊……” 楼心月微皱眉头,对张怀生轻声道:“你们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没必要牵扯这么深……” 张怀生淡然道:“妮子,这个老夫说了也不算,是楼主的意思……” 楼心月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宣战的那一刻,她压抑了七百年的情感,一瞬间得到了宣泄,可是对着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宣战,稍有不慎,就会把那些陪伴了自己七百年的姐妹们带入深渊。 至于酌剑听风楼,其实也用不着楼心月担心,因为他们与织雨江山楼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这一点其实跟那个人的关系不大。 一个是天下剑修云集之地,一个是汇集了天底下最优秀铸剑师的宗门组织,乍一看,这两者仿佛是鱼水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世间事往往就是这么玄妙莫测,时间久了,那些仰仗剑师竹剑的人,心中却有些不乐意了。 作为世间一大难缠的存在,更是七百年前推翻了久秩序的执行者,似乎全天下都需要对织雨江山楼作仰望。 可面对这群脾气不怎么好的铁匠,他们却只能收着忍着,并且为了一把优质的佩剑,付出的代价从来都是让他们肉疼的。 剑修不可能对剑师下死手,毕竟这种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却不代表织雨江山楼的人没有想过,要是把酌剑听风楼给毁了,把所有的剑是当做织雨江山楼后院养的奴仆,会不会更好一点…… 心知已经没必要再谈下去,或者说庄彦星从来就没想和楼心月好好谈,自己的姿态做到了,既然要战,那么错误就全然不在自己,这便是织雨江山楼的道理。至少,在庄彦星看来是这样。 织雨江山楼七大阁主,每个都是世间最顶尖的剑仙,可每个人的性格又是天差地别,有林雪堂那种“最不像织雨江山楼剑仙”的,也有庄彦星这种。 这些年来,庄彦星一直在闭关,可并不是因为他痴心于剑道,只是因为他野心太大了,所以瓶颈迟迟没有破开,所以才闭关这么久。 庄彦星是那种即有实力,又有欲望和野心的,他看这世道看的很清楚,这个世间的任何欲望,都需要实力来做支撑。 所以千百年来,庄彦星花了大力气才坐上了织雨江山楼阁主的位置,可这些年来,他不止是忙着往上爬,剑道修为一点也没落下。 或者说,庄彦星的剑道精进,正是靠着他欲望的激励才能走上顶峰的。 此刻的庄彦星,干脆右手离开了剑柄,手指轻轻地敲打这剑鞘,仿佛在等待,看上去像是坐以待毙。 所有的事情都在庄彦星的掌控之中,包括毁掉折戟滩,逼出折戟滩真正坐镇之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庄彦星都有把握让那人付出足够的代价,代价大到与织雨江山楼的关系彻底破裂! 可庄彦星没想到的是,如今的楼心月已经有这么大的能耐了,而且赶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同时面对楼心月和张怀生两个,打是不能再打下去了。 “你如果现在铁了心要走,我知道肯定拦不住你的。”楼心月坦诚道,随即手中断剑横在了身前:“不过,你如果别有所谋,那你怕是会很惨的。所以说,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事实的确如此,折戟滩毕竟是相思明月楼的地盘,现在楼心月已经赶了过来,无论庄彦星做什么密谋,都不太可能了。 因为,相思明月楼和酌剑听风楼的增援,马上也会赶来。 可是,如果楼心月心现在不想他离开的话,庄彦星走是走得了,可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了,毕竟一旁还有个张怀生在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庄彦星来这里大闹了这么一场,可不是简简单单地想要更酌剑听风楼开战这么简单。他现在要离开,而且不能就这么空着手离开。 “空间阵法吗?”楼心月察觉了一丝空间的灵力波动,喃喃自语道。 庄彦星的准备的确充分,充分到不想是一个剑修所为,可也正因为这样,在整个剑修如云的织雨江山楼里面,他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突然间,楼心月瞪大了眼睛:“不好!” 楼心月在出声的同时,身形已经瞬移到了阿九的身边,可她刚要伸手抓住阿九,虚空之中却伸出了一只巨手,牢牢把阿九握在掌心,随即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内。 第一百一十六章:逃脱 短短一瞬间,阿九便消失在了原地,楼心月右手前伸还保持着要拉阿九的姿势,良久之后,楼心月才回过神来,双手紧握成拳,捏的骨骼嘎嘣作响。 之后,楼心月愤怒地看向天空,庄彦星冷笑一声,随即做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楼心楼咬牙道,双手依旧做握拳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暴走,这一刻她是真的怒了,或者说是慌了! 自从楼心月出现以后,庄彦星就一直在拖延,楼心月和张怀生都已经很小心地防备了,可还是太小看了织雨江山楼的手段。 庄彦星的拖延,并不是为了让自己以最小的代价离开,而是想着怎么在离开前把利益最大化,而这里最大的筹码,正是阿九! 阿九身旁的言小楼这也才后知后觉,可阿九已经消失了,被那个虚空之中伸出来的巨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地方。 此刻的言小楼,脸色要比楼心月更加难看,毁了折戟滩、抓走阿九的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在那苍穹之上飘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才是让他最痛苦的。 在言小楼的手上,那把神秘的剑鞘嗡嗡作响,仿佛要自行离手,言小楼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那剑鞘抓稳,可右手依旧是止不住的颤抖。 与此同时,张怀生已经来到了庄彦星的背后,与还在地面的楼心月遥遥呼应,两人正好一前一后堵住了庄彦星可能的逃跑路线。 “你从一开始,目标便是他,对吗?”张怀生此刻倒还算冷静,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淡然道。 庄彦星没有接话,处便不惊又故作惊讶道:“呀,我被包围了吗?” “哼,空间阵法你肯定不敢再开了,但我知道你肯定为自己留了后手,可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得在这里脱一层皮!”张怀生说着说着,怒气也逐渐有些控制不住了。 随即,张怀生又冲着折戟滩上,随时可能情绪爆发的楼心月怒喝一声:“冷静,现在还没有结束!” 一声爆呵,把楼心月的思绪拉了回来,依旧是怒目看着天上的庄彦星,气势却没有之前那么凛冽了,至少此刻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言小楼,呼吸不会觉得那么困难了。 可就在楼心月情绪逐渐收复的同时,庄彦星趁着空子也开始行动了,他先是朝着楼心月的方向瞬移数百丈,在接近楼心月时,摘星剑悍然出鞘,接连挥动数剑。随即,数道剑气盘旋着朝楼心月而去。 只是,庄彦星挥剑的速度虽快,力道却远远不够,这剑法虽然花哨,但对于仙人境的对手来说,一点用也没有,甚至连拖延对手脚步的作用也起不到。 楼心月没有理会那向自己袭来的数道剑气,径直朝着庄彦星的方向略去。如果那剑气靠近自己,会在自己身前三尺就自行消散。 而那几道没什么威慑力的剑气,却在距离楼心月身前七尺之时,自行绕开了楼心月,朝着楼心月背后的方向而去。 楼心月眼睛顿时瞪的硕大,却只得纵身返回,救援那剑气真正的目标——言小楼。 一位绝世剑仙的剑气,虽然对楼心月没有什么威胁,可哪怕一丝一缕,也不是言小楼能够承受的。 楼心月甚至不能出手打散那道剑气,只能自己回援,因为她即便打散那剑气,之后的余劲言小楼也承受不住。 这道剑气给庄彦星争取了片刻的时间,在楼心月纵身回援的同时,庄彦星一个燕雀回巢,身形又回到了之前站立的地方,之后对上了已经率先出锤的张怀生 此时庄彦星手中摘星剑已经出鞘,冒着剑碎的风险,一瞬之间与张怀生交锋数十剑,之后倾力一剑把张怀生劈出去数百丈的距离。 庄彦星这一剑势大力猛,出剑却不为伤人,只为和张怀生拉开距离,同时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的摘星剑。 张怀生被劈开数百丈,一个纵身便要回到庄彦星的身前,可就在此时,心头莫名的闪过一丝危机之感。 修为步入仙人境,预感早已接近天机,在那危机感出现的同时,天际之外毫无征兆的袭来一道宏达剑气,剑气携雷霆之势,若张怀生的反应再慢一瞬间,这一剑足以伤他。 面对那雷霆剑气,张怀生由单手握锤变作双手持锤,手中暗金色铁锤猛然增大双倍,之后朝着那道剑气的剑身某处猛然落锤,宏达剑气顿时消散。 可就在这道剑气消散的同时,又有数道剑气在一次自天际袭来,每道剑气都是不同的属性,却无一列外的迅猛,分别对准了张怀生、楼心月和言小楼。 这一次不是虚招,暗处接应庄彦星之人,根本就是想以杀人来救援。 张怀生接连挡下了三道剑气,楼心月在挡下一道剑气的同时,还帮着言小楼挡下一道,两人都因此被拖延了片刻。 就在这两人都无瑕顾及庄彦星的片刻间,庄彦星身形横移,之后朝着一处两人都暂时无法出击的死角略去,转眼消失在了这片天地间。 数百里开外,庄彦星总算松了口气,面对那两个人,纵使织雨江山楼的阁主,也觉得压力巨大,更何况庄彦星这种惜命的。 “甩掉他们了?”庄彦星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代价有点大……”庄彦星看着自己手中缺了三个口子的摘星剑,不由的皱起眉头道。 此地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蒙面人面前再一次出现了那个虚空门,就在两人急欲进入之时,竟然同时心头一凛。 庄彦星持剑回身防备,一道看着不怎么宏大的剑气打在了摘星剑上,摘星剑竟然瞬间断裂,不仅如此,庄彦星更是被这道剑气直接打入了虚空门内。 剩下的黑衣蒙面人不愿再做纠葛,瞬间也略如了虚空之内,天空之上那道那宛如凭空出现的疤痕瞬间被抹平。 另一处,楼心月和张怀生神情都有些复杂,却不是因为庄彦星的逃脱,而是因为面前这个少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出剑之刻 片刻之前,楼心月与张怀生正在与天际袭来的那几道剑气缠斗,言小楼在拼命地压制着手中那把嗡嗡作响的剑鞘。 只是,言小楼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剑鞘在抖,还是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怕了,漫天的陨石砸下来,偌大的折戟滩就这么毁了,之后的神仙打架,更让言小楼觉得无力、甚至是绝望,面对这样的神仙,他莫说报仇,他甚至连说话、连质问的余地都没有;他更恨阿九在自己身边被带走,他却只顾着颤抖! 同时,言小楼更恨,他很庄彦星毁了折戟滩却还能这么猖狂;他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在地上看着,庄彦星就在天空飘着,他却连开口质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甚至都没办法让握着剑鞘的手不再颤抖。 紧接着,几道剑气冲向了言小楼…… 那一刻,言小楼的脑海当中一阵混乱,其实之前庄彦星那几道随意的剑气略向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凭他这种蝼蚁,其实根本没有让一位这种境界的神仙动手的资格。庄彦星之所以对他动手,是因为他有价值。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几道略向言小楼的剑气,成功拖延了楼心月的节奏。而言小楼此刻唯一的“价值”,就是帮庄彦星拖延对方的节奏。 虽然言小楼的修为不高,脑子却比一般人更好使,在这种神仙打架的现场,身体颤抖的不听使唤,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正因为他把一切想得都很清楚,所以才更加痛苦,因为在这个战场上,他就是个累赘! 当那几道真正带着杀机的剑气自天边飞过来时,言小楼的脑海瞬间空白,与此同时,意识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开始自行运转。 恐惧、愤怒、无力、绝望……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汇聚而来,最后形成了一种情绪,他恨呐! 强烈的恨火燃烧,言小楼只想出一剑,哪怕面对的是一位神仙,哪怕是飞蛾扑火,只要让他递出去一剑就好,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乡毁灭,凶手逃之夭夭! 可是,言小楼的手中只有一把剑鞘,甚至连那把木剑也不存在了,甚至要比上次的情况更加让人绝望。 “出剑、出剑,出剑!”言小楼的脑海当中,这道声音仿佛炸裂开来一般。 只要出剑就好,哪怕是把木剑,在庄彦星面前,言小楼即便是拿着把法器,出剑也与一个拿着一把木剑的幼童无异,可这一切都不是他畏缩的理由。 脑海中的思绪运转的飞快,现实中也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找到了空子的庄彦星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可就在那一瞬间,言小楼出剑了,自那把比普通剑鞘长了半尺多的空剑鞘里,生生拔出了一把剑来! 与之前动用剑鞘时的情况不同,这一剑下去,言小楼并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之前的那种虚脱感。 那一剑击碎摘星剑的威力,似乎并不是言小楼的力量,而是这把剑自带的能力,又或者说,是这把剑积蓄七百年的怨气。 在留神剑被拔出来的瞬间,本打算去追庄彦星的楼心月和张怀生同时停下了动作,等到言小楼那一剑递出之后,折戟滩上顿时一片沉默。 两人同时出现到了言小楼的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言小楼。不过,两人的神情也不尽相同,震惊过后,楼心月的目光停留在了留神剑上,眼神当中更多地是怀念,也有说不清的哀伤。 至于张怀生,则更多地是玩味,这些来他在镖局里做一个懒洋洋的老人,着实是一件无聊的是,不过偶尔也会睁开眼睛看一看折戟滩的芸芸众生。 关于言小楼,张怀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只是自己那个师侄对这孩子一直多有照顾,他也就多看了言小楼几眼。 这个孩子,如果放在外面的世界,应该能在一个三流宗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如果放在尘世的江湖,或许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大侠。 可惜,张怀生自认活得太久了,这样的孩子,着实无法让内心有什么波动,更别说把他破格待会楼里面。 可是这一次,张怀生要承认,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自己那师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怎么说?”张怀生饶有兴趣地看着言小楼,之后又冲着楼心月问道。 “不知道。”楼心月只说了三个字,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七百年来,他留给自己的这个剑鞘,自己始终没有拔出来,现在的情况如果酌剑听风楼都搞不清楚,那她就更不知道了。 在七百年前,楼心月初入尘界之时,带着剑鞘和那把断剑春秋去了酌剑听风楼。之后,她拒绝了酌剑听风楼重铸春秋剑的想法,拿着那把他用过的断剑,硬生生打下了一个威震一州的宗门。 至于这剑鞘,七百年来只能当做一个信物供着,哪怕楼心月知道剑鞘的秘密,依旧没办法拔出留神剑,甚至连当初打造剑鞘的那群老头子,也没办法。 “这……是不是说明他快要回来了?”楼心月突然问了一句。 “嗯。”张怀生点了点头,可看那样子,似乎又并不是在肯定楼心月的问话。 “那么,在他回来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先帮他解决了!”楼心月说着,眼眸又低垂下来,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的严肃。 张怀生先是拍了拍言小楼的肩膀,示意这个有些不明情况的少年不用紧张,之后看向了楼心月。 言小楼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手中那把金灿灿的剑,自行回鞘。 “如果他回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心疼的。”张怀生看着楼心月感慨道。 楼心月的修行,开始于那位传授的那套半吊子吐纳功法,以及留下来的一些所谓的“秘籍”。 可她真正的成长,却是初到酌剑听风楼的那二十年,相思明月楼与酌剑听风楼关系密切,楼心月说是酌剑听风楼的外门弟子也不为过。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老家伙,早就把这个倔强的女孩儿,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对待。 第一百一十八章:第三方势力 “妮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张怀生感慨良多,最后所有情绪汇聚成了一句话。 楼心月凄然一笑,之后摇了摇头:“这些年来,让你们费心了,是我和他欠您和酌剑听风楼的。” 张怀生呵呵一笑,听到楼心月这么说,一瞬间仿佛老了很多,眼神当中却尽是慈祥:“说什么傻话,你不欠我,就算欠我们,也不用你来还……” 楼心月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故作淡然道:“您说得对,是他欠我们的,一切等他回来了,让他还!” 看着楼心月此刻的样子,张怀生由衷的有些心疼,他们这群只会打铁的老家伙,膝下都没个一儿半女的,收的那些徒子徒孙,也都是些只会抡铁锤的糙汉子。 像楼心月这样女儿家,在酌剑听风楼着实很少见,早已经把楼心月当做徒弟、甚至女儿对待的他,也就分外的疼惜楼心月。 相信酒池剑林的那几个老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否者的话,这么多年以来不会由着楼心月胡来。 不过,楼心月这些年的成长的确是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期,作为那个人的恋人,潜力当然不会太差,可楼心月这天赋着实有些太过分了,七百年城长到玉虚境,纵使他们都记不清楚自己活了多久的老家伙,也觉得惊讶。 想到这里,张怀生突然苦笑道:“真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在折戟滩待了几百年,复出后第一次出手,还要靠你帮忙。” “张老……”楼心月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剩下的话她没敢多说。 她当然明白,张怀生之前与庄彦星动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如果真的拼命,至少也会让庄彦星丢掉半条命和一把剑! 只是这样的代价,对于她和酌剑听风楼来说,都太大了…… 张怀生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道:“既然这次没能换掉庄彦星,那就下次让老孟自己头疼去。” 楼心月认真道:“您也好,孟老也罢,这样的代价是我跟他都没办法偿还的,如果他回来却发现你们这些老朋友都不在了,他不会开心的。” 张怀生打了个哈哈,没再继续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问道:“真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没用啊……” “您这就折煞我了,我这点儿能耐还都是你们教的……” 张怀生哈哈一笑,只是这次笑的却真切了很多,之后拜拜手道:“我可没教过你那一手纸鸢法术。” 楼心月眯着眼睛,有些疑惑道:“什么纸鸢?” 张怀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下来,随即又问道:“你在现身之前,什么都没做过?” 楼心月摇了摇头,神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事情似乎变得有些更复杂了。 张怀生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踱步,时不时沉吟一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凭空出现的纸鸢,并没有表现出针对性,似乎只是为了让张怀生和庄彦星停战,这至少说明背后操控之人,不是织雨江山楼的人。 后来出手帮助庄彦星的那几道剑气,可以作证张怀生的这一想法,如果对方是织雨江山楼的人,就没有必要放那只纸鸢,而是挥出几道致命的剑气才对。 可那只纸鸢又不是楼心月所谓,也就是说,当时是有一个神秘的第三方出手,对方的目的不明、身份不明,能力却有些过于恐怖,至少当时张怀生是丝毫没办法察觉的。 同时,庄彦星袭击折戟滩这一着,也有些太过奇怪,甚至说他之后的一系列行为,都透露着一种反常。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这一切的发展,而此人明面上的目的,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就是让双方打起来、让尘界乱起来! 与此同时,相思明月楼赶来增援的叶青也带着人赶了过来,楼心月纤手一挥,撤去了那道隔绝他人偷窥的屏障。 之前留在原地的言小楼,看着凭空消失,又再一次凭空出现的楼心月与张怀生两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讶异,今天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让他惊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这些人当中,除了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但是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的张老,言小楼最熟悉的要属那位叶夫人了。 看到叶青自天上飞来,言小楼心中有些异样,可看了看叶青身边一起的那几个女孩,并没有那张自己熟悉的脸,言小楼又有些失望。 叶青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楼心月身边的言小楼,她对这个孩子印象很好,可印象归一回事,另一个更重要的孩子不在,那事情就更难办了。 这次的事情,叶青其实要比楼心月还要恼火,相思明月楼刚刚接手折戟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打相思明月楼的脸了,这简直是把相思明月楼的脸给拍烂了。 叶青作为相思明月楼的副楼主,虽然平时喜欢在楼心月面子以婢子自称,但相比于某个不着调的楼主,她更像是相思明月楼实际意义上的楼主,这次的事件是她无法容忍的。 再者,作为相思明月楼的智囊,让织雨江山楼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叶青觉得都是她自己考虑不周的缘故,对于折戟滩上那些枉死的冤魂,她要负一半的责任! 此时的叶青,几乎已经把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快步走到楼心月身边,先是看了一眼言小楼,眼神之中的情绪很复杂,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愧疚。 之后,叶青冲着楼心月和张怀生抱拳,也没问此刻的状况,直接了当道:“接下来这么做。” 楼心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严肃:“第一,安置这个孩子,搜救折戟滩的其他幸存者;第二,召回远在其他洲的所有弟子,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第三,我要你在一旬内,拔除埋玉洲所有的织雨江山楼势力!” 叶青点点头,轻声回了声“是”,随后向身边带来的那几个亲信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还处在恍然中的言小楼,就在这种情况下,被相思明月楼的仙子带离了折戟滩。 “你暂且看好家,拔除了织雨江山楼的势力以后,全面收缩防线,我需要去一趟酌剑听风楼!”楼心月嘱咐完叶青最后一句话以后,便随着张怀生离开了埋玉洲。 第一百一十九章:搜救 曾经有无数次,言小楼想象自己离开折戟滩后的情景,那应该是万人送别,自己则胯下五花马,身着千金裘,腰悬挂宝剑,仰天长啸一声,之后豪迈而去。 再不济也应该是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的慷慨悲壮,然后离开折戟滩,去哪偌大的天地间,建立一片功业。 言小楼曾经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好的、坏的情况他都考虑到了,甚至连被周镖头赶出家门、被恶势力追杀,这种狗血的故事他都想过。 可是,言小楼现在才觉得,自己的脑洞还是不够大,原来离开折戟滩时,自己会这么惨,甚至惨到做噩梦,都不会梦见这么恐怖的情节。 整个折戟滩在那场陨石雨当中彻底的湮灭,倘若有仙人自原来折戟滩的上空俯瞰,都不禁要为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皱眉,浩浩荡荡的净沙江,在这场看似天灾,实则人祸的灾难当中改道。 总之,折戟滩已经彻底在这场灾难当中,被抹除了! 眼看着阿九在自己身边被带走,在那场绝望的陨石雨当中,自己就只能仓皇的奔逃,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活命成了一种奢望。 而整个折戟滩上所有的居民,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一起玩过的、打过架的……都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了。 虽然有着相似的身世,但言小楼与阿九的性格不同,言小楼乐观、外乡,他会极尽夸张地跟小伙伴们讲自己在折戟滩走镖时的见闻,有些是夸张,有些则是直接取材自那些自己偷偷读过的江湖演绎小说当中。 折戟滩于世隔绝,就连关于外面世界的演绎小说也很少,但是镖局却有很多,言小楼自小在镖局长大,那些小说读完了,也就更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拿着小说当中的故事跟小孩子们讲,所有人都听的一愣一愣的,对于故事半信半疑,却从来没觉的言小楼是“抄袭”别人的故事。 以前言小楼还会觉得有些奇怪,镖局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折戟滩上找不到的东西,现在言小楼又些懂了…… 可无论言小楼的玩伴再多、人缘再好,事实上他跟阿九还是一种人。 只不过,阿九是自我封闭,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言小楼则是太过在乎别人的看法,他要告诉所有人:即便我是个江流儿,也不会总被别人嫌弃,我能把所有人都变成朋友,我能依靠自己过得很好…… 现在,言小楼终于离开折戟滩了,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剑仙,但是他却清楚,自己想要证明的那些人,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证明了! 浑浑噩噩间,言小楼被相思明月楼的弟子,安置在了离着折戟滩两千多里外的一出仙山之内。 仙山名叫断琴山,有一个三流的仙家宗门在此盘踞,这个门派便以断琴山为名,实则是相思明月楼隐藏较深的下宗。 这次折戟滩遭逢变故,断琴上得到了叶青的召唤,第一时间来折戟滩搜救、赈灾,安置幸存者。 说是“赈灾”其实有些不太贴切,人都死光了,也就没有什么灾需要赈的了。 断琴山的修士,出发时刻意用了三件储物器盛放粮食,那是足够三万万人吃半个月的口粮,这些粮食已经是断琴山九成的库存了。 可带队的长老觉得可能不够,又预支了很大一笔钱,打算实在不行就在折戟滩附近购置赈灾用品。 可当他们赶到折戟滩时,惨状还是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期,那三件储物器的粮食是用不着了,他们每个人只要稍微匀出来点自己的口粮,折戟滩上的所有难民就都不会饿死。 除了跟在叶青身边的言小楼,他们又搜救出二十三个幸存者,其中有个儿女、丈夫都在这场“天灾”当中死去的夫人,被救后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便一头撞死在了一颗房屋大的陨石上。 剩下的二十二人,其中有十七个是孩子,他们当中年龄大的跟言小楼差不多,年龄小的,只有几个月大。 这些孩子没有被陨石直接砸到,而且无一例外,在灾难发生时,是父母用身体撑住了倒塌的房屋,为这个孩子创造了生机。 这些孩子当中,又有五个人被检测出有修道资质,断琴善当即决定收这些苦命的孩子为内门弟子。 其中,又有一个人是在灾难中受到刺激,直接开窍了。那位带队的长老,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真的看中了那个孩子的资质,直接将其收作了关门弟子。 当言小楼看那个孩子时,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明了许多。 灾难来临时,又惹老爹生气的赵英珮正在被胖揍,紧接着一阵天翻地覆的动静,家里的房梁塌了下来…… 此刻赵英珮正被一个漂亮的仙子领着走来,仙子拉着他的手,赵英珮宛如一个木偶一样跟在仙子身旁,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言小楼第一时间认出了赵英珮,直接冲了过去,看着赵英珮那本来充满灵性的眼眸,变得空洞无神,言小楼说不出的心痛。 若是以往的话,赵英珮一定会偷偷对自己吐舌头,然后用眼神斜瞟那个拉着他的仙子,仿佛用眼睛在说:“怎么样,漂亮吧,说不定明天就成了我媳妇儿了!” 可是,此刻的赵英珮空眼神空洞,连焦距都没办法聚集,言小楼跑到了他身前,赵英珮都没有认出来。 言小楼一把抱住了赵英珮,吓得身边的那位女仙子一愣,随后那位女仙子看了看言小楼身边那位相思明月楼的弟子,便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离开了。 “赵英珮,你认不出我了吗?”言小楼有力摇着赵英珮的肩膀,声音很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声音当中的哭腔。 赵英珮愣愣地看了言小楼一会儿,眼睛当中逐渐有了点神采:“言小楼……” 说完这三个字,赵英珮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言小楼,我爹娘死了,我现在跟你一样了,再也没人疼了……” 赵英珮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扎心,言小楼一边安慰着赵英珮,心中却稍微放下了些心。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至少心智没有受损。 第一百二十章:再见 断琴山的门主童华曾经对言小楼表示,如果言小楼愿意留下的话,他可以让言小楼破格做断琴山的真传弟子。 这可要比赵英珮的内门嫡传更加尊贵,一个宗门的真传弟子,一般不会超过五个,除了心性天赋意外,很大程度上还要看弟子的身世。 所谓的真传,除了能得到更多的门派资源之外,地位甚至还要在在一些长老之上,即便是辈分更高的长老,一般也不会轻易惹门内的真传。 地位有些类似于世俗王朝当中的“储君”,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断琴山的门主如此作为,当然不是看重了言小楼的天赋,而是看重了叶青眼中的言小楼。 先不说叶青如此重视的一个少年,能够有什么他看不见的潜质,单凭能够受叶青的青睐这一点,即便言小楼是个傻子,这位门主也愿意把他立为真传,而且还不是捏着鼻子勉强所为那种。 能够和上宗相思明月楼的关系更进一步,损失一个真传弟子的名分,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可惜,言小楼拒绝了这位门主的好意,看着那位宗主的时候,言小楼只是笑着摇摇头,眼神当中没有丝毫波澜。 把言小楼以及剩下的幸存者送到断琴山以后,相思明月楼的女修们便离开了。之后整个断琴山山下,气氛也变得很怪异。 据说,是开战了,相思明月楼向来言出必行,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便拔除了整个埋玉洲之内,所有织雨江山楼的势力据点。 可即便是相思明月楼内部,也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的顺利,之前相思明月楼灭掉轩龙阁的时候,织雨江山楼也是这般沉默,甚至还主动示弱,让出了经营七百年的折戟滩,可结果嘛…… 作为相思明月楼的下宗,断琴山上下现在人心也有些不稳,如果织雨江山楼迎战倒还好说,可就怕织雨江山楼这种沉默。 那个盘踞在仙宇中洲的庞然大物,给世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可惜,世间唯一一个能够与织雨江山楼楼主媲美的人,已经坐化很久了。 从折戟滩被救回来的幸存者,寻常人被安置在了断琴山山下的一处小镇,虽然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很难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可暂时算是最妥当的安置。 而赵英珮等几个有修道资质的胚子,则被断琴山收做门下弟子,在断琴山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当初跟随着叶青前来,同样被安置在了断琴山的言小楼,此刻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一来,言小楼没有拜入断琴山门下;二来,言小楼更不是相思明月楼的弟子。 再加上断琴山此刻本身就有些人心惶惶,言小楼虽然没有被人票白眼,但是过得也不怎么舒心。 就在言小楼想着离开断琴山,又担心门派不敢私自放人之时,相思明月楼派人来了,而且是点名要见言小楼。 当言小楼看到相思明月楼的“使者”时,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与柳初芽分别是在去年年底,现在不过开春没多久,仔细算算的话,其实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可言小楼却觉得仿佛过了有半辈子那么长。 那场灾难,对于言小楼、对于折戟滩的所有幸存者来说,都无异于死了一次。 而柳初芽却在这几个月里,经历了一场新生…… 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一愣,之后柳初芽斩钉截铁道:“更我走!” 言小楼愣愣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之后便跟着柳初芽下了山,自始至终,断琴山的人没有任何意见。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除了柳初芽,也没有其他相似明月楼的女修一起来,所以两个人都是用走的,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离开了断琴山。 “是二师伯让我来的,她说,如果你加入了断琴山,我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如果没有就让你跟我离开……让我跟你离开。”一直走出去很远以后,柳初芽突然开口道。 本来气氛十分的沉默,言小楼忍不住想了很多,柳初芽这突然开口,反而吓了他一激灵,不由的一个苦笑,情况似乎跟上次很像。 之后,言小楼开始咀嚼柳初芽说的这句话,喃喃自语道:“这算是考验吗?” 柳初芽摇摇头道:“不是考验,你做什么选择都与相思明月楼无关……这是对我的考验。” 柳初芽这话有些奇怪,或者说这次见到的柳初芽,整个人都有些奇怪。 言小楼又得自己想着句话当中的意味,不是考验,这个倒可以理解,可怎么就又成了对柳初芽的考验? 只是,柳初芽说完这句话以后,仿佛自己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柳初芽不语,言小楼便不去烦他,两个人静静地走着,逐渐远离了断琴山的地界。 “事情发生时,我正在闭关。”离开断琴山的地界时,柳初芽突然轻声道。 “嗯。”言小楼点了点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暗淡了许多。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柳初芽接着问道。 “啊?”被这么一问,把言小楼从情绪中拉了出来,之后又疑惑道:“问我吗?” “嗯……叶师伯让我跟你离开,不是让你跟我离开。”柳初芽点了点头,声音十分的小,言小楼勉强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言小楼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这是对她的考验。 “这几个月,你经历了很多?”言小楼像是在问柳初芽,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柳初芽不语,言小楼又补充道:“也变了很多……” 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柳初芽时,言小楼就发现了。 现在的柳初芽,依旧是不苟言笑,只是眼神中却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哀伤和落寞,褪去了象征这修士的法袍,转而一身江湖武者装扮,看上去英姿飒爽。 “你现在,转修武道了?”言小楼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初芽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摇了摇头答道:“是也不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第一百二十一章:外道 言小楼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柳初芽,她的变化不仅仅是外在装束的改变,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觉。 关于这几个月究竟经历了什么,柳初芽看样子并不想说,言小楼也就没问。 不过,关于仙骨被废以后,是如何又转修武道的,柳初芽冲着言小楼眨了眨眼睛,之后神秘一笑。 这个样子的柳初芽,已经不是让言小楼觉得陌生那么简单,简直感觉是换了一个人。 可是,从柳初芽张嘴却未出声的口型当中,言小楼读到了两个字:“外道!” 言小楼略感惊讶,随即却也了然,怪不得自己问她是不是转修武道了,柳初芽回答:“是,也不是……” 所谓的“外道”,某说是尘界的修仙者,即便是与是隔绝的折戟滩……曾经的折戟滩,言小楼他们也曾听说过。 跟“外道”有关的传说,往往都要伴随着“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开头语,之后的故事一般都跟远古时代的神魔大战有关。 七百年前,织雨江山楼的剑修,通过算计最后一位“诸天代理人”,一举推翻了诸神时代,尘界步入了修仙纪。 可在诸神时代之前,更久远的时代,那时候并天地不分,更没有神、仙、人、魔,这样的区分,所有生灵生活在一片混沌之内。 混沌之中,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大战,混沌在战斗当中被撕裂,之后清气上升十万丈,是为“天”,浊气下成十万丈称作“地”,这便是天地之始。 那场战斗当中,取得胜利的部族,飞上九天以“天神”自称失败的一方;则被赶出更远的天外天,被神族赐名“天魔”,寓意它们非人、非鬼、非兽。非妖、非神。 之后,天神将自己部族的一部分知识分享人间,又以老鳖伏碑在洛水之滨传授留在大地上的人族,是为世间正统之道,天魔一族遗落人间的知识、历史以及历法等等,则被天神全部销毁。 而所谓的“外道”,就是天神所指定的“正道”之外所有知识的统称。 关于外道一事,所有人都听过类似的传说,可很少有人知道外道究竟是什么。 在神道被推翻之后,人们对于外道的看法,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讳莫如深了。可事实上,人们虽然推翻了神族的统治,却依旧没能跳出神族制定的框架。 现在那些修仙者,厉害一点的称“仙人”俗称“神仙”,似乎非要跟之前的“天神”区别开来。 可事实上,人们至今所有的修行、法术,还是来自与洛水边的那场传书。并不是人族不想走出一条新的“道”来,只是天神留下的“道”,几乎是完美无瑕的,人们即找不出毛病,也跳不出那个框架。 比如说,正统的“道”区分阴阳,阴阳交合繁衍万物。所谓的“外道”,就好比是让雄性负责繁衍后代那般,完全颠覆世界的认知。 事实上,现在的言小楼对于外道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刻,只是觉得柳初芽似乎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又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 直到很多年以后,言小楼才真正的明白,柳初芽走的这条道、以及那位给柳初芽提供了理论的人,是有多么的疯狂。 柳初芽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与言小楼多说什么,之后又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言小楼一愣,随即想起了柳初芽之前的话,这次是她跟自己走,不是自己跟她走。 眺望着远方,言小楼眼神却充满了困惑,一直以来他都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折戟滩,然后仗剑走天涯。 可是,言小楼却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折戟滩,而折戟滩却再也不存在了。 至于那仗剑走天涯,可他至今也只有一把剑鞘……一把很厉害的剑鞘。 言小楼看着手中空荡荡的剑鞘,可他现在知道了,在剑鞘的尾端,还藏着一把很厉害的剑,只是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拔不出那把剑了。 柳初芽瞥了眼那把剑鞘,内心之中有些波动,之后又看向了言小楼,很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言小楼看着剑鞘,依旧只是沉默。 “阿九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我可以十分确定的告诉你,阿九不会有任何危险,甚至可能被当做上宾对待……”柳初芽磕磕巴巴的安慰着言小楼。 之前学剑也好,现在习武也罢,柳初芽都喜欢直来直去的,安慰人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有些太难了。 而且,这件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哦,对了,阿九的那个养父,真实身份是织雨江山楼的阁主,他对阿九的父子情是真的,之前还为此跟织雨江山楼闹翻过……他现在还在织雨江山楼,会护着阿九的。” 柳初芽希望这么说能让言小楼宽心一些,却自己都觉得越描越黑。 言小楼盯着手中的剑鞘,突然打断了柳初芽的话:“如果我要报仇的话,这辈子有希望吗?” 柳初芽沉默很久,最后如实道:“很难!” 言小楼苦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很紧张,你是在关心我吗?” 柳初芽蓦然间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没有,我只是……你救过我,我不想看着你白白送死。” 言小楼笑了,很久没这么开怀笑过了,之后率先大踏步走出,柳初芽良久以后才从尴尬中回过神来。 “你要去哪里?”柳初芽跟上了言小楼的步伐,在身后追问道。 “去一个可以帮我报仇的地方。”言小楼回道,脚步却并没有放缓一点。 柳初芽听见这话,却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又些纠结道:“相思明月楼不收男弟子。” 言小楼回头看着停下脚步的柳初芽,不由的笑问道:“谁说我要去相思明月楼了?” 之后,言小楼晃了晃手中的剑鞘,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这东西,在我手里保不住,可我不能让那些人给抢了……所以我宁愿自己把它还回去!” 柳初芽看着此刻言小楼的神情,略有些惊讶,明明一句很怂的话,说得却那么的信誓旦旦。 随即,柳初芽也反应了过来,说了句“那可要很远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意外 到了苍凌驿之后,言小楼去找负责接待的人问了下,什么时候有羽车去往北珏洲。 得到的答案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刚刚发车的那个,正是去往北珏洲的羽车,这种跨洲羽车,每三个月才会有一波,这次错过了,就只能三个月后再来了。 对于这个消息,柳初芽显然是有些不满意的,此刻双方已经开战,三个月足以战场的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虽然柳初芽也明白,凭她现在的实力就算再加上个言小楼,在那边的战场上,连做炮灰都不太够格。 可就让她此刻在这里干等着,心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言小楼看出了柳初芽此刻的心态,安慰道:“叶夫人既然让你跟着我,一定有她的用意,你应该明白,就算我们去了北珏洲,也不会让我们上战场的。” 柳初芽心情着实有些不好,恼怒道:“那怎么办,我就躲在埋玉洲什么也不做?” “我们不妨冷静下来,想想你们……和酌剑听风楼,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言小楼压低了声音道。 柳初芽一愣,随即有些疑惑道:“什么意思?” 言小楼摇摇头道:“我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所以才要冷静不妨好好想想,或许我们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柳初芽皱了皱眉头,还是搞不清楚言小楼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言小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此刻那剑鞘已经被用油布包裹了起来,背在言小楼的背上,倒也像极了一个仗剑原有的少侠。 “我们去北珏洲,一来是为了送这东西,二来是为了去亲眼看一眼战场好让自己安心。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去送这东西,究竟是不是正确?或者说,你师父他们,真的需要我们去送这个吗?” 柳初芽一愣,这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那把剑鞘关系重大,这一点毋庸置疑。 七百多年以来,这剑鞘一直是由相思明月楼守护着的,这也是那人留给楼主不多的几件“遗物”之一,另一件“遗物”是楼主手中的那把断剑。 上一次剑鞘失窃,而柳初芽也在追查剑鞘的过程当中受伤,之后甚至还断送仙道前途。 那次是事情虽然看似水落石出,实则还是迷雾重重,比如说那个不知死活的剑仙,是怎么从相思明月楼里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剑鞘窃取的。 可更让人疑惑的,其实还是楼里面对待那把剑鞘的态度,剑鞘明明已经找到了,可所有人都没有要收回剑鞘的意思。 即便是这次折戟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依旧是任由言小楼这个毛头小子,拎着这剑鞘到处乱窜。 柳初芽思考了很久,依旧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最后只觉得无奈,这如果有事自己那师伯的谋划的话,自己也不用想着猜出来用意了。 用柳初芽那个脾气和脑子都不算好的师父原话来说:“二姐打的那些小算盘,别说是事前,事后我都看不懂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柳初芽自认脑子要比自己的师父好一些,但是叶青的谋划,她依旧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眼睛的余光瞥到了言小楼,柳初芽发现言小楼的神情颇为气定神闲,随即柳初芽问道:“你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言小楼摇摇头道:“丝毫想不明白。” 柳初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道现在打仗的不是你家,也难怪你这么不当一回事! 言小楼笑了笑,继续道:“虽然我们猜不出她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织雨江山楼肯定也猜不出来。” 柳初芽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相思明月楼以迅雷之势清除了埋玉洲之内织雨江山楼所有的实力,但柳初芽很清楚,被清除的那些台面或者暗桩,事实上都是织雨江山楼的弃子。 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织雨江山楼的后手留着,而这些人,会在最关键时刻给予相思明月楼致命的一击。 关于这一点,柳初芽知道,楼内的长老们当然也清楚,到时候究竟是相思明月楼在心窝子上被捅了刀子,还是织雨江山楼的势力被彻底清除,那就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了。 可是,言小楼拎着剑鞘在埋玉洲闯荡了几个月,依旧没有遇见半点的麻烦,这个显然是对方投鼠忌器,害怕当时魏明的情况再一次上演,导致埋玉洲上的所有暗桩被顺藤摸瓜。 言小楼继续道:“因为织雨江山楼猜不出来,所以我们是安全的,可既然剑鞘留在了我手里,她们肯定不是想让我们一直这么安全下去,所以我们要出些意外,而且这意外还要在你师父她们的可控制范围之内!” 柳初芽眼睛瞪大,这时候终于听明白了言小楼话中的意思:“你目前只是个开窍期的菜鸟,你想怎么做。” 言小楼正要开口,忽见天空之中数十位女修御剑飞向了苍凌驿的内部,而一旁的柳初芽,看道那些女修的同时,眼神就变的游移不定,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定。 言小楼正色道:“你认识?” 柳初芽点点头:“论辈分,带头的那个女修算是我师姐,我师叔破阵子的大弟子……” 言小楼的表情也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之前还说想搞出点在可控之内的“意外”,现在似乎意外已经发生了,只不过别说他,恐怕相思明月楼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柳初芽已经不管在旁思考的言小楼,径直去了苍凌驿的内部,之前她跟着言小楼同行,是对她的考验,也就一直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相思明月楼的大批女修造访,苍凌驿的主事都亲自出来迎接,不管相思明月楼此刻的境况如何,她们毕竟是这埋玉洲的主人,苍凌阁这种做生意的宗门,最会的就是两边讨好。 这一行一共三十七人,全部是金丹以上的修为,其中元婴境的十二人,元神境七人,为首的那位师姐名叫南宫婵,已经是元神巅峰的境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