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厨神万尚志》 第一章 惊天雷劈死流浪儿 万尚志初至王旺家 一道劲风呼啸而来,凌冽似刀锋刮人的脸生疼。天色渐变灰暗,云层渐运堆积。怕是要变天了。街上行人匆匆,小贩也收拾好了摊子,纷纷回家避雨了。 很快便雷鸣阵阵,大片的雨滴从天上倾垂而下。地上一块、两块,很快便满是水迹。 一处破败街巷内,一个头发杂乱无序,衣衫褴褛不堪的少年人瑟缩在墙角下。 一道闪电从天空之上唰的霹了下来,少年人浑身一颤,倒在了雨地上。 天雷声惊动了旁边一户人家,“吱呀”巷内一户人家开了门。头发一绺一绺的披着,穿着灰褐色的脏衣,老头定定的看了眼少年人,又回到院里推出个推车,给少年人运了进去。 喉咙火辣剧痛,嘴唇粘连在一起不敢张开,呼吸似乎都带着粗粝的刀子摩擦着咽喉。万尚志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他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随后湿润的水还是什么,浸开了他的唇,他忙张开了嘴,清甜的汤汁顺着舌往肚里咽,喉咙渐渐也舒适了,他有了力气睁开眼。 眼前的人面部布满了皱纹,一绺绺白发油腻的挂在额头上,腰背略弓,所以显得他格外瘦小,他手里端着一瓦碗,看来那便是刚才喝的汤。但是他穿的衣服是万尚志不曾见过的灰褐麻衣。 万尚志不及打量四周,眼前的老头盯着他的脸,便开了口:“我救了你,你得记着给些好处。” 万尚志连忙回话,声音中还带着些嘶哑:“是是,谢谢您了大爷。” “呦,可别,你莫不是想我救了你,你不报酬,反而还要诓骗我些好处?”老头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万尚志略有迷茫,不知老头为什么这样说:“大爷您别这么想,我万尚志有恩必报,您放心,我现在就给您把您照顾我的费用报销了。”说着万尚志翻了翻身上的东西,他顿时大惊。 自己竟然穿着到处是破洞的衣服,材质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磨损得十分严重,而且浑身臭臭的,刚才没注意,现在一闻倒要恶心死了。他慌张的抬起头,环顾四周。一间破破的小房子,内里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墙似乎是土糊的,甚至没窗,只有一扇破木门。 “大爷?我的衣服呢?我的手机呢?”万尚志不可置信的看向老头。 “你的衣服?不在你身上穿着呢。至于手鸡,倒是没听说过是个什么玩意。把你拖回来,老头我可什么也没动啊,反倒是耗了我一只鸡,给你炖口汤。你可休想讹上我!还有,谁是你大爷啊,别再叫了。”老头气急败坏,接连往地上啐了几口唾沫,骂骂咧咧的端着碗走出了屋,不知道去哪了。 万尚志躺坐在土炕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想,自己是穿越了?这是哪?是什么年代?接下来我该如何?他呆愣在那里许久,直到一股鲜香飘来,他不由得嗅了嗅,身上的酸臭便涌入鼻中,熏得他直干呕。 呕了一会,抬手擦了擦眼泪,掀开毯子,循着味道走向了厨房。 老头站在烧得火热的灶台前,一手大锅勺搅和着一锅香料水。 “葱姜八角白芷,而且添了黄酒?您这是要做白切鸡对吧?”万尚志走上前,看着一旁大盆里得整只鸡,问道。万尚志前世曾短暂于‘旧西方厨师学院’学习过两年,对于厨艺也略知一二。 老头瞥眼瞅他:“不是废话啊?鸡在大盆里,水在土锅里,傻子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万尚志语噎。 老头拎起整鸡正要放入锅中,万尚志制止:“先生,这鸡是给我做汤的那只吧?” 老头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万尚志才又说:“既如此,这只鸡不得再煮啦,再煮肉便老了,白切鸡讲究的便是软嫩鲜甜。”想起学院老师曾教授的白斩鸡做法,万尚志不由得想显摆一下自己的甚多所知。 “本来我也吃得那软嫩鲜甜,不知道是哪个蠢蛋做了什么倒血霉的事,让雷给劈了倒在我门前。害的我只得把养的下蛋鸡给煮汤咯,放进他的嘴里。如今有了几分力气,倒还来教训老头子我要怎么做菜了,这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万尚志大囧,急忙回道:“啊,还请先生不要怪罪,是我不是,给先生添了麻烦。不过这鸡若想再变的嫩一些也不是不能,所以小子才出言阻止呀。” “哦?你识得厨艺?”老头来了兴趣:“你且说说如何。” 万尚志:“将这鸡揉按揉按,浸入冷水,再放入锅中隔水蒸热,且试试。” 老头略微思索,自言自语道:“揉按鸡肉使之松软?这若是生鸡似乎会有奇效,然而这鸡肉已熟,肉质已定,难以更改,你这点错了。不过浸入冷水使之热胀冷缩,肉质紧密,再隔水蒸热,将鸡汁煮出……容老头我试试。” 说罢便动起手来,先是提桶去院内挑水,再将鸡浸泡其中,拎出。锅上加笼屉,放大盆,摆鸡,加盖开蒸。预估了个小半刻,开盖,鸡身刷麻油,拎出。将鸡放置在案板,老头刀工很好,鸡肉切的快且匀称,然后摆盘放在一旁,另置蘸料。蒜姜切碎,葱花切段,备于小料碗内,加酱油、醋、一滴香油、少量白糖,又捻起一撮熟芝麻扔了进去。 万尚志从刀工便看出来老头厨艺上的造诣不凡,遂鼓掌讶道:“先生好厨艺!” “哼。”老头不顾他,自去一旁拿了筷子,夹起一块鸡肉蘸料放进了口中。 万尚志也去拿了双筷子,伸手夹了一箸也蘸料尝了尝。 好吃!万尚志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不过肉质还是太老,只蘸料味美独特,才显得鸡肉也不是那么难吃。可是万尚志也不能说实话啊,于是拍马起来。 万尚志佩服道:“先生的鸡,皮爽弹而肉紧致,虽然不如平常白切鸡那般肉质爽滑鲜口,却配着这酸甜咸香的蘸料越嚼越香,别有一番风味!这一熟芝麻加的着实巧妙,小子佩服。” 老头却横鼻子竖眼睛的,哼道:“就这你都能给我夸出花来?这煮过鸡汤的肉,即使如此繁琐也不得原本口感,只剩下柴散。若是来一只没煮过鸡汤的鸡,那该多好吃啊。唉可惜了可惜了。” 万尚志:“这真的已经很不错了,我口水都止不住了。”说着又夹一块来吃。老头拿筷子打了下万尚志的手:“你鸡汤喝的元气满满!又来抢老头的饭菜,天杀啦你这蠢材,欺负我个老人家。” 万尚志:“……” 第二章 为鲜粥掷厨勺遭斥 面严肃老头道诉求 老头从一旁被草帘盖住的盆里拿出一个已用碗盛好的鸡汤,放在万尚志面前。又颠颠的向另一灶台走去,掀起锅盖,鲜香阵阵,万尚志不由得上前两步查看。 只见得锅内有香菇肉末伴点滴金黄色的香油,老头切了葱碎扔进了锅内,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勺搅合起来,只见熬的开花的米粒从锅底涌上来,左右转动。老头盛了一点对着嘴呼了两口气便吸进口中。 “昂,嗯~”老头发出了享受的声音。 经过了短暂的相处,万尚志发现老头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好人,于是也渐渐恢复了些本性。 万尚志从老头手里拽走大勺,也舀起一勺尝了尝,顿时气败:“好哇你,把鸡汤用来炖你的米粥了,可真是鲜香甜美。给我也来一碗这个,别拿那碗破汤糊弄我。” 老头急道:“快把勺子还给我,你身体长久营养不良,虚不受补呀。所以我才让你就喝那些鸡汤,不让你吃这汇集精华的食物。” 万尚志把勺子往锅里一扔,那勺子落在锅里激起汤米溅射到锅的周围:“你别扯了,我咋没听说过什么虚不受补。” 老头严肃道:“不得对果腹食、厨中器不敬!你可知如今郑金战事连连,而我郑,兵士多而耕者少。土地又多为边镇所有,卑金游牧,多以骑兵游掠稻谷,米面年获不足太祖时之五、六,更遑论供给军用、发备官晌、灾年与民开仓所用。再来谈厨具为铁器,你可知如今铁器多供用于何处?是边军!是保护我们不受卑金骑兵所侵扰的边军!为他们制甲铸兵,为他们在战场上多一线存活之生机!铁器,即是兴盛之器!你怎么敢,对二者不敬?” “我...”万尚志被老头气势所遏,一时不敢胡闹,而他又生怕老头为此要撵他走,而自己又不知这是何年何地,于是惊慌道:“先生还请不要生气,是小子错了。” 老头冷哼一声,从一旁橱柜中拿了两个碗、两个勺,皆盛满,放在餐桌上,自顾吃了起来,还边私语:“哼,管你个浪儿,吃死你算了。” 万尚志不敢胡来,拘谨落座桌前,拿起勺子慢慢喝起鸡汤来。老头见万尚志不喝米粥,哼哼两声又问:“哼,要也是你,盛来了又不喝了,可真是比皇帝老儿还难伺候。” 万尚志放下勺子,嗫嗫道:“先生不是说我身体营养不良,虚不受补?” 老头打断:“嗨呀,那是老头忽悠你的,是我想独占这一锅鸡汤鲜粥罢了。”老头说完又懊恼拍头:“唉呀,我怎么又口无遮拦,什么心里话都往外面说?你什么都没听到,快吃快些吃。”说完老头又低头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他嘴里一口正抿着,又想到了什么:“吃完你记得刷锅洗碗。” 万尚志:“哦...” 吃饱喝足,刷完锅洗过碗,沉思了半晌的万尚志站在老头家的大门口望着小巷外。老头巷口两旁正长着两颗对称的柳树且正值花季,细长的叶间长着比叶略长或略短的满是绒毛的条状花芽,色半是嫩的黄绿,又半是红。一阵小风吹来,柳枝随之飘动相附相依,真是一幅清风徐徐,杨柳依依的悠闲景象。除了会簌簌落下一地的这花芽,怪像树上的毛毛虫,略为人耸毛。 为了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万尚志决定出去看看。 踏过了一地软乎乎的杨树花,走了两三步出了巷口,挤入眼帘的是豁然一片的熙攘。巷左是一众小贩,叫卖各色各样的东西,上前左右相顾、目不暇接。再走几步,到街的尽头,左右两侧又各有商铺、酒肆等建筑。路上行人纷纷,好个盛世和泰的景象,却一点也不如老头所言那般民生凋敝。万尚志怕走远不认得回去的路,不再走远,返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到了门口,发现老头正蹲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起身拍了拍衣袖,走上前来对他说:“我还以为你迷了路,要死在外面了呢。” 万尚志不以老头的晦言而生气,只是问道:“先生,我出走了一圈发现四下安宁盛泰,哪有你说的那种危机呀?” 老头拽着万尚志衣袖进门:“进来说。还有呀,别叫什么先生了,我可不敢。先生都是教人之师才敢受的称呼。我姓王,单名一个旺。你可以叫我王老。” 万尚志乖巧:“是,王老。” 进了门,王旺把大门合上,才劈头盖脸向万尚志:“你不是外金混来的奸细吧?如此不通我朝世事。” 万尚志惊惧急忙否认:“王老我真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奸细在哪个朝代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王旺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毕竟卑金悍风成性,哪有你这种瘦弱小身板的?只是你身为郑人,竟然不知我国经济状况,倒真是稀奇一个。你沿街乞讨的时候难道没有见识过吗。” 万尚志不敢言语,怕被识出穿越者的身份。好在王旺也没有再问他,而是自顾的说到:“新京乃郑国命脉,郑建国一百四十二年,都城前十二年定为安京,十三年,郑景帝梦龙迁于野,卜卦算位于新,遂转建新为京,十四年迁都于新。新京历经一百三十年的建设,底蕴深厚,又为都城,自然是富裕不似边镇远州。若要一国之都都沦为饿殍遍地,那是亡国之兆。你可明了了?” 万尚志将所听牢记于心:“我记得了,谢谢王老。”万尚志知道这是王旺在提点他,虽然不知道王旺为什么对他这样掏心肺,但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王旺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说谢谢,你要是想谢,那怕是这辈子也偿不全,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要是还有什么疑问的,便随时问我,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万尚志初来异世,不知道此处何风何俗,何形何式。甚至是他都不知道原身叫什么,是什么身世。他有很多的事情想问王旺,却又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于是道:“我能等有疑问的时候再问吗?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王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点过头,他抬眼盯着万尚志的眸,说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该当报酬我的。” 救命之恩,提点之情仍在前一刻,万尚志立马点头:“您若有何吩咐,但凭驱使,绝无二话。” “好,那我要你赢得下一届的厨王争霸。”王旺严肃道:“郑建国以来,每三十年举办一次厨王争霸,每届厨神,可获得皇帝亲口许诺一个。我要你取胜,我需要皇帝的这个许诺,我要你赢得这个许诺。” “我吗…?”万尚志心虚,虽然前世的他曾在旧西方学过几年厨艺,毕业后也在各个酒店里工作过七八年,但是他也只是会做一些简单的菜式的小厨师。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厨艺发展了到哪一步,不过‘厨王’争霸,听起来就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事。 第三章 尚志忆前世定今生 备朝哺王旺测深浅 王旺看出了万尚志的犹豫,于是说道:“你且不要觉得困难,我会帮助你,提高你的厨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跟随我学习八年,这世上年轻一代便几无人能左右你厨王的位置了。” 来到异世,身无长物,也不知有无家族,不过应当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沦为流浪汉。万尚志不知如何存活,经过王旺这番话,他想,为什么不干前世的老本行呢?他也是干过小十年厨师的,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菜系,不过明显的古代背景,绝对没有后世那么全面广泛的菜谱,说不定他能干出一番天地,成为为后世众厨尊崇的厨王。 前世的他从小学习不好,但对厨艺有极大兴趣,于是拿了家里的钱,偷偷报了一个厨师学院。毕业后他混迹于大城小市,希望增加经验、努力学习厨艺。却没想到,厨师之间阶级分明。像他这种刚毕业的初级厨师只会被那些厨师长们命令洗菜、切菜、淘米、刷碗、刷锅。并严令不得接近灶台,不希望万尚志学习到他们的手法。 于是后来,他从大饭店辞职,回到家乡的一个小餐馆当起了厨师,终于可以上手练习,每每看到客人将菜品吃光,他都欣喜万分;看到菜品剩了大半,他便上筷品尝,到底哪里不好,让客人剩下这么多。 但是他的付出是没有回报的。老板每个月给他的两千工资,但两千块的工资在这个房价贵于真金白银的时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是背着家人出来闯荡,每个月要花八百租房一百水电,早饭不吃,午饭在餐馆吃一点,晚饭不吃或者偶尔花个五块六块开个小灶,吃点酸甜香香美味烤冷面、劲弹香辣烤面筋、香酥手抓饼、脆爽煎饼果子之类的。每个月能剩下个五六百,留着用于买各种厨艺方面的书籍、参与各种厨艺方面的学习会。总而言之他是个月光族。 日复一日,过着平淡如流水的日子,这一天,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父亲的电话,他听到那边父亲平静的声音:“尚志,你妈快不行了。快回来吧。” 万尚志直奔车站,坐上了最快的一列回家的火车。 三十万的手术费,还不算后续的护理和处理并发症,万尚志的世界崩塌了。 厚沉的消毒水味积压在鼻腔,随着呼吸进入气管到达肺部,沿路通道顿觉火辣辣的,鼻尖发酸,眼泪就这么跌滚出来。母亲躺在床上,安详的闭着眼。父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的抹着泪。 什么狗屁厨师?什么狗屁厨艺?竟然还为了这个不惜离家不回,七年了,也没回家见过父母。想想七年前父母健康和乐、发丝黑亮。再看看如今母亲闭目再无音容笑貌,父亲灰白斑驳的发丝,山坳似的皱纹爬满脸。 此后万尚志便放弃了厨师这个职业,后续十年,他工地搬过砖、大街小巷推过销、售房、卖车。他什么都干过。十年后的他,拿得出三十万,却再也不需要用来做手术费。虽然他把‘厨’当做过梦想,却也再只是想想了。 于是当王旺提出可以教他厨艺的时候,他在心里深深的反问自己:在一个全新的人生中,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当年的悲剧已经是过去的,现在穿越,完成一直以来心中的梦想,才是真实的将来,才是他内心所深深希冀的。 想通了这些,万尚豁然抬起了头,目光炯炯:“还请王老不吝,教我以厨艺。我愿拜王老为师,今生这辈子都会尊敬你,听从你,爱戴你,养护你。”说着便跪了下去。 王旺避开身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从不收徒。我会教导你,让你向着厨师的顶峰攀登,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你起来吧,你站起来我先给你讲讲厨师入门第一道。” 万尚志心绪激动,站了起来。王旺这又说:“厨师入门第一道,是烧火。”万尚志疑惑,插嘴问道:“怎么会是烧火?不应该是刀工吗?” 王旺横了万尚志一眼:“你有什么高见解么?” 万尚志看着王旺的眼神瑟瑟发抖:“没有没有,王老请讲。” 王旺带着万尚志走进厨房,边走边说:“之所以说厨师第一道是火候,是因为任何一道菜,成败与否,都于火候有关。甚至一些菜,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到了厨房,王旺走到一个灶台前,指着灶坑道:“这灶坑是烧火的地方,旁边这个小拉手便是风箱,你可以根据这个小拉手而调动风箱来掌握灶坑火力的大小。” 万尚志这才明白,这不是现代,火力大小一个按钮,一个拧把便可掌握。在这古代,烧柴热锅是唯一的选择。万尚志点头说着明白明白,等待着听王旺接下来要说的话。 王旺没有说太多,只是扔给他两块碎碎小小的银子道:“这些钱够用一周的了,从今天起,到下周今日。朝哺都由你来准备,你可以吗?”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的讥讽。 于是万尚志接过银子,坚定的回答:“可以,还请王老到时品鉴。”万尚志知道这是王旺要测测他的底,看看他的厨艺到底在什么地步。有十年没接触这方面,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味道的饭菜,正好可以回忆回忆。 王旺听过,转身便走,走到厨房门口又顿住,回身和万尚志说:“你就住在你醒来的那间屋子。”然后就转身,真的走了。 万尚志应了一声,便在考虑要做些什么。王旺说朝哺,朝是早餐,哺是下午餐,古代来讲资源少且贫穷,一般人家是只吃两餐的。所以明天早上吃些什么呢?万尚志搜了搜厨房,橱柜里有些碗筷,一小袋米,一小袋面粉,一小袋玉米面;灶台一旁挨着墙的地下有着一袋发芽的土豆,两根有些不新鲜可以看出来是放了三四天的胡萝卜,和一个用来装葱姜蒜的草片编制的框。;墙上挂着一些干辣椒和一些干的玉米;灶上的瓶瓶罐罐里有豆油、麻油、猪油、香油、酱油、咸盐、糖、醋。 万尚志心里有了些计较,他决定明天起早些,去集市买一小块鸡胸肉。 第四章 购肉惊遭老板质疑 蒸饺水饺鸡肉饺子 天色尚暗蓝,万尚志便起了床,推开了房门。整个院子呈四方形,尚志所居处与王旺居住的地方相对,右侧为门,也就是王旺捡回万尚志的地方。左侧是一个小拱门,走过拱门,是另一个院子。刚出拱门的右侧有一颗壮大的杏树,已绿叶森森,间杂些粉、紫或半粉半白的花苞。万尚志心想,再过段日子便能摘点杏子吃,还能酿些杏子酒喝,想想便不能自已了。 树旁有座水井,不知深浅,井水甜美清凉。让喝惯现代都市,人工处理过的纯净水的万尚志顿觉白活了二十九年。水井左前方、正前方、右前方,分别是:厨房、前屋酒店、杂货间。对,王旺是在经营着一个小小的餐馆,餐馆名叫自之楼,但他开门营业是看心情的,左侧那个房子就是用来做菜的,昨日的白斩鸡也是在那里做的,右侧那个杂货间,里面备有干货、酒水、一些杂物。 万尚志走向水井,扔下桶汲满水又往上拽。 “哗”将木盆里的洗脸水往杏树下倒个干净,万尚志拿起一块灰布擦了擦脸。怀揣着二两碎银,推开了后门,向着街上的早市前行。 “豆腐,纯卤水大豆腐!” “新出炉地烤地瓜,香甜暖口!饱腹必备!” “新出锅的肉包子,香软油渍!包吃一口还想再来一口,吃完一个还想再来一个!还有新出锅的牛肉饼,鲜咸酥嫩!” “家里大棚新摘的菜奥,还带露水呢,老新鲜了,春季新鲜黄瓜、茄子、西红柿,价格适中,瞧一瞧看一看哦!” “鸡蛋,鸭蛋,大鹅蛋。黄大清小,腌成咸蛋包爆油!”“大娘,我不乐意吃蛋黄,我最爱吃蛋清了……算了不买了不买了。”大娘:“……” 万尚志看了看那家新鲜的菜,问了问价格,听人说仨俩茄子黄瓜就要一两银子,心里暗嫌卖的贵,撇了撇嘴走了。殊不知那小贩看到万尚志的脸色,也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暗道“穷逼”。 走走逛逛,看到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万尚志终于找到了肉摊:“老板,来一份鸡胸肉可以吗?” 肉摊老板戴个小巾帽,一脸胡茬从太阳穴处延伸到脖颈上方下颚,里面一件白衣,外罩一套蓝色小褂,已经被血污等颜色沁渍。听万尚志搭话,提起右边一只眉眼,右半边脸的横肉跟着挤动,再配合老板那一锋利的剔骨刀正对着案板上的大块猪排砍剁得动作。万尚志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老板又敛下眼,继续着砍剁的动作边说:“只有人来单买鸡腿,却是从来没听有人单买鸡胸的。大户人家不爱吃这块炖不嫩的死肉,小户人家不说不乐意吃,要买也只是不如买些猪肉或内脏,毕竟想吃鸡肉的话,城外的紫林山上可有不少野鸡。这块肉从来是不好卖的,不过你要的话,这块鸡排给我三文就好了。” 万尚志也不知道现在的菜价肉价,也不知道现在的银钱对比,只能装作明白底细的样子:“嗯,算起来也差不多。那行吧,你帮我把这块鸡排处理一下,我只要上面的肉。” 老板闷声道:“好,不过要再加一文处理费。” 万尚志说可以,于是老板开始悉悉索索处理起来。当万尚志递过一块碎银的时候,老板抬头瞪大了眼,恼怒道:“你别是来耍我吧?拿银子付钱?消遣我找不开?” 万尚志看满面狰狞的老板顿时心里一慌,急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家中只给了这两银子,实是没有零钱。”老板怒气冲冲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万尚志一身的破烂服装,怀疑到:“你这钱莫不是偷来的吧?你是城中哪家?常来买肉还出手不凡的不过谢王刘邓这四家。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万尚志愤愤:“你别瞧不起人,我万尚志即使贫到谷底也不会去偷去抢,做那违法犯忌的事情!” “那你说,你这钱从何而来?别告诉我,你是有爱穿乞丐衣服特殊癖好的隐形土豪。”老板不信的说:“你若说不出什么,我就将你扭送官府了。怕你不是外金混进来的细作!” 万尚志大惊,一腔愤怒也被体内涌出的理智遏制,他不能见官。他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什么身份文牒,也不知原主是什么身份,如果原主真是什么细作或者有过做奸的前科,那他可没地方哭,于是他冷静道:“我是自之楼王旺王老板新雇的店小二,钱是王老板给我出来采购菜品用的。” 老板噎住,脸色几便,喃喃道:“原来是王老板……怪不得怪不得。”又向王旺道:“小兄弟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不过前些日子外金奸细当街行刺我朝宰辅,宰辅为国为民操劳二十余年,为我们争得了多少的利益,如今却险些丧命贼手。如今新都内外都谨小细察,防于外金奸细。所以我才……不过王老板,我认得他好些年了,既然你是他的店员,那你肯定没问题。你稍等,我给你找钱。”老板让万尚志看着点肉摊,自去了别处,过了会拿了九大串铜钱,又有一小串铜钱,连着鸡胸肉包好一块递给万尚志:“这是九千九百九十六文,你且点好,胸脯肉三文,加工费一文。这块是你要的鸡胸肉,拿好。” 万尚志怕查晕了也没点,只道:“我信任你。”便要走,却被老板叫住。“哎,”老板扭捏道:“我姓吴,单名刚。你要再买肉,记得光顾我家啊。” 万尚志暗笑一声,点头应了,转身回去了。说来时长,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现下天已大亮,万尚志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到了王家,万尚志洗了手,找了个面板,从昨天那个小橱柜里掏出点面粉,和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揉捏了起来。待揉的毫无杂质,万尚志找了个大盘将面放上去,又拿着木盆扣在上面,醒面,醒个二三十分钟。 趁醒面功夫,万尚志将胡萝卜去皮,干玉米昨夜便被刮下泡水,早放在了一旁备用,然后将萝卜切碎鸡胸肉切成肉糜,干玉米泡过水恢复原来四分之三的饱满,将三者倒进大盆,放少许油、盐、一丁点糖提鲜。此时面已经醒好,万尚志将面揉成长条状,然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擀面,包馅,捏形,摆列。一排一排精致的小饺子出现在笼屉里,太阳此时也慢慢升起,万尚志听到王旺那屋有了些小动静,他知道王旺醒了。于是他烧起灶台,往锅里倒了一些水,等待水咕噜咕噜沸腾起来,他将一部分饺子扔进锅里煮,又将笼屉放在锅上蒸。一部分蒸饺,一部分水饺。嗯不错不错,万尚志自满起来。 此时一只手搭上万尚志的肩膀,万尚志扭头一看,是王旺。王旺看了看灶台,又看了看万尚志,眼里似乎有一丝笑意又转瞬即逝,他说道:“做的饺子啊?” “是,还没做蘸料呢。”万尚志回答。 王旺哈哈一笑:“你做吧,我洗漱洗漱就来等吃咯。”王旺嗅了嗅,呃了一声捏住鼻子:“不是给你银子了?怎么还不换身衣服,怪臭的,呕得我食欲都没了。” 万尚志尴尬得笑:“哈哈...我以为那是银子是做菜用处的,所以...” 王旺道:“以后给你用的,就是给你用的。你想怎么花都成,懂了吗?” 万尚志莫名感动,道:“懂了,谢谢你。” 王旺摆了摆手:“赶紧去做蘸料,我回头来还要吃呢。”王旺向水井那侧院子走去。 万尚志转过头来,拿姜蒜切末,放进碗里,倒了小半碗的酱油、陈醋,加了一点糖,搅匀。另再拿一个碗,拽下墙上干辣椒串的一根辣椒,捣碎成粉,加糖、盐、芝麻,再倒了一汤匙香油,起别的锅烧了热油,往这个碗里倒了进去,刺啦一声,香气扑鼻。把两个蘸料放到餐桌上,万尚志又去将蒸饺装盘,水饺捞起来装盘。 一切都做好,吃食、小料、餐具都放在桌子上后,王旺轻快的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悠闲的走了进来。 第五章 王旺品评点醒尚志 烹做哺食小炒配饭 万尚志将筷子递给王旺,推了推一旁的小矮凳:“您老先尝尝看?”面带着笑意。 王旺接过筷子坐了下去,左手在筷子头上摸了两把,他夹起一个蒸饺笑着看了看万尚志,万尚志也在笑着看他。于是他夹着蒸饺稍微蘸了蘸那份带辣的料,然后张开嘴右手便夹着这饺子往嘴里送。 一整个蒸饺塞进嘴里,王旺带着满足感的嗯了一声,随即呜咽评道:“这份料,吃的是香与鲜辣。”万尚志期盼的盯着王旺。于是王旺咀嚼了两口,待咽下了肚子,又张口道:“蒸饺外韧内柔,汤汁全赋予内在。外部蘸这份料,等咬破皮来里面的汤汁一股钻入口中中和辛辣同时激发甜香。馅料竟是玉米胡萝卜与鸡肉的搭配,十分清甜多汁,更加搭配了这份蘸料,着实不错。” 说完他又夹了另份水饺,向着那酱油份的蘸料,入口咀嚼下肚后,王旺道:“这份是正常的味道,不过蘸料与馅料倒是形成了一股别有一般滋味的…怪不得你会配两付蘸料呢。” 然后他似乎才发现站在身侧的万尚志:“你怎么还站着?坐下一起吃啊。” 万尚志听了嘻笑的坐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王旺认可了他的这份饺子。他拿了给自己准备好的筷子,直夹水饺蘸向辣料。水饺的软嫩与内里完全激活的汤汁便带着丝丝甜辣与香气扑满口腔,夹杂着爽口清甜的玉米粒及完全熟了而发甜,全然尝不出曾是将坏的胡萝卜,万尚志表示满意。 此时王旺放下了筷子,上下嘴唇各自内翻一下,舔干净了嘴上残留的蘸料。万尚志知道王旺有话说,也放下了筷子,恭候敬听着。果然,王旺张开了嘴:“虽然你这种处理方式常人基本品不出原材料的口感,但是厨师能。稍微上了点心的厨师都能,这胡萝卜吃起来虽然和正常熟后的胡萝卜一样软烂、多汁、甘甜,但是,新鲜的胡萝卜熟后是软韧,长时间过水煮后才会软烂,正常新鲜胡萝卜熟后是清鲜的甘甜,而不仅仅只是发甜;干玉米虽然经过你的处理变得和新鲜的相似无几,但是它终究和新鲜的味道不同,无论是从口感、味道、色泽、样状,都与新鲜的大不相同。” 万尚志觉得这些话一一都说在了他心坎上,他也明白这些问题,但是之前就是说不出来,就像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经过王旺的点播,万尚志顿时大悟。连忙说道:“王老说的一一应对,只是难道有什么方法能驱除掉这些不新鲜食材上的痕迹吗?” 王旺看着他说道:“哪有什么办法?食材不新鲜了就是不新鲜了,多少后期的工序都无法让食材恢复其本来的鲜度。” “那怎么办?”万尚志疑惑。 王旺用看着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万尚志:“买新鲜的不就得了,蠢材!” 万尚志竟然没有想到这种方法。前世在小饭馆工作的他,总是将就着用那些不新鲜的食材,甚至变质发霉的。但只要剜去那块坏处,食材就依然可以烹制入顾客的口。 王旺继续骂道:“给你那么些钱是干什么用的?你以为我是给你看脑子用的吗?” 万尚志尬然无语。他其实一直都明白,食材新鲜,食物自然也更美味。但是曾经的他没有那个能力,能把持菜品的原材料的新鲜度,现在他有了。俗话说千里马长有而伯乐不常有,他终于发现,他终于遇见属于他的伯乐了。 吃完早饭,日头也即将正中,朝哺的朝用过了,万尚志也该继续哺的一环了,他坐在矮凳上看着一旁吃的正欢的王旺,考虑着下午饭该吃些什么。 下午一般是体力劳动后,且承接晚上,所以应该吃些饱腹感强的东西,那么什么东西饱腹感比较强呢?无非是肉米面。有了,做几道小炒肉,配一锅烧的粒粒分明的米饭好了。 万尚志略一思考,想到了两道菜。他向吃的正欢的王旺告别说要去买菜,王旺翘着二郎腿抖阿抖,听了他的话又吃了块饺子,欢快的甩了甩筷子:“你快去吧。” 万尚志又到了早上的市场,市场已经没有早上那么热闹了,一些品质比较好的肉菜已经被卖空。 万尚志信步走动,发现了一处菜摊,菜品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一大把茼蒿、一捧蒜苗、两根西葫芦、两根胡萝卜、一根黄瓜。 万尚志称走了那捧蒜苗又要了一根胡萝卜、一根黄瓜,给了人家五文,人家又赠了瓣蒜给万尚志。不多远,万尚志又发现一些鸡蛋,买了一斤用布口袋包着拎走。想了想又走到早上那摊肉铺,发现还开着门,只是肉照早上少了很多,万尚志走上前去,带着笑着说:“吴刚老板,我又来了。” 吴刚正坐在摊后数钱,闻声抬头一看,发现是万尚志,起身也笑着迎:“原来是王老板家的,又来买什么了?” 万尚志说:“我想要猪瘦肉二两,麻烦老板了。” 吴刚不知为什么好似想和万尚志打好关系,边处理肉边攀谈起来:“哈哈,不麻烦不麻烦,还不知道小哥叫什么呢?能在王老板店里做工,想必是个极好的。” 万尚志说:“我姓万,名尚志。可能是幸运吧,才让王老板看上了,我好似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啊哈。”吴刚处理好了肉,将其递给万尚志,道了一句三文似乎还想接着往下说,万尚志直接扔下三块铜板跑了。 拎着采购回来的胡萝卜、黄瓜各一根,蒜苗一捧、一瓣蒜、一布袋半斤的鸡蛋,以及一块二两的猪瘦肉。万尚志歇了会直接钻入了厨房,厨房的餐桌上只摆放着王旺吃完的几个光盘,王旺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万尚志无奈笑笑,拿去洗了干净。 等待一番清洗干净过后,万尚志也撸起了袖子,开始准备下午饭了。 第六章 炒做哺食物寻王旺 一褒一贬断予评价 从橱柜里拿出米袋,用小碗盛了两小碗,万尚志考虑了一下是古代,没什么危害便只淘洗了一遍。毕竟想想种地用的肥料……还是想清洗一下的。灶上共有两口锅,万尚志用了右边那口,将米饭倒入,加了略多于米饭的水,放了一丁点的醋。煮米饭如果放一丁点的醋是可以让煮好后的米饭变得松软,更加香浓。 万尚志拿出胡萝卜、黄瓜、瘦肉洗净切片,然后拾柴烧灶,倒个锅底的油。这边准备小碗,将淀粉加水、盐与瘦肉片捏匀,正好锅内油温热了,已经开始冒小气泡,直接将肉扔进锅中翻炒至变色。此时磕开两颗鸡蛋进入锅中一阵搅拨,直至成型,肉蛋一块盛出备用。 再倒少许油热锅,倒入胡萝卜煸炒,到发软那种情况,将鸡蛋炒肉倒入,加少许盐增味,加少许白糖提鲜,加少量生抽上色,加一碗底早调制好的水淀粉,翻炒勾芡,均匀后出锅。 这边菜盛盘放上餐桌,拿个罩子盖住菜的热气。 收拾好锅,开始准备下一盘菜,将蒜苗去掉黄叶去头部剥干净,泡水中仔细清洗。清洗过后,放上菜板切成小段,装盆备放在一旁。这边拿出赠送的那瓣蒜剥皮切小碎丁,锅内放大量油,万尚志掌握着油温,估计锅开始热的时候,便将蒜末丁倒入锅中慢慢煸炒,万尚志小心的控制火候,不断的翻炒蒜末丁,不一会,蒜末略略漂浮于油上。万尚志拿起一旁预备的碗,将其盛出,待油温稍稍冷却一点,又将其倒入锅中,继续煸炒。不一会,一股蒜香味溢满整个厨房,万尚志将简易版蒜蓉酱盛出备用。锅不洗,借着这个香味将早切好的蒜苗下锅,快速翻炒,等到蒜苗略略发软,汁水炒出,便下盐搅伴均匀,倒上一旁还散发热气的蒜蓉酱。盛出,装盘。 先收拾好厨具,万尚志出了厨房门打算去找王旺。迈出门后一抬头,阳光耀眼而火辣,看样应该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春天就是这样,有时北风狂舞冷得让人发抖,有时艳阳高照,热的让人出汗。今天头一次,没掌握好时间,明天会做的更好,不过今天就凑合吃吧,晚上饿了再找东西垫肚子。 万尚志正想去王旺屋里瞅瞅,突然听到酒店那屋有声音,以为遭了贼,轻手轻脚的去看看。趴在靠内院这边的窗子上,万尚志偷偷学电视剧那样,食指沾了口唾沫按在了眼前纸制的窗上。果然开了个小洞,万尚志大喜,附眼上去看。只见面前也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定定的盯着万尚志看,万尚志吓的后退大跳,却听见酒店里传出大踏步而来的声音。王旺推开门,看着吓得后退没看路,从而瘫倒在地的万尚志破而大骂:“你小子他娘的坏我窗纸干嘛?不知道换一次要多少钱吗!” 万尚志看到是王旺,心慌也好了不少,顿顿的说:“你…你……,我以为是来了贼。谁知道你在干嘛,大白天也不说,在酒店里自己窃窃私语?” 王旺:“我算算帐还用告诉你啊?” 万尚志无语。 王旺接着愤愤:“我算着帐就看着你的影子让阳光照在窗纸上,整个人还十分猥琐的弓着腰偷偷走动,我就过去想看你做什么,结果一束阳光就让你给捅出来了,啊?” 万尚志仍然无语。 王旺还在耳边斥责,万尚志根本不过耳,他听王旺说了半晌,突然提道:“菜我做好了,我是来通知你吃饭的。” 王旺一愣,随即再喷:“饭好了你不早说?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凉没凉,快走快走。” 王旺虽然人看起来有四十多五十多,在现代根本不算老年,但想想医疗条件低下,生活条件简陋是在古代,就是很年老的人了。他皱纹很多,整个人很柴瘦,又黑黑的,像是一个吃不起饭的穷苦老头,不过只是表象而已,万尚志看着腿脚飞快,一路小跑进厨房的王旺,内心暗暗吐槽。 进了厨房,王旺刚掀开右边煮饭的灶台,一阵单纯的米饭香气漫漫侵进整个屋子。万尚志看着屋里的烟气缭绕,主动提议到:“不然我们把小桌搬到院子里来吃吧,厨房屋内实在不是个吃饭的好地方。”王旺说好,自己放下锅盖,去桌前拿起两盘菜,万尚志便搬起小桌子往院子里走,王旺跟着出来,等桌子放下,王旺把菜盘也放下,两人又一块拿出了一个凳子,各放在小桌两旁。万尚志拿碗筷,王旺去盛米饭,一切好像熟练曾经历百遍一样。 一切都准备好,王旺笑哈哈的坐下,掀开盖在菜盘上的罩子:“我看看今天做的什么啊?哦,一盘木须肉,一盘,蒜蓉蒜苗?倒是没听有人做过,我们来尝尝看吧。”筷子用左手擦了擦筷头,王旺夹起一筷子蒜蓉蒜苗放进嘴里,一股蒜香味,加上蒜苗青嫩的口感,反复咀嚼,并没有多余的味道,王旺赞道:“不错不错,十分清美爽口,蒜蓉的蒜香与蒜苗的清甜充斥口腔,味道似乎渗入蒜苗每一根纤维里一样,全是香甜的味道。这是你自己创作的?” “自己创作倒说不上,”万尚志小笑,左手包住右手,左手大拇指食指揉按着右手拇指:“我是想,既然蒜蓉能做很多东西,包括多种青菜,为什么不能做蒜苗呢?我想吃很久了,但是没尝试做过,所以今天来试试。” 王旺说道:“借鉴菜品,做得倒也不错。看出来你用心了。”又把筷子伸向了木须肉,一筷子上夹了鸡蛋、黄瓜、胡萝卜、肉,王旺塞进嘴巴细细咀嚼:“味道差很多,肉你没研制直接抓淀粉下锅的吧?鸡蛋是一块炒的?味道太咸了,要知道鸡蛋很吸盐的,这东西一定要单独炒。” 万尚志回想了一下,觉得王旺不愧是大师,受教的点头。 王旺又说:“啊,不过差不多吧,反正不是我做,能吃到就是好吃。” “那您老多吃点。”万尚志又转变情绪暗中呸王旺:‘糟老头子坏滴很,其实就是想让他做饭,免费雇个厨师苦劳力吧?’随即便拾起筷子,和王旺一起大快朵颐了起来。 第七章 王旺决定开始教习 尚志制作一份炒饭 吃饱喝足的王旺竟然一反常态,没有离开,而是打了个饱嗝,拿衣袖一抹呲嘴,翘起了二郎腿看着万尚志吃饭。万尚志被他看的浑身发毛,草草吃了放下碗筷扭头看王旺:“怎么了王老,有何指示?” 王旺啊了一声,道:“是有些话要对你说。”万尚志注视王旺双眼表示倾听,于是王旺又说:“今天这两顿饭足以让我判断到你的表现。早饭你做玉米萝卜鸡肉馅的饺子,下午你做蒜蓉蒜苗,你很有创意。然而你没被厨艺固定思维,也许证明你尚是初学。你做的食物说不上难吃,但也说不上美味,所以你大抵达到了下品厨师的境界。你做菜的手段丰富,你为人能屈能伸,最重要的是,我能看出你对厨艺的热爱,你是个学厨的好苗子。” “谢谢王老夸奖。”万尚志心里开心,他知道自己做的菜并不好吃,但是也比普通人家做的要好点。 王旺又郑重的说:“你别骄傲自满,我说的是一部分,你身份微底贫寒不能暴露出处,尤其是在郑金两国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所以你不要过于张扬,在我这里学好厨艺,过段日子,我给你荐引凭证准你出城。你便四处历练,直到厨王争霸。从今往后我教你厨艺,除了固定要教会你的东西,你想学什么由你自己考虑,煎炸烹煮炒涮溜,只要你想,都可以找我问。明白吗?” 万尚志也跟着严肃起来,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抱拳拱腰道:“我必不负王老所托,厚谢先生恩情教诲!” 王旺不语,双眼迷茫地向着万尚志的脸,万尚志也不说话任由他盯着,半晌王旺突然甩了甩头:“时间太久了,久到我都要忘记过去,忘记他是一个多么血腥暴力的昏无之……人。尚志,你要好好学习厨艺,才能……完成我的要求。” 万尚志迷糊得回到:“好的。” 王旺说:“今天朝哺已毕,明天,我正式传授你厨艺,一周太久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什么等不及了?”万尚志不解的问。王旺道:“等不及让你快换身衣服,你这套衣服发馊发臭你自己闻不到吗?” 万尚志:“……” 二人散了后,万尚志便无聊的四处走动。古代的夜生活基本上是没有的,更何况对这世界事事不熟悉万尚志。百无聊赖之中的万尚志蹲在外院那颗大杏树下面挖了会蚯蚓、刨了个蚂蚁窝,就在王旺的破口大骂中把土堆一点点的填回去,然后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不知哪里传来的公鸡打鸣声,万尚志打了个哈欠,起身洗漱一番,去对门看了一眼还打着鼾呼呼大睡的王旺,摇了摇头。万尚志揣着一些银钱出门边问路边前进,找了间衣料店买了身制好的新衣服,把衣服包起带回来。在井里打了点水,去厨房烧开了一部分,又混了一部分井水,洗了个澡,待干净后才将新衣穿上。 正巧王旺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出来,睡眼迷朦的看了一眼万尚志:“呦,这么多天了,终于知道洗澡买新衣服穿了?我还以为你就喜欢那脏劲,不舍得换洗呢。” 万尚志语噎,过一会缓了一点问道:“王老说笑了,今天要教什么?” 王旺慢悠悠的摇头:“不急,我先问你哈,现在让你做份炒饭,你都能做出什么来?”王旺也不招呼万尚志,自顾的往厨房走。万尚志自己跟在王旺的后面,仔细思考的问道:“炒饭可以做的可多着呢,王老可否再具体的规划一下范围?” “多了去?”王旺冷笑:“难道你没听我说是‘现在’吗?” 万尚志恍然大悟:“您是说用厨房里现有的食材能做哪些炒饭?” 王旺没理他。万尚志紧忙说道“能做酱油炒饭、蛋炒饭、香辣炒饭、香辣酱油炒饭,扬州炒饭、香甜玉米炒饭,额,再有就是简单的油加葱爆香直接炒饭吃?” “勉勉强强吧,那你现在给我用昨晚剩下的饭做你说的这些饭的其中一个。”王旺道。 万尚志考虑了一下,酱油炒饭很好吃,做好的话,咸甜适中,且也可以放一个鸡蛋,相当于酱油蛋炒饭。而蛋炒饭比较单调,不过如果油与火候掌握的好,甚至比酱油炒饭还要可口。不过扬州炒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料多,可是也比较麻烦,要掌握配菜之间的比例以及下菜的时间。 考虑再三,万尚志还是选择了酱油蛋炒饭,因为这个比蛋炒饭容错率要高很多,蛋炒饭虽然是简单的一种基本的家庭料理,可是能做得好的一级大厨都很少,他现在还不敢轻易触碰。 烧柴,点火,开锅,下油。万尚志拿了个小碗磕碎了两个鸡蛋,搅和到蛋清蛋白相混合。然后等油温上升,将鸡蛋液倒入油锅,刺啦炸响。 万尚志拿着铲子来回拨弄,尽量将鸡蛋切碎成小块,这样会融入米饭内,比较有口感。鸡蛋嫩熟,将鸡蛋盛出放在小碗备用,就着还有些油的锅底倒入两碗米饭,尽量翻炒到米饭粒粒分明,晶莹剔透每一粒米饭都挂上了油一样。加酱油,来回翻炒均匀,每一颗原本金灿灿的米饭都变得略微发棕时,倒入先前炒好的鸡蛋,也翻搅一番,让鸡蛋略略蘸上酱油的咸味。一切完成,万尚志切了一把小葱花撒在锅内。 米饭是棕色的晶莹剔透,鸡蛋是白、黄、棕交替的色泽,上面撒了一撮白绿相交的脆嫩葱花,几缕香气冉冉飘起,鼻子一吸,一股香气便传进气管。 酱油蛋炒饭,出锅! 王旺坐在一旁仔细地观看了万尚志炒饭的整个节奏。万尚志将饭盛出来,端到王旺身前又附上筷子。王旺抬眼撇了万尚志一下,拿过万尚志手里递来的筷子:“你炒饭的节奏还可以,但是用品你要先准备好,而不是边做边准备。你切葱花的时候,下方的米饭也许就会口感稍硬了。” 万尚志低头承认:“是,您说的对,我以后会注意的。您先尝尝怎么样?” 王旺拿着筷子夹了一口饭,吹了一口,送入嘴中。 第八章 酱油炒饭备受夸赞 酒店营业人气爆满 陶黄的一个碗,盛着被酱油完全覆裹着的每一粒米饭,间或着黄、白的碎鸡蛋块,上面一块铺了一小搓白绿相交的小葱花。袅袅饭香沁入王旺心头,王旺不由得升起几分食欲。 王旺拿着筷子夹了一口饭,吹了一口,送入嘴中。 “嗯……”大米的软硬程度恰到好处,而部分被蛋液所包裹住的米饭更是充满了弹性,油的比例恰到好处,让这酱油炒饭有一种干净的感觉而不是油腻。稍而吃到一口葱花,又清甜中和了酱油炒饭里略微咸涩的地方,这酱油炒饭做的是恰到好处的! “从口感而言,没什么可说的,料子就这些也做不出什么三分五分;从色泽而言,基本是一通棕,只点缀了一撮葱花,也却是这一抹葱花映着炒饭似画中留白,不可妙言。从口味而讲,不油不咸,恰到好处,香中带甘甜,怡人心口,还不错。”王旺一边品味着一边思考着给出了答案。 万尚志给自己盛了一碗作为早餐,听着王旺的夸赞也跟着学习起来,他自己是品不出太多东西的,只是前世做厨师时经常有人点蛋炒饭、酱油炒饭,熟能生巧而已。所以他认真的汲取着王旺所说的话中的有用内容,但他也是认真的在吃。 王旺看着吃的正香的万尚志,自己也往嘴里填了两口,咀嚼后说道:“从今往后前街那个酒店天天开门,你来当厨师,可以吗。” 万尚志听出了不容拒绝,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对他一次很好的历练,于是他想也没想的说:“行,没问题。” 王旺看着傻嘻嘻的万尚志,放下碗筷问道:“你不问问菜谱吗你就没问题。” 万尚志回答:“基本菜式我都会做,你和我说一遍就可以,具体我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你?” 王旺说:“行。那你一会去市场买些明天的菜回来。” 万尚志又塞了两口,吃光最后一口,疑惑得问道:“不是说原料要讲究新鲜?为什么要今天去买?” “我改主意了!一会就开张不行吗?咋那么多废话,吃完了就赶紧去买菜。”王旺恼羞道。 万尚志点头道好,也不多说,就要起身。王旺突然又叫住了他:“哎,前厅说是酒店,其实只是饭馆,酒水进价贵,自酿麻烦,不甚赚钱,我也不做多时。所以还是以饭菜为主,菜谱我其实也没定什么,大多数是顾客来,我想做什么他们吃什么,所以你想买什么自己发挥吧。”王旺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又说:“嗯……我这店虽小,但是麻烦挺大,你……算了去吧去吧。” 万尚志被王旺说的莫名其妙起来,他问道:“王老?您说什么?” “哎呀,没事,快去吧。”敷衍的一两句,撵走了万尚志。 万尚志走在热闹的集市上还在想,究竟是什么麻烦。 拎了一兜子菜回来,总共花了一百文。万尚志在王旺的支配下,走进了酒店内部。内部很空旷,一个约么七十平的店里,正门进来的右侧是柜台,柜台旁边放着一堆酒坛,万尚志走过去揪开封着酒坛的口,发现是空坛子,里面并没有任何液体。柜台对面的一大片空间,有两个大支柱支撑着房子的整体结构,在两个柱子的右侧,靠近街边窗户那头,有一排五个包厢。包间门对着的那片地,整齐的摆放着数个桌椅,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个筷笼,里面装了四五双筷子。和厨房相靠的地方有一个打通的小窗口,不过有一个可活动的木头做的板子挡着,那块木板可以移动,烹饪的时候可以挡住厨房的油烟,防止味道和烟火跑进酒店里而使客人闻到。桌子、柜台、地上都落满了灰,可以看出王旺这老头偷懒,很久都没营业了,万尚志拎了一盆水,投了抹布开始了清理活动。 等把桌子、柜台、都擦干净,腰酸背痛的万尚志开始趴在地上擦地,他心里哭喊着:‘古代是没有拖布吗?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我以后一定要发明个拖布,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正巧王旺此时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了个拖布,看着瘫坐在地上喘息的万尚志,咦了一声问道:“我正要来收拾屋子,没想到你已经快收拾好了?那我老人家就好好歇着吧。” “你手里那个东西从哪里找来的?”万尚志双眼瞪圆激动的问道。 “啥?”王旺举了一下拖布:“你说这个?在我房里,我平时都用来打扫屋子用,也没什么其他的地方需要清扫,所以一直放在我的屋子里。” “……”万尚志一直没有去过王旺的屋子因为尊重隐私,但是他没想到,王旺这家伙竟然会把拖布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当宝贝吗!? 一切收拾干净也日头向中了,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于是疲惫的万尚志拿下了门上落着的门闩,推开了酒店的大门。酒店,在万尚志的支配下第一次开门营业了。 就在敞开的大门接进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万尚志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许多话声。 “啊?王老板酒店开门了?” “营业了?快来!” “今天也不是月末,王老板怎么开门了?” “娘子,今儿真是幸运日,我们的成亲纪念日,王老竟然开门了,天公作美,我们快进去吃吧?” 轰隆一声,一群人拥挤着闯入饭店内,推搡着将万尚志从门口挤到一旁,涌入到内,很快各个餐桌包括包厢都坐满了人。门口没有挤进来,挤进来没有抢到座位的叹了一口气,走了。 “天啊?”万尚志惊呆了:“这是真的吗?” 王旺坐在柜台后边悠闲的泡着小茶:“当然是真的了,哼哼,你小子可怜咯,还不快去后厨做菜?” “王老板!今儿有你做的蜜汁叉烧吗?”“王老板,今天能做卤肉吗?”“王老板……” 声音此起彼伏,王旺不由皱了皱眉。他拿起一旁的算盘来回晃了晃,哗哗的声音响起,四周很快一片寂静,王旺满意了,清了清嗓子,王旺说:“以后我不掌厨了。”王旺指着万尚志说道:“从今往后,酒店菜品全由这位,万厨,万尚志来准备。” “啊?”“什么?”“那还能吃吗?走了走了”有人起身准备走了。突然有人问:“那王老板,这位可是您的衣钵传人?”准备走的人又停住了脚步。 王旺挑眉:“不是。”停住脚步的人又往外走了,此时王旺又说:“但是我会教他厨艺。” 那人又紧忙走回去坐下。 万尚志的额头划下三条黑线。 第九章 尚志炒制大锅菜品 众人叫好王旺乐欢 万尚志没想到王旺在这地界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刚开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屋子都坐满了。还有不少人拼桌坐在一块,只为品尝王老的手艺。满堂人声鼎沸,有人叫着:“王老板他徒弟,王老拿手好菜鲜切萃你会吗?” 王老甩了甩算盘,示意众人不要说话:“想吃的就闭嘴,吵吵什么?”于是人群又静了下来。王旺这才指着万尚志说:“你去后厨吧,随便做什么堵住他们的嘴。” “我……”万尚志有些忐忑:“做什么?” “蠢材!”王旺怒骂:“不说了随便吗,这群子刁口的东西,吃什么不一样?你尽管做就是了。” 万尚志离开酒店大堂,出了后门右拐进厨房。看着早些时候买的一地食材,开始考虑做些什么。 各份炒是不可能的了,前面那么多张嘴等着吃,得做大锅菜了。大锅菜要想做的好吃,无非就是重口味了。地上的食材素菜有:大头菜、土豆、菠菜、油菜、油麦菜、香菜、地瓜、白菜、胡萝卜、莲藕、香菇,肉菜有:里脊、精瘦肉、五花肉、腊肉、香肠、整鸡两只、一对猪蹄、半斤河虾、一条鲤鱼。配料买了葱、姜、蒜、花椒、大料、黑白芝麻、花生、豆瓣酱、香辣酱。 看了这些材料,万尚志突然想到了要做什么:“正好做麻辣香锅!” 万尚志将所有材料洗净,将芝麻、花生,挑除了杂质,洗了干净下锅里慢慢翻炒,出了香味,便称出来备用。拿出莲藕、土豆、地瓜去皮洗净切成片,又拿了个干净的盆把它们放进去泡着,以免氧化。把香菇泡水一会,捞出切成小块。大头菜、白菜撕碎,放着。里脊、精瘦肉、五花肉、腊肠、香肠都切成小块,河虾洗洗整治放了进去,虾线就不去了,忒麻烦。 葱切段,再从墙上拽下来点干辣椒准备着。 一切材料处理好,烧柴、开火倒油,放葱段、干辣椒、花椒,爆炒出香味,再倒入豆瓣酱、香辣酱继续翻炒,等炒香了,把不容易熟的肉菜先放进去炒熟了再盛出来。香辣的烟气肆意流窜,万尚志猛烈的咳嗽,被这辣呛出了眼泪。 然后可以下容易熟的菜,略微翻炒便将之前盛出来的再倒回去,万尚志拿筷子夹了根大头菜尝了尝,香辣烈人,他又放了点咸盐,又加了少许的糖。最后翻炒了两下,撒入一大把之前炒好的白芝麻、花生。 一锅不够炒给店里的吃,万尚志又用另一个灶炒了一锅。直接用两个大盆盛了起来,找到了酒店大堂那个小活木板咣咣的敲了两下。小木板开了,王旺的面孔出现在木板后面,只是一瞬,王旺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泪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拿着拳头挡在嘴前,边问道:“咳咳……你是炒了鞭炮了?这么呛人?” 万尚志把两个大盆端给他:“别说了,咳咳,快,咳,端过去。让他们吃吧。” 王旺接了过去,端到那边分别放在了大堂靠左和靠右的两个桌子中间:“这么大个东西,没法拿个碗盛,你们自己围着吃吧。一个人一会走的时候给我二十文放柜台上。” 众人剧烈呛咳,一边围挤在一起,有人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顿时大惊:“咳…好吃!这是什么东西?我一生好寻美食,竟然从未吃过这东西?” 一群人蜂拥抢食,没一会突然有人问:“这个东西应当配着米饭,王老板,上饭啊?” 王旺问万尚志:“怎么没有米饭?” 万尚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多菜,两个锅都占满了,哪有米饭能焖?” 王旺听了,转头对着大堂里的众人没好气的道:“不知道你们多少人?两个锅都用来炒菜了,哪有米饭给你们吃?想吃自己去隔壁祥味斋买去。” 万尚志心里好笑。堂里竟还没人敢说王旺一句不是,且竟还真有人去隔壁买饭带回来吃了。 王旺胳膊肘怼在活木板的台子上,脑袋搭在捏成拳的手上:“这菜叫什么?” “麻辣香锅。” 王旺点了点头:“是了,这味道如此烈性,应当是麻辣的香锅。”王旺又说:“也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有什么?能做出这种东西,真是神奇。”万尚志正怕王旺追问,没想到王旺竟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堂里的火爆持续了没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下了,众人拍着溜圆的肚皮打着饱嗝,有秩序的从前门柜台处放下二十文钱,然后出去。王旺叫道:“隔壁的碗你们自己送回去啊,我可没时间。” 万尚志看着这一幕,让王旺把活木板又给关上,收拾了一番厨房。等他再看酒店大堂已是人去楼空。万尚志和王旺一人捧着个大盆,里面装着一堆筷子去洗刷,边洗万尚志边疑惑的问道:“王老,为什么你态度这么恶劣,他们还追捧着你呢?” 王旺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下眼屎,满不在乎的回答:“可能是因为三十年前的厨王是我?” “什么?”万尚志惊讶:“你是厨王?那你当年让皇上答应你什么了?为什么三十年后还想要皇上的承诺?” 王旺洗着大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今天不累吗?今天我们赚了大概有四两银子哦,想不想去潇洒一下,啊?哈哈!” 万尚志知道王旺不想多说,甚至转移了话题,便不再追问,转而对今天的钱所感兴趣:“这么多?有我多少分成?” 王旺装作算计:“嗯,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拿我的钱买原材料,用我的名声卖菜赚钱,还占着我的店面。你说你应该得到多少?” 万尚志尴尬一笑道:“哈哈,您说的算,您说的算。” “真的我说的算?”王旺笑嘻嘻的问着。 “当然了。”万尚志咬着牙回答道。 王旺于是说:“那每个月我给你开月例,二百文。” “……”算你狠!万尚志心里狂喷王旺一分钟。 第十章 王旺恶搞整蛊尚志 小厨王争霸励志气 一切妥一切妥当,王旺瘫倒在酒店大堂一张他新擦过的桌子上,抱怨道:“好累,我真是不该开业的。” 万尚志哀怨吐槽:“你累?菜是我买我洗我炒的,碗我也和你一起刷,桌子也一起收拾。”由于低下的工资,万尚志对王旺不由得有一些怨言,于是坏言相怼。 “好了好了,你辛苦了还不成?”王旺听他言语中的怨怼,知道每个月二百文确实是过分了,他只好好言道:“放心啦,以后会给你涨工资的,毕竟你想,你现在吃住都是用我的,而且还要我教你厨艺。你想想,每个月还给你二百文,你是不是赚大了?” 万尚志躺在拖干净的地板上不搭茬,初春时节是微冷的,地板还略有发凉。万尚志却很是享受的躺着,他现在体热,被气得。 “那群子吃货走了,我们吃什么?”王旺仰头看着天花板问。 万尚志闭着眼躺着回答:“你做咯,我累的够呛,起不来了。” “什么?”王旺从桌子上翻起身来尖声问,他低下声来揉了揉腰,枯弱的又说:“我也很累的,伺候了一下午还和你刷碗擦桌。我老了,干不动了,才擦了几张桌子就腰疼的不得了,还是你做吧。” “我现在心火燥热,胃也跟着鼓鼓的,吃不下东西。就不做了。”万尚志仍旧安稳的躺着,闭着双眼。 “……”王旺无话可说,他呆坐了半会,终于起身边骂道:“好、好,小年轻就知道偷懒享受,欺负老实人!我做,我做!” 一边走向前门打算去买菜,一边叨叨着:“我让你心火大,我让你吃,让你吃……” 万尚志听着脚步声渐远,碎语渐小,瞬间睁开了眼起身往门外扒着看,王旺的身影小小的在远处。 “哈哈!终于可以歇会了!来到王旺这老头这块,成天受他的迫害,不停的劳做,今天终于可以歇会咯。”万尚志开心的哼着小曲回房间呼呼大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万尚志被大力的晃醒,茫然的睁开眼睛,是王旺一张臭脸。 “吃饭!叫你多少声了,老头嗓子都喊哑了,你还在这和死猪一样?”王旺标准式辱骂上线。 万尚志起了床,找了盆冷水搓了一把脸。走到被移到当院的小桌前坐下,但是王旺却一头钻进了厨房不知干什么呢,没有出来。 万尚志没管那么多,定睛看了看菜品,只见桌上放着一盘尚冒着热气的一盘绿油油的菜,还有着颜色更深的墨绿色汤汁,旁边摆着餐具和一小碗米饭。 万尚志皱了皱眉头,是苦瓜。但是这墨绿色的汤汁……是怎么回事? 拿起筷子,万尚志夹起一片苦瓜,翠绿的颜色伴随着墨绿的汤汁,甚至向下凝聚欲要滴落。万尚志赶紧塞在了嘴里,只是一口——“噗!”一口全都喷了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咀嚼,人体自我防御功能的呕吐便开始自行发挥。万尚志一阵干呕,眼泪都流了出来。 “扑哧!”在厨房门后边露了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那笑快要炸裂眉间。 “王旺!”万尚志嘴里不断涌出口水,他不断的吞咽着:“是你搞得鬼吧!?苦瓜配的这是什么?又臭又苦又恶心!” “哈哈哈哈,”王旺淫笑着,端着一碗饭,从门后走了出来。饭上依稀可见些诱人的菜品,他大笑着道:“这是老头我自制,‘苦瓜炒猪苦胆汁’。怎么样,不错吧?哈哈哈,特意为你清火解热准备的。” 万尚志又干呕起来,脸色几变,最终恶狠狠的道:“算你狠!”起身将一盘子苦物统统倒在了地上,万尚志气冲冲的回屋躺下了。 没过一会,王旺悄悄的走了进来,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万尚志的后背:“尚志,你睡了吗?”万尚志没理他。王旺又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万尚志的后背:“尚志,睡了吗?”万尚志还不理。于是王旺伸出手推了推万尚志:“睡了吗?”万尚志依旧不理。 于是王旺捏起拳头狠狠地怼了万尚志后背两下:“睡了?!”万尚志被锤的干咳了两声,转身起了身:“你这么用力干什么,锤死我吗。” “哈哈……”王旺尬笑了几声,问道:“吃饭吗?我做了香喷喷的宫保鸡丁,酸甜可口。还放了你炸的花生,油香酥脆。” “哼,你刚才让我吃什么了,现在又来让我吃?”万尚志脸上写满不爽,不过他话头一转:“不过酸甜可口的宫保鸡丁我还是能吃几口的。” 王旺笑着拽起万尚志去前庭吃起来,吃完,王旺放下碗筷,收敛笑容表情严肃的说道:“你现在的厨艺还不错,可是厨王争霸的规矩是:必须获得我国八大地区小厨王争霸其中一个地区冠军的名头,‘小厨王’的之名。还有一个月新都小厨王争霸赛便开始了,我打算让你去参加,即使不成,也可以试试手,见识见识世界之广大。” 万尚志略一思虑,便说道:“好,我用准备些什么吗?” 王旺说:“提前半个月报名,并报上自己需要的食材。主办方会帮你准备食材、厨具。你只需要自己准备一个好心态便可以。” 万尚志没再说话,草草吃完,刷过碗,便回到了房间里,将自己蒙在了被子内。 他实在没做好这么早便参赛的心理准备,前世他没参加过什么大赛,只在学校里几次厨艺考试,今生更别提了,他没有前身所有的记忆,来到这只碰见了王旺,便这样在他的决策下模糊的过活着。 他从前一直只想做一个厨师,但是没有什么更具体的目标,所以过的一直浑浑噩噩。现在在王旺的催动下,他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想法——厨王。要站在厨师的最顶尖,然后广传厨艺,为前世不得志于他一样的厨师创作一本厨艺大全,让所有厨师有前进的方向。 想通一切,没了疑虑,万尚志掀开了被子,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万尚志微微一笑,躺下睡去了。 第十一章 晓规则徒步去报名 双生子搞笑引前路 古代的夜生活很少,所以万尚志直接睡下了,第二天万尚志仍旧一大早起床,而今天他打算洗漱一下后,出门去报名新都小厨王争霸赛。推开门,万尚志却惊奇的发现王旺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躺椅正小憩在院中,听到万尚志开门发出的声音,王旺睁开了一双眼睛。 王旺从躺椅上起身,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向万尚志道:“怎么,起这么早干嘛去。” “报名去呀。”万尚志答道,边往那边院子走,打算打水洗漱。 王旺起身跟着他:“我就知道你小子会去报名,所以一大早在门口堵你。我给你讲一下,报名要带二两银子,我一会把钱给你。小厨王争霸,并不是花钱就能进去的,在正式比赛前,会有考官统一发布一些题目,先将那些浑水摸鱼的低劣刷下去,等正式通过,才算是参赛人员。每年按照报名人数的多少分别会定为十人烹、五人烹,就是五个或者十个人同场进行厨艺较量。厨师所做的菜品会不断的评比下去,最后选出最强的十人,分两组进行比赛。最终评分最高为冠军,获得小厨王称号,拥有进宫成为御厨的机会。” “御厨?”万尚志抹了一把脸,拿起毛巾擦干疑惑道:“御厨待遇怎么样啊?” 王旺撇了撇嘴,往厨房边走边回头和万尚志说道:“不如野厨吃香,不做也罢。我接着和你说,报名的地点是新都厨师协会,嗯怎么走呢,你出了这个门,沿着平常你走的那条菜市场一直走,到一条分左右的街,往左走,再碰见一个十字路口,往你当时的右手边走,直走过两个街口不要停,第三个街口,走当时的左手边,直走到街的尽头,有一个大建筑,牌匾上画着柴火的图标,就是了。” “我想我可能还没到便晕了。”万尚志努力整理一团浆糊的脑子。 王旺叹了一声气:“小小年纪,记性就这么差,算了算了,你边走边问路人吧。” “哦,好的。”万尚志懵懂的回道,呆愣一会又问道:“那我的实力,您觉得能到达哪一步?” 王旺没答,先进了厨房,再出来手里攥着一大把万尚志昨天炒熟的花生,嘎巴嘎巴的咀嚼着答道:“哈哈,你要问我的话呢……年轻人嘛,总是要见见世面的。只要你不气馁,下一届小厨王,也许就是你呢?” 王旺言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万尚志十分忧郁,不过他很快整理了心情,伸出手摆在王旺面前。 王旺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又一挑眉:“银子自己去酒店柜台内的抽屉里拿,老头起早了,困的很咯,回去睡觉了。”便往空中抛花生,边走用嘴接着吃的回屋子睡觉了。 万尚志心里一笑,王旺可真是放心他啊,真是个神经大条的老先生,看来以后我得好好为他筹谋一番,毕竟老头这性格可十分容易被别人坑。万尚志去柜台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大把的银子甚至有两块块头不小的金子,万尚志拿了两块银子刚打算合上抽屉,突然发现一堆碎银下面有一叠厚厚的纸制物品。万尚志拨开碎银将一大把纸制物品掏出,定睛一看,大惊失色。竟然是面额为一万两的银票,翻看了七八张,都是一万两,万尚志瞠目结舌,定了定神将银票全放了回去,并讲碎银都堆了上去,还原了模样。 万尚志惊乱的走出了王旺家的大门,一边回想着那一大把的银票,根据薄厚,少说也有三十张,这王旺到底是什么人?备受客人推崇,甚至对客人毫不客气而他们却没有一丝怒气或者怨愤,还有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屠夫,听了王旺的名字便对自己完全放心。明明只是经营着一个小酒店的糟老头子,怎么感觉身上有许多神秘之处?他曾透漏自己是上届厨王,他知道许多事情,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问题。 万尚志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于是甩了甩头驱除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想着王旺和他说的路线走了起来,边走边问,走了两个时辰才看到那个燃烧柴火的牌匾,时不时有几个人进进出出。 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万尚志踏步顺着门往里走。突然两边站出来两个粗布褐色麻衣的少年人异口同声道:“阁下请留步。” 右边的少年人说道:“阁下是为何来?” 左边的少年人说道:“可是为小厨王争霸赛?” 万尚志瞧了瞧左边,又瞧了瞧右边,笑道:“你们是双胞胎?” 右边的少年人答道:“正是。” 左边的少年说道:“明眼人都知道。” 万尚志瞧着有意思,说道:“我是来报名的。不知二位姓名?” 右边的少年人说道:“我姓赵名盘,是他哥哥。” 左边的少年人也说道:“我姓赵名古,是他弟弟。” “哈哈,真有趣,不知道怎么报名?”万尚志笑着问道。 赵盘说:“你跟我来,弟弟你在这里继续等人。” 赵古应答了一声嗯。 赵盘对着万尚志点头示意了一下:“跟我来,我带你去报名。”说完便转身往内部走。 万尚志紧跟着赵盘的步伐,赵盘边走边和他讲解:“每年的四月十日便会举办八大地区的小厨王争霸赛,以此出名博得一条出路。新都更是其中之中,毕竟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此处最容易得到达官显贵的赖眼,所以新都是每届厨王争霸最火爆的地区。在你之前已经来了七百多个报名的,不过初式过后应当只有四百左右了。” 穿过一个大厅走进一个长长的甬道,最后又进入了另一个大厅。大厅里人潮涌动,异常火爆,万尚志还没问为什么,赵盘便自动讲解了起来:“小厨王争霸前,各地厨师前往报名处报名,报名处便有一个统一方便各个厨师相互交流的地方就是这里,可以交流经验、菜谱、特殊香料,各种各样。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这里,是前面,还要走一段。” 万尚志暗道这小厨王争霸的贴心,还会安排人来讲解,仍旧紧紧跟着赵盘身后。 没走几步,到一个圆形的小台子旁,一张长桌立在那,后面坐了一个老人。 赵盘领着万尚志到老人身边,说道:“白老,这是新来报名的一位。”又对万尚志道:“你和白老说吧,我要回去工作了。” 万尚志道了个谢,赵盘莫名的笑着说:“不必道谢,这是应该的。” 赵盘走远了,白老倚靠在凳子上翘着腿看着万尚志,指着桌子上的表说道:“你把这个表填了,然后二两银子报名费放在桌子上那个箱子里就可以了。” 第十二章 填报不识遇师兄弟 相疑身份不得解答 万尚志拿起报名表表看了起来,但是很尴尬,他看不懂。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文字,反正和电视剧里近现代的繁体字很不一样,万尚志一个字也看不懂。而且从旁备着的笔墨来看,他也不会用毛笔…… 于是万尚志举着报名表表假笑了两声:“这个,您好白老,您能帮我填吗?”白老抬眼看着万尚志。 万尚志尬笑道:“我……不识字。” 白老哼了一声,坐了起来,伸手从万尚志手里夺过报名表,另一只手拿起毛笔在砚台里的墨汁上沾了沾,将报名表放在桌上右手已经准备好落笔:“姓名。” “万尚志。” 白老挥笔写下三个字,万尚志紧紧盯着这三个字,打算先把自己的名字记下来,回去再请教王旺学习这个世界的字体。 白老写完,又问道:“年龄?” 万尚志犹豫一下,他不知道原身多大,现代的他是三十四岁,可是原身明显是青少年的身体。所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报几岁,直到白老不耐烦的提眉瞅了他一眼,万尚志随口胡诌道:“十九岁。”白老脸略带不满的写了下去。 “住址。”白老再问。 万尚志又顿住了,他现在不知道原身家在哪,只知道王旺的酒店在……他连王旺的酒店所在的那条街都不知道叫什么。于是万尚志又尬笑,只能寄托在王旺身上道:“额,您知道王旺王老板吗?我只知道王老经营的自之楼,我就住在那……” 白老深深呼了一口气,看得出很无奈地挥了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闭嘴吧。”说着自顾自的把万尚志的报名表表给填完了。目不识丁万尚志,也不知道他填的都是什么。 正要千恩万谢的接表看一眼,白老却没给他,而是放在了自己脚旁的一处,万尚志垫脚看了一眼,发现白老脚旁有一堆报名表。白老恶劣的瞪了万尚志一眼:“看什么看?还不交钱?” “哦、哦。”万尚志急忙掏出从王旺那拿的二两银子,塞进了一旁的钱箱里,然后看着白老问道:“我这就可以走了吗,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 白老又倚靠回凳子上,双腿摆在桌子上说道:“不想走也可以和我在这唠两块钱磕的。” “哈哈,说笑了,那我先走了。”万尚志笑笑退出了这里,靠着记忆向赵盘带他来时的路往回走,他有点想看一下那个厨师交流的地方。 又回到人流涌动的大厅,万尚志左看看右看看,在这卖的东西,无非是些香料、菜谱、菜刀和不知是打着噱头还是确有其事的失传秘方。突然,万尚志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你好,”率先出声的是那个青年男子:“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姓郝名明月。” 万尚志疑惑的问道:“你好,可是我们认识吗?” 郝明月爽朗一笑道:“哈哈,昨天王老店铺开门营业,在下正随师兄在王老店前挑选食材,正遇开门,便惊喜能品尝到王老的手艺。可没想到王老竟让徒弟下厨试炼,正有失望。却没想到阁下两盆麻辣香锅让人过足了口瘾,真是痛快啊!” 万尚志没想到竟然还碰见昨天的客人了,他本身不是豪爽的人,但被郝明月感染得也豪爽了起来,哈哈一笑道:“若是还想吃,一会同我回去再做一顿便是。” 郝明月摇了摇头,遗憾道:“今日我还有些事情,怕是不便去了。不过待等几日,我得了空闲,必定找兄台就着那麻辣香锅下两斤酒来!” 万尚志道:“随时恭候郝兄!不过麻辣香锅有,酒却是没有的。王老太抠门,舍不得进贵的酒,又嫌便宜的酒不够味,索性就不进酒水了,我们只能吃个尽兴!” 郝明月神秘一笑,贴近万尚志悄声说道:“那怕什么?我家师傅正酿了五坛美酒,等到时我偷来两坛带着我师兄来,咱仨一块喝。到时事发还能让他顶包,哈哈!” “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又走来一个略显成熟的少年,少年边走边道:“您好,您便是王老弟子万尚志万兄吧?我叫白探昭,是二月的师兄。” “二月?”万尚志边喃喃边大悟:“哦哦,二月是郝明月兄弟的昵称?你好,白兄。” “你也是来参加小厨王争霸的吧,”白探昭道:“我和二月都是来试试水的,可能复试就淘汰了。不过万兄的话,也许能进到前十之内,你那道麻辣香锅,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 万尚志道:“二位谬赞了。王老并未收我为徒,只是教我厨艺,而我自己的实力,也许还不如两位呢。” 郝明月急忙道:“你可别这么说,王老从不收徒,更遑论教别人厨艺?他既然教你,你自是他的弟子。” 万尚志想到王老,又感觉这两人似乎知道王老什么事情,于是问道:“提到王老。王老并未和我谈他的事情,但是王老似乎在厨艺界很出名?” 郝明月道:“那当然,王老曾是……” 白探昭突然出言,厉声打断了郝明月的话:“二月!这些事情我们哪里知道?!” 郝明月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可是?” 白探昭威严道:“就算知道什么,可是我们当年太小,也记不清了。”又转过脸对万尚志说道:“我们师兄弟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至于王老的事情,我们确实不知道什么,你不如去问问王老?” 万尚志明白这师兄弟二人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白探昭不想让郝明月说,可他也没什么理由强迫二人告诉他,于是拱了拱手:“那便再会了。” 郝明月一边和万尚志挤眉弄眼的一边和师兄一起拱手和万尚志告辞,万尚志看着两个人从这里离开,又自己逛了几个摊子,没什么想买的,便也走了。 走到门口,又看到那一对双生子,赵盘赵古两人对他微微一笑一同打了个招呼。万尚志也报以微笑,看了看没什么人经过,于是和二人攀谈起来:“你们是厨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吗?” 赵盘道:“可以说是吧。” 赵古道:“也可以说不是。我们是白老派来,主要是接引与指导初次来报名小厨王争霸赛的人。” 赵盘道:“但我们并非受雇于厨师协会,我们小时候流落街头惨受病饿折磨,是白老救了我们,将我们带了白府,从此我们便成为白老的人。老爷看我们机灵,所以从小着重栽培我们,出名常带着我们。” 万尚志点了点头,又起了小心思:“哦哦。那王旺王老你们知道吗?” 赵盘赵古对视了一眼,赵盘回答道:“王老先生我们知道是知道,但是只知道他经营着一家酒店,且深受业内人士欢迎。其余的,便不是很清楚了。” 万尚志感觉到赵盘话中隐藏,只能无力的道:“这样啊,多谢了,时间不早,我便告辞了。” 又走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了王旺的小院子,万尚志和正在当院晒夕阳的王旺打了声招呼,也没听王旺的招呼着他吃厨房里留的饭菜,自己回了屋子躺了下来。 他不清楚王旺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此受众人欢迎,又如此为人所讳忌,不敢提起他的故事。 唉,叹了一口气,万尚志不想太多。 起身去厨房吃了口冷饭。 第十三章 学得老汤制作方法 了得火候掌握意义 王旺跟着他身后进来。万尚志掀开了煮饭锅的盖子,米香扑鼻而来,映入眼的是平平整整的一锅白米饭。万尚志回头看了一眼王旺:“在等我一块吃饭?” “是啊,”王旺走到炒菜的那锅前,掀开锅盖,一股芳香传来,竟是一锅白菜豆腐汤。 “明明只是白菜豆腐,怎么这么香?”万尚志疑惑的问道。 王旺答道:“这是老汤炖的,用的是之前给你炖的那鸡汤。” 万尚志大悟:“啊,我之前还从不知道这事,王老可以给我讲讲吗?” 王旺点了点头,说道:“先把饭汤盛出来,我们边吃边说。”万尚志依言盛了两碗饭,而王旺盛出了一大碗汤。 两人就着将落的斜阳坐在院中,万尚志拿勺喝了一口汤,味道浑厚而不咸淡,回味口有余香,大赞道:“真是好喝,这老汤是如何制作?” 王旺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边笑道:“这老汤,不过是那炖鸡汤,加上了花椒大料胡椒等一堆香料,具体我稍后写在纸上教给你,不然说了你也记不住。这些香料不但能激发味道,还有利于汤汁的保存。把鸡加上香料炖汤,然后把香料捞出,撇去杂质,得到的就是老汤了。” 王旺喝了一口汤,鲜的他叹息了一声,这口汤还给他在微凉的黄昏带来了浑身的温暖,他放下碗,又说道:“得到的老汤放在陶瓷罐里,密封好,放在阴凉地里。这个汤,又可以称为‘始祖’了,因为以后再炖什么鸡啊排骨啊,还可以用这个汤,反复炖煮,然后封存保留,再做什么汤,便都有鲜味的存在了。” 万尚志点点头:“我记下了。”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吃了饭喝了汤,硬是吃得浑身是汗热的很,一阵凉风吹过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舒服透凉。 王旺起身打算回屋了,万尚志叫住他:“怎么又不自觉刷碗了呢?” 王旺说道:“明天我教你掌握火候。” 万尚志狗腿的笑着:“王老请回屋歇着,这里就交给小子吧。” “嘿嘿。”王旺一笑,回屋子去休息了。 万尚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嘴里吐槽道:“不要脸的老王,算我拿你手短吧,哼我洗就我洗。” 洗干刷净,万尚志也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王旺竟叫醒了还在熟睡的万尚志:“快醒醒,小厨王大赛就要开始。虽然我不收你,但是外面都传你是我徒弟,所以再怎样我也不能让你丢了我的面子,赶紧洗干净去厨房,我要看看你火候掌握的怎么样。” 万尚志朦胧的起床洗漱,直到站在厨房里也不清楚王旺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王旺捧着一堆柴扔到灶台旁边,问向万尚志:“你可知为什么要掌握火候?” “额……”万尚志记得以前老师曾讲过,但他完全忘记了,毕竟已经十多年不接触,能记得他也不能上一个技术学院,于是道:“可能是,有些菜品只有在一定的火候作用下才会更加好吃。” 王旺拿起一根木柴狠狠的敲了一下地:“你在说什么狗屁,可能是?这还是代表你并不清楚。” 万尚志仿佛记起了当年在学校被老师支配的恐惧,瑟瑟的道:“还请王老指教。” 清了清嗓子,王旺咬牙道:“你给我听仔细了,为什么掌握火候?其一,原料经处理后,薄厚大小不一,所以应当根据情况掌握火候,小薄应用旺火速成,大厚当用文火慢做。其二,菜的性质不同,肉与青菜能用一锅同时相烹制吗?青菜烂了毫无口感,肉才会熟。所以要掌握先后顺序,再来调整火候的大小,这才能让肉熟嫩而菜清脆多汁。而其三,根据烹调方法的不同,火候也该不同。比如蒸煮炖焖,基本是需慢火掌握,炒爆炝炸,就要大火处理。而一切也不是拘泥于理论,统统是要经过你实践才能了解的。我说这么多,你懂了吗?” 万尚志明了道:“我懂了,不过具体内容还不是太能理解,所以我想过后再实践来掌握。” “对,任何事情不经历实践,怎么印象深刻的确认结果呢?”王老夸奖道:“你的悟性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你勤奋,有一颗好学的心。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登顶厨王!” 万尚志咧了咧嘴:“我还差的远呢,我想我现在不该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先考虑好一个月后的小厨王争霸赛,我不会太过给您丢人就好。” 王旺鼓励性的拍了拍万尚志的肩膀:“我相信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反正你也不是老头我的徒弟,丢人也是丢你自己的面子啊哈哈?” 万尚志憨笑起来:“嘿嘿,不过要是我得了什么排名,给你赚了些面子,你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啊?” 王旺看着傻兮兮的万尚志,眉眼间也含了笑意,他点了点头说道:“要是你得了什么排名,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子菜,奖励你。要知道我做的菜,满新京吃过的人不超过十位。” “那你开店卖的那些菜,最少也得有百人吃过了吧?”万尚志问道。 “哈哈,”王旺肆意地笑了起来:“为什么我不经常营业?就是因为下厨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偶尔会来找我喝酒,我便诓骗他给我做厨师,营业一天,赚些酒钱,我们俩再能吃个痛快。” “哦……”万尚志借机道:“原来如此,可以问一下,王老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王旺收敛了笑意,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去买些肉菜练习一下如何掌握火候吧。我回屋补觉了,吃午饭的时候再叫我。”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万尚志低眉思考了一会,既然王旺不愿意说,他以后便也不问了。既然不愿意说,也许便是十分伤痛的过往,不接开是最好的。 “嗯!”万尚志给自己打了个气,振作起了精神,揣了钱出门买菜,回来练习掌握火候。 第十四章 残酷训练臂膀肿痛 黑人神秘破坏店铺 自之楼又营业了。照样是人满座堂,纷纷是冲着王老徒弟所创的麻辣香锅而来。前几日万尚志所做的麻辣香锅十分过瘾,一传十传百很快便传便新都。王旺高兴的躺坐在柜台后,看着满坐的客人心里美滋滋的,一人二十文又是一大笔钱啊! 身在后厨的万尚志却高兴不起来。王旺说慢慢的练没有压力感,进步有限,而想要尽快成长就是在营业中不断的增长自己对火候控制的熟练度。虽说王旺说的没错,但是这坏家伙不让他做麻辣香锅等大锅菜,只让他一盘一盘的炒制。 木须肉、木须柿子、白菜炒蛋、三丝儿、糖醋排骨、红烧肉、蒸饺、炸肉丸。许许多多,王旺让他尽量做出不相同的菜,从而熟悉每周菜品的配料分量,烹饪技巧,火候的掌控。这也就造成了万尚志抡铲子的右手肿了起来。但是王旺并没有轻易放过他,而是道:“臂膀肿胀不是每个厨师所必经历的吗?你若轻易便喊苦喊累,不如滚回老家卖红薯去。”所以即使臂膀肿痛,万尚志还是咬牙坚持,炒着锅里的茄子。 摇了摇铃,王旺的脸出现在板子的另一侧,万尚志把菜盘撇过去道:“酱茄子。”王旺毫不在意万尚志蛮横的态度,端过去闻了闻,转身举起菜盘:“酱茄子一盘,哪桌有要的?” 来的客人都是冲着麻辣香锅,但是在王旺一顿臭骂之下已经接受万尚志的炒菜了。而先前已经有人品尝过万尚志之前做的菜品,纷纷说味道还不错,于是此时便有好几个人举手:“我!我!我!”王旺将酱茄子端给了离他最近的一桌上,转身回到小板子那看了看厨房,万尚志又开始忙碌下一道菜了。王旺默默的点了点头,拉上板子回到柜台后面躺着去了。 黄昏,王旺亲自下厨炒了一盘辣子鸡丁。万尚志没用筷子,拿了个勺刮着饭菜吃——他实在捏不住筷子了。 万尚志只顾着低头狂吃,没看到王旺眼中闪过的慈爱神色,只听到王旺问了一句:“怎么样,好吃吗?” 刮着青椒和干红辣椒,一块狂塞进嘴里,听了只是直点头呜咽道:“嗯!好次!”太饿了,从早上吃了顿饺子,到现在天色黄昏,一直都在厨房忙碌,给客人做菜。 “好吃就行呀,”只听‘哗啦’的声音,万尚志百忙于吃之中抬了一下眼,瞬间惊呆。 只见王旺拿起一个布口袋往饭桌一旁一倒,不可数的铜板便争相跌滚而出,摞成一座高山,有些还几经弹起掉到了周围的地上,甚至进到万尚志的饭菜里。万尚志艰难的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还差点噎住了。 王旺看向万尚志,道“瞧你那没出息样,这些铜板最多也就七八两,只不过是铜板才显得多而已。” 万尚志擦了擦眼睛:“七八两足够一个小家庭过半年了。这是我这一天赚的?” “什么你赚的?”王旺像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护住了面前的铜山,地上掉的也让他用脚刨在一起然后踩住。瞪大了眼睛,嘴巴狰狞的咬着,活像个扒人皮的土财主,说道:“这是我赚的,不是有说过会给你工资?”又数了一会铜币,然后推来和山比较像堆沙子的一把铜币道:“二百文,你的月例,这个月不要再问我要工资了!” 万尚志兴奋之情消了八九,无奈道:“放心吧,我不和你抢,你不至于这样。”把钱推了回去认真的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收留我还教我厨艺,甚至指引了我人生的道路。就算你不承认我是你徒弟我也认定你了,往后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都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王旺状似不信:“我可不用奥,这钱你还是收下吧,不然以后倒打一耙说我不给你发月钱。” 万尚志十分无奈,把饭菜里的铜板挑出去放在王旺面前,又埋头吃了起来。他以后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会待王旺好。 吃过饭的王旺又钻回了自己的屋子,王旺似乎睡不够一样,除了吃饭和营业,他从不会踏出自己的屋子半步,只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万尚志倒是没有那么好眠,他的右臂十分难受,痛的他睡不着。于是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前院杏树下。晚风过,杏树也飘飘扬,万尚志也在树下瑟缩一下。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亮,月亮明晃晃的挂在一旁,上面有些斑点一样的东西。前世生在科技世界的万尚志知道那是月球上的坑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的他经历了穿越却真相信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仙之类的人,在幻想月亮上是否有宫殿玉树,是否有美人仙子。 夜风凉意太甚,万尚志抵不住寒冷,回了屋子也不知多久才沉沉睡去。待他醒来,却看到床边柜子上多了瓶活血化瘀的药,和一碗尚散热气的姜汤。心里一暖,喝了姜汤,自己给愈发疼起来的右臂抹了药,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却听见王旺还在他的屋子里打着鼾。笑着摇了摇头,万尚志拎着罐子从后院出去到街上买了几张牛肉饼,又要了小半罐子皮蛋瘦肉粥,这些足够他和王旺吃了。 回去后拍着王旺的房门把王旺叫了起来,一起吃了饭。王旺决定今天还要营业,于是开了门,没过多久便有许多人聚集到了门口,但是已经没有前两次多了,因为有一部分人知道是王旺徒弟掌厨便失去了兴致。王旺拦住了人群:“今天只营业十桌,前十位的顾客们请进店,其余回去吧。” 秩序很好的维持了下去,就只凭王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影响力,就能消除人们的不满之心。 万尚志疲惫的炒起来菜,刚上了两桌。就透过小板子听到酒店堂内传来一阵打砸声,万尚志紧忙盛出菜跑到小板那去看。 只见五六个黑帽黑衣黑靴腰间挎着刀的人进了店,将几个酒坛打碎,发现里面没有酒水也就作罢,反而向着早先上菜的那几桌走去,把人家的菜盘子摔碎在地上。万尚志看到客人们怒气冲冲,但是明显压抑着怒火,愤愤而走。 财迷王旺也一反常态没有要钱而是直接放走了客人,且也没对这帮黑衣人说什么,只是等着这帮黑衣人的动作结束。 黑衣人肆乱了一会,将客人都赶走后,这才走到王旺面前,为首的冷笑一声道:“王老,您说你好好安度晚年不好吗?非得开门营业,为难兄弟几个?小的们也只好打扰了,还请王老不要怪罪啊。” 王旺仍大大咧咧的躺在柜台后面那张躺椅上,听了这话也没言语,只是闭上了眼睛。 为首的黑衣人又说道:“您休息,只是这店门我们帮您关上啦。”说完又看了看王旺,王旺仍旧没动,那人便冷哼一声道:“告辞。” 一群人从门出去,并把大门从外面合上。 万尚志心里十分愤怒,他放下不知何时拿到手中的菜刀,急忙跑到王旺那,看着躺着不动的王旺,担忧的说道:“没事吧?” 王旺深呼了一口气,仍闭着眼睛道:“没事,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怎样的。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顿了顿,他又带着哭腔补了一句道:“我明明已经不进酒水,可他们还是打碎了我留下准备腌咸菜的坛子,那几个坛子可是花了我二两银子的,真是痛死我了。” 万尚志:“……” 第十五章 甜点为讨王老开心 离去时间日子已定 “才开门没半个时辰,王旺让我回去休息只是个借口,想自己一个人呆着罢了。”万尚志在心底暗自说道。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王旺此时的心情,不过想必绝对不会是好的。 于是万尚志出了店堂往内院走,退出堂内时顺便合上了酒店入口的门。随后他转身一拐进了厨房,看了看屋子里剩余的大量原材料,万尚志考虑了一番,出了王旺的宅子去菜市场买了些干果蜜饯、一小袋糯米粉、一小袋红豆、一瓦罐鲜牛奶、一小罐冰块。买的这些东西好些都是奢侈品,尤其是那小罐冰块,是冬季收集起来,放到深达五米的地窖里保存,用于冬季以外所需时节贩卖。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消费的,花了万尚志大把的银子,他略略心痛,毕竟土财主王扒皮每个月只给他二百文,而今天买的这些东西就已经花了他先前所存的一两二钱了。 担心冰块融化,万尚志一路小跑的回到厨房,将冰块安放在阴暗角落里。然后他透过小板子偷偷看了眼酒店堂内,柜台挡住了王旺的身子,只能看到他依靠在躺椅上的大半个脑袋,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万尚志心疼了一下,决定赶快做出好吃的,让王旺吃了能开心点。 把灶烧热,鲜牛奶倒进锅里煮沸消毒,这边拿出一个大碗把干果蜜饯按照颜色大小摆盘成五颜六色地好看的样子。等牛奶煮开了,盛出来放到一旁等自然凉。在煮奶的同时,万尚志把这边另一个锅也烧开,放入大把的红豆,加水加糖煮成粘腻的软烂甜红豆,再找来杵臼把红豆完全碾成泥状,挖出放在一旁备用。 拿一个铁盆盛小半盆水,放入适量白砂糖,搅拌直到糖完全融入到水中。拆开买来的一小袋糯米粉,放在和面盆里,将糖水一边倒入一边轻轻搅拌直至把糯米粉揉捏成不黏手的面团。 将揉好的面团揪出十份差不多大小的小面团,此时把红豆泥拿到身边,一份面团按扁拿勺挖出一块红豆泥,像包汤圆一样包好面团,将其揉成球状。此时拿出前些日子万尚志炒出来的熟芝麻,将面团放在熟芝麻里打了个滚,一个圆滚滚的麻团便初具雏形了。然后其余的九块依葫芦画瓢的做了出来。 这边把刚才用过的锅洗刷了一番,放入大量油,能没过麻团的量。 把油烧成五成热,能明显看出油里出现中量纹路的那种状态,此时下入麻团,然后要防止麻团糊迅速转小火,比如万尚志此时拿了把锹铲起了一坨锅底灰往灶里一扔,火焰顿时被压灭了不少。万尚志赶紧拿起筷子一个一个的给麻团不断翻身,飘起来的往下压压。 不一会,麻团膨胀变大、透着金黄色时,万尚志一个个快准狠的夹了出来,摆在了盘子里。 万尚志又从阴暗角落里拿出冰块,已经有不少都化成水了,没化的也比之前小了好几圈。捞出冰块丢在摆盘了的干果蜜饯里,这边又倒入已经凉透的牛奶。摆了一双筷子一只勺子,万尚志拍了拍手,端着两盘东西,用胳膊肘推开了酒店的门。 店内门窗全时关闭的,屋子很黑,王旺就呆在柜台后边被遮蔽的浑身陷入阴影之中。 “怎么还忧郁呢啊。”万尚志想活跃一下气氛,让王旺不那么难过。但是王旺没有说话,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嗨,”万尚志往柜台走,打算把吃的放在柜台上:“不就是前进路上小小的石子,你还踢不掉了啊。” 靠近之后,万尚志把吃的放到柜台上后才注意到躺椅上的王旺竟正均匀的呼吸,还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感情你不是难过痛苦伤心悲悸!而是无忧无虑安心睡着还打着鼾而让我担心半天特意去买材料来给你准备好吃的为让你开心而最后却发现你竟然和蠢猪一样只是睡着了!万尚志气的头发都要竖立起来。 就在这时,似乎嗅到香甜气味的王旺鼻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等王旺眼睛里的迷茫渐渐消散,缓缓聚焦在柜台上的两份甜点上时,顿时冒出了精光,伸出双手刚要拿起筷子吃麻团便被万尚志无情的打掉。 王旺吃痛怪叫一声:“哎呦,你干嘛啊?” 万尚志面部狰狞:“这帮黑衣人这样对待你和你的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开心?” 王旺闻言哦了一声,说道:“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便没什么意思了,我巴不得他们来闹,为什么要不开心呢。”随后也不拿筷子了,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捏起了一个麻团,紧忙塞到嘴里。麻团呼哧呼哧的在嘴里打转,这边手也来回的甩,还呜咽的喊着:“嚯,烫,好烫。” “哼。”万尚志拿起筷子夹了个麻团,咬了一小口自己吃着,很甜、很香、很酥,只是红豆馅太甜了,糖放多了。 王旺眼睛又盯向了一边的干果果脯牛奶拼盘,偷眼瞥了一下万尚志,发现万尚志并没在意他。于是拿起了勺子,很好没挨打。舀了一勺干果和牛奶,放在了嘴里,嗯,牛奶的香醇、干果带着油脂气息的香醇相冲撞本会太过艳丽的味道又被冰块镇住,恰好满足人的味蕾地需求,美妙至极。又舀了一勺果脯于牛奶,果脯的甜蜜与牛奶的醇厚混合,甜被中和的不是那么太甜,虽不及干果那口惊艳,却也足以美味。 王旺吃的笑眯起了眼睛。万尚志看着王旺的笑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甜食果然是人类开心的源泉。二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一起把两盘甜点都吃了个精光。 待满足了口腹之欲,万尚志和王旺一起蹲在大杏树下刷起了盘子。静默没持续多久,王旺率先开了口:“呐,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留你到小厨王争霸赛结束,到时候我去官府给你报备个人文书,你自去云游学习国内外的美食吧。”顿了顿王旺又道:“他们是官府的人。” 万尚志沉默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王旺到底有什么背景,什么过去,他只知道王旺是个对他很好的长辈。现在的情况是王旺已经被那帮人严重的威胁,万尚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王旺造成什么伤害,而自己离开,王旺便不会再营业,是对王旺最好的保护。 刷洗完餐具,万尚志站起身笑道:“那王大财主,能不能报销我出门的费用啊,我可是看到你柜台里有好些钱呢。” 王旺露出了奸商一样的笑容,道:“这事不要着急。” 第十六章 师兄弟住宿同吃食 铁锅炖香造腹滚圆 三五个土豆,一个大白菜,一大把豆角,两只已经处理好羽毛和内脏的鸡,一袋子玉米面,一小把玉米糁子,和葱姜蒜等佐料整齐的摆放在厨房一侧地上。 拍了拍手上搬运菜品沾上的灰,万尚志豪笑得回头看向身侧的两人道:“今日为了你俩,我可是使出了我的拿手好菜啊。” 其中一人笑着用少年郎的清脆声音道:“万兄,你最拿手的不是麻辣香锅吗?可这材料看起来也并不是麻辣香锅,难道还有更好吃的?可真不够意思,不早给兄弟拿出来。” 旁边一人声音已然有几分成熟,整个人也不像那少年郎一样带着年轻的锋芒,而是内敛起来。这人轻斥道:“三月,不得无礼,怎能在主人家面前如此跳脱。” “哈哈,没事没事,小孩子嘛。”万尚志看这一幕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小孩子!”郝明月跳脚叫道。另二人都看着郝明月直笑,谁也没搭话茬。郝明月气的直咬牙,却没任何办法反击。 二人正是报名小厨王争霸赛当天的师兄弟郝明月与白探昭。经过黑衣人事件后,王旺一直到没再营业,而再那天过后不久,郝明月便在一天的清晨拍门找了上来,叫着要吃麻辣香锅。而白探昭则是一脸无奈的跟在郝明月的后边,看到开门的万尚志,直抱拳道打扰了。 万尚志看到朋友上门,当天便做了一顿麻辣香锅给他们吃,和王旺共四人挤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吃的热热闹闹不亦乐乎,王旺当天也破天荒的去打了几两酒,就着麻辣香锅和另三人谈天说地。 于是郝明月和白探昭便在这隔壁的旅店里住下了,天亮便来找万尚志一起谈菜谱谈香料,顺便吃几口万尚志做的新奇玩意。天黑便告辞,回到隔壁去住。 今日,距离小楚王争霸赛只有两天了,郝明月和白探昭准备告辞去跟着师傅一同参加后日的比赛,所以今天要告辞了。于是万尚志打算做一锅铁锅炖大家围着吃,安排一下,铁锅炖这种气氛最易挑起人们的情绪,絮絮叨叨言言语语,是提升友情的良菜。 万尚志没处理其他的,烧了一锅开水,先挖出了三大碗玉米面倒在盆里掺入了少许玉米糁子,然后将烧开的水倒进去快速搅拌一盆面,将所有玉米面都烫过成熟面后再加入一碗半的面粉,随后将二者搅拌均匀。待均匀的裹成了散团块,再根据面粉的湿度加入了少量的温水,开始将散面块揉成面团,盖盆发酵。 然后在万尚志的指挥下,郝明月洗起了土豆、白菜、豆角并葱姜蒜等佐料,并将土豆切成大块大块的,白菜撕开成一片一片,豆角去头尾。白探昭则是拿起了锋利的菜刀砍剁起了两大只鸡,将其切成大小相近的鸡肉块。 万尚志拿起已经被白探昭切好的鸡块,抓进盆里,切了三片生姜、两端大葱放入其中,随意的抓了几下,倒入刚才烧开锅的水里焯一遍,待撇出血沫后捞出备用。 这边打开盆看了一下面团,已经发好的差不多了,将其拿出揉捏几把,揪出一小块撒些干面粉,按压成面饼,将其他面团全都依此而处理后,万尚志收获了八个薄厚均匀地生的玉米面饼。将面饼放到一旁先不做处理。 这边热锅烧油,放入姜片、葱段、花椒爆炒香,加入鸡块煸炒几下倒入少量料酒、三勺生抽、两勺老抽,撒入一小撮盐,最后加少许白糖,持续翻炒上色。待香味也渐渐出来,加入两大瓢水,放入处理好的土豆、白菜、豆角,盖锅盖小火焖小半会。 掐好时间,万尚志掀开锅盖,一锅菜中间有沸水滚滚跳动,香气扑鼻而来。郝明月不由得探身瞅了瞅,嗅道:“好香啊。” 万尚志拿出早一旁放着的玉米饼,一个一个的糊到锅边上,然后看了看水量,又加了少半瓢水,再次盖上锅盖焖了起来。 此时收拾好另一个锅,放了些米饭来蒸。 不多时,万尚志掀开锅盖,此时锅里还有挺多的汤汁,锅内菜品泛着酱油的棕色,锅边玉米饼紧贴锅壁泛着金黄的颜色。万尚志切拍了点大蒜,往锅里一扔,搅和了一会。把灶台里的火弄大,大火收汁,让菜变得更有味道。 万尚志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挥舞着菜铲子,对郝明月叫道:“去把王老头叫过来,咱们围着锅吃饭啦。这个不盛出来,就着锅吃才香。” 郝明月应声去叫王旺。万尚志又对白探昭说道:“那边的饭也应该好啦,你开锅晾凉,上面的饭稍微干一点才更好吃。”白探昭依言而做。 不多时,王旺也来到了厨房。万尚志把灶里的火又拿炉灰压住,使其保持余温,温度又不过大。 万尚志对三人道:“玉米饼贼好吃,但是铁锅炖配饭吃也很好吃。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吧,哈哈,咱们就都别客气了。” 然而除了白探昭哪有人和他客气?郝明月和王旺早就一人扣了一个玉米饼再手,一筷子夹起鸡块就往嘴里塞,边塞边说:“啊,好吃,好吃,香啊,快造啊。”白探昭说是客气,其实也抵不住这香味,粗粗抱拳道了声不好意思,盛了碗米饭也加入了抢菜大军。 万尚志呆了一会,紧忙也盛了碗饭,挖了块玉米饼在碗里,抢起了肉块。 气氛伴着锅里冒起的香气而火热了起来,吃了几块过了最初的嘴瘾,几人也开始闲聊了起来。 郝明月首先发声道:“万大哥,你是怎么想的,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做法还十分简单。” 万尚志道楞了一下道:“这,也没什么。当年我的家乡曾饿殍遍野,于是便有许多人联合起来,把家里的吃食都拿了出来,聚在一起用大锅全部炖煮,这样穷人也能有吃食,都能过活下去。而这样做出来很美味,也很有人情味,于是这道菜后来便流传下来了。可以说这道菜蕴含着曾经多少先辈生命的希望吧。” 听此言,王旺莫名的看了万尚志一眼,但是并没说话。 而郝明月则是道:“想不到,饥荒之年竟还有人舍得取出家中吃食,来让同乡一起食用从而共获生机。人性有时,真是伟大的很。” 白探昭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吃着。郝明月偷看了白探昭一眼,闭了嘴。 后续众人又探讨了其他菜系菜品之类的知识,吃了个干净,时间也到了下午。 师兄弟二人要告辞了。只听白探昭抱拳道:“多谢万兄弟招待,只是家师嘱咐今日要回去,所以我们也告辞了。” 郝明月在一旁恶搞着小动作,逗得大家笑了起来,他道说:“再见啊,万大哥。” 万尚志点头道:“二位再见。” 白探昭再说:“祝愿万兄弟能在后天的比赛上取得好成绩!” “托你吉言。”万尚志边回到,边对一旁挤眉弄眼的郝明月回了一个挤眉弄眼。 “王老,告辞。”白探昭打了一下郝明月,郝明月正经了许多,二人一同对王老鞠了个躬,便推门离开了。 第十七章 与王旺竟心生隔阂 赛前见熟人心渐安 二人走后,屋里一时静默了下来,万尚志砖头看向王旺,王旺见他目光扫来,自别过头去。 万尚志一愣,问道:“怎么了?” 王旺盯着墙上某处,莫名的问道:“你家乡何时饿殍遍野了。” 万尚志不知道怎么回话,毕竟前世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借机感慨的提了出来,于是便编的道:“不是个典故吗,具体我也不清楚哈。” 王旺点了点头,背着手转过头看着万尚志,道:“还有两天,比赛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不知道你初试会走还是复试会走,不过你趁这两日先收拾收拾吧。”然后也不等万尚志回答,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 万尚志呆呆的站在后院门旁,良久慢慢的蹲了下来。师兄弟走时并没关门,有风顺着巷子涌动,一部分蹭着敞开的大门冲了进来,万尚志的头发、衣袖被吹的飘飘扬、咧咧作响。 小厨王争霸过后他便要自己出门闯荡世界,独在异世的孤独感经过好友郝明月的走和王旺的提醒瞬间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要怎么做,虽然前世的他也曾孤身闯荡,但是那是有着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目标,而如今他虽然也有定下的一个目标,但是内心还是慌的很。尤其是他不想离开王旺,这个救了初到异世的自己,给自己一个家一个生活的地方,一个重新开始的目标。 “但是离开,是对老王最好的帮助。”万尚志低声自语道。随即起身,整个人僵了一下,脚底愈发的麻痛,他踉跄的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万尚志与王旺相顾无言,度过了平淡的一天。只是王旺似乎有意避着万尚志,万尚志做好饭叫他吃饭时,他推脱困倦要睡觉不出,而待万尚志吃完饭在屋里躺了一会,再去厨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旁边多了一份用过的碗筷。万尚志不知道为什么王旺似乎不待见他了,心里有些消极,但是也没问什么,二人又这样冰冷地度过了晚饭。而万尚志惶惶的躺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 今天便是小厨王比赛的初试了。万尚志收拾好了自己,站在王旺门前犹豫了半晌,还是放下了欲敲击门的手。独自出了门,前往之前去过的厨师协会,他从上次走去后便知道路程太远,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走到,于是今天起的格外早。卯辰初便起床动身了,待到巳时末恰恰好到达那画着大柴火牌匾的门口。 此处人潮拥挤,或成双或成伍,万尚志挤在拥挤的人潮里不知所措。在此时他看到协会门口探头探脑的赵盘还是赵古,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挤了过去一把拉住了此人道:“还记得我吗,小兄弟?” 赵盘先是一惊,后看清了人于是笑道:“啊,是王老家的徒弟,万小哥。我是赵盘,您认得吧?” “是是是,赵盘兄弟,请问我现在该去哪啊?怎么没见到赛场,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只是我实是不知。”万尚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哦,您且先耐心等等,赛场还没有准备好,约么嘛…午时便可入场比赛了。”赵盘道:“等比赛将开始时,会有鼓手敲鼓静场,然后会长等一帮大人便会出来宣布比赛开始,选手等待点名依次进场。至于比赛的内容,有七项随机抽一项,过了即通过初试。这七项内容分别是刀工技术、投料技术、火候掌握、勾芡泼汁、上浆挂浆、调味时机与量的掌握、翻勺与装盘。” 万尚志心凉凉,若论火候掌握,他现在做的还不错,而其他所有……他一般做大锅菜都是不甚注重这些的,毕竟大锅做出来的味道和单独一盘炒出来的菜不同。而刀工他也不甚精通,只是自己想切的什么常用形状都能切出来,大小薄厚也差不多相同。什么翻勺装盘,这些他也都不甚在意,炒菜就是搅和搅和,装盘就是随便一挖一扣。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万尚志哭丧着脸:“我怕太丢人。” 赵盘看着万尚志扭曲成一团的脸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吭哧吭哧的说道:“大概是不能了,名单都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该上场了。”闻言万尚志也只好调整好心情,准备尽量多混一会,争去混过初试。 赵盘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别哭丧着脸啦,这初试就是为了淘汰那些其实不懂厨艺的人,只要你操作娴熟一点,稍微能入眼,考官看得出你是干这行的,一般都能通过初试。” “谢谢。”万尚志感谢道。 赵盘拉着万尚志进了里面的大厅,赵古正安静的站在之前和赵盘一起迎接万尚志的地方。看到赵盘领着万尚志进来,他也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表示了一下欢迎。 赵盘向赵古道:“你在这呆着多无聊,和我去看看外面热热闹闹的多好。” 赵古嘴皮子动了动,吐出了两个字:“太吵。” 赵盘无奈的摊了摊手,对万尚志道:“舍弟是喜好安静的人。” “我也有时喜欢安静,不过时常是难得安静呀。”万尚志笑着回道。 恰此时,从更里面的长廊走出三个人影。其中一个见到万尚志便惊喜的小跑了起来,还叫道:“万大哥!” 正与赵盘聊天的万尚志扭头便看到郝明月飞扑而来,万尚志猝不及防被郝明月扑倒在地,后背撞击到地板上痛的万尚志烈声呼吸了几大口,赵盘见状赶紧招呼弟弟赵古一起将郝明月和万尚志搀扶起来。 郝明月也呲牙咧嘴的扭动着身体叫道:“万大哥你怎么这么虚,一点也不经撞。疼死我了。” 万尚志额头划下三条黑线,正欲回口。 “三月,你怎么总是对万兄弟无礼?!”白探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顺势也向郝明月的方向走,只是白探昭身前有一白发老者一手拦住了打算走过来教训郝明月的白探昭。 老者走上前两步,到了万尚志面前,眉慈目善,只听他道:“这便是王旺的徒弟万尚志吧。” 第十八章 北馋虫欲提当年事 白将行细谈其中腻 “呃……”正当万尚志为如何称呼老者发愁时,白探昭抢先一步说道:“家师姓鹤。” 万尚志对白探昭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对老者道:“鹤老先生好,小子虽侍立于王老身旁求教,却并非王老弟子。外界诸多所传我为王老弟子实是留言。” 老者撇了一眼白探昭,白探昭低下了头。老者这才又转过脸向着万尚志道:“老朽得蒙江湖人看得起,起了个绰号,人称北馋虫鹤依浓。你可知道王旺为江湖人怎么看待呀?” 万尚志心里升腾起一丝好奇,王旺身份为迷,知情者似乎都不愿提起如白探昭,如今这鹤依浓似乎想要告诉自己,遂道:“鹤老先生莫不是知道一二?” 鹤依浓浅笑道:“我与王旺相识二十余年,到是知道不少,不过……” “鹤兄竟也携徒至此,观看比赛了?”突然一句话从万尚志身后传来,万尚志正焦急等待鹤依浓讲王旺的故事,却不料被人打岔,顿时十分不爽,回过头来,看到竟是那天为自己填表报名的白老,遂隐忍了怒火没有发作。而想到填表,又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向王旺提要学字,又想起现在王旺疏离的表现,情绪低落了下来,打算等自己走后闯荡时慢慢学。 回过神的王旺看向了走来白老,刚想打个招呼,被白老无视的撞到了一边去。白老直接面向鹤依浓,面带微笑道:“没想到鹤兄今日有此雅兴呀,以往比赛也并未见鹤兄有兴趣来参入评审团。” 鹤依浓面色未变,但是脸色明显僵了一下,又缓和起来,向白老道:“将行老弟说笑了,二徒参赛,我自是想亲自下场观摩,而除了评审团又没人能接近赛场,我自是希求进入评审团的。不过我绝不会为此对他二人有额外评价,此次比赛全程,我不会对他们进行打分。” 白将行眼中都带着笑意,颔首道:“我相信鹤兄的人品。”并未回头,直接对身后说道:“万尚志,跟我来。”前一秒声音似乎暖暖夏风,此一句却如三九严寒令万尚志浑身发寒。而白将行已又笑着对鹤依浓道:“还有些比赛事宜要交代,在下且先走一步了。” 鹤依浓道:“回见。” 白将行的步伐很快便走到那条小长廊。咽了一口唾沫,万尚志紧跟了上去。 随着白将行左拐右拐,直到一个小门前。白将行从腰间挂着的一堆坠子中取出一个,按在了门上的一个缺口内,随后听到几声轻微的‘咔哒’,白将行推门,门便被推开。万尚志跟了进来,顺手关了门。 这是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但是五脏齐全。左右两个大红木书架,左侧放着一堆书籍似乎都是关于厨艺,右侧放着一堆奖牌、奖状、奖杯,还有一幅字画,画中是一群人围着盘子里弯曲的菜,旁边题字:堆盘炊熟紫玛瑙,入口嚼碎明琉璃,不知天上仙绝色,只识此中碟间香。 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红木桌,上面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笔墨纸砚四处乱扔,纸上还残痕着勾勾画画不知何物。 白将行走到红木桌后边坐到其后的座椅上,示意万尚志坐在桌前的小凳上。万尚志向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神色不解的看向白将行。 白将行似乎思考了一瞬,双手交叉在一起杵在桌上,语气强硬的向万尚志说道:“鹤依浓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能接触他。” 万尚志不解,并且不能接受白将行这种强硬的口气,于是控制着脾气但语气也略冲的问道:“为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将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令万尚志不爽,于是使自己的语气略微柔和,郑重继续说道:“你不要生气,要知道,有些你自己懂的事情,我们不必多说。而有些事情你不懂,现下便是你不该知道的,你若非想打探,最后的结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为了王旺,也为了你自己,答应我不要再和鹤依浓接触,好吗?” 万尚志听的更糊涂了,什么懂不懂。不过他抓住了一个重点,接触鹤依浓似乎会对王旺与自己不利,但不能凭白将行一面之词就否定别人,万尚志口上说道:“好,我会小心的。”心里仍将信将疑,只不过对鹤依浓这个人心里暗自埋下了一颗警惕的树苗。 白将行点了点头,拉开红木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向万尚志问道:“你会什么?” “什么?”万尚志疑惑白将行的突然发问。 白将行把目光从纸上移到万尚志的脸上,无奈的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愚笨?真是没法子。”说着翻了翻手中的纸,从中抽出一张放到桌上,对万尚志道:“厨师七大基本功,你最擅长哪一项。” “啊!”万尚志恍然大悟,白将行这似乎是要为他作弊。纠结了一会,万尚志还是缓缓的说道:“火候掌握吧……不过难吗?我只能做到食物不糊不生,一部分可以根据食材本身而掌握最佳口感。” 白将行边叹息边摇了摇头:“你出去吧。” 万尚志心里十分不舒服,感受到了自身能力的不足,连小小的初试都拿不准,甚至作弊都不一定能成。行了个礼转身推门要走,却又发现自己没记住来时的路,只好又尴尬的转身看向白将行。 白将行看着万尚志的目光十分无语,只得道:“罢了,时间到你跟着我走吧。” 万尚志忙道多谢,目光好奇的投向两旁的书架,问道:“我能看看吗?” 白将行处理着手中的那叠纸不断的在上面勾勾画画,头也没抬的道:“自便。” 于是万尚志好奇的先向那布满奖项的书架走去。 镇工厨艺比赛第二名、鹤罡厨师技术比赛第二名、新京小厨王争霸赛亚军……万尚志发现这上面的奖项几乎全是第二名,只有一个厨王新京集训是第一名。 突然万尚志在这个架子最不起眼的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勋章,万尚志蹲下身方便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万尚志根据字形,只能推断出一个‘元’字。其余的便不再认识了,这字体由上而下,刻在圆形勋章上面突起的铲子旁边。 万尚志疑惑的问道:“敢问这枚勋章是?” 白将行扭头看去,思考的顿了一下,便道:“是长辈遗物。”说着惆怅的又道:“看到它便让我想起,那个让我非常怀念的人啊,他十分宽厚友爱。对我们这群顽皮捣蛋地孩子也十分宠爱。” 叹息了一口,还要继续说,却听到外边突然传起一声闷响。随即闷响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白将行止了言,将桌上的那堆纸拢了拢拿在手中,对万尚志道:“跟我走,比赛要开始了。” 随即起身绕过木桌,推门而出,万尚志跟在其后。 无题 跟随白将行七扭八拐,绕迷宫似地走了一圈又一圈。闷闷的鼓声在耳边愈快地响,万尚志地心不由得跟着鼓点一同急起来,生怕迟到而被取消参赛资格,可不识路的万尚志只能紧跟着前面慢悠悠似散步一般的白将行,焦急也不能诉说,全部堆积在了脸上,脸几乎皱成了一团面糊。 好在再次绕过一个弯廊,穿过一条长廊,万尚志终于瞧见了厨师协会入口的那个大堂,透过大堂门口遥望门外,已能看到鼓音阵阵的轰隆掀起的阵阵尘土,不少人因此灰头土脸,呸呸作声。 有个参赛者还拂了一把脸上的灰,破口大骂:“敲啥破鼓啊,别敲了,这让评审大人们吃东西还是吃灰啊。” 鼓声却在下一秒更大了,持续的轰鸣声有节奏的敲击着,密密麻麻的鼓声震得地都发颤,皮肤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随着一声震天响,场面一下子便静了。就在这一瞬间,似乎连树叶飘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白将行缓缓进场,万尚志仓促的步伐打乱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万尚志这边,准确的说,是白将行身上。 白将行向一撮人堆走去,万尚志紧跟着步伐,走了两步白将行回头狠狠瞪了万尚志一眼,万尚志莫名其妙的回望着白将行。白将行气的差点吐出血来,强压着心里的燥怒,低声咬牙道:“这是评判席,你也要来吗?” “哦哦……”万尚志闻言瞬间明了,转了步伐左右看了看,一圈都是人群,遂又看向白将行:“我该去哪啊。” “那凉快,”白将行随便指向茅厕的方向:“你去那呆着吧。” 万尚志瞅了一眼白将行指着的方向,正有人提着裤腰带从中走出,尬笑了声摸了摸后脑勺:“我懂了我懂了。”然后随便找个人多的地方堆了进去。 白将行拿着那一叠纸走进了评审堆,万尚志看到鹤依浓也在内。一群人似乎商讨了几句,随后白将行站在了所有人前面。整个场面吵吵闹闹的,白将行一个眼神,示意鼓队狠狠的敲了一下鼓面,突如其来的鼓声震动全场,所有人都肃静了下来。 白将行这才清清嗓子喊道:“诸位厨界新晋后生,欢迎参加本届小厨王争霸赛。本届参赛人数共七百九十一位,参赛规则如下:参赛者上前抽取考题,考题于刀工技术、投料技术、火候掌握、勾芡泼汁、上浆挂浆、调味时机与量的掌握、翻勺与装盘随机抽取其一,通过即可参加复试。多余的话便不说了,以下念到名字的上前抽题。” 两个壮汉搬来一个箱子,箱子有半人高,木制的,看着也不是很沉,却让两个大汉抬得气喘吁吁,将箱子稳稳得放到白将行身旁,两个大汉退下。白将行退后又回到审判员群,有另一个人捏着单子走上前,喊道:“梅一手。” 参赛者人群中有一个矮胖汉子挤出来,还边高举短胖手边喊:“是俺!俺在这!”一边小跑着奔到箱子旁。箱子虽然才正常人得半人高,却是和矮胖汉子差不多高,那小口也到了汉子额头处,汉子只好抬高胳膊才伸了进去,抓了抓,掏出一个纸条,旁边的审判员拿过纸条,高声道:“上浆区一号。”胖子‘啊’了一声,哭丧着脸道:“大人,俺就这上浆挂浆不擅长,能否换个别的,别的俺都行啊!” 审判员皱了皱眉,呵斥道:“休要啰嗦,快入场,再不去到指定位置,取消参赛资格。”胖子只能怏怏的向着上浆区走去。 “斗八才。”“调味区。” “红丁鸟”“翻勺装盘区。” “……” “万尚志。” 万尚志闻言走上前去,在走向木箱的路上脑子里一团雾水,这可怎么作弊?白将行说好的帮忙呢?难道审判员是白将行的人,一会儿无论抽到啥都会高喊‘控火区’?短短的十几步万尚志出了一脑子汗,待走到木箱前,紧张的伸了手,在里面抓了抓,却突然发现手被人抓住,并向手心塞了个小纸条。万尚志心中一惊,握紧纸条抽出胳膊,再向箱口望去,却正发现里面蜷缩着赵盘,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冲着他笑嘻嘻。万尚志嘴角不由得略略勾起不能控制,拆开纸条果然看到上面‘火候掌握’四个字,交给审判员,审判员高喊道:“控火区一十七号。” 万尚志心里笑嘻嘻,压抑着欢快的步伐向控火区十七号走去。 一路看到了前面十六个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万尚志心里又没了底,他知道自己的控火技术不是多么高超,科技的技术带给了厨艺便利,同时也使原始的烧柴技术基本消失,他虽然能掌握火候,却控制不好灶台内柴火燃烧的温度。 深吸了一口气,站在灶台前慢慢等候。考试区在刚才等候区的右侧一面广场上,广场上用不同的颜色在地上画了线,分成了七个大区,基本所有区都是成片的小灶台连成的,这灶台大约两米,一半是烧火炒菜的地方,一半是处理菜品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台子,上面摆放了一些菜品和厨具,另就是灶眼旁堆了一摞木柴。每个考试区域的东西各有不同,比如刀工区就只有菜刀和各种蔬菜,而火候区就有了菜品柴火和厨具。 等待所有人员就位,万尚志观察到光是自己控火这个考区就有将近一百人,顿时压力山大。扭了扭头,不一会便听到有人高喊:“听到鼓声便开始比赛,比赛时间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未完成者,一律淘汰,比赛中途会有巡查员来回巡查,如有发现作弊行为,立马驱逐出比赛,永生不得参加。半个时辰内提前完成,可前往本小组负责人处申请,会有初试评判员前来评测,通过可进行复试。未通过淘汰请立即离开赛场勿要耽误其余人的测试或下一场的比赛。控火区注意,桌上的菜品都是已经清洗过的,灶台上的台子上有生火用的火折子。好了,比赛准备开始。” 话音落了大概有二十秒,只听一声惊鼓,整个考场瞬间进入了火热的比赛之中。 万尚志也撸起了袖子,从小台子找到了火折子,看了看菜品,准备开始考试。 第二十章 一步巧招炒木须肉 一步巧招软炸里脊 小台旁边有个水盆,水盆旁搭着布,万尚志伸手进去认真地洗了洗,拿布擦干了手,随后望向了小台子上的东西。 将火折子先找到放在灶台易拿处,拿着盆去一旁供应的水缸中舀了少量的水倒入锅中,灶眼塞入一把柴,用火折子点然。柴火才刚刚开始燃烧,锅中的水静沉沉的,没有丝毫动静。 万尚志趁着水没烧开的这段功夫去处理其他东西,目光投向了菜品。因为是测试火候的掌握,所以没有调料,只是有着菜品和配料,一些基本的葱姜蒜,两颗鸡蛋、一块里脊、一根胡萝卜、一根黄瓜。尽是看火候的菜品。 鸡蛋是否老嫩,里脊口感是柔还是硬,胡萝卜过熟太烂、过生太脆硬,黄瓜同胡萝卜差不多,但黄瓜因含水过多而不易烂却会易因此而糊,生则会有一股生黄瓜的水味。 一目过去,万尚志就知道该做什么了,这份材料正好可以做一道木须肉,虽然缺一份配菜木耳,但也无伤大雅。 左右扫了一下周围众人的动作,万尚志也加速行动起来。将菜板摆放在灶台上,先将葱姜蒜切成碎末备用。随后胡萝卜、黄瓜去皮保证口感,接着两大刀把胡萝卜切成长条状、斜切成段,切面朝下竖起来切片,便成了好看的菱形片,黄瓜同样处理切成菱形片,随后分堆放在一旁。 拿起里脊肉在菜板上摔打了两下,再次看向摆着材料的小台确定没有淀粉等配料,只好用大刀将里脊切成厚度适中的肉片。 这时水沸腾开来,不断滚起气泡,万尚志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肉片,取盆去取凉水回来放在灶台上。从厨具中找出大漏勺,先后两批分别把胡萝卜片黄瓜片放在勺内,漏勺下滚水焯烫,二十秒后迅速捞起,转放进凉水盆中浸泡,以使其口感更加清脆,从而可以一定程度上遮掩火候上的瑕疵。 鸡蛋打入碗中,筷子搅开,从锅中舀少量热水晾温倒入鸡蛋液中,这样鸡蛋下锅不易炒老,超好后还会嫩滑松软。把锅里的水全舀出去,擦干锅里面的水,万尚志拉动风箱调高火力,下油入锅,等锅内油温七成热倒入蛋液,油锅唰啦爆响,但也不过刚下锅便有边缘蜷起膨胀,拿铲子扒了两下翻个面,翻上来的这面已经熟了,金黄金黄的,不敢耽搁,铲子使了劲剁了几下,把鸡蛋分成碎块,迅速盛出。 锅来不及刷,把火候压低少许,只是拿抹布擦了锅壁。倒入少许油,等温度上来直接把切好的肉片往国内一扔,肉很快便发白显露熟的样子,接着又裹上油发着金黄的颜色,肉熟倒入切好的葱姜蒜末,持续翻炒,倒入焯好的胡萝卜片炒几秒,再倒入焯好的黄瓜,最后炒熟的鸡蛋倒进去,翻炒两下,不等关火直接拿盘盛出。 一盘木须肉便出锅了,几许红绿的菱形方片、金黄的鸡蛋、棕黄的肉片,一缕缓缓升腾的热气,万尚志举起手臂望向缓缓巡视的巡查员,巡查员看着他左手端着的菜心中了然,指了指万尚志东南方向。 万尚志随其指看去,发现控火区小组的评审员正在那里品尝一位参赛者的鸡蛋炒黄瓜。评审员拿着筷子将鸡蛋块和黄瓜片一同夹起,放入口中,咀嚼了两秒,摇了摇头。面前的厨师便长叹一声,把盘子放在评审员身边的架子上,转身便走出赛场,不一会便没有踪迹,那架子上已经有十余盘菜了。 万尚志端着菜向评审员走去,到评审员身前,伸手举着菜:“还请评鉴。” 评审员拿着筷子夹向木须肉,这一筷子上有鸡蛋与肉片、还有两片红绿,一并被裹挟,放入口中咀嚼着,万尚志能清楚的听到评审员咀嚼胡萝卜片与黄瓜片的清脆声。 尝了尝,评审既没摇头也没点头,而是夹取一片胡萝卜在筷子上,透着光线看了看,问道:“你这菜过水了?” “是的,胡萝卜、黄瓜、肉、蛋,性质不同,一块炒制难免会有熟有过火,而单炒胡萝卜还不易掌握时间,所以我先将胡萝卜、黄瓜二者过热水,再后续一同进行炒制。”万尚志迫切的解释道,希望能后获得评审员的赞识。 “不错,”评审员听后微微一笑,道:“你这后生,火候掌握的不错,人也够机灵。通过了,站到我身后去吧。” 万尚志闻言十分惊喜,忙道谢谢,两步便走到了评审员身后。正高兴万分,又有一人端着菜到评审身旁,菜品是一堆小块的金黄,却是做了一道软炸里脊。软炸里脊本身火候便好控制,很容易便能过关,可以说此人想法十分不错。但是此次却有一个劣势,这场比赛的材料没有淀粉等物,空有蛋液包裹实际上更难炸了。炸制一般要复炸一遍,才容易保证口感的酥脆,而只有蛋液包裹的里脊火候一有不好,复炸便容易糊。而且软炸里脊这种东西,空口吃没有蘸料味道总归是差些的,虽然本场比赛只看火候,但有时候审判员的口感也是评判的一种关键。 审判员瞅了一眼端着软炸里脊的男子,动了筷子,咀嚼了几下竟面带惊奇。夹起另一个里脊,直接动手对半掐开,只见蛋液和肉里面还包含着细腻的绿色、黄色的碎渣。竟是将胡萝卜与黄瓜切碎,将肉拍打,揉进去了胡萝卜与黄瓜的碎渣。 评审员啧啧称奇:“创意很棒,胡萝卜与黄瓜的口感也不是废牙那种,是煮熟才切碎的吧?” 男子淡淡说道:“是的,我将胡萝卜与黄瓜煮熟切碎,然后拍打肉馅时一点一点将黄瓜与胡萝卜塞进去,再沾裹蛋液下锅炸。从而保证了二者可以与肉一同保持柔嫩的口感,而外皮的蛋液仍然酥脆。” “你做的不错。过了,到我身后去,一会结束我便带你们这些通过的去登记。”审判员对其微微一笑,说道。 万尚志十分震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这人想法如此无边际,万尚志还真是对他感了兴趣,遂待这人站到自己身后时,主动攀谈道:“在下万尚志,深赞兄台奇法,可否结交一二,告知姓名。” 男子道:“别扯那文邹邹的一套,我听着老烦了。” 万尚志哈哈一笑:“我看你十分有趣,想和你认识一下,问问你叫什么。” 男子弯了嘴角:“我叫邵天宜。” 第二十一章 天宜心疑尚志变态 复试难度成倍上升 万尚志笑眯着眼,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把胡萝碎黄瓜碎放到里面一起炸的?还从没见人这样做过软炸里脊。就是解腻清口,也是单做一道清爽小菜摆盘或者是挤几滴爽口果汁在菜上面。” 邵天宜淡淡的笑了一下:“可能是一时福至心灵罢了。” 万尚志赞道:“邵兄高招。” 邵天宜却是没再理他,只是礼节性的点了点头,便扭头看向远方了。万尚志明白邵天宜不想攀谈,于是也没再说话,静静等待这场比赛的结束。 评审员身边架子上的菜盘越积越多,万尚志身后排着的人也越来越多,场上还在忙碌的参赛者却已经越来越少了。天空的太阳渐渐显露了它炽热的光芒,通过的参赛者们站在评审员身后满身大汗,有人拽着衣角来回掀起渴望散去一丝闷热,有人五指并拢,冲着脸庞扇动希望减少汗流。 终于在一记沉闷的鼓声后,数个粗衣小厮穿插在赛场的小路上跑动着,边传达消息:“时辰到!未完成者判定失败,请立即离开赛场!通过初试者请跟随本部评审员到新的场地,集合统计人数。” 被淘汰的人丧气地退走,赛场上除了一地锅碗瓢盆菜皮蛋壳,便和比赛开始之前没什么不同了。审判员从椅子站起,转身面向身后通过的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看来他也热的够呛。 评审员高喊:“排成一列,保持好队形,跟我走。”随即动身往东边厨师协会门口的广场那处走,一堆人听后混乱的挤成一列,跟在审判员向东边行进。 走到了广场,一排人便混乱分散开来,有相熟的或刚认识的围在一块絮絮叨叨的。另外六个评审员身后带着几十号人也纷纷到达,整个场面更吵闹了。 厨师协会门口已经有一排席位,白将行正坐首位,鹤依浓在其后第三排。万尚志的视线投到鹤依浓脸上时,正巧被鹤依浓所察觉。鹤依浓见到万尚志的目光,突然冲其一笑,满脸的褶皱挤压成段段的条,使他的眼睛深陷皱纹条中,像是一个没眼睛的人,看后十分惊悚。万尚志想起白将行所说,再看着鹤依浓恐怖的面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紧将目光移走。 所有人员到齐了,有小厮整理秩序使人们重新排起队。几个小厮挨排查人并给每人分发了一个写着编号的纸条,嘴里念念叨叨,手里也不闲着,最后一人执笔将查好的人数统计了下来,小跑到席位前将纸递给了白将行。 白将行看了纸条,手掌虚压了两下,安静了现场才道:“本次初试七百九十一人,经筛选淘汰三百二十四,余下四百六十七人。所以恭喜现场的四百六十七位选手,你们通过初试,正式获得了小厨王争霸赛的比赛权。” “根据你们剩余的人数,接下来将进行‘十人烹’,比赛规则如下:场上四百六十七位选手分成四十七组,每十人一组。每七组一个赛区,因为人数问题第七赛区五个组,七赛区第五组七位选手。每小组拥有一个材料区,材料区所有物品小组成员共用,每位选手有自己的烹饪区,个人烹饪区其他人不得进入,否则按作弊处理,进入者和本人一同驱逐出赛场,作弊者将被厨师协会记名,禁止再次参加小厨王争霸赛。” “比赛方式:运用材料区的物品,于半个时辰内做出一道主食一道菜品,经由我等评判过后,在场十二位评判员打分取平均分,高于七分晋级,低于及同七分,淘汰。都明白了吗?” 人群中不断传出明白的话语,而万尚志心底却暗道:虽然给了自由发挥,但是难度却成倍上升了。 白将行听着参赛者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们手上都有派发好的纸条,上面的编号便是你们参赛的编号。现在,请一到七十号跟随黄评审员前往一号赛区。” 刚才带队的七个评审员早站在了一旁,闻言其中一位便高举起右臂边喊道:“一到七十号,跟我来。” “……” 万尚志看了看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二二一。身后仍是邵天宜,他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静静的站在万尚志的身后,万尚志回头看了他一眼,想到他是二二二号,突然噗哧一笑。闻声,邵天宜看向万尚志,见万尚志一脸微笑,邵天宜不由皱起眉,又撇过头去,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自来熟。万尚志瞧着邵天宜的小动作,觉得十分豪笑,于是笑得愈发烈了。而余光看到万尚志表情的邵天宜更是毛骨悚然,心底不断重复:变态!这是个变态,一定要远离这个变态。 “二一一至二七零号,请跟随苏评审员前往三号赛区。”白将行的声音再次传来,万尚志善意的对邵天宜提醒道:“到我们了,跟着队列走。”一边心情美好的随队伍跟苏评审员向三号赛区走去。 赛区的模样和刚才初试的赛区相同,不过不是刚才初试的那个考点。原本狼藉的考点如今又被收拾的焕然一新,个人小灶台一排十个,共七排。每排前面地上铺了长长的布帛,布帛上面摆放着大量的蔬菜、米面、虾蟹等材料;一旁有十个大缸,其中五个盛满了清水,另五个里面有着五种不同的活鱼;再往后看,是什么笼屉、擀面杖、雕花刀等不常用或比较大的厨具。在赛区最前面有个约么一米半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小鼎里面竖着一条长长的香,旁边站着一小厮,那估计是比赛计时的香。 按照编号站好了位置,等了半晌,七个巡查员走来,分别进入了七个组。然后没过多久便又响起鼓声。每个巡查员都在此刻对负责的本组通告:“所有人员入场完毕。听好,下次鼓响即为比赛开始。” 话音刚落数十秒,只听又一震天响的鼓声,与此同时赛区前小鼎内的香也被人点然,比赛开始了!所有人在一瞬间便从自己的烹饪区消失,下一秒身影出现在材料区,速度好若练了数十年轻功的轻功大师,让人恍然以为江湖一时上出现了无数的轻功高手。 万尚志也是其中一员。之前比赛没开始时,他便思考了很久,鱼在第一时间便被他否决了,无论时做鱼汤还是鱼肉,炖煮时间都太长。要求一道菜一道主食,虽然可以一边炖鱼一边做面上笼屉蒸,面却还要时间来发,另外放在鱼锅上炖煮,难免会沾染少许鱼腥,会使味道改变,所以不能做鱼。 而要做,就要做最擅长的——炒菜。前世的他在小饭馆做的最多的就是炒菜。 所以比赛一开始,万尚志便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他需要的菜品那块冲了。 第二十二章 不慌不忙静坐吃梅 险过时辰评判争执 绿豆芽、海菜、黄瓜、土豆碾碎和饭、竹笋、鸡丝、蒜蓉西兰花、乌梅、 菜品种类虽多,每样数量却只有五份,所以大家听到鼓声立马行动,生怕其余人抢了自己所需的菜品。 奔着蔬菜区猛冲,万尚志拿起一旁的布兜用来装菜,菜区捡起绿豆芽、海菜、黄瓜、土豆、竹笋、西兰花;配料区捡起几瓣大蒜、一些紫苏梅、绿茶叶、罐装酱油、罐装咸盐、罐装黄酒、香油、豆油、白芝麻;鲜肉区捡起一块鸡胸肉;米面区一小罐米、一小碗淀粉。 抱着一大捧东西挤开其他的参赛者,有些参赛者看到所需的菜被拿光,竟然开始动手抢夺拿到菜品的其余参赛者。万尚志抱着一堆东西猛跑两步,躲开几个心怀不轨的人,回到了个人烹饪区,索性有规则保护个人烹饪区,那几人只能在旁边恨恨的看着万尚志。 气喘吁吁的万尚志暗自心惊,是了,规则说个人烹饪区受保护,可提说材料区,所以说规则是支持人们抢夺的。没空想太多,把材料放在一旁的小台子上,顺便拿起台子上的盆去大缸那盛水回来往锅里倒,直接点火烧水。 这边将菜清洗好,黄瓜、竹笋一同切丝盛放在盘中。 西兰花掰开放在一旁,扒了几瓣蒜切成末。大米用小盆清洗后泡在一旁。 这边处理过后,水也开了,拿漏勺先焯西兰花,捞出备用。再分别涮了一下绿豆芽、海菜、黄瓜、土豆、竹笋,捞出浸泡在凉水里。 此时鸡胸肉也下进了这锅烫过青菜的沸水,时间紧迫,没法顾那么多,只倒少量黄酒去腥。待鸡胸肉渐渐发白捞出用凉水冲一遍,再次放入锅中待完全煮熟,捞出放到冷水里泡。 把锅里的水舀出去,重新烧火用来焖一锅米饭。万尚志趁着烧米饭的功夫给土豆去皮,又去材料区的厨具区拿了个笼屉,把笼屉放在锅上,土豆放在一个大碗里,放进笼屉里与大米一起慢慢成熟。 这时万尚志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柱香,已经燃烧了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米饭焖熟还要好一会,闲来无事的万尚志目光落在了紫苏梅上,舔了舔嘴唇,手漫不经心的摸了上去,投入嘴中一块,嗯,酸酸甜甜还挺好吃的。 米饭的香气升腾缭绕,遮住了万尚志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身影突然冲着配料区前进,不知是做什么。只这一地还残余少量果肉的核,似乎说明了什么。 从配料区拿回几枚新的紫苏梅,万尚志准备了十二个小碗。将笼屉先拿下放到一边,锅中米饭煮的是粒粒分明的晶白,仿若一粒一粒的小宝石。打开笼屉,土豆取出碾成泥,与锅中米饭搅拌均匀。分别将其盛入十二个小碗内,锅里的米饭了空,于是锅内再次加入少量水,待水沸腾盛出用以泡一壶茶。 锅再次启动,倒入油、油热倒入蒜末爆香、爆香后放西兰花翻炒,此时用淀粉和水配一碗水淀粉加少量盐倒入锅内,搅拌均匀盛出,放在一旁。凉了也不怕,蒜蓉西兰花,凉了且比热着更好吃。 十二个碗每个都放入一枚紫苏梅、少许盐、少许酱油、白芝麻,并捞出一直于凉水中浸泡的绿豆芽、海菜、黄瓜、竹笋,皆按照颜色摆放进饭碗内,小碗内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泡好的茶水烫入碗中,稍稍没过米饭,一股淡淡的梅子香味飘出,令人心旷神怡。万尚志略略满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向那柱香,已经燃烧一大半了,估计还有不到十分钟,比赛便要结束了。万尚志心想还没做完,究竟是这样盛上去,还是做完? 咬了咬牙,万尚志心一狠:必须要抢时间了。 迅速去材料区拿了干辣椒、花椒。鸡肉从凉水中取出用手撕成丝,这边锅清洗后再次倒油,油热,下干辣椒、花椒、蒜末炒香,升腾起的烟气呛的万尚志泪盈眼眶,但他强忍着呛意瞪大眼睛,盯紧了锅里的东西。鸡肉丝放进去一同翻炒,待鸡肉丝与辣椒一样红扑扑的,便盛出,倒入香油拌了均匀,捡出鸡丝往茶泡饭里放。 如此茶泡饭便有了绿豆芽、海菜、黄瓜、竹笋、紫苏梅、鸡丝,终于做完了。抬起头,周围基本已经没有人了,万尚志看向香,还燃着!只是火光微弱好似马上就要消灭,万尚志举手喊道:“巡查员,我做完了!”巡查员目光看来,又看了一眼香。只见,火光一暗淡,竟要燃尽!巡查员刚想说时间已过,淘汰,却一阵小风吹过,那已暗淡下来的香被吹的竟又燃起亮光! 巡查员哈哈一笑,看向万尚志,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有东风相助,香尚燃烧时间未到,来人,端菜。” 万尚志见香灭一时心慌乱坠,懊恼自己不如早早交上去,不加这一味鸡丝,待看到这风助火势,使其又燃尽最后一束光芒,心里别提有多激动。 几个小厮走来帮万尚志端了茶泡饭、蒜蓉西兰花。 巡查员走来拍了拍万尚志肩膀:“你是最后一位了,我也收工了,你跟着我一块回去吧。”于是带着万尚志便领着几个小厮一同向评判席而去。 到评判席近前,只见十二位评审早已餮足,多数都揉着肚子,倾倚在座位上。万尚志嘴角一勾,就知道吃了这么多东西评判员一定都很饱腻,于是他只做了小份的清口的东西,可以一解评判们胃中的油腻,还有梅子助口,使他们更胃口大开。 看着小厮又端来盘盘东西,有评审不禁说道:“时辰已过,未完成即淘汰,不用试了。” 万尚志正着急,欲要说话,突然胳膊被拉了一下,竟是巡查员,只听巡查员开口道:“评判,我乃第三赛区巡查员。选手完成作品时香尚未灭,只是从赛区回到主场有些路途,所以才耽搁了。不过按照比赛规则,是香灭前菜成,所以不算未完成,便不能淘汰。” 评审们也吃撑了,也不乐意再吃,便也辩驳起来:“说了一个时辰,其余选手都做完来评过了,怎么就他才到呢?也许是自恃厨艺,所以不把评审们放在眼里,如此竖子,性格嚣张,不品也罢。” 万尚志还没说话,巡查员闻言便怒道:“我看是你们吃饱了撑的吧?不把……” “咳咳。”一阵咳嗽却突然打断了巡查员的话语:“苏巡查。”却是白将行。 巡查员看了一眼白将行锋利的眼神,蔫蔫的不说话了。万尚志也让巡查员的莽撞吓了一跳,他虽然很感激巡查员如此为他说话,可这样得罪的人太多了,台上坐的十二位,无不是厨界阶梯顶端的人。还好白将行吓止了巡查员,万尚志也放心了不少。 只听白将行道:“老朽倒是纳闷了,诸位也没见过此子,是怎么就知道其性格嚣张了呢?我看苏巡查说的不错,选手完成作品时香尚未灭,怎么能算未完成,怎么能胡乱淘汰呢?这不是破坏规则吗?” 众人静静得不说话了,万尚志想,看来白将行在其中的地位不低。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白将行于是说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麻烦了,上菜吧。” 第二十三章 被暗中设计帮数钱 白老无奈言语难表 几个评判虽然表情臭得和死鱼一样,却没人再说什么。小厮把十二份茶泡饭分别放在十二位评判身前,又把一大盘蒜蓉西兰花分出了十二小盘,也各自分给十二个评判。 本身已经吃了一肚子油腻得裁判们磨蹭地不愿动筷,白将行也没瞅旁人,自是拿起置在筷搁上的筷子,拾了一勺豆芽放进嘴里咀嚼。豆芽口感清脆味道爽净,上面还沾附着茶水,茶水的清香更使其味道淡薄清新,且间杂着梅子的酸涩气息,只是一口就让人口腹生香。 白将行眼睛一亮,向一旁吩咐道:“给我拿个汤匙来。”待小厮拿来汤匙,他便用勺子搅拌起来,使内容物混成一起舀着吃。正津津有味,万尚志痛心道:“不是这么吃的啊。” “哦?那该如何?”白将行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此餐就是吃其菜品的口感、味道与汤料混合而各有不同的风味,搅拌一团,味道混搭,哪里还尝得出了呢。尤其是我特制的麻辣鸡丝,是这茶汤饭中的点睛之处,是要独特与米饭一同吃的,味道会更佳。”万尚志道。 “啊,这可怎么办。”白将行郁闷起来,回头左右看看,发现众人都没动筷,遂道:“各位评判辛苦,自是腹中鼓鼓,食不下咽的话,不如这汤饭交给老朽……” 其余人见这两位说的似乎有些门道,不由得也对这汤饭好奇起来,于是纷纷摇头摆手:“不劳烦白会长了,事关比赛,评分不得戏言,我等且还吃得下。” 闻言,白将行叹了一口气,转头回来。万尚志分明瞧见白将行冲他眨了眨右眼,瞬间明白了白将行这是在为他造势,一时心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余人也开始动手品尝起茶泡饭,一尝起来,都纷纷觉得清鲜爽口,狼造起来。其实不是这茶泡饭有多好吃,有多高招,只是评判们吃了一堆猛料爆炒得东西,肚子里装满了油腻腻的,再吃这清口的东西,自然就觉得美味万分,更何况还有梅子的酸涩可以提高人的食欲,自然众人就觉得这十分好吃。 场上响起了“不错不错。”“清香可口啊!”“人间美味。”的声音 “哈哈哈哈!”赞扬声却被突如其来的大笑打断,却是鹤依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见他筷子上夹着颗西兰花大笑几声道:“好小子,知道我们腹中油腻,特意做了这种清口润肠的东西待到比赛最后再上,自是会博得高分,妙招啊,妙招。” 万尚志笑着谦虚回道:“不过侥幸,侥幸,哈哈!” 白将行闻鹤依浓此言却脸色一黑,再看着还在那里和鹤依浓笑谈的万尚志,更是气的要吐血。这分明是鹤依浓在告诉众评判,是你小子用手段、耍心机,故意抓了时机卖弄,为了提高评分才如此做的,你却还在这以为人家是夸赞你? 若不是为了他,谁会管你这么个傻小子! 白将行不得不出言安抚有些已经面露怒意的评判们:“半个时辰,要焖饭,要炒菜,要单独处理出鸡丝,还要烹一壶清茶。对了,汤饭中的菜品是过沸水烫了一遍的吧?怪不得吃起来十分清脆却又没有菜品本身的土腥味,你有心了。” 评判们闻言心里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半个时辰做完这些确实有些捉襟见肘,怒火便化作春风,徐徐便消失了。 白将行见状,又出言对万尚志道:“后生不错,处理菜品上看得出你的心灵手巧。可是以后菜品的选择要小心谨慎,不要迎合评判,否则就容易让人利用,以此攻讦于你。”借机又狠狠地怼了鹤依浓一把,以出心头之气。 鹤依浓果然面色几遍,见众人都看着他,强撑着尬笑几声,将筷子上的西兰花扔进嘴里,赶紧坐了下去。面上还僵着笑容,心里却暗骂白将行是个心思败坏多事的老东西。 众人都品的差不多了,白将行也尝了一口蒜蓉西兰花,味道不错,便开口:“尝也尝过了,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了分数,如此便打分吧。” 一位小厮递来纸笔给白将行,白将行接过在上面打了个分,小厮便又将纸笔拿回传给后边的评判,待传了一圈,小厮又将纸递给了白将行。 白将行看了两眼,道:“七分二人,八分六人,九分四人。平均八点一分,高于晋级分数一点一分,所以,”白将行装作不认识问向万尚志:“你叫什么?” 看不懂场上发生了什么的万尚志老实道:“万尚志。” 于是白将行转身看向身后的众评判道:“万尚志晋级,诸位没有异议吧?” 得到了统一的回答,白将行冲着一旁记录的小厮道:“记名吧。” 所有参赛者评判完毕,在场的人也都纷纷收拾起来要走了。天上的云一片一片蜷积在一起,被斜在天边地夕阳映的通红似火烧。四月的风微微地,也不似万尚志刚到异世时裹夹着寒气,而是带些许微微的暖意,和煦地吹在人身上,万尚志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苏巡查看着万尚志,道:“恭喜你晋级成功咯。” 万尚志向苏巡查郑重抱拳道谢:“还是感谢苏巡查,如果不是您在众人面前为我说话,我也许就被定义为超时而淘汰了。” 苏巡查摆了摆手,道:“是天助你,你本身就没超时,否则我也不会为你说话。”然后有些欲言又止,万尚志察觉,便说道:“苏巡查还有什么赐教的,尽管说,在下一定恭听。” 苏巡查犹豫一下,终还是说道:“鹤老先生在业界声誉很好,但是今天那番话确实是在害你。我也不知为何鹤老先生要针对你,不过你还是自己要注意一二的。”然后他摇了摇头:“话也就至此了,告辞。” 万尚志一头雾水,送走了苏巡查,仍不知他说的鹤老先生害他是什么意思。 白将行突然出现在万尚志身后,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他说的那番话是在夸赞你?” 万尚志一激灵转过身看到了白将行,想到白将行多次出言帮助,真诚地说道:“今天真是谢谢白老了,其余的不敢说,以后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绝不说二话。” 白将行不屑道:“可不敢驱使你去办事,谁知道你这被泥塘里泥巴糊住的脑子能干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白老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万尚志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任谁莫名地被一顿辱骂都不会好受。 白将行彻底无语了,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说道:“鹤依浓绝非好人,你切记不能和他过多接触。言尽于此,回去吧,明日午时再来,开始第一轮淘汰赛。” 万尚志觉得白将行莫名其妙,但是感恩于多次相助,还是行了礼便要回走。 白将行又叫住他:“站住,你就这样走回去?” 万尚志回头疑问:“不然呢?” 白将行:“王旺没给你钱?你连驴都买不起吗?” “……”万尚志无言。 白将行:“跟我走吧。”只见赵盘赵古远远地驾驶着一辆马车前来,赵古掀开车帘请白将行上去,白将行踩着马车的一块突出上了去,赵古的目光又看向了万尚志。 走回去又要好久很累的,万尚志厚着脸皮就着赵古掀开得车帘两步便上了车。 第二十四章 王白二老莫名别扭 赛题甜点绞尽脑汁 马车一路颠簸,万尚志与白将行一路无言。待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掀开,赵古的面容显露在万尚志眼前,只听他说:“万公子,到了。” 万尚志看了看外面,已是夜晚了,明亮的星零落地挂在天空上,有几分清冷之意。点了点头,向白将行道谢:“多谢白老,晚辈告辞了。”白将行嗯了一声表示应答,再没说话。万尚志便蹦跶的跳下了车,推了大门,发现大门被从内挂住了,于是啪啪地拍着门喊道:“王老,我回来了,开门啊。” 马车还停在万尚志身后,白将行并没令赵盘驾车驶走,赵古也仍然掀着帘子。在黑夜的阴影下,白将行的目光从车内望出,一直盯着那关闭的大门。 “王老!王老开门啊!”拍了半天,门还是不开。这么晚,王旺肯定早睡觉了,万尚志怀疑王旺现在正在床上,睡的和一头猪一样。无奈的左右看了看墙,考虑是否能爬进去,却发现车没走。万尚志不由得一回头,目光正巧与白将行的目光相对,白将行很快闭上了眼,并将头撇了过去。赵古适时的合上了帘子。 车里传来白将行的喊声“赵盘,我们走!”赵古坐到赵盘身边,赵盘目视万尚志用眼神表达了告辞,便微微拨动缰绳低声呼了一句‘驾’,马车便缓缓的出了巷子,往西便拐了。 ‘吱呀’万尚志正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王旺探头出来,望向巷口。万尚志回身把王旺往里面挤,边问:“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开门,你干什么去了。” 王旺被挤进门里,看着转身关门的万尚志,慌乱地说道:“啊,没什么,今天怎么样,你考过了吗?应该是考过了吧,回来的这么早,对了——谁送你回来的?” “过了,明天还有淘汰赛。送我回来的这个人嘛,我不大认识,姓白,好似是叫……白将行。诶对了,他应该和你认识,啊!你刚才……”万尚志说着,突然意识到刚才王旺奇怪的表现:“在躲着他?” 王旺像被戳了屁股的野猪嗷地一声窜起,大声喊道:“我没有!你别瞎说。” “你分明就是啊,不然为什么我在门口敲半天你不开门?”万尚志疑问道。 王旺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脸色憋的通红,最后只是愤愤的一句:“住口吧,混账!”然后气轰轰的往房间走,摔门回房。 徒留万尚志在原地一脸懵比,不知作何解释,自己站在那想了半天最后认为,还是王旺在莫名地疏远自己,于是便也一肚子闷气的回房了。 夜间的小风徐徐吹过,万尚志门上糊的纸偶尔会因此而轻微响动,院中一些物什在月光下形成的影子,映在门上,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第二天一早,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万尚志。万尚志起床,听到门外有着慌张的脚步声,推门一看,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驴正拴在他的门前嗷嗷的叫。正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旺的门却突然开了个小缝,人没出来,被门夹住的衣角却慢慢的溜了进去。 万尚志大悟,这头驴是王旺为他找的坐骑,心里不由得温暖起来。走到王旺门前正想敲门问候,又忆起刚才王旺慌张躲避进门的样子,万尚志眼神落寞,终于放下了欲敲门的手,转身去前院井旁洗脸。 井旁的杏树早几天就起了花苞,这两日没注意竟然已经开了满树的粉红,呼吸之间便能闻到甜美地花香,万尚志看着满树花瓣,心里感慨万千。他初时想酿杏子酒,如今只怕是不能了,不若换酿杏花酒吧。虽没杏子醇甜,却带有花的芬香。 不过还是等回来再忙吧,比赛可不能迟到。 洗漱一番,万尚志从房门前牵了驴出院门,在大门口试骑了好几次都没骑上去,好在这头驴性格十分稳定,没有撂脚踢人,终于在多次的尝试后,万尚志骑在了驴的背上,拨动着缰绳驱使着驴前进。 骑驴果然比走路轻松的多,没有昨天那么劳累,万尚志一改之前匆忙赶路的焦灼,也有了闲心看起路两旁风景。只是没过一会,两个大腿便被磨的热辣辣的,再骑一会,更是开始疼痛了。万尚志忍受不住,下了驴,好在也没多少路了,便牵着驴向厨师协会走去。 到了厨师协会门口,门口置了一个长台,坐了五个人,五个人面前早已排了几列人,万尚志走上前将缰绳托付给专门保管参赛者物品的小厮,看着小厮呆愣的牵了驴,便也走到队伍后边排起来,边向前面的人问道:“大哥,这是排队等?” 大哥回头打量了一眼万尚志,道:“来晚了吧,没听到前面说什么吧?” “是啊,麻烦大哥告知了。”万尚志点头。 “这一是因为昨天晋级了的一百多人,所以要在这排队确认下身份,以免有人替赛作弊之类的。二来嘛,是登记菜谱,淘汰赛可以预想菜谱。哦对了,这次的比赛题目是点心,想好菜品再上报所需材料,便再无需同队争抢材料,导致参赛者做不了自己的拿手好菜,从而遗憾被淘汰。”大哥简单讲解了一遍。 万尚志听了一阵感谢,大哥又道:“你赶紧想想做啥吧,一会登记到你,就必须要上报了。”万尚志点头应是。 但是做什么好呢,万尚志心想,这个时代的点心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不过古代无非是什么绿豆糕、红豆糕之类的吧?生于当下的评判应该都吃腻了,所以是否要考虑制作现代的点心呢? 万尚志虽然做过几年的厨师,但都是在饭店里炒炒菜,做正餐。点心这种东西却只是在学校里做过几次,毕业后再也没碰过,所以他对于这类食物了解的不多,连点心的种类都分不全。 苦苦思考了半天,万尚志终于想出来了一道。这个东西他前世在学校里练手时做过两次,酥脆而软嫩香甜,十分美味。虽然详细的做法记不清了,大体上还是没问题的,考虑好的万尚志安心的排着队,时而跟随队伍往前走个一两步。 第二十五章 尚志打听习字之处 白探昭谈心斥明月 面前的人头顶蓝色小帽,一袭白色长衫,手执笔悬在纸上,向万尚志问道:“姓名?” “小子万尚志。”回答。 这人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厮,小厮手里拿着本小册,闻言翻了翻,便抬头冲着这人点了点头。这人明了,提笔在纸上填了‘万尚志’三个字,又问道:“可以登记菜谱了,请放心,菜谱的保密性由厨师协会保证。” 万尚志一愣,又明白了,菜谱在这个时代明显是师徒之间或者家族之内代代相传,一份菜谱便可兴盛亦或毁灭一个家族的生意。这和他前世在饭店打工遇见的大厨们性质是一样的。 只是一愣而已,万尚志很快便说道:“我要面粉、黄油、砂糖、鸡蛋、盐、鲜奶、一桶水和任意干果,葡萄干之类的,对了,我还要十二个两寸大小的小茶盏。” 男子边听,执笔的手一边控制着毛笔在纸上游走,很快一个又一个万尚志不认识的字便落在纸上了。他停笔,问道:“还有吗?” 万尚志本在认真观看那字迹,想分辨一下与曾经的所学的文字是否有一二相似,听到男子的问话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仍看了几眼,果然发现几个字旁边有个似是‘一’的字,于是欣喜发问道:“可以问问阁下,哪里能学习识字吗?” “啊?”男子被问的先是一怔,然后很快便恢复过来答道:“蒙学似乎收不下您这样大的,只能请先生一对一的教习,在下听闻书宝斋似乎有一对一的教习服务,不过价格上可不便宜。” 从报名起不识字时,万尚志就一直想请王旺教他习字,可是这些日子王旺总似乎在躲着他,二人也生份了不少,万尚志求教的事也总是忘记,没有说出口,此时瞧见这写字的男子便不由得多问几句,待听男子这话,心里便暗暗记下了书宝斋的名字,打算有时间去问问。 万尚志报完了姓名与菜谱便也无事了,于是冲着男子说道:“多谢,我记下了。”便向着之前登记过的人走的方向而去。 登记过的人群在厨师协会左侧一个小场地聚集,万尚志扫了一眼,两两三三相熟的参赛者聚在一起说话,几乎都有陪伴,所以孤零零站在边缘的邵天宜十分明显。 遇见一个算是熟人,万尚志不由得微微一笑向邵天宜处走去,半途却突然被人拦住,只见这人笑嘻嘻的跳到万尚志身前道:“万大哥果然通过初复二试啦,我就知道万大哥可以的。” 万尚志摸了摸鼻子,笑着看着眼前这人道:“小明月也不错呀,很轻松就通过了吧?”说着话,眼睛又看到了随在郝明月身后而来的人,冲着这人点了点头又对这人道:“白兄,也恭喜你通过初复二试。” 二人却是师兄弟白探昭与郝明月。 白探昭摇了摇头,大手摸向郝明月的头,不顾后者的挣扎,揉乱他的头发,向白探昭说道:“多谢万兄弟的恭喜了。只不过我是过了,二月却没有。” 郝明月甩脱了头上那只大手,往旁边逃了几步,便左顾右看起来,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万尚志不清楚郝明月与白探昭的实力,毕竟二人也没在他面前做过什么,闻言不禁有些迷茫,只是附和着白探昭的心境为其惋惜道:“真是可惜明月一身好厨艺了,许是发挥失误了吗?不过换个方面说,落选也并非坏事,明月性格浮躁不稳定,历练一年再参加比赛也许成绩会更好。” 白探昭看着装傻的郝明月,叹了一口气,目光真诚的望向万尚志道:“二月的天赋很好,偏为师傅溺爱,凡事对他都不大计较,所以便也养成了他这身混子气来。 二月于厨艺不上心,昨日初试就因刀工淘汰,师傅不过斥责几句他贪玩,他一撇嘴便不高兴了,师傅不忍再责骂,又对他好生好语,长此以往可该如何是好? 我着实没办法了,见二月似乎对万兄弟颇有好感,便希望万兄在二月身时,能多劝告一二,探昭便在此感谢万兄了!”说着便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 万尚志可不敢受,忙往边上让,边搀起他道:“我会的我会的,白兄不必如此啊。” 白探昭是看着郝明月长大的。郝明月还是个小白胖子时,天天缠着白探昭要好吃的,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一串串地‘师兄’。他是疼爱极了这个小师弟的,他对万事都设防都有戒心,却唯独对这个师弟从不设防,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直到现在养成了郝明月这个性子,白探昭才追悔莫及,怒其不争。但是再多的责骂也没有用了,多年的相处,郝明月已经明白了师傅与师兄是不会对他真正做出什么惩罚,所以便愈发的肆意妄为。 于是白探昭与鹤依浓也没了办法,只能由得他,也帮他解决闯下得祸。可是如今小打小闹兜得住,以后如果闯下弥天大祸了呢?于是白探昭便从郝明月身边人下手,郝明月与谁接触过几次,他便求人能教导郝明月向善些许,不求能改变郝明月,但求能循环渐进的对其影响一二。 白探昭再三感谢了万尚志,万尚志看着一旁装傻的郝明月背对着两人,不断抖动的双肩,知道是郝明月这大傻子在偷笑,自己尴尬的再三应答白探昭的感谢,一边一脚踢向了郝明月的屁股。 “哎呦!”郝明月被踢的一趔趄,痛呼了一声。 白探昭先是皱了皱眉头,又想到了什么,舒展了眉,冲着郝明月道:“不要闹了,你去师傅那里呆着,不要胡乱走动。” 郝明月委屈的看了看师兄,发现师兄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而是开始撵自己走,于是幽怨的看一眼万尚志,说了声:“下次一定要请我吃麻辣香锅啊。”揉了揉屁股自向厨师协会里走去。 万尚志看着郝明月的背影噗哧一笑。又与白探昭闲聊了几句,便说了告辞,他不知为何不太喜欢与白探昭交流,所以便提出了告辞,所幸白探昭并没纠缠,说了告辞便挤进人群不知干嘛去了。 此时万尚志才想起刚才是想联系邵天宜的,于是便向刚才看到邵天宜的地方望去,邵天宜在那里无聊的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不知在抠着什么。 万尚志提了脚步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邵兄午安啊。” 邵天宜抬头看到了万尚志。心里一紧,他又想起了昨日余光看到万尚志一脸猥琐的笑,丢了手中捅着蚂蚁窝的小木棍,站起身,警惕的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万尚志不知邵天宜心中想的那些,只是单纯的想交个朋友,于是攀谈道:“邵兄也通过了复试呀,不知今日点心为题想做些什么呢?” 邵天宜心道:原来这小子是来探听敌情的,真是心机深沉。于是脸色不好的反问万尚志:“哦?问别人的之前不应该先介绍自己的吗?” 万尚志单纯的回答,又纠结的考虑道:“啊好的,是我唐突了。我想做的是‘蛋挞’,邵兄应该没听说过,因为在这里的话,应当算是我首创的吧……” 第二十六章 与天宜交谈心不欢 冒险尝试烹制方式 “蛋挞?”邵天宜闻所未闻,一时不知是否万尚志在诓骗自己。 万尚志点了点头,道:“是的,蛋挞。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虽然还不知道万尚志所言是否为真的,但是邵天宜本着君子一诺的原则,还是答道:“杏花糕。” 万尚志想起王旺院里那棵大杏树,想那满树粉红,想那满院芳香,于是不由得点了点头:“正是四月中旬,杏花绚烂盛开。合缝花期,你这杏花糕选得倒是不错。” 见万尚志说的十分认真,邵天宜不由放松一些,卸下警惕,附和的道:“如你所言,是正值杏花开放的时期,想取意境做杏花糕的恐怕不少。” 万尚志露牙一笑:“邵兄既然能想到这茬,还敢选杏花糕,看来定是有必胜之策咯。” 邵天宜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没想到万尚志竟然如此理解自己,还是故弄玄虚只是在一味逢迎?左思右想,他不再说话,对万尚志不理不睬。 万尚志并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邵天宜冷着他,他便也不凑什么热脸。而是站在邵天宜旁边等待开赛,两人站在一起,似乎也融入了人群之中。远远的看着,便没有再显得孤单的人了。 一阵熟悉的鼓声响起,众人都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只见厨师协会门口登记用的长条台子不知何时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大鼓与两个打鼓人,而在大鼓身前几丈远的地方,正有劳力搬来昨日评判员坐的那种好几排的桌椅。 待桌椅安置好,几个评判谈笑着从厨师协会中走出,白将行也在其中,不知和那几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鲜见的笑容。而评判队伍后面,一个活泼的身影正纠缠在一个老者身旁,使得老者走走停停落在了后边,老者面色不由得微愠,呵斥了一声。万尚志仔细瞧了一眼,正是鹤依浓与郝明月。 评判们都落座了,鹤依浓也迟迟的拖着郝明月到了位,鹤依浓坐下,郝明月不安分的站在他身后。 万尚志等人被带到了评判席位前,有劳力不断搬运着桌灶等物件,有小厮穿插其中待劳力安置完成,便给灶台贴上号码。 待选手个人烹饪区全部安置好,劳力们又搬来面粉、糖等成袋的选手所需物品,有目的性的放在每一个个人烹饪区。这边小厮给灶台贴完号码,便拿着相迎的号码牌派送给每一位参赛者。 参赛者明显变少了,从个人烹饪区就能看出来,原本整整齐齐的灶台,能排列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如今一目远望而去,便能看清所有个人烹饪区。 白将行清了两声嗓子,缓缓道:“经过两轮测试,我们已经甄别出去了六百七十一位混入比赛的业余人员,只留下真正学习了并初步踏入厨艺门径的诸位。 今年比历年成绩都要好,往年淘汰赛能有九十人就很多了,而今年竟然进了一百二十位。作为厨师协会会长,我代表全体评判员表示欣慰,欣慰我们厨艺界有了更多的传人! 在此的十二位评判,真诚的祝福诸位能够通过淘汰赛,努力吧。” 参赛者纷纷向着评判席致谢。 “比赛以点心为题,由于点心制作的特殊性,今日比赛以黄昏为限,你们所需的材料已经全部放置在你们的个人烹饪区内,请大家根据自己的号码牌寻找对应号码的个人烹饪区,找到个人烹饪区后,可自行开始进行烹饪。” “顺便提醒一句,餐品评比完毕,请各位不要直接离场。因为今日采取的是淘汰赛制度,只选取优秀的前六十位进入决赛比拼,所以即使成绩进入前六十名,人不在场,便取消晋级资格。” 白将行说完,参赛者们便都行动起来,寻找属于自己的烹饪区。 万尚志按照顺序,循着号码找了起来,很快便找到了属于他的烹饪区,令他意外的是,白探昭的烹饪区就在他的正前方。万尚志看到白探昭的同时,白探昭也看到了万尚志,两人相视一下点了点头,不做过多的言语。 不打算耽搁,万尚志点了点材料:面粉、黄油、砂糖、鸡蛋、盐、鲜奶、水和一些干果,还有十二个绿色花色的小茶盏,格外精致可爱。东西一样不少,万尚志勾了勾嘴角,心满意足。 拿个盆装了五碗面粉,切了一小块黄油扔进装面粉的盆先揉匀,等揉匀称了,倒入些水将面粉揉成面团,便将面团放在旁边舒缓备用。 四个鸡蛋打入碗中,将蛋黄挑出去只留蛋清在碗内。用筷子将蛋清打散至微微生成一些透明的小泡泡,加一点点盐、、一勺糖继续搅打,蛋液在碗中慢慢由滑动的液体变得稍微稠起来时,万尚志又往其内加入了半勺糖,继续搅打,反复两次,碗中的鸡蛋清变成了白色的淡奶油。 万尚志用筷子挑起了一小块,打发好的白色蛋清立在筷子上并不跌落,而是直直的竖立在筷子上。万尚志点了点头,一口将其纳入口中吃掉,甜滋滋的,心里也美了起来。 此时取另一个盆,盆内倒入鲜奶、加入砂糖、打入两个鸡蛋、挖两勺刚打发出来的淡奶油扔进去,把盆里的东西搅打均匀,蛋挞甜美的芯便快做好了。拿过细漏勺筛一遍蛋挞芯液,把芯液倒进盆中备用。 此时之前放在一旁舒缓的面团已经舒缓好了,万尚志把剩下那一大块的黄油用擀面杖擀成长条,把面团擀成比黄油长条略大一些的面片,用面片将黄油长条包裹起来。然后反复均匀用力地按擀,使其成为长方形。 将长方形面片折叠三次,再次反复擀压,直至黄油完全融入道面片当中。将面片搓成长条状,用菜刀切成合适大小,用手捏成薄薄的圆形,取来小茶盏,将其贴着茶盏的内边按压,按压成合适茶盏大小的蛋挞底皮。 蛋挞皮做好了,便把蛋挞芯液倒入十二个蛋挞皮里,只是倒了八分满,万尚志挑了些个头饱满些的葡萄干、梅子干、樱桃干随意放入其内。 一切都制备拖堂,开始下一步烧锅。此时万尚志的眼神凝重起来了,锡纸有茶盏代替,火候却不好代替,烤箱用的是烤,隔绝了所有水蒸气,所以食物烤箱制作出来会外皮酥脆。而在这古代,却只能用锅烹、炸、煮、焖等,皆是会产生水蒸气的,而蛋挞要做的就是外酥里嫩,外酥,如果遇见水蒸气,便会软烂。 所以万尚志只能尝试一种方法,就是隔水蒸,但是不盖锅盖。这样热气本身外散,也许会导致蛋挞不易熟,但是经过大量时间的蒸后,还是会熟的,最终做出来的蛋挞应当是与后世所差不多。 万尚志将锅中加了少量水,放上笼屉,把十二个小茶盏全都放了进去,加大火候开始蒸。他本人则一直站在旁边,仔细的观察着。 第二十七章 蛋挞出锅不由心喜 作品失败惨被淘汰 厨师协会建筑整体只有两层高,挂在一层顶的协会门牌上的柴火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画得惟妙惟肖,艳阳高照,近来天气十分闷热,燥热汗流,让人恍然觉得那柴火真地在燃烧。 协会门前有三排桌椅,坐的便是此次小厨王争霸赛的评审们。 为首一排只坐了一位老者,此人正是现任厨师协会会长、皇家御膳房主厨:白将行。 白将行身后第二排坐着五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皆是沉浸厨艺界三、四十年的老精怪们,皇家御膳房退下来的厨艺界大拿。 第三排,坐着六个近些年晚出的后辈,资历较为薄弱的厨艺界专家。不过说是晚出后辈,也是相对于第二排的那些个老头来讲的,第三排这些专家也都是潜心于厨艺二十多年的人了。鹤依浓虽说是白将行的同龄人,却只能位列第三排,他也一直因此不忿,认为是白将行的身世,才让其如此年轻就有这样高的成就。 评判席上的三排人谈笑宴宴,闻着因许多点心制作所混合一起而产生的香甜气味,不时的指着面前正在烹饪的某位选手说些什么。 比赛区的选手们却没那个闲聊的功夫。今日的无风,阳光十分盛烈地照耀着万物,一百多个灶台同时燃烧着焰火,身处其内的选手们无不汗流浃背,头发黏作一绺,衣裤贴湿在身上。 万尚志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大火炉之中,一道汗水又顺着额头、脸颊最终流向下颚,痒痒的,万尚志不由得屈起手背用手腕擦了一下汗水。 锅里的蛋挞似乎成型意外的好,蛋挞皮因为面制的原因,几乎没有水分,一层又一层的热浪将蛋挞皮烤的似乎真有几分后世烤箱做出来的那种样子,看上去十分酥脆。 而蛋挞芯的液体,因为水分充足,也慢慢的制成了那种嫩嫩的鸡蛋糕状。一层薄薄像奶皮子的东西慢慢凝固显现,略带焦糖一样的颜色,有些能看到绿色、黑色、红色的干果,也固定在内。 见状万尚志捏了个抹布沾满了凉水,将笼屉从锅上取下,以免过度烹制使蛋挞变得干糊。 万尚志举起手,很快便有巡查走来询问,待了解是要申请评判,便呼唤了两个小厮拿来两个大托盘,把十二个蛋挞放上送向评判席去。万尚志则是跟在两个小厮身旁。 待到了评判席面前,小厮按份将蛋挞分发给了评判们。 众评判正新奇地观察着眼前盏中的金黄色、气味甜美的东西。万尚志向评判们微微弓腰,讲解道:“此物名叫蛋挞,是小子家乡一道甜品。味道香甜醇厚,软嫩不腻嘴,外部挞皮口感酥脆、内部挞芯入口即化,无比滑嫩。” 白将行奇怪地瞅了一眼万尚志,但没说什么。 第二排一位老者端起小盏扭个来回看了看,纳闷地问道:“不备餐具,如何吃啊?” “回评判,手掐连着杯壁的挞皮,可以直接取出整个,用手拿着吃便可。”万尚志回道。 一个评判首先尝试,成功取出了蛋挞。其余评判纷纷效仿,刚将蛋挞拿出,蛋挞却是碎裂成两半,从手间滑脱,直接烂在了杯子中。那位成功取出蛋挞的评判也没幸免,放在嘴边正准备吃。然而还没等咬上一口,手中的蛋挞突然从中间破裂,掉了他一身。他慌忙的将身上的残渣拍向地面,猛地抬起头,愤怒的看向万尚志。 其余评判们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蛋挞碎成一坨,碎芯块还沾在了手上,粘腻不堪,令评判们心里不爽。 看到这一幕,万尚志的心凉了。看着酥脆的只是显在视野中的那部分蛋挞皮,皮的底座估计早被炉子的热与上面所盛的蛋芯液体所浸湿软烂,所以一拿便会碎裂。 几个裁判冷哼一声,向身旁侍候的小厮要了块巾布擦了擦手,便倚靠在座椅上,状似歇息。没有人打算再动口了。 白将行那块蛋挞也碎裂开来,他拿着巾布擦了擦手,却叫小厮拿来了个勺子,对着那盏‘烂泥’搅了搅,舀起一勺带着葡萄干一起吃了下去。 蛋芯入口即化甜美异常,蛋皮酥香中带着潮润,白将行摇了摇头,率先评道:“五分。” 评判们直起了腰,从椅背上坐了起来,纷纷喊道:“三分!”“一分!”“二分!” 万尚志的脸色惨白,果然用现有的锅灶制作蛋挞太过冒险了,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失误,直接导致他被淘汰。 勉强想笑着对诸位裁判进行回应,却只是露了个惨笑。 听到鹤依浓训斥道:“这等手艺,回去做给猪吃去吧……哎呦”抬头望了过去,郝明月正揪着鹤依浓的头发,见万尚志看来,郝明月急忙做了一个安慰性的笑容。 长叹一口,万尚志向着评判们道:“多谢各位评判的评分,晚辈退下了。”便转身离去。 直接前往参赛者物品保管处,取走表情呆愣小厮手中牵着的那头驴。回忆了一下早上双腿被磨的疼痛,打消了直接骑驴的冲动,只是牵着驴往王旺家走了。 走了小半程路,心情也没那么低落,万尚志又用了一小会的时间骑上了驴往家走,一边反省自己的过错。 他在刚才走路的途中突然响起古代应当不止灶锅一个烹饪器具。做蛋挞也许可以用馕坑那种东西,就像前世的做法,将馕贴在一个封闭的器皿中用火烤制。 如果他事先询问一下,也许就能找到能代替烤箱的器具呢? 如果将蛋挞皮放在盏内之前,先撒上一层面粉呢? 可是没有如果。 无精打采地骑着驴,路过一家酒家突然想起什么,问店家买了些酒粬。到了王旺屋侧那条街,又买了两斤糯米。 提着东西回到王旺家门口,下驴,推了推门仍旧是从内锁的。 呼唤了王旺,今日他倒是开门很快。只见王旺打开大门,向外瞟了两眼,看到万尚志手中提着的东西,问道:“今日怎地回的这么早?太阳还高挂着呢。” 万尚志闻言不由得沮丧道:“淘汰了。”然后也不管驴,挤开王旺,径自往前院走去。 王旺看着万尚志的背影,低声叹息道:“还太年轻……”自己把驴牵进了门,也不管万尚志做什么去了,拴了缰绳,窜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又不知干嘛去了。 第二十八章 砍树摘花酿酒遭批 梦中惊醒不明肺腑 自进了内院,落英缤纷,嗅了嗅杏花的香气,万尚志找了平日里砍柴的小斧头砍下了几支满是杏花的枝条。 原本枝繁叶茂的杏树,顿时像被狗啃了的头发一样丑陋起来。万尚志抱着满是花的枝条进了厨房,找来大盆,将一簇簇花朵摘进盆里。待枝条凋敝,又抄起斧头将枝条砍成小块,一会可以当成柴火烧灶用。 王旺在屋子里便听到内院乱糟糟的声音,却也只是想着万尚志刚被淘汰,心情不好在发泄罢了,便也没出来查看。 取了水泡下糯米。万尚志从厨房走出来,往左一拐,推了前屋酒店的门。酒店内许些日子没有收拾,桌椅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埃。往屋子里走了两步,走到了酒坛旁边,那天来人闹事后的痕迹还存在,一地的碎瓦。 叹了口气,万尚志找了扫帚收拾了碎片。收拾完,拍了拍还完好的几个坛子上面的灰,取了三个坛子,挨个抱进了厨房。 用杏树枝烧开一锅水,捞出盆中泡水的糯米,上笼屉蒸,蒸一会,掀开盖子浇一些水,反复两次。米饭成熟后捣烂,放在一旁等待自然晾凉。 翻出酒粬,一部分用擀面杖碾成粉末状备用;另一部分铺在清洗干净的罐子底部,倒入少量水,用牛皮纸密封,发酵一会。 重烧起灶,用笼屉再微微蒸一下杏花,使杏花芬香气味散发出来。便可以拆开密封坛子的牛皮纸,将捣烂的米饭、微微蒸熟的杏花全部倒入,坛子内加七分左右的清甜井水。 三个坛子都制好,密封严实咯,在杏树下挖一个大坑,便将酒坛埋了下去。 一切做好,时间也不早了,万尚志拍了拍一身的灰尘。他从未做过酒,这次也只是依稀的想起,前世在搜索网站上看到的资料随意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伸了个懒腰,回了后院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驴被又王旺拴在了万尚志的门前,见着万尚志过来,耸动起鼻子发出几声驴叫。万尚志看到他便又去厨房翻了个胡萝卜喂了驴,满意的看着驴两口将萝卜吞了个干净,回了屋子睡下了。 “阿弥陀佛,施主此去之心已定?”一袭僧衣的老者合着双手,诵声佛号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虔诚道:“诚感方丈多年庇护。只是信男身陷红尘孽事,心思总是如乱絮不可自理,所以必要去新京走一遭。” “施主自与佛家有缘,我佛慈悲,纵使仇它恨它者,也会护佑一二,老僧也只是顺意而为。只是施主为业果纠缠,红尘多纷扰,还望施主不要被仇恨迷失了本心。” “信男自会虔守本心,只是抄家灭族之仇,我……”少年面露迷惑。 “少言少思虑。”老僧人打断了少年的踌躇:“老僧为施主备了一路的盘缠,还望施主能早日解脱仇恨,超脱凡尘。”老僧人身后一位年纪较轻的小僧托着一包细软推向少年。 ——“天杀啦!”震耳的吼叫将万尚志从梦中惊醒,他一时有些迷茫,老僧与少年,似乎那么清晰就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王旺撞开房门冲了进来,直接将床铺上的万尚志拽起,目眦欲裂道:“你对我的宝贵杏树做了什么!?” 被打破想象的万尚志一时惊慌起来:“我……” 王旺大力的将万尚志从床铺直接拽了下来,万尚志几个踉跄,还没站稳便被王旺拖到了前院。王旺指着被砍的七零八碎的杏树道:“我的宝贝杏树,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原本两边对称招展的杏树,左半边被从树杈分割处砍断了一大半,只留的一小段像是被狗啃熊拍的树茬;花瓣掉了一地,杏树扎根的一侧土地能明显看到被挖掘过的痕迹。 王旺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你怎么至于?你怎么至于!不过是被淘汰一次,你的心性。不可教!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万尚志看着满脸惆怅的王旺,心有愧疚,低声道:“我只是想做杏花酒……没想到你这样看重这颗杏树,早知道我便少砍一些了。” 王旺闻言难过少了些,但是怒气却更盛了,几步奔回了自己的屋子,掏出一大叠纸张塞到万尚志的胸口,万尚志双手紧忙按在胸口上,接住了那一叠纸。 王旺冷哼道:“比赛也被淘汰了,赶紧拿着东西给我滚。” 整理好拿到面前,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或还画着一些图,万尚志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不识字……”看着脸色愈发差的王旺,万尚志收回了要说的话,改道:“我听说书宝斋教习字,王老您知道书宝斋在哪吗?” 王旺脸色十分不好看,他臭着脸连向万尚志看一眼也不愿,撇过头道:“我会请教习随同你远行,并教你习字。你今日收拾一下行李,钱有不够便去柜台自己拿。明日,便骑驴走吧。” 万尚志没有想到离别来的这么快,他呆愣站住在那。王旺也似乎失去了力气,沉重地拖着身子出了门,想必是去为万尚志请教习了。 万尚志呆了半晌,终是动了起来。回屋先将那摞纸安置好。后,找了个四方布,环顾一圈,并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和王旺也没相处多久,只是快两个月的时间,东西也没置备什么,他竟然对王旺产生了一些长辈的依恋。 拿了些钱,出门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并一些保存期长,可长期食用的干粮。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起来。 突然有人叫道:“是万小兄弟吗?” 万尚志茫然一扭头,看到路边摊子后站着的魁梧大汉,原来是肉摊老板吴刚。曾经还怀疑过万尚志是外金的奸细。 吴刚见万尚志扭头,笑道:“果然是小兄弟,哈哈!我听说你参加了小厨王争霸赛,还通过了复试?对了,今天是淘汰赛,小兄弟今天考怎么样?” 万尚志略显诧异:“谁告诉你我参赛的?” 吴刚笑道:“当然是王老啊,他这两日来我这边买肉的时候告诉我的。别提他有多高兴了,在这条街走一道,说一道。” 万尚志心中莫名,王旺难道不是一直在房中睡觉吗?竟然在外面到处宣扬自己的赛况。 又想起王旺交给自己那摞纸上的图画。似乎像是香菇、胡萝卜等菜品。难道那是菜谱?王旺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屋子里,不是偷睡懒觉,而是在日夜为他写菜谱? 第二十九章 为食谱教习伴三年 离别宴尚志诉许诺 辞别了肉摊吴刚,万尚志抱着买好的东西回到了王旺家。 天色已黑,自己那屋竟然亮着灯光,万尚志以为只有王旺在内,直接推开了门。 推门进了房间,却看到王旺与一青年男子坐在万尚志的床上,正有说有笑。床旁边的小柜上燃着一支蜡烛,蜡油融了一片,显见二人已经谈了不少时间。 二人听到推门声,目光移向向进来的万尚志身上。 “你怎么在这?”万尚志看到多出来的这个青年男子疑问道。 那男子见了万尚志似见了鬼一样,目光看向王旺道:“王叔,这就是您要我教的学生?” 万尚志闻言便明白了,原来邵天宜这小子,就是王旺找来教他识字的教习。不等王旺说话,便主动向邵天宜行了个礼道:“那未来一路便请邵兄教授,多多关照了。” 王旺见万尚志这番动作,也笑着向邵天宜道:“宜儿,王叔以后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邵天宜心里苦,今日比赛只差白家小子半分,便得以进行最后的十人对决,争霸小厨王。可输了就是输了,他正灰心丧气准备回家的时候,王旺却突然从赛场旁找到了他,并询问他是否想学得王旺一身厨艺。 邵天宜当然想了!白探昭有师傅教,家族培养,自然有许多厨艺上的小妙招。而他呢,自从父亲去世,邵家一日不如一日,他只凭借着父亲著写半卷的《邵氏食谱》,便夺得了小厨王争霸赛第十一名。 如果能得到王旺的真传,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参与未来的厨王争霸,夺得冠军,为邵家开创一个新的未来。 所以在王旺问他的那一瞬间,他没有顾虑王旺后面提的条件,一口应下了。 王旺说:“帮我照顾一个人,教他识字,并且跟随他三年。等三年过了,你便可以带着我的真传,想去哪里都由你自己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三年而已。 可是谁想到要跟随三年的人,是这个变态小伙? 在比赛上跟着他,一直冲自己痴笑,总是莫名上前交谈,套取自己的好感。 见邵天宜似乎陷入了沉思,王旺心思一转,诱惑道:“万尚志,我给你那摞东西呢?上面记载了我这前半生所有的厨艺方面的知识。 以后宜儿与你同行,此物你切记不能独自珍藏,记得要与他分享。毕竟宜儿是我老友的儿子,对他我是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万尚志不知他俩的心思,只听了王旺这话,放下手中刚买回的东西,顺从的从一旁小柜内拿出那摞纸,递到邵天宜面前:“邵兄请看。” 邵天宜见食谱摆在面前,不由伸手想翻阅。 王旺急忙一把抢过这摞食谱,冲万尚志道:“现在不是看的时候,等你们上路了,再一起看。” 邵天宜看着食谱从眼前被夺走,心里十分着急,想起父亲临终嘱托他要保护好邵家的名声,心一狠,看向万尚志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最近这几日吧。”万尚志考虑道。 王旺摇头,对二人说道:“今日收拾好,你们明日便走。”将食谱又塞回万尚志手里,道:“食谱你要放好了,不要弄丢弄坏,我不会费心再写一份的。” 邵天宜明了的点头,既然已经决定,那便立即行动吧。于是向王旺说道:“王叔,我且回家告知长辈,毕竟此番出行不是几月,而是三年。” 王旺说了声好,邵天宜起身,与万尚志对视一眼,礼节性的微点了头,便踏步离去。 待邵天宜走远,王旺的目光又落在万尚志身上,面容突然显得沧桑起来,恨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便出了万尚志的屋子。 万尚志摸不着头脑,他觉得王旺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前世活的几十年,他明白了自己的情商很低,王旺这么说,肯定是自己哪里有做错了。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便也不想了。 有些事情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结果,那何必要折磨自己,反复去想呢? 收拾了一下买回来的衣物和食品放进四方布内,打包好,便脱下外衣侧躺在床上,掀开旁边的被子盖在了身上,一口气吹灭了床边柜上的蜡烛,四周瞬时落入了黑暗。 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夜里的屋内暗暗的,只门纸上的能看到月亮映照下来的皎洁月光。门外有不知名的小虫鸣叫,不知是在寻匿食物,还是在寻找同伴。就着祥和之声,万尚志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万尚志去菜市场买了食材回来,做了一桌菜,叫醒了王旺。 看着揉着眼睛,嘴里不爽地嘟囔着的王旺,万尚志心里一动道:“蒙得王老您收留,我才不必流落街头凄惨而死。您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八年后的楚王争霸赛,我一定为您争得个好名次。今天这顿饭,就简单的感谢您,也是作为向您告别的宴食了。” 王旺收起了他一贯的皮浪样,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认真道:“尚志,我们只要第一,而你也一定要拿到第一名。” 万尚志明白王旺仍旧是那个对他十分关心的老头,那个与他玩笑嬉闹、亦师亦友的朋友。他心里十分动容,许诺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两个人正要吃饭,便听到大门被大力的敲响。万尚志示意王旺吃他的,自己去开门。拿下卡在门上的板子,推开门,一袭黑衣的邵天宜便出现在眼前。 邵天宜看向万尚志,万尚志笑哈哈道:“邵兄,吃过早饭了吗,我刚做好,一起么?” 邵天宜一言不发进了门,并走进内院,坐在本来是万尚志的凳子上,用着万尚志给自己准备的碗筷。 万尚志又从厨房找了个板凳并一双碗筷,出厨房来,便看到不爱说话的邵天宜正与王旺谈的不亦乐乎。敢情邵天宜只是不愿意理自己! 好在前世多年的底层生活练就了万尚志一层厚脸皮,人家不愿意搭理自己,就硬凑上去和人家混熟。把凳子放在邵天宜身旁,不管邵天宜微微皱起的眉头,夹菜欢快的吃了起来。 第三十章 离新京一路遭盘查 知王旺身份惊心神 两人,一头驴,走在新京的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向着新京城门走去。 万尚志回想刚才的场景,三人刚放下碗筷,王旺便推开了要刷碗的万尚志,扔了块牌子给万尚志,便斥令他与邵天宜赶紧牵驴离开。 于是被丢出来的两人一驴定定的看着王旺家的大门,便出了小巷口,跟着邵天宜往右拐,过了一条小桥,便走上新京修葺的宽阔的道路来。这条路上,有许商店林立,如衣铺、珠宝铺等,经邵天宜介绍,这条街是新京最盛的一条商业街。 沿着道路向前,一路的景色也有变化,人群渐渐地稀少,周围出现了新的建筑。这建筑不知被什么染料染的黝黑,高三丈左右,墙上刻画刀枪剑戟,门前有两尊白虎雕像。万尚志正看得痴迷,上前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突然被人拦下。 一队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的兵士走到了两人面前,伸手将两人拦住,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是欲擅闯岗哨吗?” 万尚志一惊,不想惹事生非的他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路过,绝不是什么贼金的奸细。” 邵天宜无奈的推走万尚志,不想他再丢人现眼,抱了个拳,向领头的队长道:“我是左厨邵家子嗣,奉长辈之命出门远游历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队长道:“这是我的身份凭证。” 队长接过牌子仔细检查起来,确认真伪后递还给了邵天宜,又看向万尚志,道:“那这位小兄弟呢?” 万尚志想起王旺给他的牌子,还未等有动作,邵天宜便开口直接回答:“他是我的小厮。” 邵天宜衣着确实比万尚志好的太多,万尚志身上还背所穿所吃的行囊,整个人的言行举止也的确是一副小人物做派。队长不由得相信了,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对二人道:“走吧,不过还请不要在此过多停留。” 邵天宜又行了礼表示感谢,二人便在队长的目光中一前一后走出这片奇怪的建筑群。 此时经过一个拐弯,高大城门厚沉的城门已经展露在视野之内,出城的人有序的排成队列接受询问,入城的人在另一侧排成序列接受检查。 从下往上看这高大的城墙,能依稀看到枪旗林立,耀眼的旗子在风中飘动。整个城墙被包上青砖,经历百年多时间的洗礼,却仍未被风霜打磨平棱角,让人不由联想感叹大郑的强硬。 排进出城队伍,长长的队伍缓缓前进,身着甲胄的士兵们应当已经忙碌很久,却毫不懈怠,认真仔细的盘问着每一位出城者以及认真检查每一位入城者,窥一斑而知全豹,足以看出郑国军事方面的严谨与强大。 很快便排到了万尚志二人,士兵向二人伸出手,邵天宜自然的将身份牌递给了士兵。士兵看向万尚志,邵天宜道:“随从。” 检查牌子看到上面刻的一个‘邵’字,士兵问道:“新京邵家,出城干什么?” “邵家从厨,长辈敦嘱要我游历四方,以长见博、广学识,所以此次我是出门历练。” 士兵将牌子递回邵天宜,又看向万尚志,质问道:“那他呢,即是随从,也要有路引才能出城。” “我……”万尚志的手伸进了怀中,想说话,却又不敢,只得无助地望向了邵天宜。 邵天宜点了点头:“拿出来吧。” 得到允许,万尚志动作都快了些,从怀中掏出了王旺交给他的那个牌子,递给了士兵。 士兵接过看了一眼,突然怔住,又反复将眼神在牌子与二人之间来回看,犹豫道:“我尚不能判断真伪,要去请长官来查看,还请二位在此稍等一会。”说完便嘱咐一旁的士兵先为后边的出城者处理,让万尚志二人呆在一旁等候,自己走向城墙边的一个楼梯,往城墙上走去。 不过一会,士兵小跑下来,身后一位高大汉子穿着军官级别的衣甲缓步走下楼梯,跟随着士兵的指引来到了二人面前,汉子手中拿着令牌,没有多余的话,直看向万尚志,问道:“这牌子从何而来。” 邵天宜想说话,被汉子察觉厉声打断:“我没问你,你不要说话。” “是家中长辈所赐。”万尚志瑟瑟答道。 汉子再问:“长辈贵姓?” 紧张的吞了口唾液,万尚志深吸一口气疏解压力,答道:“姓王。” 汉子呆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似是在思考,又转换成大悟的样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子,将牌子递还给万尚志,冲着一旁疑惑的士兵示意了一下,便自顾回了城墙上。 士兵说了声放行,前方便一路畅通,万尚志牵了驴与邵天宜一同沿着这条路走出了新都。 新京外,周边是大片的农田,还未到种植的时日,所以只是置上了肥料,显得有些脏污。还好官府修建了一条碎石路,沿着路走倒也没什么泥泞。 此时周围没了那些官兵,万尚志的心中的压力终于放下,问向邵天宜:“那些建筑是什么,黑黑的那些?我们只不过路过看一看,怎就这么凶残的上前质问。” 斜睨一眼万尚志,好笑道:“你刚才要被吓尿裤子了吧?怎么出了城,又活跃成这样,恢复的倒也够快的。” 万尚志大脸一红,扭捏道:“我,我那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从穿越到此醒来的第一天,他一直生活在王旺家,接触过的人并不太多,所以他熟悉之后可以放开本性。可是如今离开了王旺,他唯一认识的人只有邵天宜,这让他又变得如同刚来时候那样小心翼翼。且从没经历过强权的他,是真的很担心那些士兵会误认为他是外金的奸细,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好在一切顺利,他们出了城,所以他又开始慢慢的活跃起来,问了那些奇特的建筑。 邵天宜正经道:“那些建筑是新京哨岗,城内有不少,郑国凡是大些的城都有几座。可以有效控制城中火灾、斗殴等事件,因为近些日子宰辅受刺,所以哨岗严了许多,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盘问。” 万尚志听的频频点头,想到什么,又掏出怀中那块牌子问道:“这牌子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守城官兵是那样的反应?” 邵天宜眼神滞留在那块牌子上,沉声道:“王叔对你倒底多有看重?这块牌子,是当今圣上所赐,赐给立下了绝世大功,王侯爷的,上柱国将军身份令牌。拥有这块令牌,便可于郑国内任何地方随意通行,同时这块令牌,拥有免死一次的权力,无论是犯下任何罪过。此外,凭此令牌可由任何府衙,调令一只百人队伍为己所用。” 万尚志的脸色十分精彩,只见他呆愣在那里,眼睛盯着被死死握在手中的牌子,几番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邵天宜看他精彩的表情,嘲笑道:“真是少见世面。” “我……”万尚志嘴唇颤抖,说的话抖不连贯:“王旺……王老,是,侯爷,上柱国将军?” 邵天宜不愿多做解释,看着停留在原地连走路都不会的万尚志,道:“先不与你说这些吓你了,快走几步,前方有驿站,我们可以跟随驿站先去香洲游历。” “好、好。”此时的万尚志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中完全懵住,只想着怎么可能,那个小酒店里头发油腻不爱梳洗的糟老头,怎么会有这么大身份,又怎么会被几个黑衣人欺负的关了店门。 他只是机械性的跟随着邵天宜,向前走。 第三十一章 客宿驿站两人一间 高谈阔论天宜诉志 新京城外的官路上,二人一驴正缓缓朝着新京城外三里远的驿站走去。其中一人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牵着驴双腿机械化的跟在前方那人身后,不知在想着什么如此入神。 脑中思绪翻涌,万尚志回忆着与王旺一起的点点滴滴,从前一直让他奇怪的事情似乎迎刃而解。来吃饭的餐客丝毫不在意王旺的斥责,酒店柜台中金额巨大的银票,厨界大佬们听说自己是王旺徒弟后的各种表现。 很多事情似乎早已告诉了万尚志,王旺身份的不凡。但是万尚志从不敢想,那个跳脱猥琐的王旺,竟是一位侯爷。 就在万尚志思考的时候,邵天宜已经带领万尚志与驴走到了新京驿站。 驿站是个重要的功能性建筑,本就是当精心修建,又因这个驿站是临近新京,所以当年修建的官员是下了一番大功夫。新京驿站比其余地的驿站大很多,且更雄伟些。 进了驿站,邵天宜无奈的看着沉浸在自己思想当中的万尚志,走上前几步,找了驿站内一位驿卒,出示了邵家令牌道:“给我们安排两个屋子。” 驿卒见了令牌,听了邵天宜的话,面上露出几分为难,道:“昨儿夜里来了十匹快马,都是从西边回来的,我们这统共二十间房,还住了几位往来述职的官员,实在是只剩下一间房了,您看?” 邵天宜一窒,虽略心有不甘,但是如今已经出城,又因为个住房问题再回去也不是个事,于是拱手谢道:“那便麻烦小哥安排了,另外,这头驴麻烦安排人帮我喂一喂。” 驿卒点头示意明白,侧身一摆手,指引道:“小人带两位入住房间。”身边有人将万尚志手中的驴牵走去喂了。 万尚志这才从思考中惊醒,以为有人抢驴急忙要抓回那人。幸好邵天宜发现,一把拽回欲要扑腾而去的万尚志,恶狠狠地说道:“人家是喂你的驴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万尚志恢复理智,扫视周围一圈,便心中了悟,一巴掌打掉拽着自己后脖领子的手说道:“我知道。”便也随着驿卒的指引,往房间走去。 到了房间门口,驿卒道了声稍后会有人送上晚餐,便退下了。 邵天宜推开门,看着站在门外不进来的万尚志道:“傻了,还不进来,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万尚志略皱眉头,说道:“我们两个住一间房吗?” 邵天宜眼神微便,声音也严肃起来,道:“进来说。” 万尚志见他面露严肃,也变得严肃起来,左右看了一眼无人,走进房间转身关了门。再回头望向邵天宜,等待他的后话。 只听邵天宜道:“刚才那驿卒说昨夜西边来了十匹快马,你可知西边是什么地方?” “啥?” 邵天宜白了万尚志一眼,解释道:“外金地处西北,所以你懂得西边说得是什么了吧。那驿卒说的西边快马,想来必定是从西边回来的边军,只不知前方战况究竟如何,唉。” 见邵天宜心急前方战况而又无从得知,万尚志心一动,不由说道:“你之前说去什么洲游历好像没太大意思,我看不如我们去前线吧?给前线将士们做几顿美食,感谢他们为保护郑国国民做出的牺牲。” 邵天宜闻言双眼一亮,大掌拍了记下万尚志的肩膀,叫道:“好,真是与我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我之前心中一直瞧不起你,觉得你懦弱无能且还以为你有异癖。我为之前在心中诋毁你的话,而向你道歉。” 万尚志看着似乎打了鸡血一般的邵天宜,突然感觉邵天宜的意思并不止是去为边军做几顿饭那么简单,他……好似是想上战场杀敌一般。 想到这里万尚志急忙说道:“我们只去做后勤人员。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不是你我闲来闹着玩的。” 邵天宜点了点头,振奋道:“我知道。”却仍然可以看出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他好似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 只见他看向某处不知幻想了一阵什么,醒过神来时,向万尚志诉说道:“万兄,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偌大的家业沉沉地压在我身上,我早便想投身边军,痛痛快快的杀退金贼。若是我像你一样就好了,身上没有背负的东西,那么自由自在。” 万尚志只能附和道:“是啊,邵兄志存高远。” 似乎打开了话匣子,邵天宜向万尚志唠叨道:“我早已研究中原五国,郑国为四国环绕,因地广物饶,所以总为四国侵扰。 危害尤为严重的是立国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金。他们残忍嗜血,文明卑劣,无从获取医术知识使得牲畜与人口都不高,这才导致他们垂涎我大郑的野心愈发大了起来。 东边陈国,领土国力虽然略小于郑,却有战神黄太阿所打造的一支铁骑精兵——太阿军。好在黄太阿已经迟迟老矣,据说身体也因早些年中的那支毒箭耗尽心血。 陈国近年也没听说过什么优秀将领,自十八年前挑起那场‘淮野大战’后,与我大郑纠战十二年,也是国力渐微,民不聊生,若不是外金担忧唇寒齿亡,郑灭陈后会调集兵力专心对付金国,陈国早便是郑国囊中之物,不足为惧怕。 费国与徽国一个位处正南,一个位处西南。费是个国土不超过两百万公里的小国,军队也只有三四十万人。徽更甚,不过一百三、四十万公里,还是我大郑的附属国,所以说这二国没什么可说的。” 借着邵天宜的倾吐,万尚志终于搞懂了这个世界的国家的基本情况。 邵天宜讲的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如今郑,五路兵马一路布于外金边境,七十五万人。三路分别布于与陈交境处淮野二十万、瀚天十五万、焦郡十七万,另一路十万人安置在费徽相邻的邦昌。 我私以为,如今战况胶着的原因是因为大郑兵力过多沉置在了外金……” 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万尚志伸手做嘘,机警的制止邵天宜继续说下去。邵天宜见状从激进的情绪中脱出,停下了嘴,不明所以的看着万尚志的动作。 不一会门被敲响,门外有人说道:“大人,晚膳送到了,小人可以送进去吗?” 邵天宜惊出了一身了冷汗,后背处的衣服能看出,衣服已然湿透了。要知道郑国是禁止非官身的平民私下谈论政事的,更何况是现在严查外金奸细,如此要命的时机。一旦被发现,莫说邵家现在衰败样,就是父亲在世时,邵家鼎盛那会儿也救不了自己。 他慌乱的呼吸着。万尚志见状,将门打开个小缝隙,接过了托盘向门外的人道了声谢,又把门紧紧的合上了。 等脚步声渐远,邵天宜看着万尚志将托盘上的饭菜一一布置在桌子上,主动说道:“是我不理智了,抱歉。” 万尚志不知道那条百姓不能谈论政事的律法,他只是觉得有人听到这番话不太好,才叫停了邵天宜,所以倒是没邵天宜那么惊慌,心大道:“没事,快来吃饭吧,你我来尝尝这驿站的手艺有没有我的好,哈哈。” 邵天宜:“……” 第三十二章 邵天宜自心思不定 十八年前四国纠纷 冷静下来的邵天宜,为自己刚才不理智地吐诉心事的举动感到后怕。他弃锅铲从戎的志向,自幼时郑国还没有现今这般强大的时候便存在了,因为那时父亲尚在,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是有着参天大树的遮挡,所以那般自由自在,可以选择未来。 可是经过那场巨变,朝中情势诡秘复杂、郑陈两国边境亦因此战报频传。更别提王叔忍着一腔悲痛,孤身踏足陈境,独自一人面对群狼奋搏,终于平安归来,为郑国赢得了喘息之机。 那场巨变后,一切都改变了。父亲为保留邵家一线生机,自裁以谢罪。身为邵家独子的邵天宜,只能放弃理想,用小小身躯承担起邵氏一门家业,拾起父亲留下的《邵氏食谱》那一刻,他便不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了,更是背负着整个宗族。 见邵天宜精神恍惚,万尚志不由略微担心,便找了个话题想要活跃气氛,道:“邵兄,你之前说王老是侯爷,上柱国将军?” 邵天宜回过神,闻言用因回忆而微微颤抖的手夹了一筷子菜品,放进嘴里没怎么咀嚼,直接咽了下去。才说道:“王叔是侯爷没错,新京勋贵区还有皇帝陛下赏赐的侯府在,王家宗亲现在还有不少,住在里面呢。 上柱国将军是个荣誉头衔,所以并未掌握军队,实际上的力量还不如一个从九品小将。但建国一百余年,除了开国元勋得过这上柱国头衔,便只有王叔了。” 万尚志嚼着花生边听,好似在听说书一般,问道:“王老曾是将军,一战封侯?” 摇了摇头,邵天宜回忆起当年,眼中带着深深地崇敬,说道:“十八年前,先皇驾崩,今上乃先皇独子顺天命承继皇位。是时郑国尚无如今百万兵马,又缝先皇驾崩朝政不稳,金、陈、费三国见机纷纷对我国不利。 最可恶的是陈国,当时陈国皇帝将过寿诞,毫不在顾郑国处于国丧期间,遣派使者要郑国献上寿礼,为陈皇庆生。说是讨要寿礼,其实不就是为了借机找个站得住大义的理由,要攻打于郑吗?陛下深知其中利害,亲自与妹妹公主兮哭诉,求助公主兮和亲于陈,以维两国友好,以保郑国数年安平。 公主兮深明大义,答应请求。陛下便与陈国使团交涉,使团接了陛下的和亲书信,回陈转交陈皇,陈皇回了齐备的礼部手续,接受了这门亲事。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兵戈即将化解时,陈国安插在郑国宫中的奸细,收买了时任御膳房厨师长的晁元崧。 公主准备跟随陈国使者队伍走的那天,晁元崧这奸贼在公主兮的早膳中下了毒药!吃了一碗清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公主兮便毒发身亡。陈皇便以此为由,言郑国不是真心恭贺陈皇寿诞,不想嫁公主,便要出兵功伐郑国。并暗中勾结了外金、南费一同攻打郑国。 外金不用多说,一群不讲礼义廉耻的无耻蛮贼!听陈国使者说会牵制郑国大量兵力,便趁郑国内乱直接驱兵侵扰西北各路州县,借机掳掠粮草妇女,着实可恶! 南费国力弱小,不过是见有利可图。而且在金、陈围攻之下,郑国似乎确实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便也调集了七八万的人马侵扰郑费交界,企图得些小利。” 万尚志听的心里急迫,扔了花生米也不吃了,破口大骂道:“这陈国才是最可恶的,百般心思要害郑国,还纠集金费两国一起对付郑国。还有那个厨师长,那个晁元崧,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吃着郑国的皇粮,却帮着陈国做对不起郑国的事!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郑国打败了三国吗?” “所以我才立志要投身军伍,力求为一统中原这个目的,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邵天宜说道,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继续讲道:“后来陛下向陈皇说,公主是暴病而死,并非不愿嫁与陈。外交反复纠缠,陈皇回复说,听闻郑,国内厨技兴盛,希望派遣一位合陈皇口味的厨师,来准备陈皇寿诞的菜品,以此来表示郑国愿和陈国修好的心意,便不再追究公主是否暴病之事。” 万尚志联想王旺的侯爵,问道:“难道是王老去了?” 邵天宜点了点头,从桌上的茶壶中到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说了这么多,他着实口渴了。 “王叔祖辈都是掌管皇帝御膳的总管并贴身伴读,王叔的父亲与先皇从小一同长大,因文采出众官至工部尚书。所以后来的王叔既是陛下自小的伴读,也是陛下饮食的准备者。郑立国多久,王家就在皇帝身边多久,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王叔自小对文章没甚兴趣,所以便也没有参加科考,一直呆在陛下身边。此次事关郑国生死,陛下贴榜欲召一名厨师,去陈国为郑国谋。谁都知道此去陈,就是去送死,所以三天过去了,也没人揭榜,陈皇又催,王叔便站了出来,请缨道:‘我虽齿幼,亦可为国而战!’ 陛下当即抱住王叔大悸道:‘吾之心腹!’一来是知道,此去王叔十有八九回不来,只是为了能帮郑国拖延一二,从小到大的伙伴,陛下不忍见他去送死,但身为皇帝的职责重重的压在他身上,他不能让一个不是真心为郑国谋划的厨师去陈,不然也许更会坏大事。 陛下次日早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许诺道:朕与王卿自幼一同长大,同习文武,此次王卿为郑国舍生赴死,深痛朕心。朕在此明言,若王卿归来,便封拜公侯,给予无上尊荣。若不行悼于东疆,朕也将荫封你子你孙,世袭罔替,让王卿后顾无忧。 王叔父亲当庭撞死于朝上厅柱,为激励王叔,言:‘为全我儿后顾无忧,不成功便成仁!’王叔因父亲死而大悲大伤,更加坚定了意志要让陈国阴谋破灭。当日便带领使团出使陈国。” 说到此时,桌上饭菜、茶水已凉,屋外天色已暗。邵天宜口渴,却因喝一口凉茶水皱了眉头,闭口不讲了。 万尚志正听得正入迷,突然故事中断不由追问:“怎么不讲了?” “茶水凉了。天都黑了,我也困了,以后再讲吧。”说着邵天宜打一个哈欠。 万尚志急的挠了挠后脑勺,提了茶壶站起身:“我去给你要壶热茶,再讲一会。” 邵天宜摇头,自去了床边铺好被子。将第二套被褥往地下一扔,自己躺卧在床上道:“不讲了,我要睡了,你凑合一下打个地铺吧。” 听不到后续,万尚志恼火的将茶壶摔回桌上,又捡了两粒花生,扔在嘴里权当作邵天宜嚼来解气。 第三十三章 上告天地兄弟结义 心同欲去西北边境 昨夜疲惫突然,没唤来侍者收拾餐盘二人便睡下了,今日一起,顿觉屋内饭菜味道浓郁,让人难以忍受。 万尚志见邵天宜已经清醒,只是赖在床上不想起。便从地上起身,走了两步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窗外太阳高挂,万里无云;鸟语虫鸣,绿树繁叶随风飘动,一股清风徐来,吹散室内徘徊了一夜的气味。 “天气真好啊,邵兄还不起床吗。”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万尚志走到床边,向正发呆的邵天宜发问。 邵天宜在床上抻了个大懒腰,推开被子起身从床上坐定,说道:“万兄,如今我已经和你说尽了心中志向,如果不为万兄所嫌弃,可否担万兄一句兄弟?” 万尚志被突如其来的话语说的呆滞了一下,脑袋转过弯来,急忙贴着床边坐了下去,真诚道:“邵兄说的什么话,王老从来都是叫我把你当做兄弟看待的。” 邵天宜从铺上跪坐而起,认真道:“那以后不必再叫什么虚的邵兄万兄,我今年二十有五,你呢?” “我今年十九,便叫你一声邵大哥?”万尚志整个人也端正起了态度。 邵天宜摇头,说道:“年龄只是论长幼罢了,以后我便是你大哥,称呼上叫我天宜就好。那我叫你尚志如何?” “好啊,天宜。” 于是在这新京驿站,二人对上天地发誓,结为异性兄弟,此后再多困难、再多痛苦,愿意一起面对。 “那便如昨日所说,我们第一站先启程,前往西北边境?”二人立过誓,行过礼,邵天宜发问道。 “实话说,我对州府镇县不是很熟悉,所以此次历练全听大哥的。” “好,那我们今日便启程。” 万尚志拿了行李,出门找到昨日托付驴的那位驿卒,当手中牵住驴的缰绳,万尚志想到邵天宜还没有代步坐骑,于是向驿卒发问道:“我们出钱,能不能在驿站挑一匹马来当做代步?” 驿卒犹疑地说道:“大人,不是小人不卖给您。只是现在是战时,刀枪马匹都是朝廷严格管控的军事物资。您要马,最起码要得有驿丞的允许,不然小人可不敢擅自出马。” 万尚志还想说些什么,邵天宜从后边拍住他万尚,说道:“别为难他了,我们再去买头驴使唤就好。战时驿站的马匹是朝廷严格管控的,他若贩卖半匹,都是灭满门的大罪。” 万尚志没想到后果竟然这么严重,急忙向驿卒道歉直说不要了。 邵天宜一番话相当于救了驿卒,驿卒对其投以感激的目光,听到邵天宜说要驴,忙道:“虽然朝廷管控马匹,但是驿站所有的驴群是可以让二位随便挑选的,只需要给个草料费便可以带走。” 驿卒引着二人来到了一架驴棚,挑好驴,给了二两银子,便要带走这头驴。万尚志突然见到驴棚旁不远处,一排马棚内,正有十个大汉在驿站官员的带领下挑选马匹。 “这匹嚼头不错,身形也好,老六你牵出去溜溜看。”赵平拉着缰绳,拽着马头观察了一番,对身后的弟兄说道。 身后一人应答了一声,便从马厩中牵出了这匹马,到远处一片原野上测验了。 奔袭了几个来回,汉子驾着马奔到找平面前,哈哈大笑:“大哥,这马不错,冲刺力很好,耐力也不错,就安排给俺吧。” 赵平说了句好,向着身边的驿丞说道:“我们已经挑完十匹了,马上上路,还请大人为我们备上些干粮。” 驿丞道:“好说,好说,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万尚志看到这一幕,问向驿卒:“这群人是谁啊,怎么能随意挑马。” 驿卒答道:“这些是前夜里回京的那十骑边军。” 怪不得,邵天宜心思一转,有了想法,附耳到万尚志身侧道:“西北边境一路甚远,路上也不知会遇到多少山寇贼盗,不如我们跟上这支队伍,既有了保镖,到了那边也有人引荐我们到军队,不至于被怀疑别有心思的外金奸细。” 万尚志心里也有几分这心思,听到邵天宜这样说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小声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怎么和他们说?” 邵天宜嘴角露出一丝邪笑,嘴中说道:“你去说。”不等万尚志应答,另在后边偷偷一脚将万尚志踹到那帮人面前,万尚志被踹的身子不稳险些跌倒,好在被人一把扶了起来。 赵平扶住了面前突然蹿来的少年,皱着某头看向少年身后那男子,他看到是那男子将少年踢过来的,心里不免对那男子有一丝不满。 赵平目光移到身前的少年,问道:“没事吧。” 少年慌乱的拍了拍屁股,迷茫了一下,不知所谓道:“多谢将军,我,小人,草民……” 赵平看着少年慌乱的举动不由暗笑,这少年像极了刚遇见卫将军时的自己,那般胆小懦弱,犹豫不决。心里不由对少年多了一丝好感,身后的弟兄起哄说着‘傻小子’‘我什么我’,他转身冷下脸冲向这帮弟兄,弟兄们纷纷噤声不敢再取乐。 赵平这才回过身,脸上霜结融化成潺潺春水,温柔道:“小兄弟不要着急,这里没有什么将军,都是郑国的国民,你随意自称就好。”身后一群大汉被赵平变脸的速度惊掉了下巴。 万尚志却不知赵平平日里的残忍冷酷,见面前这人如此温柔,不由缓和了紧张,说道:“在下和兄长想去西北边疆,听闻诸位来自于西北,想顺路同行。” “哈哈哈,小娃娃才屁大点就想上战场啊?”赵平身后的大汉们闻言哈哈大笑。 赵平这次没管身后的弟兄,而是面朝万尚志,认真说道:“如今北疆战事频发,我不知道你和你兄长要去做什么,我只能劝你们不要去。而我也不会带你们去的,我们有军令在身,着急赶路,没空看着你们骑着毛驴慢悠悠的闲逛。”看向万尚志身后那男子和男子身边两头毛驴,赵平面色严肃起来。 “别啊。”万尚志遭到拒绝,正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人,赵将军要的干粮准备好了。”只见几个驿卒从远处走来,每个人手中都托着三四个包袱,向赵平身侧那位驿丞说道。 无题 驿丞叫驿卒将包袱分发给诸位大汉,大汉们得了包袱纷纷直接打开查看,只见里面净是那些粗面窝头大饼,不由发起牢骚:“又是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唉,想老子当年在西北俘虏的金人羊群,那时候咱弟兄几个天天吃羊肉都嫌羊肉骚,哪里受过这糙粮的噎?” 赵平冷哼一声,讽刺道:“从金人牧民手中抢来羊群,和烧杀抢掠的金人有什么区别。” 汉子一时心虚,独子嘟囔道:“金人游骑本来便源于牧民,抢了怎么了,说得好像你没吃一样……” 赵平一个冷眼瞪过去:“若不是金人偷袭后勤军,火头军全部阵亡,没人会做饭,谁会吃你抢的羊来烤肉?后续从边民中征来几个平民做厨后,我可还曾吃你过一口东西?” 汉子不敢说话,生怕回去后赵平借训练针对于他。 万尚志听赵平和大汉聊天的内容却是眼前一亮,自荐道:“在下和兄长都是厨师,可管诸位将士一路餐饮。而那边民厨艺,想必也不会如我兄弟二人。实话讲,我兄弟二人此去西北,就是想用自己的厨艺,带给兵士们更好的生活,以此感谢兵士们以血护国,牺牲自我保护郑国百姓的恩情。” 赵平还没说什么,身后的汉子们眼睛纷纷一亮。那几个边民做饭岂止难吃,简直食不下咽啊!若不是军中没有会厨艺的,谁还要强征边民做壮丁做饭? 一个汉子裂开大嘴笑呵呵的握住了万尚志的手,说道:“我们西北军就是缺你这号人才呀。” 另一个汉子凑到赵平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劝道:“大哥,兄弟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兄弟们不想吃着猪食上战场啊大哥,兄弟害怕死了,来生投胎做猪,吃一辈子猪食啊。” 万尚志身边的汉子见赵平略有犹豫,拽着万尚志就问道:“你会做些什么呀,说来给大家伙听听。” 万尚志笑着说了一句:“我会做的可多着呢,”又细数道:“木须肉、炒三丝、宫保鸡丁、糖醋里脊、地三鲜、溜肉段、锅包肉……” 赵平听着口水不由地旺盛分泌,痴迷于想象中,看着周围各种美食装在盘子中飞舞在自己的周围,发现自己是在幻想,急忙甩了头将想象甩出脑海,吞咽下口中唾液,目光灼灼的望向万尚志道:“那好吧,我就替后勤军先收留你们俩。”这边指示驿丞道:“给他俩牵两匹好马来,驴就扔在你们这。” 万尚志闻言不由欣喜,狠狠拥抱了身旁大汉,然后转身小跑两步到邵天宜身边,道:“成啦,我也很厉害吧。” 邵天宜眯眼微笑,道:“尚志最厉害啦。” 万尚志闻言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言行竟真有些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人,前世所有的成熟似乎都被这具身体所清除,他有些慌张,这具身子似乎在慢慢地影响他的性格。 驿卒牵来两匹马到二人身边,转手便要牵走万尚志的驴,万尚志上前制止:“这头驴是长辈所赐,请你们好生照料,我日后归京回来取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大把银子道:“还请你们勤加照料。” 驿卒见钱眼开,乐着拍起胸脯保证道:“放心,我定会将您的坐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赵平驭马而来,身后跟着九骑人马。看到二人还没上马,不喜地冲着邵天宜皱了眉头道:“既然要加入军伍,作风必要迅速,这么磨磨蹭蹭,战场之上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天宜有些莫名被赵平针对,不过他也没多想,也不还嘴,直接翻身上马。 万尚志却道:“不好意思,我会改的。”这才根据骑驴时练的本事,翻身上了马。上了马,万尚志心想,这马和驴果然有很大的差别,首先这马就比驴高很多。 赵平看万尚志认错诚恳,而邵天宜却似乎不服一言不发,愈发不喜邵天宜而看好万尚志了。但他话也不多说,驭马领着队伍出了驿站,走上官路,便一抽鞭子,驾着马快速的奔袭了起来。 身后众人皆驭马快速行进,万尚志也试着抽了马一鞭子,马儿吃痛撒开蹄子跟上了前方的队伍,万尚志在马背上下颠簸,害怕极了,只得俯身拽住马鬃,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跟随队伍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太阳从东边移到了头顶,赵平渐渐放慢了马速,训练有素的马群纷纷放慢的速度,直至停止。 万尚志从马背上抬起头来,只见四周是一片旷野,路边只有几颗柳树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并无城池与人烟。 赵平高声道:“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吃点东西。”随后看向周围道:“这片原野中也许有兔蛇之类的肉哦,有人想吃就自己去猎。我们队伍现在可有两名厨师,逮到些东西就可以一饱口福了呢。” 万尚志闻言摇晃着略有眩晕的头颅在心内暗道:“现在就算有肉类,我和天宜也只能烤制,我们身上却没有任何佐料,只能在火候掌握的程度上面下些功夫。味道上和这群兵汉平日自己烤制的东西应该差不多。”虽然马背上的鞍具都安置的很好,不常骑马的万尚志双腿还是被磨的疼痛不堪。他也不言语,从马背上缓缓跳了下来,坐在路旁休息。 那几个汉子听了赵平的话,纷纷将马拴在一起,身影纷纷消失于原野之中,一心想逮点肉食让厨师做出来饱饱口福。 赵平从包袱中掏出饼大口吃起来,快马半天赶路,十分饥饿需要补充能量。 万尚志看赵平吃的香,扭头看向邵天宜:“天宜,你带吃食没,我有点饿了。” 邵天宜骑在马背,闻言摊了摊手,道:“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能装食物。拿了马我们直接赶路,哪有时间带东西啊。” 赵平听见二人言语,驱马缓缓而来,提起挂在马鞍旁的包袱扔给万尚志。万尚志见包袱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不料被包袱上的力道打的一趔趄,向后退了两步才卸下力道。 赵平不由嗤笑一声,嘴里嚼着大饼,问道:“你小子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接个东西都费劲。” 万尚志示好一笑,打开包袱捡了两块饼,一块递给邵天宜,一块塞进自己的嘴里,将包袱系好,走到赵平身边递还回去:“谢谢你啊。” “你叫什么?”赵平接过左手接过包袱随意往马背一挂,问道。 拿了吃的,心情也美好起来,万尚志回道:“在下万尚志,这是我大哥邵天宜。” 邵天宜在马上冲赵平点点头,以示致以。 第三十五章 路停荒野环境闷热 随地取材香料烤串 今日天气异常沉闷,三人不由得避在树荫底下纳凉,以躲毒辣的阳光。啃着干粮,赵平纳闷地看着天色,历年来的这时节可没这么热啊,今年这是怎么了。 赵平穿着一身铜色甲胄,头戴缨盔,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整个人又重又闷,干粮也吃不下了。一手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鬓,想用头盔扇些清风,却扇了股股的热风,便把头盔也置在了一旁。 赵平扭头看向万尚志,万尚志正咀嚼干粮,吃的口中干涩,艰难地往肚中吞咽。 手解下腰间系挂的皮囊,一伸胳膊,递到了万尚志面前。 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万尚志楞了一下,待看清是什么物件,不由笑起来,接过了水囊,打开连喝好几口。 舒爽的擦了一把嘴旁水渍,万尚志将水囊递了回去。 看到一旁噎的面色古怪的邵天宜,赵平挑了挑眉示意万尚志将水囊递过去。 一把夺过皮囊,邵天宜大口地喝了起来。待卡在喉咙里的那团干粮,刺痛着食道缓缓滑入肚中后,邵天宜长舒一口气。 他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就算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吃的也是白米饭,精面粉,何曾吃过这种粗制劣品?这才险些被噎在喉咙中的面团卡死。 想起刚才失礼的举动,不由羞愧着双手递还水囊于赵平,道:“多谢,请恕在下刚才的无礼。” 赵平本不得意他,也不说话,径自取回水囊,自己喝了几口。 风吹过,抚到皮肤上都是暖暖的,天真热啊。大汉们陆续从四周赶回了,手里提着些小物件。 待靠近了,几个聚堆的汉子举着手中的猎物喊道:“哈哈,兔子打不着,俺们就在那片池塘抓了些田鸡。” 说着舔了下嘴唇,一脸希冀的看向万尚志二人:“两位大厨可会烹制田鸡?” 田鸡这东西,万尚志连吃都没吃过,更何况做呢,于是摇了摇头。 大汉眼中的星光逐渐暗淡,万尚志心存不忍,道:“虽说不会,但是厨艺一道,触类旁通,我可以试试。” “我来吧。”一句声音突然传出,众人循声望去,邵天宜从树下站起,看向众人说道:“我会做。” 一个汉子从身后这棵树上砍了些枯萎的枝杈,殷勤地收集起来。 另有大汉找了两个分两茬的树枝砍下,当做烧烤的底座,深深插入地下。 邵天宜叫着万尚志打下手,自己从怀中掏出了小包裹,打开几个折叠,里面竟是数个小小油纸包,万尚志疑问道:“这是?” 邵天宜向着万尚志微微一笑:“是料包,我邵家独家秘方。” 拿几个料包出来,邵天宜和万尚志一同处理田鸡。拿起一只田鸡,滑嫩清凉的肤质让万尚志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取了大汉们随身的军用小刀,一刀剁掉头,便剥下皮,切掉爪尖,将处理好的肉剁成小块。 处理好一切,万尚志刚取过汉子递来的,削掉树皮的树枝,便将肉块串在上面。邵天宜打开几个油纸包,里面有些红红褐褐的粉末,将粉末均匀地撒在肉串上,吩咐一旁的大汉们烧起火来。 木柴燃烧发出声音,噼啪作响,火焰跃动,在众人眼中倒映,一股诱人的肉香合着莫名的香料味道,飘动在这空旷的原野,众人无不狂吞口水。 赵平为自己刚才吃了那块干粮而后悔不已。干粮混水,肚子早饱得不行了,可闻着这肉香,自己却又想再吃两口。 邵天宜平静的旋动着那肉串,掌握着火候,确保那肉串的滋味完美。待肉串颜色略变,他又打开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堆黑褐色的粉面,万尚志嗅了嗅不由打了一个喷嚏,他闻出这是黑胡椒粉的味道,没想到这异世竟然有黑胡椒粉? 将黑胡椒粉撒在肉串上,邵天宜又摸出一纸包。打开后里面竟是些白芝麻,往肉串上撒了一把,便将肉串提起,自己撸了一口,咀嚼的津津有味,递给众人道:“尝尝看。” 这次只烤了五串,邵天宜特意留了一串给万尚志吃。万尚志接过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肉串烤的外酥里嫩,吃到口中一股浓郁的黑胡椒味道,再就是孜然料辣椒面的味道,原来那红褐色的粉末是烧烤料啊,万尚志心想,这就是邵家独家秘方,轻易被我破解了。 再来一口,体会烧烤料的香辛与肉串的肥嫩,万尚志心道,要是此时有罐冰啤小酌几杯,岂不美哉? 十位军汉就只能巴巴的瞅着剩余的四串,赵平轻咳一声将肉串全部抓到手中,在汉子们不忿的眼神中道:“本将军身为你们的长官,理应先吃一串吧?剩余的三串你们九个人吃,一人三口,岂不正好?”看着下属们的眼神,赵平走到了邵天宜的身边,指着烤架说道:“这不是还有吗,本将军就吃一串,后面的也不和你们抢。” 汉子们虽然不服气,也只能接过肉串分吃起来,一个汉子低声嘀咕道:“肉是我们抓的,串是两位师傅烤的,哪有你什么分啊,还有脸吃。” 赵平闻言怒道:“格老子的你说什么?!” 汉子惊忙:“没、没事,老大您吃,不够吃俺再去抓。” 万尚志吃了两口便将串递给还在烤制下一批肉串的邵天宜,道:“你先吃,我来烤吧。” 天气本就十分闷热,邵天宜又长时间处于这篝火旁烤制肉串,额头汗津津的,鼻翼都带着油光。听到万尚志此言,也不再逞强,舔了口发干的嘴唇,拿着万尚志递来吃剩下一半的肉串,直接咬吃了起来,一旁的汉子有眼力见地递过水囊,邵天宜大口地喝着,补充流失的水分。 他的里衣湿透了,嗒嗒地黏在身上十分不爽。但是现下荒郊野外,虽然万尚志那有换洗衣物,可不洗澡,换了衣服也不爽利,于是邵天宜没说什么,递还了水囊,大口地撸起串来。 数匹马奔腾远去,炽热的阳光下的原野中,只余下被砍的七零八碎的小柳树,顽强地生长在这片大地上。树下,狼狈地残留着些散落的木串与烧成的灰烬。 第三十六章 骑马磨伤双腿疼痛 先入济宁村哨寻治 济宁村哨是围绕着平安城建立起的抗金防线之一。 自先帝运盛二十一年起,不堪金人侵扰的皇帝接受了朝臣的提议,选取了西北边境地理位置优渥的一处平原作为抗金基地,建立了平安城,并于平安城周围百公里内,设下无数个前哨小村。 平安城建立伊始,金人便察觉到了郑国的意图,多次遣骑兵阻挠,无数郑国的士兵为了守护平安城建立而牺牲,鲜血溅在城墙上,凝结成黑乌的暗沉干块。可以说,平安城的城墙是用血液浇灌而成的。 平安城建成后,大量军队涌入其中,以平安城为首,前哨小村为辅,其中康村哨、逐金村哨、岳川村哨,都在抗金这十几年中以卓著战功先后闻名。 村哨是在原有的村上建立的,村民都因为金人连年的骚扰穷苦不堪,要么为金人掳掠成为奴隶,要么举家向内陆搬迁。而在平安城建立后,村哨制度的实施,西北边境较之从前安定了许多,心念着落叶归根,故原难离的一部分村民,又携家带口的回来了,在军队的保护下生活。 作为平安城与郑国内部交流的必经线路,济宁村可谓好不盛富,多少商人在此中转,从前线收购俘下的丰美牛羊,运送回国贩卖给官商大户,便能好好地赚一大笔差价费;或是从内陆中收购一些边境紧俏的米粮菜茶,这也是一些生死中冲杀的军官所好,能卖个很好地价钱。 因着贸易旺盛的关系,济宁村并不像其余村哨一样对往来队伍带有警惕,反而因着这里总是有着成百人的商队、数十人往来传递军务的兵队,所以济宁村的防线十分松懈,入村的队伍也只是看一眼凭证就通行。 今日,一骑十几人的队伍缓缓从村外小路向村哨口行进。 万尚志坐在马背上,脸色苍白不已,他的双腿似乎早已磨烂,两条裤腿湿濡不堪,他偷偷用手一摸,原是血浸透了衣布。 他头一次骑马,且不想当队伍的拖累,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直到一次休息时,赵平拜托二人做餐,察觉万尚志步态怪异,上前查探,才发现他的双腿已经红肿不堪了。 赵平久久不语,最后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件自己备用的衣物,妥帖的安置在了马背上,告诉万尚志这样能尽量减少疼痛,不过由于军务在身,万尚志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主动离队,自行前往周边村镇休息。因为没有人会带着他慢吞吞的行进,而继续下去就要接受腿肉肯定会被磨烂的情况。其二、坚持跟队,到达平安城,会有军医诊治,不过腿上也少不了留些疤痕,而且有少部分可能留下后遗症。 万尚志看向邵天宜,邵天宜咬紧了牙齿,眉头再三皱着,终是说道:“尚志,我们走吧。” 得到这样一个答复,万尚志心里十分感动,邵天宜为了他竟愿意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因疼痛略扭曲着面容,坚持跨上马背,冲着邵天宜一笑:“天宜兄,我们去平安城,我能感觉到我没问题。” 赵平心中暗自肯定,这是个好苗子,与我当年有着一模一样的倔强与坚持。 虽说不会照顾万尚志,但是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尤其是靠近济宁村三里,赵平便下令,直接缓缓踱步而行。 到了村哨口,两个穿着大郑士兵盔甲的人用枪拦住了去路,一人懒洋洋道:“证件。” 赵平身后一个大汉从怀中摸索出一块黑铁牌子,暗中用巧劲掷向士兵。 牌子落的又快又猛,士兵身手不行,没接住牌子掉在地上,他只得蹲下身子去捡。赵平这边的队伍中,便爆起了嘲讽意味的哈哈大笑。 他们向来看不起济宁村,这是边境村哨中最为安逸的一个地方,享受郑国内部的军资补给,享受着往来商队的税利。任何前线的将士都看不起这样一个村哨,似乎是吃喝着兄弟们血肉,滋润活下来的贪生怕死之徒所选择的地方。 不少官中勋贵会将自己的子弟安放在这里,既能沾些军功,也能历练子弟。这种勋贵子弟,也是那些糙汉们所瞧不上的。 士兵听着笑声,便陡然明白这些人是在故意羞辱自己,他强忍怒气查看了军牌,确认无误后有礼地递还回去,然后呵斥道:“辱人者,人恒辱之!”便回归了岗位。 “哟呵,小哥够血性啊。那不知如此血性的你,有没有看过金人铁骑隆隆践踏过同袍的躯体,血肉在马蹄下化为烂泥,骨骼在马蹄下脆响成一地碎片?而他们出生入死获得的荣誉,却要分给在此地安逸混日的渣滓,换成你,你待如何?”汉子见状,心里也动了几分怒火,不由想起惨死的同僚,厉声质问起那少年士兵。 这少年士兵细皮嫩肉,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嫩,除了一身兵士盔甲,脖上挂着的长命金锁,腰间佩着的绣金丝地香囊,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位勋贵子弟。恰好完全符合汉子所厌的条件,所以大汉才出言讽刺,瞧不上这只会空嘴读书,手上却不会耍半分刀枪的士兵。 少年听了大汉所言,脸色变得十分差,他倔强的甩过头,选择不回答汉子的质问。 汉子也因此冷笑几声:“不过说了几句战场上普通的情景,就差点能吓得你尿了裤子,真不愧是读书人。” 赵平听此不由呵斥一声:“够了!个人问题不要上升整体。” 汉子听了赵平这话,猛地打了个冷颤,他想到了那个人,那个铁血书生。便诺诺的不敢再说一言。 赵平也瞧不起这小兵,不再多说,领着队伍往村哨内行进,他瞧着万尚志的脸色不对,想必情况应当不好,打算在济宁村邵找些大夫,先行为其看诊开药一番。 进了村哨,顺着大路走几分钟,便看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的景象,竟然贩卖许些新京都看不到的物件。 经过贩卖蔬菜调料的地方,万尚志惊奇地发现竟然有几种他从未见过的食材与调料,他想询问一二,买来尝试,但是腿上的疼痛让他憋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 第三十七章 食谱点出新鲜奇说 村哨遇袭天宜失散 赵平等人本就因着军务,常于济宁往来,遂顺着路转了个几圈,便见一医馆似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上前找了医师,医师诊断一番后,开了些方子并对万尚志道:“这些日子不要骑马了,不过我想你也是不会听的。”看到万尚志身后一行军伍打扮的赵平,医师无奈地继续说道:“我只能给你开些消炎止血的药物。近些日子气温比较炎热,你这伤口其实不该捂着的,一旦出汗极其容易感染。但也没法子,所以你定要切记,休息的时候褪下裤子多晾晾大腿,否则有可能感染而引发全身衰败而死。” 万尚志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凝重的接过医师递来的药包,频频点头道:“我明白了。”回身望了望赵平:“我们走吧?” 赵平点了点头,瞅了一眼邵天宜。 万尚志明了地叫了声邵天宜,邵天宜放下手中的一摞纸,思绪从书中脱出,茫然地看向万尚志。万尚志道:“别看了天宜兄,我们要走了,把食谱放起来吧。” 邵天宜哦了一声,闻言将食谱收拾起来,还给了万尚志。沉默地收拾好行装,众人惦着医师刚才说的话,也没骑马,纷纷牵着马在村哨中采购起来。之前带的干粮,昨夜便已经吃净了,所以他们早就打算好今日进济宁时再补充一番。 万尚志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头,看着身旁自从看了王旺食谱后就陷入深思的邵天宜,好奇地问道:“天宜兄,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让你想的如此入神?” 邵天宜一路上用食谱做教材,教了万尚志好些字,不过在万尚志用树枝在地上勾写笔画,记忆字形的时候,邵天宜便会自己往后看,所以邵天宜读的王旺食谱的进度,比万尚志多的多。 邵天宜眉头紧皱,疑惑不解地说道:“王叔写的食谱,前面还好,只是讲了自己早年经历地一些正规训练,如火候的掌握、刀工的技术。可是度过这入门一章,后边的内容我便愈发不能理解了。 上面讲,万物有灵。无论是鸡鸭鱼牛的肉、亦或是地里的蔬菜,都有自己的‘灵’在其中,他说灵会与厨师沟通,教会厨师原材料本身最适合的烹饪方式与技巧。只要用心去感悟,便能发现灵。” “灵?”万尚志也听得迷糊起来。 邵天宜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灵。按王叔所讲,灵有自己的脾气,只有它喜欢的人,才能够察觉到它。而要得到灵的喜爱,要有一颗单纯的心,有个坚定的目标。” 万尚志想不通,与邵天宜相视一看,两人眼中皆是一团浆糊。 邵天宜环视四周,发现只要跟着赵平等人行进即可,便道:“我刚才看到关于灵的后续介绍,但是还没看全,你把食谱拿出来,我看看再同你讲。” 万尚志说着好的,从包袱中掏出了刚才装好的食谱,拿出来整理好,小心地交到邵天宜手中。 邵天宜也不看路,在万尚志的搀扶下跟着赵平等人的脚步走,一心扑在了眼前这几十页的纸上面。 看着,他低声念给万尚志听:‘宏启元年,历经一件大事,我心绪十分低落,突然得一重任,因着关系郑国的生死存亡,我便先将那情绪放下去,抱着有死无生的信念去往陈境。可我竟然就在那一股有死无生的信念中,成功领悟到了灵。我想如果伯伯知道这件事一定很开心,可我也只能想想了。所以在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理解。听好了尚志,就是只要抱着一股信念,或是理想,灵便会主动蹦出来找你。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之谈,比如,伯伯所说……’ 由远及近地吵闹声打断了邵天宜的朗读,万尚志回头看去,只见远远一群人乌泱泱的向这奔跑,尖叫声、哭喊声不断贯入耳中,而过去少会时间,又能隐约听见隆隆地响声,整个大地似乎微微颤抖起来。 赵平瞳孔紧紧一缩,他和他的队伍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高喊一声提醒万尚志二人上马,自己一队却早已上了马,纷纷拔出了武器。 周围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万尚志也想爬上马去,但他双腿疼痛着实没有力气,邵天宜见状先将菜谱塞进了自己的怀中,走到万尚志身边将他推上马去,还不等万尚志扬起笑脸道谢一声,一道寒芒从邵天宜面前飞过,擦伤了他的侧脸,一道血痕渐渐沁开。 万尚志面容瞬间失色,他回头望去,只见人群快奔到近前,而在这奔挤的人群后,是另一群卷起巨大灰尘的,漫天遍野,看不清数量的骑兵。骑兵队伍中,偶尔有人会拉弓射箭,以取人性命当做玩乐。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金人骑兵攻来了!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抢走了邵天宜的马,还有人奔着万尚志等十余人的马要抢走,用来逃跑。万尚志急忙向邵天宜伸出手,吼道:“快上来!” 邵天宜急忙伸出了手要握住,人潮拥来,邵天宜被裹挟在其中,被海浪似地越推越远。 “天宜!天宜!”万尚志狂吼,但是再多的呼唤也没有办法,驾着马却挤不开逃向那个方向的人群,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天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赵平见状,冲着一个大汉喊道:“老三,你带着他!”然后向着另几位弟兄说道:“金人来势汹汹,如今已经打入村哨内部,定是金军数量不少。济宁虽兵少,却也有五百之数,一定还有残军在村哨前与金人纠战,我们随人群冲内而逃必死无疑,现在本将命令,与本将冲向村口,寻机突围!” “是!” 被称为老三的大汉打马拦住了万尚志的去路,不管万尚志声声撕心裂肺地“天宜”,用绳子绑住了万尚志这匹马的缰绳,便带着万尚志朝着邵天宜消失,相反的地方驭行。 队伍向着村口奔行,一路上遭遇无数金军骑兵的阻拦,却被这支十人小队训练有素地一一斩杀、或者绕过。 终于平安到了村口,众人的刀剑上染满了鲜血,因着鲜血刚从人身上流出,刀剑都散着些热气,脸上迸溅上的血迹更是让人感官战争的血腥。 到了村口,竟见三十余号外金骑兵坐在马上,围绕成一个圈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声持久不断。野地上布满了身着黑铁盔甲的郑国兵士的尸体,只少许外金尸体,也被体面地摆放成一排,等待着胜利后的安葬。 赵平见地上无数同袍的血流成河,咬牙切齿,顿时怒火中烧,向着身后的弟兄喊道:“卫氏精英,随我冲杀——杀!” “杀!!” 汉子们见此情景,个个目眦欲裂,听着赵平此言,纷纷怒吼一声冲杀而去,赵三放开了连着万尚志的绳子,与众人一同冲过去。 金军闻声回头一看,便见不过是十个人的小队,也不在意,笑嚷着分出了二十人来阻杀。 这一分散,围着的圈便散了许多漏洞,赵平等人便看清内中景象,顿时更加愤怒。 无题 原是一群人包围了两个郑国兵士,在迫令他们比拼,但说是比拼,一旦金兵即将遭遇伤害,便有马上的金兵拉弓一箭冲着郑国兵士身上不要紧的地方射去,分明是在玩虐! 挥起长剑,将冲来的金军连人带马地砍翻,赵平长呵一声,发泄心中怒气,手中剑势汹汹,不断迎着奔来的金军砍杀。身后的伙伴也举着手中的武器,愤恨地收割着金军的生命。 剩下那十个金军见势不妙,纷纷驱马赶来支援,但早已来不及,残军而已,被赵平等人消灭。其中一个想趁机逃跑,让一个汉子掏出背后长弓,一箭射中后心,人从马上跌落,坐骑加快了马蹄,自跑远了。 万尚志看着眼前的战斗,回忆与邵天宜的一幕幕,再想到邵天宜被人群拥走时那眼中渴望生命的光芒。他终于读懂,这是异世,这不是前世,那个身后始终有着强大祖国庇护,人民可以远离硝烟,安居乐业的世界。 这个地方发生着最为残酷地战争,冷兵器残忍无情地收割生命。 他驱马向赵平所在。 赵平等人杀尽了金人留在村哨口的兵马,靠向了金军原本围圈取乐的地方。 那只剩下一个士兵了,另一个士兵终于因为身上的伤势流血过多,而倒在地上。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士兵跌坐在地上,面上被血污满,已经看不大清原本的面貌,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左臂肩膀插着两支箭尾,箭头早已贯穿身体,透到背后。 众人无不含泪,赵平从马背跳下,走到士兵身边,查看一番伤势,只得痛苦地摇了摇头。 士兵看到赵平,似乎发现了什么,扭头看向万尚志等人,目光扫视,终于落在一位大汉身上,他咧嘴发出几声笑。 然后说道:“这位同袍,我没有白白领受国粮吧?总不是混功领赏的渣滓了吧。” 竟是方才入村哨时,遭受众人嘲讽的那位哨兵。 被点名的大汉闻言悲悸不已,从马上跳下,跌跌撞撞地跑到士兵身边,跪了下去,抱住士兵虚弱的身躯痛哭道:“是我不好,兄弟,你是勇士,我对不住你,我该死!” 士兵开心的笑了起来,却突然被涌上来的血液呛住,狠厉地咳嗽几声,原本洁白的牙齿便沾满了猩红的色彩。大汉难过地用袖子擦拭士兵面上的血污,士兵仰起头避开,以此说道:“我不怪你。父亲安排我来济宁,就是因为济宁是西北腹地,是有私心的没错。镀一层金,我便能回朝中谋个好差事,如父亲所愿,彻底脱掉兵蛮子的身份。如果有机会,我说不定还能谋个五品文官身,然后安稳平顺地度过此生,从此以往,我吴家便代代站住了朝堂。 咳——咳咳 但是,国仇家恨,怎能忘记?他们说投降不杀,可我怎么能向着、向着一群畜生投降?我恨不得,嗜其血肉。 我总是、总是想为国尽力的,即使真有一天回去当了文官,也定要为国谋划,驱尽金贼,佑护北疆一片安定。 可是……我现在,回不去了,辜负了父亲的一片期望,我,希望你能帮我,带一句话,给我的父母,我未能尽孝膝下,愧对养育之恩咳—— 父亲,是新京城,左城明威将军,吴封,希望,你,能,帮” 话音至此渐熄,士兵眼中的光芒消失,口中流出血液,从嘴角滑落流下,大汉怀中抱着同僚的躯体,嘴中重复着“我会的”。 赵平叹息一声,上前一手抚合了士兵的双眼,叫着汉子道:“老五,我们要赶紧走了。” 老五抽涕不止,放下了怀中的尸首,众人上了马,没有时间埋葬,没有时间告别,万尚志跟随着队伍向着西北驶去。 赵平故意放慢了马速,与万尚志并列而行。看到万尚志的马鞍上渐渐染上红色,面无表情,他喊道:“万尚志,邵兄弟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那个时候那种状况,也许神仙下凡才能救得了。你不必过于自责,要怪也只怪金贼!如果不是金贼,我们本可以和乐美满地度过一生,不会经历这般生死离别,可你既然要去战场,你便必接受,这在你未来的生活中,会是一种常态。” 可是想去边疆的其实并不是我,是天宜啊。万尚志心里苦涩,而且若不是自己不常骑马,双腿受伤,天宜也不会因着帮自己上马,而导致他来不及上马被人群挤走,导致惨剧发生。 赵平似是看出万尚志心里所想,安慰道:“而且事情不要往坏处想,也许邵兄没事呢,也许邵兄逃了出去。” 万尚志深吸一口气,张口声音却是一片喑哑:“多谢赵将军安慰了,我没事。” 赵平目光落在万尚志的双腿:“金军绕过布防,直指济宁,此事我必须尽快赶回平安城告知大将军,你的腿如果不行,我可以叫老三老四带你去一处安全区域先做修养。” 感受腿上的痛楚,万尚志才能觉得心还活着,这一天内的连番打击让他心力交瘁,只有疼痛能让他清醒一些。 万尚志拒绝道:“不了,我能坚持。我们快些赶路,到了地方还请赵将军派人帮我寻找天宜。” 赵平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又加了几鞭,赶到了队伍最前方。 身边空落落的,万尚志不由想起以往邵天宜都会呆在他身旁,不紧不慢地跟着,与他闲谈调笑。 “尚志,不怕你笑话,家父尚在时,因着我不喜厨艺他很是生气,有一次着了小厮,将我毒打一番。我便哭着鼻子卷了父亲藏在书房的私房钱,离家出走,随便在街上找了个武馆,求武术教头教我,心里想着,何时学好武艺,何时再回家,再被打时,就不会轻易被小厮捉住了。后来我没地方住,还是回了家,我爹青着脸,看我把他的私房钱交到了母亲手里。哈哈,后来他藏钱死盯着我,不叫我知道。话说回来,尚志你呢,你小时候做过什么丢人的事吗?” 第三十九章 晕厥落马于平安城 转醒安躺至女儿帐 精疲力尽奔袭了一昼夜,眼前终于出现平安城黑褐色的城墙。高墙之上,立着大郑昂扬金黄色,绣有龙纹的旗帜。 万尚志看到赵平掏出一块令牌高举,城上有人说了些什么,赵平似乎回了几句,但是他听不太清,周围世界失去了颜色,视线慢慢变黑。 ——砰。 万尚志从马背跌落,身子直直地跌到了地上。 身子似乎很舒适地陷在一片棉花里,像是躺在软绵绵地床上,恍惚间,万尚志以为回到了前世。 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身处一个大帐之中,屋内摆放着一桌榻,桌榻上摞满了书籍,桌榻旁落着一盘未完成的棋局。看向帐口,外面烈烈燃烧地火盆将门口两个侍卫的影子照在帐子上。 张了张嘴,嗓子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声词,动了动身,腿上火辣的疼痛让他皱紧了眉。掀开被子看向双腿,上面糊着不知名的膏药,看不到具体情况,刚想拽下膏药看看腿,帐帘却被人从外掀起。 忙地用被子盖住身体,万尚志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袍红盔地清秀小将走了进来,小将一双断眉气态英武,眉间有一颗红痣,似是嵌了红宝石般耀眼动人,又为这英武之中添了几许柔媚;双目似一泓清水,欲语还休,唇红齿白,貌似仙人。 万尚志一时看呆,嘴不自觉愕愕张开。 小将本面带微怒,见状万尚志呆呆的样子不由噗地笑出声来。这一笑,带动脸颊左侧肌肉,便露出一个小酒窝,另一侧却是没有,这样的笑容让万尚志看的更痴了。 万尚志不由呢喃:“一笑倾城,竟真的存在。”只可惜,是个男子。 小将见万尚志这副痴傻样,不由沉下心,收敛笑容低斥道:“好个狂徒,睡我的床,住我的军帐,还盯着我的脸发痴,信不信我叫爹爹将你拖下去打个四十军棍!” 闻声万尚志讶然一惊:“你是女人?请问你是?” “哼,不是女人还是你们这种臭男人不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整个北境谁人不知道我卫旋梨?”卫旋梨微微翘起下巴,一副骄傲的表情。 万尚志这才反应过来,如此美貌,怎么可能是个男人,想起身行礼,却感受腿间的疼痛,只得瘫坐在床上抱拳道:“是我失礼,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谅。” 卫旋梨走上前两步到万尚志床边,万尚志急忙拉紧了被子,盖严实了身子。 卫旋梨看着万尚志紧张的样子,不由嗤笑道:“你以为谁稀罕看你?还有,不要叫我姑娘。叫我将军。” “你这人可真讨厌,你一来爹爹和叔叔便让我把帐子让给你。”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万尚志,卫旋梨不得又吐槽起来。 万尚志正想说些什么,又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原是赵平。赵平进来一眼便看到万尚志身旁的卫旋梨,疑问道:“梨儿,你怎么在这里?” 卫旋梨嘟嘟起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的帐子,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赵平知道让卫旋梨把帐子让给万尚志,卫旋梨心中不爽,便直接讲道:“卫将军找你。” 卫旋梨点头表示明白,冲着万尚志凶道:“你快点好起来,然后赶紧从我的帐子搬出去,听到没有!”然后便潇洒地一摆披风,绕过赵平,出了帐子。 万尚志目光盯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此时赵平轻咳一声,打断了万尚志的遐想,万尚志收回目光,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 赵平走上前,拉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说道:“你腿伤很严重,已经有些发炎化脓了,幸好及时赶回了平安城,找了萧军医诊治。” 万尚志见了赵平,方才粉红地心绪消散尽,便有许多话想问,但还未张口,赵平便了得他心中所想。 赵平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前天赶回来时我便第一时间向大将军报告了金军入侵济宁的消息,并且派了一队斥候专门寻找邵兄的踪迹。但是,很抱歉。” 万尚志闻言心底不由空落落,十分难受,他强颜欢笑道:“还是谢谢你了。我如今是在哪里?刚才那女将军又是?” “这是平安城内,你伤势很重,平安城内最干净适合养伤的,就只有梨儿这了,所以孔先生向将军提了一句,将你安排在了梨儿这里修养。 至于梨儿,她是卫大将军的女儿,卫旋梨,整个北境无人不知的小恶魔。北境之中被她捉弄过的人,数之不清。不过同时她也是卫大将军视为骄傲的掌上明珠,大郑地巾帼英雄,曾率领十二单骑闯阵斩敌酋,立下赫赫了战功。”说着他不由轻笑几声,面色之中带了些羞涩。 万尚志钦佩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卫旋梨当真是女中豪杰。” 赵平一反平常的沉稳,微笑道:“是啊,梨儿是个很好的女子。”又言道:“你且在这好好休息,一应吃喝用度尽管吩咐门口的士兵,邵兄弟的踪迹我会继续派人追查。只是境内那股金兵现下不知所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刚表示知道,万尚志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的声音,万尚志尴尬一笑。倒让赵平哈哈大笑,直接喊了门外的士兵端些吃食来,冲着万尚志告别,自先行告退了。 帐子内陷入寂静,万尚志只隐约能听到帐外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哔剥的燃烧声。 没过多久,一道人影走近,很快进了帐子。万尚志一看,是拎着食盒的士兵,士兵将食盆放在了万尚志床边,一言不发便走了。 万尚志提起食盒,第一层是两个黄面窝窝头,接着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壶清水与个喝水用的水碗,第三层终于是菜了,却只是一道白菜炒土豆片。 把被子往里面拢了拢,腿脚不方便的万尚志便把饭壶水碗放在了床榻的一侧,嘴中啃向窝头,另一手放在下面接着残渣。 一入口,窝头坚硬顽强,任由万尚志啃咬磨别,竟然只是损伤了表层,淡淡地几道发白划痕,似乎在嘲笑着:你小子牙口也不行呀。 似乎终于懂了如何吃,水碗用壶倒个半分满,将窝头放进去浸泡,等软散下来再吃。这边拿起筷子夹向那道白菜炒土豆,火候太过导致一部分在炒制的过程中就焦糊,弄的整道菜全是苦涩的糊味,而且味道单薄似乎很少放盐,整个菜吃土豆就是干渴的糊,吃白菜就是湿润的糊。 万尚志看着在碗中沉底没有丝毫动静的窝头,终于放下了筷子,拎起水壶往肚子里灌了个水饱,将餐食都收拾回到食盒里。 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摸了摸肚子,万尚志合上了双眼,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无题 吃了多天难以下咽的食物,万尚志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说自己是厨师时,赵平那伙大汉为什么那样激动了。 现在军中这帮厨师做的东西,简直不是给人吃的,馒头窝头干硬难啃,菜品生熟不分,咸盐要么放多,要么放少。 经过了多天的休息,腿上伤口结痂,万尚志第一次踏出了那闷热的小帐。 入眼是密集如林的帐篷,有兵士列队在其间巡逻,抬头望去,许久不见的太阳仍挂在天空。 万尚志心里感慨,同处这片天空下的千万人,境地却有万千的不同。 两侧的士兵这些日子早与万尚志混熟,见他出来,一个不由开心道:“呀,你能下地了,真是太好了,对了,你不要乱走,我去叫赵将军来。”奔跑向一个方向,七扭八拐,被帐子遮了身影,看不见了。 另一个士兵也笑呵呵地说道:“你好点了?真是感谢老天爷。” 万尚志苦笑着脸,道:“再不好,就要被你们队里厨师做的饭菜,吃死在床上了。” 士兵先是大笑,可想起那几个火头军,也不禁苦了脸道:“唉,赵将军说你厨师,之前你一直伤着躺在床上,竟是我们守护着你养伤,如今伤好了,还不给兄弟炒几道菜,慰问一下兄弟这些日子的辛苦?” 听这话,万尚志脑海里出现了邵天宜的面容,来边疆是邵天宜的意愿,来时是两个人,可是到地方,却只有自己一个了。脸色黯淡下去,只是嘴里说道:“好说,带我去厨房,我现在就给你们做些。” “做什么做,你伤还没大好,可不能辛苦操劳。”赵平人未到,声先来。话落也没几秒,赵平的身影从一道帐子身后出现,几步走来,望向尚志,眼中是些打量:“腿还痛么,膏药换了吗,你现下感觉如何。” 万尚志尽量扬起一个笑脸,调侃地回答道:“我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别的问题了,就是你这的厨子做菜太美妙,最近我都吃不饱,我可以自己去做些东西吗?” 赵平点头:“当然可以,走,我领你去厨房。” 引着万尚志走出成林的帐篷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土地上,无数的士兵持着武器正在校场当中操练。校场最前面,一座高台立在那,上面站着一位羽扇纶巾的中年男子,男子胡须长至胸口,乌黑浓密,双目之中似有精光闪烁,显得此人精明万分。 万尚志的目光被吸引在中年男子的身上,他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哪人?”赵平顺着万尚志的目光,看向高台上的中年男子,见到男子,他颜色精彩不知是笑是苦,说道:“这是我们军师宋玉峥,宋先生。宋先生足智多谋,为大郑有大功,为金人视眼中钉。他对将士们很好,将士们也十分爱戴他,只是……宋先生有些小癖好,他对厨艺十分感兴趣,常常自制些菜品,非要将士们试吃,将士们不愿,他便想着法子让将士们违反些小的军令,逮到便强迫大家吃他做的菜,这你说谁受的了?” 校场上的士兵操练发出呵哈之声,赵平的声音也不大,却似乎被那宋玉峥听到一般。只见宋玉峥脑袋一偏,目光便从操练的士兵身上,移动到了赵平万尚志二人身上。 赵平与宋军师四目相对,身子瞬间从这酷热堕入无间寒狱一般冰冷。 赶紧看向别处,赵平尽量不翻动嘴皮,悄声地对着身后万尚志说道:“赶紧走。”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台上的宋玉峥勾起唇角笑起来,眼睛也跟着笑眯着,抬腿向赵平走来,并出声叫道:“赵平。” 万尚志见赵平僵硬地定在前方,回头瞅了瞅面色慈良地宋玉峥,心中疑问这军师有那么吓人吗。 宋玉峥走到近前,没有理会僵硬地站直,不转身地赵平,而是看向了万尚志,眼中带着关心:“你是赵平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小娃娃,当日伤的那么重,真叫人心疼。现下可好了?” 万尚志闻言,觉得这人蛮好相处的,见着是长辈,便行礼回道:“多谢宋军师关心,晚生已经好多了。” 宋玉峥似乎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可真叫人担心,话说回来,赵平,你是想带这小娃娃去哪?” 赵平呵呵尬笑,脖子扭动,只半张脸回来:“万兄弟饿了,想去厨房做些吃的填填肚子,末将正带他去呢。”死道友不死贫道,尚志,对不住了! “哦?”宋玉峥眼中似有流光闪烁,目光犀利地看向万尚志:“是啊,你大病初愈,一定要注意补充营养啊,不然以后是要落下病根的。赵平,我看你是罚的轻了,万小兄弟刚刚病愈,你怎么能让他自己动手下厨呢?这多影响伤势啊,赶紧滚去操练兵士,万小兄弟这有我来处理。” 赵平忙点头,面上严肃,声音中却隐带着笑意道:“好嘞宋先生,您带着他去吧,末将就先退下了~” 万尚志看着赵平远离的欢快步伐,再看看一脸笑意,紧盯着自己的宋玉峥,怎么都觉得自己是被卖了。 “走走走,我带你去伙房。”宋玉峥的大手从衣袖中伸出,直接拽住了万尚志的手腕,拖着他一路朝着个方向前进。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面前便出现一排泥土搭建的土房,宋玉峥推开木门拽着万尚志走了进去。 十几排大锅灶,比万尚志当时参加的小厨王比赛还要热闹。每个灶上面都忙碌着人,挥动大铲,有模有样,似乎个个都是大厨, 不过见到一人切菜,土豆在浑浊的水盆一涮,捞出甩几下便放在砧板上,切成大小不一、薄厚不同的土豆块。此人烧热灶台,倒进少许油,也不管油生还是熟,直接将土豆块倒了进去,炒吧几下,拎起一坨白菜,撕下几片到锅中,也不翻动,这时下方的土豆片便隐隐传来焦糊味道。此人从旁调料罐中抓了一大把盐,勾起肘子手指搓捏,盐粒便顺着肘上的毛发滑落到锅中,一部分盐还粘在手臂上的毛发当中。 此人却好像十分满意,铲子铲起一块白菜放到嘴边,尝尝味道,察觉十分难吃,顿时呸呸两声,将白菜又扔回锅中。 万尚志变了脸色,他想起这几日吃的白菜炒土豆等菜品,喉间一阵翻涌,干呕了出来。 无题 宋玉峥见万尚志一阵干呕,眼泪都要流出来,疑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看来要及时补充营养,我为你做些好吃的吧。”说着,径自走到一处刚烧锅的火头军身旁,将之撵走,自己把灶熄了,从一旁的大木箱中取了两颗鸡蛋到手中。 万尚志本来被恶心的没了食欲,但见到鸡蛋,抚了抚空荡荡的肚子,心想着鸡蛋再怎么做也不能难吃吧,便没有阻止宋玉峥,而是找了个凳子坐下,等着看宋玉峥的烹调。 只见宋玉峥拿了两颗鸡蛋先放回灶前,去一旁取了一把菠菜、一块豆腐,又捧了一大盆水。万尚志心想,这也许是做菠菜豆腐蛋花汤,蛮清淡的,配碗米饭吃着实不错,心里升起几分期待,又责怪起赵平竟然胡乱冤枉这位宋先生。 但是他低估了这位的创造才能。宋玉峥把豆腐捣碎成渣团,鸡蛋搅匀,豆腐渣团倒进鸡蛋液里,加把盐,从隔壁厨子那顺来一把葱花,伴在蛋液中。又拿了十几粒玉米粒放在一边,也不知道干嘛用。 拿起一叶菠菜窝在手中,另一只手持羹勺挽起些鸡蛋豆腐渣,倒入窝在掌中成团状的菠菜中,菠菜很快盛满了液体,取玉米一粒压在中间,他便拎起菠菜梗左右一拐,竟就系成了个结,如果不倾斜或倒放,液体就不会流出,当真十分神奇。 做完这个菠菜结,宋玉峥看了眼锅灶,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悔叫到:“粗心大意!我忘记烧灶了。” 万尚志一阵无语,寻思帮个忙吧,于是走上前,点燃了灶台,又填了些柴火,见宋玉峥看向自己的表情十分满意,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宋玉峥自己拎不动一桶水,指挥了个闲着的厨子拎了桶往锅里一倒,然后自己找来了笼屉,把剩下的菠菜全都装满蛋液做成菠菜结,便直接放在笼屉里去蒸。然后宋玉峥奇怪地呆在笼屉前,双手合十,眼神紧紧地盯着笼屉,嘴里念念有词,只是语速太快太模糊,万尚志听不清。 念叨了一会,宋玉峥放下双手,走到万尚志身侧,脸上带着狂热,语气兴奋地说道:“怎么样,你是厨师,你来品鉴一下我这道最新研究的菜最好了。” 万尚志回想一番宋玉峥的手法,他没看出这些步骤哪里有问题,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道:“很有创新呢,我还从没吃过这种东西,不过看上去就很好吃,蛮期待的。” 宋玉峥笑道:“不愧是大厨,就是好眼光。不像那帮兵蛮子,好心好意请他们吃东西,明明美味至极,到他们嘴里就像吃了牛粪马屎一样,装些个痛不欲生的表情,不知道恶心谁呢。” 万尚志哈哈一笑,觉得这个军师十分好相处,没有书上那些不好相与的文人气质,于是与宋玉峥十分开心地聊起来。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许久,宋玉峥嗅了嗅味道,说道:“应该是好了,万小兄弟,等我装盘给你吃。” 说着,手拿一块湿抹布,揭开了笼屉的盖子,一股热浪扑起,宋玉峥‘哎呦’一声,丢了抹布与盖子,后退几步把手放在嘴前一顿吹。 感叹宋玉峥的马虎,万尚志扇了扇热气,便显露出笼屉中被蒸的颜色墨绿的菠菜结。拿起双筷子,捡起宋玉峥丢掉的那块湿抹布包裹住手掌与筷子,从笼屉中将菠菜结一个一个夹出来,装在盘子里。 宋玉峥见到菜品出锅,顾不得热痛的手,走了两步凑上来查看。菠菜结颜色墨绿,有些蛋液因蒸汽鼓动而顺着菠菜上方未封口的地方流出了少许,熟后挂在菠菜表面,带些嫩黄的颜色,盘子是白色,菠菜结立在上面白绿相衬,一些淡黄色地透明汤汁在菠菜结底部形成,整体看上去,别有一番雅韵。 嗅了嗅,只有一股菠菜的味道,宋玉峥却似乎闻到满汉全席一般,双眼微闭,面呈一副飘飘欲仙的表情。 陶醉够了,他睁开了双眼,眯眯笑冲万尚志道:“小兄弟,快来尝尝,包你吃不够,快、快。”十分着急,想要得到万尚志品尝后的赞赏。 虽然味道闻上去不怎么样,但想着鸡蛋豆腐配菠菜,再怎么也不会难吃到如何,于是夹起一个菠菜结,在宋玉峥希冀的目光中咬下一口。 菠菜的纤维十分粗糙,一口无法咬断,只能来回磨动牙齿将其切开,便尝到一股青菜独有地水味。吃到内中,鸡蛋与豆腐结合,本是一副绵软的口感,奈何豆腐没经仔细研磨,还有些小团块,吃着十分影响口感。更别提宋玉峥后续往蛋液中放的那把葱花,完美地破坏了内里整个味道,一旦咀嚼到葱花,便会感受到那股蔬菜的纤维性,与独特的大葱地香辣异味。 整体口感似乎是一滩水中放了个泡烂了的梅子,味道也没什么出彩之处,只是有着浓郁地青菜汁液混合了些无味地嫩鸡蛋,豆腐只在其中点出了些许豆腐的腥味。 万尚志在这一刻突然读懂赵平那番表现,见宋玉峥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万尚志强忍了眼中的热泪,哽咽道:“我着实是没吃过,这世界上,如此的味道。”看着厨房中其余厨子制作出的一道道菜品,突然觉得,厨房这些厨子是不是经过宋玉峥调教出来的,是不是师从宋玉峥? 宋玉峥闻言面色古怪,不知万尚志这话是在说好吃,还是在说不好吃。直接出手捏了个菠菜结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宋玉峥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边境没有大厨愿意来,我即便有厨神菜谱,没有高人指导,也终是做不出那个味道。罢了,此后我便一心放在郑金战事,再不过问厨中术,从此远庖厨。” 万尚志听到‘厨神菜谱’,眼中闪烁起金光。王旺食谱早在济宁,金人突袭中,丢失在生死不明地邵天宜身上,他只一知半解地听到一个‘灵’,其余该学的全没看到。于是听到这厨神菜谱,便打起了心思,问道:“这厨神菜谱?” 宋玉峥难过万分,听到万尚志问起,勉强打起精神道:“这是我当年立下大功,特从陛下手中求得的郑国四届厨神毕生的理论研究,只可惜我天资菲薄,是无法实现他们所想象中的菜品了。” 万尚志缓缓吞下一口惊愕的唾液,语气颤抖地诓骗道:“我能看看那本书吗,我师从郑国第四代厨神王旺,如果你借我一观,我保证能将你带成世上顶尖的厨者之一。” 无题 只是下定决心远离厨艺的军师宋玉峥似乎恢复了正常的智商,他神色淡漠,道:“不麻烦小兄弟了。我自知天赋浅薄,厨神全谱掌握在我手中着实浪费,只是这御赐之物,实不敢借览,还请见谅。” 这番话说的客气而疏离,本就与宋玉峥不熟,又被明面拒绝,万尚志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宋玉峥平淡道:“如果小兄弟没什么事,我便先回营帐了。我还有许些公文需要处理。” 看着宋玉峥走出厨房,万尚志站在那里思考,厨房的温度十分炎热,他的额头出现许多汗水。 邵天宜也不知所踪,往后的日子他不知道该去向哪里,随邵天宜一同丢失的王旺食谱,更加剧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迷茫。无处去,无处学,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夺得八年后的厨王名号? 所以必须要从宋玉峥手中得到厨神全谱,万尚志的眼神坚毅起来,而要得到厨神全谱,必须从厨艺上得到宋玉峥的认可,从而让其信服地交出厨神全谱。 先把宋玉峥弄得一团糟的灶台收拾干净,目光落在宋玉峥做的那盘菠菜结上面。 菠菜本身有土腥味,馅料之一的豆腐泥又有豆腥味,两个腥味必须要去除,否则腥味太过刺激味蕾,就会导致菠菜结十分难吃。豆腐块不容易碾成末状,这点好办,拿筛子反复筛就好。馅料的葱花影响口感,要去掉,反而馅料味道太过单纯,可以添加辣椒油或芝麻油,改变口味。 想通处理方法,万尚志迅速行动起来,首先烧开一锅水,盛出一部分放凉,微凉后将豆腐块放入其中浸泡,浸泡半个小时腥味便会消除。锅中另一部分水烧开,下菠菜焯熟,土腥自会去掉。 但是焯熟的菠菜已经软嫩,无法用宋玉峥刚才的手法系成结,万尚志将菠菜放置到一旁,继续后续的工作,却一边在脑海中思考解决的办法。 敲开两颗鸡蛋,倒入一滴白醋,搅拌均匀。捞出咸水中去腥的豆腐,先用石器捣碎成末,拿出一个筛子,把豆腐放在筛子上来回刮抹,细腻的部分便顺着缝隙落在下面的盘子里,反复几次,便全是口感细腻的豆腐渣了。 将豆腐渣倒进蛋液中,搅拌均匀后分成三份,一份放入辣椒油,一份倒进少许芝麻油,一份什么都不放,保证原本的口味。 熟菠菜放在凉水中浸泡了许久,万尚志拨开纠结在一块的菠菜,挑出一叶捞出,手轻轻地将菠菜团结在一块的地方打开,窝在手中,反而更容易成型,只是太容易破裂,这不,万尚志太过紧张,以至一个不小心,填馅的时候没注意力道,菠菜便裂开了一条缝。 心里告诉自己要静下心来,这是场赌上未来的烹饪。 又捡出一叶菠菜,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手中这片薄薄的菜叶上,勺子挖出一勺混着豆腐的蛋液,往菜叶上一放,手掌收起,只需要将边角扭成一团,就成功了,万尚志投入到了极致。 专注中,万尚志仿佛看到菜叶上隐隐有光点闪烁,耳旁似乎传来细细地笑声,待他仔细去看去听,却仿佛一切只是幻觉,只是手中的菠菜边角已经扭在一块,菠菜结制作成功了。 万尚志顿觉惊讶,他小心地托起手中的菠菜结,转动手掌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将菠菜结立在盘子上,动手去做下一个。只是后来有如神助,一共做了十二个,没有一个失败,全部成功地立在了那白盘子上。 万尚志认为今天自己运气好,没有多想,烧开了锅,放上笼屉,盘子放进笼屉中,盖上盖子,只等待菠菜结内部的成熟即可。 站在灶前,万尚志恍惚间看到了盘子成熟,淋上了点滴酱汁,然后菠菜结入口,咸鲜适口。他不自觉的拿了小碗,放入三勺生抽、一勺酱油、一勺陈醋、一勺白糖、半勺花椒油、一勺辣椒油,剁碎的红辣椒及香菜、及一把姜蒜切末,搅拌均匀。 万尚志清醒过来,看到了面前那碗酱汁,与此同时,笼屉蒸汽阵阵,是菠菜结示意着自己已经成熟。 掀开锅盖,外皮的菠菜更加瘫软了,表面上看比宋玉峥做的那份要差的多,万尚志将盘子端出来,扣上了个盖子,临走前莫名地拿起了那碗酱汁。 出了厨房,顿觉清爽许多,这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那宋玉峥的住处,跟着记忆回到了那校场,拉过一个在旁站着监督训练的军官,问道:“请问一下,军师宋玉峥在何处?” 看着万尚志手中端着的盘子,军官霎时变了脸色,警惕地问道:“你端着的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万尚志见他脸色大变,知道他是担心宋玉峥强迫他吃黑暗料理,暗自好笑,不过没露在表面,不动声色的说道:“宋军师饿了,刚才自己做了份菜,又因事务繁忙先回营帐了,便叫我看着锅,等熟了再给他端过去吃,可我现在迷了路,不知道军师住处了,这才向您问一嘴。” 军官抚胸长叹道:“不叫我吃便好,你等等,我叫个兵带你去。”从训练队伍中叫出个矮个子:“陆小六,你来。” 陆小六大喊‘在’,跑了过来。万尚志本以为只是个子长的矮,没想这陆小六一过来,看到他面容十分稚嫩,似乎是个十三四的少年。 军官道:“送这位……?” 万尚志补道:“万尚志,是赵平将军带回来的新厨师。” 军官闻言好奇打量了万尚志,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病秧子?”又改了口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你一来便晕倒,又在床上躺了那么些天,哈哈,不多说了,你不是要给先生送菜,小六子,快带万尚志去。” “是,万兄弟请随我来。”陆小六似乎正处于变声期间,声音中略带沙哑,他向万尚志示意一下,便转身带路向一处走。 —— 后面有两章被屏蔽,多次申请未被解封,要看的读者可以加Q群715821943,对此造成的不便,多有抱歉! 第四十四章 酱汁起奇效得所愿 食谱回屋帐惨遭夺 宋玉峥被万尚志突如其来来的自信震慑住了。本来他并不想和万尚志再多废话,尝什么酱汁,只管打发走就好,却被这强大的自信所蛊惑,不由得就伸手捻起一个菠菜结,伸手往那碗酱汁中蘸去。 酱汁成滴,沾之欲坠,宋玉峥侧过手接着,以免其滴落下来晕染了公文,拉回手臂,将菠菜结送入口中。 外面那层皮的口感更加湿糯软润,一咬即破,带着微微凉却正适口的温度。咬破后,表皮的酱汁便借着裂口,混进了内中的馅料,遇见了豆腐与鸡蛋的结合,形成了一种爆炸性的冲击快感,味道一层又一层的轰击着味蕾。酸甜咸辣,似乎在这一瞬间,回忆起在北疆多年征战,与外金对抗的艰辛斗争。 天空之上高挂残阳,飘荡硝烟,晚霞映红半壁边疆,绚丽迷人。天空之下,旌旗残断,尸血横流,大地伤痕累累。 宋玉峥猛地抬头,他嘴间缝隙夹着棕色酱汁,稍微一抿便消逝唇齿之间。 “你是怎么做到的?”宋玉峥震惊道。他从椅子上站起,然后半蹲着身,打开桌下暗格中的抽屉,拿出一本薄薄的书。起身,捻开书页翻了几翻,到某一页,他停下动作,食指压在一行字的下面,边读边往后移动。 “菠菜结之独特当为鲜嫩多汁,清新爽口,应有解腻奇效。” 宋玉峥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万尚志:“我之前所说味不达我心中所想,实则是因为此物本当平平常常的清爽味道,你却私自在其中添了芝麻油、辣椒油,本与我想象不同,是以虽然味美,却不能打动我心。 可你竟然能将清爽解腻之效的菜品,做的口感丰富,味道浓厚,甚至令我沉迷其中,完全享受于你设下的美食牢笼,你当真,当真是厨艺高超。” 万尚志这才知道自己往菠菜结中胡添东西的行为,险些将厨神全谱彻底推离自己,还好,自己灵感突至,制作了这碗酱汁。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酱汁之上,心中全是庆幸。并心虚于宋玉峥的夸奖,否认道:“哪有,我厨艺并不十分高超。” 宋玉峥只觉得他是在谦逊,合上厨神全谱,走了两步绕开桌案,到万尚志身前,与万尚志面对面,真诚道:“从前是我多有得罪,万大厨,厨神全谱交托与你,还请你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教授我以厨艺。” 见此,万尚志强压心中兴奋,努力控制嘴角,不让它勾起,忙伸手去接厨神全谱,口中却道:“您不是说这是御赐之物,不敢轻易借人吗?” 宋玉峥忙道:“大厨何以至此!天子既赐,便是我手中物品,既是我手中物品,我想将它借谁,自当然借谁。而您,厨艺高超,理当拥有它,它只有在您手中才能发扬光大啊。” 万尚志暗中窃笑,双手如获至宝地抚摸遍厨神全谱的每一寸角落,这边敷衍向宋玉峥,道:“好的,那我就收下了,我以后会好好教你的。” 见万尚志收下食谱,宋玉峥展颜一笑,袖子也不撸了,直接上手拎起个菠菜结,蘸好酱汁往嘴里一塞,美美地咀嚼几口,嘴中嘟囔道:“嗯,真香!” 万尚志着急于看食谱,便对宋玉峥说道:“如果玉峥你没什么事,我便先回营帐了。我还有许些事务需要处理。” 宋玉峥咽下嘴中的东西,还来不及说话,便见万尚志窜似的出了屋子,宋玉峥追了两步,才到屋门口,便见朱夜端着茶壶,发丝凌乱的望着门口,而门口早已空无一人,只两块门板在那晃荡。 万尚志喜滋滋地拿着厨神全谱,翻开来看,越看越舒心,仿佛手中的不是食谱,而是个美女,看的他满心欢喜。 顺着路走回了帐篷,门口两个士兵面色古怪,欲语还休。万尚志却一心扑在了食谱上,只想着赶快回去看,没看出两个士兵的脸色,他还笑着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便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其中一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另一个便也转回头,好好站岗。 进了屋,万尚志迫不及待走向桌榻,将上面许多摞书都搬开一边,把厨神全谱放在桌上,便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看看。 呲啷 一道寒光闪过,颈间凉飕飕的,万尚志偏过头,只见一把剑正放在脖子旁。完了完了,外金奸细混进来了,吾命休矣! “好汉饶命!”万尚志举起双手,颤声道。 等来的却不是狠厉一剑,也不是低声训斥他不许说话,要套取情报。竟是位女子的声音,只是声音如颈边宝剑,带着丝丝严寒地气息:“你这混账东西,想趁着本将睡觉,欲行不轨?” “啊?”回过头一看,竟是卫旋梨。她卸去了那身盔甲,穿着件粉红的睡衣,英武气息少了许多。因着方才是在睡觉,长发也披了下来,一身打扮,倒平添了几分女性的娇弱柔媚。 “哎呦。”剑锋贴上了脖颈,一丝血线渗出,万尚志吃痛地叫出声来。 卫旋梨冷哼道:“还看,是否要我剜下你的双眼?” 万尚志连忙扭回了脖子,不再看她,心中暗骂自己,什么较弱,这分明是个母夜叉。 嘴中却不断求饶:“饶命呀,我真不知道你在帐内睡觉,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进来的啊。 哇,都怪门口那两个畜生,好歹相处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等我出去一定给你们做顿猪食,塞满你们俩的肠胃。卫将军呀,要怪就怪他俩嘛。” 卫旋梨呸了一声,冷声道:“我先不着急收拾你,你起身,不许回头,闭着眼睛给我滚出去,你若睁眼,或者回头,我便砍掉你的四肢,将你扔到山上去喂野狼。” “好说好说,卫将军您千万别动手。”万尚志站了起来,刚想将桌上的食谱拿走。 却听卫旋梨一句:“放下。” 便惊颤地松了手,忙闭着眼睛,摸索着走出了帐外。 出了帐,万尚志眼冒火光地看向两个士兵,两个士兵握着腰间挎着的大刀咳咳两声,万尚志眼中的火光便萎缩下去。士兵道:“你进去时我们已经用表情提醒你了,兄弟忙已经帮的够多了,可别怪我们。” 万尚志眼中的火光彻底灭了,心中却道:提醒个鬼,表情我能看得到,直接叫住我不就得了。 吐槽之后,万尚志想着帐内的食谱,想着帐内躺了多天的大床,却是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帐内,卫旋梨收回宝剑,坐在桌案后方,哪有刚才冰冷的神情。她拿起桌上那本书,看到厨神全谱四个字,疑惑地道:“宋叔叔地厨神全谱,怎么会在他手上?哼哼,这大臭小子竟然还敢来我的帐子,真把我的帐子当成他家了吗。是时候给他些教训了。” 第四十五章 换住处又巧遇小六 为总管职提前准备 万尚志正与门口两个士兵大眼瞪小眼,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是赵平沉稳地声音:“尚志,你怎么在这?宋先生没告诉你,你新安排的住处吗。” 万尚志回身去看,赵平一身盔甲,身后领了一排士兵,皆牵着高头大马,兵戈齐备。 “我新安排的住处?”万尚志反问道。 “是啊,之前是你腿伤太严重,怕环境不好,你遭受感染,所以卫大将军才让旋梨把帐子让给你住些日子。现下你既好了,帐子自然归原主住了,你不是厨师吗,我给你安排到后勤伙头军那边了。”赵平解释道:“我安排你去伙头军帐,此后你便在那里好好住着,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便好。另外,如果你厨艺的确甚好,我便求问将军,荐你掌管整个后勤。” “这样啊。”摸了摸鼻子,万尚志尴尬地回头望了一眼帐子,向赵平说道:“那就麻烦你了,现在带我去吧?” “卫将军着我领一队哨兵,巡逻平安城以南地区,因着前些日子...金人入侵事件,所以现下巡查甚严”说着他眸光闪烁,似乎在刻意避免谈起某事:“我不方便送你去营帐,一会我叫个士兵带你去,好吗?” 万尚志见他如此,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想起邵天宜之事而伤心,不由苦笑一声:“你安排就好,多谢了。” 赵平从身后队伍中点了个士兵,令此人带万尚志逛一逛,也好熟悉一下平安城,以后不至于去哪,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自己一声呼喝,众人登上马背,携一尘黄沙,往南面奔去。 “跟我走吧。”被点出来的士兵声音沙哑,个头矮小。 万尚志咦了一声,看向那头盔下的脸,试探道:“陆小六?” 闻声,陆小六抬起头,因着头盔遮掩的阴影消失,正是那副青童面容。陆小六言语中似乎有些不爽,他不耐道:“对,就是我,我们可真有缘分啊。” 万尚志觉着这小孩挺有意思,也确实和自己有缘分,这短短一天内,带了两次路,于是亲切地说道:“为了感谢你两次为我引路,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陆小六面容掩饰不住心中的厌恶,眉头紧皱起来道:“吃吃吃,你们伙夫有什么好做的,成天做猪食。”说着转身顺着小路行走,并提醒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走的可快,你要是跟不上我,今晚就等着被夜勤队抓去,军规处理,投到猪窝里住吧。” 万尚志这才察觉到陆小六对自己的敌意,紧了两步跟上去。看到他紧牵战马的缰绳,这才明悟,是自己打断了他出去巡逻的机会。 “你想出去巡逻?”万尚志问道。 “哼。”陆小六发出一声模棱两可地应声。 但只是这样,万尚志便明白,的确如自己所想那般,陆小六正为不能出营巡逻而不高兴。 “你还小,赵平留你是为了你好,为了保护你。”万尚志甩锅道。 陆小六却没理他,一路走着,每到一个标志性的地方,便指着标志处道:“这是马厩;这是校场;那边是百姓居住处;这里是军事大营,这里可不能随便行走,要是将军们商讨军机大事时你在外侧,那就等着被当做奸细砍头吧;这是菜地;这是打水的地方。” 直到之前见到的那排泥土房再次出现于眼前,万尚志知道那是厨房。而这次他没被带去那边,而是朝着泥房左后身的大排屋子去了。 还未入屋便闻到一股汗臭、脚臭、霉臭地乱七八糟的味道。进屋后,眼前能看到一条大通炕,脏污地被子横七竖八地散在上面,又有不知是谁的白袜,穿的脚底板那块发黄发黑,起的毛球虬结成一团,十分恶心人。而屋内的味道比屋外更甚,隐约间甚至觉得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哪里来的味道这么臭?” 陆小六用手掩起口鼻,皱着眉头走上前去,用刀鞘尖挑开了几条被子,一处被子下竟然放着块色泽黄褐的肉坨,肉坨瘫在一片血水当中。 陆小六干呕一声,险些吐出去,他面色惨白地向万尚志说道:“以后你便住这,我先走了。”便跌跌闯闯地冲出了屋内,出去后,猛吸几口新鲜空气,只觉重活了一次。 屋内,万尚志也面色微妙,他稍稍屏住呼吸,上前查看纹理,发觉那是块猪肉。这才想到,定是哪个厨子偷了原料藏着,准备密下自己吃,却不想天气炎热,又捂在被子里,便发臭了。 想起赵平那些话,凭着这帮厨子的技巧,自己只要展露一下厨艺,后勤总管必是自己的,所以这帮不思上进,思想滑坡地厨子,看来是要先收拾收拾了,起码身为一个厨师,是不能偷拿厨中的材料的。 于是他好不嫌弃地用手拿起那坨肉块,面不改色,走出了屋内,向着一旁那连排的厨房走去。 门口的陆小六早已不见了踪影。万尚志走到厨房门口,突然觉得不妥,贸然拿着肉块进去,只会打草惊蛇,偷菜的厨子肯定不会承认。于是他在厨房门口找到了个腌菜的罐子,将肉块放在里面,找了个晾晒着的白菜帮子擦了擦手,这才向着厨房内走去。 进了屋,眼下距离晚饭只差半个时辰了,厨房内正一片忙乱。 万尚志闲庭信步似地走了两步,这边拿个胡萝卜啃两口,那边从盘子里抓片黄瓜吃两口。众厨子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而来,有脾气暴躁者已经喊道:“你谁啊,哪个准你乱进厨房了,快滚出去,否则休怪俺大勺子将你打出去。” 万尚志面色不改,虽然心中有些颤抖,但他从不在面上表露出真实感情。 “我刚刚在你们的狗窝里发现一块肉,块头挺大的,我在外面美美地烤了些肉串吃,现下正口燥着,所以来这找些清爽的东西去去热。” 厨子们闻言不禁议论纷纷,更多人因着那句‘狗窝’生起气来,不少人冲着万尚志破口大骂起来。 而那第一个跳出来的脾气暴躁者,现下又跳了出来,只不过他的关注点与别人不同,他愤怒道:“什么,俺切了整整一周的肉丝,今天的肉小心翼翼切剩一块明天再用,明天的肉小心翼翼切剩两块留后天用。 整整一周!俺刀工都练好了不少,就为了今天留下一整坨肉,捎给俺儿子吃,现下让你给烤了吃了?俺一周的辛苦都白费了! 你个无耻小贼,你这臭鱼烂虾,你这泼皮流氓。”这厨子说了两句,便词穷了,没法形容万尚志这种行为,只能红着脸,梗着脖子,举着菜刀的手气的在空中颤抖。 第四十六章 杀鸡儆猴立出威严 假总管实务真疲惫 “放肆!”万尚志脸色瞬间威严,他似乎忍着怒火,声带阴沉道:“贪墨军饷,你可知这是死罪。” 厨子闻言面色惨白,但他色厉内荏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爷的事,快些滚开爷还能饶你一命,不然,爷将你砍咯,炖入锅中给那帮兵蛮子下酒吃。” 厨子状似凶残,挥舞起手中的菜刀,作势欲走上前来砍万尚志。 万尚志冷笑道:“哼哼,凭你可还不够资格。我是卫大将军亲任的后勤总管,万尚志。以后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全归我管,就说你,竟敢这样威胁上官,我便有权将你拉出去斩了。” 想起早晨宋军师那样亲切地拉着眼前这个人进入厨房,二人有说有笑半天,是以众人没有怀疑万尚志的身份。 于是听了那一番话的厨子,终于抵不住心中的慌乱,扔掉手中的刀,腿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万总管,万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狗眼被猪叼了,竟没看出您浑身上下东来的紫气,是小的地不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的啊。 小的家中尚且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还请您留小的一命,以让小的全尽孝道啊!” 一个糙野大汉,哭的泪流满胡茬。 万尚志本就是假称后勤总管,其实心里也很虚,看他哭成这样,也不敢过多逼迫,这面松了松脸,装作深沉道:“见你认错态度良好,这次便放你一马。如有下次,后果你知道的。” 说完,抬头环顾刚才咒骂自己的众厨,目光所至,厨子们纷纷扭开眼面,不敢与万尚志对视。 这下,万尚志知道,自己成功立下威了。万尚志知道,如果自己刚来工作,之后突然升成后勤总管,这帮厨子定然是不服气的。倒不如他一开始,便假借后勤主管的名头,先入为主地教训他们一番,在他们心中扎下一颗自己是规矩的种子。 这样之后再管理这帮厨子,便容易多了。 “好了,今日我心情好,不计较你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只是以后,想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掂量着点,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万尚志又是一番敲打。 见众人不敢言语,只是低下头,开始重新做之前手头的功夫,万尚志满意了许多。踢了一脚地上跪着哭诉的厨子,让其回到原位。 万尚志开始挨排查看灶台,观察厨子们的手艺。 只见一位厨子将土豆切成长宽不等地土豆条,万尚志不由就着盆水清洁了手,从厨子手里拿过菜刀,挤开厨子,自己在菜板上操作起来。 左手五指聚拢,搭在土豆身上,右手掌握菜刀,特意放慢了速度,有节奏地上下切动,发出‘噔噔’的规律声音。一顿基本的操作,只见土豆薄厚几无不同,大小近乎相似,条条晶莹剔透,捏起来能透过光,隐约看到朦胧的东西。 “看懂了吗?”万尚志拎起一条土豆丝,放在厨子眼前,说道:“我只演示这一遍。以后我的厨房里,只有这种品质,才能下锅。” 眼前的厨子忙道:“听懂了。” 万尚志放下菜刀,继续往后巡视,只见一厨子死拉风箱,离那灶台好几步远,都能感受热浪腾腾。那灶上的锅中,青菜已卷起边角,便的发棕发焦,隐约冒起火光,厨子见状,抓起一旁装水的盆,便欲往锅内倒。 万尚志急忙冲上两步,一把夺下厨子手中水盆,掷到一旁地上。此时锅内已经燃起滚滚黑烟。万尚志猛地拍掉厨子还捏在风箱拉杆上的手,另一只手拿起锅盖,往锅上一扣。 “你要做什么,”万尚志怒喝:“你要害死所有人吗?” 厨子想起万尚志一开始的凶残,如今又看到万尚志愤怒的表情,颤颤巍巍地问道:“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万尚志见他这样,才明白这帮厨子是从百姓中拉出来的劳役,没有厨艺文化,并不知道炒菜时锅中着火不能用水灭,否则热油遇水便会迸溅,火势会更加凶猛,此时只要用锅盖盖住,隔绝氧气,锅中的火过一会,便会自己熄灭。 与众厨子解释了一番,万尚志才发觉,要想做好这个军厨,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还要带着这帮半路出家的厨子。 忙碌了半天,士兵们的晚餐终于做好,被众厨盛到了一个宽大的缸中,盖着东西保住热气,抬到了厨房外面,立着一片小桌的地方。 将缸抬到小桌后边没多久,远处便走来一群操练过后浑身湿涝涝的士兵,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小桌前面有序地排起队列。 厨子们打开了缸上罩着的布,每道菜盛出一小点到一个瓦碗之中,递给士兵,还另有一碗肉渣汤。 士兵们便拿着碗,四散开来,或蹲下或坐在地上,拿着碗狂吃起来,没多久士兵吃完,便自发拿着碗放到小桌前摞起来,然后恢复了些力气,步伐也有些力气,矫健地走回军帐歇息了。 而有轮值岗哨,成堆地坐在地上闲谈屁话,打发些时间,等着换岗时间的到来。 等所有人吃好,厨子们便收拾起碗筷,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便也纷纷回屋睡觉了。 此时士兵们也走光了,厨子们也歇下了,天色暗沉沉的,万尚志孤零零地蹲在厨房门口,影子让月光拉的细长。他看着远处缓缓升起地黄月亮,思考着如何拿回厨神全谱。想到厨神全谱,不由想起王旺食谱,于是开始想念邵天宜。 “邵天宜,你到底在哪里?” 只听悠悠地一声叹气,此处便只剩下一地灰土。 万尚志走到寝室门口,厨子们的住处,仍然飘荡着一股杂糅起的臭味,好在还是万尚志接受的范围。 鼾声不断,一叠又一叠,似座山脉连绵不绝。万尚志查看了一番,找到之前那个脾气火爆的厨子,使劲锤了他背部一下。 厨子锵然惊醒,翻转过身,迷糊中骂骂咧咧道:“哪个狗娘养的,敢碰到你铁哥身上?”待睁眼看到万尚志,满目怒火顿化柔和春风,舔道:“原来是万总管,您的力道正中恰好,俺的背部本来有陈年旧疾找了多少老中医都没治好,您这一下,似乎正好打通了俺的经脉,俺只觉浑身通常,舒爽万分。” 万尚志忍不住一笑,拍了拍厨子的肩,示意他让让,说道:“你倒是挺有意思的。往边上稍稍,给我让个铺位。” 厨子忙道:“好地好地,您说的话就是我人生的信条。”挪动着被子往旁边让了一下,看到旁边的汉子挡了自己的路,顺脚一踹,将人家往墙根踹了过去。 “您快请。” 万尚志满意地躺了上去,厨子见他没有被子,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被子递过去了一半。 万尚志毫不客气地拽来盖在了身上,虽然味道臭了点,声音吵了些,躺着还是很舒服的。 万尚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好躺下,问道:“你叫什么。” “俺?”厨子道:“俺叫刘守田。” 刘守田问道:“万总管,您不是有独立的寝室么,怎么来我们这狗窝住?” “嗯,刘守田。”万尚志没有理会刘守田的问话,自顾舒适地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虽快立夏,北疆的夜还是有些寒意,刘守田看着万尚志整个人裹着从自己身上抢走的被子,自己瑟瑟蜷缩成一团,欲哭无泪:好冷啊。 无题 万尚志醒来时,周围已是空旷旷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的习惯,他感觉空气中那股恶臭味已经消失了。 起了身,四处走走也没发现洗漱的地方,多天不清理自己,浑身很是不爽利。径直走向厨房,看到正在做准备工作的众人,择着菜、磨着刀。 “早上我们一般都做些什么?”万尚志问道。 厨子们撇了一眼万尚志,也不说话,继续手头的工作。 刘守田见没人搭话,怕万尚志下不来台,笑着凑上前来,答道:“早上俺们一般就蒸点窝头。” 万尚志觉得众人还是不大听话,缺少调教。不过还好,刘守田能站在自己这旁,没亏自己昨天那一番演技。 不过装出来的总管太不保险,还是尽早转正吧。万尚志的目光落在刘守田的灶台上,向其吩咐道:“你还算是个不错的,我破例教你些东西。” 说着揪起两个袖子,走到灶台旁,扫了一眼旁边刘守田的菜筐,从中发现一罐小米,捧了出来。锅中放一半水,倒入一大把小米,又往内撒了些淀粉,烧柴煮粥。 从菜筐中又找出三根黄瓜,想了想,洗净黄瓜,横一刀竖一刀切成长条,长条再从中切断,切成一对短条,放在盆中撒盐腌去水分。 拿个大碗,切大葱、姜蒜成片放入,倒入酱油,加两勺白糖,搅拌至融化,再倒入少许醋。 切成短条的黄瓜放在大碗中,浸泡在酱汁内。万尚志想着时间上来不及,用刀给黄瓜背部划了几刀。扭过头来,看着一旁伸长脖子观看的刘守田,道:“刘守田,你来尝尝。” 周围的厨子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刘守田舔了舔嘴巴,眼神直愣愣地走上前,直接用手抓起了一条,放在嘴里嘎吱地嚼起来。 刘守田越嚼,眼睛越亮,他盯向万尚志的双眼,整个人仿佛在热切地朝拜般精神信仰。 但是他吧唧着嘴巴,回味口中的余香,品出了些味道,眼神又暗淡下去。 万尚志察觉到,直接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刘守田喏喏道:“好吃是好吃,就是用的材料太多了,酱油和盐都贵着呢,这太浪费钱了。”言语中全是小民的思想。 万尚志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盐分是人体必要摄入的东西,如果长期食用过少,会导致头晕体乏的,到时候如何握紧大刀,如何保家卫国。平日里你们做菜放盐都太少了,以后必须要多加点,不要逐小利而舍大益。” 刘守田只是哦哦几声,显然是不相信的。 万尚志让刘守田看着煮粥的锅,不要让粥糊底。自己又挤走个别人,抢了个灶台。 他要做一顿美味,打动那个卫大将军的心,然后让卫大将军赶紧把后勤总管的位置给自己。 卫大将军,听起来就是个糙野大汉,想必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席面。看了看桌上调料,瓶瓶罐罐地尝了尝,竟有个味道类似豆瓣酱的。结合豆瓣酱与之前的想法,突然有一物涌入心怀,有了!就做它了。 万尚志拿了个大盆,放入少许面粉,加开水烫熟揉捏,搅成一团带着啾啾,再加入少许凉水,和成光滑的面团,备放一旁醒面。 挑选一块猪肉,没有里脊,只能尽量找了块较精瘦的。举刀切丝,加料酒淀粉抓匀,稍微腌制几分钟。 空着时间,大葱切丝且只取葱白,铺放盘底上备用。 此时烧锅热油,腌制好的肉丝倒进锅中翻炒,炒到肉丝微微泛白,将肉丝盛出备用。 用抹布随意一擦锅底,再次下油,倒入豆瓣酱翻炒,豆瓣酱粘稠地蘸着锅铲,又应着重力划落到锅中。加了些白糖提鲜,加些料酒以便去肉腥,搅炒均匀,拿起一旁备用的肉丝倒入翻炒,让每根肉丝均匀地裹布酱汁,色泽深红,闪烁光亮,看上去十分有食欲。 万尚志将肉丝盛到早就备好的葱白上,从一旁的筐中抓了一把芝麻,洒在上面。 这时面团早已醒好,比原来膨胀了少许,并变得更加松软起来。 万尚志把大面团分成十几个小剂子,碗中倒了些豆油,把剂子按成薄薄的一片,正反面都用刷子抹了一层金色的油。每五个摞成一落,一共摞了三摞。 此时,烧锅,锅内不放油,将薄片摞用擀面杖再擀一遍,便直接一摞下锅中,小火慢慢升温,面片便会鼓起小泡,万尚志伸手揭下那层,反复数次。 一盘菜色泽分明,周边是白嫩的面皮,整齐地叠放摆了一圈,内里是色泽红愈地肉丝,上面撒着斑斑白点的芝麻,透过肉丝缝隙,能看到一片脆嫩的葱白,盘上袅袅,绕着弯转了几圈,便消逝在空中。 万尚志回过头去:“卫大将军在哪,他的餐饮平时由谁负责?” 却见众厨子不知何时都到了身后,皆目瞪口呆,鼻尖不断耸动,似乎在嗅着新出锅的菜品的香味。 万尚志被围着本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明白这些厨子只是被自己的菜香吸引过来的,没什么好怕的。他看到一旁挤在前面的刘守田张了张嘴,知道他要回答。 果然,听刘守田道:“卫大将军爱兵如子,与士兵同吃喝,只是公务繁忙,只能每天派亲兵来给将军取餐。哦对了,将军有不忙时,也会亲自排队来吃。” “哦,这样啊。”万尚志喃喃道,这样可就不好办了,如果将军说与士兵同吃喝,想必是不会接受这盘菜的,不然不是在公然宣告他在食用特权? 沉吟一会,万尚志果断吩咐道:“今日我要测试你们的厨艺,你们要做出最拿手的好菜,供应今日早餐。我会根据菜品受欢迎的程度,来奖赏烹制的厨师。你们今日所做的菜品要与旁人不相同,如果相同,一块淘汰。而淘汰者,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我会向将军建议,让你们去养猪。”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还不赶快去做。” 于是厨房人人自危,陷入慌乱之中。 刘守田却没动,他看别人走远,凑到万尚志身旁,眼睛机灵地转动,低声问道:“俺可以用你那个腌菜加粥吗?” 万尚志一动不动,只是嘴中却有声音传出:“可以,只是粥可以算你做,咸菜你却要自己重新做一份。” 刘守田得到答案,欣喜万分,颠颠跑回了自己的灶台,只是掀开锅盖搅拌小米粥时,突然发出巨大狼嚎:“啊!俺的粥,俺不过走了一小会,你怎么就糊了?” 无题 今日早餐的种类格外丰盛,士兵们看着长桌上的菜品心想道。 只是种类虽然多,质量似乎有点差。 万尚志于长桌旁走走停停,审视着餐桌上的食物。由于材料有限,又不让做相同的东西,这帮厨子便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诡异食谱。比如糖拌地瓜,茄子丝炒鸡蛋,还有更恶劣的,虾皮炒大蒜拌饭。 万尚志夹了几筷子看上去不错的菜品尝了尝,面容变得奇特而精彩,颤抖着手臂放下了筷子。 “万总管,尝尝俺的小米粥咸菜吗?”身后,刘守田正端着万尚志为卫大将军烹制的菜品,紧跟在其身后,见万尚志露出的表情,不由想推荐自己,于是问道。 看了看那碗米粥中夹带的黑色斑点,万尚志摇了摇头,米粥熬糊了,味道可就大打折扣了。 “将军亲卫是哪个,你认得不?”万尚志的目光移动在来往的士兵身上,士兵穿着打扮都一样,肤色也同一个墨水里滚动出来的般黝黑,根本让人无法分辨他们得身份。 刘守田也不大认识将军亲卫,在万尚志身后哼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万尚志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将军!” “大将军!” 突然人群中传出阵阵呼声,万尚志闻声眼一亮,探头看去。 只见一人身着金板甲,上嵌一块护心镜。腰挎紫色束带,并系一把似雪寒鞘,一看便知是把顶好的宝剑。这人所到之处,士兵都让开道路。等这人走到近前,万尚志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两个着红甲的小将,其中一位小将捧着一顶攒红缨的头盔,与前面那人的盔甲样式类似,想必是那人的头盔。 万尚志猛地走上前去,待离他两米时,那人身后士兵刚欲拔剑守护,万尚志扑地行了个大礼,长躬道:“卫将军!” 卫建宁停住脚步,制止住身后欲要行动的亲卫,他上下打量起叫住自己后,便直起身子的少年。 少年发丝油乱,面容憔悴,嘴边一片隐约地青色胡茬,一席棕色长衫,浑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 只那一双眸子,闪烁着点点星光,深邃而锋利,似乎蕴藏着无穷力量的野兽,等待着择人而噬的时机。 万尚志开口道:“卫将军,在下万尚志,是赵平带回来的厨师。”声音沉稳有力,显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卫建宁笑了声道:“我知道。”也不看他,径自走向餐桌,取食相中的食物。咀嚼中,他面色渐渐难看,艰难的吞咽。 万尚志见状,给刘守田使了个眼色,后者见状,一时有些怂怕卫建宁的威严,不敢上前,被万尚志狠狠瞪了一眼,才瑟缩着把菜塞在亲卫手中,脱手后,便一溜烟小跑而逃。 卫建宁觉得有些意思,他昨夜将公务处理干净,今日便想早起些时候,与士兵同吃喝,涨涨士气,却让这年轻人给堵在这里。他看万尚志不卑不亢,从眼神中感受到万尚志是个不错的将领苗子,不由有些心动。 “如果饭菜不合口味,请将军尝尝这个,给些个意见。”万尚志道:“这是厨房新研究出来的菜品,味道尚觉不足,所以并未投食于兄弟们。” 卫建宁看了眼菜盘,盘子被个碗倒扣住,保持着温度,瞅了一眼亲卫,亲卫机灵地掀开碗,便露出里面的菜品,色泽分明,鲜香扑鼻。 见着盘中是肉,盘边一圈是饼皮,卫建宁不由好奇地捏起一片饼皮。只见饼皮晶莹剔透,薄薄一层,透过饼皮能看到后边的风景。 万尚志道:“这是薄饼,夹出中间的肉丝与下方的葱白,用薄饼包裹住,便可食用。” 卫建宁依言做了个卷饼,卷饼小巧通透,能看到内里深红色的肉丝与油白的芝麻,看起来不容易吃饱,卫建宁想,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大范围制作了,兵士们只能尝个鲜,根本吃不饱。 将卷饼一块直接放入嘴中,入口先是饼皮的韧与粉,吃着十分干渴,待咬断饼皮,内里肉丝拌和着咸鲜的汤汁,浸润了饼皮,再动口时,便满口是鲜嫩肉香与饼皮多次咀嚼后的回甘。 卫建宁不由多吃卷了几个饼吃,提眉还和亲卫道:“吃,你们也尝尝。味道真不错。” 卫建宁从来不拘小节,和亲卫相处的都不错,亲卫们也不推拒,直接动手品尝,待亲卫尝过后,纷纷惊喜地点头说不错。 吃了这么些日子的猪食,终于尝到了美味,只觉这不该是人间的美食,而当是天上仙人独享的。 卫建宁哈哈一乐,说道:“把菜放桌上,剩的不多了,哪个儿郎能抢到,便哪个儿郎吃!只一点,不许伤人。不过这东西是真个味道的好吃。” 亲卫将菜盘子放在桌上,卫建宁当即动身带着亲卫走到万尚志身旁,拽着万尚志便向远处走。等卫建宁走远,旁边虎视眈眈已久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向着菜盘子的方向奔去。你拥我挤,你锤我撞,纷纷使着蛮劲争斗,却都下手有分寸。 卫建宁在远处看的哈哈大笑,胳膊挎着万尚志的肩膀道:“怎样,大郑的军队,是不是很有活力?” 万尚志被压的直不起腰,附和道:“是是是。” 卫建宁察觉到他的不适,收回胳膊,问道:“那道菜味道倒是不错,只是不能大规模的投放军粮吧。所以让我鉴赏,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 万尚志闻言,也正色起来,又一鞠躬,道:“听赵平言,只要我能力出众,您会任命我为后勤总管?” “后勤军前些日子让金人偷袭,就连后勤总管也牺牲了,损失惨重。所以才有这帮从平民中征调来的厨子,就算味道再不好,也总是能填饱肚子的。 所以后勤总管位置还是空着的,你觉得你能行吗?” “是,我认为自己适合这个位置。”万尚志道:“我的义兄邵天宜,请问您知道吗?” “赵平与我说,他死在济宁了。”卫建宁看着万尚志,一脸平静道。 万尚志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他没死,他绝对没死。你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证明他还活着。 来平安城本不是我的意愿,是我义兄主张的,他从小便志愿驱除环伺在大郑周围的饿狼,驱逐金、陈、费三国,还大郑一个真正的和平。 可现在,他下落不明,生死不定,虽然我不喜欢北疆,但我也不能抛弃他,所以我想成为后勤总管,我想在您的军营中有立足之地,我想以后能拥有一定的权利,然后领兵寻找我的义兄。 因为我相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卫建宁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神情十分认真。 “好,我欣赏你这种重情义的人,只是我的队伍不需要没用的人。你现在的用处只是给我做饭,你若想领兵,给我看看你的实力,你得有够资格。 今日,你便是后勤总管。”卫建宁看向身后亲卫,亲卫从怀中摸出块小木牌,木牌上雕着‘后勤’二字,上面还带着干涸的暗红色。 万尚志接过手中,摩挲着上面刻字的棱角,长一鞠躬:“谢将军。” 卫建宁看到万尚志的动作,带着亲卫转身便走,突然顿住:“这道菜叫什么?” 万尚志楞,很快便答道:“京酱肉丝。” 卫建宁点了点头:“很好,今晚偷摸再给我做一份,送到我的大帐里。” “……“谁说卫建宁与士兵同吃同喝,不独享特权的? 第四十九章 夜入主账呈献美食 揭露旋梨引发大事 夜间,灯火恍惚,士兵来回巡查。一个人影手捧物件一晃而过,偷偷摸摸溜入了无人看守的将军大帐。 军帐中灯火通明,人影一进内,便被映照出样貌,让帐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帐内很大,足以容下二三十人。只是如今帐内摆放了三章案几,案几后分别坐着卫建宁、卫旋梨、宋玉峥正在处理公务。卫旋梨身后还站着个甲士,甲士正努了努嘴,冲着万尚志微笑,万尚志仔细一看,盔甲下那张脸,竟是赵平。 目光不由自主从赵平移到卫旋梨身上,万尚志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他忙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四人三桌,一堆公文,旁侧地上铺着一张席子,估计是卫建宁睡觉的地方,左侧再一个书架,上面布满兵法奇技。再无他人他物,是以帐子显得略有空旷。 卫建宁三人闻声从公务中抬起了头,见是万尚志,表情各有不同。 卫建宁只是点了点头,向着宋玉峥道:“菜来了,宋先生。咱们饿了半天,吃些宵夜稍作休息,一会再忙?” 宋玉峥见到万尚志,又见万尚志手中端的餐盘,顿时眼冒精光,向着卫建宁道:“好说,歇会吧。”于是将笔头搁置,推开桌上的文件,留了一个空地。 卫旋梨则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叫道:“卫将军,我们正在处理重要的军事机密,怎么能让个厨子随便进来。” 卫建宁没理会女儿的小脾气,只是将自己的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搬起来抬到三人中间,说道:“我看他也没端碗筷,我们就不拘小节,同桌共食吧。” 万尚志以为只有卫建宁一人,所以只拿了一双筷子,听到卫建宁解围,便忙上前将餐盘端上小几。 宋玉峥道了声失礼,也不顾礼数上前几步,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没人理她,卫旋梨本想继续找茬,但是见到父亲和先生都坐了过去,一时有些拉不下脸面。赵平察觉到她小女孩的心思,不由上前道:“梨儿,不要再想着军务了,身体会吃不消的,快去吃点吧。” 卫旋梨知道赵平是给自己解围,心中欢喜不由洋溢在脸上,嘻嘻一笑,道:“那就听赵平哥哥的吧。” 万尚志见状,顿时心里凉了半许,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十几岁少年,他身体内是奔四的大叔灵魂。卫旋梨眼中的光芒分明是只有面对心爱之人时,才会出现的欢欣。 他眼睛微微下敛,没有说什么,手中动作不停,掀开盖子,显露出内里的京酱肉丝。然后他施礼道:“诸位上官请慢用,下官就不打扰诸位用餐了。”说着便要退下。 “你别,”宋玉峥伸手拉住万尚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道:“你留下一同吧。” 卫建宁惊愕的看着宋玉峥,这位为外金胆寒,具有邪血书生之名的铁血军师。除了研究菜品后,会殷勤拽着士兵去尝试,再没何时对他人有过好脸色,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即使是对着自己也是这样。从没见过他笑的如此灿烂的时候。 万尚志不想留,但被拽住,只得道:“这份菜本只做了将军一个人的份量,如今三人分食就更不够了,何况多留下官一人呢?” 宋玉峥道:“不防事,我今夜正无事,想与你探讨一下食神全谱的事情。” 万尚志看着宋玉峥那张小几上,摞的半人高的公文,又看看宋玉峥。宋玉峥脸色不变,淡定的道:“赵平,今夜我那份公文你来处理。” “是。” 宋玉峥道:“这下咱们今夜可以深入的探讨了吧?” 万尚志想着那本被卫旋梨夺走的书,面色犯难,不由看向卫旋梨。卫旋梨见万尚志看来,将脸扭过一旁,拿起一片面皮裹上葱白肉酱,放入嘴中,吃的更欢,心中想着:赵平哥哥说这家伙人不错,我可没看出来,说他厨艺不错,这点倒是确实。 “不是我不想,只是那本书……”万尚志说着,卫旋梨的脑袋猛然扭过来,瞪着眼睛瞅着他,仿佛在说:你要是再敢说一句,你就废了。 万尚志只能迟疑下来:“那本书……我,我暂时还没看。” 卫旋梨满足地将肉卷塞入嘴中。 宋玉峥松开紧攥的万尚志的手臂,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不看呢,那是御赐之物啊,每一页都是陛下赐予的恩典。你不看真是愧对陛下隆恩,而将厨神全谱借给你的我,更是愧对于陛下!你还是将食谱还给我吧。” 万尚志闻言,看一眼卫旋梨,见其吃的正欢,只是另只空闲的手,正在身后比划着什么,正奇怪着。 就听赵平疑问道:“梨儿,你比划夺命剑招干嘛?” 万尚志心惊,本想对宋玉峥道的实情,也哽在喉头,不敢说出。 而宋玉峥又步步紧逼要食谱,卫建宁边吃边看好戏,赵平迷迷糊糊不知如何。 万尚志咬了牙,道:“玉峥先生,非是我不看,只是那日刚刚借到,便被卫小姐给夺取了。” 万尚志知道卫旋梨不会与自己动手,只是吓吓自己,可食谱这东西,她却敢拿着不还。现下说出才,食谱才有夺回的机会,如果等这个好机会过去,再想要回食谱,依着卫旋梨的性子,那可就难了。 宋玉峥看向卫旋梨,见其突然面色突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想着这小猴子有理时从来都是梗着脖子与自己置辩,这次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必是真的了。于是卷了个肉饼,平淡道:“卫将军,此事你看着办。” 卫建宁知道宋玉峥平日里最宝贵的便是那本厨神全谱,如今竟然被卫旋梨给抢走,想必心里极为愤怒,只是碍着自己的面子不动作,给自己一个解决的机会。 抢夺御赐之物,少说也是杀头大罪,卫建宁面色严厉起来,冷呵向卫旋梨:“还不交出来。逆子,你不想活,莫要拿全北疆做陪葬!”此事如果上报查实,自己势必受到波及,就算一时不被夺取主帅之位,也会在朝中深受打击,被主合派那群狂狗咬住针对,进而影响自己在北疆所做的一切行动。 事情往大说,后果不堪设想。 卫旋梨被骂一顿,泪花盈盈打转,撅起嘴来。不过能在北疆不依靠父亲,当上将军,她心底有权衡,知道后果。 之前她只是一时气不过万尚志霸占她的帐子,还趁着她睡觉又进了帐子,所以才做了糊涂事。 现在一想,明白了后果,便也不做拖沓,起身回自己帐子去取书了。 赵平担心地跟了上去,路过万尚志身边,停住抱歉道:“不好意思万兄,只是此事还希望你不要外传,这次是梨儿做的不是,大将军定会狠狠责罚她的。”便出门追去。 卫建宁深呼吸压住怒气,与宋玉峥道:“宋先生,是我教女无方。” 宋玉峥摆了摆手,道:“是我教学无方,你应当知道的,我不是为了旋梨抢夺食谱生气。是因着她行事不计后果生气,这事还好只有你我,赵平和这小娃子知道。如果为左相一派所知,便是用来打击我们的最好手段,她太让我失望了,枉我从小教她行事谋而后定,唉。” 卫建宁长叹一口,嘱咐道:“万尚志,食谱稍后我让赵平拿给你,此事你切记不可外传。 另外你义兄的事情,我前些日子想起,外金有掳掠人口回去做奴隶的习惯,所以密信了在外金的几个内线,帮你查探。如果那波金贼掳走了你的义兄,并且没杀死,那必定是带回去做了奴隶,我早吩咐他们,一有消息立即通报。” 万尚志知道卫建宁有求于自己,也不贪求,只是道:“多谢将军。下官忙碌一日,早就困倦不堪,头昏脑涨,也记不清什么,便先回去休息了。” 第五十章 感情事上遭受打击 寻回食谱翻阅研读 掀开帐帘,还没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万尚志眯起眼睛以便看的更清楚,原来是卫旋梨。 万尚志本以为要挨一顿暴打,谁知卫旋梨走过来,手中拿着的是那本厨神全谱,她只是不爽地把厨神全谱塞到万尚志怀中,并没有其它的动作。 卫旋梨见万尚志呆住不走,语气不好道:“东西都给你了,怎么还不走?” 万尚志听着声音,想着这声音好像黄鹂在歌唱,他踌躇地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 突然不远处脚步传来,赵平走了过来,看到二人相对站立,赵平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梨儿,书还给人家了吗?” 卫旋梨做了个鬼脸道:“还给他了,只是他好像让我吓到了,傻兮兮地站着不走。” 赵平闻言,装作不悦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事情本身就是你的不对,快给尚志兄弟道歉。” 卫旋梨不高兴的撅起嘴,凑到赵平身边,一把搂住赵平的胳膊,委屈道:“赵平哥哥,本来我只是拿过来看几眼,过几天就还他了,不碍什么事。是他把事情闹大,捅到父亲面前,我才不要道歉。” 被卫旋梨贴着手臂,赵平不禁有些不自在,他也不好意思去推碰卫旋梨,左右不是,羞红了脸,扭捏道:“梨儿,你我虽然订婚了,但终究还没有完婚,所以还是要提防着男女之别的……” 万尚志如遭雷劈,他本以为只是二人私下有些情谊,没成想已经订婚。 卫旋梨巧笑,又纠缠了一会,看赵平实在是太过羞涩,终是放开了手,道:“好吧,就你是君子。” 赵平红着脸与其分辨了几句。 见着二人打情骂俏,你侬我侬,万尚志提不起什么祝福感,只觉浑身无力,十分虚弱。他强忍着难受,提起一抹笑,说道:“下官先去休息了,下官告退。” 赵平见其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用不用去找军医,不,走,我现在便带你去。” 万尚志勉强提起嗓子,说道:“不用了,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便往回走。 赵平还想说些什么,卫旋梨拉了一下他,又说了些什么,赵平便不动作了,只是担忧地看着万尚志左跌右晃的背影。 今夜无月,偶有星星一闪一闪。万尚志走在归途上,心里不禁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好似在第一次见到卫旋梨,便被她的音容笑貌所震。这难道是一见钟情?不对,只有见到她才会想念,不见面他可从没想念过她,不想念她,又怎么能叫做情爱呢。 只是自己似乎一直在忙,才没有功夫在心里想她吧? 甩了甩头,万尚志面前凝结出邵天宜的面貌,他自责道:“义兄为我,如今才生死未卜,我现在又竟在想些什么,真不是个东西。我要早日找到义兄,这才是正事。” 便握紧了厨神食谱,匆匆走回寝屋。 真正的成了总管,屋舍总是不同的。这是个小木屋,位置位于宋玉峥等人木屋右侧的一条街道,这条街道上,全是些小官小将的住处。 进了木屋,万尚志洗了一把脸,便躺下睡了,他打算明日一早研究厨神全谱。 次日,阳光打入屋内,万尚志懒洋洋地抻动身体,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哼。 揉了揉眼睛,看着日头清凉,知道离做早饭还有些时候,便从枕头底下掏出厨神全谱,冲一旁的座椅而去。 “写在前文: 大郑建国一百四十余年,菜系流传迭代,逐渐演化出三大系别。 这三大系别,分别是以口味浓郁,川香麻辣,重油重盐为名的胡。以口味清淡,鲜香醇甜为名的津。以选料朴实,讲究火功,保持原汁原味为名的黄。 我辈厨中人须以扩宽菜系为己任,发扬厨艺一道新辉煌。 ——修著者,王旺。” 万尚志惊奇地看着王旺二字,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看到王旺的字迹。 他屏息往后看去。 ‘第一篇,烹。 烹,先用热油略炒,再加入液体调味品,迅速搅拌,随即盛出,又分煎烹、炸烹等。简而言之,是在煎或炸的基础上,烹上清汁入味成菜的一种烹调技法。是最基础的烹饪方式之一。’ 之后是一段手写字迹,写的是一份菜谱。 ‘炸烹里脊:准备精选里脊肉一块,备好蛋液糊糊、裹皮面粉。配菜备好,葱姜切丝、蒜切片,香菜切段。配料备好,酱油、盐、蜂蜜、醋、料酒、清汤、香油、花生油。 将里脊肉切薄片,放入蛋液内裹一次,放入面粉中裹一次,花生油入锅烧熟,里脊片下锅炸至断生捞出,油温再次升高,复炸里脊,捞出控油。 碗内配好酱汁。葱姜蒜爆香,下控好油的里脊片同兑好的酱汁,下鲜料、香菜段急火翻炒,淋上香油,装盘。’ 看着菜谱,万尚志不由皱起眉头,怪不得宋玉峥得到食谱这么久,厨艺也无寸劲,而先前做的菠菜结还有些问题,原来是这厨神全谱里,记载的便模糊不全。这里所说的酱汁,只是讲了用料,并未讲述配比,而后还出现一位鲜料,却又没说鲜料用的是什么。 看来这厨神也会藏私,想来也是,自己所得意的菜谱,却需要写下给人传播观看,想必是不爽的,所以在菜谱中动了些许手脚,叫人无法指责,按着食谱又不容易做出原汁原味的成品。 看来还是需要自己去尝试、补全。 抬起头休息一下眼睛,发觉外面的太阳好似渐渐醒来,已经略展光芒,万尚志知道早餐时间快到了,作为后勤总管,要赶紧去准备后厨事务。 其实昨日得到后勤总管的职位时,卫建宁身边亲卫已经将事注意项告诉他了。 其实后勤总管本不该只管伙头军一处,本还该掌管全军粮饷、军备,往来运输物资等众多职责。只是济宁被掠一事后,物资运输之事便不交由伙头军处理,而是另派了将军领队,往来护送,以保证安全。 因着上任后勤总管不幸牺牲,粮饷军备等大油水的摊子,自然也会被有心之人瓜分。万尚志没有背景,虽然上任,也要不回来手中的权利,所以自然只能掌管后厨这一处。 万尚志也曾问道:“军中有贪吏,无人惩治吗?” 亲卫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皇亲国戚,就是卫大将军,也无可奈何啊。” 第五十一章 守田贪心逞勇遭围 尚志三言混淆队官 万尚志走向厨房,正打算锻炼众厨的厨艺,顺便研究一下炸烹里脊中的芡汁配料。 推门进了厨房,一阵吵嚷传入耳中。只见三个陌生的士兵围住了刘守田,正在对刘守田进行推搡辱骂。而其余厨子则在一旁围观,看戏一般。 为首的一个小队官,伸手在刘守田身上指指点点,恶言道:“让你给做顿好吃的,你就做这玩意糊弄爷爷们?”说着,队官身后一个士兵丢出个盘子,盘子摔裂在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黑糊糊块坨,焦褐成团,跟着盘子碎片一起躺在地上。 刘守田欲哭无泪道:“爷,这,俺真的是使出了看家本领,这叫红烧肉,这绝对是最好吃的!只是,可能火候大了点...” 队官闻言瞪大了眼,道:“红烧肉,我看你这是黑烧肉。什么东西就能说吃?你现在跪下,去给我把这玩意吃了。要是你吃的下去,我就替你向岳爷说说好话,不追究你的过错。” 刘守田看看地上那坨黑,又看看紧盯着自己的队官,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敢说,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吃。 “刘守田,”此时一声呼喊突然传来,众人回身望去,原来是万尚志。 刘守田被叫名,一时没跪下,待看见是万尚志,急忙想挤开围着自己的三人,到万尚志身边去寻求帮助。 但三人可不放过他,忙拦住,道:“诶,你想跑哪去?” 刘守田见走不脱,便带着哭腔呼唤道:“万总管,快救救俺,俺还不想死,呜呜……” 万尚志走到三人身前,看着队官道:“不知道我的手下做什么了,惹得你们上门来堵人,而其余的同伴竟然毫不插手,作壁上观!?”后半句明显是说给围观的厨子们看的,言语中愤懑。 周围的厨子闻言也惶惶不敢看向这边,与万尚志对视。 队官可不管厨子们的内部矛盾,大大咧咧道:“今天我家岳将军轮值巡逻,十分辛苦,回到帐内竟肚子饿,没吃食。照惯例,以往你们伙房都该知道怎么做,该在岳将军帐中,提前放好饭菜。 好,你们后勤军前些日子几乎让金人全歼,你们是新招的厨子,所以不知道这个惯例,岳将军也没多说什么呀,还遣我来好生同你们厨子说,麻烦给做份好吃的送去。因着不符军例,岳将军还特意叫我们给了银钱。 结果,你看,就做出这东西,是人吃的吗?”只不过他言语中的语气,比刚才对刘守田时的可好多了。 万尚志看着地上那摊烂坨不知说什么好,如果单是做些吃食也没太大问题。关键是你做这破玩意,还收了人家的银钱,别说是人家,是我,我都要揍你一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守田,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 万尚志扬起笑脸向队官说道:“哈哈,原来是岳将军,他的英勇事迹多如毫毛,在下十分钦慕。” 队官狐疑道:“您认识?” 万尚志叹道:“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辉煌。从未相见,总是有十分遗憾。” 队官不禁骄傲道:“那当然,我们岳将军可是剿灭过外金千骑的。小子你很有眼光呀,叫什么,我可以给你引荐引荐。” 万尚志呵呵一笑,装傻道:“不了,将军威严,我实在不敢面见,还是先处理这刁厨吧。”说着目光移到了瑟瑟发抖的刘守田身上。 万尚志冷哼一声,道:“你这刁厨,竟敢怠慢岳将军,哼,赶紧给我滚出去,一个月内不准进厨房,滚去新垦区劳役,别再给我丢人现眼。” 刘守田闻言,蔫巴巴地便往外走。 新垦区,是平安城尚未建成的部分土地,有大量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其中劳役,虽然劳动繁重,但是好歹会有供饭,每个月还会有半吊钱的月例,是以也聚集了不少流民。但对于刘守田这种有更好工作的人来说,是个苦差事。 只是,队官察觉不对,这怎么三言两语就把人放了呢?而且只是去新垦区工作一个月,这惩罚也太简单了吧。 队官伸手去拦,还未说些什么,万尚志上前拽走队官,抢言道:“你知道岳将军是谁么,那可是我大郑顶尖的猛将,战场上勇武过人,生活中慷慨大度。如若是别人,恐怕最少给你八十军棍,亏你运好,碰见岳将军这样慷慨大度的人,只罚你去新垦区劳役一月,你还有什么不喜的,赶紧走。” 队官被抢了话,一时插不上嘴,只得眼睁睁看着刘守田逃离了现场。 万尚志见刘守田出去,才回过头来看向队官,笑嘻嘻地说道:“我这样惩罚,您看你满意吗?” 队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满意,眼前这人说了,岳将军慷慨大度,岳将军都满意了,自己不满意,岂不是和岳将军对着干? 可是满意……如果回去被岳将军知道,以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不等到一个月后刘守田回来,便要先处理了没办好差事的自己。 队官陷入两难,思考半晌,转移话题道:“罚虽然罚了,可岳将军肚子还饿着呢。今天你们伙房若做不出让岳将军满意的饭菜,那可别怪我们不给你这后勤总管面子。” 闻言,万尚志放下心,道:“这个好说,我现在亲自下厨,为岳将军做份早膳。” 看向地上那坨黑,万尚志嘴角不由抽搐,这是哪门子的红烧肉,还是自己来做一份真正的红烧肉吧。 便从众人之间穿过,走向刘守田所用的灶台,看了看他灶边菜筐,红烧肉的材料都齐全,只是主材料五花肉已经让他祸害没了。万尚志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厨子,冷声问道:“谁那有五花肉,给我拿来一份。” 人多的地方自然有各种心思,有想讨好万尚志的人,紧忙奉送来了五花肉。 万尚志接过肉,掂量了下分量,不禁点了点头,将肉放在一旁盘子中。检查一下所需物品,从桌上香料中找出八角、香叶;调料中找出盐、酱油、黄酒;菜筐里取出些葱、姜,还有刘守田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冰糖。 一切准备妥当,万尚志拿起五花肉搁置在菜板上,准备动手了。 无题 五花肉仔细清洗了一番,被摆在了菜板上。 万尚志提起刀,匀速且相等地将其切割成中等大小的肉块。烧一锅水,凉水下锅更能紧实肉质,去除些肉中的异味。水开后,煮至断生变色捞出,放在漏勺里,使其自然控干水分。 清理好锅中煮过五花肉的脏水,万尚志直接烧起锅,等锅烧热,不放油把肉块直接倒进去,用筷子保证肉块不黏连道到一起,用小火慢慢地将五花肉内的油脂炒出。这样做出的红烧肉,肉质会更软糯,更香,而且不腻口。 小火慢煎,煎到肉的表面渐渐显出黄褐色,万尚志将肉拨到一旁,就着煎出来的肥油,放入冰糖。 捣捣锅铲,冰糖便在油脂中翻身打滚,渐渐消失不见,融入油色当中,此时万尚志将肉拨回,与融化后的冰糖油汁搅拌翻炒。 肉裹上一层油亮的糖浆,颜色呈焦糖色,样子更加鲜艳诱人。此时下姜片、八角、葱花、香叶,鼓动风箱,烧大火煸炒香料,以使其煸出香味,然后倒入黄酒、酱油继续翻炒。 这一步很考验厨师的控制火候、时机的能力,因为酱汁当中有焦糖,炒久红烧肉会发苦,炒短酱汁并未尽情侵入肉的肌肤,味道会不足。 万尚志将酱汁炒至酒精挥发,见酱汁被均匀地裹在每一块娇嫩的肉块之上时,他拿过一旁早前吩咐别的厨子烧开的热水,往锅中倾倒,倾倒至水和肉块持平。 等到锅内的水煮开,万尚志拿火钩子将灶里的柴勾出了几块,倒入铁盆当中,使火候减小,盖上锅盖,用小火慢炖。 炖了一刻钟有余,万尚志上前掀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下肉块,试探着肉块的软烂程度,待发现筷子糯糯直入,拎着那块红烧肉回来,便径直塞进了口中。 一入口,浓郁地肉香便裹夹着甜、咸两种厚重的味道,给予味蕾最大满足的冲击。万尚志顾不得烫,哈赤几下,尽快地咀嚼,皮肉酥烂香嫩,很快似乎化在嘴中一样,被万尚志吞咽了下去。 万尚志拉动风箱大火收汁,那块肉虽然被他吃进了肚,但他现在还觉得口中味道仍在,忍不住回味地吧唧几下嘴。 旁边的队官、众厨,闻着味道都看直了眼,紧紧盯着那锅红烧肉,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一般。待见到万尚志吃了一口后,面露的美妙表情,更是口水直流,恨不得吃的人是自己。 队官咽着口水走上前来,馋道:“总管大人呀,您这道菜叫什么呀,好吃吗?” 万尚志闻言手上动作不减,收好汤汁,拿了个盘子将红烧肉盛上去,边回道:“红烧肉啊,至于味道嘛,我做的当然很好吃。” 只见那灰白的盘子上,立着一堆红扑扑、亮晶晶的浓酱色肉块,随着万尚志端盘子的动作,而颤巍巍地波动,鼻间猛嗅浓郁鲜甜的味道。他已然忘了刘守田那块黑烧肉。 队官饥渴地套路道:“看着是不错,只不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不如让我替岳将军先尝尝。” 说着便从一旁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便要上前夹一块。 万尚志忙端走盘子,阻止道:“诶,我做的究竟是岳将军的吃食,还是你的吃食?” 闻言,队官紧忙丢了筷子说着:“不敢不敢,当然是岳将军的吃食。我不尝便是,您可别告诉岳将军。” 岳将军心胸狭窄,是整个西北边军出了名的,谁人不知?不然怎会因着一份早饭,便派人来伙房找事。 眼前这个后勤总管,刚才三言两语便糊弄自己放了刘守田,现在一句话便又险些让自己成了争抢岳将军东西的对立面,让自己险些陷入死地。 此人不好相与,不好糊弄,以后一定要敬而远之。队官看着万尚志,眼中满是惊颤。 万尚志本不知道岳将军什么为人,只是看着他特意派人来找刘守田处罚一事,思考着这人可能心胸狭窄,才出言怼了一下队官。 见到队官知道收敛,万尚志也不为难他,只是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带我去给岳将军送吃食?” 队官频频点头,动作也尊敬了些,提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您跟我走。” 走了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偏远的地方,眼前出现个小帐子,队官走上前,高声喊了句:“将军,那个厨子处理好了。眼下厨房新给您做了份好菜,您看您尝尝?” 帐内传出剧烈的东西投掷声,只听其中传出一声咆哮:“让他们滚,又拿什么东西来侮辱本将军?本将军虽然势力不如以往,也不是这种渣滓贱民能欺负的!” “滚!都看本将军的笑话!迟早有一天,本将军要建立不世战功,将那群混账全都碾压在脚底!” 队官瑟缩起脖子,不敢说话。 万尚志见状,直接走上前去,队官看他过来要阻拦,万尚志摇了摇头,示意队官让开。 队官仿佛从万尚志身上看到某种自信,不由让开身子,万尚志趁机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进了帐内,看到岳将军还穿着盔甲,躺在自己的地铺上,只摘了头盔,发丝凌乱满面通红,应当是刚才吼的。 发觉有人进来,岳戚恶狠狠地看过去,看到是个陌生人,他从收敛了表情,床铺坐起,只是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岳戚问道:“你是谁,来我这干嘛。” 万尚志端着盘子,自如地走到案几旁,推开案几上的酒壶酒盏,将红烧肉放了上去。 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新任后勤总管万尚志。听说手下的厨子厨艺不好,惹怒了岳将军,所以已经动手惩罚他了。为了表示歉意,在下亲手烹饪了一道菜,来向岳将军道歉。” 听闻只是个后勤总管,岳戚冷哼一声,表情又变得不爽,语气不屑道:“只不过是个没实权的后勤总管,有个什么胆子到我的面前装模作样?呵,也是看我实力骤降,所以才敢舔着那帮人,来踩我一脚的吧。” 万尚志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看他这愤世嫉俗的样子,不由说道:“岳将军心情不好我理解,可再难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发泄。一大早空腹嗜酒,很伤身的,将军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来日才有机会向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复仇。不如来吃两口东西吧。”说着端起盘子在身前晃了晃。 第五十三章 美食计谋成功生效 奈何合作为人拒绝 岳戚本想将眼前这个有名无实的后勤总管打出,起码立立威,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落水狗,只不过是一时的时运不济,少来打自己踩自己一脚的注意。 可是在看到那一盘颤巍巍色泽红郁地红烧肉时,似乎突然有一阵邪风,将诱人的香甜吹向他鼻中,他不禁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 原本在嘴中打转的猛话,与已经蓄力准备好出击的拳头都不由停住了。 他似乎一瞬间忘记了刚才自己凶残的样貌,略显平淡地说道:“咳,你说的对,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来日向那些混账复仇。这样说来,既然是你的一番歉意,我就勉强吃两口吧。” 说完,接过万尚志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只是触碰,便觉得这肉触感糯糯的,馋意更浓。 迫不及待的将肉块放入嘴中,只觉口感软糯,紧接而来的是一腔浓郁的鲜甜。 吃起来毫不费力,几番咀嚼,口中的唾液便混稀了肉块表面的酱汁,味蕾被满足的仿佛像昙花花开一瞬,那般快意。 筷子反复往返于盘与唇齿之间,红烧肉很快被岳戚吃的精光。待最后一块肉咽下肚,他下意识往盘中夹去的时候,才察觉盘中只留下褐红色的酱汁,拍拍肚子,腹中早已鼓鼓。 他许久没这般放肆的吃过了,除去因家庭变故因素导致的食欲不好,还因为伙房新进的厨子都是从乱民中招募来的,一直处于贫穷困苦的他们从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一般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没吃的就去吃土、吃树皮。 所以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十分难吃,让岳戚许久没有吃的腹中有饥饱感了。舔了舔唇边的酱汁,岳戚也没了刚才那种恨不得杀人的怒气,他看着万尚志也顺眼了许多。 于是岳戚道:“说吧,你做这份菜来讨好我,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在军中的威势大不如从前,你若是想夺回后勤总管应有的权利,恕我帮不了你。” “哦?” 万尚志在看到刘守田被队官责问的那一刻,其实在心里便有了些想法。卫建宁是不可靠的,他所说的话,万尚志只会半信半疑。万尚志知道,卫建宁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只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去帮助自己寻找邵天宜。 比如他说,会动用在外金的间谍去帮助他寻找邵天宜。 这句话他是大大的不信,卫建宁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稳住万尚志,让他不将御赐的食谱被卫旋梨抢走这件事说出去罢了。 能成为抗金大元帅,统领北疆七十五万军队,卫建宁这种人肯定也有自己的心机手段。让他冒险暴露打入外金内部的间谍,来寻找一个朝中破败官宦人家的子弟,想必在他的心里是不合算的。 卫建宁真的会动用一部分人马来寻找韶关一,但那句动用内线帮他找邵天宜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不会动用自己在北疆立足的重要条件,比如那帮传递重要消息的内线。 所以要寻找邵天宜,万尚志早就知道,需要的不是借助别人的能力,而是要自己靠自己,只有自己得到了权力,才能真正的调遣人力,帮自己寻找到邵天宜。 所以他才会借此机会,做一盘红烧肉,来接近岳将军,以此得到军中一部分掌兵人物的支持,顺着这些人的帮助,往上攀爬。 看着面前对自己抱有警惕心的岳将军,他刚才通过此人愤怒时的话语,已经得知了一些消息。 岳将军此人应当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在军中地位下降,现下正被其余军中势利所打压。而他对于打压自己的人抱有十分仇恨的心理,想要报复回去。很好,这就拥有与其建立合作关系的基本条件。 想至此,万尚志说道:“岳将军,我此来的确是有事找你。” 岳戚不甘心的看着凝在盘底的酱汁,考虑赶紧打发走万尚志,自己好偷偷舔盘,于是目光与万尚志对视,示意万尚志继续说。 万尚志了然,又道:“我可以帮你重掌曾经的权势,甚至更高,而你要帮我在金人境内寻找我的义兄。” 岳戚闻言,仿佛听了笑话般,嗤笑一声道:“帮我重掌权势,凭你个无权无势的后勤总管?万总管莫不是说笑了吧。” 万尚志自信道:“岳将军不要不信,我不是一般的厨子。” 岳戚听了此言,哈哈大笑,嘲讽道:“哈哈,你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厨子就是厨子,身份再高能到哪里?趁我没生气,快滚吧,我公务在身,可没时间陪你闲聊。” 万尚志也冷笑道:“哦?厨子只是厨子?将军莫不是说笑了吧。”说着伸手入怀摸索,直到摸到一块沉甸甸的牌子,将牌子拿出,举到岳戚面前,又说道:“不知将军可认得牌上的字?” 岳戚更加不耐烦,只想赶紧将万尚志撵出去,但他还未等动手,眼睛不经意扫过牌子上的字,顿时心惊。 只见上刻“大郑上柱国将军忠勇侯讳王名旺之令”,周围环绕着字刻画了威严的四爪九蟒图。 岳戚一时震惊,进而转变为怀疑,他质问道:“你从何而来忠勇侯的令牌!定是假冒伪劣的。你可知伪造王侯令牌乃是通族死罪,现在我便抓你到卫大将军面前,治你个死罪。” 万尚志威严道:“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真正的御赐腰牌。是我临行前,家师怕一路上盘查繁琐,暂时借予我用的。” 岳戚借着万尚志的手仔细观看一番,心中惊疑,一时不敢确认,只能恶狠狠道:“我分辨不出,不代表大将军分辨不出,我现在就押你到卫大将军面前,让他来判断。”说着伸手一擒,用双手抓住万尚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如果大将军认定是真的,那便请您恕我位低人卑,并未见过侯爷的令牌。” 万尚志遭受擒拿,一瞬有些疼痛,不过他忍了痛,待到疼痛渐渐恢复,他轻笑道:“若是大将军确认为真,你便不怀疑我能让你重掌权利了吧,不知到时可否与你好好谈谈?” 岳戚听着话语中的自信,突然觉得那块令牌很有可能是真的,于是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些,带着万尚志边往外走边说道:“当然可以。” 出了帐,队官正缩头缩脑的往后撤,岳戚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伸脚狠狠一踹,队官哎呦一声,被踹倒在地。 岳戚怒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样子,没个军人气。还不快押他跟我走,难道让老子押他一路吗。” 队官急忙从地上爬起,话也不敢多说,从岳戚手中接过万尚志,低眉顺眼地跟在岳戚身后向卫建宁的大帐走去。 无题 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站岗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将脸往头盔下的阴影中缩,但还是有半张脸在阳光下晒着。 带队巡逻的队官们趁着监管的将军不在,偷懒地躲在树下,舒服地坐着,闲谈着奇怪闷热的天气。 队官们穿甲戴盔,又因着天气太热,不断出汗,浑身都湿漉漉的。因汗水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弄的身子潮热,更加黏腻难受,是以心情都十分烦躁。 “娘的,往年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么热,今年这是怎么了。”队官甲坐在树下用手扇风,喘着热气说道。 “谁说不是呢,真是土地公吃大粪——奇了怪了。”队官乙打开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水,边用袖子擦拭嘴边残余的水液,边说道。 “喂,你们说,今年除了惊蛰那几日有两三场小雨,是不是再没下过雨?”队官丙突然插嘴问道。 队官甲闻言思索一番,惊道:“可不是吗。卧槽,要是这么说,那……” “都干嘛呢,不好好带队巡逻,都在这块给老子偷懒是吗。是不是皮痒又想吃军棍了。”岳戚走上前来,恶狠狠地训道。 几个队官闻言扭头,一看岳戚正大步走来,忙从树荫下站起,身体站直紧绷,不敢说话,只是眼睛快速转动着,撇着岳戚,并看到岳戚的队官正在其后,押着一个并未见过的少年人。 “看什么看,还不滚去巡逻,真等着吃军棍啊。”岳戚说着,举起腰间长剑,连鞘带剑十几斤,往几人身上一人狠狠地拍一下。 几人吃痛,连蹦带跳躲闪着跑去自己的队伍,巡逻去了。 岳戚回身看了眼万尚志,莫名地向其嘿嘿一笑。对自己的队官说了句跟上,便又快步朝卫建宁大帐走去。 万尚志走的稍慢,队官便伸手推他快步走,万尚志便不由的身趔趄。他回头看向队官,竟还保持着微笑,道:“小兄弟别急着推我,我腿脚慢,往后少不了你陪着我走路,现在可要养好习惯。我走的慢了,你要知道搀着我,而不是推着我。” 队官冷哼一声道:“别给老子啰嗦,赶紧走。” 万尚志也不在意,依旧着自己的速度,往前走着。 卫建宁军帐,北疆手握实权的将军围着一块巨大的沙盘坐满了,而沙盘前一幅广大的地图正挂在帐子两旁,赵平拿着剑在地图上几处指指点点,正侃侃而谈。 “按照村哨制度,每七天传递一次情报。而浮水村哨、天河村哨最后一次传递消息是在半个月前,由两个村哨的掌哨加印报告:‘一切平安,无异事。’此后,便再无消息。 于是卫大将军便派我带队哨兵,前往平安城南面的浮水、天河,打探两个村哨的情况。 我先率队到达近一些的浮水,远观并未发现异常,于是带队入村内进行搜查。最后在村哨中心找到所有人,只是找到的只是尸体,整个村哨的人都已经被杀死了。 所有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已经发烂腐臭,淌出许多尸水。据队内有验尸经验的士兵讲,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这些尸体起码已经死了十几天。 我又带队去天河查探,在浮水到天河的路上发现几具腐烂的哨兵尸体。另外天河村哨的尸体并未被搬运堆积道一起,且有许多房屋被烧毁了。 于是我推断,济宁村哨被掠一事,应当是贼金绕过正面边境,从侧翼潜入,至天河村哨,趁夜杀死天河守军。 但因是夜晚行事,难免引火照亮,于是导致火灾,所以天河村哨房屋被烧毁。而因大火燃烧必有浓烟冲天,是以浮水村哨极有可能察觉到天河村哨发生了问题,于是派哨兵前去打探。 而贼金定然知道浮水是离天河最近的村哨,天河大火,浮水一定能看到,所以并未打扫战场,立刻拨转马头奔袭浮水,以阻止浮水将战报传回,引来我大郑军队,导致行动的失败。 所以浮水哨兵在途中遭遇贼金队伍,被杀死在野地。而后,贼金闯入浮水,将整个浮水屠戮,并收拾好尸体,以避免被人发现异常。之后,便避开境内村哨,一路潜入至济宁,烧杀抢掠,将整个济宁破坏,以期破坏我们西北军的后勤补给路线。 随后消失于境内,不知所踪。不过经过我们这么久的严查也没被发现,应当是避开了我们的侦查,回到金境了。” “以上是我此次出巡的所有心得,我讲完了。”赵平整个人风尘仆仆,可以看出是刚回来,便来讲解这次外出巡查的整个所见所闻了。 卫建宁正坐在主位,他本一只手揉着眉头,想让自己轻松一些。近来天气燥热,事务繁多,他的心情很是不好。听到赵平的讲完后,他收回手,抬起了头,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露出一双浑浊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想必是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卫建宁清了清嗓子,沙哑道:“听了赵平的讲解,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在座的诸位一时静悄悄,此时谁心里有想法,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说。到了这个位置上,也和朝中的文官没什么两样了,都是些官场中混迹多年的人精,可不敢做出头鸟。 卫建宁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的状况,他质问道:“怎么,都不敢说?”那双可怖的眼扫视过在场的众人,被扫过的人都不禁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卫建宁冷笑道:“呵,好,都不敢说,那我来说。金人的队伍是怎么做到避开我们境内所有的村哨,直奔济宁的?我西北军中有内鬼,而这个内鬼的品阶还不低,极有可能就是在场诸位的其中之一,亦或是其中好几位!” 卫建宁冷冷地再次扫视众人。终于有一位大汉忍受不住气氛的冰冷,站起来道:“西北军中定是有内鬼的,此事我没异议。只是我们不知道是谁,又该怎么办?” 大汉开口后,场面也从冰封渐渐恢复,又有人道:“是啊,卫大帅,就算是有内奸,我们暂时也没办法将他揪出来。您逼着我们说话,我们也实在是没什么可说啊。” 卫建宁冷哼一声,正欲说话,门口传来争吵声,卫建宁不耐吼道:“外边发生什么事,怎地这么吵闹,不知道帐内正在商讨军事机密吗。” 一位亲兵在帐外高喊道:“回大将军,是岳将军带着后勤总管来了。说是后勤总管作假,制作了块当朝侯爷的腰牌,非要进去见您,让您评个真假。” 第五十五章 岳戚心不服惹责罚 忠勇名传出懵众人 卫建宁正欲生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嘴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笑,又瞬间消失,只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岳戚带着万尚志走了进来,而队官因为身份不够,被留在了外面。 二人进帐,看到了围坐在沙盘周围的一群人,再看看站在北疆图前的赵平,顿时明白了什么。 岳戚心有不甘地看着坐在其中,近些日子对自己多番欺凌的周、吴二人。咬了咬牙,岳戚发问道:“大将军,为什么没召我参加会议?” 再看看闻言满脸不屑地看着他的二人,他更加怒恨:“明明同位同级,为什么周河、吴衡他们就能参加?” 卫建宁怒而拍桌,沙盘震动,惊起无数灰尘,他道:“事有分猎,难道你在质疑本帅的决定吗?” 岳戚被恨意冲昏的头脑顿时清醒,他看着愤怒的卫建宁,一时惶恐道:“不敢,是属下太想杀灭贼金,为国尽力,这才一时糊涂,说出这般蠢话。” 卫建宁也不欲多纠缠,他让万尚志进来是有自己的目的,于是说道:“质疑上官,扰乱会议,一会自己去刑罚司领三十军棍。” 说着他看向万尚志问道:“万总管,岳戚说你假制侯爷腰牌,你认不认?” 万尚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岳戚事件,他刚才见到岳戚与周河吴衡的眼神交流,便知道其中有些事情,正在考虑稍后如何帮助岳戚处理二人,以使岳戚心甘情愿,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 突然被卫建宁一问,他也只是稍稍一楞,很快便沉稳道:“不认,腰牌乃家师亲赐。可由卫将军观察,亲鉴真假。”说着从怀中掏出王旺腰牌,上前两步,双手持之递于卫建宁。 卫建宁接过令牌,打眼瞧到上面刻的‘大郑上柱国将军忠勇侯’,顿时心惊,呼吸也沉重了不少。待往下看去,只见果然刻着‘讳王名旺之令’,不由猛然抬起头来发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他曾立下誓言永不收徒,你不可能是他的徒弟。” 他本以为万尚志是宣武侯或端惠侯的徒弟,并未想到拿来的腰牌竟然是忠勇侯王旺的。 十八年前,只身入陈,解决上至陈皇,下至陈国一众大臣、平民百姓的刁难,任谁也没想到的完好无损地归来。破除了郑国灭国的危机,建国以来天子首次出城百里相迎,百姓自发搭建庙宇祈祝香火。 其身后御厨家族的祖先,曾是开国皇帝的小舅子,奈何姐姐在某次战争中,不幸香消玉殒。但二人夫妻情深,就算开国皇帝续弦再娶,也并未冷落王家,欲赐小舅子一个公爵,分封一地。 王家祖先沉痛拒绝,只是道:‘愿替姐姐长伺姐夫身边,以了姐姐心意。’于是被任命为御膳总厨,此后,王氏一族代代长侍于皇帝身边。子孙与皇子相交,一同长大,所以情谊莫大。 王氏也一直恪守君臣之道,从不逾矩,所以从未在君主怀疑的队列当中,经历数次朝臣清洗,依旧稳稳立于皇朝。直至王旺父亲那辈,才因天资卓越太过出众,而被先皇特定,迁为翰林郎,出任官职,后被先帝一路升迁为工部尚书。 若不是发生了那档子事,王尚书又血染朝堂,王旺心灰意冷与皇帝多番争执最后被斥出朝堂,只怕现在朝中势力又是另一番光景。 卫建宁心神不定的看着手中的这块牌子,越看越觉得的确是真的。 万尚志也是时笑道:“不知大将军来北疆几年了?如若新京诸事皆知,下官还真不知道将军是否别有什么用心。” 卫建宁大吓,喊道:“住口,我卫建宁上对得起天子、国家,下对得起百姓、自心,绝无他想,你莫要随嘴谤人。” 只是,谁也不知道,有心人已经暗暗记下了这一幕。 说完,他因剧烈的心惊嘶喘起来。万尚志也不多说,适当的闭住嘴。待卫建宁平静一会,只见他招呼了在自己左侧坐着的宋玉峥,说道:“宋先生,麻烦您掌掌眼,辩一下真假。” 原来事关重大,卫建宁不敢轻易判断。如若真是王旺的令牌,他原本的安排便全要推倒,重新部署。是以只能将目光紧紧落在宋玉峥身上。 宋玉峥刚看到令牌上的刻字,瞳孔也是猛地一缩,他知道王旺的价值。虽然王旺现在被皇帝搁置出朝堂,但那只是皇帝一气之下做的决定,皇帝心中定然还有王旺的位置。只是一国之君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罢了。 而王旺的重要性,并不只是在皇帝那边。十八年前的事件,是王旺一手搅黄的。金人莫不恨极了王旺。 陈国曾许诺,如若事成,金人会得到郑国黄城以西的土地,从而收获郑国的小半壁江山。金也会借此机会,迈出从游牧民族转变为农耕民族的第一步,从此不会缺衣少食,再不会有易子相食的事件,迎来长治久安的生活。 可王旺化解了来自于陈国的危机,致使三国围攻,变成了两国围攻。而两国远远没有陈国对于郑国有那么大的威慑力,所以三国围攻彻底失败。 金人遭受郑国反扑,实力损失惨重,而南费直接被郑国打的人丁稀零,直至国都。最后陈国在唇亡齿寒的担忧下,强行干涉了郑国不许灭亡南费。 南费为苟且存活,派出朝中两位皇子当做质子,以成为郑国附属国为条件,终于免了灭国之祸。一位皇子前些年被放回南费,而另一位,似乎至今还被囚禁于新都皇城之中。 是以无论是南费,还是金人,都恨极了王旺,一旦得知王旺徒弟在此,后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宋玉峥不由认真起来,仔细地查探令牌上的蟒图、刻字,又仔细看了牌后刻着的叙述忠勇侯王旺生平功绩的排排小字。 一切都符合,只是宋玉峥不敢轻易确认。他眉头几皱,突然想到一个方法,轻轻抚摸其上的字迹,排排锋刺一般给予肌肤少许疼痛,独能感觉出来一种温润的感觉,是了,是郑国的天外神陨。 郑国王公贵族的随身令牌,都是由百年前那块天外陨铁为材料打造的,传说触感温润如玉。 宋玉峥穆地抬头看向卫建宁,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卫建宁得到确定,严肃起来,双手捧起令牌,交还万尚志,道:“刚才多有得罪,是我等不对,十分抱歉。另外替我向尊师道一声,愿忠勇侯身体康泰,万事顺心。” 在场将领顿时哗然,忠勇侯?那个上柱国将军,忠勇侯王旺?!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第五十六章 救岳戚性命于危旦 痴旋梨志意在一诗 忠勇侯王旺的事迹,当朝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卫建宁一语,惹得在座众人震惊。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万尚志的身上,万尚志坦然接受,还以锐利的目光相对。众人触及到那充满自信的眼,心底瞬间想到:这如同瀚海一般自信的目光,可真如王旺一样,此人绝对是王旺的徒弟,错不了。 万尚志虽然心中有些胆怯,但他知道,此时面对众人目光的洗礼,他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否则迎来的便是无尽的利用与欺压,如身侧的岳戚。 看到万尚志似乎撇了一眼岳戚,卫建宁敏锐的察觉到,并当机立断,严肃道:“岳戚,你污蔑侯爷令牌为假,藐视尊卑,该当何罪?” 岳戚见事情被扯到自己身上,连忙喊冤道:“将军,属下并未说万总管的腰牌是假的呀。那话都是、都是我那队官传的,可是与属下无关啊。” “没你的认可,你的队官想必也不敢随便攀咬当朝侯爷吧?你说令牌为假,一为藐视皇权,认定陛下亲赐是为假。二为诬赖万总管,侯爷亲传弟子,换句话来说,你是在瞧不起侯爷。如你这般人,早已严重触犯了我朝律法,来人,押下去斩首示众。”卫建宁沉稳地条条举例,几句话,便置了岳戚以死罪。 岳戚吓呆在场,他只是来请将军认定令牌真假,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藐视皇权,瞧不起侯爷了呢。帐外进来的亲兵已然反束了他的双臂,他清醒过来,挣扎大哭道:“冤枉啊,大将军,我冤枉啊!” 卫建宁不理他,回身沉默的看着北疆地势图。 岳戚在绝望中被拉出去。突然,万尚志上前一步求情道:“大将军,岳将军也并不是那个意思。想来是岳将军从未见过公侯令牌,所以分辨不出真假,这才带着下官来求大将军辨个真假。 岳将军也是担忧于下官的身份是否为伪造的。他心中最在意的是西北军的安危。才多会有此举动,带下官来您的面前,让您判断。 您想,如若他真藐视皇权,怎会带着下官来您这里,最后还自己落得个斩首之刑呢?不一早便在帐子里,将下官私自处刑了,回头找个理由说下官是外金奸细,而岳将军不会有丝毫损失。” 岳戚见万尚志为他说好话,眼中生机迸发,一时挣脱两个士兵的制压,踉跄上前,嚎诉道:“是啊将军,属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属下一心为的是我西北军,为的是我大郑啊,怎么会藐视陛下呢。还请将军饶过属下一命,属下宁愿死在与贼金征战的战场上,也不愿死在同袍的刑刀下啊。” 卫建宁转过身,似有意动,刚想说什么。桌上的吴衡抢言道:“在座的诸位同袍没有一个会藐视陛下,而独你岳戚会。” 周河也跟在吴衡后边说道:“是啊,你岳家前不久刚因桓王之事,被陛下贬斥,连带着你在军中势利也不如从前。这样说到谁对陛下心有怨言,在场中,你定是头一位的。” 岳戚愤然道:“你们闭嘴!你们就一定要我死吗。” 周河冷哼道:“哼,凭现在的你,恐怕没资格命令我等什么。是吧,吴兄?” 吴衡没有讲话,周河被晾在一旁略有尴尬,但是他不敢惹吴衡,也便讪讪的闭了嘴。 万尚志见卫建宁脸色似乎又有改变,于是又张口求情道:“卫大将军,岳戚便是有罪,也只是不认得御赐圣物之罪。何至于死刑呢,还望大将军公断。” 卫建宁沉吟一会,杀岳戚,不过是因为他需要获得万尚志的支持。而且岳戚背后的家族已然遭受圣心厌弃,想来不会复起,所以之后也用担心被人所记恨报复。杀了得罪万尚志的岳戚,是现在能对万尚志表的最好的心意。 毕竟自己之前那般敷衍他。看看他今日的表现,也不是个傻人,定然早有察觉。可他现在既然张口求情,想必是要收服岳戚为己用。今日自己要处斩岳戚,以后的岳戚,定然不会如同以前的岳戚那样,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忠心,甚至对自己出现怨恨的情绪。 打量一下万尚志,卫建宁又想,岳戚不过是个领兵五千的小偏将,就算放到万尚志的手里,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 卫建宁终于点头道:“念人家亲自为你求情,而你心里又是为大郑着想的,我便绕过你这一回。你回去后,切记要多读读书,有文化才是最重要的。” 岳戚大喜,连忙拜道:“多谢将军!” 卫建宁以还有密事处理,让万尚志与岳戚先回去,岳戚跟着万尚志出门走了很远,离了大帐范围,才回身狠狠踹倒跟在身后的队官:“谁许你和将军的亲兵说,是我说万总管作假的。你是不是看我失势,也想踩我一脚,好去周河吴衡那里,找新主子报功?” 队官被踹倒在地,也不敢喊痛,直接跪坐哭起来道:“没有啊,将军,属下对您是忠心耿耿啊。只都怪属下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怎么惩罚属下都可以,只是千万别冤枉属下呀。” 岳戚拔出剑,放在队官脖子上,咬牙切齿说道:“我冤枉了你?”全然忘了是自己在帐中说万尚志作假,这才让队官听去记下,传到亲卫那里。 队官忙道:“呜,不敢,没有。” 万尚志是时开口道:“岳将军,你的队官也是一时说错了话。做错事确实该罚,但不至死啊。” 岳戚这才回头,顿悟一样收回剑,十分尊敬的拜谢向万尚志道:“多谢总管以德报怨,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后您有难事,但凭吩咐,在下倾力相助。” 万尚志扶起他,说道:“你记得今天这话就好,往后我会有事让你帮我做的。” 话语间,仿佛有几句哼歌随风传来,万尚志闻声看去,只见一条小溪上方架着一座小桥。桥上正有一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将军见着潺潺溪流哼唱着:“清源未全归禹贡,北疆何处尽尧封?” 这清源曾是郑国唯一一块大草原,如今被外金占据,十八年过去,仍然未被夺回。 万尚志见人闻诗心中十分痴迷,忙赶走岳戚,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下摆,几步走上前去,心中砰砰暗跳。 待走进十尺处,那人忽地拨转马头,转过身来,只见唇红齿白,皎目微寒。 卫旋梨歪着头打量着万尚志,问道:“你接近我干什么。” 第五十七章 番茄豆腐肉末拌面 旋梨悔悟冰释前嫌 溪流湍湍,发出的声响让人宁静而心安,仿佛最高明的乐师也无法演奏出的乐曲。 临溪密林,棵棵巨树奇形怪状的生长,尽情舒缓四枝,遮蔽一方阴凉,许多小虫在其中自由哼鸣。 大自然正在朴素地演奏着最美妙的音乐。 溪流上架着一座小桥,桥拦上还带着新近建造的痕迹,未经仔细打磨的木桥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木次,只能等时间用魔力,来将其打磨作圆润光滑。 万尚志舒展笑容,眼神烁烁闪着光芒,言语中也带着笑意道:“刚从大将军那出来,只是随意走走,没想到竟能遇见卫将军。” 见卫旋梨表情没有丝毫松懈,仍然严寒。万尚志又夸赞道:“清源未全归禹贡,北疆何处尽尧封。诗中虽一句未提收复失地,气势却浑然是对外金的痛恨,国仇未报的意难平。卫将军果然不让须眉,不可同平常女子一般比较,在下佩服。” 卫旋梨本以为万尚志只是一个厨子,除了做菜好吃些,便没什么特点了。如若强说有,那必定是讨人厌的愿意打小报告。她却从未想过这个厨子竟然有这番的文化见解,能一语中的地了解自己诗中所想。于是她对万尚志的看法不禁大有改观。 一时面容语气中的寒霜也稍稍消融,只是有些不自在的道:“半日不见,你倒是会说话了不少。怎么,你也学过诗词?” 万尚志听她话中的好奇,不禁在心里吐槽道:好歹也是经历过义务教育的人,前世对古文也有些涉猎,解读些个诗词也不算什么吧。 但是万尚志面上仍言笑道:“也算曾学过一二吧。对了,卫将军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卫旋梨脸色垮下去,她不高兴地说道:“今日卫大将军召开重大军事机密会议。我也想要参加,可是他不仅不让,还叫人把给我赶了出去,吩咐士兵看着我,不让我靠近主军帐五里之内。”说着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个方向。 万尚志沿着方向看去,看到桥对岸的树林间,隐约间有两个身影在徘徊,鬼鬼祟祟的,不时向桥这边望上一眼。 万尚志见状不由噗的一笑:“他们怎么还藏躲着似乎在躲避你啊,不是吩咐了看好你的吗。” 卫旋梨抬起小拳头,紧握住,凭空挥舞了几下,面上是骄傲的表情,得意道:“他们要跟着我,也得经过我的同意,不然少不了吃几口我的铁拳。” 说到吃,万尚志抬头看一眼太阳,已然是午时了。自己忙活了一上午,粒米未进,眼下肚子已经发出轻微的疼痛,表示抗议了。万尚志笑道:“卫将军可吃午饭了?” “还没有,你要做吗,带我一份。”卫旋梨见万尚志似乎有做菜的意思,瞬间一句三连。 昨晚虽然与万尚志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那道京酱肉丝可真好吃啊。想到这里,卫旋梨眼神不禁幽怨起来,盯着万尚志。心想,都怪这臭小子,当着父亲与师父的面举报了自己,害自己去拿书,等再回来的时候,不仅京酱肉丝被父亲和师父吃没了,自己还挨了双人两顿的臭骂,还吃京酱肉丝呢,吃了一肚子臭气吧。 虽然万尚志的人品不是太好,但是他的厨艺不错呀!所以能蹭吃蹭喝的话,就算原谅他曾经的过错也无妨。想到这里,卫旋梨又变得笑眯眯。 万尚志看着卫旋梨的目光几变,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不由一个暗颤。 卫旋梨下了马,高声喊了一句:“照顾好我的饮冰。”便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紧万尚志,见万尚志始终没有动作,不由问了一声:“快走啊?” “哦,走走。”万尚志先走一步,引着卫旋梨前往厨房。而他回头看去,只见卫旋梨的马被树林里出来的两个士兵给牵走了。 到了厨房,场面依旧火热,只是厨子们似乎开始认可这个总管,见到万尚志,纷纷向他打招呼,示好。 万尚志机械性地回应,找了个干净的灶台前面一站,提起菜刀向一旁的磨刀石上蹭了两下,正要进行下一步时,菜发觉脑子里想不到该做什么东西吃。 万尚志便向身侧的人问道:“卫将军,你喜欢吃什么?” 卫旋梨一路跟进了厨房,四处警惕地瞅起来,像个偷藏吃食的小松鼠一样迅速而机敏,任由风吹草动,都会一瞬做出反应。 师父宋玉峥之前曾强行将她拉来,‘试毒’好几次。导致她看到厨房便有种头昏眼花、口吐白沫,直想往外逃的想法。 可想到昨夜的吃食,那浓郁的味道与新奇的吃法,当真让她怀念不已,于是紧紧跟在万尚志身后踏进了厨房。 如今听到万尚志发问,卫旋梨回想着答道:“也没什么所谓喜欢的吃食吧,北疆自产资源较少,所以物资一般都是由内陆运送来的。我们的吃食一般都是看内陆运送来的物资,才决定的做什么的。” 万尚志掀开一旁的菜筐,细数着里面的食材。 很快他便选定了目标,拿出番茄、豆腐、油菜、一小块肉,又从柜子里掏出面粉袋,盛入盆中三大碗。 面粉倒入淡盐水,揉成略略发硬的面团后,放置一旁发面备用。 切出姜末、蒜末、肉末备用,番茄用开水烫一遍,脱去外皮,切成番茄丁。 烧开锅,下油,油热后放姜蒜末爆香,姜蒜的味道扩散出来,倒入肉末翻炒片刻,下番茄丁煸炒。 看着番茄在锅中兹拉尖叫,渐渐化出汤汁使得锅中物事颜色,变得同番茄一样鲜艳。万尚志又动用铲子用力压了压,将番茄内残余的汤汁挤压殆尽。 此时锅中满是番茄的味道,只依稀闻到少量姜蒜的调剂味。万尚志往锅中倒入少量老抽染染色,加适量盐、少许糖提鲜。便倒入小半锅水,下入切好的小豆腐块,勾芡好水淀粉,倒入锅中,盖上锅盖焖一会。 这边面团拿出,用擀面杖擀成圆饼状的薄薄面皮。反复折叠,将面皮折成宽窄一致的长条状,然后用刀细细切开,便得到大把的面条。 抢了别的厨子的灶台,烧水煮熟面条,顺便下了些油菜焯烫。 待面条熟透,搬来一盆凉水,面条倒入凉水之中浸泡。打开番茄锅,一阵热浪裹扎鲜香扑鼻而来。 万尚志拿出个碗,清洗一下,从凉水中捞出一部分面,又从锅中捞出浇头淋在面上。拿了双筷子,端到卫旋梨面前,道:“来尝尝。” 卫旋梨一直观看万尚志认真做菜的模样,突然觉得万尚志并没有自己记忆中讨人嫌的样子,不由悔悟了,之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接过万尚志端来的面条,不由发自内心真诚一笑道:“谢谢。” 无题 汤汁红醇,豆块白嫩,肉末作为棕褐色的小颗粒,混搭在番茄豆腐块当中,颜色鲜明的对比之下,更加诱人。有一叶油菜脆生生的趴在扁宽的面条上,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卫旋梨把面条端至面前,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享受的感慨:“这面条怎么做的,竟然这么香?” 万尚志正站在锅边捞面条,闻言停下动作,面色深沉,回身答道:“这面条是我从家人那里学来的...你先尝尝吧。” 说着从锅中捞出面条,伴了浇头,搅拌均匀后,吸溜了一大口。 脑中缓缓浮现小时候的事情,那是还在上学的年纪。每天一大早,母亲都会站在窗子面前,清晨的阳光将她的身子打上一层带有暖意地微光。番茄的气味伴着氤氲升起的水蒸气,与母亲回身的动作一同汇入眼底。母亲会带着微笑嘱咐他慢些吃,然后帮他系好领巾,目送他离开家门,前往学校学习。 “你怎么哭了?”卫旋梨小心翼翼的问道。 万尚志这才回过神,惊愕的擦拭眼角,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母亲的爱意远离许久再未曾体会,如今这一碗自己当年最爱吃的肉末豆腐番茄打卤面,却让自己恍惚间,重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些个清晨。 父母之爱并不是那么伟大,却长存于平凡之中。对你日夜的悉心操劳,却默默不求回报。子女最后只能道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没什么,只是太好吃了,让我想到了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卫旋梨嗦着面,好奇地瞧着万尚志的动作,但万尚志只是加快了速度,几口吃光了面,就去收拾碗筷,仿若刚才什么都没一样发生。 再也见不到的人,是去世的人吗? 面条十分好吃,只是看着万尚志这样无精打采,卫旋梨突然觉得面条的味道没有刚才那么好吃了。 她放下碗筷,拇指抹去嘴角残汁,凑过去帮忙收拾碗筷。 万尚志察觉她凑到身侧,忙往旁边让了让。卫旋梨见此,轻笑道:“你们这群男人啊,就提防什么男女之别,明明说不把我当女子看待,可实际上还在用对待女子的方式对待着我。” 万尚志咧了咧嘴,却又没有笑出来,他只能平淡的说句没有,将苦涩留在心底。哪有什么男女之别,只是你已与赵平定了婚约,我又怎么能做对不起赵平的事。 卫旋梨见他浑身透着忧郁气质,认为他还在缅怀逝去的那人,开口安慰道:“人终有一死,自此后,生者与死者不再存于一个世界。但他们还会以另外某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如果看到你难过,他们也会伤心的,所以你不要难过了。我也不会安慰人,你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母亲端着面碗,眉眼间满是笑意:“尚志,快来吃饭,吃完饭好去上学。”万尚志上前接过面碗,感觉双手暖融融的,只是接过面碗的那一霎那,母亲化作点点微光,消散于空气当中。 万尚志看着双手中捧着的碗,是自己刚才吃面用的,已经洗刷干净,上面还残留水渍。捧着碗的双手也全是水渍,隐有些冷意。 是啊,母亲早已远离人世,不可探寻。且前世不可追忆,如今更要珍惜现下的生活。 面前的卫旋梨一脸担心。她是在担心我吗?万尚志心想,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般娇弱样子。暗自窃喜,不露颜面道:“你哪里不会安慰人了,你就是个小仙女。” 卫旋梨似乎还想说什么,万尚志抢言道:“好啦,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这面怎么样,好吃吗。” 回味唇齿间残留的番茄味道,卫旋梨由衷地称赞道:“太好吃了。好吃的我想给爹爹师父赵平他们带一份尝尝。” “……”你不提赵平我们还能聊三分钟。 万尚志颇为无语的看着在那妄想的卫旋梨,心里吐槽道:别人想什么都看不出来,情商这么低真的是女生吗。 卫旋梨心满意足地提着食盒,朝着卫建宁的帐子奔去,心里想着父亲知道了自己带来这么好吃的东西,会怎样奖励自己,会不会把李阿三的一千兵马移交给自己带领?光想想就心情激动到不能自已,脚下更快,很快便消失于万尚志眼前。 看着雀跃的奔走的卫旋梨,万尚志无奈的低笑。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想赶紧回去休息了,木屋离厨房也并不远,与厨子们相互告别,便动身回房,美美地睡去了。 卫旋梨走到卫建宁的帐子门口,正要入内,突然听到内里传来宋玉峥的声音。 “将军,万尚志的确是个很好的棋子,只是金人真的会舍得用安插在我们内部的奸细,去处理王旺徒弟吗。” “我与金人交战多年,深刻了解他们睚眦必报的狼性,我敢肯定,只要下了这个饵,金人必定咬钩。” “好,既然将军如此肯定,那我便着手行动了。” 卫建宁突然发现帐帘抖动,他猛地跳起,跳到门口掀开帐帘,大手一伸就要握住那人的脖子。 “怎么是你?”只见卫旋梨提着食盒站在门口,伸着胳膊似乎要掀帐帘,正欲进入。 卫建宁这番动作惊的她下意识抬起手臂要抵挡,待卫建宁看清楚,停下手后。卫旋梨打掉卫建宁的胳膊,恼羞道:“我好心好意给你送晚餐,你就这样对我,哼!” 见女儿少见地露出娇羞,卫建宁观察左右并无人,疼惜道:“梨儿别生气,是父亲鲁莽了。”眼睛一打转,突然问道:“你听到我与你师父说什么了?” 卫旋梨心里一紧,不善撒谎的她磕巴道:“没、没有啊。” 卫建宁脸一沉,带着女儿进了帐子。 卫旋梨打开食盒,端出两碗面分别递到卫建宁、宋玉峥面前,还问道:“赵平哥哥呢?” 卫建宁拾了筷子,分明吃人该嘴短,他却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方才爹爹与你师父说的话,你切记不可外传,知道吗?哪怕是和赵平,都不要说一句。” 语气严肃,十分吓人。 卫旋梨委委屈屈:“知道了。” 卫建宁这才满意点头:“不愧是我西北军中飒爽女将。赵平在外奔波了多日,回来又参加会议,累惨了,现下回房歇着了,你要去找他吗。不去的话,他那碗面不如给爹爹吧,爹爹可饿着呢。” 宋玉峥闻言,笑骂道:“你可是捞到油水了,真是死命往肚里吃。” 无题 万尚志的目标很明确,他对于邵天宜怀有一种难以消除的愧疚心理。 所以岳戚,是万尚志伸手军中事务的第一步。 一千精骑与四千步兵精神烁烁地站在校场之上,虽然五千之众,却不闻丝毫人声,只能听到风吹起战旗,战旗斯磨的声音。 万尚志叹息道:“想来你是不愿了。” 岳戚端着碗清粥,苦着脸说道:“不是我不愿,只是真的不行。私自调动骑兵,是违反军法的,是杀头的大罪。” 原来万尚志一早便起来,找到岳戚,请求岳戚调动麾下骑兵,搜索与外金交界的地界,寻找邵天宜的下落。 万尚志皱眉,一把夺过岳戚手中的清粥:“事情不给办,东西吃的倒是不少。” 岳戚眼巴巴看着被夺走的清粥,语气严肃道:“军有军规,无大将军召令,我绝不会调动骑兵。” 见岳戚如此坚决,万尚志知道他绝不会做。将剩下的半碗粥塞回岳戚手里,万尚志走到演武台边,倚靠其上的栏杆。 岳戚呼喝着士兵开始操练,校场上很快传来呵哈演武之声。 万尚志不由心生迷茫,邵天宜真的还活着吗。自己只是因愧疚而不敢相信他的死亡,如果真如赵平等人所言,他早在济宁便死了呢?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只是用来掩盖自己的愧疚的吗。 岳戚见他状态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万尚志摇头,失落道:“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有没有意义,如果邵兄真的遇到不幸了呢。” 岳戚说道:“哎呀,无论你义兄究竟有没有遇不测,罪魁祸首都是金人。你只要知道,杀尽金人就能为他报仇,你有什么纠结的呢。” 万尚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就想抬杠,正要张口。 突然有一个小兵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道:“万总管,大将军叫你去他帐中。” 万尚志纳闷问道:“大将军叫我去做什么?” 小兵道:“大将军没说,只是叫你赶快去。” 岳戚吃着粥围观。 万尚志给岳戚一个白眼,便不管他,冲卫建宁的帐子去了。 进了帐子,竟然有许多熟人面孔。卫氏父女,宋玉峥,赵平都在,旁边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脸白净,个子不是很高,正肃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万尚志,似乎在打量什么货物。 万尚志颇有不喜,径直走到卫建宁身边,道:“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卫建宁正观摩一张卷轴,闻言将卷轴推向万尚志,示意他看。 万尚志接过地图,只见上方似乎是以平安城为始,新京为尾的地形图,一路上虚虚假假标记了几条路线。 “这是?”万尚志问道。 卫建宁道:“你掌管后勤,想必早已察觉到军中物资日渐稀缺。” 万尚志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军中缺什么,自己只掌着伙房,其余物资,什么都不知道呀。 卫建宁见他不语,接着说道:“你手中拿的是自平安城至新京的运输路线。济宁村哨经历上次金人侵入,人心惶惶,商队不敢再来,想必不会再有富裕如昨的济宁村哨了。”卫建宁语气中,似有惋惜之声。 地图上平安城至济宁村哨本有一条粗红线,只是如今已被黑色墨迹打了个叉。 万尚志问道:“所以你要重新开辟一条运输路线?” 卫建宁道:“是的,济宁村哨因地理位置适宜,一直作为平安城与内陆运输的渠道,军事资源也一直通过济宁村少运输,只是如今已被金人入侵过一次,恐怕不安全,所以我们要改变路线,再次开辟一条安全的路线。 这条路线我们已经选好,一共两条,一条由平安城往逐金村哨行进,然后转向东南,去往时安村哨,然后一路朝内陆走,最后至建康、便可一路直奔新京,来回的路程所需时间大约是半个月。 逐金村哨地处边境,其内的士兵都对金有血海深仇,一旦遇见金人,往往只认你死我活这句话。所以金人轻易不敢招惹。然而因其地理位置太靠边境,一旦为金人哨兵所察觉,笨重的军资绝对会被金人大部骑兵所困。 另一条是由平安城经岳川村哨、转北顺恒河直上新京。岳川村哨身处稍南一些的位置,所以想去新京,无异于绕远路,路程时间会大大增长,也许一个月也不能来回。 这条路线相对来说,安全一些。岳川村哨作为曾经被金人侵扰内陆的入口,只要通过岳川,便可顺着恒河进入大郑国都。所以一直是大郑的心患,此处虽不临边境,却屯兵最多,最为安全。” 万尚志听得皱眉,问道:“将军是什么意思?” 卫建宁道沉默,少顷道:“如今军中药物不足,士兵多因伤口感染而死。甲胄多有损坏,又因着铁储不足无法修复。士兵们只能拿着破剑上战场,又因兵甲破败而受伤,最终缺少药物感染而死。 因为济宁村哨,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收到京城内的物资供给了。所以我希望你做为北疆军的后勤总管,带一支队伍回京替我运来物资。刚才说的那两条路线,就是新开辟的两条路线,究竟选择哪条,还需要你做决定。” 万尚志闻言,好笑道:“北疆军的后勤总管?除了伙房,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经手过的,现在你用的上我了,又拿大义的名头来指示我?” 卫建宁叹道:“我没有拿大义挟持你。后勤总管的权利早被宗室子弟瓜分,我的确没什么办法收回。但不瞒你说,外金得知北疆军物资不足,这几日派大军围攻了不少村哨。 我苦于军备不足,不敢轻易发兵支援,生怕外金施围点打援之计。如若此时你带了物资回到北疆,便是拯救北疆七十五万士兵的性命的大功。我便能以渎职侵权,呈告天子,剥夺这些宗室的职位,到时便能将后勤总管的权利全部归还于你。” 万尚志闻言沉吟良久。 宋玉峥此时上前说道:“万总管,北疆数十万人的性命,此刻尽交托你一人左右,你当真忍心见他们穿着破衣烂甲去送命吗?” 赵平哽咽道:“万兄,邵天宜失踪那么久,你还不肯死心,认定他还活着。如今不是一人,而是北疆全七十五万的人命,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绝情的人。” 万尚志拳头紧了紧,又松开,他平淡道:“好吧,我们现在商讨下哪条路更适合些吧。” 第六十章 受失望心中起愤慨 应感激身体遭重击 “将军认为这两条路,我应当选择哪一条?”万尚志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满面冷峻,似乎便成了另一个人。 赵平见他,只觉十分陌生,但他仍上前讲解道:“若论快捷,自然是逐金,若论安全,自然是岳川。” 万尚志反问道:“你们非要拐着弯说话,那我便换个问法,直说吧,你们想要我选择哪一条路。” 赵平犹豫不语。宋玉峥见状接过话头,道:“万小兄弟,我们绝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事件的确紧急,士兵缺医少铁,可我们并没有为此想要你拿性命相搏,只是与你陈述利弊,皆由你自己选择,二者皆有风险,并不是说岳川兵多将广便能平安无事,逐金地势险峻便有险情。” 万尚志手指反复揉捻地图,盯着两条路线看个不停。地图边角渐渐出现褶皱,可想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卫旋梨受不住这经久的寂寞,不耐地上前道:“万尚志,你是不是大郑的儿郎?又不要你牺牲自己,只是让你运送一趟军资罢了,你不去我去就是了。” 说着,卫旋梨看向父亲:“父亲,让我去吧。” 卫建宁拍案怒道:“胡闹!” 赵平生怕父女二人争吵,急忙上前调和:“大将军,小卫将军也只是报国心切,您不要怪她。卫旋梨,还不快向将军认错?” 卫旋梨拧过头,紧咬牙关愤恨道:“为什么不让我去?!大将军,属下可立军令状,保证十天内将粮草运输送来。” 卫建宁猛地站起身,怒目望向卫旋梨,卫旋梨毫不相让地回视他。几秒后,卫旋梨终于败下阵来,扭头转向一边。 卫建宁发出一声饱含怒意的哼,说道:“赵平,带她下去,紧闭十天。” 赵平一心想迅速地带走卫旋梨,只是卫旋梨自幼习武,也十分有力气,一时没有拉动,被卫旋梨挣脱了。卫旋梨几步走到万尚志面前,眼神中怀着不屑:“我真是错看你了。” 话罢,大跨步踏出帐子,赵平紧忙追了出去。 如此,帐中便只剩下三人,一时空旷了不少。 万尚志正惶惶回想卫旋梨那句话。 ‘我真是错看你了。’是对自己失望了吗。 虽说身为大郑子民,可万尚志对于郑国并没有太大的感情。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从前在自己的世界中,作为一个升斗小民,平时也只是上上网,刷刷帖子,在其中愤青一下,吐槽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现在对于郑,一没有责任感,二没有民族认同感,三活得太过于自我。他最爱惜的还是自己的生命,为了几十万人而去置自己于随时丧命的险地,他是很不愿的。 而且他也很怀疑,为什么合适的人选这么多,却偏偏使唤他这个管伙房的厨师,去运输对于目前的北疆比性命还重要的军资。 可回想新京满城同仇敌忾寻找外金奸细;驿站中邵天宜意气风发论当今局势,直言驱除金人重掌大郑版图;济宁村哨门口,被金人凌虐玩戏,却仍不肯放下手中武器,不肯放弃抵抗的吴姓士兵。 “我真是错看了你。”卫旋梨言犹在耳,只是此时万尚志的心境已经与刚才不同了。 从思考中脱出,却听到宋玉峥正在絮絮叨:“若真到了这种境地,那后果不堪设想,甚至……” 万尚志摆手示意他停下,开口道:“逐金村哨这条线只需要半个月是吧,我会尽量加快速度赶回来。另外,你们会给我配备什么样的队伍来保护运输?” 宋玉峥奇怪于万尚志突然的转变,但他很快规划道:“岳戚及其麾下五千士兵,尽归你支配。赵平经验老道,常往返新京平安城两地,熟悉地形,我派他辅助你。” 万尚志点头道:“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宋玉峥道:“你尽管问,只要不涉及某些隐秘,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万尚志问道:“合适的人选那么多,为什么非选我个名不副实的后勤总管?” 宋玉峥答道:“因为你是忠勇侯的徒弟。”顿了顿,他深沉道:“实话说吧,京中有朝臣主和,并不希望郑国每年耗费巨额税收,来养这百万之巨的三大军团。济宁村哨被毁虽然导致运输路线受阻,但新京就真的没办法运送军资了吗?不,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济宁这条路线继续运输。 金人的马匹是很宝贵的,蒙头托他不会舍得这些宝贝骑兵的。所以在劫掠济宁后,这部分骑兵不会在郑境逗留,因为他们没有补给、没有后勤,只能载着战利品沿路返回外金。 所以位于境内深处地济宁仍是安全的。只是人们惶惶不安,受过一次劫难便不相信会有第二次的安全,从此后商人们不会在再济宁往返。 可国家力量不同小民的思想,新京可以如往昔继续遣队伍经济宁运输军资。此次补给中断,定是济宁之事被有心人捅到陛下面前,借机诬陷北疆渎职,不值得继续供养。使得陛下动了主和之心,这才中断补给。 如若我们派遣低级将领前往新京要补给,必定被主和派的大臣拦在宫外,难以得见天颜。而你身份不同,忠勇侯与陛下情同手足,又是当朝功勋卓著的侯爵,非一般人,不敢阻拦你的步伐。 所以,深思熟虑后,我们只能请你去新京求补给了。” 万尚志听了这一席话,这才了悟,原来一切原因,还是因为王旺。因为王旺给了自己一份巨大的身份。 这段话后,他也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爽快道:“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 卫建宁此时怒气也平息,他上前说道:“越快越好,全看你的。你若现在可以动身,我立即下令,着赵平、岳戚,随你同行。” 万尚志道:“我也没什么行囊好收拾的,事不宜迟,大将军下令吧。” 卫建宁激动地拍向万尚志肩膀,大跨步出去,竟是亲自去找岳戚与赵平下令了。 万尚志痛地龇牙咧嘴,舒揉着被拍的断裂一般疼痛肩膀。 宋玉峥见他狰狞的样子,哈哈大笑,上前为他揉捏着肩膀,缓声道:“建宁是太过兴奋了,这才下手不知轻重。毕竟一介莽夫嘛,你不要怪他啊,哈哈。” 似乎在这一瞬,气氛融洽中,几人的情谊不知不觉地增进了。 无题 逐金村哨位于郑金北部边境,方圆百里的土地,满种稻谷。正是青青秧苗刚长的季节,嫩绿的稻芽随着小风左右晃动。 稻谷种植地分开两块,中间夹杂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地里除了正挥汗忙碌的老农,便只有孤单高立的稻草人。 这片忙碌的稻田属于逐金村哨。逐金村哨中的兵士,家中亲族多为外金所灭,一家七八口,只活自己一人,是以对外金带有疯狂的仇恨。而田中老农,亦是在战争中失去家人的鳏寡之人。 士兵没有父母,老农没有儿女。士兵便自发庇护这些孤独的老人,并对老人多有关照,待之如待自己的生身父母。老人失去子女,蒙的这些兵娃子庇护,又被亲切对待,自然也对士兵视为亲生儿女。 所以逐金村哨军民关系的融洽,远近闻名。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条长长的队伍渐渐走来,队伍训练有素,驾驭马匹小心地行走在土路上,并没有踩到两侧的稻谷一丝一毫。 队伍前方,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人正张头左右顾望,所看之处,田中忙碌的农民脸上尽是欢欣,心中不由也喜悦起来。 劳累的农民察觉队伍经过,擦拭一把汗水,欢呼地从各处奔跑到队伍周围,手中捧着准备中午吃的食物与清水,眼中满是诚挚。 “小娃子,收下吧!” “娃娃们,感谢你们的庇护!” “娃子们有没有疲倦,我家就在不远,不如来我家休息一下?” 声声蕴着真情实意地感激。 万尚志被热情的村民围住,一时怔住,不知所措。 赵平上前解围,高声喊道:“大爷大娘,我知道你们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们,我们不渴不饿,吃好喝好,你们放心吧。这些东西你们留着,劳作后吃吧,你们辛苦着呢。” “娃娃啊,我们辛苦点算什么,饿个几天都没事。只是你们千万不能受饿,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恐怕早死在金人的马蹄之下了。你们用生命来保护我们这些小民,我们自然要用尽全部最好的回报啊。”一位中年汉子激昂道。可能因为生活习惯,这位中年汉子面容也显得十分苍老。 “是呀,收下吧,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万尚志被这种军民相拥的气氛所感染,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激情。他出言道:“大爷大娘,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真的不能收,如今农忙,你们要省下力气耕种土地,以后这粮食才能更好地供给我们,我们吃饱了饭,有了力气,打走金人的时候就不远了。” 民众锲而不舍地将食物丢进队列,一些士兵没办法,只能不好意思地接着,不然食物掉到地上可就白瞎了。 岳戚也为之感动,不由想说几句,只是嘴还没张开,便被打断。 远处突然传来呜呜的号角声音,紧接着几匹轻骑从远处奔来。 为首那人满面粗糙,似乎经历多年风霜。身后紧随着一席破旧地墨色盔袍,正随风飘扬,气势浑然带领千军万马。 在离万尚志五丈远处,那人一勒马,停下了步伐,身后几人同步停住。 赵平见到这人,不禁喜上眉梢,紧忙驭马上前,激动地与其拥抱。 口中惊喜地笑骂:“文何,你这条独眼蛇什么时候爬到逐金的?” 万尚志这才注意到,这位名唤文何的人,左眼翻白,眼皮上有块缺损处,一条横跨半张脸的长疤经由左眼狰狞地立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十分恐怖。 文何亦是哈哈大笑,狠狠拍打赵平的后背道:“早两年便来了,一直没空告诉你而已。这许久没见,你倒是壮实不少啊。”说着,看向万尚志及身后队伍。 又道:“在卫元帅那混的不错?可以独自带这么多人马出来。” 赵平闻言,回头看向万尚志。 万尚志驭马上前,微笑道:“文将军,久仰大名呀。我是此次军需补给运输的主官,万尚志。” ‘文将军’脸色精彩,与赵平对视一眼,噗嗤笑出来道:“荆文何,不是姓文。” 这一笑,倒是驱散了不少因荆文何可怖的面容,而产生恐惧之情。 万尚志尴尬一笑,说道:“不好意思,荆将军。” 荆文何爽朗道:“没事,我听闻赵平要来,一早便等候在这。这不,见到叔伯们缠着你们不放行,来支援了吗。”伸头看向后面站着的老人们,大声问道:“叔伯们,咱们打个商量好不?他们有军令在身,要尽快赶往别处,咱们先放行,让他们走好不好。吃喝啥的,可以给我们逐金的娃子留着啊。” “小荆,你这娃子嫩地不要脸了。”一位老大爷笑骂道:“往常也没少你们吃喝吧。竟然在客军面前说这种话,弄得我们平日多刻薄你们一样。” 万尚志见状,心中感慨,这军民关系已经不是融洽了,是双方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至亲之人。 只是情况紧急,万尚志顾不得多享受氛围,上前肃然道:“荆将军,卫大将军已经先派哨兵传讯了吧?现下情况你也知道,还请尽快护送我们前行至下个区域。” 荆文何闻言,收敛了笑容。百姓们见气氛变得严肃,自发地离开,让出了一片地方,供将军们商讨军国大事。 荆文何道:“是,请先跟我来。我部将派五千骑兵、一万步卒护送你们至时安巡视范围,到那后,会有时安的军队接应你们,护送你们后一程路。” 到了逐金,只看到一派肃穆的尚武建筑。匆匆见过逐金主将的面,便率着逐金一万五千,并自己所统的五千步骑,浩浩荡荡往东南而去。 有熟悉地貌的荆文何带路,一路顺风顺水,走过田间小径,渡过清浅小溪,跨过丘壑坑洼,直到一处裂谷前。 裂谷仿佛经受天雷,从中间崩裂开来,分为两侧的大山高达数十米,谷壁生长青岩藤蔓,裂谷顶方有些地方尚未彻底分开,险险连在一起,遮蔽天日,显得谷中有些阴森。 万尚志看这裂谷,心生不详。前世电视剧里总有这些剧情:战争时期,军队经过这样的裂谷,到达中途时,前后出口被巨石封住,头顶的悬崖会突然出现敌方士兵,放箭推石,谷中的军队便惨遭覆灭。 万尚志心有怯怯,下令停止前进。扭头看向荆文何,狐疑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非要从这经过吗?” 无题 从谷口往内望,只觉狭谷幽幽,一眼望不到尽头。 万尚志的马匹不听使唤地走了两步,轻声呵斥,马儿又乖乖停住。 万尚志心有不详,从人群中叫出荆文何,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必须要从这走吗?” 荆文何答道:“倒不只这一条路,只是穿过峡谷是最快的捷径。如果要绕路的话,最少要往北走一百里地,而且沿途没有官道,都是些丘陵坑谷,至少要耽误五个时辰的路程。” 赵平从怀中掏出地图,指给万尚志看道:“我们身处这里,裂耳峡谷。从这往周围看,方圆百里都是山脉,裂谷、丘陵无数,正是因着这片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外金向内的步伐,保护我郑国内陆的安全。 看这里,裂耳峡谷北部一百七十里处,这里有一条更大的裂谷,比裂耳峡谷要阔达不少,可供数万人穿行,但是却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万尚志听赵平说完,取来赵平手中的地图细细查看,待发现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供穿行时,他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全军前进。” 队伍迅速而有序的踏入峡谷。峡谷地面落着不知沉积多少年的枯木旧枝,队伍踩踏而过,发出窸窣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败破旧的味道。 万尚志下令全军戒备,众人都显得小心翼翼。 路行一半,已经看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出口。万尚志更加紧张,紧俯在马背上,只一颗头抬着,盯着头顶的崖颠处。 只是除了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将士们紧张的心松懈下来,只有万尚志仍机警的四处张望。 队伍前行很快,前方已经隐隐透亮,显现出峡谷出口的景象,可以看到出口处林荫密密,一汪清泉静谧安座其中。一路远行,骑兵还好,步兵们的水袋早已饮用过半,有些人还隐忍着渴意,保留着水囊中珍惜的水分。 是以一见到那谭清泉,腿脚不由快了几分,行进的速度大有增加。万尚志也有些疲渴,见到水潭,舔了舔嘴,往后吩咐道:“出了谷口,在那清泉旁稍作休息。” 命令口口相传,响起细密的话语声。 万尚志望泉止渴,只觉浑身力气多了几分,驭马更快前进。 轰隆! 一块巨石从天而落,然后便是两块、三块,无数块的石块从两侧山崖滚落下来。 “敌袭!”赵平、荆文何同时狂吼起来,紧接着同时镇住受惊奔起的坐骑,驭马往崖边上靠,以免受到巨石攻击。 万尚志险些被一块巨石砸中,只见前方原本领路的士兵已在巨石的轰击下形成一滩肉泥,血混着骨茬渐渐蔓延开。万尚志只觉心脏猛跳,仿佛要迸出胸腔,坐下马匹受惊,嘶鸣一声便扭头狂奔。 只是后面尽是慌乱逃窜的人群,哪里有去处奔?眼瞧要与一骑兵相撞,万尚志咬咬牙,松开紧握的缰绳,侧身跃起,飞扑向地。 跌撞到一块碎石上,小碎石块扎进了手、腿,大腿磕碰到一块锐利的石碴,很快流出鲜红的血液。 万尚志只觉浑身剧痛,不由痛苦地叫出声来。忍住疼痛,他努力的向崖壁下爬去,以此抵抗巨石的轰击。 嗖嗖嗖! 崖上突然冒出无数绿衣士兵,弯弓搭箭,细密的箭雨从空中贯落。还未躲过巨石的人群,又经历第二次的致命打击。 鲜血不断铺流腐朽的土地,与土地混合成一片粘稠的暗色泥块。 万尚志咬牙切齿,眼睛猩红,痛恨自己明明有前世的经验,却还是选择这样一种绝险之路通行。 “万尚志!”疼痛间,反应变得异常敏锐,在吵嚷的环境中分辨出有人呼唤着自己,抬起头来,只见赵平驾驭坐骑,手中长剑不断拨开箭雨的攻击,正朝自己赶来。 “赵平,小心。”荆文何的声音跟着传来,仔细分辨,竟是荆文何正跟在赵平的身后,手中长枪挥舞,正为赵平扫除身后致命的箭矢。 赵平并未回身,完全不管身后的危险,将自身安危全部托付于荆文何手上。一心只朝万尚志赶来。 赵平绕过许多障碍,终于来到万尚志身侧,弯身一拉,万尚志便被拽到赵平马背上。 万尚志虚弱的贴在赵平身后,嘴中问道:“如今怎么办?” 赵平目光如炬,扫视四周,只见峡谷口那块大石并未封死道路,两侧仍有小缝可供骑马通过。 赵平吼道:“所有人,听我命令,前路尚未封死,仍可通过,举起盾牌挡住箭击,通过峡谷后,直接进入密林,然后整合反攻!” 马速很快,便很颠簸,万尚志滚在地上时撞过的屁股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觉,扭着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身后的血流成河。 在济宁时他也见过这般地狱样的惨状,只是当时并不是自己造成,而义兄邵天宜的下落不明,更减少了他对战争残酷的这种印象。 只是这次不同,这次带队的主官是他,下令从裂耳谷通行的亦是他。是他导致了这两万士兵的死伤,鲜活的生命因自己被死神收割。 万尚志不忍再看,回过头俯在赵平肩颈,默默不出声。 赵平一路驭马前行,渐渐察觉肩颈处愈发强烈的湿热,不由侧脸去看,只见万尚志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赵平知道他在哭,心绪不由低沉下去。躲避开袭来的箭矢,终于到达谷口巨石旁边,穿过缝隙,逃出死亡裂谷。 感受马匹停止奔跑,万尚志往赵平身上擦干眼泪,抬起头环顾四周,闷声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荆文何气喘吁吁随后赶来,一到就嚷道:“赵平你小子,身后全不顾了,知道我自保还要顾着你的安全多难吗。回去你可要请我去醉翁楼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啊。” 赵平见到荆文何大大咧咧的,心情不由放松,笑道:“是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去什么醉翁楼,咱们身边就有个大厨神,等躲过这劫,让他操办一桌酒席好好犒劳咱们。行吗,尚志?” 万尚志感受到赵平是在安慰自己,勉强裂嘴一笑:“好,到新京后,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顿大餐。” 不断有残兵从谷中逃出,冲入林中,与赵平等人汇合,队伍的规模渐渐形成。 无题 万尚志整理好队伍。查点人数后发现,原本两万人马经过这番偷袭,只剩下两千多人。这两千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些擦伤,军旗残损,士气十分低落。 万尚志看着,心里十分愧疚。 岳戚也不知所踪,生死不明。所属于岳戚的士兵,见不到主帅,更是垂头丧气,几无战力。 无助的目光投向两位将官,万尚志向两位有大战经验的将领请教这种形势下,应该如何处理。 赵平与荆文何相视一眼,尽是一脸沉重,而后似乎心有默契,赵平率先开口道:“如今不明敌方军队数量,亦不知由谁统帅,从何而来,我们现在损失惨重,只余这四千多人,身上也基本带伤。依我看,敌人此次阻击,定是有目标有针对性的,绝不会放过我们这帮残兵,所以当下最紧要的,是往树林深处逃,不能在此过久停留。” 万尚志觉得此言甚是,频点头道:“你说的对,那我们现在快走吧。” 说完,率领着残兵向林内深处走去。 林深而密,其中栖息着不少动物,但见到数量这样庞大的人群,纷纷逃避远离。而密林中的蚊虫可不惧怕这些生物,甚至主动上前骚扰。本就士气不佳的队伍,遭受蚊虫地骚咬,更让人心烦躁不堪,渐渐的队伍中传出士兵的低语。 万尚志警告一声道:“肃静些,不然让金军循声追上,所有人都得死。” 只是人群中的声音并没消失,而是更大了。万尚志心烦气躁,方要狠厉呵斥,发现身侧的荆文何上前,冲着自己摇头,示意自己不要说话。 万尚志不解,只听另一侧的赵平轻声吐了两个字:“兵变。” 万尚志霎时大惊。沉下心仔细思考一番,这才明白,队伍聚集一起逃跑,势必留下痕迹为金军追上,人都有私心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分散开逃肯定比聚集起来更好。 而身为主官的自己,带领队伍走向这样一条死亡峡谷,想必士兵心中早有不快。现在靠着赵平和荆文何往日的威严,且还压得住这帮离心的士兵,若自己再说一两句惹起士兵心中怒火,那将彻底引起兵变! 六月的天,本是闷热时节,万尚志却并不觉得热,只觉后背寒凉。感激的向二人致谢,不敢言语,只顾闷头向前。 大地忽然轰鸣震动,然后轰鸣声慢慢接近。赵平变了脸色,狂吼道:“快!全体加速向前冲!” 其实不用他说,有了异心的士兵听到声音的第一时刻便四散逃开,而万尚志则同赵平、荆文何一起向前逃跑,在逃跑队伍的最前端。 喧哗声起,金人骑军追了上来,与在末尾奔逃的郑军交战。也不能称为交战,失去士气与统率的士兵早已成了待宰的猪羊,被单方面的屠杀。 失去生命的痛苦嚎叫连绵不绝,但还活着的人却不敢停顿一丝,或回头看上一眼,因为哪怕一瞬的停顿,也可能导致生命的终结。 狂奔的荆文何抽出腰间长剑,冲赵平喊道:“赵平,我荆文何还从没做过抛弃士兵,独自逃命这种事。” 赵平察觉什么,惊恐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万尚志看向荆文何:“如今士气全无,所有人都在逃跑,怎么能叫抛弃士兵。” 荆文何哈哈一笑,两剑分别狠劲刺在万尚志、赵平的马上,他自己却驱使着马匹缓慢下来。 万尚志险些被马匹吃痛,突如其来的加速给跌到马下,还好他紧力拽住缰绳,整个人伏贴在其上。 赵平马术十分好,只是一个趔趄,很快稳住身形,回头怒吼:“荆文何!” 荆文何完全停了下来,看着渐渐奔远的二骑,大笑道:“赵平,任务中说明了,万尚志乃忠勇侯弟子,是北疆能否继续抵抗金人侵扰的重要人物,如今谁都能死,唯独他不能,就麻烦你保护他一程了!” “你他娘的——” 声音渐远至听不清,荆文何笑着回身,拔剑砍死两个逃跑的士兵,不知从身体何处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直至他的胸腹,他头一次吼的这么明亮:“怯战逃跑者,杀无赦!” 一些士兵闻言,并不理会,只想逃命,又在荆文何高明的剑法下死去数十位。余下逃跑的纷纷站住了脚,停在荆文何身前,惶惶不知所措。 荆文何见此,又高喊道:“我等承护佑国家寸土之责,上秉天子恩威,下守黎民厚望,身负重任,怎能贪生怕死,渎职苟活?卑劣金人,游扰偷袭,不如禽兽,今日我荆文何愿为国尽忠死战,可有我大郑好男儿相随?!” 一番喝令,仿若强心药,给予所有人莫大的勇气。士兵振奋,只觉热血沸腾,用尽力气狂吼:“今日愿随将军死战尽忠,死战尽忠!死战尽忠!” 队伍迅速排列成用以对抗金人的阵型,默默无声。所有人只是眼中燃着怒火,面向正驭马奔来的不知数量的金人骑兵,心中毫无胆怯,满是斗志。 待到骑兵冲至身前,手持长枪的士兵猛然冲向前方举起长枪,同时口中怒喊:“杀!!” 身后传来几波撼天吼动,万尚志看着赵平眼中一片猩红,似乎要溢出血来,嘴张开却又合。 抬起头,努力让某种液体回流,只是似乎没有作用,天空上刺眼的太阳光芒愈发柔和,最后形成一团模糊黄色的光芒。 赵平冷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我们当穿过丛林,迅速前往时安村哨求援,或有荆文何他们会有一线生机。” “好。”万尚志明白他的心情,只是应道。 四周密林里突然传来许多马蹄声,万尚志心中一紧,却又松懈下,发出一阵惨笑:“赵平,我们去不了了。” 赵平不说话,抽出了腰间那把剑。同时二人勒马停在原地,万尚志也从马背悬着的剑鞘中抽出剑来,二人屏息凝神,准备做出最后一搏。 马蹄声近了,似乎很快就要出现在眼前。 万尚志心里却回想了许多,王旺不言于明处的关心,性格差距明显的郝明月、白探昭师兄弟,厨师协会会长白将行。还有…… 看向赵平。心底想起那个秀气的身影,万尚志苦涩道:“对不起。” 赵平疑问的看了万尚志一眼。即使是生死关头,万尚志却也不好意思再说,只是摇头。 赵平便不再看他,手臂一揽,将万尚志护在身后,自己举剑面向马蹄传来的方向。 骑兵的影子已经出现在眼前,赵平带着万尚志往后退走几步,眼前的人影已经更清晰了。 只是待看清楚骑兵队伍的领头将领,赵平与万尚志竟同时瞪大了双眼。 无题 骑兵队伍上前,到万尚志二人面前停下。 万尚志惊愕的看着这支队伍的统帅,问道:“岳戚,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岳戚张口解释,他身后突然出现卫旋梨的身影。卫旋梨英武的眉毛微皱,眼圈似有微红,迅速用担心的眼神扫过赵平身上细小的伤痕,察觉赵平并无大碍,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浑身散发出一个统帅应有的气质。 卫旋梨问了万尚志金人的位置,眼中似有寒芒闪过,红唇轻启备感娇媚,嘴中发出森寒声音:“卫家军,随我冲杀。” 部队向万尚志二人逃跑来的方向奔行。岳戚并没有跟上去,在卫旋梨的指使下留下来陪着万尚志与赵平,还有一队十个士兵的保护,以免溃散逃脱的金人遇见二人后,伤到二人。 卫旋梨走后,万尚志、赵平才将不解的目光投向岳戚。 岳戚身上还有着在谷中时逃窜受到的细碎伤口,但竟在不知何时,混迹到了卫旋梨的队伍中,而卫旋梨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裂耳山谷,这许多的疑问,二人渴求着卫旋梨的解答。 被两人这样盯着,岳戚有些不自在,歪头躲开视线,慢吞吞地解释起来。 原来在峡谷遭受袭击的第一刻,巨石拦路险些砸中万尚志,场面一片混乱之时。岳戚第一时间发现了巨石两旁的缝隙,驭马快速奔逃。而逃出去后,岳戚看到峡谷顶峰数不清的金兵正弯弓搭箭朝谷中射箭,谷内惨叫连绵不绝,岳戚便自认为无人能逃出,于是做出了独自一人逃跑的决定。按他自己讲,他这是自己先行战术性撤退,前往时安再引援复仇。 可没想到,逃跑半路遇见了迅速往这里赶来的队伍,队伍的主将正是卫旋梨。卫旋梨询问岳戚发生何事,岳戚将自己认为的事情前后,简化后告诉了卫旋梨。 于是认为赵平身死的卫旋梨命令岳戚带路,迅速领兵疾驰赶来,直到遇见二人。这就是岳戚所知的全部了,至于卫旋梨为什么会带兵出现在这里,岳戚表示他也无从所知。 万尚志听了岳戚这番解释,心底一寒,下意识看向赵平,赵平也恰好望向万尚志。 赵平目光清澈,只带些担忧,面色并无异常。 万尚志更加疑惑,只不过心头升起的怀疑减轻了不少。他隐隐察觉到自己被卫建宁算计了,但又说不出被算计的原因。他认为赵平参与其中,可赵平也没表现出哪里有问题。 “怎么了?”赵平问,语中带着浓浓担忧。 万尚志抛开脑中杂乱想法,对赵平一笑道:“没什么,我们安心在这里等候卫将军的归来吧。”移开目光,万尚志选择暂时相信赵平。 赵平并未察觉万尚志几转的心思,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看向卫旋梨前去的方向,微有担忧。 一时林中陷入莫名的静谧,岳戚因着逃跑一事心有戚戚,也不敢上前和两人搭话,只得跟着那队士兵闲谈扯皮,无形中驱散了静谧,也显得有人气些。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马蹄声传来,众人凝神警惕,待看到高头大马之上,银甲带血的卫旋梨,纷纷松懈下来。 赵平直上前环顾卫旋梨一周,虽未发现什么伤痕,仍问道:“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卫旋梨越下马握住赵平的手,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身上的血都是畜生的。” 赵平红着脸挣脱被牵着的手,闷声道:“你没事就好。” 卫旋梨见四周士兵太多,皱皱眉,很快又松开,凑近赵平低声道:“现在人多,我不缠着你,回去再和你计较。” 赵平更加羞涩,目光左右飘动,突然,他看到卫旋梨队伍的末端,四个士兵正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上面铺着一席墨绿衣袍,衣袍上沾满刺眼猩红。 赵平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踉跄向那处移动。 卫旋梨疑惑看向万尚志,万尚志脸色也变得不好,凑过去低声告诉卫旋梨:“那人...是否为逐金将官荆文何?荆将军是赵平多年至交好友。方才为了保护我和赵平,留下替我们断后。” 卫旋梨也变了脸色,她从残活的士兵口中得知,那具英勇战死后,仍顽强撑住国旗不倒的尸体,属于逐金村哨的将领时,对其深感敬佩,于是特意着人抬回他的英躯,好让他英魂归故土。 可没想到此人竟是赵平的好友,赵平深重感情,更何况荆文何是为救二人而死。想到自己当时听闻赵平死讯时的心如死灰,如今赵平将接受比那更痛苦,承受着害死挚友的最大愧疚,她担心他支撑不下去。 卫旋梨一把拽住赵平,努力镇定说道:“我们走吧。” 赵平默默看着卫旋梨不语,卫旋梨不敢看他,心情慌乱,却始终不松手。 万尚志见状,上前道:“在这里过多停留始终有些危险?我们军队损失惨重,能否请卫将军护送我们去时安,我也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下答案。” 赵平抿嘴,平静道:“旋梨,放开我吧,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好么?” 卫旋梨低落的松开赵平,回头牵住自己的马,道了一声:“好。”翻身上马,动作不似往日矫健利落。 万尚志不忍,但终归是因着荆文何最后的举动,拖延了金军,使他与赵平保住了性命。虽然赵平宁愿不要性命,想与荆文何一同战死。 万尚志上前,走到赵平身侧,侧过头言道:“荆兄救得是你我,我也要送他一程。” 荆文何对万尚志有恩,赵平更是万尚志的好友,此时无论如何,万尚志都该陪着赵平承受这痛苦。 赵平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万尚志的动作。 二人走到担架旁边,抬架的士兵别过了脸。赵平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似乎曾浸泡在血液中的墨绿衣袍,沉下心,掀开墨袍。 荆文何平静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的脸上干干净净,仿若只是在熟睡一般。那条贯穿他半张脸的长疤,此时安静的趴在眼皮上,不再有往日的狰狞。 赵平却不平静,整个人瘫软了俯在担架上,嚎啕的大哭声在密林中回荡徘徊。 卫旋梨不忍去看,荆文何的尸首本像是在血池中浸泡过一般,浑身都是血褐,她敬他英勇,不忍他沉浸于污血,一早命人将荆文何的尸首收拾了个干净。 而荆文何的身子被数十个金人,用枪刺了个通透,脖颈一下没一块好肉,情况简陋她也没让人收拾,可不敢让赵平见到。 只见赵平整个人哭的虚脱无力,被万尚志托住时,卫旋梨忙令人抬走赵平,下令往时安村哨赶。并让人将荆文何的尸首,藏在队伍中间抬行,避免赵平见到。 无题 森林边境归属时安村哨巡视范围,时安的主官、主将集合了部队,一同等候在此多时了。村哨的最高长官是主官,主官统率主将,掌管村哨一切行政,并有一定权利干涉军事,主将等级略低于主官,只掌管着全村哨的军力。 他们早接收到卫建宁的命令,需要结阵等候至此,接应北疆军新任后勤总管万尚志的队伍。主将刘恒偷撇了一眼主官,与主官不同,他私下接收到一条卫元帅的密令,林中极有可能藏有金人,一旦出现,需要他带兵绞杀。 落叶簌簌,刘恒见到林内逐渐出现一支队伍的轮廓,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尉官,尉官知道底细,偷偷下去吩咐,全员警备一旦有情况,全权听从刘恒的指挥。 林中突然静了,那支部队停住了。主官正奇怪,向刘恒道:“这万总管怎么不走了?” 刘恒打了个哈哈,随口说道:“可能是突然尿急,方便呢吧。” 主官:“……” 林中,万尚志向卫旋梨道:“你确定对面是时安的部队?” 卫旋梨确信道:“没错,你看前面那两个人,一个是时安的主官,王珲,一个是主将刘恒。刘恒四年前是我父亲身边的护卫,跟了我父亲许多年,王珲我会认错,刘恒我绝对不会认错。” 万尚志道:“那也不可盲目出去。如果是来接我们,也不用带来全村哨的军力吧?恐怕他们怀疑我们是偷潜入的金人,一出去便遭围攻。这样吧,我们先派个人,去同他们说清楚,再出去。” 卫旋梨不解道:“刘恒不会不认得我的,何必浪费功夫。” 万尚志示意卫旋梨看看自己,卫旋梨瞅了瞅自己身上,这才发觉盔甲上布满着干涸的血液,抹了把脸,手上蹭到一片红褐色。卫旋梨恍然大悟,这样的自己,恐怕刘恒一眼是认不出的。 万尚志道:“这下你明白了吧。岳戚,你去,顺便和他们提,要些兵力和补给。” 岳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苦丧的声音:“操劳的事总能想到我头上。” 林外,刘恒见一单骑从树林里走出,距离着时安军队保持了一百米的距离,远远大喊着什么。 距离略远,刘恒有些听不见,疑惑的喊道:“你说啥?” 对面那人似乎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拿捏的缰绳有些犹豫,刘恒想,他是不敢过来,于是回身看一眼尉官。 尉官了悟,驭马上前,与那岳戚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见有人来,自己不必冒险过去,岳戚长舒一口气,道:“在下岳戚,卫大将军手下将官。林中是我的队伍,我们是卫大将军麾下特使,由北疆后勤万总管率领,带队前往新京取援的队伍。因在林内遭遇金人伏击,损失惨重,如今需要经过时安村哨休息补给,并调令你部的部分兵力沿途护送。” 尉官见岳戚身着大郑盔袍,身上有些细小伤口,再结合卫元帅送达的密令,不由信任了岳戚所言,只是听了岳戚提的条件,心中犯难,踌躇起来。 沉着半天,尉官道:“岳将军有礼了。小将只保证万总管可以带着部队前方时安休整部队,至于调走时安的兵力...那得总管或将军您亲自同我们主将说,小将没做主的权利。” 岳戚知道他为难,也不多纠缠,只是道:“好说,过后我让总管去问。现在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将主官,上前来接见万总管。” 尉官抱拳得令,便奔回去诉说情况。 岳戚舒了一口气,也拐着马缰,往回去。回到林中,万尚志上前问道:“怎么样,都说清楚了吗?” 岳戚昂首,傲然道:“我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 万尚志哈哈一声,也不戳穿他刚才站得老远,不敢上前的样子。 回过头去,向卫旋梨道:“整理部队,我们准备出林。” 卫旋梨点头应和,整理起队伍,她目光不时扫过人群中被搀扶着的赵平,看到赵平颓然的样子,她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她想走过去,安慰他,但是卫旋梨知道,这种心伤,只有赵平自己能走出来,别人的帮助没用。 万尚志驭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头,带领军队走出密林后,停在原地,等待王珲与刘恒上前接见,摆好后勤总管应有的威严,免得让人小瞧。 王珲刘恒弃了马,一前一后走到万尚志面前,同施礼道:“下官失职,未能察觉境内有金人侵入,导致总管大人险遭不测,还请责罚。” 万尚志见状,下马走到二人身旁将其拉起,口中道:“裂耳山脉地形多变险峻,好以隐藏,再者说,密林以内,便不属于时安村哨监察范围,你们本没错,怎么能怪你们呢?” 王珲被万尚志搀起,闻言面带愧疚,道:“虽然如此,下官接到卫元帅消息,却并未入林开路,提前做好迎接的准备。总管大度不忍责罚,下官们却不能不悔过自身。” 他言语十分诚恳,道:“岳将军方才吩咐,要调令时安的部分兵力用以护送总管入京,下官已与刘恒将军商讨过了,刘恒将军会保留五千兵力,用以巡视、守护村哨的安危,其余三万人马,全凭总管吩咐。 至于补给,时安所余物资也并不多了,不过节俭一下,还是可以省出供应总管入京的物资。” 王珲先头说的话,万尚志认为带了些讨好之嫌,但听了后续,便完全明白,王珲是一位忠厚老实的主官。他可以将兵力、物资毫无保留的供万尚志调用。 万尚志深感佩服,道:“王主官大义。现下不是说话的地,我们可否先去时安整备一下军队,再商谈其他的?” 王珲拍下自己的脑袋,道:“啊呀,不好意思,都是下官太过絮叨,竟忘了总管们经历战事,定是身心疲惫。请随下官来,下官马上为总管与卫家军安排好住宿。” 说着,携刘恒回到时安军中,骑上马,带领万尚志一行人等,向着时安的方向前行。 第六十六章 质疑问旋梨偷跑出 笑谈欢文何复心来 时安村哨因处于一长片连绵不断的山脉后,十几年中,甚少遭受金人大部队的侵袭。时安周遭土地肥沃,是以民生安乐,百姓耕织有序,是大郑西北边军中最为富庶的村哨之一。 故而万尚志进村后,见到这繁华热闹,堪比往日之济宁的景象时,略有震惊。 民居、商铺林立无数,行人如织,行走在用青石板铺垫的官路上。 军队暂时被安置在村外休憩,由赵恒组织安顿。万尚志等几个将领跟着王珲进到村哨内部,沿着官道一路行走,出现一座威武的府衙,整体呈朱红色。 府衙门口,两列值勤的士兵见到王珲,连忙行礼相迎。王珲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准备几间客房。” 士兵听命去处理,王珲引着万尚志等人往府衙内走去。 进了府衙,随王珲入了议事厅,王珲请万尚志坐了主位,其余人分宾而坐。 此时,议事厅内坐着万尚志、王珲、卫旋梨、赵平、岳戚。 万尚志率先开口,感谢道:“多谢王主官的倾力支持,尚志万分感谢,无以回报,等回到平安城,尚志定然在卫大将军面前提上两句。。” 王珲摇头,道:“下官所为,只是身为一方主官的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万尚志点头,不再多说,话头一转,直接问道:“卫将军,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不知卫将军可否回答我?” 卫旋梨突然被点名,也没什么慌乱,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那片深山老林中?” 万尚志不说话,紧盯着卫旋梨的眼睛,认同了卫旋梨的话。 卫旋梨扭头看了眼赵平,见他神情平静,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们要回京取援,便求了父亲,让我同你们一块去。但是父亲坚决不许,还说要禁足我。 我一气之下,便直接带着自己的兵马,绕路没从逐金走,于是提前赶到裂耳山脉以南一处裂谷,之后就是穿梭密林时,听见大量马蹄声、交战声,于是带队去探看,然后遇见了慌乱逃窜的岳戚。” 万尚志还没说什么,卫旋梨身边的赵平突然抬手捏住卫旋梨的手臂,搬到自己面前,眉头紧皱。 只听赵平语中带着隐怒,道:“你怎么敢私自带队出平安城?你知不知道这有什么后果?” 卫旋梨手臂被扭,不由吃痛道:“赵平,你弄疼我了。” 赵平看她叫痛,不忍地松开了手,见她不以为意的揉着手臂,幽怨的看着自己,教训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私自带队离开平安城,可算做逃兵、叛国的重罪,是要抄家灭族的。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卫大将军恨不得自己缩成个团,不让人揪住一丝把柄。你倒好,上赶着给人送屠刀? 此去新京不需要你的护送,趁着没有多少人发现,赶快带兵回平安城。” 卫旋梨怏怏道:“知道了。” 赵平见她,怒道“现在就去,多停留一秒也不行。” 卫旋梨抬起头委屈地看了一眼赵平,推开凳子,起身出门。 见卫旋梨走了,赵平才放下心,不好意思地同万尚志道:“打扰了到你了,尚志你继续说吧。” 万尚志点头,却没继续说,而是将目光移向王珲身上,嘴角提起微微一笑,带着些威胁意味。 王珲见状,忙道:“万总管,下官今日只接到了总管与岳、赵二位将军,整个时安村哨的人都能作证。” 万尚志哈哈笑道:“王总那么紧张做什么,我们来详细谈一下补给之事。” 赵平在旁心凉凉的盯着万尚志,他一直以为万尚志还是那个淳朴带些小聪慧的少年人,可不知何时,万尚志竟然成长为如此有心计一个人。 他担心王珲知道卫旋梨这次的行踪,传扬出去给卫大将军惹上麻烦,于是三言两语中,解决了这个麻烦。 在赵平这边的细思极恐中,万尚志已经与王珲商量好的所有事宜,二人正笑着互相拱手。 时安村哨将派出三万兵马,沿路护送万尚志入京,并开放库府,库府粮草,随任万尚志带走。 万尚志十分满意,并表示天色已黑,要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再动身。 于是笑道:“王主官这样大度,我也不藏私了,贵村哨的厨房在哪?今夜我要为主官准备一顿大餐,咱们今夜好好的大吃大喝一顿。” 王珲闻言,也笑道:“原来万主官还有这一手才艺,那我可就不客气的等吃美食啦。走,我这就带你去厨房。” 突然,赵平不知何故,猛地站起身,冲了出去,背影那么孤寂与痛苦。 万尚志只觉热闹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他的脑海里突然回响几句对话。 ‘赵平你小子,身后全不顾了?知道我自保还要顾着你的安全多难吗。回去你可要请我去醉翁楼好好地大吃一顿。’ ‘去什么醉翁楼,咱们身边就有个大厨神。’ ‘到新京后,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顿大餐!’ 万尚志面色变得惨白,他身子踉跄几下,有些站不住,伸手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王珲担心的上前扶住他,问道:“怎么了,可是刚才与金人对战时受伤了,我去叫军医?”说着,抽身要去叫人。 万尚志反手拽住他,低沉道:“不必。带我去厨房吧。” “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 时安的厨房比平安城的厨房相对来说,要更豪华一些,并不是用土垒成的,而是用青砖搭建,屋子里冬暖夏凉。屋内宽大并不拥挤,只排了两排两列四个锅灶,最右侧一条长桌,上面伶仃的摆着些食材。 万尚志无心感慨这厨房的豪华,直奔长桌而行,上方只有些应季的蘑菇,看着还有些新鲜,应该是不久前采摘。一些干枯的胡萝卜,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山野菜。 长桌下面,摆放数袋面粉、白米,万尚志打开袋子看了一下,米面都很新鲜,没有生虫,不是陈年旧货。 站起身,将蔬菜收拢,拿走一部分,又从袋中取了五碗米,加上清水置于锅中浸泡。拎起厨刀,准备收拾蔬菜。 第六十七章 低气压持续随二人 煮米带酒奠念故人 拎起厨刀,蘑菇切碎粒,萝卜切丝,备盘分列摆放,旁边搁上那些不认识的山野菜。往锅中撒一把盐,少许酱油,几滴香油,开锅烧火。锅上放个笼屉,将菜盘摆在里面,笼屉上才盖上锅盖。 趁着煮粥等待的时间,万尚志切碎蒜块,倒入少许果醋,搅拌均匀。 然后,便倚靠向身旁的桌子,深呼一口气,沉默地低着头。 王珲在厨房门口等候,看着万尚志的操作不敢打扰,如今见他陷入沉默,似乎心情不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安慰。最终王珲没有进去,反而退离了门口,要让万尚志单独静静。 万尚志一直注意着门口,见到王珲离去,他才好似放松些,一只手抬起来,在脸上抹来抹去。半晌,红着眼抬起头来。 “天宜,荆将军。我万尚志在此立誓,定要为你们复仇。只要我还一息尚存,必然尽全力尽此生,击退金人,收服失地。”经历这场生死离别,他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伪装,不再抱有侥幸心理,承认了邵天宜的死亡。 是啊,失踪了这么久,即使邵天宜是被抓去金地劳作苦役,也早该被繁重的使役折磨致死了。 万尚志扶着桌案站好,走到灶前,将那笼屉菜拿下,取出盘子,蘑菇碎及萝卜丝拌上香油同白芝麻;山野菜在盘中摆开,淋上蒜末果醋。 山野菜的叶末受果醋的冲击,在白盘中绽放摇摆,翠绿的菜摊在澈黄的液体中,上面沾了星星点点米白蒜末,好似六月飘雪,茂树覆满了白雪。 又过了半晌,锅中发出沸腾的噗声,万尚志掀开锅盖,拿着铲子搅和米粥。米粒随锅铲搅动的方向前行,渐渐形成一个小漩涡,而米粒毫无还手之力,直让人感叹无根之物只能随外力前行。 平白无奇的米粥被盛在一个小碗里,万尚志挟了一筷子萝卜丝,绕圈摆成圆形,坐落在小碗中央;蘑菇碎粒用勺盛着,抖落在圆萝卜丝的外圈。萝卜丝与蘑菇碎上伴的香油,渐渐洇入浓醇的米汤,散出些金黄的色泽。 敛下眼,万尚志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端起粥碗与小碟的山野菜,出了门,远远见到站在草丛前方的王珲。 王珲发现他出来,凑上前去,看他手中的物,嗅了两下,笑道:“总管真是好厨艺呀,搁老远我就闻到这香味了。” 万尚志抿嘴,问道:“逐金村哨的将官,现下在哪里?” 王珲一楞,回想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个人,才道:“下官不知,不过逐金的将官,应当在村外驻扎吧。总管找他有事吗?下官现在便吩咐人去叫他。” 万尚志眸子黯淡,摇头道:“不了,赵平在哪里。” 王珲答道:“赵将军似乎出村了,应该是去了城外驻兵处。” 万尚志捧着那碗,手心早已感觉烫意,只是他固执的不肯松手。闻言,他道:“厨房中有我做好的吃食,你且自己去吃吧?我有些事情要办,不好意思不能奉陪了。” 听着王珲答了一句“总管请忙。”便回屋,从厨房中找了个食盒,把粥放在内里,保好暖,从厨房出去,沿着官道向村外走。 一处酒家正叫卖着,酒客肆情畅饮。万尚志走到此,不由走进酒家,片刻后,万尚志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提着坛酒走了出来,再次朝着村外行走。 村外不远,便能看到一处旌旗招展的部队,帐子布阵,井然有序。万尚志穿行在帐子中,发现其中都是些陌生的人脸,大抵是时安村哨赵恒补充的部队,自己那五千人连带着逐金村哨支援的一万五千零一人,早已消损殆尽。 是以走了一路,竟然没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心有悲戚,却又无处诉说,只得继续往前行。走到一处巨大的红帐,有个人正与赵恒说些什么。万尚志只识得刘恒,便两步上前,走到赵恒身旁。 刘恒正与副官商讨军事,突然有人从旁边走来,正不悦,偏头刚想骂,却冷不丁看到来人是万尚志,破到嘴角的话险些吐出,又紧往嘴里收:“个憋……憋死我了这热天,诶,这不是万总管吗,怎么从村哨里出来了?” 万尚志没在意他险些脱嘴而出的话,点头示了个好,平淡道:“赵平呢,你见到他了吗?” 刘恒本一脸讨好,想帮万尚志解决问题,留个好印象,待听他问的是这个问题,不由苦了脸。 刘恒道:“赵将军现下在荆将军屋里。总管,我知道您吩咐了,不让人进去,所以我们也拦赵将军了,可是拦不住啊。” 卫旋梨本想带着荆文何的尸身一起回走,可中途想到若是自己将荆文何尸身带回逐金村哨,岂不向更多的人暴露了自己的擅离。所以她走前借万尚志的名头吩咐了手下,将荆文何的英躯好生安置,等万尚志后续决策如何处理,却没想到让赵平钻了空子,驱走士兵,闯进了停放荆文何尸身的帐子,久久未出。 万尚志闻言,点头淡淡道:“麻烦赵将军找个人带路,带我去一趟。” “好说,好说。” 万尚志跟着士兵走到偏远的一处帐子,士兵道了告退。天色已黑,遥远天边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十分明亮。头顶的天空却被大片乌云遮住,看不到一颗星星。 万尚志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的。万尚志看到个单薄的黑影,直楞的跪立在地,他旁边有个担架,上方躺着个用衣袍包裹的人形影子。 听到万尚志进来的动静,那黑影丝毫未动。万尚志走到担架旁侧,左腿一弯,放下食盒与酒坛,右腿再曲下,就这样同另一侧的黑影,一左一右跪立在地。 “荆将军,尚志答应你的酒席带来了。”万尚志打开食盒盖子,取出那碗蔬菜粥,又取出那小碟野菜,摆放在担架旁。 轻笑几声,万尚志道:“只是荆将军,这顿酒席有些鄙陋,真是不好意思。” 他停顿一下,又似辩解般道:“不过实在是时安没什么好材料,等我去新京求得援资,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做一桌真正的好酒席,好不好?” 赵平的影子颤了颤。 万尚志提起右手侧的坛子,解开坛口绑着的红绳,取下坛口密封的泥糊,刚要进行后续的动作,突然楞住,歉意的笑道:“荆将军,不好意思。明明我们三人参加酒席,我却忘了带杯子。” 赵平直立的腰身突然缩下,蜷曲起自己,几声轻啜,随后发出呜呜的哭声。 赵平模糊着嗓音叫道:“文何。” 无题 万尚志去搀他,坚定道:“赵平,文何定然也不愿见你这般悲伤。他保护我们,是希望你能带我回新京求得物资,援助北疆。才能让北疆坚持继续与贼金作战。 多少人因贼金家破人亡,多少人流离失所,文何也是不想再到看这些事情的发生。既然他为了救你我,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们难道不能背负着他的责任与理想,为了他继续前行呢?” 赵平颤巍直起身,他满面泪混着鼻涕,抽涕好久才平静下来。他伸出手,从万尚志手中拿走酒坛,坛口稍倾,酒水便顺势滑跌到地。 “荆文何,我请你喝酒。”倒了会,他又提起酒坛往自己嘴中灌,口腔容不下太多的酒水,不少酒从他唇边滑落,打湿他的衣裳。 放下酒坛,他眸子微醉,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以为你救了我,我会感激你,老子才不!老子现在恨不得立马把你从阴曹地府里揪出来,狠狠的揍你一顿。” 荆文何在那躺着,一动不动。万尚志掀开荆文何头那块的袍子,露出他那张平静的脸。 万尚志端起粥和菜,在荆文何眼前晃了一下,轻声道:“这是答应好的酒席,咱们多吃些。”万尚志舀了一勺,自己吃了一口,又夹起野菜送入嘴里。 嘴中还在咀嚼,动作却不停,又舀起一勺喂向赵平,赵平撇过头不愿张嘴。 万尚志道:“咱三个宴饮,谁不吃,就是想扫兴奥。” 赵平纠结着,转过头来,借着万尚志托起的勺,吃了一口。只觉嘴中清香,有淡淡的咸味,和蘑菇的香味、萝卜的甜味,伴随芝麻的浓郁味道,一瞬便充斥了口腔。 赵平眼神一亮,也不排斥万尚志夹到面前的那小撮不认得的青菜。张嘴纳入口中,只觉酸酸凉凉十分爽口,咀嚼片刻生蒜末的辛辣便爆发出来与果醋中的酸甜清香相混,这种感觉让人十分爽快。 口中多咀嚼了一会,可菜就那么点,吃的再慢,也很快消失在口中。他只今早吃了块干饼,然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吃饭,所以这一口吃下,带动了腹中馋虫,感受到肚子里的饿意。 赵平的目光不由落在万尚志手中端的那碗粥中,不时撇撇地上那碟小菜。忧郁也被美食转移了大半。 万尚志却不再喂他,舀一勺粥倒在地上,夹一条菜也放在地上,语气低低的道:“文何兄,你多吃些,吃饱了好有力气看我们如何替你斩杀金贼。” 赵平的心情缓和了许多,他定定的看着万尚志,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几个月前,他眼中的万尚志还是个胆小懦弱,遇事犹豫不决的少年人。可在他还没有完全熟悉万尚志的性情,他便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为一个心思成熟,敢想敢做,做事滴水不漏的如同军师宋玉峥的智者。 万尚志成长的太快,如此迅速的让赵平有些心惊。 他知道,万尚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万尚志对于荆文何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如今他还是顺着当日的承诺做了这顿饭菜,一部分原因是报恩于荆文何,其实应该还有另部分原因,是为了安慰自己。 万尚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办法,着实令赵平惊叹。 只一碗和一小碟的饭菜,很快见底,万尚志将用过的餐具全拾进食盒,抬起头,发现赵平正愣愣的看着食盒。 万尚志担心道:“赵平,随我去村内吧,我好饿啊。刚才我做了一大锅吃食,你陪我再去吃两口好吗。” 赵平看向荆文何的面容,一时不想去。可脑子里不由浮现那碗香粥,和那酸辣野菜,嘴中分泌出大量液体,他踌躇半晌,道:“好,我陪你吃一些。” 用袍再将荆文何的脸遮盖,万尚志提着食盒带赵平回到了村中的厨房。 推门而入,王珲竟还在那里,站在锅灶前背影不断耸动着。听到推门声,王珲转过头,双腮鼓鼓像山里游荡地松鼠,手中捧着一副碗筷,碗中盛满蔬菜粥。 见是万尚志,王珲忙放下碗筷,吞咽嘴中食物,不安道:“让万总管、赵将军见笑了,只是下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不由有些放浪形骸了。” 万尚志心底暗笑,面上不动声色道:“王主官多吃些,锅中还有很多。” 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原本满满一锅的粥只剩小半锅,盘中摆放的野菜和蘑菇碎、萝卜丝,也只剩小半。万尚志嘴角抽搐,抬眼看向王珲。 王珲低头呐呐:“下官、下官觉得这饭菜太过美味,不由多吃了几口。” 你这是几口吗,兄弟?万尚志心中吐槽。 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两副碗筷,给赵平制了一碗蔬菜粥,生怕王珲再吃几口,饿到赵平。 赵平接过碗筷没动口,而是看着万尚志。 万尚志明了,这是等着自己给自己盛好,二人一块吃。 王珲识趣,亦是不敢多呆,道:“下官吃好了,村中还有许多事情未办,下官先告退了。”说完,便在万尚志的点头下走出了厨房。刚出厨房,他便用袖口擦拭了额头的冷汗,只觉面上满是臊热。 这边万尚志盛好粥,把山野菜拿到二人中间,边吃边道:“时间紧忙,我们明日便动身吧,你觉得呢?” 赵平也动了筷子,夹起一条野菜伴着蒜末放入口中,这才道:“你是这次行动的主官,你做主便好。”咀嚼两口,面上浮现久久不能平静的陶醉。 万尚志又吃几口,结巴道:“关于荆兄弟的英躯……我决定、不便随军带着。不如先安置在时安,让时安派人通知逐金村哨主官接他回家。” 赵平沉默半晌,点了头,只是筷子的动作更快了。没一会,碗中菜粥便被吃完,他自然的推到万尚志面前。 万尚志也自然的接过碗,去锅中又盛了些,用筷子夹了些蔬菜也不摆了,直接丢在粥面上。 赵平接过万尚志递来的粥,又快速的吃了起来。 “今夜辛苦你了,一会便去接手时安村哨的军队吧,我们明日一早便上路。” “好。” 随即,二人相对无言,默默的吃着饭菜。 无题 来者身着城门军甲胄,外罩了许些昂贵的防身护具,显然是被安排进城门军历练的世家子弟。 那人身后带了小队骑兵,喝斥间便靠到近前。 驿丞见了来人,慌张地上前讨好道:“胡将军,您怎么来了。” 胡安冷哼道:“我怎么来了,你还有脸问?陆贾你这个新京驿丞,是不是不想做了,叛军围城这种大事,你不上报,竟还任由他们撤去。莫非你与叛军是一伙的,而你陆家,就是叛军安置在新京城的内应?” 胡安脸色大变,颤声道:“胡、将军,这是没有的事,你可不能乱说!” 胡安勒马,唇边勾起讽刺的笑:“既然如此,还不快把驿守军的命令权交给本将?” 万尚志这边听了胡安这番话,连连冷笑,这胡将军倒是好心计,三言两语将自己定义为了叛军。 万尚志安抚慌张的士兵,沉稳道:“咱们继续后退,莫须有的事,我们不承认。” 一时士兵们也顾不得饥渴,随着命令迅速后撤。 “站住!”胡安见状,厉吼道。 但他的命令,可不能喝住北疆训练有序的士兵,北疆军规第一条,绝对服从上官命令。 胡安见万尚志的军队迅速撤退,根本不理自己,一时心慌起来。如果没完成舅父大人交代的任务,后果他不想承受,也承受不起。 胡安狰狞起面孔,冲陆贾吼道:“姓陆的!你若不把兵权交出来,我立马回去上报说你包庇叛贼,到时你以及整个陆家都要接受灭顶之灾!” 陆贾闻言,惊恐以至瑟瑟发抖。他左思右想,交出驿守军兵权自己顶多遭受皇帝斥责,剥夺官身。可若不交,让胡安这个混账东西报上去,自己全家可就遭殃了。 手伸进怀中,终于逃出了一小块方方的印章。 胡安不等他递,直接一把夺过,向身后士兵展示手中印章,咆哮道:“所有人,听本将命令,冲锋!拦住这伙叛军!” 驿守军为数不多,但作为皇城前的一道屏障,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北疆军虽然从战上经历生死,杀招经验大于驿守军不知道多少,却因一路匆忙,饥渴交迫,又因朝中援资久久未到,武器、盔甲多有破损,实力大降。 看着身后追上来的驿守军,万尚志当机立断,吩咐道:“所有人放下武器,不许攻击、回击。” 做好防御准备的士兵哗然,却听令地将武器丢在地上。 唯有赵平赞赏地看向万尚志。此时万尚志所率这小股部队,只是名义上被胡安一个人定义为叛军。如果胡安带兵阻拦,众人还击,杀了新京的驿守军,那情况便大大不同了,那从性质上便会被所有人认定为叛军。 驿守军冲锋到北疆军身边,见对方两手空空,武器早被抛掷到旁,不由愣愣,一时踌躇不敢下刀。偶有几个渴望着建功立业的驿守军挥起武器,砍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北疆军。 只见砍刀将将到了北疆士兵身前,北疆士兵一个后仰,刀从他身上劈过,躲过这致命一击。 那人一击不中,恼羞成怒,反挑刀锋再欲砍杀,又被人家左打滚躲去。愤怒地还要再劈,却听到胡安的喊叫:“不许伤人,不许伤人。”只好咬牙作罢。 胡安本也不想伤害这支队伍,毕竟北疆军是全国兵力最多的军团,赵平无论如何都是手握重权的大元帅,不可轻易惹怒。只是见他们要跑,这才吩咐追击,看到他们放下武器,便不欲交战,只是吩咐道:“全都绑了,先在驿站旁边囚着,本将上书后再做决定。” 说是被关,也不过是让北疆军在驿站旁边搭建了帐子住下罢了,只是周围驻了一圈驿守军看守,以防北疆军趁夜逃跑。 篝火闪动,不时窜出星星火花,万尚志蹲在旁,不断旋着手上的木枝,木枝上串着一只肥硕的羔羊,受到炙烤,金黄的油脂顺着脂肪反光的表面不断滑落。 赵平来回搓着手,口中唾液早已分泌三斤,他问道:“好没好,到底啥时候能吃啊。” 万尚志不紧不慢地扭动木枝,保持着羊皮表面的火候,让其香脆迷人。 万尚志面色淡淡的,道:“这话你都问二十遍了。” 赵平嘿嘿一笑:“还不是你厨艺太好了,烤的我心里直痒痒。诶,不过说来也奇怪了,囚着咱们,还给咱们好吃好喝,这李左相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这脑子,怪不得只是个偏将。”万尚志吐槽后,正色讲解道:“咱们犯错,入了皇城百里。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认为我们是反叛。一是卫大将军早有奏上表于陛下,二是北疆军中,知道这规矩的,据我分析不超过两人,一个是卫大将军,另一个就是军师宋玉峥。 所以陛下知道我们不是反叛,而是无意,大抵只是从轻处理。这李季没皇帝撑腰,也不敢随意惹恼北疆大元帅,不让我们退走百里,估计也只是想找个借口,拖延我们一会罢了。” 万尚志用刀在烤羊身上片下一块肉,皮发出咔嚓的脆响,露出里面的肉,却鲜嫩欲滴,流下浓香的汁水。 赵平的眼神似黏在万尚志片下的那块肉上,嘴大张着,有晶莹透明的液体从中流出,满脸是渴望, 万尚志哈哈大笑,将肉片甩向赵平:“你吃吧,馋死你了。” 赵平接过肉片,被肉片上的温度烫的嗷叫一声,左右抛接,微微凉了温度,便往嘴里塞去。 咔嚓,咔嚓。 一大块肉进嘴,赵平鼓着腮帮子咀嚼,同他那让火光映红的脸颊一起,好似一只大红蛙,十分喜人。 万尚志笑意更深,拿起搁置地上的调料往羊身撒着,问道:“好吃吗。” 赵平呼了几口热气,毫不在意头上流下的汗水,点头道:“太好吃了。” 皮的酥香薄脆,被炙烤的恰到好处,烤去了所有水分,口感却没有过硬。附在皮下的肉鲜嫩多汁,口感软烂,好吃的叫人想连舌头一起吞下。 赵平眼中的渴望更甚了,他目光拂过整个烤羊,深情仿若看着挚爱的恋人。 “喂,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万尚志语气中似有责怪,眼中却满是笑意。 这样畅快的生活,过的真舒爽啊。 在赵平不爽的目光下,万尚志召集士兵,分食了这只烤全羊。 第七十一章 受传召匆忙宣入宫 入御膳原为好吃食 吃过烤全羊,在士兵的欢呼中,万尚志歇下了。 第二日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盘问与召见,众人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万尚志在心底十分着急,北疆军资稀缺,若不能尽快带回物资,恐怕战事吃败。 日落月出,阴阳循环。 天色将将破晓,万尚志不爽地从床上翻起身,打着哈欠,看着闯入帐中的几位不速之客。 来者黑帽黑衣黑靴,腰间挎着纹路华丽的宝刀。神情冷酷,一进帐便道:“执事门奉陛下之令,宣见西北军后勤总管万尚志。” 看着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万尚志,为首之人又道:“还请大人尽快将自己收拾好,陛下可在等着呢。” 一听是皇帝宣召,万尚志登时驱散了困意,满心都是疑问,李季没做事吗,怎么让自己轻易就可上殿与皇帝商议? 心中暗喜,尽快解决事务回北疆最好了。 不对!万尚志心中一凝,宣召宣召,宣召自己去觐见未必是好事。 自己可要留心做好准备。 不过在绝对的地位压制下,自己做什么准备也是没用的。 套好属于北疆军后勤总管的衣甲,万尚志洗了把脸,站在黑衣人面前,淡淡道:“走吧。” 前路凶险与否,既然来了,便终于走上一遭。 三人呈品字形将万尚志围在中央,趋着马匹很快到了新京城外。 那座乌压压,如大山般巨大地城墙再次出现在眼前,此时的心情却早已不同上次一般畏缩。此刻万尚志心中充斥的是,金骑肆虐在大郑广袤的土地,无辜的平民被掠夺砍杀,奋守家园的士兵英勇牺牲。 为了北疆,为了那些无辜受难的人民。 万尚志眼神扫过城墙上的每一块青砖,心神已定。 再行几步,到了城门之前。 入城的士兵见到这群黑衣人,行事明显谨慎起来,恭敬的上前。为首之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墨色令牌,士兵接过看了几眼,直接放行。 直行半晌,拐了个弯,看着熟悉的黝黑建筑,万尚志心情五味陈杂,心中想起往事。 不由想找些话题,转移一下心绪,万尚志随口问道:“敢问一句,陛下召见在下,可有说是因为什么?” 围着的三人没有说话,万尚志本也不期望答案,只当自讨个没趣。 走过新京最盛的商业街,踩着康庄大道行驶,不知究竟走过多少路,庄严的朱红宫门,终于缓缓展露于眼前。 宫墙深深,细柳娇花谨慎生长。 黑衣人下马,持着令牌带万尚志通过宫门口的守卫,到了内门,早有内监恭候多时。 黑衣人道:“西北军后勤总管万尚志已带到,接下来就麻烦刘公公了。” 内监逢人便笑,此时满脸绽放笑容,似一朵盛开的老菊花:“不妨事,辛苦赵执事了。” 黑衣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刘公公又提起那笑容,一脸褶皱对向万尚志:“这位便是万总管,真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 万尚志头一次见太监,刘公公又热情得紧,他有些紧张。 磕巴的回道:“公公好文采。”一边心里想着,这刘公公能接自己去见皇帝,怕是位置不低,对待自己这般热情,想必皇帝此番召见,对自己应当是无恶意的。 “麻烦您带路了。”万尚志道。 刘公公笑眯了眼,道:“咱家姓刘,名钰,万总管叫咱刘公公就好。” “麻烦刘公公了。” 刘珏领路走着,边同万尚志攀谈道:“万总管可会烹琵琶玉树羹?” “那是什么?”万尚志疑惑道。 刘珏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那万总管可会做红花绿树随秋去?” “……”万尚志迷茫,根本不知刘珏所言为何物。索性直言道:“刘公公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至于您说的这些,在下是前所未闻。” 刘珏笑容塌了,瞧着有些失望的样子,说道:“好吧。” “那咱就直接问了,王侯爷的菜,您学会哪些了?”刘珏转身问道。 只见刘珏身后,出现一座偌大的建筑,青瓦红砖,朱木黄槛,一副牌照正立门上,正是‘御膳局’三个大字。 万尚志楞在当场:“刘公公,这是为何?不是说陛下宣召,怎么带在下来了御膳局?” 刘珏笑道:“陛下还未吃午饭,指明了想吃些王侯爷旧日所做的吃食菜名。这不正好宣召了你,咱私下寻思着,你不是有大事要求见陛下吗?你做些好吃的,带到陛下面前,那陛下吃高兴了,不就什么都同意了吗。” 万尚志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只答道:“啊,多谢公公。” 被刘珏撵着进了御膳局,万尚志看着御膳局中对他不光不善的众御厨,才反应过来。 感情皇帝是想吃王旺做的菜,认为自己是王旺的徒弟,学过他几手菜谱?王旺食谱早已丢失在济宁,自己除了个搞不懂的‘灵’,什么也不会啊喂! 而且面前这些要杀死人的目光是什么鬼,我又不是来抢你们御厨饭碗的! 万尚志压不住心中疯狂的吐槽,但还是在刘珏紧盯的目光下,走到一处空闲的灶前。 左右看了看,还别说,不愧是御膳局。房体由上好红木建成,灶台也是整整齐齐,厨具摆列有序,一旁的长廊摆放着无数的食材,还有清洗净的瓜果,在一旁等候当做饭后小点。 最重要的,这口锅是活动的,之前那些都是死死扣在灶台上的大铁锅,这个却可以颠勺! 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王旺做的啥让皇帝这么爱吃,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扭头向刘珏问道:“陛下爱吃些什么,喜好哪种口味?” 刘珏思考着,配合地回答:“陛下前些年爱食肉,近几年却喜好素菜了。口味……却是不知,好似都喜欢,只要好吃陛下就喜欢。对了,陛下吃饭桌上一定要有碗汤,没有汤可是万万吃不下的。” 万尚志锁定刘珏话语中的关键词。素菜,好吃就爱吃,要有汤。 好吃就爱吃,什么食物最广泛为人认为好吃呢? 鸡蛋炒柿子? 太平凡了吧。 万尚志一时陷入深思。 第七十二章 择菜煮汤予天子烹 刀工遭讽受御厨乐 左右思考了半晌,一旁的刘珏看不下去,上前催促道:“万总管快开始呀,陛下还等着用午膳呢。” 万尚志心里悱恻,着什么急,就是想宣老子进宫给你做好吃的,那还不乖乖等着。 但这些话万尚志可不敢说出口,只是回道:“刘公公莫急,这就开始了。” 心中霎时决定了要做什么。虽然他从王旺那没学过什么,如果苦瓜炒苦胆也算的话。 万尚志提嘴笑道:“刘公公,不知陛下可否愿意吃馒头?” 刘珏点头道:“陛下并无忌口,只是不爱食生姜。” “那好。”万尚志了解后,侧过头,目光落向那长廊中的食材堆道:“在下这便去选取食材了,麻烦公公在一旁等候了。” 长廊中食材无数,有些上面还带着露水,可见是新近采摘。 万尚志捡了块肥瘦相间的猪肉、鸡蛋、已泡发好的木耳、菠菜、胡萝卜、土豆、黄瓜。菜篮子装的满满的走回灶台前。 这些菜都经过基本处理,外表很是干净,但万尚志也不敢不清洗便给皇帝做着吃,是以又经手清洗了一番。 清洗过后,眼睛扫过灶台旁边连接的白色瓷桌,上面调料丰富,几无缺少,不由点了点头。 万尚志刚要烧火,有一布衣少年走上前来,轻声道:“大人,烧火这等杂事,交给小的就可以了。” 万尚志这才发现,场中每一位厨子身旁都有个小厮伺候,想必就是做些烧火的杂事。而自己偶然到来,想必不会专门为自己安排,那么这个小厮是谁的呢? 万尚志的目光落在一位正切生鱼片的御厨上,那人目光专注于手中鱼片,身旁并未有小厮,切罢鱼片,似乎察觉到万尚志的目光,抬起头看过来,微微一笑。 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没有一丝胡茬,头上戴的是御厨标准的小白帽。为了防止做菜时,胡须、头发的掉落,御厨在这方面做了很大的工作,比如不许蓄胡。 万尚志回以感激一笑,便专心做着手下的工作。 他吩咐道:“麻烦您先给我烧一锅水,放点黄酒就好。” 小厮受宠若惊,一边往锅中添木条一边回到:“是,大人叫小的小安就好。” “好的小安。” 有了人给自己烧水,万尚志便专心注于做菜上了。首先是把猪肉切成细丝。 万尚志的刀工一直不是很好,所以细丝有大有小,惹得一旁的御厨呵呵发笑。万尚志瞥了一眼,也并未在意,抢人家的工作,人家自然是不乐意的。 菠菜切成小段,木耳切小块,胡萝卜切丝。 此时锅中水沸腾起来,散发出黄酒鲜甜醇和的味道。万尚志用漏勺盛住肉丝,在沸水中滚了滚,肉丝以极快的速度翻白,由生至熟。 万尚志掐着时间,待时间一到,紧忙捞出。可不能煮久,煮久了,这肉的口感便紧实不易咀嚼了。 “小安,麻烦你把锅刷了,再给我烧一锅水好吗……”万尚志问着,突然想到什么,回身去看在一旁笑眯眯等待的刘珏,问道:“公公,不知御膳房中可有老汤?” 刘珏不大懂厨中事,偏头去看御膳房主厨,主厨微微点头,刘珏便大力点头道:“有的,有的。” 老汤下锅,没多久,锅中的汤便让小安煮得沸腾起来,不用放别的东西,便散发出鲜香之味。 万尚志一吸,舒爽道:“啊,真香,这份老汤要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御厨中爆发一阵哄笑,一个御厨讽笑道:“哈哈,大厨,您鼻子也不大行呀,这份老汤已有四十八年了。” 万尚志没说什么,刘珏却是眼睛一瞪,那御厨笑容瞬间消失,继续做着手头的菜肴,其余御厨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闭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万尚志听到周围声音的消失,知道是刘珏做的,心里不由对这刘珏有了些许好感。 老汤的味道已经很醇厚,不需额外再添加什么,万尚志便直接将肉丝、木耳、胡萝卜丢进锅里,原本沸腾的汤被这么一丢,火候压下去一瞬,又很快复沸。 万尚志见状,迅速拿起淀粉和水调成水淀粉倒入锅中,然后一手持鸡蛋,敲碎一个小洞,将鸡蛋从小洞甩进汤中。 鸡蛋在汤中同蔬菜一齐翻滚,起起伏伏。万尚志吩咐小安去拿了少许香菜,自己切了,往汤中一洒。 “盛出来,用汤盅装好,注意保温。”万尚志吩咐道。 小宁遵命去盛汤,万尚志自己把锅给刷了出来,看了看时间,觉得忙不过来,于是同刘珏低声道:“麻烦公公吩咐个人,帮我煮一屉馒头,在下一个人着实忙不过来。” 刘珏想着也是,这万总管自己一个人,做的太慢了,可不能耽误陛下用膳,于是眼一扫,落在御厨中做糕点的好手上,直接吩咐道:“何单,你去给陛下蒸一锅馒头来。” 何单闻言,放下了手头给王贵妃雕刻着的送子千云糕,去一旁取了些面粉,蒸馒头去了。 万尚志见状满意的点头,回身去做自己准备的炒菜。 案板上只剩下黄瓜、土豆片,让装好汤蛊,回身等待吩咐的小安很是不解,黄瓜土豆能做什么,炒黄瓜土豆吗? 万尚志执刀将黄瓜、土豆切片。 没错,就是炒黄瓜土豆,准确的说,是黄瓜片炒土豆片。 这道菜不需要过多的配料,只需加些盐,便自有一股简简单单朴素的味道。 小安稍好锅,万尚志往锅中倒了些油,油温上升的很快,不断有小气泡从油锅底上升,油中因热而产生的纹路也不安分的游动。 刺啦! 万尚志将土豆片放入翻炒。土豆渐渐翻炒变色,裹满油而泛着金黄,万尚志不敢再炒,虽然他喜欢吃略带焦褐的土豆,但皇帝陛下也许不会愿意吃,还可能认为这是敷衍他,炒菜都能炒糊。 万尚志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于是又一声刺啦,烟雾缭绕间,翠绿的黄瓜片落入了锅中,几个翻炒,锅中撒下适量的盐。 万尚志握住锅柄,提起手劲颠起锅,锅下的火舌猛烈窜出,给万尚志脸上填了一层跃动的红光。 白色盘子中,盛满了金黄的薄片,透过薄片,依稀可见下方嫩绿透明的薄片。万尚志满意的拍拍手,示意小安将其收到食盒里,与那汤一起保温。 抬眼看向之前吩咐蒸馒头的那御厨,馒头才刚刚上锅。 万尚志扭头去看刘珏,刘珏看着食盒笑道:“两道菜有些少点。” 万尚志回道:“在下恐饿到陛下龙体,所以准备的简陋了些。” 刘珏点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第七十三章 献餐食于皇帝品尝 与君答疑背上欺君 掀开笼屉,一阵清香和着水蒸气形腾成的雾散开,万尚志凑过去看了看,白米面蒸的馒头,个个白嫩丰满,拿个筷子一戳,面皮下陷,又很快弹了起来。 万尚志感觉不错,这御厨果真有两下子,冲其抱了抱拳笑道:“好厨艺,多谢您了。” 糕点御厨打了个哈哈,虽然心中看不起这民间厨子,却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于是道:“夸奖了,都是为了陛下。” 从小安手中取来食盒,拾了几个馒头放在里面,拎着走到刘珏身边,道:“刘公公,我们走吧?” 刘珏笑着伸手,道:“咱家拿吧。” 万尚志不推辞,将食盒交到了刘珏手里。 刘珏带着万尚志离开御膳局,穿过幽幽石径路,走过连绵的长廊,长廊两侧相连的柱上与头顶的墙壁,绘着许许多多,绘者心中所想象中的精彩世界。廊旁种植花草,不知品种,只是五颜六色地,百花争艳。 沿着长廊右侧行走,左侧偶尔会走过些侍女、内监,不管脚步匆匆与否,都会停下身来,同刘珏欠礼。 而刘珏也会停下,微笑回以一礼。由此可见刘珏在宫中的不俗地位,与人缘的广泛。 沿路终于到了一处圆拱门前,拱门两侧,各站着一位浑身穿着橘黄衣物的侍卫,橘黄的帽子旁有两旒垂下。 见到刘珏带着一位陌生人,侍卫不由伸手拦下,将质询的目光落在万尚志身上。 刘珏适时道:“这位是西北军后勤总管,着陛下口谕宣进宫的。” 侍卫回想,的确有这样一道口令,于是不再阻拦,收回手臂再次笔直的站起岗来。 万尚志跟着刘珏从圆拱门进入,沿着一条石径路行走,远远看见一处亭台,亭台周围有不少人侍立,亭中只一人,正坐在其中看书。 那人身着暗红色衣衫,只衣袖与领口处是黑色的,头上简单的用簪子挽了个揪。他面上满是皱纹,长长的白色胡须沿着下巴一直垂到了胸口,只是神色很是威严,让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苍老,反而精神矍铄。 刘珏回身忘了一眼万尚志,见他直勾勾的盯着亭中那位瞅,不由低声提醒道:“总管,莫要直面天颜。” “啊,是。”万尚志一惊,然后忙低下了头。 刘珏见状,继续带着万尚志向前行走。 待走到亭前,万尚志听到刘珏用尖细却不刺耳的嗓音道:“陛下,午膳准备完毕,万总管也带到。您看,您要先用午膳吗?” 皇帝并没有动弹,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态,许久也没言语。 刘珏却不着急,静静的低头等待着。万尚志见状也定住心神,等待皇帝开口。 书页翻动,响起纸张翻动的清脆声音,皇帝看毕这一段内容,终于合上书,将书随手递向身后,其身后侍立的内监,很快伸手接过书。 “上膳吧。”这时,皇帝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向刘珏吩咐道。 “是。”刘珏走上前,打开食盒,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台桌上。 一盘黄绿交映,朴素没什么特点,一盅色泽暗沉的汤上盖着一大片蛋花,另摆上一盘大馒头。 这一桌菜食,让周围侍立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天呐,陛下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等粗茶淡饭?心里纷纷为这位宫外召进来做菜的厨子感到同情。 皇帝面上却没什么变化,静静地等待了鉴毒监试过了毒,然后拿起汤匙,在汤蛊中搅拌一圈。 只见黄色的蛋花飘荡,汤蛊底部沉着的木耳、胡萝卜、肉丝翻涌上来,而随着搅拌,从汤蛊内冒出浓郁的鲜香味道。 原来这不是蛋花汤,众人心想。 用个小碗盛了半碗汤,皇帝举起碗用汤匙开始吃起来,一勺汤入口,汤底浓香馥郁,一口唇舌生津,肉丝伴着木耳、胡萝卜,又软又弹,带些丝丝甜润的气味。 再来两口,额间生汗,但皇帝面上却没什么变动,一手放下了汤匙。 拿起红木筷子,伸筷夹向黄瓜片炒土豆片,二者颜色对比鲜明,土豆薄片熟后色泽敦实,黄瓜片熟后,却仍然剔透,能通过瓜片清晰地看到后方。 皇帝夹着菜,往嘴中一送,咀嚼几口,眼神却是变了变。他筷子又伸向这道炒菜,再吃了几口,甚至拿起了一个馒头,黄瓜与土豆在馒头上点了点,汤汁便蘸在了馒头上,皇帝吃一口菜,再吃一口馒头。 不一会,菜盘便见底,只剩下些汤汁。 皇帝深呼一口气,仿似这么多年,头一次吃得这么满足。挥了挥手,自有人撤下了餐盘。 侍人奉上一杯清茶,皇帝用茶盖磕着茶碗歇了歇,说道:“叫万尚志上前。” 刘珏忙看向万尚志,叫到:“宣万尚志上前。” 等候多时的万尚志终于听到宣召,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舒散,他往前走了两步,迈上亭前的台阶,进入亭中。 亭子不算小,但此时的万尚志距离皇帝,也只有区区一丈的距离了。 万尚志吞着口水,回想电视剧中臣子觐见皇帝的场景,双手胡乱在衣服上扑了扑,然后跪下拜道:“臣西北军后勤总管万尚志,参见陛下。” 四周久久没有声音,万尚志心如擂鼓。 半晌,却听皇帝笑了几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觐见礼仪,蛮有趣的。” 万尚志紧张,听了这话,不由“啊?”了一声,抬起头去看皇帝。 站在皇帝身侧的刘珏紧忙缩鼻皱眉,万尚志看到,忙把头又低到了地上。 皇帝又笑了起来,道:“刘珏,你总吓唬人家。” 头低在地上的万尚志看着打磨的完美的大理石地板,心中想着,这皇帝看起来性格不错,应当是个好人。 只听皇帝道:“起来说话。” “是。” 万尚志便从地起身,目光却低垂着,看着皇帝黑色绣金丝的靴子。 皇帝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忠勇侯的弟子。” 万尚志抖了抖。 王旺是忠勇侯,曾与皇帝关系不菲,而王旺曾说了,不收自己为徒,那么,如果自己说是,改日王旺到皇帝面前说句不是,自己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于是万尚志深吸口气,直接说道:“是,臣师从于忠勇侯。” 此前自己在西北军中宣扬,想必早已传入皇帝耳中,此时否认与否,都是是欺君之罪。不过说是,还有回旋余地,说否,可能就被直接拉下去了。 听到答案,皇帝顿了下,才道:“刚才那桌子菜,都是从忠勇侯那学的吗。” 第七十四章 与皇帝对谈甚谨慎 闻公公随语慌思绪 万尚志想到皇帝刚才的举动,回道:“有些是,有些不是。” 一个谎言,会要更多的谎言去圆,比如现在的万尚志。 他不敢确定皇帝是否真的喜欢那道黄瓜片炒土豆片,而说实话,他没吃到过几次王旺的手艺。 刚来时王旺熬的鸡汤,新汤鲜醇、不腻口;后来恶搞自己,做的苦瓜炒猪苦胆虽令人作呕,但其中也暗藏清香;后续来安慰自己,做的宫保鸡丁,酸甜可口,花生香酥,鸡肉粒嫩滑怡人。 寥寥几道菜,他无法从王旺做菜的特点上,找到皇帝所喜爱的口味。帝王心莫测,也许他吃光了黄瓜片炒土豆片,但其实心属那份甩袖汤? 自己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是最安全的回答。 果然,皇帝闻言只是说道:“他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总能发挥出食材最完美的本质。哦,对了,这道黄瓜片炒土豆片叫什么。” 万尚志左思右想,一时找不到些文雅的名字,只得默默道:“这,还不曾命名。” 皇帝眼神闪了闪,说道:“那朕想个名字可好?” 万尚志俯腰拜道:“请陛下赐名!” 皇帝沉吟,道:“这菜配着馍馍,入口干噎,几番咀嚼后,黄瓜片清凉的汁液,便化做雨露,清爽口腔,便叫做雨霖甘露吧。” 皇帝说着,眼中闪起微光。 刘珏在其身后突然说道:“陛下勿忧,大郑不负天下,无愧上苍,迟早会有大雨降下,一解土地干涸。” 万尚志闻言瞬间失神,回想这几个月所发生的的事情,同邵天宜去往北疆的路上,曾不止一次听闻今年天气炎热异常。 ‘今年除了惊蛰那几日有两三场小雨,是不是再没下过雨?’ 恍惚想起北疆军中那位队官的话,万尚志猛地发现,从惊蛰至今日面圣,再未曾下过一场雨。 难道!? ——旱灾。 想到这个可能,万尚志通孔猛然放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些想法不过在一瞬之间,刘珏不过刚说完话,嘴唇才合上。 而此时,皇帝似乎察觉到万尚志瞬间僵住的身躯,不悦的看了眼身后的刘珏,刘珏俯低头不看皇帝。 皇帝知道这老家伙是故意的,他开口道:“先退下吧,回京一趟不容易,你回去多看看王旺。” 万尚志闻言,抬头与之对视,急忙道:“陛下,如今西北军缺铁少药,金人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入侵。军资不可再过耽搁,请陛下许臣物资,臣即刻带兵回援。” 皇帝盯着万尚志,并未说话。 万尚志感受到周遭空气被一座大山般的力量挤压殆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慌忙低下头,低沉道:“臣告退。” 从亭子阶梯走下,万尚志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皇帝责怪的话语:“刘珏,是不是他在厨房给你做了些好吃的,把你收买了?” 万尚志偷偷回头去看。 只见刘珏不知何时站到皇帝身侧,脸上笑容出一朵老花:“哪有的事。” 不等再看,身前走来一个小内监,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肥嫩,只是少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稚气。 小内监道:“大人,请随奴婢走,奴婢带您出宫。” “啊,好,多谢这位内官。”万尚志一惊,又马上安定了心神, 跟着小内监顺来时的路行走,一路亭台楼阁再也分不了他的心。 如若今年真的发生旱灾,郑势必要开仓放粮以补助百姓。然后引发一系列反应,所致国库空虚,无力支撑多线开战的百万余军队,想来……陛下是想裁剪北疆为数众多的军队了。 想到这里,万尚志面色不由难看了几分。 小内监送他到了宫门,他再谢了一番,便从宫门走出。一出宫门,他讨回自己的马匹,一路直奔城门外。 他要赶快到城外,与赵平商讨一番。 路经王旺家那条巷口,脑子里浮现王旺那张猥琐的老脸。他甩了甩头,等一切都解决后,再去看他吧。 驻扎,哦不,被‘囚禁’在驿站旁侧的西北军,正在赵平的指挥下,进行着训练,岳戚懒洋洋的找了把躺椅,正在其上晒着太阳,满头是汗他也不在意。 士兵训练的呵哈声,头顶耀眼的阳光,含着微量热意的清风,身旁不远处的马厩中传来马儿舒适的喷鼻声,因着正有驿站的士兵,给战马分食饲料。 岳戚十分舒适地闭目休息着,沉浸在这片安逸当中,是以最先发现远处有马匹奔跑杂音打破这片安逸的,也是他。 他起身,遥遥看去远处奔来的单骑。凑到一旁正带领士兵训练的赵平那,指着单骑说道:“赵将军,你看,那有一人正冲着咱们来呢。” 赵平眯眼去看,人渐渐的近了,他看到马上的是万尚志,脸上瞬间展露欣喜,揽着岳戚一同往万尚志处跑,去迎万尚志。 万尚志驭马慢慢停在营地门口,因为赵平岳戚已迎面而来。 赵平见到万尚志,笑骂道:“你他娘的,一大早就莫名消失不见,吓死老子了。”待看到万尚志皱着眉头,满面沉重,又转了话语,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幅表情?” 万尚志看着站在两侧门岗的士兵,上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 赵平感受到万尚志的情绪,自己也察觉到些不妙,于是沉默的跟了上去。 岳戚莫名的看着一脸兴奋的赵平,面色在短短几秒钟转成疑惑、然后变成黑沉,他有些搞不懂,不过想那么多做啥,他凑到二人身后,跟了上去。 万尚志走到自己的大帐里,让吩咐巡逻士兵不要靠近,又警惕的合好帐帘。 赵平与岳戚已坐在帐内席上,静静的等待着万尚志的解释。 万尚志收拾好帐帘,回身也到二人身旁坐好,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受陛下宣召,今日一早便入宫了。” 赵平闻言,急忙问道:“陛下可说几时派送物资,几时放咱们运送回北疆?” 万尚志踌躇几番,开口道:“我偶然听到陛下身边的刘公公说,今年大旱。估摸着……朝廷赈济灾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物资给咱们了,甚至,可能要裁军。” “裁军?!”赵平岳戚异口同声,如遭雷击。 无题 “是的。如今郑国受制于陈、金、费三国,除去皇城和各个州县驻守的兵员,还有将近一百四十万的兵马,而只咱们北疆,就占了其中七十五万。 今年又恰逢灾年,朝廷扣着咱们的军资不发,你说是什么意思?肯定是朝中有主合派作祟,让陛下动了裁军的念头。 更何况,如果不裁军,陛下要做什么,才能养得起这一百四十万的军队?”万尚志说道。· 赵平愕愕不语。岳戚也是瞪大了眼睛,磕巴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这、那,要裁哪位将军的兵?” 万尚志答道:“这我倒是不知,不过裁哪路兵马,对北疆都是一次重大的打击。兵力需要重新部署,实力下降,金人定然在旁虎视眈眈,等待时机随时侵袭。” “不行。”赵平闷了半天,只憋出这两个字。 万尚志冲赵平无奈的笑,道:“这事上,可不是你我说不行就不行的。等等吧,这也都只是我的猜测,陛下尚未下明旨,一切还不好说。” 三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心里却各有不同。 实在是万尚志分析有理有据,让他们不信都难。运输军资的队伍已从西北边境到了新京,七十五万西北军等着朝廷发来救命的药品与铁器,皇帝却还拖着军资不给,这一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帐中愁云密布,营地中训练的士兵却呵哈有声,沉浸在携军资回西北援助同袍的美梦中。 赵平猛地一动,目光灼灼的看向万尚志。万尚志被看的心里发毛,直问道:“怎么了。” 赵平沉沉道:“北疆战事不能再拖,我们快马加鞭赶到新京就用了九天,若再在这儿徘徊,恐怕金人悍然发起进攻,将军他们……会以人命填薄。而金人一击探了虚实,定然再三侵扰,到那时西北军再也镇压不住金人铁骑,费劲十几年建立的村哨防线,将不复存在,甚至整个大郑都将有危险!” 万尚志在军事上的眼光并没有赵平好,他听了赵平的这段分析,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他看的出来,赵平说这番话,应该不止是为了陈述为难。 “我能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万尚志道。 赵平直接道:“请尚志你去寻忠勇侯,恳请忠勇侯入宫面圣。” “对啊。”万尚志心中一明,忠勇侯同皇帝关系那么好,若王旺在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也许会改变皇帝的想法。 “我这就去。”万尚志迅速窜出帐外,寻了自己的马,直奔新京而去。 赵平在帐中面色不定,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岳戚坐在他后边,突然问了一句:“忠勇侯不是十几年前同陛下吵了一架,发誓同陛下老死不相往来吗?陛下还下令永远不许忠勇侯再出现在宫中。” 相议太久,日头都落下山头,头顶只有一弯残缺的月亮,同无数星星陪伴。 万尚志驭马到了城门,却发现城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只城头上着深色甲胄巡视的兵士。 城头上的兵士听到马蹄声,警惕的探出头来,呵斥道:“城下来者何人,速速止步下马!” 万尚志勒马不及时,城上士兵已弯起弓箭。万尚志紧忙狠狠一拐马头,马儿嘶鸣的停住脚步。 万尚志昂头冲上头答复:“我是忠勇侯之徒,西北军后勤总管万尚志,有要事去见忠勇侯,还请开城门,行个方便。” 说着摸出王旺令牌高高举起,喊道:“此乃我的身份凭证。” 士兵眯没了眼,也没看清城下那人手中拿的黑乎乎一团,究竟是不是块令牌。但听了城下这人的名头,一时也不敢妄自伤害,纷纷撤走了弓箭。 士兵只得吼道:“新京城门每日寅时开,戌时闭,除八百里加急这种重要军事,无论谁人,只能在规定时辰内出入城。您若想进城,等明天吧。” 万尚志闻言心急,不由大声吼道:“我进城要办的事,堪比八百里加急。” 士兵看他面容狰狞,想是真有急事,又不敢做决定,于是吼道:“你等着,我去找我们将军来。” 万尚志在城下默默等着,不一会,头顶传来一声威严问话,那人道:“你有何事,能堪比八百里加急?” 万尚志借着月光,能依稀看到此人的面容,竟略有熟悉之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从哪见过,便将这个念头放在一旁。 万尚志道:“西北军缺药少铁,军中物资极度匮乏。金人已掌握我军动向,随时准备进攻。七十五万军士没有盔甲、武器,伤病得不到医治,只能拖着病体、拿着破剑、穿着布衣上战场。西北境,随时都会沦陷,这还不能算八百里加急的重事吗?” 城上将军感到凶险,他复而问道:“可有卫元帅书信、令牌佐证?” 万尚志低沉道:“没有,此次我们带队归京,只是为了向陛下求得军资援助,因为当时情况没有如今这般紧急,并未想到现在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状态,所以卫大将军并未赐予书信、令牌。但我以项上人头保证,我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将军郑重起来,思考了下,说道:“你没有令牌文书,本将决计不能开城门,不然将来问罪的便是今夜巡城的所有兄弟。” 万尚志的眼神黯淡。 却听将军又道:“这样吧,我放下个大筐,你把马匹拴在城门垛子旁,然后自己站进筐里,我们拉你上来。” 万尚志眼中复起璀璨,他忙道:“将军大恩无以回报,如果日后有用得上我的,但凭吩咐。” “你快上来吧。”城上很快放下大筐,万尚志完全可以站进去蹲住,很快筐离开地面,晃晃悠悠的往上去。 上到城头,万尚志在那将军的帮助下从筐里出来,道了句多谢。 将军摆了摆手,说道:“不客气,本将也是大郑子民,只求西北一切安定,你有事快去做吧。” 万尚志看着将军,却越觉眼熟,不由问道:“还未请教将军大名,您的恩情,尚志定记在心里。” 将军道:“本将吴封,那就不客气地收下忠勇侯高徒的这个感恩了。” 吴封? 记忆闪烁。 济宁村哨外,士兵虚弱地说着。 ‘国仇家恨,怎能忘记? 我辜负了父亲的一片期望, 希望你能帮我带一句话给我的父母, 我未能尽孝膝下,愧对养育之恩。 父亲,是新京城,左城明威将军,吴封。’ 万尚志眼前朦胧,颤声问道:“可是新京城左城明威将军那个吴封?” 吴封豪爽一笑,向着四周手下炫耀道:“哈哈,看到没,本将的威名都传扬到北疆军的后勤总管那去了。” 周围手下也笑嘻嘻地恭维。 万尚志想说话,却哽在喉中吐不出。 吴封见他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啦,重要军情不可耽搁,想做什么你快去吧。” 万尚志恍惚道:“好,好。” 第七十六章 明晓真相不忍相知 再会王旺惨遭棒打 万尚志正寻找楼梯,想从城上下去。 吴封突然开口叫住他:“慢着,兄弟。” 万尚志一楞,做了什么心虚事一般回头看吴封。 只见吴封从怀中掏了掏,拿出一块铁制令牌,递给万尚志道:“城中夜晚有巡守的队伍,拿着本将这块令牌能方便些。还有,城中夜半是不许骑马的,本将便不给你备马了。” 感受到这番好意,万尚志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敢看吴封,接过令牌匆匆下了城楼,却总觉得如芒在背,有人一直在身后盯着自己。 好在很快转了个弯,城墙被远远甩到建筑群后边,再也看不着。 万尚志就着夜晚习习的凉风行走,乌黑地眼中泛地光泽,在黑夜中格外明亮有神。 万尚志不想耽误,迅速沿路往记忆中王旺家的位置前进,一路顺利,平安无事。路上遇见几波巡夜队伍,也拿着吴封给的令牌安然通过。 站在巷口,眼前两棵茂密的杨柳郁郁葱葱,枝条随小风偶有波动,好不自在。万尚志沉着步往巷内走,不过十几步,便看到王旺家的那座大门。 上前就着门环叩击两下,门内毫无动静,万尚志知道王旺睡觉死,于是手上文雅的敲门转变成了狠狠的拍击。 不一会,内里传来门房开启的声音,随之传来脚步踏踏声,然后便传出王旺骂骂咧咧的话语:“哪里来的臭娃子,又半夜敲爷爷的门,有能耐你别跑,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很快,大门缓缓被拉开,王旺气的扭曲地老脸露了出来,只见他另一手还拿着个三尺左右的粗壮竹竿,刚一开门,见到门口有个黑影,劈头盖脸的就抽了上去,还张嘴道:“抽死你个兔崽子!” 万尚志哪见过这阵仗,慌忙间抬起双手交叉挡在身前,挨了几棍惨叫一声,吼道:“啊,别打,别打了,啊!王旺你看清楚啊,我是尚志!” “尚志?”王旺疑惑地停下动作,从门框中探头去看。 万尚志放下双臂,虽然鼻青脸肿,却还能看出他脸上深深地怒意。这王旺专逮要处,角度刁钻的下棍,两个胳膊根本挡不住。 王旺听了他的声音,再仔细从从他肥肿起来的脸上,努力地辨认出了一丝丝万尚志的影子,顿时扔下棍子,道:“你小子,半夜三更来敲门,我还当成那群混蛋了呢,你真是自讨毒打啊。” 万尚志愤愤道:“这是什么道理,我彬彬有礼地敲门,你开门便对我当头棒打,最后还要怪我自己讨打?” 王旺没有愧意,目光警惕巡视四方,察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揪着万尚志衣角,将他拽进院中,熟练地将竹竿随手扔在门后,然后合上门用板子挂住。 万尚志看他这番莫名的举动,和在门后堆积的许多‘凶器’,不由颤抖,心想这王旺是不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将自己残杀在当院。 可是这也没理由啊。 他指着门后堆着的竹竿、铁锹、铁锤等物品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习惯了,往门后边放这么多东西,专门用来打人啊?” 王旺回头,顺着他手指看着那堆武器,说道:“去你的。不是前面那个酒店开不得啦了吗,我就给凿了打算重建个居处,想着建的豪华点,自己住着用,这才备下了点装修工具。” 王旺摸了摸下巴,又道:“其实也有点为了打人的原因。” 万尚志大惊:“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成了个杀人取乐的大变态。” 王旺瞪眼,拎起竹竿作势要打,万尚志匆匆后退躲在不知何时安置的石磨后边。 “您讲,您接着讲我不打岔。” 王旺这才放下竹竿,说道:“也不知咋回事,从你走后半个月吧。这天一擦黑,就总有人来敲我的门。 我一开门还看不见人影,后来我发现,每次有人敲门,就能听见有人在门外笑嘻嘻的,像是打闹。我就寻思是有人在捉弄我,就往这放了些武器,打算抓住他就一顿棒打,让他知道王爷爷我的厉害。 可这次我好不容易逮到人了,却是你小子。话说,你小子怎么回来看我了?” 王旺说着,眼神不对劲了,握着竹竿的手也紧了紧,道:“我怎么听说,你在西北军中到处宣扬你是我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收了个徒弟呀。” 提起这事,万尚志眼神黯淡,难过道:“王老,离开您这后,我和邵兄结拜为兄弟,遇见西北卫家军的副将赵平,然后我二人随赵平前去西北,途径济宁村哨,遭遇金人袭击,至今不知生死,恐怕已经……” 王旺闻言,目光凝重起来。 万尚志继续说道:“我在西北军中无依无靠,卫建宁卫元帅说派人去寻邵兄,我却也知道不过是在糊弄我。那时我想邵兄只是不见踪迹,并不一定是死了,于是我想在西北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就借用了您的名头。” 王旺眉头紧皱,唇角抽动,面上一片肃穆,想必内心很不好受。 过了半晌,王旺虚弱的摆了摆手,道:“咱们别在外面站着,进屋说吧。” 万尚志跟着王旺,头一次地迈进了王旺的卧房。 房间很朴素,和自己之前住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只多了一张书桌,桌上乱七八糟摆满笔墨,砚台盖子摔碎一角扔在一旁,砚台上满是坑洼不平的干涸墨迹,可能是因着研磨墨块时太过着急导致的。零零散散的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也不知道写的是啥。 王旺自己坐在书桌后面的凳子上,示意万尚志去床上坐就行。 然后王旺直问道:“说吧,你这次回来找我是做什么的。我听说了,昨天城外来了支西北军,但被李季给阻了,当做叛军囚在了驿站旁。” 万尚志惊讶于王旺的消息灵通,明明一直处于封闭的小院中,每日只顾吃喝懒散,竟然能通晓这许些事情。 万尚志道:“不知王老可知,陛下扣押了一批西北军资,似乎是因为今年大旱,国库不足以支撑赈济灾民的同时,养活那么一大帮军队。” 王旺眼中精光闪过,道:“你猜出来了?” 万尚志点点头,道:“陛下要裁军。” 正如王旺意想不到万尚志竟然如此聪慧,能通过蛛丝马迹寻到事情背后的真相。万尚志也没想到,王旺竟做出了这样一番,明显是知道皇帝要裁军的表现。 王旺暗中对万尚志有了更深的期待。而万尚志,心里对王旺却深感忌惮起来。 第七十七章 夜谈得知惊天秘密 忧愁心绪讨教菜谱 王旺在混乱的桌上翻找起来,半晌,掏出一张边角都被揉皱的破烂黄纸。 黄纸小小的,长条状,自向一侧弯卷着,可见曾被卷起密封,不知是谁送到王旺手上。 万尚志接过王旺递来的小纸条,正要读,那边王旺突然问道:“你现在认得字?” 万尚志不想理他,默默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心中如在海中为大浪咆哮卷起翻滚,面上青筋炸起,他瞪大双瞳看向王旺,似乎在询问这是否是真的。 王旺镇定的点头。 万尚志似乎要将牙齿都咬碎,他狞着劲,恶狠道:“济宁村哨被屠一事,竟是当朝左相李季所为,可笑啊,可笑!那些拼着命保家卫国的勇士,却被所守护的人在背后插了致命一刀。” 万尚志紧攥着纸条下部,纸条被拽的皱皱缩缩,却仍能看清上方所写‘济宁事乃左相令族兄引金人所为’。 万尚志如此恼火,王旺却淡定地从纸堆中翻找到自己的茶壶,就着茶壶嘴嘬起茶水来。 万尚志见他如此淡定,心中怒火不由渐渐舒缓,也平静下来。 万尚志问道:“你给我看这个什么用意?” 王旺躺靠在椅背上嘬嘬着茶水,只富含深意地看着万尚志,却什么也不说。 万尚志便自己开始思考,自己得到这个消息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没实权的后勤总管,现下虽然手中有兵,却全是时安村哨的,没有真正为自己效力的后勤兵,自己就算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毫无用处啊。 万尚志继续思考着,从这个消息得知李季在北疆安插了自己的亲信,并让亲信引金人去进攻了济宁村哨。 可李季为什么要这样做?作为大郑左相,李季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新京李家的家主,李家世代公卿,整个大郑也再无第二个家族能与其并肩,他引金人入侵,到底所求什么? 想到此处,万尚志突然一震,他是想通过济宁村哨被屠,打断新京与北疆运输物资的道路。 借此大旱的天机,他再于陛下面前陈述国库不足以供应灾民、百万之巨的军队,劝谏陛下动了裁军的念头,以削弱西北军实力,为后续劝谏主和做铺垫。 李左相,真真是老奸巨猾!这般善于玩弄权术。 可想到这里,万尚志茫然了,想通这些,他又能做什么呢?不知觉间,心绪便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王旺见他脸色频频变动,从想通的舒畅又转变为无助的茫然。 王旺知道他所想,不由提点道:“怎么,不知所措了?外面不都传你是我王旺的徒弟吗,我王旺的徒弟,可没你这般无能。” 万尚志欣喜道:“您认我做徒弟?” 王旺傲娇地冷哼:“想得美,只是你怎么说也是从我王旺这走出去的,总不能让你出去丢我王旺的脸面。“ 万尚志有些失望,却并不纠缠,当即跪倒在地:“请您教我烹饪琵琶玉树羹、红花绿树随秋去。” 皇帝今日召见,并非是想见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而是冲着王旺之徒这个名义去的。自然是想吃王旺做的饭菜,而刘珏领路时曾举过两道菜名询问,想必是皇帝嘴馋特意嘱咐想吃了。 王旺登时横眉冷对:“老子呕心沥血,夜夜通宵所做的食谱你一眼都没看?” 万尚志平淡说道:“食谱曾放置在邵兄身上,在济宁时随邵兄一同丢失了。”此时眉眼间,再没往日提起邵天宜时的悲伤,时间已将悲伤冲淡。 可暗藏在心底的仇恨,却像埋藏地底的一坛好酒,只会随弥久的时光发酵的越发浓烈。 闻言,王旺不再追问,而是嘬了口茶,默默将茶壶放在桌上,从座椅上站起了身,动作间竟是要推门出屋。 万尚志问道:“王老,你要干嘛去。” 王旺淡淡道:“你今晚来我这,可不是为了看我吧。” 万尚志有几分尴尬,跟在王旺身后行走,发现他前进的目标是厨房。 行走间,万尚志说道:“是想麻烦王老随我入宫,替西北七十五万士兵求个活路。” 王旺推开厨房的门,双手放在门上不动,扭回头,眼神在夜中幽幽泛光,让万尚志有些害怕。 却听王旺道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说完,不等万尚志反应,就走进了厨房。 万尚志楞在当地,脑子里不断回映王旺扭头时,眼中盛满的执拗与悲伤。 直至厨房中火光亮起,王旺的声音传出:“不想学就给老子滚,大半夜的,我还想睡觉呢。” 万尚志急忙踏过厨房门槛,走了进去。 只见王旺已经点起两烛油灯,照亮了厨房这一小片天地。厨房和自己走时并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原本堆积菜品的地方十分贫瘠,只有些许干瘪的土豆玉米。现下却是堆满了各色蔬菜,不知何时采购,瞧着十分新鲜应是最近采摘下的。 王旺正在菜品堆前面仔细挑选着食材,万尚志便走上前去,在一旁认真的看着。 却不料王旺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万尚志正迷茫,王旺骂道:“边啦发呆去,你挡我光了!” “哦。”万尚志委委屈屈的躲在一旁,避免遮住昏沉的油灯光芒。 王旺在菜堆前磨蹭了半天,万尚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仨鸭蛋,并一块嫩豆腐,看见时,王旺就已将他们摆在了菜板上面。 王旺也不管万尚志是否在听,直接讲道:“你刚才说那两道菜,虽然是皇帝想吃的,却不是他的最爱。我现在教你的这道菜,你要好生学习,不是我吹奥,只要你学的这道菜,御膳局主厨的位置,你便可以安然坐上了。” 万尚志不相信,却还是凑上前去,问道:“鸭蛋豆腐?” 王旺摇头,举起淡青色的鸭蛋,说道:“这是咸鸭蛋,我接下来要教你的,叫做蛋黄豆腐,味美比甚蟹黄。” 话罢,王旺不再讲解,又从一旁找出小块生姜、两三根小葱放在菜板上。 他找了个盘子,剥开咸鸭蛋的外壳,分离出咸蛋黄到盘子里,拿出菜刀,手法细腻而迅速,将鸭蛋黄剁成碎密的粉状。再将生姜切的同样细碎,小葱切小段,嫩豆腐白玉一般,被整齐的切割成同等大小的小块。 材料处理完毕,接下来就是烹制的环节了。 万尚志不等王旺动手,自己马屁的上前烧起灶来,一边嘿嘿笑地看着王旺,讨好卖乖。 王旺似乎笑了一瞬,万尚志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面前的王旺面无表情,只是伸手似乎表扬般的拍了拍蹲在地上烧火的万尚志的头。 第七十八章 咸蛋豆腐鲜香美味 梦中秘事是虚是实 王旺从油罐里盛满一勺油,手有规律的颤动,倒在万尚志烧热的锅中,金黄的油顺从的随王旺的动作在油锅中包裹均匀。 王旺把生姜末放进锅中爆香,一手翻炒姜末,一手拿起了一个小碗。 被切的细密的咸蛋黄末正安静地呆在小碗里,王旺拿着木勺,动作小心仔细神虔诚情认真,将咸蛋黄末全部刮到锅中,仿佛做着什么神圣的事情,一切都在努力做到最完美的样子。 咸蛋黄落入锅中,碎碎细细聚在一堆。渐渐地随着油温的上升,咸蛋黄开始从边缘冒起泡沫,王旺握着厨勺在锅中不断搅拌,以防止咸蛋黄糊锅。 咸蛋黄的鲜香彻底被小火激发,化作稠密地金色半液半固体,他动作敏锐,加入少量水、少量盐,身影来往熟练自如。 金黄的颜色淡了些许,但水的加入,使锅中的气味更盛从前,王旺和了一小勺水淀粉倒入锅中,蛋液很快收缩凝结。此时,王旺倒入白嫩的豆腐,豆腐弹软地跌在锅中。 王旺拿着锅勺,盛着蛋液往豆腐上浇,浇来浇去似乎觉得费力,竟使着锅勺想给豆腐翻个个。万尚志心想,豆腐那么嫩,锅勺这种铁器一碰不就碎了? 却没想,勺子在王旺的操作下,似乎变成柔软工具,豆腐顺从地在他手上饭了个头。 万尚志瞪大眼不敢相信,却看见王旺周身好似有光点飘闪,王旺没留给万尚志时间让他疑惑,手中动作丝毫不停。 王旺从个一个罐子中取了一勺似油一般,却有些暗黄色的液体,倒进锅中搅和了一会,便撒入葱花。 过一会,锅中豆腐的色泽变得更加鲜亮,看起来更柔嫩些,王旺取了万尚志递来的盘子,将蛋黄豆腐盛出锅。 随着菜品的完成,王旺身上的光点也消失不见,好似万尚志刚才只是眼花了一般。 不,这绝对不是眼花了。万尚志蓦然想起自己曾有的一次经历。 解析制作宋玉峥的菠菜结时,菠菜叶上曾有光点闪过,耳旁似有孩童轻笑。并那份不由自主,似乎理当如此烹饪而出的蘸料。 万尚志模糊的想着,王旺食谱中似乎曾说过这一奇特现象,他努力回想,突然一个字脱口而出:“灵?” 正托盘上桌的王旺冷不丁听了这个字,身形顿在原地,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动用了灵,你走的这些日子,有别的什么厨子教过你?” 万尚志确认了这就是灵,内心略有激动,说道:“不,王老,我只曾看过你书中关于灵的一部分,并无他人传教。而是……我似乎曾使用过灵。” 王旺一怔,不过很快平静下来,端着咸蛋黄豆腐,径直走出厨房,将菜放在院中的餐桌上。 万尚志跟着走了出来,继续说道:“我在西北军里面,曾为了得到军师宋玉峥手中的厨神全谱,重新翻制了一道宋玉峥做的菜,名为菠菜结。 我的厨艺虽然同常人百姓来讲,算得上绝美,可在厨师中就算不得什么了,这您也知道。而这菠菜结,乃是厨神全谱中厨神所写的菜谱,虽说厨神全谱中的菜谱只有一二残缺,却也不是我这个等级的厨师能补全的。 可是在我决心孤注一掷的时候,菜品仿佛本就有灵一样,告诉了我如何做它,会有最美味的效果,而酱汁,更是自然而然地产生。 如今看来,这莫非就是您书中所言的灵?” 王旺平静的坐在凳子上,也不理他,只指挥道:“你去拿两双筷子,咱们坐下慢慢吃。” 万尚志吞下了想说的一肚子话语,依言进了厨房,找出两双筷子出来。 递了一双筷子给王旺,万尚志便在王旺对面坐下。晚风习习,院中的杏树在月光照耀下树影婆娑,桌上金茫茫地咸蛋黄豆腐,仍散着热气,满卸下他旅人归来的疲惫。他一时有些感慨,到有多少日子,没这般惬意了? 王旺舔了口筷头,夹起块豆腐便往嘴里放,快活的咀嚼着,面上一脸享受。 万尚志看他般样子,便也暂时闭口不谈其它,亦裹夹起一块豆腐直接放进嘴里,却被猛烫一下,惊起一身汗水,柔嫩地豆腐块在嘴中左搅右拌。他感受到豆腐的柔嫩,却也不敢抿烂咽下,生怕豆腐芯更加滚烫。 王旺了他这幅囧样,拿着筷子指着他哈哈大笑,十分爽快的样子。 豆腐被咽下去,万尚志感受着舌头上一块热痛的部位,不由吐槽道:“你这老货,舌头都老化的感受不到烫意了吧。” 王旺眯着眼,笑道:“你这嫩后生,怕是毛还没长齐就想学大人做事,活该你舌烫满泡。” 万尚志伸出舌头,借用凉凉夜风消解疼痛,一边不忿地看着王旺。心中却回想着,刚才那块嫩豆腐在嘴中打转时的味道。 味道醇香浓郁,咸鲜可口,回味甘甜。口感柔软细腻,偶尔有些未磨散炒开地小颗粒,在牙尖咀嚼别有一番趣感。待豆腐吞入了肚,嘴中反复回荡着那股子迷人的鲜美味道,如同吃了上好地膏蟹,蟹黄在舌尖慢慢打转、溶解,最终让人迫不及待地吮吸干净,吞入食道,如一股暖流,流经肺腑五脏,最终流进胃中,徒留一股暖洋洋在胃。 朦胧间,万尚志好像在一处阳光温暖处,一名男子正在灶台前挥舞厨勺,万尚志的视角矮矮的,只看得到那男人的臀股。 ‘什么时候能吃呀?’小孩子的声音响起,万尚志察觉到是自己目前这个视觉的主人所发出的。 ‘小小晁,太饿了么?’那男人问道,回身蹲下身子,他的脸庞被一束白光打照,看不得清楚,只听男人鼻尖气息微颤了两下,发出一声轻笑,道:‘辛苦你再艰辛忍耐一会了哦,马上就好了呢。’ ‘小小晁最坚强了呢,肯定能忍住一小会饥饿的吧?’ ‘嗯!小小晁最坚强。但是,爹爹,小小晁真的很饿了,你快一点好不好嘛。’ ‘好呀。’男人站起身,转到灶台前,但却并没继续烹制锅中菜品,而是背对着万尚志的视角,整个人同灶台渐渐向远移动、消失。 ‘爹爹!爹爹!’小小晁大喊,似乎奔跑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颠簸。却怎样也追不上那个飘远的身影。 唰的一下,所有景象顿时消失,眼前是王旺那张老脸。 “我,发生什么了?”万尚志惊慌地问道。 王旺若无其事地夹起豆腐吃,边嚼边说道:“灵会赋予食物灵魂,食客吃了,会从这灵魂中体验到不同的人生感受。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万尚志喘着粗气,只觉跑了一场好久的大步,他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七十九章 夜半庭院奇怪对话 转醒匆忙前行进宫 柔嫩的豆腐慢慢在嘴中融化,吃的万尚志眼前氤氲了莫名地气雾。 桌上盘箸狼藉,万尚志仰头闭目,舒适地感受浑身泛起的暖意。 王旺看着万尚志这番模样,莫名说道:“可真像他。” 万尚志睁眼,疑惑问道:“什么?” 王旺摇头不承认,只是说道:“吃好了?那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万尚志便不再追问,坐直身子准备听正事。 见万尚志坐正了身子,王旺继续说道:“你所遇到的那种感受的确是灵,只不过是未掌握的灵。灵藏于万物,抑或说万物皆有灵,灵会告诉你食材本身最鲜美的做法、让你用最简单却最有效的方法,烹制出最美味的食品。 灵像个小孩子,只同喜欢的人玩耍。而灵所喜欢的,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干净的感情,比如忠、比如决绝。只要对着某一事务,保持某一种正面情感地最大程度,灵就会受召而来,帮你完成你心所想。 万尚志,我说这么多,你懂了吗?” 王旺老脸带着期待。 万尚志深思着王旺所言,半晌道:“您是说,只要我纯熟地掌握这种最纯粹、干净地感情,就能灵活地运用灵。” 王旺满意地点头,嘱咐道:“没错,准确地说是要有信念。你要知道,信念带给人的力量,无穷无尽,这种力量会让人更好,却也会让人堕落。但切记,堕入地狱的人,即使有再强大地执拗信念,也不会受到灵的喜爱。” 做菠菜结时地那种心情,万尚志早已忘记,只是那种强烈坚定,一往无前地信念,他至今仍能回忆起。他赞同王旺的说法,信念带给人的力量的确无穷无尽。 万尚志道:“您说的我都能理解。只是,李季一事,我决计不会原谅,无论如何,我都要替邵兄长以及无辜死难地济宁士兵讨回公道。若因这种信念堕入魔道,那便道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王旺没想到万尚志脑子转的这么快,一时噎住,本来想好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过了会,王旺想好词,又道:“济宁一事,李季的确做错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与你站在同一战线的。若说内斗,斗的再惨也只是窝里的事我不会管,可他斗得开始危害大郑,联合着外族。他,我不会饶过,这你放心。” 王旺默默添了一句话:“更何况,他还害了小邵……” 万尚志见王旺容色微愠,读懂王旺的内心,也没了再同王旺辩论的心情,眼盯着地,略敛起。 万尚志低声问道:“我明日想以您的名义请见入宫。” 王旺答非所问,说道:“这份咸蛋黄豆腐你学会了吗。” 万尚志答道:“会了。” 王旺双手环在肚子前,上面那只手拍了拍下面那只手,神情似乎怅然,喃喃道:“会就好,会就好啊。”万尚志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随即,王旺又道:“菜有灵,你便得了八分机会。然灵不可琢磨,不可强求,你若信定,它自会找上门。好啦,夜深啦,老头子我挺不住夜深寒气,要歇息了。你今夜住在这儿吧,去之前你睡的那间房歇息吧。” 话罢,不等再说什么,自顾站起身,穿过拱门向那院走去。万尚志瞧着他步伐蹒跚,似乎有些垂垂老矣,不复往日精神。 呆呆静坐了一会,万尚志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那间房宿下了。 邻家鸡鸣清亮嘹人,万尚志推开门,门外的世界被一层薄薄地水雾填满,万尚志伸出手探入水雾,只觉皮肤上清清凉凉的,十分舒爽,是许久没有的感受。 万尚志想起什么,突然欣喜起来。有水雾,是否说明空气中的水分充足,要下雨了?! 此时入宫,做咸蛋黄豆腐,再以天时同陛下论述,能否会劝阻陛下的裁军之念? 万尚志在王旺门外敲了两下,未听见王旺动静,便不敢耽搁,打开王旺家大门出去,便顺着记忆往皇宫方向快步行去。 虽是清晨,空气中泛着一层薄雾,新京的街道上却仍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万尚志穿梭在王旺家门口的那条街上,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万尚志?” 扭头去寻声音来处,却见一人头戴小巾帽,胡茬从太阳穴处延伸到脖颈,一身蓝色小褂已经被血污沁渍地乌黑。 原是那个肉摊老板,见万尚志扭头过来,拿起剔骨刀向万尚志挥舞,同他打着招呼。 万尚志踌躇着,还是走了过去,因心急而皱着眉头,问道:“吴老板?” 吴刚见万尚志还记得自己,不由笑开眉眼,露出一嘴大白牙道:“哈哈,您还认得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见到万尚志皱着眉,缓下笑容道:“您有急事要办?” 万尚志也不客套,点头道:“嗯,吴老板有什么事吗?” 吴刚见万尚志点头,敛住笑,匆忙道:“没事没事,就是许久没见到您和王老板,一时见到,便想打个招呼,让您带回去二两肉同王老一起吃。既然您有事,便先忙吧。” 万尚志看到吴刚案板上打包好的油纸包,心想那里面恐怕就是吴刚所说的肉了。有些感激,没想到吴刚竟挂念着自己同王旺,有些感激。 “多谢吴老板的好意了,只是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如果今天回来的早您还在这,我再来取您这二两肉。”万尚志认真道,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见到万尚志严肃的脸露出笑容,吴刚也放松下来,笑道:“好啊,我等你。” 告别了吴刚,万尚志匆匆到了皇宫门前。 靠近门前,宫门口的守卫阻拦下万尚志前进的步伐。 见守卫投来询问的目光,万尚志从怀中掏出令牌,道:“忠勇侯之徒万尚志,请求觐见陛下。” 守卫接过令牌仔细查验,待确认真假,将令牌递还回万尚志,行礼道:“请大人稍等,下官先去报内门守卫,由内门守卫通知宫中内监,报于陛下后得到准许才能让您进去。” 万尚志收回令牌,道:“麻烦这位将军了。” 守卫摇头答道:“分内之事,不敢渎职。” 第八十章 再入皇城烹制御膳 鱼脍御厨交谈不欢 透过薄雾,去看新京这座辉煌的皇城,同平日里所见所感完全不同。原本高贵地金黄、威严地红墙,让人为之窒息,就连远远望上一眼,都不由胸闷气短。而今日,在披上这层淡淡的雾茫后,金黄转为淡黄,红墙不再谣言,让过往者不禁多瞅上急眼,沉醉欣赏于这座拥有百余年历史的宫墙。 薄薄地朝晖透过雾气洒落到人的身体,雾气清凉阳光温暖,让人散漫地升起伸个懒腰的念头。 但站在宫门前等候的万尚志,仍能清晰地看清眼前这座气派宫门上威严地排排门钉,门钉铁质,铁钉历久弥新,并未随逝去的日夜而生出锈灰,反而在龙栖之地愈发显现尊威,让人心生敬意。 万尚志不知等了多少时候,只知道门上的钉子九排九列统共九九八十一颗门钉。在他百无聊赖,又开始数起视野之内有多少块黄瓦的时候,宫门偏侧小门走出来个士兵。 内门士兵走到万尚志面前,拱手道:“陛下宣召,万大人,请入宫吧。” 随内门士兵从侧门入内门,又有内监司内监接引,却不再是刘珏,而是那日送自己出城的那位小内监。 “万大人,请随奴婢来。”小内监做了个请的姿势,便要引路前行。 万尚志跟了上去,此次却没第一回入宫时的紧张与新奇,随口问道:“说来我们也见过两面了,也是有缘,却还未曾请教内官姓名?” 小内监谨小慎微,依旧稳定前行,声音却顺着行走间传到万尚志耳中,只听他道:“奴婢贱名李赋。” “李赋,很好的名字。”万尚志夸赞到。 李赋没回应,带路匆匆行走。 果然又直接到了御膳局门前,万尚志熟稔地走入御膳局内,一脸笑容同诸位御厨打招呼。 诸位御厨神态各有不同,却都没说什么,自顾忙着手中的活事。 万尚志挑了个干净地空灶台,还未等动作,小安便到了身边,沉默不语地站着。 万尚志冲他笑了笑,又去寻那位制作鱼生的御厨,想表示下谢意,却见那厨师低头默默做着菜品,万尚志便不好打扰。 万尚志去长廊取了所需食材,便吩咐了小安协助自己,精心地烹制好了咸蛋黄豆腐。只是过程中并未感召到灵,而试吃的时候,除了没灵的不足,万尚志仍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色泽香气如昨夜那般,味道却始终差些醇香。 万尚志纳起闷儿来,左思右想过了半个时辰,期间又烹制了几盘,仍觉得味道差那么一些东西。 他努力回忆王旺烹饪的过程,猛然回想到王旺曾往锅中加了些似油一般的暗黄色液体,他苦恼起来,昨夜贪吃,忘记问王旺那是什么了,如今味道上的差别,却大了甚多。 此时,李赋一脸愁扰地走来,低声说道:“大人,陛下那边等着急了,已经来催了。” 万尚志叹息一声,刚想叫小安装上最新出锅的这盘时,那位做鱼生的御厨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正拿着筷子吃那盘最新做出来的咸鸭蛋豆腐。 御厨将豆腐放在嘴中抿了抿,从怀中掏出块白布,捂着嘴将豆腐吐在白布中,很快遮盖起来。 万尚志内心略有不适,却未曾表现出来。自己做的菜,别人尝一口吐了,这说明什么?可眼前这人始终是派小安帮了自己两次,万尚志也不好发作。 御厨将白布收进袖中,面色却平淡地对向万尚志,说道:“少了明油。” “嗯?”万尚志皱眉,并未明懂。 “明油,又称尾油,是在菜肴烹制勾芡后,根据成菜的具体情况淋入的油脂,以此来增加菜肴的香气与滋味。怎么,你师长不曾教过你?”御厨面色淡然,口中话语却带有些侵略的意味。 如今新京谁人不知他师傅是忠勇侯王旺?虽然王旺并未认同,昨夜间谈话却也说明了他不会出面否认,是以万尚志很乐意借着狼皮披在自己这头羊羔身上耀武扬威。 但与此同时,万尚志认了这层身份,就也说明他非常尊敬王旺,王旺在他心中其实早就是师傅,只是王旺不认罢了。在王旺那,他不说什么,可外人这里,谁敢说王旺一句不好的话,他便忍受不住了。 哪怕这个人派小安帮了自己两次,没错,是小安帮了自己,又不是这个人帮了自己! 是以万尚志毫不客气地说道:“家师教我,讲究的是循环渐进,易懂愈精。而别的厨师,教人便想把徒弟一口喂成个大胖子,殊不知,自己徒弟被喂的头晕眼花,让外人只道徒弟愚蠢,而不知其实是师傅教导错了导致的。” 感受到万尚志的敌意,御厨竟然扑哧地笑出声,他连连道:“好啊,你是个好样的。”话罢,不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置洗净了手,又做鱼生去了。 万尚志虽然怼了人家一顿,却并未怀疑他的说辞,毕竟是御膳局的大厨。脑子转了个弯,同李赋道:“麻烦内官再等等,我很快就好。” 李赋表示只有两刻钟,再等怕是陛下要饿的怒极了。 万尚志重新烹制一份咸蛋黄豆腐,出锅末了,叫小安找来明油,倒进锅中少许。再次盛盘尝试一口,味道的确如昨夜那般鲜美了,只是缺了灵,总少了一种感觉。 不过味道已经达到预期,而皇帝又等的着急,万尚志便不再强求,叫小安盛了份米饭与咸蛋黄豆腐一同装进食盒,拎着便叫李赋带路,去找皇帝了。 亭亭台台,七转八碗,今日大抵是因着外头有雾,皇帝并未在亭中,而是在书房内批阅着奏折。 李赋请了安,经皇帝同意才领着万尚志进了书房。万尚志进去后,不敢胡乱瞅,怕见到什么机密事件,被皇帝杀头,于是便抬高食盒在头顶,跪倒在地道:“臣万尚志,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大郑永年。” 手中一轻,有人接走了食盒。 头顶传来皇帝沙哑低声:“起来吧。” 万尚志道了句:“谢陛下。”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起身一看,刘珏正拿着食盒,将内里东西给鉴毒监试过,才走到一旁干净的桌子上,将一菜一饭摆了上去。 皇帝从桌案中抬起头,走到干净桌子后坐下,看着桌上那盘咸蛋黄豆腐,有些动容,却很快压制住自己的面色,似是打趣道:“怎着,万卿做了一个半时辰,就做了这一道菜给朕吃。” 万尚志瞟了一眼,只见皇帝脸上浮现着虚假的笑容,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万尚志道:“这菜……为了给陛下吃到最美味,臣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改进,使之更美味,这才晚了些。” “哦,这样吗。”皇帝平淡一句,落入万尚志耳中却心惊胆战。 好在皇帝没有再问,拾起筷子准备动口,只是行动间似乎有些踟蹰。 第八十一章 蛋黄豆腐另有隐情 圣驾面前苦再谏言 皇帝夹了一筷豆腐放在嘴中,感受豆腐在嘴中一抿便缓缓消失,便化作一股咸鲜恰当地暖流直接从喉中滑下。 吃了这一口,虽然味道鲜美,但皇帝并没露出什么表情来,只是手上优雅而缓慢夹一筷,吃一筷,吃了半晌,才就着整碗米饭吃了小半盘的豆腐。 皇帝叫好道:“菜不错,颇美味。”脸上却平淡地如深泉之水,毫无波动。 万尚志瞅着不对劲,上次那黄瓜片炒土豆……不,雨霖甘露,皇帝吃的欢快溢于言表,这次却口中说好,动作、表情却没有一点吃到美食的惊喜。 王旺这老家伙莫不是诓我?不是说学会这道菜就能当皇帝御膳局的主厨吗,怎么现在看来,皇帝一点兴趣也没有,好似不喜欢吃。 此时,皇帝撂下了筷子,接过刘珏递来的巾布擦了擦嘴,抬眼看向万尚志,平淡道:“这道菜是你昨夜去王旺那学的,做的味道很正。回去告诉王旺,朕很喜欢这道菜。” 万尚志点点头,道是。 皇帝回到满是公文的桌案后坐定,随手拾起一本公文扫视着,一边问道:“说说,你请入宫见朕,所谓何事。” 见谈到正题,万尚志严肃起来,拱手道:“臣为陛下而来。”万尚志顿住,偷偷抬眼去瞄皇帝。 皇帝并没说话,状似认真地对手上这本公文做了批改意见,合上后又去拿下一本。万尚志便继续道:“今年入春后,只至惊蛰时淅淅淋淋下了几场小雨,往后入夏至今,已小半年有余,皆是酷暑难耐,溪流断涸,庄稼青黄。” 皇帝用力将手中批改完的折子掷到桌上,神色却并未改变,仍淡定自若。见万尚志抬头看来,竟盯着万尚志口中恨恨道:“什么狗屁政见,朝中何时有了如此愚昧官员?!” 万尚志慌乱敛下眼,心中噗噗乱跳,娘的,谁知道这皇帝是说写公文那官,还是在暗指自己,一时踌躇,还在肚里的话浑身转了三转,想着有没有出格违逆之处,可别让皇帝抓住错处。 万尚志这边小心地修改着言辞,那边皇帝疑惑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刘珏立在皇帝身侧,见万尚志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由笑了,出口道:“万总管此前久在西北,想必不曾面见过天颜。这偶在陛下面前应答,便感受天子之气吓得不敢说话了。 陛下,哈哈,臣想起当年臣刚从内监所出来,分派到您那伺候的时候,心想着,哎呀娘呦,这便是太子殿下,威严重重,太吓人了。可后来,与您多亲近后,才察觉,您真真儿是龙凤天资,宽厚端仁。 万总管这是少见陛下了,往后多见几次,便明白陛下的宽厚了。不必怕,只管说便是了。” 察觉到刘珏是为自己说话,万尚志有些疑惑,自与己刘珏无亲无故,他为何这样偏帮自己? 不论如何,现下人家是在帮自己,而自己也的确要继续说下去。 万尚志开口道:“郑遭大旱,库府不充,又需补助灾民以及许多用处,无以资养百万军队,所以陛下要裁军。” 皇帝饶有兴趣从公文中抬头,道:“哦,你是如何得知?” “猜测而已,不过陛下此番话语,政事了臣心中的猜测。”万尚志说道。 皇帝似乎更有兴趣了,道:“你这人秉性聪慧,做个后勤总管委屈了。依朕见,你当得军团智囊,亦或朝堂一尚书。” “陛下谬赞,臣才疏菲薄。”万尚志忙道。 皇帝不等他说完,笑着打断道:“你不用自谦,你是王旺徒弟,前路明亮着呢。” 这句话倒是模棱两可,万尚志察不出其中意味,只能错开话题,继续谈论前言:“陛下,今日天地为浓雾所覆盖,满是水汽,或许离降雨已不远了。如若降雨,不许拨款国库补助灾民,臣便求陛下不要裁军,拨军资给臣,让臣带回西北。” 皇帝笑容瞬失,厉斥道:“放肆!” 万尚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沉沉地俯在地,不敢吭声,任由皇帝发怒。 只听皇帝道:“大郑建国百余年,历代皇帝一概奉行休养生息,到了朕这里,才有了国库充裕,才能在陈、金、费的围攻中,训练出大批配备精良武器、坐骑的军队。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百万军队已成了国家的拖累。你知道每年光军费这一块,大郑便要花费至少三亿银子吗?要用数千万石粮食,养活这一百多万的军队,就要有三百多万农夫辛勤耕地、五百多万服劳役的百姓,为军队运送马匹、衣物等物资。 而大郑每年入库的税收只两亿两千万白银,朕不能座山吃空,不裁军,你替朕想个法子,来养活这数百万的军队,与大郑无数的百姓?” 万尚志一时梗住,他从未想到,原来就算安平年间,军队的存在也是让财政赤字的。怪不得到了旱灾,左相李季一劝,皇帝便决心裁军。只是裁军万万不可,军事一旦空虚,必将让陈、金、费再趁机而入。 “陛下,北疆军决不能裁!如今金人虎视眈眈,数十万军队布置在边境上随时准备进攻,大战一触即发。此时裁军,一则动摇军心,二则,更令三国趁机而入啊!”万尚志匍匐在地,激动道。 “朕裁掉靠内陆的村哨,这样一来,能撤出三十万军队,而因处内陆,金人丝毫不能察觉。如此减少了六千万的白银用度,还不损耗西北军真正的边军的实力,大郑便能平安度过这次旱灾。”皇帝坚定道。 “吾皇!军事不能这样计算的。您想想济宁之事,金人是如何瞒过全西北的村哨,究竟是如何绕路侵袭了济宁村哨?”电光火石之间,万尚志脑子中串联了一切,他凄声道:“朝中同西北军中,有内鬼啊!” “一旦陛下您裁军的旨意得到确定,内鬼将情报传出,到时,集结在西北边境前的金人,将悍然发起进攻。也许会同时联合陈、费,一同发动如当年的那场三国围攻!” “陛下!望陛下三思啊!”万尚志伏拜在地,苦苦劝谏。 无题 皇帝撂下公文,神色不浮于表,但他沉沉地目光已昭示他不平静地内心。 朝上不是没有反对裁军的臣子,只是左相陈述利弊后,除了那几个武官,官员们基本上一致认为裁军是目前对大郑最有利的选择。百万大军,三线开战,历经了十八年,郑国已经无力再供养这支止战之军,大郑需要休养生息。 一个军士吃穿用度的军资,需要十个农民供给,百万大军,就是要全国每年有一千多万的农民辛勤劳作,将所植种的粮食统统上交给国家。而自己忍饥挨饿,缩衣减食吃着朝廷微薄的补给,倾家荡产地去供给别人。 大郑百姓们从没有怨言地供给着军士。只因着十八年前,是军队护佑、保护了整个国家的百姓与领土,使他们免遭了国破家亡的惨剧。 以及,王旺。 皇帝的目光飘忽不定。 王旺携无上荣耀归来,被全国奉养为神话,却和自己失了情谊,被自己逐出宫去。自己本只是吓吓他,而他竟也敢,直接当面宣称永世不回宫中。 皇帝甩甩头,将这种不需要的回忆甩出头脑,再次开始思考政事。 百姓认定国家的军事,始终应当是第一位,所以无怨无偿地供养着军士。只是百姓所供养,实际上远远不足以解决郑国每年军费支出,甚至说,大郑每年财政支出,统统都是赤字,一直在啃老本。 不谈军事上的不足,大郑每年要给官员发放俸禄,供养皇族支脉,工部每年修建水利等工程,这些统统加在一起,便有一千八百多万银两。 若说往年,郑国未受旱灾,百姓所资尚能勉强供给军队,国家只需支出一部分便能度过一年。 可今年,郑国大旱,农业收成必受影响,光凭百姓供给士兵已成无望。更甚,国家还要补助受灾的百姓,还要考虑层层官吏地剥削。 郑国今年要把百姓无力拿出的那三亿军费支出,恐怕国家将再无力运行,官员没有俸禄,市场无法运行。 而如果裁军,不止将节省出六千万两银子,还将减少这三十万人所需所用,算起来少掉的银钱便更多了。 皇帝直视着万尚志,沉沉道:“薄雾只是偶然,就算下雨,今年农田也已经遭受到了旱灾地影响,必然欠收。 朝中百官分析了其中利弊,朕不同你讲了,讲起来太过繁琐你也听不懂。只能说,财政是朕目前不得不重视的。 所以朕不能信你一人之言,而放弃百官共同商讨出来的决策。朕会让你带军资回去的,朕裁军并不是要放弃西北军,只是你要捎带着旨意回去。 而至于你所言朝中与军中的内鬼。军中事情,朕相信卫建宁能处理好一切。而这朝中的,朕自有衡量。” 万尚志见皇帝思考半晌后说了这一大堆,中心思想却还是坚决要裁军,不由感受到一阵阵地无力。 他拱了拱手,还想再说些什么。 皇帝却挥手抚额道:“好了,说了这么多朕乏了,你下去吧。” 万尚志无言地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却低下头处理着手中的政事,万尚志只能行礼退下。 走出皇帝书房,李赋正站在一旁等候。 万尚志走过去,叫李赋带他出宫。李赋点头引路。 走了几道折转的弯径,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万尚志扭头去看,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公公刘珏。万尚志燃起希望,莫非皇帝想通了,不裁军了?万尚志紧忙两大步,迎面接了上去。 “刘公公,是陛下有什么吩咐要再召见吗?眼下裁军圣旨未下,一切还有机会,走,我这便去。”万尚志牵住刘珏的手,直接往来处走。 “诶诶诶,万总管您别急呀。”刘珏站在原地不动,阻着万尚志的劲道不让他走。 万尚志疑惑地看他。 刘珏看了眼李赋,李赋扭头走到一旁的小廊里看风景。四下无人,刘珏这才道:“万总管,现下情势你可能不知,咱告诉你。如今国库情势比你们想象的更严峻,具体的银两多少咱不清楚,可朝堂上,依户部官员所言,国库今年已无力支持军队、赈济灾民,甚至要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了。陛下已令后宫娘娘们,拾倒贵重首饰去卖了,所以您得知道,陛下裁军已是定局,不可避免。” 万尚志呆在原地,逐渐冷静下来。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看来北疆军必要被裁了。只是金人压境,正等待时机。等等,李季让金人入境侵袭济宁,给金人什么好处了? 万尚志脸色大变,问向刘珏道:“刘公公,陛下旨意何时下来?” 刘珏思考道:“陛下下旨,须得右相左相共同过目,经商讨可行后,再回返到咱这里封处后择选内管去传旨,一套流程下来,裁军的旨意,估计明天就下来了。不知总管问这个,是怎地了?” 万尚志仿若有只大手掐住他的肺,让他呼吸剧烈而困难,他转身大步便向宫外走,突然又停住,回身问道:“不知刘公公为何三番两次地帮我?” 刘珏站立原地,一手拨了拨肩上披着的拂尘,笑眯着眼看向万尚志道:“没啥,只是咱曾受过你长辈的恩惠,做人么,得懂得感恩。” 万尚志震惊,长辈的恩惠。自己的长辈是谁,身世之谜难道要解开了吗? 只是他无时去问这个,向刘珏行了个礼道:“有许多事想问,我改日再来见公公。现在却是不得不走了。” 话罢,唤来李赋叫他带自己出宫。来了皇宫两次,却走了两条不同的道路,皇宫很大,他目前还不能自己找到出宫的位置。 出了宫门,万尚志找了处贩驴的,直接买了一匹驴往城外跑,只是这驴脾气倔,无论万尚志怎样驱使都不乐意快跑,只颠颠地慢走着。万尚志心急如焚,狠狠锤了一下驴屁股,没想到驴尥蹶子直接将他颠下驴来。 周围路人见了,紧忙围上来将万尚志拉起,还关心地问他有无伤势,需不需要去医馆。万尚志推拒了好心人,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匹马,却透过人群,恰好看到路边一处驴肉火烧的摊贩,万尚志冷笑地看着驴。 拿着一篮子换来的驴肉火烧,万尚志举了王旺令牌征调了城内巡城士兵的马匹,一路狂奔,通过城门到达驿站旁的营地。 将装满驴肉火烧的篮子随手塞进站岗士兵的怀中,便匆匆进了营地去寻赵平与岳戚。 第八十三章 八百加急回报讯情 询问宰辅交代吴封 反正也是被困,还好吃好喝的供应着,赵平闲来无事吃好了午饭便找了把枪练起了枪法。 枪法百变莫测,迅疾有力,岳戚在旁观看着,不由拍掌叫好。赵平见他叫的欢,笑道:“岳兄在旁说好岂不没意思,不如上前同我操练操练。” 岳戚也笑,应下赵平,从旁武器架子中挑了杆长戟上场。两人在场中游斗起来,那叫一个打的酣畅淋漓。 万尚志赶来时,赵平长枪一刺,岳戚用戟挂住长枪,奋力向前推去。赵平顺着力道向前一刺,再往后一拉,长枪从戟中拖出,岳戚正失力向前跌去,赵平长枪稳稳地放在岳戚颈旁,见岳戚失了稳当,又放下长枪拽了一把岳戚,防止他摔在地上。 万尚志由于奔跑过快过久,嗓子同肺部火辣辣的难受,尤其是嗓子还冒着腥味,也不知是不是出血了。 见到岳戚赵平勾肩搭背,看到自己笑嘻嘻地走来,他心中更急,嘶哑着气竭道:“重要军事情报,八百里加急,速速送去卫大将军那。” 二人闻言,脸色瞬间严肃,赵平两步上前搀住万尚志,一眼锋利地望向岳戚,岳戚会意,驱散了周围值守的士兵,再取了一旁练武准备的水,递给万尚志。 万尚志咕咚喝下几大口,喘气粗气问道:“左相李季,有亲族在北疆军中?” 赵平思索一番,说道:“有的,康村哨主官李柰,乃是李季姨妈家的表兄。” 万尚志道:“就是他!速速八百里加急派人告知卫大将军,陛下裁军心意已定,旨意明日便下来,陛下钦定我明日领军资,并将圣旨带回北疆宣旨。 李季令表兄李柰勾结金人使其侵袭济宁村哨,许的好处就是裁军旨意一下,便会通知金人,到时金人趁裁军风波,军心混乱,定然会发兵大举侵入。 所以请大将军一定要控制好李柰,不,也许还有其余内奸。请大将军一定要控制好军中舆论,切勿让有心之人借机煽动军心,控制好防线,只要金人一击未果,我们北疆西北军,就同金人还有得打。” 万尚志一番话如同入水惊雷,炸破一池宁静。赵平迅速地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他转身打算叫来心腹迅速赶回北疆报信,一旁的岳戚突然拉住了他。 赵平看去,只见岳戚一脸凝重道:“此事事关重大,如今军中眼线混乱,交予他人操办太不安心,不如让我回去一趟吧。” 赵平看一眼万尚志,万尚志说道:“麻烦岳兄了。事不宜迟,还请岳兄现在便启程往回赶。” 岳戚点头,又道:“门口站那俩驿站地守兵,我就不管直接闯出去了,善后的事情麻烦万兄了,事不宜迟,告辞!”话罢,便匆匆取马奔走了。 二人见报信的岳戚走了,悬着地心稍稍放下,万尚志同赵平找了个帐子进去坐着,继续谈论着事情。 赵平问道:“你走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尚志正要作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沉吟半晌说道:“赵平,你还记得济宁村哨前那个官宦子弟吗?” 赵平一楞,进而回忆起什么,声音低沉下来道:“记得,怎么了?” “我遇见他父亲了。昨夜赶到城外时,已然封城宵禁。是他父亲私自令人用筐吊我上去才进了城,并给了我一块令牌,以免我被巡城士兵妨碍。”万尚志失落道:“我、我没有同他讲他儿子的事情,我不敢说。” 赵平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我知道你不好说,毕竟你经历的太少。你告诉我他的城防所属,我去同他讲。不论如何,我们答应了那士兵的请求,而且他作为一个父亲,有权利知道自己儿子的生死,以及自己的儿子有多么英勇。” 万尚志说了昨夜遇见吴封的城防所属位置,赵平应下了,打算稍后去了解这段因果。 说罢了这件心事,二人继续谈论军事。万尚志继续道:“昨夜我入城后,直奔忠勇侯家,他给我看了些机密情报,请报上写着‘济宁事乃左相令族兄引金人所为’。 第二日,我入宫本想上报皇帝,但苦于没有证据,便作罢。只是苦苦劝谏陛下不要裁军,但似乎国库真的无力再支持百万军队,陛下裁军之心已定,不许我再谈论,直接要我退下了。 在这其中,我左思右想,李季如何让金人相信他引金人入济宁,不是大郑的陷阱?必定是要许下厚报,才能调得动金人那种饿狼。” 赵平咬牙道:“李季误国!若不是宰辅受刺,朝堂之上岂容他挑梁乱国,我当真是恨啊。此举之后,北疆花费十八年辛苦完备地村哨制度,恐怕要毁于一旦,未来许久,只能以平安城为中心,龟缩防守,再不敢主动出击,更何谈收复失地。” 听到宰辅,万尚志突然回忆起自己刚来的时候,肉摊老板吴刚所言,宰辅当街遇刺,阴谋论的他心中不由暗搓搓地想着,不会是李季派人刺杀的宰辅,又转嫁给金人的吧? 甩了甩头,将想法驱出脑中,万尚志好奇地问道:“这宰辅,是什么人?我在新京多次听说,经常听人讲他是个辛勤为民的好官。” 赵平答道:“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毕竟我是边军中的。 只是听闻宰辅大人曾任中低官员三十余年,后因功绩及先帝的赏识被简拔直接升任为礼部侍郎,后又调任为刑部尚书,最后为先帝拨给陛下当做太傅。 先帝临危时,召见宰辅,下令封其为托孤大臣,右迁左相,直至前些年陛下封李季为左相,升任了宰辅为右相,并赐予其‘护国宰辅’地称号,宰辅便在大郑广为流传,大家尊敬他,提起他都只叫他为宰辅,而不叫右相。” 万尚志觉得有趣,道:“那这宰辅,是家室平凡,一朝得尽天子青睐?” 赵平道:“差不多吧,宰辅名叫柳珲,家中似乎几代都是秀才,到了他这辈头一次中了状元,最后却因着家中无钱打点,被外放到个临海地破渔县当了个七品县令。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就这样都能惹得先帝注意,一路到如今这个地位。” 万尚志听后,看着赵平喃喃道:“状元是说外放就外放的吗,也许外放也是磨砺心性呢,先帝后来怎么找回的他,还不是因着一直注意。外放,也许就是先帝的主意? 堂堂状元,做了三十多年的中下级官员,我要是柳珲,我都要恨死先帝了。” 赵平大惊,四下查探有无眼线,回过神怒斥道:“不许再这么说了,你知不知道皇帝有一支神秘部门,叫做‘执事门’,他们是皇帝的眼线,窃听四方官员的想法,查探平民百姓的碎语。你以为四下无人,其实说不定,你所言所语,早被呈放在天子案前了!” 万尚志一惊,不敢再言语。 赵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收拾好衣服准备出门,道:“我去寻吴封了。” 万尚志见着赵平从房间走出,呆愣了半天,寻思着皇帝说的军资会交给他,应当同圣旨一齐明天便会下来了。 第八十四章 携圣旨向北疆而行 交心相谈规划未来 铁矿草药堆积在马车上,远目望去,足足几十辆地马车。马车周围,甲胄精良地士兵秩序井然地护送着物资前行。 万尚志背着装着圣旨的金色书匣,正驭马站在原地,扫视着因物资而拉得长长的队伍,赵平在他身侧,同样看着队伍。不久,队首行走的较远些,赵平催促着万尚志前行。 万尚志驭马前行,整个人却显得心思沉沉,似在分神,他路也不看险些撞上前方的赵平。 好在赵平发现,勒马往边上侧了侧,他叫万尚志关心道:“尚志你怎么了,路也不看?” 万尚志抬眼看赵平,问道:“我是在想,李左相几已位极人臣,竟还能为一己私念而做出卖国这种事,人心真是贪念不止。” 赵平一愣,随后说道:“也许你我看到的,是李季私念卖国。可也许在他的眼中,只有主和裁军才是对大郑最好的决定呢?也许他认为,休养生息是目前最适合大郑的方针。有时候,对与错是没有界限的,只是相对而言。” 万尚志没再说话,二人的话题便断住了,又陷入沉默无言的赶路中。 万尚志回头看一眼那支跟在队伍后方的小队,那是安排下来的裁军方面的官员,到达平安城后,万尚志代天子宣布裁军的圣旨,随后这支官员小队要通过军方配合对西北军进行裁减。 想必他们会遭到很抵触的待见,万尚志想着,翻出地图研究起路线来。 地图上新京到建康后有两条官路可走,一条通往时安村哨,一条通往济宁村哨。 今夜天黑估计就能到建康,而到建康后,不能再通过时安村哨至逐金村哨那条路线行进了,因为那当中只有一条裂耳峡谷的道路,不方便物资的运输,亦不保证安全。 那么,只有这一条路了。万尚志的目光落在济宁村哨路线上,济宁村哨被袭后未被烧毁,是以在西北军以及来往于此的爱国商人地资助下被重新修建。说是村哨该有的功能都有,只是规模不复往日的辉煌。 万尚志呼唤了赵平,说明了关于路线的想法。 赵平听后,从万尚志手中取来地图仔细观察后,说道:“你说的对,我们经建康后应当从济宁行进,济宁虽说被毁,可官路却仍然完好,道路宽阔而平坦。 至于到济宁后,我们不顺着曾经济宁的那一趟线行进,改顺安恪、吴峰两处村哨行进。这条路线曾经是军资运送的备选路线,未曾启用过,知道的只有军中几名大将军,十分隐蔽而安全。你看怎么样?” 万尚志顺着赵平手指,看清了地图后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来。” 赵平点头后,平静地收折着地图,待折成小块递还给万尚志,说道:“尚志,你打算一直呆在北疆军中吗?” 万尚志一愣,不知赵平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想想邵天宜,想想裂耳森林那场战斗,想想荆文何,认为自己是要留在北疆,直至彻底击败金人,于是他点了点头。 可他又想,王旺是自己在异世所见的第一个人,是他发现自己,从天雷之下救了自己的命,自己曾许诺他要努力,八年后取得厨王争霸的魁首,替他向皇帝讨一个要求。在北疆呆了这么多月,他厨艺基本没有增长,只是初初窥见了一丝‘灵’的踪迹。他不会在北疆长呆的。 正要摇头,赵平却把他的点头当作确认,踌躇着说道:“你是想要做官吗?如果是的话,我以好兄弟的身份建议你不要做武官。你师从忠勇侯,乃是救了整个大郑的英雄,你若想做官,朝中会有不少清流名士愿意提携你,更何况和你相处这些日子,我深知你天资聪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而武将,自古以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如今虽然战事连连,导致武官地位不比文官低。可始终武官是上不得台面的,从来只有重文轻武……更遑论裁军旨意一下,想必即将迎来的不是割地求和,便是北疆数十万军人奋死血战,你手无缚鸡,着实不再适合留在北疆了。” 赵平眼神真诚充满关心,道:“这趟运送到了,你便向卫将军请辞吧,回到新京里去。” 万尚志没想到赵平为自己想的这么深,他不由有些感动,正要说什么,却被赵平止住。 只听赵平道:“你不要急着说不,这一路还要有半个月左右,能让你想得清楚。 你要知道,你留在北疆,对北疆来说也不是件好事。你是忠勇侯的徒弟,是金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忠勇侯的徒弟。 你在,金人会有一系列针对于你的刺杀行动。而你,身为朝中上柱国忠勇侯的徒弟,若身殒在北疆,将会造成大郑巨大的动荡,而北疆军心混乱,队伍不好带,这场战争将更难打。” 万尚志找到间隙插嘴道:“可邵兄、荆兄大仇未报……” 赵平拍他的肩膀,牙齿露出笑地灿烂,他道:“不是还有我么,我到时在战场上帮你多杀几个金人。若是有机会反攻,我便第一个取来兀阿术的人头,替邵兄弟报仇。” 万尚志见他如此,再想着同王旺的八年之约,心中有些不舒服,却也点头应下了。 赵平笑得更灿烂了,只听他道:“哈哈,那你可要努力读书考个状元,到时才有机会被选进翰林,日后一定要当上兵部的尚书。到那时,老子想要什么武器、马匹,任何军备,只要知会你一声,就给老子批下来,岂不美美地?” 万尚志被他笑声感染,也哈哈大笑道:“你这臭家伙。” 又说道:“不过我不一定回新京,其实我本是奉忠勇侯的意思,出来历练厨艺的。北疆就是我的第一站,当时我同邵兄是想为北疆辛苦护佑大郑安危的将士们做几顿饭,学学大锅饭。但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呆就是几个月。 如果你要让我回去,恐怕让你失望了哈哈,我不会去当官的,我可能要去临海地方去学学海鲜烹饪,可能去临山地方去学学野味烹饪,军备什么的没有,以后请你吃饭,让你和兄弟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到是可以。” 赵平闻言,状似不悦道:“就他娘的请弟兄们吃一顿饭?”突然又转不悦为欢快,道:“起码得来几坛子好酒吧?你他娘地也太抠门了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路上皆是欢快的气氛。 无题 队伍虽然装满朝廷拨下来的物资,却也需要停顿修整与补给,因着拉着的都是些铁器或草药。 到达建康,正是天色破晓时,万尚志安排队伍在建康外安营扎寨,稍作休息。并派人拿了自己的令牌去建康内告知其中的主官,军队需要在此借住,稍作休整。 万尚志也眯了一会,待天色亮起,估摸着建康内的商贩也应该起床营业,便找了赵平,让他调了队士兵跟随入建康采购物资。二人正走着,突然遇到皇帝派来裁军的那伙官员,官员听说万尚志要去村哨内,便说也有东西要买,要随他们一同去建康。万尚志想着也不耽误什么,便同意他们一起去了。 队伍驻扎着离建康还有一段路程,主要是怕引起百姓与建康驻守部队的紧张。是以众人骑马走了半刻钟才到。 到了村哨前,万尚志拿了令牌递交村哨门口值守的士兵,士兵检查后,将万尚志、赵平、裁军一众官员,以及跟在他们身后那支用来运送物资地数十人的小队放行。 众人初入建康,沿着碎石小径走了不远,街道两旁开始依稀出现几间小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间小铺子正有老板打着哈气,拿着钥匙打开门锁,正准备开门。 万尚志看了看牌匾,原来是一间粮店,便带着人向小店走去。 老板开了门,正要进店门,却忽然发现身后有一大堆地马蹄声,回过头去,只见一帮军武汉子骑马向着自己而来,刚起床还未散去的困意登时消散,磕磕巴巴地向着众人前面那位看着面善,像是好说话的男子问道:“各位军官,有、有什么事要找小老板帮忙吗?” 万尚志提起一个笑容,安抚地说道:“这位老板您别怕,我们需要些粮食,是来您这买粮的,” 老板听是买粮,虚惊一场,忙道:“好好,尽管进店来挑选,我这都是上好的粮。”回身将门拉的更开,心中突然暗自窃喜,军队采购,想必数额巨大,今儿是要大赚一比了。想想隔壁几个粮店老板总事故嘲笑他起早贪黑浪费时间,今日等他们营业,是时候嘲讽回去了! 想着,老板更开心了,脸上的笑抑制不住地泛起,忙让到一边去,请着万尚志等人往里走。 万尚志下马正要进门,那几个官员中有人说道:“万总管,我等要去买些别的东西,就不在这等你们了,你们也不必等我们,忙完我等自会回到营地。” 万尚志想了想,点头道:“好,不过最好快一点,采购完粮食,再给士兵吃一顿,大概下午我们便要继续行军了。” 官员点头道好,便各自散开,顺着小径走向不同的方向,不知做什么去了。 万尚志进了粮店,赵平跟在其后,士兵们在店外等候,老板见没人再进去,便脚步轻快地随后进入店内。 店内有一个大架子,架子分成许多个小格,粮食按类别一个个地堆积在小格子中,每个格子都有个盖子,盖子上面用毛笔写了名称。万尚志走到白米处,掀开盖子,上手抓了一把白米,白米顺着手掌缝隙快速滑落,留了些许粉面沾在手上。 老板见状,上前介绍道:“这是今年新上的米,南方那边刚运来的。” 万尚志抬起手掌,仔细看了看米的外貌,色泽透明,米头呈乳白色或淡黄色,闻了闻有一种稻米的清香。他在手中攥了攥,再展开手,米粒粘结一团。万尚志点了点头,的确是新米,应当是南方的早稻。 早稻口感不好,但吃着更易有饱腹感,而且比起晚稻更易储存。万尚志甩掉手上的米粒,向老板问道:“老板,这白米怎么卖?” 老板笑嘻嘻地道:“今年天气不好,收成不好,米面卖的自然也贵了些许。我收购的时候是一斤七百文,加上运输之类的费用,我便收您一斤一两如何?” 万尚志看向赵平,赵平嘴角抽搐,微微摇头。这一幕让老板见到,老板咬了咬牙,又道:“不过您是为军队采购,军队是帮咱们守家卫国,而且您若量大,我便给个最低价。”他犹豫着半晌,说道:“九百文一斤。” 万尚志考虑着,一个士兵一顿饭能吃二两,一天两顿就是四两。省吃俭用些,一斤够一个士兵吃三天的,就是九百文。整只队伍士兵共三万人,再加上自己、赵平,和那帮官员,少吃点熬粥糊弄一下也行,就算三万斤。 心算出得数,万尚志下巴都要掉下来,忙摆手说不买。只三万人三天吃的口粮,就要两万七千两,怪不得皇帝要裁军。想想大郑一百三十万之巨的军队,光吃饭就是个大数。 老板见他不买,一时有些失望,又忙掀开另一个盖子说道:“今年前半年因着天气问题,收成不好,啥粮都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然您看看这边,都是历年来积下来的陈粮,价格要便宜一些,不过今年旱年嘛,价格比往年来说,还是要贵一些的。只希望后半年能下些雨,不然粮食贵了,大郑百姓又要受灾了。唉。”老板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忧国忧民地样子。 万尚志从格子中掏出一把小米,是有些陈年子气息,但还算饱满,也堪吃。便问道:“这个多少钱一斤?” 老板道:“这种小米产量高,我囤积了不少,您要买的多,我算您三百五十文一斤,您看如何?” 万尚志一惊,没想到两种米价格差距这么大,只是习惯性地问了句:“还能便宜点吗?” 老板苦着脸:“真是最低价了,不能再便宜了。” “来四万斤。”万尚志偷瞥着赵平说道,见赵平没什么动作,很是大气地一挥手,叫着外面的士兵:“进来抬粮。” 老板没想到万尚志这么快就决定了一切,忙道:“这里粮不够,后院有仓库,我带他们去取。” 很快,士兵牵着马匹,每匹马背上驮着百余斤的粮食。 赵平找来人拿了银票递给老板,老板抓着几张银票上看下看,乐的合不拢嘴。 万尚志见钱货两讫,便同老板道了别,带着士兵向城外营帐处去了。 无题 小米运回了营地,很快分配到各队士兵,士兵们自发起锅烧火,很快营地炊烟飘起,米香四溢。 万尚志用剥了皮的树枝夹出块小米饭,放进嘴里嚼阿嚼,只觉黏软香甜。赵平正拿剑削另一双筷子,见万尚志先动手吃了起来,不由撇嘴道:“筷子我做的,你倒是先吃了。” 万尚志腆着脸一笑,忙夹起一筷小米,用手在下面接着,往赵平那喂去。 赵平傲娇地冷哼一声,伸脖张嘴吃了下去。 赵平边咀嚼,边削自己那双树枝筷子。小米一咽下去,万尚志投喂地筷子便又来到嘴边。 终于,筷子做好了。赵平别过头拒绝万尚志又一筷头,嘴中装作嫌弃道:“我筷子都做好了,谁还用你那双吃,两个大男人怪恶心的。” 万尚志不屑回嘴:“说的好像刚才你没吃一样。” 赵平哈哈一笑,使巧劲拍了拍万尚志的背。万尚志遭受一拍,只觉似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力,胸腹一阵沸腾,进而不由自主地咳出声来。 万尚志瞪大眼瞅赵平,眸子里全是不满,似乎要讨个公道。 赵平却看也不看他,自在一旁快活地笑着,吃着小米饭。 “喂!赵平。”万尚志怒道。 赵平笑嘻嘻地推开万尚志杵到他脸上的树枝筷子,无奈道:“好啦,我错了,咱们快吃,吃完还得赶路。” 说着,赵平神情变得温柔,又道:“好久没见梨儿了,是有点想她了。” 万尚志心中一痛,脸上笑容一凝,漫不经心地伸出筷子夹着锅中的小米,不知是筷子削的不好,还是万尚志手不稳,那小坨米始终夹不起来,最终扔跌落在锅中,万尚志气馁般丢了筷子。 赵平见状,夹起米饭喂向万尚志,道:“你那样心急自然夹不起。别生气,我帮你夹住它了,快一口吃了它以泄心头之恨。” 万尚志看着面前的米饭,扑哧笑出了声,心情也松懈不少。 万尚志说道:“卫将军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负了她呀。”心中种种,已然决定放下。 赵平脸上顿起羞涩,小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会的。” 炊烟熄灭,锅灶狼藉,士兵将一切清理过后,万尚志下令收起帐篷物资,准备上路。 还未等发下命令,赵平凑到一旁道:“新京那几个官,有一个还没回来。” “没回来?”万尚志猛地看向赵平。 赵平点了点头。 万尚志皱起眉,寻着新京官员地方向走去,在众人面前问道:“诸位大人,可是有哪位同行尚未回来?” 几个官员相互瞅瞅,很快回道:“是有兵部主事李肆,尚未归回。” “可知李主事去哪了?”万尚志问道。 “我们进了建康主道,便四散开来寻找所需了,确实不知他去了哪。” 万尚志眉头紧皱,正想派士兵去村哨内搜索,远处忽传马蹄声。万尚志扭头看去,只见一位官员打扮地男子正驭马赶来,万尚志拨转马头迎过去。 “嗨呀,实在不好意思,建康内有一老翁,捏的泥娃实在栩栩如生,在下看得入迷,耽误诸位时间了。”未等万尚志发问,李肆便抢先解释道。 说着,还从怀中取出一只泥塑娃娃,娃娃面颊点了粉红,身子穿着红肚兜,四肢胖乎乎地,正咧着大嘴笑,着实有几分活灵活现地感觉。 万尚志见人回来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吩咐下去全军拔营出发。 队伍启动,万尚志同赵平在队伍最前方行走,其余人也各司其职,向济宁前进。却没人看见,那李肆回到队伍末尾,收起泥娃娃后四处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到,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建康通往济宁的道路是一片辽远地平原。天气干热,往年的一片绿地,如今也露出黄褐的地皮,偶尔生出几支倔强地小草,也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队伍走走停停不时歇息,又因着军资沉重,行军效率十分缓慢。在野外露宿了两宿,才堪堪到达济宁二十里外,依稀能看到远远的村哨,正沐浴在初晨的阳光里。 “加快速度,济宁就在眼前,到了地方便能好好修整一番了!”万尚志向后吼道,有士兵不断向后传递他的话语,声音一浪接一浪,颇为壮观。 万尚志有些自得,贼兮兮地撇了一眼赵平,没想到自己得意的小面孔全被赵平看在眼里,赵平笑道:“怎么样,感觉自己很神气吗。” “哈哈,是啊。”万尚志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济宁在视野中渐渐变大,距离十里时,万尚志令军队在此安营扎寨,并派出一位队官带队前往济宁,通知运送军资的队伍将在济宁外驻扎半天修整。 王韦在西北军中摸爬滚打两年,同批入伍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最后只剩他和同乡的刘晃,囫囵个地混上了队官。当上队官后,上头说时安缺少有经验的老兵教习,他不幸被抽调到时安那个养老的地方混吃等死。 此次从时安被暂调给西北军的后勤总管统领,他是很开心的。他想,如若有机会同万总管说上话,叫他把自己再调回前线,带队冲杀金人的阵,那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报国之心。 王韦带着自己所统的小队,奉万总管的命令,前往济宁主官的府邸通报暂时驻扎休息的消息,行在路上,王韦不由得又陷入自己的思想里。 前两天在时安曾有幸吃到万总管做的烤全羊,那叫一个香嫩肥美,万总管当时还曾亲自割下一片肉,笑着地给自己。想来,是很好说话的人吧?自己求求他,他肯定会把自己调回前线。 “大人,前面似乎有不妥?”突然,身后的一个士兵提醒道。 王韦勒住马,收回思绪,仔细地向前看去。 只见济宁村哨前并无士兵值守,村哨内静悄悄地,从官路往内看去,道路两旁无商贩行人,似乎一处死村。 “似乎有些不对。”王韦皱眉,随后他谨慎道:“魏九,你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我们的情况,如若发现不对,你便立马回营地报告。其余人,随我入济宁村哨一探究竟。” “是!”士兵们答道。 魏九留在原地,王韦则带着队伍继续前进,直至村哨门口,他突然令士兵停住脚步。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济宁村哨修建的宽坦地道路,在他眼中似乎变幻成吃人的猛兽,他在战场上生死中历练出地直觉告诉他,前方有危险。 无题 济宁村哨曾是西北第一村哨,因着交通发达广泛,而多为商贾所重视,是以济宁村哨修建的格外阔达,比一般的村哨要大上三倍不止。 王韦曾听说过济宁,也曾行军路过济宁,但从未真正进入过济宁。此时是他头一次进到济宁的村哨中,只觉楼阁林立,砖墙瓦盖,是从未见过的大气。 恐怕都城新京,内里也不过如此吧,王韦惊奇地叹着。 只是村哨内仍空无一人,王韦按捺住激动地情绪,示意手下人警惕查探四周。 搜遍所有主道、小巷都没寻到一丝人迹,王韦心中惊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整个济宁成为一座空城? “李泽,你迅速离开村哨,通知魏九,情况不对,速速回禀万总管、赵将军全军警惕。”王韦当机立断,发布命令道:“剩下的人,随我搜索村哨中的房屋,务必查清这里的情况。” “是!”身后的士兵齐应道。 很快,李泽骑马向村哨口奔去,转个弯后,不见身影。而王韦及周围的士兵四散开来,分开搜索周围的房屋。 王韦下马,从腰间抽出长刀,长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精光,却难掩其上斑斑锈迹,西北军缺少武器,这把刀,即使已经不太锋利,却仍旧陪伴了他两年的时光。 此时,王韦紧握着刀柄,但手中黏腻着汗水,使他有些握不紧。 推开一家民宅的大门,轻脚向内探寻,眼睛四处扫视。院子很干净,只一石磨,一草棚,草棚前还有着尚未吃净的草料,但所吃草料的畜生却不见了踪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渺茫难察地尖叫。似是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声音,但王韦眼神一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他回顾院门口,发现手下的士兵都不见,只留着马匹在原地悠闲地甩着尾巴,也许手下都进民宅搜索去了。 他扭回头,在原地站了半晌,狠下心来,轻手轻脚走向院内那间民房,长刀已提在胸前,蓄势待发。 狠狠一脚踢开房门,却只有木门被踢地破碎的声音,眼神锋锐地扫过视所能及处,却并未察觉到人迹。 待木门嘎吱一会,静了下来,王韦紧握长刀,跃了进去。 数把弯刀从身前袭来,阴影未见处,密密地站了十几个人,只前面站着的几人弯刀奋力地砍来,王韦眼疾手快地抬起长刀一挡。 “噗哧。” 弯刀灌入腹中,由后向前,王韦一瞬间疼痛万分,浑身失了力气,他用尽最后一丝劲扭过头,只见身后门背后,正有一个金人手握着弯刀,见他回过头来,毫无感情地瞅了一眼王韦的眸子,随后一用力,弯刀从王韦身体中抽出。 王韦终于毫无力气,重重跌在地上。 “走,郑人已经有所察觉,速速汇集寻找穆都督。”血液从伤口中迅速外涌,王韦用手捂着也止不住,他听到金人中有人这样说道。 金人从房中鱼贯而出,并没有人再理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唯捅到自己的金人,似乎走之前盯着自己看了两秒。 “敌袭……”王韦想用力去吼,通知那些袍泽们,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发出的声音似乎蚊虫嗡鸣。 几番尝试,他终于放弃呼喊,力量渐渐从体内消散,眼前的世界缓缓失了颜色,最后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小小庭院中,门房大开,王韦躺在大开的门房内,躺在猩红刺眼地血泊当中。只是他右手紧攥着把长刀,那力道,似乎长刀永远不会离开他一般。 魏九站在济宁村哨外五百米处,心烦意乱地驱使着马儿来回踱步。王韦等人进村一刻钟有余,竟然还没出来或是回来一个人报信,通知具体情况。 这很不正常。 忽然,魏九注意到村哨内有一骑从拐弯处出现,魏九眯了迷眼,认出来那是同队的李泽,不由心中大定,正待驭马上前两步相迎。突然,李泽浑身一僵,随后跌落马下,只他的坐骑嘶鸣一声,仍奔腾着。 魏九有些摸不到头脑,李泽的马术,不该这么差,差到能从马上跌落呀。 突然,李泽身后出现一堆人影,魏九眸子一凝,瞬间发现那是金人的甲胄模样! 不好!魏九心中暗叫一声,立时拨转马头,向营地奔去。 “那还有一个!” 数支箭从身后无力地滑落到身边,五百米的距离,箭头早已失了力道。魏九心中惊慌,只想赶快回去报信,却不料,一支箭从身后有力地飞来,只是准头有些问题,一下贯穿了他的右肩。 这力道大地不可想象,险些将魏九从马上掀下去,但终究是没有。 魏九更快地抽起马鞭,驱使马匹奋力奔跑。 “歪了。”穆阿奇远远地见到马背上那人一踉跄,随后稳住身形,速度又快了几分地逃跑。 穆阿奇放下手中巨大的弓,一转身,看到从村哨内各处民宅、地窖汇聚而来的部队,大致地辨认了人数,确定人数差不多齐全。 穆阿奇吼道:“郑人就在不远处,随本都督销毁郑人军资,到时郑军潦困,阿术元帅将带兵荡平西北!大郑,自然是囊中之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能享受这食饱、饭无忧的生活!” “杀!”金兵怒吼,纷纷骑上马背,在穆阿奇地带领下向着魏九逃跑的方向奔去。 帐篷一个又一个地支起来,万尚志同赵平早就支好了帐篷,正在营地中行走,视察着营地的情况。 “报!报!——报!”凄厉地喊声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 万尚志循声看去,营帐外,一骑正迅速奔来。 “什么情况?”万尚志莫名地看向赵平。 赵平却浑身一紧,直接向着来人奔去,赵平认得那人,是派去济宁村哨通信的王韦手下的士兵。 魏九见营地就在眼前,赵平将军已向着自己跑来,浑身不由一松,勒住了马,手上没了力量,从马背掉下来。 万尚志见赵平跑过去,扶起了那跌在地的士兵,士兵说了些什么,赵平神情大变。 只是不用知道士兵说了什么,万尚志亦神情大变,因着那士兵右背部,正插着一支箭。 第八十八章 金人追击赵平相阻 尚志带队寻援安恪 万尚志紧急下令,冲着四方吼道:“所有人!迅速集合进入战备状态!” 距离较近的士兵听到命令立马向未听到的同袍传达,很快,命令以万尚志为中心,被层层传出。 此时,魏九由于剧烈奔袭与伤口大面积流血,已然晕过去。赵平使唤身侧的士兵将魏九抬到一旁治疗,然后一脸严肃地走到万尚志身边。 万尚志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怎么了?” 赵平脸色凝重,说道:“济宁已为金人侵占。王韦率小队靠近济宁时察觉不对,率队进入济宁搜查,如今无一人生还,只有留在济宁外的魏九幸存了下来。” 万尚志仿若被巨锤重击,一口气闷在胸中吐不出,脸色憋的闷红。 “金人又隐匿行迹入了济宁?西北军各处村哨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万尚志愤怒,开口辱骂道:“卫建宁是死了吗,三番两次让金人侵入内陆。是不是等哪日金人潜入了新京城,一刀劈下了皇帝的脑袋,他卫大元帅也不会管?!” 赵平紧皱眉头,一掌捂住了他的嘴,呵斥道:“住口,尽说些胡话!” 万尚志察觉到自己地失态,一时心中的火气压下不少,理智回到大脑。 “金人埋伏定有目的,如今我们押运着重要地军事物资,恐怕金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万尚志分析道:“方才说济宁已为金人侵占。济宁虽曾遭金人屠戮,元气大伤,但在多方援助下,很快又恢复了生息,虽然不及巅峰的十之五六,却也不是小股金人能消灭的,就算是被消灭,也会再这之前对金人造成巨大的打击。 而金人为了隐匿性,势必不会派大部队潜入,又被济宁守军所耗,数量一定不多。我们如今带着三万兵马,根本不必惧怕这股潜入境内的小股金人,直接正面迎战,歼灭他们就完事了。” 万尚志侃侃而谈,却见赵平地眉头仍然紧皱着,面上一片凝重。 “不对。”赵平沉言道:“你说的不全对。金人的目标的确是军资,所以我们不能与之作战,金人为销毁军资倾力一搏,他们输的起,可我们输不起。 这批军资,关系到北疆数十万军队的战力,如果没有武器、药品,北疆的士兵们如何抵御金人?武器缺失,怎么敢刀剑相抵,以生死相搏;药品缺失,一旦受伤不治而亡谁还敢舍命冲锋。 兀阿术陈兵四十万于边境,如若我们在此时用军资做赌注,同这帮孤军深入的金人作战,万一军资有损失,我们承受不起,北疆承受不起,大郑承受不起!” 万尚志沉默。 赵平道:“此次我率少量部队阻拦金人,你率大部队运送辎前往安恪。切记要派传令兵先去安恪,通知安恪守军出兵支援,到那时,这股金军便再翻不出一朵浪花了。” 万尚志道:“这样你太过危险。” “怕什么。”赵平笑地温暖,道:“我在北疆呆了十二年,七岁便拿刀同金人作战,金人的招数我熟得很,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谈话间,士兵们已经在帐篷侧地空地,整齐地列好了阵型,只等待着命令下达后的行动。 赵平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一跃到马上,前一秒满面笑容地向着万尚志,后一秒已满面肃杀,走到队伍前方,高声下令:“刘千总、胡千总……请率所属跟到我身后来。” 赵平一连点了十位千总的名字,带到自己身后。 “金人骑兵马上就要到来,我们形成长形阵,阻拦金人脚步便好,若金人追的紧,可直接包剿将其消灭。但切记,不可贪剿小股金军而让大股金军冲脱包围线,违令者,斩立决!” “是!” 金人地蹄声已经近了,赵平命令部队迅速结阵,静待敌军。 敌军已经到达眼前,相距不过一个冲锋就能达到的距离。赵平见了敌人领头那位,嘴角不由一勾,笑道:“想不到啊,这小股金军是你带的队。难怪济宁被屠,却未有一丝风声走漏出去。不过穆阿奇,你以为你孤身入我郑境,还能出的去吗?” 对阵的穆阿奇哈哈大笑,胡子拉碴,颇有江湖儿女豪爽的气质。 只听穆阿奇道:“哈哈,你便是赵平吧,久仰大名。我早便想会会你,奈何阿术将军从来不给这个机会。” 赵平从容道:“彼此,鬼谋穆阿奇之名,赵平多有耳闻,亦早想一会。今日凑巧遇到,不如便比试一番吧。” 穆阿奇笑着,只是笑容古怪,道:“哦,凑巧遇到?” 赵平心思几变,暗叫不好! 这边万尚志不曾过多犹豫,命令着余下的两万人立刻带着军资向安恪村哨前进,帐篷等物品不必再收。 部队紧急而有序地运送着军资前行,几千名驾驭马车,拉着军资的士兵奋力挥舞着马鞭,企求加快马儿地速度。 另外那些士兵持着武器,目光警惕而迅敏,扫视着周围地情况。 万尚志压着阵,驭马行在队伍末端,看着前方马背上的那些官员,升起微小地疑心。 草原茫茫,因着旱灾而露出些许黄褐,偶有几处小土丘鼓鼓地耸在地上,远处一望到天际,只见一片湛蓝之上,金黄地耀眼着的太阳,正不遗余力地散发浑身地能量。 阳光照在急着赶路的士兵身上,士兵们不由浑身流出热汗,但脚步不敢稍慢。 “如果在下没记错,您便是兵部主事李肆吧?”万尚志快了两步,到一位官员身侧问道。 “啊、”李肆有一瞬慌乱,不过很快平静道:“正是本官。” 万尚志本也记得他,只是试探了一下,却不料此人神态十分可疑,脑子一转,便问道:“不知那尊泥娃娃,大人是在建康哪处寻得?着实十分可爱,在下以后也想购买一个。” “是在……”李肆迟疑道:“是在村哨东处一间平民家中够得,那日我路过,正有一老翁在家门口雕制泥娃,我见着可爱才上前求购了一个。老人家说是闲得无事雕着玩的,不是本职,兴许总管你买不到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万尚志略有所思。 队伍前方有一千总故意落后到万尚志身边,向万尚志报告有一处小土丘,正坐落在路地前方,请求决策。 由于有坡度问题,万尚志怕马车不好走,下令队伍绕行土丘前进。 千总驭马向前方传达指令,万尚志便又看向李肆,李肆胖溜溜的身子正瑟瑟发抖,结合之前的表现,十分可疑。 万尚志正待开口给予压力,继续质问,却被前方突然发生的事情所打断。 无题 只见前方的部队刚经由一旁草地绕过土包,土包后突然冲出一群骑着马,浑身黑色衣衫的队伍,这群骑兵浑身扎满了干枯地草叶,手中弯刀挥舞,状似疯子。但这群人手中挥舞的弯刀,显现了这群人并非疯子的真实身份。 “是金人!”有人大吼,但已经迟了。 前方部队突遭袭击,一瞬便被打乱阵型,金军借势冲入郑军队伍中,直奔中间的军资车队而去。 “保护军资!”万尚志头一次发出这样尖锐的嗓音,他再不顾身侧疑点重重的李肆,狠劲一抽马鞭,向着中军奔去。 抽出腰间一直当作装饰品,赵平赠予的长剑。长剑入手沉甸甸,却没有万尚志心头积压的危机阴云沉重。 郑军疯狂地向车队冲去,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军资被毁,整个北疆将陷入无尽地战火当中。 金军疯狂地向车队冲去,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销毁军资,金人铁蹄将直接南下,掠夺无尽地肥美沃土。 万尚志在随着人流向前冲去,待接近中军,面前金人狰狞地面孔也近在眼前。万尚志来不及指挥,直接横剑在面前瞎划,倒是吓退了不少金人士兵。 金军分别向左、右避开郑军,动作整齐而有序,似乎是有目的性的。 空气中缓缓散发出一种气味,万尚志鼻翼翁动,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好。 “拦住他们!不惜生死拦住他们!”万尚志心急如焚:“他们身上干草中有火油,遇火便着,他们是想烧毁草药!” 万尚志说的稍晚,已有金兵突破郑军阵型,闯入中军运送草药的马车旁。周围数十位郑军上前阻拦,却不料此人不知从何处拿出火折子,往身上一点,熊熊烈火瞬间爆发,此人转瞬成为一个火人。 “啊。”周围的郑军惶恐地后退。 火人因疼痛剧烈地咆哮,却仍直奔马车前行,马鞭狠劲抽动,坐骑地臀部都流出血液来。 只是一瞬,坐骑便驮着火人撞到马车上,只听坐骑一声剧烈嘶鸣后,火人一跃跳到马车上,很快,马车及其上的草药被引燃。驾车地士兵慌乱中跌落在地上,再无人看顾着拉车的马,马儿感受身后火焰,受惊地扬起马蹄胡乱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万尚志一脸绝望,喃喃着:“死士。” 马车的火焰燃起丈人高,在受惊地马的拉动下,冲乱了整个郑军地车队,更多的金军身燃烈火,不畏死地扑向马车,而郑军却无力阻止,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马车逐渐燃起火焰。 “不能这样下去。”万尚志脑中闪过万千想法,一瞬之间急剧思考,却仍无解决之法。 如今士兵乱成一锅粥,不能及时传达命令,很难控制战场。金人避战,只快马向军资奔去,随后以死烧毁草药,很难抵御。 “我,该怎么做?” 万尚志地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喝令身旁地士兵聚集到自己身边,团团将马车围住。散乱各处地郑军见状,自发地向此处围来,马车数量虽多,却在两万人地包围下密不透风。 车队内着火的马车被有意地从人墙缺口中放出,经历刚才那番混乱,已有小半地草药遭受焚毁,好在还有剩余大半。 无法突围靠近马车地金人骑着马,绕着圈在人墙不远处游走,虎视眈眈,一旦找到机会,便会立刻冲上前来。 郑军终于获得喘息之机,万尚志得以下达命令:“诸将听令,金贼人数不多,目的只是以死来损毁我们的军资。我们团团围在一起,金贼没了可趁之机,我们便可将其斩杀。但切记,军资是重中之重,即使金贼自燃以冲阵,亦不可贪生怕死散退半步!违令者,斩立决。” “是!” 金军只是小股孤军,不过千余人,全由死士组成,一见郑军围成团,无机可趁,便呆住不知如何行动,逐渐汇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虽然金人聚集在一起,是冲击剿灭的好时机,但万尚志仍不敢冒险下达命令。他担心令部分郑军冲击,会导致守护军资的力量薄弱,到时金军甩脱冲击郑军,便可再次破坏军资。 是以他下达命令道:“全军以此阵型向安恪移动。” 见郑军行军,聚在侧围地金军骚动起来,似乎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地另一侧,赵平察觉到穆阿奇话外之意,暗道不该兵分两路,万尚志那侧定然有危险。是以赵平不愿再同穆阿奇纠缠,已有撤军援助万尚志之意。 穆阿奇却大笑着,说道:“赵平,你难道是想撤走吗?不是说好我们比试一番的嘛!” 赵平默然,穆阿奇不愧鬼谋之名,只怕现下形势,早在他预料之中,甚至就是他所一手操控。 穆阿奇越这样说,赵平越担忧于万尚志那侧的情况,他凝重地看了一眼穆阿奇,下令向身后十位千总:“撤军,急援万总管。” 队伍有了骚动,但很快整齐地向后撤去,向着安恪地方向行去。 穆阿奇也没闲着,着令士兵急速追击,一边恶趣味地笑吼:“赵平,我们的战斗才刚开始,你还想去插手那边吗?脚踩两条船可不是好习惯。” 穆阿奇地明言已证实赵平地猜想,赵平脸色难看,只恨不得插翅向军资处飞去。这批军资决定了整个北疆的未来,绝对不能断送在这里。 但穆阿奇岂会轻易让他去支援,金军军马迅捷,很快便追上赵平部队后方,几个金兵已经弯弓搭箭,射死了数名郑兵。 赵平咬牙,稍作踟躇后,下令取消援助,全军迎战穆阿奇。 穆阿奇地士兵不多,只赵平人数地一半多,七千余人,是以一见赵平停住,便不再紧追,而是也停在原地。 穆阿奇停在原地,一脸笑意地望着赵平。 赵平率领部队刚停下准备应战,却见穆阿奇收缩了士兵,保持着同自己一个冲击地距离,可以随时保持后撤。 赵平彻底愤怒了,穆阿奇是想拖住自己,阻止自己援救军资。如果自己追穆阿奇,穆阿奇势必后退与自己缠斗,以此拖延。如若自己向安恪行进援助万尚志,穆阿奇便会在后方射冷箭消耗自己,而自己不知道万尚志那边的情况,也不愿轻易损耗部队,以免到达后无法抵御前后夹击地金军。 赵平努力镇静住自己的思绪,使自己不至于冲动做出错误地决定。 “穆阿奇,算你厉害。”赵平脸色铁青。 穆阿奇得意地笑着:“一般般,入不得赵将军地眼。” 只是眼下,少许地消耗不值担心,军资若是被毁,届时便是整个西北军被活活耗死,二者对比,前者不堪一提。 是以赵平想通一切后,迷惑地向穆阿奇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决出胜负吧。”却暗中向身侧地亲兵使着颜色。 亲兵久同赵平一起,早已可通过一个眼神了解对方的想法,是以秘密地传下后撤命令。 这边穆阿奇正拖延地絮絮叨叨,赵平一声喝令,整个队伍迅速向后撤去。 穆阿奇一愣,耽误了不少时间,很快他发令,让金军追击,继续保持距离地骚扰。 但他发现此次赵平是认真的,无论后方有多少士兵遭受冷箭惨死,他都没有停下马蹄。穆阿奇有些着急,却又碍于人数关系,不敢让士兵冲上前同郑军短兵相见。 二人就这样缠斗着向万尚志处奔去。 无题 身后不断传来士兵惨叫及落马声,赵平恨地心痒,直想回头杀他个人仰马翻,理智却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不要做无谓的缠斗。 由于同穆阿奇对峙不久,赵平很快便看到辽辽平原远处,正有乌压压一群士兵,团团围住辎重前行,在其侧,还有一小股金军不断弯弓骚扰,而队伍一旦弯弓回击,那匹金军便驭马向弓箭射程外奔。 “万尚志那边尚无威胁。”赵平暗道,同时在心中开始筹划起来。如若继续向前追去,前方那小股金军大概三千人左右,后方追逐来的穆阿奇大抵有七千,合起来便是一万人。 如若自己继续向前追,恐怕前方的金军会调转马头,同穆阿奇联手围攻自己这支队伍。 赵平回头看看,一路奔行身后队伍已在金军暗箭下死伤了数百士兵。自己这一万人马,先后经过运输物资长途奔袭,随后刚刚扎寨,还未来得及午饭,可谓人困马乏。而金军不知在济宁中休息了多久,吃饱喝足后以逸待劳。若此时同金军一万人马相战,恐怕胜率不大。 赵平并不怕战,却也不愿自己的士兵白白去死。而他也知道,万尚志重感情,若见自己被围,一定会丢下军资带兵来援助自己。 现如今,万尚志缩紧阵型,只要一直向着安恪行进便可保军资安然无恙。可自己这番贸然突进,却使自己陷入两难境地,赵平长叹,自己应当相信万尚志的,应当相信他能保护好这批军资。 可惜他没有,赵平回忆起同穆阿奇对阵时,穆阿奇那诡异地笑容。 突然他瞪大双眼,扭头看向身后金人阵中的穆阿奇,只见穆阿奇嘴角含笑,双眼竟然似乎有感,视线移过来,正同赵平对上。 赵平似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戏谑,虽然相隔数百米,他根本看不清穆阿奇的表情。 金军地马匹都是上好的,矫捷而迅速。穆阿奇周边围了几个拿着藤条盾的士兵,守护着穆阿奇,以免其遭到损伤。 穆阿奇的视线一直在前方奔行部队的长官身上,赵平。示意在赵平一回头时,他便稳稳地盯住了对方。 “明白了吗,只是可惜有些晚了。”穆阿奇淡淡地说着,语气中隐带笑意。 穆阿奇向士兵们吼道:“金国地狼崽子们,肥羊就在前方,有得没血性随我上去逮来,吮骨嚼肉的?” 金军发出振奋地咆哮,马匹一改之前吊在后头只跟不追的样子,疯狂地向前奔去! 听到身后发出的吼叫,赵平暗道不好,而后在后方吼叫传出不久,前方追击万尚志队伍的那股金军亦发出怒吼,转身向赵平部袭来。 情况紧急,前路后路不通,赵平咬了咬牙,传令全军向右方移动,彻底粉碎金军追击军资的念头。要想杀灭我这支部队,尽管追吧,赵平心里道。 穆阿奇见着赵平向右绕去,知道这是赵平所做的最后挣扎,迫使自己放弃追击军资。穆阿奇挑眉继续令队伍追击赵平,本来此次的目的就是两个,大元帅说了,不论完成哪一个,都行。 “赵平一直是我们心中大恨,他多次带兵阻挠我们的进攻。若不是他替卫建宁组建了卫家军,一直阻碍着我们,我们怎会坐视平安城建立?阿奇,此次行动,要么摧毁西北军军资,要么,就想办法把这个赵平给我杀了。只要郑人未得到这批军资,或者赵平死讯传出,势必军心打乱,到那时,你我多年地夙愿,便可以实现了。”金军前线元帅大帐中,一身羊绒小衫地兀阿术,坐在牛皮小垫上,对着帐中央的穆阿奇说道。 穆阿奇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追随多年,坐在前方的那个人。兀阿术面容粗狂,一脸狂野生长地大胡子安静地蜷曲在脸上,面容粗狂,体型膘壮,正是大金人心中最完美地勇者的体型。 自己在年少时便结识了兀阿术,因欣赏于他的志向与勇敢,便心甘情愿地成为其左膀右臂,一路将他从末流贵族家的落魄少年,推上了大金王朝军方第一人,伐郑大元帅的位置。 见证他从一个只会凭借肉体强壮取胜的莽夫,成长为有勇有谋的军队统帅。 而今,一场深入敌境的军事行动,他派遣自己率队前去,意欲何为? 穆阿奇地目光充满着探究,但他看到的是一个老谋深算,不会轻易将自己情绪透漏在脸上的中年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愤怒快乐满在脸上,青葱的少年人了。 “阿奇?”兀阿术突然问道,面上带着几许担忧。 穆阿奇一怔,道:“遵命,大帅。” 眼前赵平的队伍愈来愈接近了,穆阿奇收拢了从前方赶来的那两千多一点的军队,继续追赶着赵平。 万尚志听到了身后隆隆马蹄声,遥目远看,只见赵平率军正冲着自己赶来,不由大喜。可他突然发现,赵平身后竟然跟着另一支金军的队伍,欣喜的情绪被冲淡,万尚志还想出什么谋略,却见身后一直追赶自己的金人,突然变了方向,冲着赵平而去。 万尚志脸色霎变,知道赵平此刻陷入两军包夹地危机。 他当下组织军队要去支援赵平,但身旁一位千总拦住了他。 千总道:“总管,如今军资十不存六,不可再拿整个北疆做赌注,轻易涉险了啊!” 剩余一半多的军资,大多是耐烧的铁矿石,草药却只剩下四成不足,军队也在金军方才地骚扰下死伤了三千余,实在再经不起折腾。 万尚志听了劝告,理智回来了大半,他稍作沉吟,着令一万名士兵继续护着军资朝安恪前行。早前万尚志曾派轻骑,提前到安恪报信求援,想必再过小半天便可到达,这样一来军资安全无虞。 而万尚志则调了另七千余士兵,前往支援赵平。 几位千总交谈一番,认为可行,便调出其中三位同万尚志一起支援赵平,另些则护着军资继续前行。 万尚志得了兵马,立时向着远处金军追击的方向奔去,心中颤抖,赵平,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无题 赵平并未一味地逃跑,途中不断指挥士兵向后射箭,以此稍微阻挠金军追击地步伐。 奈何平原辽阔,除去几处小山丘,再也没有别的有利地形可供赵平周旋。金军地马蹄声近了,双方相距不过五百余米。 距离太近,不过一冲锋几个呼吸便能相接,赵平丝毫没有停住士兵,回身应战的想法,此刻若回身,不及整顿队形,便会为金人冲散。 若要交战,必须寻得一个契机。赵平想着,济宁至安恪是一片偌大无边的平原,并无兵险可据之处。但济宁曾经运输路线的方向,去往魏水村哨的那条官路旁,却有一处密林可供藏匿借以反攻。 只是如今要去那处密林,恐怕还要半个时辰。 身后已能听到金军丧心病狂地奸笑与呼喝,仿若自己这支军队已是他们囊中之物。村哨制度凭借着密集且相关联,致使金人不能肆无忌惮侵入郑国西北边境,然而眼下来看,村哨制度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有效,西北军已从内里开始腐败,从而影响了村哨制度的实行。 赵平心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同卫大将军提议,彻底清理军中蛀虫,否则在裁军浪潮之下,北疆,势必成为金人掌中玩物。 金军的身影远远地挂在前方,万尚志铆足了劲,头一次骑马这般飞快,他只怕赵平出了事情。 邵天宜,荆文何,济宁村哨那位吴姓士兵,还有在裂耳峡谷,由自己亲手葬送的数万军队。万尚志从未想过,穿越来不过五个月,自己竟然对于大郑这个国家有了如此深切地认同感,并如此仇恨于金人的所作所为。 他到了郑国,遇见地基本都是些至纯至善的伙伴、朋友,这些人对待他是发自真心肺腑,他享受着友情、师徒情、兄弟之情,还有苦涩不成单思不得吐诉地爱情。 他得到比前世更多姿多彩的生活,可这一切,都让金人所破坏。一切的痛苦,都是从金人处得来。 金人害死了他一个又一个伙伴,他决不允许悲剧再次重复。 前方金军马蹄仍远远甩了万尚志四里地左右,但万尚志眼神中却充满了急迫与坚定。 穆阿奇发现了身后地追军,身边地将官问他:“先知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穆阿奇沉稳地说道:“不要担忧,只要我们先行剿灭赵平,后续那只部队便没有丝毫威胁。” 将官道:“可是我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一心逃跑的赵平。” 穆阿奇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淡淡道:“身后那支部队带头的,是郑军新的后勤总管吧,叫万什么的那个。” 将官疑惑道:“是的,可那又怎样呢?” 穆阿奇道:“赵平同那支部队距离远,又因着我们的追击,并未发现此人率队援助他。我们的死士队,似乎还剩下两千人?” 将官似乎明了,问道:“我们反身去袭击那总管的队伍?” 穆阿奇眼中带些嫌弃,说道:“我们派死士去,引火吸引赵平注意。赵平可不知道身后来援的队伍,有没有带着军资。一旦火起,他势必回身查探,你懂了吗?” 将官大悟,连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吩咐。”然后慢下速度,回身去寻死士队统领,命令他们留下阻击身后的敌人,一定要引起大动静。 死士统领得令,率队慢慢掉在队尾,随后停在原地,等待着后方赶来的万尚志。 万尚志看着前方突然留下一小波人,停在那块小坡上等待着自己,是那群黑衫,浑身扎着裹满了火油的稻草的死士。 万尚志不甘地咬咬牙,想要速战速决去援助赵平的他,失去了理智,直接率着士兵向小坡冲杀而去。 死士统领见状冷笑一声,举起手示意手下准备就绪,待万尚志地队伍距死士们不足五十米,统领一手挥下,身后地手下们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身上地稻草,借着小坡地势头向下猛冲,直入郑军队伍。 悍不畏死的死士们浑身燃烧着熊熊大火,冲乱了郑军地队形,他们疼痛万分,却仍能抽出腰间弯刀,向身侧地敌军砍去,如果砍不到,便一跃身子,直接抱住敌人滚落草地,与其同归于尽。 大火很快在这干燥地草原中燃起来,升腾滚滚黑烟。 万尚志在一片混乱中惊呆了,本就闷热地天气,因着金军地自杀性攻击,使周围气温狂升。万尚志浑身汗流,心中却满是寒意地颤抖着。 金军凶恶歹毒,简直是毫无教化地凶兽,竟能三番五次地用以命搏命地招数来战斗,金军地凶悍,以此可见。 万尚志毫无统兵经验,一遇这种情况,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正打算下令集合军队,聚在一起防守,身边突然跑来一位千总。 万尚志见到千总,便道:“来得正好,刘千总,你快带队与我聚集,我们聚成一团才好击溃敌军。” 刘千总闻言大惊,吼道:“金军火攻,我们岂能聚在一起,那不是让金军一烧一大片?如此时候,金军不过两千人,我们七千人分散开来,耗死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万尚志道:“耗死?那要多少时候。” 刘千总答道:“半个时辰就够了。” “半个时辰?!”万尚志愣道:“半个时辰,赵平可该如何是好?” 刘千总恨他没有指挥经验,只能砍翻一个扑来的火人,回头解释道:“金军本就人数不足,如今又分出两千同我们作战。赵将军可是有一万人马,如何不敌金军那千余人?我们只要处理好这里的情况,不要让金军逃跑,给赵将军添乱就好了。” 万尚志知道战场经验浅薄,便听从了刘千总所言,紧紧跟随着刘千总,稳扎稳打地消灭这小股金军。 这边赵平突然稳到烧焦的味道,下属突然说道:“将军你看身后,好大的烟!” 赵平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升起滚滚黑烟,铺天盖地的扩散开来,心中不由一沉。 “全军听令,准备回身战斗。”赵平低沉地吩咐道,很快,命令传达到队伍每一位士兵耳中。 “呜!”号角吹起,郑军队形猛然一变,整支队伍向右拐去,随后又拐个弯,变成直面穆阿奇队伍的状态。 穆阿奇此时被一堆金兵围在中间,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赵平。 赵平眼神冷酷,既然你等不及到密林,我便在这里给你立个墓碑。 第九十二章 赵平被束生死不明 怒极一剑刺杀阿奇 两军相对,大战一触即发,随着骑兵的冲锋,双方先头部队已然交战。 赵平在其中左冲右杀,却始终同队伍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并未做那种莽夫单骑冲锋地举动。 赵平同穆阿奇要多出两千左右地兵马,然而郑军却同金军打的不分上下。金人常年茹毛饮血,吃食羊马,力气大得很,郑人虽然吃饱喝好,但体格却不如塞外金人壮硕,是以总要两三个郑军对上一个金人,才能取胜。 如今远处黑烟愈发浓厚,赵平看着天边心急,却被穆阿奇阻击在这里无可奈何。 赵平的目光在战场上扫了扫,发现穆阿奇此时正在战场后方,骑在马背上笑看战场上的情况。赵平眸子泛着精光,唤来了几个亲从部下,带着几个部下缓缓地向前冲杀着,神不知鬼不觉。 穆阿奇地目光随意向赵平一瞥,便又匆匆挪到战场前端交战处,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情况。 赵平已领着部下接近到穆阿奇十米之内,赵平眼神锐利,部下已呈包围形将穆阿奇围在中央,而穆阿奇没有察觉一般,仍旧在那目视着前方的战场,偶尔回头远眺在小坡背面地黑烟。 “杀!”范围不足五米,赵平砍翻身侧两个靠近地金军,发出吼声,提醒着部下时机已到。 数名部下从多方快马冲锋,直奔穆阿奇而来,赵平迎面向着穆阿奇举起了长剑,携带着太阳刺眼地光辉,穆阿奇似乎被晃了眼,双眼微眯,甚至抬起手臂挡住那处反光。 赵平心中万分激动,眼见长剑将落,穆阿奇项上人头落地。突然头顶阴影飞来,一张巨大的绳网将赵平笼在其中。 赵平大惊,胡乱挥舞着剑招,左冲右撞想要逃脱大网的束缚,但绳网并未随他的动作而破碎,却缓缓紧了起来,将赵平紧紧地束缚在其中。透过绳网缝隙,赵平见到四周数名金军,正拉动着手中的绳索,将大网越拉越紧。 “哈哈!”穆阿奇笑声从赵平身前传来,只一米,赵平瞧着恨得牙痒痒,只一米的距离,自己却再也达不到了。 穆阿奇嘲笑着道:“都说北疆卫建宁,建宁麾下有赵平。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赵平缓缓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赵平已俘,其余人放下武器,投降不杀!”耳边传来金军齐齐地呼喊,赵平心下悲凉,一切都完了。 郑军见主将被俘,正欲放下武器投降,忽然一位千总一刀砍死了丢下武器的士兵,怒吼道:“赵平被俘,依战时令,指挥权转移至次一级将官,各部队此后听我命令,继续战斗!临阵投降者,斩!” 士兵见有了主骨心,纷纷定下心神,举起武器继续战斗。 穆阿奇见策降无果,淡淡道:“既然俘了你没什么用,那便杀了吧。” 赵平周围的金军闻言,提起手中弯刀便向赵平砍去。 “啊呀!”赵平发出一声怒吼,奋做困兽之斗,竟真让他挣脱了一处金军牵制的绳网拉手。赵平虽仍被束缚,却有了反击之力,剑招几变,抵挡着金军地攻击,金军杀式被阻,一时奈何他不得。 穆阿奇淡漠地看着赵平绝境中最后的挣扎,并不阻止。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马蹄大作,穆阿奇惊恐地回头看去,只见小坡上,已奔来数量众多的金军,为首带头的,正是那个姓万的总管。 而赵平这边,已经有郑军冲过来,替他清理周围的金军,以免赵平受到伤害,替赵平减少了不少压力。 穆阿奇脸色一变,迅速吩咐道:“既然近战不能杀死他,放箭将他射杀。” “可是先知大人,我们有不少勇士还在那里。”穆阿奇身侧,一名将官不可置信道。 穆阿奇狠狠瞪了一眼将官,面上终于没了运筹帷幄的淡定,他慌乱地斥责道:“蠢货,我们孤军深入,如今到这里,已是不可能再回乡的了。郑人军资并未完全损毁,若再不能杀赵平,我们此次行动便是完全失败。用必死的人的人命,来换赵平的命,难道不合算吗?” 将官瞪大了双眼,不可能再回乡?阿奇大人、阿术元帅明明说了,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入侵行动。 只是穆阿奇没有功夫再替他解惑,他等不及将官传达命令,已经自己吼着发令,失去了往时的从容:“全体射箭!目标赵平,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赵平。”万尚志的部队近了,他看到在网中被束缚的赵平,顿时狂吼道:“快!”只想着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金军士兵宁着被身旁郑军砍死,也听从先知大人穆阿奇的命令,弯弓搭箭,朝着赵平射去。 赵平挽着剑花,又在周围人的守护下,竟然奇迹般地抵挡了无数波地箭雨。 穆阿奇喘着粗气,向身后士兵道:“取我的弓来。” 身后两名士兵抬来一把巨大的弓,穆阿奇右手一握,将弓提在手中,从马身背负的箭袋中取出一支箭头带着倒刺的箭。 身后马蹄已近,似乎贴在了背后般轰隆。 穆阿奇弯弓搭建瞄准一气呵成:“着!” 箭化作流星一般瞬间从弓上飞离,下一秒已穿过重重人群,出现在赵平身前。 赵平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无奈绳网阻碍,腕力未能完全调动,便抬起长剑一横欲挡住这致命一击。不料那箭裹挟着无尽般巨大的力量,长剑被那力量一击脱手而出,而箭则歪了一下,继续向赵平飞去。 ——噗! 箭贯赵平前胸而入,赵平也被这箭上的力道冲击的向后飞去,重重地跌落在地,溅起四散地灰尘。 穆阿奇身后看到这一幕的万尚志只觉头脑一声轰鸣,血红着眼的他抽出赵平送他的长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将长剑从穆阿奇身后捅入,直穿肺腑。 穆阿奇受此一击,猛地一颤,疼痛导致满目狰狞地颤抖。 万尚志愤恨地将剑抽出。 穆阿奇因力又一颤,脸上却缓缓露出释然的表情,嘴角几番抽动,竟露出一抹笑意,随后身子一歪,跌落马下。 万尚志杀了穆阿奇,并未停留,策马冲入战阵,直奔赵平而去。 第九十三章 收容孤儿北疆为家 昔日笑颜今时彼岸 战场打扫的干净,尸身被分为金人、郑人各一波焚烧,金人的就地焚烧随风散去,郑人的焚烧成灰,装在一个巨大的坛子里,等带回平安城后安葬。 猩红地血液也迅速地被饥渴了小半年的小草们贪婪地吸收,饱饮鲜血的小草,似乎有些由枯黄转变为青绿。很快,这片草原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平静地伫立在天空之下。 安恪的援军来的很快,在半个时辰前便到达,加入了战斗,齐心协力灭杀了这股金军。万尚志所率部队经历这一场惨战,人数也跌落至不足两万,活下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地带着些烧伤。 “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只是如今身处野地,唯恐再冒出一波金军袭击,我们找一辆车,抬着他先回安恪好吗?”安恪援军的主将一脸担忧,抬起手轻轻搭在了万尚志的肩膀上。 万尚志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揽着赵平在怀中,整个人浑身充斥着颓靡之气。 安恪主将见万尚志不回应,却也懂得这种失去同泽兄弟的痛苦,于是他长叹一口气,吩咐士兵们将从金军那里缴获的弯刀等铁器,捆绑了几辆马车上,打算再给万尚志一些时间。 “备车。”万尚志道。 “啥?”突然传来的话语让安恪主将有些怀疑,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这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说的。 万尚志抱着赵平,踉跄几下还是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子,双眼通红却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备车,我要亲自送赵平回家。” 随着万尚志转过身,同时露出了他怀中赵平的样貌。只见赵平左胸前插着一支巨大地箭,箭头已没入胸膛,他胸前地铠甲被殷红地血液染地湿哒哒的。 赵平面无血色,一幅面容十分平静,只眉头似有微皱,平日里坚毅地双眼搭闭着,竟有些脆弱之感,他似乎陷入略微不安的梦境。 只是万尚志知道,赵平这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万尚志驾驶着马车随着队伍行进,马车一路颠簸,可车上乘载的那个人却稳稳地躺着,在他身下,铺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马儿随群,不用万尚志刻意驾驶,便能前行。万尚志心思不在驾驶上,自然便飘散开来。 那是回新京的路上,路过一处山头,部队打了几只野猪,万尚志正准备烤制以祛除野猪身上的膻腥味,却突然被一只黄蜂蛰到。 “哎呦!”万尚志一叫。 赵平卸下头盔,擦拭着额上细密的汗水,见他一叫,不由嫌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蜜蜂蛰咬了一下,这般娇气。” 万尚志不乐意地反驳道:“说什么呢,我不是为了疼才叫的。我是因为这有黄蜂,若能搞到蜂巢的话……” 万尚志顿了顿,压低声音贼笑道:“你可知道蜜汁烤肉?” 夜里,营火恍惚,万尚志从篝火上取下一块烤的焦脆正好地肉排递给赵平。 赵平满头大包,左眼肿胀眯着缝,右眼见到万尚志递来的肉排,嘿嘿一笑,紧忙接过。 “嘶~好吃!”肉排刚从火上取下,温度还滚烫,赵平却不顾烫意几口便造了个精光。 未几,赵平与万尚志打着饱嗝,一手揉着鼓胀地腹部,一手撑在地上,快活且惬意。 “尚志,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得这么多美食的做法。”赵平放松了,两手圈在头顶,身子向后一仰,便躺在柔软地草丛当中。地上生长的花草刮了他的左眼,他哎呦一声,手笼在了眼睛旁边,却碍于肿胀触碰即痛而不敢碰。 “哈哈,娇气。”万尚志见赵平蠢样,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赵平从地上惊起,动作迅敏,不过霎那,便将万尚志反扣在地上,冷笑道:“哼,不是你叫我去捅黄蜂窝,我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被那群子士兵笑话。” 碎石杂草贴在脸上,带着刺痛地丝丝凉意,万尚志急忙认错:“我错了,我错了赵平大爷,快放了小的吧。” 赵平仍反拧着他的胳膊不放,笑道:“说,你还藏了多少菜谱子没做给我吃?” “我不敢藏私呀、我以后一道一道都做出来给你吃。”万尚志言语中也带了笑意。 赵平松了手,万尚志竟瞬间爆发,蹦出老远挑衅道:“大傻平,我做给你吃个屁,那蜂窝是你自己想吃蜜汁烤肉才去捅的,我可没让!我顶多是个教唆。” 赵平哈哈大笑,笑的爽快,却没再理万尚志,身子一倒,便躺在了草地上。 万尚志见他不应,便也没了继续闹的心思,凑到赵平身边地草地上躺下,仰面是满天星海,一轮圆月携着光晕挂在天空。 “今日是十五么。”万尚志喃喃。 赵平听到他微小的声音,随口答道:“是啊,今天七月十五。” 万尚志道:“你知道中秋节吗?”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了呀,万尚志心想。 赵平疑惑地扭头,透过丛丛细草看他:“中秋节?” 万尚志却不说话了,只看着那轮金灿灿的圆月,心中竟有些悲戚。 父亲如今怎样了呢,自己莫名地到了这个世界,可地球上的自己如今怎样了呢? 母亲去世对父亲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母亲离世不久,父亲重病一场,自己倾尽全力地呵护,父亲终于缓缓康复。 只是父亲曾说:“如果这世上没有你,儿子,我早就了无牵挂地去陪你妈妈了。” 幼时母亲烹制美食,餐桌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景象,似乎只能在回忆和梦里才能再见。 “赵平,我有些想家了。”万尚志冷不丁道。 赵平一时懵逼,不过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道:“没事,咱们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万尚志闻言不由笑出声,他看向赵平道:“你真是个大傻平。” 赵平一脸严肃,道:“请叫我平哥。” “好的平哥,”万尚志心情舒缓,不由应下这个称呼,又发问道:“平哥你呢,你从军在外这么多年,不想家吗?” 赵平声音爽朗,在耳旁响起:“我想什么家,我一直在家呢。哈哈,我是个孤儿,父母都被战争波及死亡了,是卫大将军收留了我们这些孤儿,供吃供喝,还供我们学文习武,参修兵法。卫大将军就像是我的父亲,西北军就是我的家。” 队伍隆隆前行,途经安恪、又过吴峰,平安城那黑褐色的高墙终于展露在眼前,大郑昂扬绣有龙纹的金黄旗帜在风中飘扬。 万尚志驾着马车停在最后,沉默地看着一车又一车军资吱呀呀地进入平安城黑色的城墙内。 最后一辆运送军资的马车进入了平安城,把手城门的士兵看向万尚志,万尚志敛下眼,呼喝了一声‘驾’,拉车的马儿听话地缓步走向了城门。 第九十四章 回归平安城窥世貌 入大营前闻听闲谈 平安城同万尚志走之前那样,没有太大改变,房屋规划整齐如一,街道密密麻麻,四处相通。 万尚志没有去管士兵、军资的安置,径自驾车在平安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游荡。 一路上他遇到不少巡逻地士兵,平安城是以军立城,是以城内并无朝中派遣地官员,自然也没什么捕头衙役,巡城的任务便交到了士兵手中。 城虽不如内陆地城建设的那般大气恢弘,该有的设施却也应有尽有,道路两旁,尽是些平民百姓支着摊子叫卖着货物,行人往来采购,也自有一番热闹。 万尚志坐在马车上,任由马车带动着行走,双眼落在四周,只见人来人往,或有买家卖家当街计价,或有着热情地老板宣扬着商品,或有着泼辣娘们,拎着不合意地货物指着商贩的鼻子破口大骂。 众生百态,在这小小一方街道内,演绎的淋漓尽致。 街终有尽头,在走到路的尽头之后,马儿打了个响鼻,站定在原地。 马停了步伐,万尚志不由回过神来,他四处扫视,辨认了一下方向,便牵拉缰绳,驭着马朝着军营地方向行去。 是时候该做个了解,这是迟早的事,再拖又能拖到几时去呢。 旌旗林立,迎风猎响,隐约能听到其中传来操练地喊杀之声,偌大地营地外,两名士兵正持枪把手着军营地大门。 趁着无人,二人私下闲谈着。 左侧士兵开口道:“如今军资已经运回来了,将官中的内监也被大将军铲除,反攻金人之日怕是不远了。你还不想着娶媳妇呀,万一没回来,你老娘一个瞎眼老太太,该怎么过活啊。” 右侧士兵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老娘有眼疾,花了家中所有积蓄也没治好,如今我一穷二白,还马上就要上战场不知生死,哪里还敢拖累别家的姑娘。” 左侧士兵闻言,不由也叹息道:“是啊,军资虽到,却全是铁器与草药这种战备物资,没有一文我们的粮饷啊。我家里那位眼瞅着就要生了,没有粮饷,我倒是拿啥去养孩子啊。” “参军朝廷供吃供喝,已经为家里省下一大笔钱了,粮饷少点也没事,可一分不给……我老娘的眼睛可怎么治呀。” 左侧士兵不由冷哼道:“还不怪那该死的内奸,将济宁泄漏给了金人?否则光凭济宁一年地税金,都够养活咱们卫家军的了。” “这话你可别乱说,”右侧士兵一惊,忙制止道:“税金那是皇帝陛下的,卫元帅可从未做过违法反击的事。” 左侧士兵想到自己所言大逆不道,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心虚地四处扫视,见没有别人听到,一颗心砰砰跳,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右侧士兵无聊,便又想着话题挑起头来道:“你说这内奸怎么这么笨?大将军不过是吩咐运趟军资,他便慌慌张张地跳去告诉金人,一下子就被大将军抓了个现行吧。” 左侧士兵听他此言,心中有想法憋不住,又说话道:“你知道什么,金人的目标根本不在那军资上,我听我们刘将军说,金人真正的目的,是想杀了咱们那位新的后勤总管。 据说他是忠勇侯的弟子,金人想杀他,让上面怪罪咱们西北军。到时候,西北不攻自乱,金人便可趁机大举侵入,所以那内奸才迫不及待地去报信。” “啊,那大将军还派总管运送军资?” “笨,大将军是想揪出内奸。”左侧士兵一脸神气道,似乎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所以卫元帅,是故意派总管去新京取军资的了?”一道声音凉凉地传来。 两名士兵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人驾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军营门口前,这人一脸冷肃,不知听了他们说了多久。 “不、不。”左侧士兵瑟瑟发抖,但矢口否认道。 右侧士兵此时颤颤巍巍,已不敢说话。 但那人却并没有再发问,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掷向左侧士兵。左侧士兵瞅准令牌投掷的方向,向前一步伸手一接,只见令牌上刻‘大郑后勤总管万尚志’,顿时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地上。 说了半天的正主,竟然就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惶恐,万尚志恼怒中直接砍死他们两个。 见士兵久久不语,身子瑟瑟抖动,万尚志不由开口催促道:“还没检查完吗,还是说,我的身份令牌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问题。”士兵弯下腰身,恭敬地双手抬起令牌。 万尚志见状,驾驭着马行走到士兵身旁,取回令牌,便直入了军营。 见万尚志走远,左侧士兵不由吐出憋在胸口半天的气,强装镇定地讥笑着右侧士兵:“看你那胆小样,不是吓得尿裤子了吧。”实则,自己强撑着无力的双腿,走回自己的岗位,继续值哨去了。 万尚志面色冷肃,驾驭马车向帐篷群中,那总帐前去。 怪不得他在裂耳峡谷惨遭伏军,怪不得卫建宁不让卫旋梨跟着,怪不得自己回平安城的路上,再次遭到了金军埋伏。 好一个卫建宁呀,真不愧是统领数十万西北军的大元帅,万尚志嘴角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地嗤笑。 “万尚志?”身侧突然传来一句试探性地低声呼唤。 万尚志扭头去看,待看到来人,瞳孔不由一缩。 “果然是你,嘻嘻。”卫旋梨确定是万尚志后,不由分说上前两步,踩着车辕坐到万尚志旁侧,问道:“今日军资运回,我找了赵平哥哥半天也没找到,你和赵平哥哥这么好,你知道他去哪了不?” 万尚志沉默,不敢去看她,便甩起缰绳一心驾驶。 “喂,万尚志。”卫旋梨颇为恼怒,半天没有找见赵平,她已经很不爽。如今她询问万尚志,可万尚志竟然无视了她,说不清的,她心中有些不好地感觉。 赵平往日里出任务回来,第一要做的就是回禀父亲,可今天她在父亲帐中等到的,却是个千总前来报告地军资已运到。联想她在那群士兵中,询问赵平时众人的不自然,再看看眼前万尚志的不言语,卫旋梨顿住。 她回头看向马车后拉着的轿,问道:“轿子里拉的是什么?” 万尚志沉默半晌,勒马停住,看着卫旋梨,眼神中闪烁着莫名地情绪。也没言语,他跳下马车,背对着马车而站。 卫旋梨呼吸急促,她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万尚志已经下马,轿帘就在眼前,她伸出手,却始终下不了掀开帘子的勇气。 手臂在空中呆立半晌,终究缓缓落下,卫旋梨合闭双眼,浑身瘫靠在马车上。 听到声响,万尚志回过头来,待见到她此番模样,终是心有不舍,转身上马,继续驾驭着朝将军大帐行驶,心中所做决定,却和刚才大不相同。 第九十五章 请辞总管得义兄信 讲述伏击起玉峥疑 “大将军,后勤总管万尚志在帐外求见。”亲兵踏入帐内报告,打断了帐中二人的谈笑。 卫建宁收起笑容,因着军资安全到达、内奸成功铲除的激动平静下来,他并没先做回应,而是偏过头去瞧宋玉峥。 宋玉峥地笑意散去,他向卫建宁点了点头,便低下头,沉默地拾起一卷竹简,打开状似认真地看着,然而他间或跳动地眉头,表达了他内心地不平静。 “让他进来。” 万尚志面无表情地掀帘踏入帐内,入帐后他左右一扫,待看到卫建宁、宋玉峥二人,他上前两步,行礼道:“下官万尚志,见过卫元帅、宋军师。” 不待二人说话,万尚志又道:“下官奉元帅令,率军返新京取求军资,如今军资已达,下官前来复命。” 卫建宁有些奇怪,他统领整个西北军,为西北军口中的元帅。但卫家军是自己的亲军,卫家军所属,皆亲切地叫自己为‘大将军’,往日里万尚志也不例外地叫着大将军,今日却不知为何,改口叫起了元帅。 但卫建宁没有多想,开口道:“万总管对西北军的功劳,本帅都看在眼里。但岳戚部,及逐金村哨、时安村哨数万人,皆因你一人不善决策,而几遭覆灭。你虽立功,却也有过,你认吗?” 宋玉峥握着笔在砚台中饱蘸墨水,提笔正欲落字纸面。 万尚志腰弓地愈深了,他的脸压低朝着地面,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低沉地说道:“下官有错,致使北疆好男儿死伤四万有余。下官目光鄙陋,不敢决策,致使赵平将军不幸殉国,下官再没脸面留在北疆军中,下官请辞,恳元帅批准。” 悬腕在半空,宋玉峥久久不曾落笔,墨水堆积,顺着毛笔尖啪嗒掉落在纸张上,形成一朵惨烈地墨色花痕,进而逐渐在纸上弥散开来,望之有触目惊心之感。 卫建宁双手猛地按在身前桌案上,他剧烈呼哧起来,声音闷闷地:“你说什么?” 万尚志站直身子,抬起头来,顺着眼眶至面颊一带一片湿润,他双眼通红道:“金人暗藏济宁村哨,伏击队伍意图销毁军资。为军资安全运送至安恪,赵平将军孤军引走金人大部队,不幸殉国,壮烈牺牲。” 卫建宁身前的桌案轰隆一声化为碎片,他抬起头,满目茫然,似乎不相信。 “赵平在哪里?赵平呢,本帅要见赵平!”卫建宁从阶上走下,走到万尚志身旁质问到。 是了,往日赵平出了任务,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找自己报告。而今军资已到达一个时辰,赵平却还没来报告任务完成,卫建宁想通此事,不由呆愣原地。 “元帅何必做此姿态。”万尚志说道。 卫建宁疑惑地目光投向万尚志,待看到万尚志满覆悲伤地双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地讥讽,他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万尚志笑笑不说话。 宋玉峥撂下毛笔,扶着桌子站起身,淡然说道:“逝者已矣,万总管何不走好眼前路。大将军答应过你,军资一旦运回,便向天子谏言处罚侵占后勤总管权利的宗室子弟,将后勤总管权利完全地归还与你。” “下官实没那个能力,唯恐担不起这个职位,生怕再让人诓骗了而犯下承受不起过错。”万尚志凉凉道,一双眸子冷冷地扫过二人。 见万尚志这般,宋玉峥明白万尚志已察觉到什么,便改问道:“你想要什么?” “下官请辞,恳请元帅批准。”万尚志重复了之前说的话。 此时,卫建宁终于发现不对,思考半晌,他道:“你真想好了。” “请元帅批准。”万尚志道。 卫建宁一扫初闻赵平离世消息的悲伤,整个人散发着沉稳地气质,他坐回原本的位置,长舒一口气,说道:“好,本帅批了。另外,尚志,本帅曾答应过你,调用在外金地眼线帮你探寻你义兄的下落,如今有了一些消息。” 万尚志眼神一凝,怀疑地目光落在卫建宁身上。经历过此事,他有些不敢相信卫建宁此言。 卫建宁抬眼直视这目光,真诚道:“本帅的确利用了你,但结局如此也并非本帅所想。至于你义兄的消息,本帅也是因着觉得利用了你,心有愧疚,才派眼线探查,否则绝不会轻易动用本帅安插多年的眼线。” “呵,那你之前果然是骗我的。”万尚志一笑,却不过多纠缠,继续问道:“什么消息?” 卫建宁道:“金军元帅兀阿术身旁出现了一员新的谋士,似乎取代了穆阿奇的地位。而且,据说这个谋士擅厨,且并非金人。 本帅并不确定此人是否是你的义兄,只是听你说你义兄擅长厨艺。而此人又是凭空冒出,并非金人,是以只是怀疑罢了。本帅的眼线也未曾见过你义兄,所以只能提供这些情报,却不能确认是否是他本人。”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做什么?”万尚志质问:“我义兄有驱逐金人之志,忠君爱国之心可堪神鉴,他绝对不可能为金人做事!” “万小兄弟。”宋玉峥平静地声音传来,这声音给人以安定,使万尚志的情绪缓和不少。 宋玉峥道:“大将军没有骗你。眼线传回的消息本是兀阿术身边突然出现一位谋士,随后还说了兀阿术身旁鬼谋穆阿奇离奇地失踪,我们之前一直认为穆阿奇可能是被这位新谋士暗害,或为兀阿术贬斥。如今看来,济宁村哨阻截你们的那支金军,便是穆阿奇带领的吧? 我们一开始在意的是穆阿奇,其实并没有刻意地去寻找你义兄的下落。可后来分析发现,这个新谋士十分可疑,与你义兄十分相似。 据眼线回报,此人不知来路,只知为后厨杂役,因着厨艺绝佳,为兀阿术所喜爱,聘为专职厨师,后来因着多次献计有功,才被兀阿术提拔到身旁作为谋士。” 万尚志闻言沉吟半晌,终是道:“下官明日便离职告辞,元帅还请早日安排好后勤总管的接任人选,以免后勤出了乱子。 赵平将军的尸首在卫小将军那,下官来前,她情绪十分激动,希望元帅多多劝阻,以免卫小将军伤心过度而伤身。” 万尚志不多絮叨,话罢便转身告辞。 帐中,卫建宁看向宋玉峥。 宋玉峥眉头紧皱,凝重地说道:“赵平不幸,绝非偶然,只怕军中内奸仍未除净。” “军师怎么说?”卫建宁道。 “金人怎么知道万尚志会在何时、何地,运送军资回北疆?济宁村哨虽惨遭屠灭,却也是新近重建,派遣了支八千人的队伍驻守,金军小股部队,是如何做到毫无动静覆灭了这支八千人的队伍?金军又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绕行我们的军事布防,潜入内陆村哨的。”宋玉峥连连反问。 卫建宁一时心情沉重,半晌不曾言语。 第九十六章 离平安独向西北境 入草原鸦叫惹不详 卫旋梨抱着赵平的尸身在帐子中哭了半宿,又呆坐了半宿,卫建宁曾遣人来讨要赵平的尸身,全被卫旋梨打骂走了。卫建宁体谅她的心情,只好摇头做罢,打算等卫旋梨心情好一些再安葬赵平。 万尚志在自己的小屋中睡了半宿,天还未亮便收拾起行囊。没什么好带的,捡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揣了些银子,又带了些易于储存的干粮。万尚志坐在桌后,手中抚摸着那本厨神全谱。 考虑再三,他敲响宋玉峥的门,不一会儿,小童朱夜开了门,揉着惺忪地睡眼,待看到来者是万尚志,更加不满,没好气道:“军师才歇下,不见客,你快走吧。” 万尚志没有说话,将厨神全谱塞进朱夜地怀中,转身便离开。 “喂,你干嘛。”朱夜被这番动作吓了一跳,叫了起来,待看到万尚志转身离去,不由拿起被万尚志塞进怀中的东西一看,顿时惊讶道:“厨神全谱?这可是军师的宝贝,怎么在那小子手里。” 说着状似上面有灰一样,用衣袖擦了擦书的封面,一脸小心地宝贝着带回了屋子。 卫旋梨呆坐了半夜,腰背有些酸累,动了动身子。赵平正在卫旋梨的被窝中,似乎安心地睡着。 她的帐子如今无人把手,万尚志就这样在外静静偷看了好一阵时候。 “我当日就不该听你的。”冷不丁,卫旋梨吐出了一句话。 只听她痛苦地继续说道:“当日我若偏不回去,跟着你一起去新京求取军资,也许如今你就不会死。”言语之中自责之意甚浓。 万尚志敛下眼,几次想掀开帐帘进去,可终究是没有。 帐中卫旋梨仍在自言自语:“我想着,那次是军师算准了你们会遇到袭击,才特意瞒着父亲,让我领队去支援,可也算是军师的命令,也不算私自领军吧?我怎么就没反驳你,就没想着要陪着你呢?” “军师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没有算到你们回来还会遭到袭击呢?怎么就不派人接应一下呢?赵平,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你一直都会在的吗。” “你骗我。”卫旋梨痛苦万分,陷入无尽地自责。 帐外,万尚志已牵了匹马,悄然离去。 ‘向着西北走。’万尚志的目的很明确。 他本想听从赵平的愿望,回京拜访王旺后,或顺着内陆往沿海地区走,学习烹饪海鲜;或找个山林密集之地,学些野味烹制的方法。 可如今得知了些许关于义兄,邵天宜的消息。他便只能对赵平说声抱歉,如今他要独自去往金国,承受未知地来自于金人的危险。 他想去求证,那个神秘的谋士,究竟是不是邵天宜。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些消息,他并不想放弃。 平安城向西行走,越走愈荒凉。阔远平原上,一棵老树树影苍凉,孤独而立,枯瘦枝子上站着几只同样消瘦,羽毛凌乱地乌鸦。 万尚志驭马远远行来。乌鸦不惊反喜,几双小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远来的人马,待看到马背上地人身形壮硕,马儿四蹄有力,行动迅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终是扑打起翅膀,坠在其后的天空上跟随起来,伺机等待着填饱肚子的机会。 头顶的扑咯声惹起万尚志的注意,他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盘旋着数只瘦削的乌鸦,乌鸦黑色地眼睛诡异的散发着暗红的光芒,似乎饥饿了许久。 见万尚志看来,几只乌鸦发出凶狠地叫声。 万尚志呵呵一笑,从包袱中掏出一张大饼,坐在马背上一口一块地吃了起来,时不时抬起头冲着乌鸦露出嘲讽的笑。 “啊!啊!”乌鸦遭受嘲弄,竟人性化般愤怒地大叫起来。 万尚志哈哈大笑,正欲再揪一块饼吃,头上却有一块阴影逐渐放大。猛地抬头望去,一只乌鸦正从天迅速滑落到眼前,锐利地带有一丝弧度的尖嘴朝着眼睛戳来。 万尚志大惊,急忙抬手捂住眼睛。 乌鸦见状,飞扑着将万尚志手中的饼踢落在地,然后又飞回天空。 万尚志感受危险过去,放下手,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半张饼,再抬头看那乌鸦。 却见乌鸦洋洋得意地拍打着翅膀,啊叫了几声,似乎在向万尚志挑衅。 万尚志十分惊奇,这畜生竟有如此智慧,摇摇头不想再与乌鸦纠缠,牵好缰绳准备继续赶路。 乌鸦见自己的举动不再引起这人的注意,颇感无趣,省下了那番费体力的动作,远远地吊在这人后头跟随着。 万尚志驭马行走,到达一片草原,草原上仿若未曾受到炽热的天气影响,长着半人高的茂密杂草,时而有风吹过,响起一片窸窸窣窣之声。 万尚志感受着迎面扑来,裹挟着青草气味地清爽之风,只觉心旷神怡。 四下打量,几朵明黄色的小花正随风飘摇,周围还有许多未开放的花骨朵。万尚志见之大喜,不由爬下马背,牵着马儿去采那些花骨朵。 左摘右采,很快手中便有了一大把花骨朵。 万尚志将花骨朵整齐地摆在包袱中,颇为欣喜:“想不到,随便赶路都能碰见黄花菜,这下有一番美味吃咯。” “啊!啊!”徘徊在头顶的乌鸦突然叫了起来,小眼睛直直地盯在万尚志身上。 “叫什么,有能耐你下来,爷今晚就尝尝乌鸦炖黄花菜。”万尚志调侃地喊道。 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正是那日困住赵平一般的绳网,万尚志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一块兜在里面。 万尚志大惊,想拔出剑砍断绳网,但绳网不给他机会,很快锁紧,将他与马牢牢地困在一块。 此时,草丛窸窣,很快,一束草被拨到两边,两个一身金军打扮地男子露出身形。 头顶的乌鸦叫的更欢了,万尚志抬起头,恨恨的看着这群乌鸦,感情你们看着我被抓老开心了? 金军从网中抓住万尚志,反扣着绑住了他的双手,过程中万尚志很配合。 一名金军夺下万尚志腰间的剑,万尚志拳头一紧,有一瞬的犹豫,却终究还是松开了手,并未反抗。 另一名金军牵走了万尚志的马匹,打量一眼万尚志,笑着与同伴说道:“人算你的,马给我怎么样?” “去你娘个球,这人不是郑军,不能换军工,只能用来当奴隶,还得混我几口饭吃,能值几个钱?马我要了,人给你,你觉得咋样?” “哈哈,那还是卖了人马,咱俩平分算了。不过现在粮食这么紧缺,恐怕咱们也换不得几两粮。” 万尚志恶心于金人随口的脏话,却在听了二人言论后,不得不开口说道:“二位,若留下我,我可保证二位吃喝不愁。” 第九十七章 身不幸被捕于二人 现妙招巧计使脱身 万尚志这句话一出,顿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拿着万尚志佩剑的大个子金人不屑地扫了眼万尚志,拿着剑鞘敲打向万尚志,嘴中还说道:“你能保个屁的吃喝,卖了你,我兄弟俩才不愁吃喝呢。” 牵着马的小个子金人却转了转眼珠,一笑发问道:“你之前在地里摘的那些小黄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个金人闻言,恍然间也发现什么,将万尚志背上挎着的包袱拽下,放在野地上三两下直接打开,只见包袱内摆着七张摊圆地大饼,大饼上,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摞地整齐。 大个金人捡起瓣花骨朵,左右捻了捻,放进嘴里一嚼,并未觉得哪里好吃,呸呸地吐到了地上。 这不就是草原上平平无奇的小黄花吗,这郑人这样宝贝地装起来干嘛?大个金人狐疑地打量着包袱中满满地花骨朵,却再也不想尝试,将花骨朵统统扫到地上,捡起包袱下面的大饼,笑嘻嘻地分成两份,递给了小个子一份,其中一张为了平分,被大个子撕成了两半。 小个子接了大饼,二人呵斥着万尚志蹲在地上,以防他逃跑后。便乐呵呵地吃着那撕开的半张饼。 万尚志见状,顿时心生一计,开口说道:“那花不是普通的花,叫黄花菜,是可以吃的。” 大个子蒲扇般的巴掌照着万尚志脑袋一拍,斥道:“还想瞎糊弄你爷爷,老子刚才吃着可是苦的很,还当菜吃呢,你给爷爷吃两口看看。” 小个子在那吃着饼,嗤嗤地看着笑话。 万尚志被这一巴掌拍的头晕眼花,感觉脑子在头里乱晃,一阵恶心,心中对这金人更加痛恨,开口道:“我怎么敢糊弄两位大人,这东西若不能吃,我采它做什么?大人们若不信,让我吃两朵试试。” 大个子见他还敢犟嘴,抡起巴掌还要再拍。 万尚志紧忙偏头躲闪,却听那小个子制止道:“诶,古布东,你别总拍人家,要是把人拍傻咯,咱可卖不上好价钱了。再说了,让他试试也无妨嘛。” 古布东冷哼一声,咬了一口大饼,却没再拍下去。到那散落一地的黄花菜骨朵里捡起了一大把,走到万尚志身前扔到地上,道:“给你吃,爷爷倒是瞧瞧你怎么吃得下去。” 万尚志在心里杀了无数遍眼前这个人,但面上却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带有一丝恨意的神情。 万尚志捡起一颗黄花菜,放在嘴中,状似咀嚼,却未咬到黄花菜一口,而后,他表情狰狞地顺下去这一大块完整的黄花菜。即使后续咽了下去,却还觉得有异物卡在嗓子里,十分难受。 他抬起头,平静道:“大人您看,这东西是真的可以吃的。我是个厨子,什么能吃我还不知道吗?我常年往返于草原和边镇,就是为了寻找珍惜的食材,这黄花菜是我前两年发现的食物,它虽然味道不好,但却十分解饿,您们要是单独吃它吃不下,可以夹在大饼里,就着大饼吃呀。” 古布东掐开万尚志的嘴巴,仔细看了看他的口腔,确认黄花菜真的让他咽了下去,不由想着:‘是啊,要是不能吃,这小子费劲巴拉地采这东西做什么。’ 见东西真的能吃,古布东也不舍得把剩下的黄花菜给万尚志吃,将万尚志面前的黄花菜全都捡走,带到小个子身边笑道:“原来这玩意真能吃,艾木浑,你也来尝尝。这东西这么多,咱们可是能省下好几张大饼给家里那臭婆娘吃了。” 艾木浑嘻嘻笑着,为着得到的食物而开心。两人捡了黄花菜,夹在大饼里大口地咀嚼起来,只觉入口苦涩,又有些发酸,味道着实不好。 但想到家里的婆娘和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古布东还是忍住了这股子难吃的味道,大口地吞咽着。 二人只吃了那半张饼、三四朵黄花菜便不再吃了,而是将东西都收拾在一起,准备带回家给家里人吃。 万尚志见着二人吃着,默不出声只在心底冷冷地笑。 收拾好了东西,艾木浑牵好了马,将包袱、从万尚志那缴来的剑拴在马上。古布东不甚满足地打了个嗝,牵起拴着万尚志双手的绳子,便同艾木浑一起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约有两百米,古布东忽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艾木浑回头看去,一脸担忧地问道。 古布东疼痛万分,只瞬间额头便布满了汗水,吭哧半天说不出话,甚至松开了牵着万尚志的绳子。 艾木浑大为担心,牵着马回来打算查探古布东的情况,没走两步道,忽然也‘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万尚志见状,紧忙一脚一个,将二人踹倒在地,背对着从马上拔出了剑,从后割断了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 做完这些,万尚志紧忙将手伸进嗓子里,死命地抠挖,不一会,一阵干呕中,那朵尚未被消化的完整地黄花菜混着先前吃进肚子中,已几乎成食糜的一摊大饼在一块。 万尚志喘息着平复呕吐的欲望,一瞥眼,看着地上痛得直打滚的古布东、艾木浑二人,冷冷地笑道:“呵呵,黄花菜好吃吗?” 新鲜的黄花菜当中,有着一种名为‘秋水仙碱’的东西,这种东西少量即可在人体内被氧化成‘二秋水仙碱’,轻微中毒可使人出现腹痛、腹泻、呕吐等症状,严重的话,甚至会致死。 这两人刚才吃的量不多,足够导致中毒,腹痛腹泻是少不了的,但致死恐怕还不够。 万尚志想着,不由捡起了长剑,紧握在手中,看着翻滚在地上的二人,心中一阵犹豫。 艾木浑吃的少,疼痛并未有古布东那般剧烈,是以还有精力去看万尚志的动态。待见万尚志捡起了剑,不由大惊,隐忍着痛意吭哧道:“小兄弟,我们卖你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着。我们家里还有老母、幼子要养活,何况刚才我们也没对你做些什么,你放过我们这一回吧。” 听他说话,万尚志走近了几步,回应道:“你这位大兄弟,刚才可是没少对我动手动脚,更何况,如今我暗算了你们,再放过你们,谁知道会不会是养虎为患?我孤身一人,可冒不起这个风险。” 古布东此时也察觉到情况,痛喊道:“艾木浑!我早想着不能信他,你还非得给他个机会试试。如今倒好,让这鳖孙暗算了咱们……哎呦,可痛死老子了。” 艾木浑见万尚志猛地握紧了长剑,心中大呼不好,这憨货要害死自己两个人了。 第九十八章 锁二人腹饿欲饱肚 寻锅灶被诓又遇险 “噗!”突然,一声巨响从古布东处传来,随后又是几声细密的排气声。然后只见古布东脸色惨败地捂着肚子。也无力跑到一旁的草丛中,原地翻打了个滚,藏进了一旁花草较高的地方,随后传来压抑呼痛地呻吟。 艾木浑见状一呆,下一瞬,也惊恐地捂紧了腹部,连滚带爬到古布东身边。 细密的连环屁不断发出,似大雨点拍击着房顶般响亮。 万尚志担忧着二人逃跑,拿着剑上前刚走两步,鼻间便飘荡而来一股恶臭的味道,万尚志呛咳几声,手呼呼地在面前狂扇,一退数十步。 不久,两人虚弱地从草丛中爬了出来,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而二人爬出来的那个草丛,很快便盘旋密集的虫蝇。 万尚志想了想,正要上前,二人却一前一后再变了脸色,转身又钻回草丛中,屁声像交响乐一般奏鸣。 腹泻是止不住的,反复折腾半晌,万尚志终于忍不了了,将长剑安置回剑鞘,捡起被割成两段的绳子,踩倒一片青草,来到两人身边。 气味浓郁,万尚志几欲作呕,却生生忍了下去。他嫌恶地用剑鞘尖端点了点两人,示意二人快点结束。 在两人再一次从草丛中爬出的时候,万尚志终于忍不住用绳子将二人反绑在一起。 “喂,我要蹲厕,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兴许虚弱脱力了,古布东没了一开始的蛮气,语气中带着些卑微地意味。 万尚志目光冷冷望去。古布东一时憋住,没敢说下去,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怕个毛头小子,又嚷嚷道:“你小子还不快放开我们,你暗算爷爷们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放开我们,兴许一会爷爷们休息好了还能饶你一命。” 万尚志阴沉着脸将二人身上佩着的弯刀拽下来,拴在自己的马上。 艾木浑会察言观色,见这青年面色不对,背缚在身后同古布东绑在一起的手使劲拧了一下,古布东顿时发出嗷叫。 “你掐我干啥?”古布东扭过头只能看到艾木浑的侧脸,却不忿地质问道。 艾木浑想捂脸不看这个傻大个,苦于手被绑住,只能无奈闭上眼说道:“如今到了这番田地,你我性命尽在他人之手,还要逞强什么?你若想死,只说自己便罢,可千万别连累到我。” 古布东一愣,这才真正地搞清楚现状,他呆傻地瞪大了眼珠子,视线落在万尚志持着的长剑上打转,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二人不说话了,背靠着被缚在一起,万尚志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没有人再唠叨了。 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声音,万尚志摸着肚子想:刚才那番催吐,把自己吃的午饭都吐出去了,现在确实感觉有点饿。 于是打开了包袱,将那把黄花菜取了出来,然后走到二人身旁。 古布东见万尚志拿着一大把黄花菜向自己两人走来,顿时惊慌失措结巴道:“别、别,我、我不吃了,求你了,别给我吃了。您是爷爷,您是我爷爷,爷爷求你别给我吃了。” 艾木浑却是长叹一声,闭上双目似乎认命了。 万尚志一把拽下古布东、艾木浑二人腰间的水囊,看傻子的眼神一般看着古布东,然后转身便走。 古布东不由得嘴角抽搐。 万尚志拿到水囊,正准备做烹饪的准备,忽然间发现并没有锅碗瓢盆,尴尬地四处瞅了瞅,也没有什么收获。 待目光落在一块大石上后,万尚志灵光一闪,凑到二人身边问道:“你们水囊里的水是从哪打来的?” “你问这个干啥?”古布东警惕道。 万尚志觉得这大家伙就是个大傻子,直接无视掉他,转而问向艾木浑。 艾木浑果然懂事,说道:“您从这往西走个一百米,就有一条小河,我们都是在那打水的。” 得到答案,万尚志看了眼地上摊着的二人,实在不放心肚子去寻找,便将绳头捡起和马辔栓在了一起,然后自己拽着马向西走去。 万尚志没看见艾木浑在身后做出的诡异表情。 艾木浑拉肚子拉的腿软,却不得不跟在马后边行走,否则躺在地上被拖拽,那不是要掉一层皮? 这人目前虽然对自己二人并未做实际性的伤害,但保不准后续会不会杀了自己二人。 金军部队是游荡着的,并不在一个地方驻扎。而此时,艾木浑所在的部队正游荡到这,将那条小河作为一个补给点而驻扎休息。 这人既然要前往小河,那自己还不引着他过去?而古布东那个蠢货,竟然还担心队伍行踪暴露不愿告诉,真是傻到家了。 毫不知情的万尚志仍牵着马,拴着二人向河边行走。 一般的小河边都有鹅卵石。此时虽然没有灶具,但可以捡几块鹅卵石,刨个土坑当灶,鹅卵石当锅,这样便拥有了一具炒锅,可以做菜了。 距河估摸还有五十米,万尚志拨开拦路的杂草忽然看到河边有旗帜在飘扬,他瞬间伏底了身子,心中警铃大作。 是了,这两个金军怎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金国边境?肯定是有大部队在附近。 万尚志懊恼自己轻率的行为,正准备悄悄后退。 身后艾木浑突然大声吼叫起来,虽然因着拉肚子后的虚弱有些没劲力,但却足以引起金军哨兵的注意。 “什么人!”果然,河边营地有人吼问道,听着草丛簌簌声,想是已向这里跑来。 情况紧急,万尚志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丢了马独自逃跑,这样尚有一丝逃跑成功的几率,如果骑马,不说马后边拴着的那俩拖累,自己也会暴露目标,很快被金军骑兵追上。 是以万尚志果断松开马缰,转身扒拉开草丛向后跑去。 只是腿上好像突然绊到什么东西,平衡一失,向前跌去。万尚志不管摔得疼痛,手一撑起身子,便想继续跑。 却不料左腿被什么东西拽着,又跌到地上。万尚志扭头看去,原是古布东正用他蒲扇般的大手,牢牢地桎梏住了自己的腿。而艾木浑见状,也有模有样地伸手抓住了万尚志的右腿。 一咬牙,自己当真是该斩草除根的!只可惜现在已经养虎为患,说什么都晚了。 第九十九章 困旗下频经古嘲讽 饥渴间受艾奉清甜 最后倔强地挣扎了几下,踹了二人几脚也无济于事。 金军十几名哨兵已冲到身旁,见到这种情况纷纷上前,弯刀围了一周将万尚志的脑袋叉在其间,万尚志放弃了挣扎,梗着脖子以免周围的弯刀不小心伤到自己。 “快给老子俺解开。”见到兄弟们控制住了眼前这个鳖孙,古布东放开了手中抓住的腿,大大咧咧嚷嚷道。 “哈哈,古布东,你这蛮汉也有吃瘪的时候?”一个同古布东交好的金兵嘲笑道,丝毫没有解开绳子的想法。 “你这家伙,再不给我解开,等俺老古得了自由第一个打烂你的头!”古布东骂道。 “哼哼,你技不如人让人给绑了,如今靠着弟兄们搭救,还敢和弟兄们耍横?” 艾木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阿介,帮我们解开吧。” 那金兵见古布东还敢回嘴,正要继续同他争执,便听艾木浑无奈地说了句话。艾木浑平日里没少照顾他,他不好意思看着艾木浑被绑着,便只好蹲下身来解开艾木浑。这绳结是连环的,解开艾木浑,就要一并放开古布东。 金兵叹息着,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教训傻大个,却不得不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罢了,古布东这人爱犯浑,迟早能逮到下个机会。 这边金兵们押着万尚志及他的马向营地走去。得了自由的古布东见到后,恶狠狠地瞪了眼那金兵,说道:“等我一会再和你算账。”便朝万尚志追去。 两步跑到万尚志身侧,推开他旁边押着万尚志的士兵,自己一只手钳住万尚志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展开来便朝万尚志头上呼去。 “啊。”万尚志头被拍,不由狠狠朝前摔去,整个人晕乎乎的。 “哈哈,小子,老子的大巴掌好不好吃呀。”古布东得瑟道。 古布东押着万尚志到了金军驻扎地,由于没有监牢,便将万尚志捆在了插在地里的军旗柱子上。 古布东掠走了万尚志的物资,这下可不能两人独吞了,当日见者有份,哨兵们一人半块大饼。至于那把黄花菜嘛,早让古布东踩得稀巴烂给扔了。 金军安营扎寨的手法极差,择一处平地四周支上柱子,柱子上面盖一层布,地上乱七八糟地铺些羊皮,便是金兵暂时的居所。羊皮铺的凹凸不平,一看就知道躺上去不会舒服,可这些金兵已经习惯了。 万尚志被绑在柱子上,金兵本身就缺衣少吃,又哪里有东西给他吃。是以被绑在柱子上一天没有吃喝,万尚志还能站立在原地,全是凭着那条绳子的束缚。 古布东时不时的路过,极尽挑衅嘲讽,万尚志已见怪不怪,可以做到无视的地步。 “小子,唔,这水可真甜呐。”此时,古布东拿着水囊大口畅饮,不少水滴无法容纳进口腔,便顺着两颊一路滑落到地。 万尚志不理他,闭目养神。 古布东又刺激两句,见万尚志没有一点反应,便不再自讨没趣,怏怏地走了。 金国不像郑国那样热,月初才下过一场大雨,但酷暑仍是难耐。万尚志昨天吐后,一直腹饿,到如今连滴水也没喝,嘴唇已翻起一片白皮,整个人被大太阳晒的像蔫吧的小草,昏昏沉沉。 一线凉意突然贴在嘴边,万尚志勉强撑起眼皮,看到的先是一片叶子卷起裹着一汪清水,饥渴的他不由大口吮喝起来。 清甜的生命源泉缓缓流入腹中,为万尚志注入了新的活力,他贪婪地吸干了叶子卷中最后一滴水,这才抬起眼看到了给他喂水的人。 矮个子的艾木浑正用他那浑黄色的眼珠看着自己,见自己喝完抬起头,轻声问道:“怎么样,还解渴吧?” 万尚志着实不想向他所仇视的金人表达一丝好的情感,却感念他喂水之恩,不得不应道:“多谢,很解渴。” 艾木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子正要走,却突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诶,艾木浑么。”古布东大步走来,叫住了艾木浑。 艾木浑站住,看向古布东。 古布东到了万尚志身边,大手毫不客气压在万尚志的脖颈上,艾木浑道:“我说艾木浑,你怎么给这个鳖孙喂水了呢,忘了咱俩被他栓在马后的仇了?” “这人既然到了军营,便是咱们的俘虏,那是登表上报的,渴死了总归是不好同将军交代。”艾木浑解释道。 古布东眼一瞪:“交代什么交代,这人是咱俩发现的,是咱们兄弟伙一起抓捕的。你身为帐前文书,将军又不在营中,你不上报谁知道咱们俘虏了个人?别忘了,咱们可要卖了他换点钱粮呢。” 艾木浑道:“绑在这一天,多少人都见过他了,你此时要我不在报表上登记可能吗?更何况按军规来说,军中俘虏一切都要上缴军中,私分了他的钱粮已经是违规了,若再瞒报,你是没什么事,将军要罚也是罚我。” 古布东拧不过这个劲,只觉得艾木浑胆小怕事不由生气道:“整天将军将军,你的胆是老鼠胆吧!劳资就不怕将军!” “不怕将军?”一声低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古布东转过头去看,瞬间脸色煞白,臂膀子从万尚志脖颈收回,忙不迭跪倒在地:“将军。” 艾木浑回身看到胡库儿,抱拳行礼道:“将军。” 胡库儿从金军元帅那回来,吃了一肚子的气刚稍微消散,便听到自己手下的百伍长在背后这样议论自己,那股子气便像遇了明火碰的炸了。 “古布东,你不怕我是怎么回事,嗯?说!”胡库儿怒火已经实质般地呈现在脸上。 跪在地上的古布东浑身一颤,‘这、那’半天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失去耐心的胡库儿看向艾木浑:“艾木浑,你说。” 艾木浑踌躇着说道:“古布东……抓了个郑人,打算卖了去,让属下把郑人从报表上划掉。” 胡库儿怒气腾腾看向古布东,古布东感受背上的炽热,只觉人生已走到尽。 却听艾木浑停停顿顿又说道:“古布东说,将军为哪那支队伍先行进攻郑境之事愁心许久,夜里总是休息不好,所以想卖了这人换些安神的奶酒给将军。但属下认为,既是军中俘虏,便要遵守军规,等待将军您发落。” 胡库儿闻言,气焰慢慢消散,看向古布东的眼神也变得欣赏、赞叹。 古布东傻傻呆呆地趴跪在地上,心想:‘我啥时候说这些话了,我咋不记得。’听着胡库儿愤怒的喘息声明显缓下来,头一次机灵没有开口反驳。 “原来是这样,古布东。”胡库儿开口道:“唉,你为本将军着想,本将军也很是感动。但艾木浑文书说的对,俘虏已是军中的东西,怎么能让你随意处理呢?念在你是为了本将军好,又是初犯,本将军便饶了你这一次。起来吧。” 古布东颤巍地爬起来,艾木浑擦了擦额旁汗水,胡库儿在元帅那吃瘪的气也消散不少,眼看着是一切皆大欢喜。 万尚志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惹起了胡库儿的注意。 第一百章 诱骗金将稍得脱身 水足饭饱继续计划 胡库儿好奇道:“你笑什么呢。” 此话一出艾木浑低头再不做声。古布东大急,正要抢话头发言,却被艾木浑拽了一把。他不解地按着艾木浑,嘴巴张张合合终究是闭上了。 喉中有些疼痛,万尚志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在笑一位将军,被属下合伙蒙蔽了还不知。” “嗯?”胡库儿闻言,皱起眉头凝视万尚志:“说个清楚。” 眼见着万尚志要说话,古布东大汗如雨,忍不住抢口道:“将军,您长途赶回想必很累了。正好我们昨日搜到了几张大饼,留下来等着献给您呢,那可是黄面馍馍做的,吃着那叫一个香,不如我们先回帐子里吃着大饼休息一下吧。” 听闻黄面馍馍,胡库儿喉结可见地滑动了一下:“喔,你这么一说,本将军是感觉到有些累了,随本将军回帐中歇息一会吧。本将军是想要歇会,可不是为了那几张黄面馍馍做的大饼。” “……”三人无语。 古布东松了一口气,引着胡库儿便朝主帐行走。 万尚志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此时让这金人将军走了,只怕自己最后不是在哪个牧场被奴役放牛,就是在哪大户家端茶倒水。 “将军,黄面馍馍有什么好吃的,我能拿出更好吃的东西日夜供应将军。”万尚志使着最后一丝劲喊道,见胡库儿好奇地回过头,万尚志又道:“我们谈个交易怎么样?” 古布东顿时破口大骂:“你一个俘虏凭什么和我们将军谈条件,你就是个臭虫,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个黑黢黢的布巾,便走向万尚志想塞在他的嘴里。 万尚志急道:“将军,如今你们的队伍正在闹饥荒不是吗,我可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住手古布东。”在那块破布已摆在万尚志面前的时候,胡库儿终于开口了。 破布不情愿地移开,古布东那张大黑脸上布满了威胁。万尚志轻轻地向他点头,嘴角一笑又很快消失,古布东一愣,又听见万尚志悄声道:“不会说你的事,你也放过我。” 古布东眼冒精光,这才让开身位,万尚志这才能面对面地同胡库儿谈话。 万尚志刚才的动作都很轻细,胡库儿并未发现什么,只是听眼前这个小子有解决队伍饥荒的办法,这才打量着他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万尚志道:“我是个厨师,这大草原上有许多食材你们不知道,而我知道。” 古布东在一旁低声喃喃道:“嘁,不就是个破厨子吗。” 胡库儿横了一眼古布东,古布东立刻伏低做小不敢说话。胡库儿这才问道:“许多食材是多少?” 万尚志低头算算,半晌抬头为难地说道:“数量太大,我算不出。” 胡库儿一惊:“能供给本将军整支部队两个月么?” “绰绰有余。”万尚志道。 胡库儿警惕起来,吩咐着艾木浑驱散掉周围巡逻站岗的士兵,待确认四周只有万尚志、自己、艾木浑和古布东时,他满眼热切地问道:“先生,那些食材在哪?” 如今掌握了主动权,万尚志便摆起谱子来,说道:“不是我不说,只是被绑了一天一夜,也没什么吃食,我实在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胡库儿恍然大悟,一巴掌扇在古布东脑袋上,吼道:“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给先生松绑,把上好的黄面馍馍大饼拿来招待。” 后者被拍的眼冒金星,原地晃悠一圈才有所恢复,上前替万尚志松绑时,觉得这一巴掌全因为万尚志才挨的,便愤恨地瞪了一眼万尚志,动作便稍有迟缓。 因着这一丝迟缓,又一巴掌挨在后脑勺,古布东再不敢多做停留,解开了万尚志便一溜小跑回帐子去取分给自己的那份大饼。心底暗哭:“娘的,被这小子害的拉肚子到虚脱,又被别个人嘲笑,再到挨了将军两巴掌,如今又要把给家里娘们留着的大饼给他吃,真是什么运气,碰见这样一个煞星。”直后悔当初就不该同艾木浑一块抓他。 胡库儿不愧是将军,帐子同其余士兵大不相同,料子似乎同西北军的一样,高高大大地支起来,而内里的地上铺满了毛茸茸的干净羊皮,不似金军士兵铺的羊皮黑乎乎满是脏污。 帐子很大,进了门向前走七八米,有一处凸起的平台,上面铺盖着棉被,棉被洁白无一点脏渍,松松膨膨应是经常精心拍打,可见主人对这条棉被的爱惜。 平台左侧,一张盖着皮垫的桌子上像模像样地摆放了笔墨令箭,只是干涸在砚台上的墨痕和毛笔毛干巴虬结成一团,落上满满一层灰,可以看出已经很久没被使用,早已沦为装饰品。 桌后是一块宽阔的台子,台子上铺满柔软地毛皮,上面有一小桌,桌上有酒盏木盘,用于平日里和几个得力下属饮酒作乐,但因着主人胡库儿前往元帅主营帐,有月余未曾使用,是以也落了薄薄一层灰。 然而此时,万尚志坐在台子上,看着艾木浑用着投得干净的抹布擦拭着小桌上的灰尘,随后古布东拎了一壶烧开的水放在桌上,胡库儿拎起茶壶,倒进桌上的小酒盏里,笑着将酒盏、木盘里的大饼推向万尚志:“先生,您先解解渴,饱饱肚。” 万尚志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一手大饼一手酒盏,吃喝起来,他实在饿的紧了,可即使是这样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他保持着细嚼慢咽的餐桌礼仪。 只是万尚志不知道,这番作态落在胡库儿眼里,便不由得高看了他几分:如此沉稳平静,即使身处险境依然优雅从容,看来他不是在诓骗我,是真有破解饥荒的办法。 大饼不过半张,万尚志吃的再慢也不过一炷香便吃了个精光。喝了一口热水下下噎,万尚志放下酒盏,终于看向胡库儿。 胡库儿见状,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神情严肃:“先生吃好了?可以谈谈食材的事了吗?” 万尚志点点头,说道:“我一路而来,看到草原上有很多黄色的小花,这种小花叫做黄花菜,可以做吃食。” 古布东、艾木浑闻言大惊失色,古布东更是直接喊了出来:“将军,你别信这个骗子,那玩意有毒,俺们俩吃了差点没拉死!” 第一百零一章 寻黄花菜布东出糗 谈时情酷儿认大才 胡库儿看看两个手下一瞬变青的脸,不由有些相信,质问向万尚志:“先生不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么。” 万尚志表现很平静,淡然说道:“黄花菜食用部位是其花蕾,花蕾细长条状,呈黄色,有芳香气味。新鲜采摘下的黄花菜不能食用,因着其内有一种物质会导致人体腹泻、呕吐,食用过量甚至会死亡。” 胡库儿脸色沉下来:“既然是这样,你之前那些话都是在糊弄本将军了?” “并没有,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的确有办法解将军部队饥荒的办法。”万尚志道:“新鲜黄花菜虽不能食用,但经过一些处理,会变成无毒可使用,对人体有益的绝佳食物。” 胡库儿闻言,与身侧两个手下分别对视一眼,见二人眼中都是满满的怀疑,心里也升起些许疑虑。 万尚志并没在意他们,而是自顾讲解道:“黄花菜内的物质只要经过高温加热,便会自行消解,所以将新鲜黄花菜去其花蕊,开水焯烫一番,再放在太阳下晒干便可以做成无毒的美味。” 万尚志镇定自若,完全没被三人眼中浓郁的怀疑影响,胡库儿一时无法抉择地踌躇起来。 “将军,让他做一份自己吃了看。”艾木浑在耳旁提醒,胡库儿得到办法,赞赏地看了一眼艾木浑,便向万尚志道:“先生这样说本将军也没听明白,不如亲自做一份吃了试试看?” 闻言万尚志有些犹豫,古布东见了,指着万尚志大叫道:“看啊将军,看,他不敢他怕了,我就说他是骗人的。” 万尚志白了一眼古布东,说道:“将军,我采摘的那些黄花菜全让这个大个子踩成烂泥了,眼下没有原材料,我想做也做不了啊。” 听到这番解释胡库儿呵斥住身侧大喊大叫的古布东,狠狠拍打他的头,将他赶出去搜索黄花菜,艾木浑有眼力见地提出一同前去。 二人离开,帐子里没有吵闹的声音,胡库儿终于静下心来同万尚志讨论起食材的问题。 万尚志的言语有理有序,回答了胡库儿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并加以扩展。 比如胡库儿问道:“先生,我们没有种子,也种不了田地,只能畜牛养羊日日吃肉,可这牛羊也是动物,总会生病,这次饥荒就是因为牛羊得了瘟,大片的病死。 而吃了病死牛羊肉的人,大多皮肤溃烂而亡,所以健康的牛羊群少,落在我们头上的食物就少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一天一顿的地步。您说,若是以后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们岂不是要饿死了?” 万尚志沉吟半天反问道:“金是游牧民族政权,牛羊是大规模统一饲养的吗?” “是啊,金国的牛羊养殖群,各有三个大规模草场,也就是一共有六个,这次发瘟的便是靠南边那两个牛场、一个羊场。”胡库儿道。 万尚志了然道:“大规模养殖,传染性疾病必然会迅速覆盖整个群体。何不分散开来,每个部队自由领养一支牛、羊群,自养自给呢?” 胡库儿一愣,思考半晌说道:“这样一来,打仗的时候,牛羊该怎么办,不就成拖累了吗。” 万尚志道:“现在牛羊聚集起来,若让人家一击销毁岂不更惨,到时候不止你们饿肚子,你们金国的王公贵族都要饿肚子。分散养殖,即使打起仗,也可以随意抛弃,因为友军那里还有牛羊羔子,可以随时繁育一波,不惧怕小小的损失。” 胡库儿觉得有些道理,却装作听不明白地傻笑道:“您同我说这么多我也没听懂,而且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没那个权利,能分发掉那些草场里的牛羊呀。都是些贵族子弟把手的草场,人家拿着利益,谁敢抢,他们就要杀谁。” 万尚志想想自己当后勤总管时候的权利,便明白眼前这个傻笑的人的心理,不禁苦涩地笑笑,朝堂上的腐败烂到军中,军队还怎么打仗。 二人互相道了姓名,默契地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说说笑笑间,古布东拎了个大筐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艾木浑抬着另一筐跟在后面。 古布东大大咧咧道:“将军,我弄了两大筐回来,倒要看着这小子吃个精光。” 经过一番交谈,胡库儿认定万尚志此人并非简单的厨子,更像是饱读诗书、兵法的高人,像穆阿奇军师那样的大才。而古布东张口小子,闭口小子,是对大才极大的不尊重,是以胡库儿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向走到身旁正将大筐放在平台上的古布东的脑袋上。 “哎呦,将军,你又打我。”古布东晕头转向,菜筐子也歪掉在平台上,黄花散落一地。 万尚志嘴抽了抽,一堆普通的小黄花中夹杂了一朵巨大无比的大黄花,大黄花中间密密麻麻的,傻子都知道这东西分明叫做向日葵,根本与黄花菜没一毛钱关系,哦不,有,它们颜色差不多。 “打你都是轻的,万先生是大才,要叫万先生。你若再小子来小子去的,就去领四十军棍。”胡库儿训斥道。 缓了缓,古布东拾起满地黄花,递到万尚志身前委屈道:“万先生,黄花菜给你采好了。” “你这不是黄花菜……”万尚志叹息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大傻子。 艾木浑走过来,将筐递到万尚志身前道:“万先生,我这篮黄花菜应当采得没错吧。” 万尚志探头去看,果然一朵又一朵黄花菜整齐地铺叠在一起,满满一筐都是。 “没错,就是这个。”万尚志道。 “万先生你可别公报私仇,我这一大篮子辛苦采摘的,怎么就不是黄花菜了?你看,多黄啊。”说着,古布东捡出那朵向日葵道:“你看,我还特意给你采了一朵大黄花菜。” “……”万尚志无语。 艾木浑抚额苦笑:“我告诉过古布东我这种才对,但他不信,偏生要采那些。他的性子将军知道的,我实在劝不住。” 万尚志拎了艾木浑那篮子黄花菜打算烹饪,待问到厨房的时候,胡库儿竟一脸尴尬地说没有。 胡库儿道:“我们大口吃肉,也只是支个篝火用尖木串着烤了吃,还真是没有锅灶。至于您说的那些厨具,我们更是闻所未闻呐。” 万尚志无奈,说道:“没事,我有办法。”便起身出帐,向河边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河边挖坑焯烫鲜菜 与古不和争吵几多 出了营地,再走数十步便见一条凹陷的小河,河水湍急,河道似乎就是被这样冲刷出来的。 太阳垂在西方天际,已有半边身子落入地平线,洒落着最末的辉光。丈人高的丛草繁杂,但小河两旁却是平平的矮草,显得十分整齐。 一阵大风从远处刮蹭弯大片的丛草而来,草原的气息拂过万尚志的脸庞,刚吃了点大饼垫了点肚子,如今有了力气,伸开双臂站在大风之中,只觉浑身清凉舒爽。 大个子古布东听令,提着筐跟随着万尚志,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撇了撇嘴,愈看愈觉得心烦,不由转过身不再看他。 艾木浑站在后面,好笑地看着古布东转过身来,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这大个子真是憨傻,将军让着二人跟随帮助,实则还有一丝监视的意味,古布东看来只听了字面意思,将军的真实用意,他一点都没搞懂。 大风渐息,万尚志放下双臂,舒服地叹息一声,踩着一片小草走到河旁。 小河不深且清澈见底,底部满是大小不一的石块上方,游荡着些许灰黑的小鱼幼苗。 小鱼群很警惕,万尚志的影子将将落在其上,便甩尾蹿出老远。万尚志轻笑,为这幼小的生命。 从河床上捡了许多大小相似的石块,艾木浑自觉地上前用筐盛起了石块。捡了大半筐后石块,万尚志点头说够了,便停止了。 石块挺多,艾木浑拎着有些沉,用了些力气,是以脸色变得有些红。万尚志见了,从古布东手里拿过装满黄花菜的筐,指挥古布东道:“你去给我挖个坑。” 古布东心情不好,语气蛮横着说:“啥大坑,多大的大坑。” 四处瞅了瞅,指了一块相对较平整的草地,万尚志说道:“这块地,挖出个大坑,横竖二尺,深么,九寸就好。但是,上面这块地皮,你要给我留一半,留个二寸。” “你挖坑干啥,和你做菜有关系吗。”古布东目露怀疑,道:“别是看我不顺眼,想故意整我吧?” 万尚志蹲在小河边上,撕开花苞揪掉里面的花蕊,然后在河里清洗。他随意地瞥了眼古布东,凉凉道:“不愿意做就不做,回头我再找胡库儿将军派个人给我挖。” 听他提出将军的名头,古布东咬了咬牙,气急道:“老子挖就是了,就会提将军,哼。”说完,回营地提了大锹小锹,用大锹挖了半块地皮,然后趴在那里,用小锹一点一点铲出内里的泥土,好在此处靠近河边,泥土潮湿,很易挖掘。 黄花菜清理干净,晾在一旁的大石上去除水分,万尚志没有闲着,又把从河床中捡的石块一一在河中清洗干净,石块久居河床,上方经水流冲刷的干干净净,下方却黏了不少河中的菌草须得好好清理。 不久,石块清理干净,黄花菜上沾的河水也干了,万尚志从金人营寨要了个大木盆,从河中盛了大半盆水。 古布东吭哧吭哧的终于挖好大坑,抹了抹额头全是汗水,咧着嗓子吼:“坑挖完了!”似在释放心中的气恨。 万尚志走去检查了一番,坑洞长宽正好,竖着那方只挖了半边,但半边下面二尺处,已经被挖空。 点了点头,万尚志笑着称赞道:“做的很好。” 古布东一愣,随即哼哼一声扭过头去,显然不愿接受这个赞美。 万尚志吩咐艾木浑搬些干草木柴,艾木浑看着落下的太阳,担忧古布东看不好万尚志这个狡猾的人,便让古布东去取,而自己留在这里‘陪着’万尚志。 古布东刚歇没多会儿,见艾木浑把他的差事推到自己脑袋上,顿时不乐意了,说道:“艾木浑,你在这半天都干了些啥,站着看风景?偷懒了一天不说,现在还指使我干活,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将军!” 艾木浑避着万尚志狂打眼色,奈何古布东这家伙看不懂,竟说道:“咋了,你眼睛让蛤蟆舔了?” 艾木浑眼睛一抽,险险喷出一口血,他舒缓几口气,面上装着祥和,却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古布东,我去取。” 古布东却听不懂他的语气,只是道:“本就该如此。” 艾木浑离去的身影一个踉跄。 万尚志同古布东在这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万尚志还好,古布东确实颇有不自在。好在艾木浑很快回来,带着一个金兵,两人一个捧了干草火引,一个捧了许堆木柴。 万尚志将石块整齐地码放在那半边未被挖开的土地上,然后示意金兵引了火后,自己捡了些木柴往土坑里面填,掌握着火候。 燃烧后的黑烟顺着土坑口往外冒,万尚志趴的近,吸了两口猛地起身咳嗽起来。 古布东看着万尚志,忽然哈哈大笑:“哈哈,大黑脸。” 原来烟熏火燎,灰屑飞到万尚志的脸上,现在他的脸左一块右一块地黑着。 “真是闲着你了,给我过来挖洞。”万尚志冷冷道。 古布东:“……” 万尚志叫古布东在旁边的地上又挖了条通道,直通这处土坑,再次开火时,烟已经能顺着通道从另侧排除,不会再熏到万尚志。 火烧地极大,不一会儿,石头摸上去已经有些烫手。 万尚志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盛满水的大盆放在摆好的石头上,黄花菜扔到里面焯煮起来。黄花菜当中的秋水仙碱不受高温,一般要么晒干食用,要么高温焯烫,随后再在凉水里泡两个小时便可烹饪食用。 看了看天色,万尚志想,今天看来是吃不上了。 “古布东,你看着盆,东西烧开了你把热水倒了,再盛点河水,把黄花菜给我泡上。”万尚志道,随即又说:“艾木浑和这位小兄弟,咱们先回营地里歇着吧。” “凭啥是俺?!”古布东大觉不公。 万尚志凉凉道:“不愿?那我去找将军说说……” 话没说完,古布东噗通一声坐在土坑旁边,恨恨道:“看着就看着,俺老古一个人呆着也挺好,清净!”只瞪着牛眼般大的眼珠子,愤恨地盯着万尚志看。 那士兵没忍住噗哧一笑,随即遭受古布东满含愤恨的一瞪。 万尚志无视古布东的眼神,带着艾木浑二人先行回了营地。 第一百零三章 牛油黄花菜炒牛肉 憨傻古布东再遭戏 金人灯油不多,除了营地内烧着火把发出暖黄的亮光,就只有胡库儿的帐子亮着。 艾木浑掀开帐帘走了进去,携了些夜间的寒风。 胡库儿坐在小平台上,没在意进来的艾木浑,正提着一壶酒宝贝的不行,少少倒了一个杯底,轻轻一嘬,舒畅叹了口气。 “他都做了些什么。”宝贝的酒壶在手间来回摩挲,胡库儿面色平静地问道。 “回将军,他在河边捡了些石子,让古布东挖了个坑做灶台,正让古布东看着讲黄花菜煮熟呢。说是熟后要泡在冷水里面浸泡一个时辰才能烹食。现下已经被树下单独安排了个小帐休息去了。”艾木浑陈述看到的事情。 “既然这样,让古布东明早去叫万尚志。”胡库儿道。 说话间,胡库儿又嘬了一小杯底酒,舒畅地一叹后,道:“下去吧。” 艾木浑从帐中退出,胡库儿摇晃着酒壶,壶内酒水与壶壁碰撞,发出细碎地水声,重量很轻。 对于嗜酒如命的胡库儿来说,因着食物稀缺而导致物价上升,酒水已经是他买不起的东西了。如今只剩下这小伴壶,再怎么节省,也只够喝五天左右,想到这里,胡库儿不由有些忧愁。 夜虽未深,缺少灯火且没什么娱乐活动的金人们却已早早入睡,胡库儿小酌几杯底后,掀开壶盖看着剩余不多的酒水,露出一脸心疼地表情,然后将酒壶收好,吹熄了蜡烛,很快在心痛中进入了梦乡。 万尚志躺在横七竖八的羊皮上,辗转半天只觉浑身不舒服,折腾一宿才睡上一个时辰,便有人冲进帐子中,喊醒了万尚志。 古布东捧着大盆,用脚扒拉万尚志将其叫醒:“小子,赶紧起床做你的黄花菜。” 万尚志好不容易睡着,让人一大早用脚踢醒,霎时怒从中来厉吼道:“滚。” 古布东被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万尚志,但碍于面子,他没逃跑而是壮着胆子道:“是将军令我来叫你的,你要不去,我可告诉将军了。” “你拿将军吓唬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万尚志受到威胁,却一脸无语。 收拾下衣服上压出的褶皱,万尚志起身带着古布东到了河边那小土灶。 “有油吗?”万尚志问道。 古布东端着盆,呆愣地问道:“油?灯油吗,大早上你点什么灯,况且,灯油只有将军有,你要想用,自己去问将军要。” “我是说炒菜用的油。”万尚志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看看古布东这家伙脑子里到底积了多少水。 古布东思索道:“不知道啊,不过我们烤制牛羊时,有收集一些油脂,这个你要用吗?” “带我去看看。” 半晌,万尚志拎着小碗牛油,挂出来一大块均匀地抹在石头块上,升起火,看着浊黄的牛油逐渐融化覆盖在石块表面。 古布东手里拿了一小块牛肉,听了万尚志的命令,正用弯刀将牛肉切成小丝,他的刀工很不好,丝大小不一,薄厚差距甚大,万尚志吐槽了两句,古布东便红着脸吵吵道:“那你来,那你来切!” “好好好,你切的好。”万尚志违心地夸赞,避免古布东罢工。如今他没有厨具,又不会用弯刀,切菜还是算了。 目光又落在那正切肉的弯刀上,这弯刀是否曾落在郑人身上,似这般砍切着郑人的血肉?想至此,万尚志一阵干呕,看着古布东递来的牛肉丝却不想再接。 古布东见他磨磨蹭蹭,不耐道:“拿着啊,你到底是不是厨子,会不会做菜啊。” 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做了。 接过肉丝,捡了两折差不多长短的枝子,便将肉丝下到石头上,一声刺啦,白烟冒起,接触石块的牛肉那面泛起白,万尚志拿着枝子扒拉着肉丝,待肉丝变色肉香四溢,随手便掏了几把黄花菜在上一起煸炒起来。 石块锅没有边,很容易翻落在地,是以万尚志的动作很小心,再翻炒一会,确认食材已熟,便捡了木碗盛了个满满登登。 古布东只觉一股浓郁地肉香传入鼻翼,这肉香和往日里吃的大羊腿大牛排不同,往日那种腻的不行,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便只能耐着呕欲吃两口,而这股肉香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舒缓了肉的腻味。 古布东嗅了嗅,便正着迷,口水流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这玩意有毒,不能吃!对,一定是这小子故意做的这么香,想引诱我们吃了再拉肚子。 想及此,古布东哼哼道:“做好了就带到将军面前吃吃看吧。” 万尚志正有此意,已经熟悉营地环境的他不等古布东带路,便端着碗直直向胡库儿的帐子走去。古布东紧忙跟了上去。 到了帐前,万尚志顿住不动,古布东疑惑道:“咋停这了,进去啊。” 万尚志摇摇头,一脸神秘地说道:“我毕竟是外人,请您帮我通报一声。” 古布东闻言,虽不解于万尚志的规矩,但仍大大咧咧掀开帐帘走进喊道:“将军,万先生做好菜啦,在外面等着进来呢。” 兀阿术将战事交给信得过的心腹手下,胡库儿这种没有背景,靠着自身军功慢慢爬上将军位置的平民便只能被发配到偏远地区,守牧一方。 日子久了,曾经的雄心壮志也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消磨殆尽。而此次去往主帐请战,又被元帅兀阿术驳回,胡库儿已经彻底失去了争霸的野心。如今的胡库儿只愿一觉睡到天黑,起床小酌几杯后,再昏昏睡到明日。 怎料到,睡的正香之时,一声大嗓门喊得突然,如雷劈般彻入耳中,胡库儿惊坐起,吓得气喘吁吁心如擂鼓。 却见古布东那憨货正大大咧咧站在帐门前,最后一句话说完嘴巴还没闭上,原来那大嗓门出自他口。 “古布东!”查清情况,胡库儿愤怒地咆哮。 半晌后。 古布东只觉许多大饼围着脑袋转圈,后颈被锤的疼痛万分有些肿胀感。 胡库儿问道:“这大早上你来干嘛。” 古布东迷迷糊糊地道:“啊,那小子,那先生做好菜了。” 未等古布东讲全,万尚志掀帘走进,手中端着一碗黄花菜炒牛肉,正冒着腾腾热气。 第一百零四章 风味小菜配杯浊酒 库尔试探色厉唬吓 帐帘掀开,帐外顺着掀开的瞬息吹进一股小风,小风裹走碗上地腾腾热气,向着胡库儿处一送,便再无后力缓缓消散。 一阵异香袭来,胡库儿贪婪地嗅尽了香气,随之眼睛便附着在碗上一般紧紧地盯着,再无顾古布东的心思。 唾液急剧分泌,胡库儿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以保持说话清晰:“万先生,这是何物啊?” 万尚志走了两步,脱下鞋子上了平台,闻言道:“这便是用黄花菜炒制的牛肉。” 胡库儿起了床,整日里心爱的棉被不在意地往后一撇,便凑到平台上的小桌旁。 万尚志放了碗在桌上,鲜香味飘散着,落入胡库儿陶醉的吸气中。 胡库儿有些迫不及待,却一眼明亮地道:“万先生,本将军能吃吗?” “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地答案,胡库儿摩擦双掌,便伸手要抓菜吃。 几乎同时,古布东和万尚志出声制止“且慢。”“等等!”。 胡库儿一愣,看看万尚志,又瞅瞅古布东:“你们两个,想说啥子?” 万尚志倒没着急,让着古布东先说道:“将军,这个东西有毒你忘了吗,不能吃。” 胡库儿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一双眼含着笑意却未到眼底地望向万尚志,道:“万先生做的菜怎么会有毒呢,古布东你不要胡说。” 但却未有再动手的意思,只定定地看着万尚志道:“万先生您刚才想说什么?” 万尚志了然于心,平淡道:“没什么,只想提醒将军未拿筷子。”说着,拿出从外边捡了两个大小相等的枝子权作筷子,夹向碗中,一筷夹了大坨黄花菜及几柳牛肉。 毫不犹豫,万尚志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一是为了澄清菜里究竟有毒无毒,二也是万尚志的确饿了。 黄花菜的香在口中四溢开来,牛柳嫩滑不膻,二者在咀嚼中略带着韧性弹牙,因着没有调料,而只是简单翻炒,所以能尝到最原汁原味的顶级鲜香。 咀嚼吞咽后,万尚志发出一声绵长地叹息。 “你叹什么气,知道有毒要拉肚子去了吧,哈哈,将军我就说这菜有问题,这小子想害您。”古布东见状,嘲笑道。 胡库儿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能看出他的不喜,古布东瑟瑟地闭了嘴。 万尚志又吃了两口,胡库儿突然问道:“万先生刚才在叹什么?” 万尚志一愣,回想起刚才的想法,才道:“我在可惜没有白米饭,我在家乡时,一日三餐少不了白米当作主食,是以习惯难改,光吃这小炒黄花菜,未免有些叹息。” 胡库儿沉声道:“是了,金国少平原,是以难种稻谷,所以才要向东南扩进。” 万尚志察觉到胡库儿的用意,冷哼一声道:“邦邻友好,贸易往来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以野蛮之法游掠争霸,只会使得平民百姓无辜受苦,无论是郑国百姓还是金国百姓。” “这样说来,万先生承认自己是郑人咯?”胡库儿道,言语中暗藏着杀机。 万尚志哈哈大笑,撂下筷子放声道:“在下是郑人,且在下从未否认。” “那万先生可知,我大金对待郑人的手段?”胡库儿道。 万尚志笑道:“金国对待郑人的手段在下着实不知,将军若愿讲述一二,在下自愿恭听。” 胡库儿一双眼深深地落在万尚志身上,后者用目光回以无惧。 两息过后,就在古布东做好准备,只要胡库儿一声令下,他就能擒住这小子任砍任杀,可胡库儿开口后,说的话却让他大跌眼镜。 在静默后,胡库儿突然哈哈笑道:“万先生不愧人杰。”转而瞥了眼古布东淡漠道:“你先退下吧。” 古布东摸着一脸的纳闷退出了帐子。 胡库儿捡了万尚志搁置在桌上的那双筷子,别扭地使唤着半天,终于夹起一筷菜,往最终塞去,中途还掉落在桌上一半。 渴望已久的美食塞到嘴里,胡库儿眼睛都亮了起来,接下来只顾大口咀嚼,却未和万尚志再说什么。 只是他吃菜的动作已表现了他的态度,万尚志舒展了从刚才胡库儿发问开始便一直紧皱的眉头。 看着胡库儿胡吃海塞,问道:“将军刚才在质问些什么?” “唔,没,”胡库儿边咀嚼边道:“怕你是混进来的郑军内奸,吓吓你罢了。” “……” “好在,透过你那些反应表情我已经看出来你不是。”胡库儿吃着,撂下筷子道:“好像是缺些什么,光吃不大过瘾。” 万尚志看着胡库儿莫名地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床旁边,从棉被里掏出一个匣子宝贝地抱着,回到了桌前。 万尚志一脸问号,看着胡库儿。 胡库儿轻轻地打开匣子,仔细地掏出个小瓷壶出来,在手掌间一阵抚摸,然后面露不舍,从桌上掀正两个倒扣的小杯,瓷壶微倾,略显浑浊的液体便从中流泻而出,一杯倒了大半满,一杯只个杯底。 胡库儿将大半杯推到万尚志身前,自取了一个杯底多的酒到身前举起:“万先生,来饮一杯,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陈酿。” 万尚志看着大半杯浑浊的酒水,其中漂浮着些不知名的浮游物,他有些不敢喝,但看着胡库儿肉疼的神色也知道,人家好意倒了大半杯舍不得喝的珍酿,自己却不领情还一脸嫌弃,那太失礼了。 端起酒杯,万尚志同胡库儿碰了一下,只听胡库儿道:“万先生的菜也吃过了,确实美味,草原上这样的小黄花众多,就本将军所统管的这一片草原,亦可饱足士兵一月之久,先生大恩,胡库儿无以为报,权以此酒稍表谢意。” “将军谬赞了。”万尚志紧闭着眼,一仰脖,酒水顺喉划入腹中,几乎没有辛辣感,醇香中带着稍甜,入腹后肚子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这酒口味远超万尚志的预期,他着实有些惊奇,惊奇之感还没褪去,便听胡库儿在那边舒爽地一叹,叫道:“好酒啊!配着这菜吃起来,感觉就对了嘛。” 第一百零五章 胡库儿抛出橄榄枝 探消息尚志应职位 筷子只一双,在胡库儿的手上翻出了花,明明半盏茶前他还不知道筷子这种东西是什么,如今已用出些许心得,夹菜很是利落。 菜品在胡库儿一斟一酌中缓缓地吃了个干净,他一脸满足地拍着腹部夸赞道:“好久没吃这么爽快了,万先生真是厨艺了得呀。” 万尚志面无表情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胡库儿尴尬地转移话题:“呵呵……这黄花菜实在是太好吃了。而且这种小花,草原上多的不胜数,队伍的饥荒总算能够化解了,万先生大功,本将军实在无以回报。” “若不是遇上将军,我早让憨货给饿死在旗子下了,哪里来得大功。”万尚志言语淡淡的。 胡库儿闻言脑子一转,早听说大元帅弃了穆阿奇,另取一名大才作了军师,眼下这万尚志谈吐不凡,看着亦当是大才,岂不是上苍赐予自己的军师? 当下抱拳招揽道:“万先生这样的大才自郑远道而来,难道只是为了游荡于荒野吗?不若说,一如本将军虽有鸿鹄之志,却出身草民,不为大元帅所喜爱,只得沉沦整日酗酒取乐。你我本是同样人,若得万先生不嫌,能有在本将军身旁辅佐一二,本将军定将奉您为座上宾。” 只是座上宾吗,你没些实际的好处了?万尚志抽搐着嘴角,口中刚要言语,却见胡库儿又开口欲言,似乎也觉得之前那段话的许诺,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味。 “若能掠夺到物资,本将军可做主将二成的战利品分给万先生,并且万先生可做我帐前军师,本将军是五级男将军,先生在我帐前有些委屈,只能做五级男军师。” “五级男?是什么等级吗。”万尚志疑惑问道。 “当然是的。”胡库儿颇有自傲:“大金将军的品级分五级,就是一级公将军、二级侯将军、三级伯将军、四级子将军、五级男将军。” 说到这,他紧忙解释道:“五级男将军已经是很高的级别了,再往下还有不入品级的杂牌将军。但在大金,只有有品级的将军才能独领一军。而品级将军基本上都是靠着世袭得来,很少有本将军这种靠着战功,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见万尚志做明悟状,他才又道:“大金只有一位一级公将军,就是如今的大元帅兀阿术,他统领着整个外金五十万军队,其余将军无论等级,都要听从他的命令,他的权利仅次于我们大王。” “每一级将军都有拥有自己的小型军事庭,”胡库儿说着,苦笑一声道:“小型军事庭的标配是一名主将、一名军师、一名参谋、一名文书,这些人员都可在主元帅帐招揽。但,金国读得起书的,都是些高门贵族,又怎会放下身份,来辅佐我们这些从低层爬上来的人,我们入不得他们的眼。就连艾木浑,也是家门破落的书香子弟,若不是本将军曾有恩于他家,也许他家宁愿破败衰亡,也不愿入军伍辅佐低层将军的。” 说着,胡库儿的眼中逐渐汇聚坚毅:“本将军也曾年少志向取郑北疆域,也曾在大元帅帐下呆过,但终是因为众人排挤,被挤出元帅大帐,领了一军独自散牧于草原。 先生大才,定有妙计能助本将军。若先生愿助,本将军在此立誓,不管前途富贵凶险,都不会想兀阿术那样,随意弃子左右。” 万尚志眉眼低垂,手中把玩着瓷质杯器,看不出在想什么。 胡库儿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答,自嘲一笑道:“罢了,我本是低层求死求活牧民,若不是得蒙天运,一朝脱出贫贱,现在可能还在为某个大贵族牧羊。我早该知足了。” “将军不要妄自菲薄。”万尚志抬眼,一双眸子闪烁奇异光泽:“在我的家乡,从来没有人分三六九等,职业有高低贵贱这种说辞。” 万尚志神色凝重起来,只是他眼中的光泽更甚,胡库儿几觉晃眼,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一般。 万尚志跪坐起身,郑重道:“将军,人生来平等,所谓的三六九等,所谓的高低贵贱,不过是掠夺了大量财富、聚集的巨大力量的强权者,灌输给众人的思想枷锁。如今,你想冲破这枷锁吗?!” 此话一出,如石破天惊,胡库儿呆滞在当场,半晌言不出话语。 万尚志也不催,取来胡库儿不知不觉中放在桌上的酒壶,毫不客气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咕咚喝下。暗自诽谤这胡库儿除了敬酒给倒了一杯,再不舍得给自己一滴,真是小气,好在自己瞅准机会又喝了一大口。 浑然不觉之前是谁嫌弃那酒水浑浊,浮游生物忒多。 酒水流动的声音终于刺激了胡库儿,只见胡库儿嗖的一声,酒壶便抱在了胸间,然后他回神,目光重新聚焦,似乎消化了万尚志之前所说的话。 “大、大逆不道!你说的简直大逆不道...”胡库儿声音渐低:“王就是王,奴就是奴,王天生便是先王、先王后所生,奴父母是奴,自然生来也是奴。” 万尚志嗤笑道:“最初的王是谁生的,最初的奴又天生是奴吗?” “天生的,王是天之子。”胡库儿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语气中的违心。 万尚志笑笑,却不再刺激胡库儿。这世界本土的人,阶级观念已入骨髓,非一时一日能纠改,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急于一时很容易引起反作用。 “将军,在下愿为将军帐前军师,为将军效劳。”万尚志微微俯首,以示忠诚。 经过万尚志方才一阵质问,得到效劳本该高兴的胡库儿一时有些精神恍惚,不知如何表情。 待万尚志重复了一遍话语的时候,胡库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酒壶,扶起万尚志,道了几声“好”。 叫来艾木浑,将万尚志基本信息记录在案,然后写成两份,一份自留备案,一份快马报于大元帅主帐,作于军队内部的通知,告诉众人,我胡库儿也是有军师的人了。 第一百零六章 少有物资赖去主帐 人心过贪中毒黄花 没过几日,万尚志的任命文书及身份凭证从大元帅帐处传回,万尚志走马上任,正式成为金国有品阶的五级男军师。 草原上的黄花菜的确很多,这些日子粮食供给渐少,金兵无不惶恐于即将到来的饥饿,在草原上,饥饿总是难以忍耐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参军了。万尚志宣布了黄花菜的可食性,并再三严令不得私觅黄花菜烹吃。 是以在听闻黄花菜可果腹,而且还很好吃的情况下,金兵开始疯狂采摘草原上的黄花,以至一时方圆百里没有黄色的花朵,甚至有些人听闻花能吃,更是见花就摘,也不管那花是红色还是黑色,反正摘回来就对了。 万尚志见着疯狂的金兵用花建了一座小山、第二座小山,终于在第三座小山完工的那天,他忍不住向胡库儿说道:“够了将军,花在地里生长才能长久,若全摘了竭泽而渔,这大热天里,不消七天,采摘下的黄花菜腐败,而草原上便再无吃食了。” 胡库儿听取了万尚志的意见,勒令士兵不许再采摘,这全军‘摘黄花’的浪潮才渐渐消停。 但新一轮问题出现在眼前。上次做菜是挖了坑当灶以鹅卵石做锅,炒制一两份菜算不得什么,可眼下要供给胡库儿全军两千人,只凭着堆石快子累死万尚志也做不出那么多份。 是以万尚志道:“将军军中可有余铁、工匠?着工匠为我做几个大锅,再搭几个灶台,我再从军中挑选几位厨艺上有天赋的士兵,教会他们如何做小炒黄花菜,那时便可供给大锅饭了。” 胡库儿尴尬中带着些许气愤道:“工匠倒是有,只是余铁……本将军帐下许多士兵的弯刀还是茬口的。本将军不讨大元帅喜爱,往日里派艾木浑去要,主帐中的军需官看人下菜碟,什么军事物资都落不到本将军头上,全被他许给他想巴结的贵族子弟了。” 万尚志皱眉:“没有厨具,又如何处理黄花菜。简单的炙烤并不会完全去除黄花菜中的毒性,非厨具不能烹制,将军,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弄到铁?” 胡库儿道:“铁如今在金,是受到军事管制的东西,几处铁矿脉,除了大元帅,任谁也无法从中取走一克铁矿。要想得到铁,只能去问主帐的军需官要,只是……” 胡库儿坚毅了脸色:“呸他娘的烂鱼东西,凭啥克扣老子的铁矿讨好别人?万先生放心,本将军这便再去主帐,亲自问他要。”说着,便起身要往外走。 “将军且慢。”万尚志叫住他。 胡库儿顿住,回首去看万尚志,一脸疑惑。 万尚志淡淡道:“若将军亲自去要,他也不给,又该怎么办?” “他敢不给?”胡库儿瞪大了眼:“往日里是本将军不屑与他争执,只是散漫惯了。如今本将军已得万先生为军师,自是要再争一口当年的志向。” “将军。”万尚志语气中隐有严厉:“若争执起来他偏偏不惧,非要打将军这个脸面,将军岂不颜面扫地,此后又如何能够继续当年的志向?” “他怎么会不惧,若他偏不给,本将军也不和他多说,自是去大元帅面前告他的状,让大元帅来处罚他。”胡库儿一脸天真。 万尚志道:“我曾做过账房,自然知道东西进出都是要做账的。既然以往的东西将军没有与他争夺,人家自然做好了账册,还怕将军闹到大元帅面前去查吗。” “这……”胡库儿顿住,久久没有应对之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坐回万尚志对面,诚恳道:“万先生心思灵活,若非先生,本将军此次必陷险境。先生既然如此说,想必早有良方,还请先生赐教。” 万尚志下了许多套,眼见鱼儿咬钩,终于放下心来缓缓收钩:“将军可派我前去主帐索要物资,我定帮将军取回应得的物资。” “先生可是有了必胜妙计?”胡库儿满眼希冀。 万尚志没说话,平静的点了点头,自有一番高人做派。 胡库儿见状欣喜万分,他道:“本将军军中去过主帐的人没几个,让他们带先生去,本将军亦不放心。此次本将军亲自陪同先生去,好好打压这个军需官的嚣张气焰。” 胡库儿没乐几下,帐外突然吵吵嚷嚷,随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帐前停止。帐外静了一瞬,艾木浑掀帘而入。 胡库儿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心腹文书走到面前,一脸凝重地瞥了眼自己身后的军师,随后行礼道:“将军,有好多士兵听闻黄花菜能吃,私下里采摘了,回家给家里人吃了。现在不少士兵及其家人都发生了头晕腹泻呕吐、血便血尿的现象。” 艾木浑顿了顿,干着嗓子说道:“还有四个吃的多的,已经身亡了。” 胡库儿只觉一条巨大的雷电从天空贯下,直劈他气血奔腾,他呆了半晌,再说话时,嗓子已有了干哑:“除去死掉的,还有多少中毒的?” “不算家属,还有一百一十三人。”艾木浑道。 胡库儿闭上双眼,只觉浑身冰冷,一颗心都要停止跳动。 总共就两千人的队伍,一下子折掉了一百多人。非战时损伤这么多人,而伤亡事故又必须上报大元帅,待大元帅知了情况,恐怕自己这个五级子将军是做到头了,还谈什么理想报复? “将军莫急。”一个清朗之音突然出现,将胡库儿从绝望中拉出。 胡库儿回过头来,只见万尚志正沉稳地坐在榻上,一想黄花菜虽有毒,但之前自己吃那份没毒,他定有解毒之法,是以将所有希望寄在万尚志身上:“军师可有解毒之法?” 被问及此,万尚志脸上少见地涌起怒意,但他忍下气怒平静道:“迅速派人为他们催吐,然后让他们大量饮水,金国有什么止泻的东西?” 艾木浑说道:“有一物名叫‘弃子花’,可以止泻。而且草原就有不少,属下立刻吩咐人去采摘。” 胡库儿立刻道:“调用全营地士兵去办,另外吩咐一些士兵去给他们催吐、灌水喝。” “是。”情况紧急,艾木浑草草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胡库儿在小案旁边紧张地踱步,终于忍不住下地穿鞋,打算亲自去探看一番。 万尚志忍了气,下地跟在他身后一同去探看。 第一百零七章 传话错治疗出问题 记往昔宽容度他人 金人是游牧民族,是以他们的军队也总在四处游荡,其妻儿老小亦会携着帐子随军队游荡。 这种‘家队’一般离军队不远,万尚志随着胡库儿骑马走了一刻钟,便见到一小群落密集搭建的皮棚。 皮棚外不少着金军衣甲的士兵正如屋头苍蝇般走动着,忙些自己都没怎么搞懂的事情。 旁侧丈人高的草丛中,蹲着一个又一个腹泻中的金人,其中哀嚎之声如鬼哭狼嚎。 二人走的近些,便见着皮棚内也有不少士兵或其家属,正白着脸满头是汗,躺在内不知情况如何。 胡库儿拉了一个端了盆水,正朝着一个草棚走去的士兵,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士兵本忙累着有些不耐,回头见是将军,瞬间平复了脸色道:“禀将军,现在有不少人正在草丛那边拉着,这边躺着的这些左半边是些情况较轻的,只是腹痛恶心;右半边那些人,就是吃的太多了,已经痛的失力,只能躺着拉在裤子里了。” 万尚志听这士兵左一个拉,右一个拉,再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这股子味道,不由有些干呕。 胡库儿耐着性子听完士兵这顿讲解,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士兵闻言,拿着盆也不便行礼,腼腆一笑后,闻着空气中的恶臭皱起整张脸,退下了。 胡库儿掩住口鼻,凑到一间草棚前,近身探看那病人的情况。万尚志忍住了干呕,面色恢复如常,也凑上去看了几眼。 此人闭目呻吟着,面色惨白眉头紧皱,额旁全是汗水,似乎在隐忍着剧烈的疼痛。 万尚志几乎是瞬间便看出这人是轻的那波,正巧身后路过一个端着水盆的士兵,万尚志从士兵手中夺过水盆,便走到草棚内,将病人叫醒弄起身。 士兵本就烦躁,又被抢走水盆,顿时打算发作拎起拳头就要挥下,但却在看到胡库儿的瞬间,拳头僵在头侧。半晌,他在胡库儿严肃的目光中打开拳头,挠了几下头。 胡库儿:“……”算你小子机灵。 病人被拽起身,迷糊的睁开眼,便看到有一人蹲站在身侧,随后这人说道:“你吐了吗?” 病人被疼痛折磨的神志模糊,想也没想便回答了问题:“没有。” 万尚志额旁、手背青筋明显涨了出来,他微眯的双眼,都能看出此时他心情的不妙。 “自己去扣喉咙,出去吐。”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但听明白话后,病人露出了一脸疑惑。 万尚志看向胡库儿。 胡库儿道:“按军师说的做。” 这时,病人才注意到站在草棚口的将军,感激道:“将军竟然亲自来看望属下,属下觉得身体都没那么难受了。”随后强撑起身子,走到一旁草丛中抠挖起嗓子,很快在阵阵干呕声中,吐出一堆食糜,随后虚弱地瘫倒在那。 “你去把他扶回来。”万尚志面无表情地吩咐着被抢盆的士兵。 士兵看胡库儿的态度,也知道眼前这位‘军师’是自己惹不起的,便听命令地将那人搀扶回来。 那人回来后,万尚志勒令其举着盆喝水,喝的越多越好,直到喝不下去为止。可是那人实在没有举起一盆水的力气,万尚志便毫不客气地吩咐士兵,给病人灌水。 病人灌了半盆水,只觉得自己比刚才还要虚弱,眼前冒的全是金星,正觉得折磨终于过去,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再去吐,反复来三回。” 病人只觉得这个声音如恶魔,往后的日子里,一再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觉得满眼金星。 万尚志冷冷地同士兵道:“见到我的处理方法了吗?你去通知下去,所有人中毒的人,按照这个方法洗胃。” 士兵见那冷意沁骨,浑身一哆嗦,忙不迭点头退下去传令了。 胡库儿此时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军师心情不美地真正原因:“这个艾木浑,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明明吩咐他做下的事情,却什么也没完成。军师莫气,回头我好好惩罚他。” 话及此时,小山坳上冲下来一队骑兵,为首之人正是艾木浑。 艾木浑带着队向此处本来,在马背上看见胡库儿,便按着方向直奔而来,待相差十几步,下马并从马背上拽下一个布口袋,其身后十几人同样拽了布口袋下来。 艾木浑将布口袋随手塞进身后一身怀中,偏头嘱咐了几句,那十几人便立刻拿着布口袋分散到病人群当中。 艾木浑则走到胡库儿身前,抱拳道:“将军,弃子花已搜集到。” 胡库儿余光一瞥万尚志,见后者正冷着一张脸,便冷哼一声冲艾木浑道:“艾木浑,你怎么办事的?军师吩咐你,给士兵们催吐、灌水,你又是怎么做的。” 艾木浑一愣:“属下吩咐人去办了呀,难道他们没有传令?” “你在问谁?”胡库儿忙着给艾木浑打眼色,叫他看向军师。 艾木浑一看万尚志,只见他面色冰冷,如寒冬腊月冻得结实的大河冰面,霎时明白将军此时是在做态给某人看。 艾木浑道:“将军且等等。”说着转进人堆,不一会,拎着一个人回来。 “给将军说说,我让你们传命令,你们怎么传的。”艾木浑拽着那人的衣角道。 那人用手臂遮掩着面容,万尚志瞧不出他是谁。随即,艾木浑手一拍,将那双手臂拍开,竟是古布东。 此时古布东一脸扭捏,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吭哧了半天才道:“我就按你的吩咐告诉他们了,让他们吐,喝点水就行。” 艾木浑松开手,将古布东推到胡库儿面前,古布东吓得噗通就跪倒在地上。 胡库儿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军师明明说了,催吐、灌水,到你这里就成了随便他们吐,喝点水就行了?” 古布东哭道:“属下也没想这样,我就是看到兄弟们这样太慌了,黑大乌他们都吃死了,我太慌了,一时就忘了艾木浑说什么了。就记得说了吐,说了水,我也不是故意的。” 胡库儿又咬牙又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尚志看着在地上哭做一团的古布东,突然想到裂耳峡谷中遭遇袭击后,自己那般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数万部下的死亡却无力挽救。 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不知道其中在想怎样的秘事。 “算了吧。”万尚志淡淡道。 第一百零八章 心迷茫不知未何求 乌鸦转提前预念头 经过及时的处理,大半中毒的金人已经恢复了健康,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几个情况较为严重的金人仍在昏迷状态,不过情况已经比一开始好得多。 经此一事,军中闲话漫天,金人不敢再擅吃黄花菜,甚至视这种的东西为毒药。在胡库儿强权压制下,军中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些,但暗自却还仇视着这个新来的军师。 胡库儿气的罚古布东去掩埋草丛中的那些脏物。 万尚志走在营地的道路上,周遭都是带着敌视、探疑的目光。艾木浑从旁凑了上来,呵斥那些金军站好岗位,然后一脸愧疚地看着万尚志道:“是我不好,没有传好话。” 万尚志没接话茬,问道:“还有牛肉吗,帮我切点带去河边,炒些黄花菜吃。” 艾木浑心里愧疚,虽说下次补给还没发到,但是他说:“有的。”转身便去自己的帐子里,拿出一小块剩余的上次补给。他顿了顿,拿着弯刀将小块牛肉切了两半,然后拿着更小的一半去往河边。 净了黄花菜,切好了牛肉,升火烧油,滋滋声很快在牛肉的渐变色中响起。 万尚志坐在河边,手上随意扒拉着石头堆上的小炒黄花菜,香气四溢的朦胧后,是他一脸迷茫的表情。 与胡库儿对质时受到威胁,他其实心里很怕,却强装一幅毫无畏惧的样子;胡库儿谈向东南扩进时,他脸上几乎要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但他终究没有;再三吩咐不得私下烹煮黄花菜,却还是有大部分金人偷藏带回家烹煮,他厌恶着这帮手上沾满郑人鲜血的蛮夷金兵,但他却还要为了心中的计划,养活这两千金兵。 可另一些画面闯入他的头脑,艾木浑捧着一叶清水到他面前;胡库儿毫不作伪,将菜品吃个精光然后真诚夸赞;古布东一脸怂样说着‘我太慌了,所以忘了’;金兵偷藏黄花菜,也是带回家给家里人吃,金兵大多数都是轻毒,家人大多数都是重毒。 这似乎也是一帮有情有义的汉子,万尚志想,但他们也是茹毛饮血,对郑人毫不留情的畜生。 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呢? “军师,这菜似乎要糊了。”艾木浑提醒道。 万尚志回过神来,菜与肉粘黏在石头上,用枝子将其戗下来,底层有着棕黄的焦褐色。万尚志取了小碗,将菜盛到碗中,然后示意艾木浑也坐在草地上。 艾木浑坐在草地上,万尚志将碗放在二人中间,给了他另一双枝子,然后道:“我们什么时候去主营帐?” 因着这回中毒事件影响过深,须得文书记录后递送主营帐,本是很严重的问题,好在处理及时,十人以内的伤亡,可以算作训练伤亡定额中,已经问题不大,是以艾木浑此次要随胡库儿、万尚志一同前往主营帐。 艾木浑笨拙地夹了一条牛肉吃在嘴中,因咀嚼而含糊道:“嚯,明日就动身,我今夜将文书中的措辞再修饰修饰。军师,你做的菜可真好吃。” 万尚志笑了,道:“这还叫好吃,什么佐料都没有。我在郑境的时候,锅碗瓢盆齐全,盐糖醋酱皆有,那时候做的东西才叫好吃,眼下这种,只能叫能吃吧。” “啊?”艾木浑似乎被吓到,一脸震惊。 “酸甜的糖醋里脊、糖醋排骨、菠萝咕老肉,还有我家乡一道绝味‘锅包肉’那叫一个香酥脆酸甜。汤你知道吗,那大骨头在锅里熬个五六小时,临出锅前放点葱姜蒜盐,我自己就能喝五大碗。”万尚志说着,自己都有些馋地舔了舔嘴唇:“别提还有什么酸菜炖粉条、茄汁鱼,还有那个铁锅炖。” 艾木浑脑子里构思着那些菜的模样、味道,嘴巴已经张开不知闭合,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 “艾木浑,快吃啊,你在想什么呢?”万尚志语气中带着调笑。 艾木浑一回身,抹了嘴巴子旁边成河的口水,又咽了一口唾液道:“军师,这些东西你都能做吗?” “能啊,我能做的还有更多,只是”万尚志道:“只是你们这没有炊具,我好厨难为无米之炊。” 艾木浑急问道:“那这次呢,这次去主帐要回铁矿,回来我便求将军给你打造你要的什么锅灶。” 万尚志摇头,否定道:“那也没有调料呀。” 艾木浑眼珠转了转:“若我们能从大元帅那里求得进攻郑国的军令,那便可以抢到调料了。” 万尚志眉头一紧,声音严肃了些许:“为什么总想着去郑国劫掠?难道金国就不能自给自足吗。” 艾木浑呆住,思考了半晌才道:“怎么自给自足啊,不说我们没有种子,就说金国河流稀少,就算有种子我们也无法灌溉田地啊。” “那为何不与郑人贸易?”万尚志道。 艾木浑一愣,随即说道:“军师,我知道你是郑人,听我们说要攻打郑国,心里总是有着抵触心里。但自从十几年前,我们联合陈国一起进攻过郑国后,郑国就再也不开放与金国的贸易了。 当年决定与陈联合进攻的,是上一代人,现在正位居着高位,他们曾享受过贸易的益处。但决定与陈联合进攻郑国的,是上一代人,可如今的我们,却要遭受没有贸易往来的后果,我们的物资满足不了需求,自然只能打与我国接壤的郑国。” 艾木浑认真说道:“我们也只是为了生存。” 万尚志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静默下来。 伸出枝子夹了筷子菜,牛肉仍旧鲜嫩,黄花菜仍旧清新,二者的味道组合起来本是唤人食欲的美味,但如今吃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差点糊了的原因,总觉得没之前那样好吃。 河边流水潺潺鸣作叮咚,小风吹过稻草哗哗,几只蛤蟆偷藏在草丛中呱叫,似乎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天籁。 ‘刺啦。’但万尚志没心情听,从河中盛了盆水往还着火的土坑里一倒,火绝望的灭去,却还在最后时刻燃放一股黑烟,作为对世间的最后留恋。 几声啊叫在头顶响起,万尚志抬起头,几只乌鸦正在头顶的夜空盘旋,万尚志心一动,捡起切掉的几块牛筋向不远处撇去,乌鸦啊叫着盘旋却不下落。 万尚志便收拾东西,带着艾木浑回了营地,走了不远再往后看去,只见那几只乌鸦正落到草地上,尖嘴一扎便将牛筋大口吞下。 万尚志回过头,进了营地。 第一百零九章 三人驭马至金主帐 帐前遭遇拦截挤兑 万尚志让胡库儿把腰间佩着的大弯刀卸了,换上士兵用残满是缺口的弯刀,自己同艾木浑也换上了这种弯刀。万尚志没有马,胡库儿见了,便给他安排上了。 胡库儿有两匹马,其中最喜爱的那头马,浑身纯黑发亮,足以见得他心爱,打理的很好。 如今他大度的将第二匹马红马送给了万尚志,红马鼻间一溜白,四肢健硕也是白色,看上去比黑马要漂亮许多。 胡库儿却觉得黑马更有汉子气概,往日总在二者之间抉择不出,此时要送人一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本心,将黑马留了下来。 艾木浑从马厩中随便选了一匹杂色马,三人便骑马上路,向着金军主营帐的方向。 马匹奔袭,在颠簸中,胡库儿的话语顺着风传来:“万军师,黄花菜可食之事,还想请您不要说出来。” “我明白。”万尚志道。 “军师打算如何要回铁?”胡库儿问道。 万尚志沉声道:“闹,把事情闹大。” “哦,本将军知道了。”胡库儿摸着腰间的弯刀:“军师是想闹大,让大家看看,连本将军都没有好铁器了?” 万尚志道:“将军聪慧。” 胡库儿感觉他在随口哄小孩。 路程说远不远,却说近也不近,用着金人的好马,也才紧紧赶在天擦黑的时候望见主营帐的边。 主营帐不愧是金人大军聚集地,各类帐篷的安置虽未有郑人那般整齐规划,却实用性很强,厚厚的毛皮裹在帐子上,十分挡风保暖。毛皮结连着,上面挂着许多的弓箭,士兵在周围巡逻,一旦遇闲情,立刻能摘下弓箭来用。营寨旁侧,一片草原被弯刀割成平地,有小队士兵正在其上训练,想来是金兵的训练场。 甚至来说,这已经不是营帐,而是营寨。 周边用许多大石、木头围建了大大小小的栅栏,将整个营地护在其中,前后两个开放的大门,门前立了许些捆绑在一起的尖刺地草原特有植物,一些盔甲精良的士兵正在其中巡视。 胡库儿带着万尚志二人从坡头下来,还未到营寨门口,便远远上来一支小队拦截在面前。小队领头的队长上前,待看清来人是谁后,讥笑起来:“我当是谁呀,胡男将军这才灰溜溜的走了几天,就又回来了?” 胡库儿明显隐忍了怒气,只低沉着声音道:“你管那么宽干什么,既然认出了本将军是谁,还不赶紧让开,本将军要面见大元帅。” 小队长闻言,回头望望身后的队员,相视后纷纷大笑。小队长尤为嚣张,笑的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半晌笑的缺氧脸都红了,待气喘匀乎后说道:“呵,进攻队名单已经定下来了,会议今晚就要结束了,你来见大元帅还有什么用?” 万尚志看不下去,冷声道:“五级男将军想去哪里,和你个小卒有什么关系,还不滚开?” 小队长似乎没被人这样辱骂过,脸色一变呦呵一声道:“你又是哪位跳蚤啊,在爷的眼前蹦跶。区区一个五级男将军罢了,我家将军可是四级子将军!” 万尚志厉声道:“我管什么紫将军红将军,既然你是没有品级的,就立马滚开给我家将军让路,否则的话,直接以妨碍军务罪当场斩杀。” 小队长气的脸色铁青,咬牙道:“好,你很好。” 随后不甘心地让路,带队往营寨内走,还回头甩了一句:“别得意,我回去就告诉我家将军你是如何辱骂他的。” 胡库儿在一开始起了争执的时候还颇为生气,见到万尚志为自己出气后,心情半是舒畅半是担忧,待到那队人走后,胡库儿语气带些忧愁道:“万军师,这小队长的将军是四级子将军苦卜嘟,军中有名的记仇……” “将军要捡起曾经的志向,难道还怕这小小的子将军?”万尚志淡淡地扔一句话。 胡库儿闻言只呆愣了一瞬,便大彻大悟,是了,自己既然决定奔着往日的理想而前进,那么,路上有块石头会硌脚,自己就不走了吗? “军师提醒的是,胡库儿受教了。”此时,胡库儿才真正地对自己这个军师心服口服。万尚志没再说什么,一句:“走吧。”三人便向着主营张走去。 主营张门前,那小队长不知所踪,应当是去和苦卜嘟打小报告去了,只留自己一队人马在这,见胡库儿的到来,捡起绑着尖刺植物的绳子,将其拉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让胡库儿三人进入。 “将军前些日子来此,是为了?”万尚志在马背上平稳地走进营寨内时顺便问道。 “啊,大元帅之前用计销毁了郑军的军资,还顺带宰杀了郑军灵魂人物之一的赵平。是以现在挑选队伍攻打郑国以平安城为领头的一应村哨。你想,既然郑军军资被毁,赵平身亡,他们还不是待宰的慌乱小羔羊想杀来吃就杀来吃?所以谁第一波进攻,谁的油水最大,本将军便也动了些心思,想为自己的队伍争取一下。”胡库儿答道,并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万尚志心中一痛,他很讨厌胡库儿说的‘宰杀’二字,但他并未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很快,万尚志发现了不对劲,赵平牺牲是真的,但是郑军军资是自己亲手押送回来的,只损失了一小部分,怎么到了金人这里的意思,是军资被完全销毁了? 他又思索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军资被完全销毁只是那个大元帅兀阿术胡诌的,为了调动金人战斗的积极性,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和郑国全面开战。 如今郑军情况确实不妙,战前大将折损,兵力被裁三十万,军心定是惶惶,即使军资未损耗一丁点,依然是金军进攻的最好时机。这个兀阿术,实在是太会抓时机了。 北疆如今,经不起全面开战,但若卫建宁成功击溃金人第一波进攻,也许还有一线机会。万尚志闭着眼思考着,长叹一声心道:‘如今只看卫建宁要如何应对了。’ 他脑子一转又一怔,转头对胡库儿道:“将军,我们真的没法子参与这一波的进攻吗?” 胡库儿低头失落道:“其实这次参选,本将军连大元帅的帐子帘都没摸到,被那些贵族排挤着只能站在门外,更遑论向大元帅自荐了呢。若让本将军入帐,同大元帅一论心中谋略,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万尚志眸子闪烁精光:“好,那小卒不是说今夜结束吗,将军准备好在大元帅的谋略说辞吧。” 第一百一十章 寻去处不得迫小人 讨铁应得反遭嘲讽 入主营帐后,艾木浑便先行离开,独自去有司部门递交士兵中毒事件的文书。 胡库儿同万尚志则打算先去军需库同那军需官说道说道,然而胡库儿从未曾亲自来要过军需,也不知军需库的位置,是以随手拉来个巡逻兵,让巡逻兵带着二人去军需库。 那士兵看着胡库儿眼生,腰间弯刀都崩了不少缺口,想来是个不入流的低等军官,白了个眼直接拒绝道:“我还要巡逻呢,要是带你去军需库,到时候上官责我擅离职守你替我受罚啊?” 万尚志在身侧,自己当初还自信满满说五级男将军多么难当,这么多年只出了自己一个平民将军。 如今让面前这小小士兵当众轻易打脸,面上挂不住不由浮现几分怒意,古布东斥道:“本将军是王上册封的五级男将军,让你带路还屈了你了?士兵巡逻的职责是什么,用本将军告诉你吗?” 小士兵没想到这俩人穿得一身破烂,装备也破损严重,只身后那两匹马看上去还略值几个钱,却来头如此之大,是个品级的将军。 士兵不由惶恐道:“小的有罪,士兵巡逻职责有一、为外来上将带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将军饶恕。”说着自扇了几个嘴巴子。 胡库儿脸色这才好看少许,略显得意地看了眼万尚志,似乎在说:看吧,我的威力还是挺大的。 万尚志一阵无语,开口道:“行了别打了,快带路吧。” 士兵连忙点头道:“是。” 士兵受了教训后很是贴心,边带路边主动向二人介绍起金军主营帐的具体情况,从他的言论中得知,金军主营帐呈宽扁的田字型状。左上方是日用区,有如厨房这种建筑;左下角是军备区,有马厩、铁匠坊;右下角是金军居住区;右上角则是各类办公区。 万尚志二人是从右下角的大门进来的,所以要直直向前到右上方的办公区,军需库就在那里。 刚才从远处看着金军营寨,只觉得很小,可如今身处其中,这刚才看着是一小段的路,也让三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将军,到了。”士兵站在建筑前,回身小心翼翼地说道. 胡库儿点点头,挥手让士兵退下。 士兵如蒙大赦,快步走远了。 眼前的建筑十分巨大,似乎是一座仓库,建立仓库的主材料是木板,已经坑坑洼洼有些陈旧,想来建立多年间,总有小虫啃咬。贴着仓库建着一座小皮棚,皮棚上开了个小窗口,天气也不热,但此时小窗口正打开着,似乎里面的人有些闷所以透透气。 门口有一栏专门拴马用的柱子,万尚志二人栓了马便抬腿向皮棚内走去。 皮棚虽小,却五脏俱全,有桌有椅有床。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正躺在那张小床上睡觉,鼾声震天。可怜那张小床被胖子压的弯曲,随着层层鼾声发出不堪负重的嘎吱声音。 胡库儿叫了两声:“军需官?” 那胖子毫无反应,可能觉得胡库儿太吵,自己的鼾声更大了,压过了胡库儿的声音。 胡库儿:“……”。 万尚志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去一脚踏上床檐说道:“胖子,起床了有人找。” 胖子仍睡的沉沉,口水晶莹顺着唇角沿脸颊滑落,一路没入头下的长蜷发中。 万尚志脚上用了点力道直踢胖子大腿,口中亦喊道:“死胖子,开饭了快醒醒。” 胖子听到开饭,猛地扎起,眼睛还迷茫地眯着,口中唾液一吞,喃喃道:“开饭了,吃饭了,今天吃什么。” 万尚志直接道:“吃铁。” 胖子眼神逐渐凝聚在一点,待看清贴着自己面前的这人,从床上端坐起来道:“您是哪位,有何贵干。” 万尚志道:“称不上‘您’,一介小小书生罢了,此来是向军需官讨要些应得的东西。” “你要什么?”胖子问道,眼睛完全睁开也不比初生婴儿大,小眼咔吧地眨着,竟有些可爱。 “既然军需官开门见山,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万尚志说道:“此次来是想讨要些铁。” 胖子闻言笑道:“原来是领铁的,早说啊。如今也就乌、森、沐几军还没领取,你是哪个部队的,我给你按额度派发。”说着就下地,向桌子处走去,这时才发现一直被万尚志遮挡住的胡库儿。 胖子瞧着眼熟,便问道:“这是哪位将军,瞅着好眼熟。” 胡库儿见他这般好说话,不由态度大好,咧嘴笑道:“本将军胡库儿,可能军需官曾在军事会议上见过本将军。” 胖子正打开桌子的抽屉掏记录本,闻言手顿住了,扭过头来一笑道:“本官当是谁,原来是五级男,鼎鼎有名的胡库儿将军呀。” 他话中的讽刺意味极其浓厚,饶是胡库儿这种单纯的汉子也听出不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胡库儿回道:“怎么,军需官认得本将军?” 胖子拖出椅子,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道:“嗨呦,前些天胡将军厚着脸皮想进大帐被乌将军赶出来的事,如今整个主营帐谁人不知呀?将军的大名,估计早传遍整个金军队伍了。” 胡库儿面色一变,捏紧拳头却并未冲动,他耐着性子道:“不说这些,本将军此次前来是讨要铁的,按例我五级男将军每月铁量应当供给一千斤,怎么这个月到本将军手里的不足两百斤?” 胖子状做惊讶道:“哎呦,怎么那么少,将军可点清楚了?” “当然,”胡库儿道:“我一斤一斤称量的,只给了一百六十八斤。” 胖子假装思索,半晌苦恼地说道:“那本官可不知道了,这月初是将军的文书来要铁的,一共一千斤他也是签字按手印取走的,如若有问题,怎么不在取的时候提出,反而月中来讨要了。别怕是自己私吞了铁去贩卖,如今反而要怪在本官的头上。” 如今的铁在金国是受到军事管制,如若有人私下贩卖可是祸连三族的大罪,胡库儿没想到这胖子不承认吞了自己的铁,还想反咬一口,不由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死胖子,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老子行的正坐的直,什么时候私贩过铁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谈不欢复遭众人讥 自谋划尚志心有筹 遭了骂,胖子轻笑一声也不恼,只是道:“这月的份例将军已经领完了,不信就看账册,你再要本官这也没有。本官劝你赶紧走,如若再骂的话,本官可就要到元帅那告你一个扰乱军务的罪名了。” 胡库儿气的直咬牙,正要拔出弯刀告诉胖子花儿的灿烂,却被万尚志伸手一拦。 “军师。”胡库儿语气都愤怒的颤抖。 万尚志平静道:“将军放心,交给我。” 胖子嗤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胡将军新招揽的军师,可真是……”胖子上下打量了一眼万尚志,只见后者身子瘦削,毫无大金猛士的样子:“一幅文静书生的形象啊,怎么,你瞅着大元帅招揽了个郑人军师,自己也想搞一个,呵。” 万尚志知道那文静书生是讽刺的话,却也没什么表情,仍旧一幅平静的样子道:“账册。” 胖子摊了摊手,从抽屉中拿出记录册扔在桌上,一脸无所谓的说道:“你们文书亲自签字按了手印承认取走了一千斤的铁,随便看。” 万尚志翻了翻账册,这金人的文字同郑人的又有所不同,但都是象形文字,连蒙带猜他也能看出一些来。 胡库儿那一栏每月确实都有人签了名,又在‘铁一千斤’上按了红彤彤的手印,账册的确说不出一丝问题。 万尚志从账册中抬头,胖子一脸小人得志地笑有些刺眼。 如今再看这胖子,却实半分可爱也看不出,只觉一脸肥肉腻聚在一起,油渍渍的恶心极了。 胖子得意道:“账册也看过了,这个月例你们早已领完,不回去难道呆在这等晚上的励军晚会呢?胡将军不是本官说你,你给自己留些脸面吧,别再丢人现眼了。” “励军晚会?”万尚志疑惑。 胖子似乎想展示胜利者的威耀,主动解释道:“啊,出战人选已经选完了,明日便正式出军,与郑开战,所以大元帅特定,今夜篝火晚宴激励一下大军。” “呦,这不是胡库儿吗,才灰溜溜地走了几天,怎么还好意思回来啊。”突然,门外传来一句话,随之而来的是一位陌生的金人,金人身着铜甲不知高级胡库儿那席皮甲几倍,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弯刀佩在腰间。 在其后跟着的那名士兵,正是万尚志等人在金军主营帐门口遇见的那小队长,此时,这小队长正一脸邪笑地看着二人。 胡库儿本就遭了军需官的气,如今见了此人竟一反常态,丝毫不怂的反怼回去:“本将军是军中备了案,王上册封的品级将军,大元帅都没说什么,如何来不得这主营帐?莫非你苦卜嘟比大元帅还有话语权,明令禁止了本将军到主营帐来?” 苦卜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给哽住了,从来都是他苦卜嘟欺负胡库儿,而这胡库儿从来不曾反击,如今不过说了几句挤兑的话,竟给自己扣上了这样一个大帽子。 “本将军何时有说过这种话,胡库儿你可别诬赖人。”苦卜嘟惊道。 “那就闭上你的嘴。”胡库儿怒道。 苦卜嘟头一次见胡库儿发怒,一时嚣张气焰被打压下去,不敢言语。可半晌后,他回想起来自己比这厮高一级,凭什么怕他,张口便道:“本将军想说什么还用你管,本将军官可比你大的多,你才闭嘴!” “……”见着苦卜嘟不敢说话,胡库儿的怒气一时消散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不由有些心惊,怪自己冲动;随后又想,说了又能怎样,你苦卜嘟难道能对我做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便放下心来,待苦卜嘟再说些什么也不理了。 而不理他,苦卜嘟反而觉得胡库儿是怕了自己,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有些傲起来。 此时胖子军需官插话道:“原来是苦将军,苦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苦卜嘟虽说是个小贵族,但也比胡库儿这种贱民好得多,胖子见二人争执起来,自然巴结起身份高贵的那一位。 军需官掌管着所有军队物资的配给,苦卜嘟也不敢得罪,言笑道:“有事找乌将军去,顺路来看看军需官,未曾想远远就听到这两人无理取闹给军需官找茬,一时气愤难以自持,便冲进来想为军需官讨个公道。” 胖子闻言,笑眯了本就不大的眼道:“就是啊,还是苦将军明事理。” 二人一拍即合,明里暗里开始嘲讽起万尚志二人。 胡库儿忍了半天,正要发作,便听万尚志道:“这位苦将军不是要找乌将军,在这里唠了半晌不怕乌将军等着急了吗?” 苦卜嘟想说那只是他为了找茬而随口编的话,但说出来却有损他的面子,他一时骑虎难下,只能道:“你提醒的是,本将军这便走了。” 苦卜嘟又与胖子道别,道别的几句话又暗中讽刺了胡库儿,这才看着怒气冲冲的胡库儿,心满意足地带着小队长离去了。 小队长临走前还回过头,一脸蔑视地看了二人,直把胡库儿气的拍大腿。 胖子见状,毫不客气地撵人道:“我说,你们俩还不走,真等着吃晚宴呢?” 不等胡库儿说话,万尚志平淡的话语传出:“那有有何不可呢,大元帅也没不让我们这些人参与晚宴吧。” “唔,那的确是没有。”胖子想了想,从凳子上起身回床上躺着去了:“但你们还是不能在本官这呆着,本官事务繁忙,昨夜处理了半宿,今日正困着要补觉呢。” 万尚志道了句告辞,拽着在爆发边缘的胡库儿出了房门。 出了屋子,一阵凉风吹过,胡库儿的怒气也降了少许,他见四下无人,愤然开口道:“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将军稍安勿躁。”万尚志透过那扇开着的窗口瞥了眼里面呼呼大睡的胖子,低声道:“等晚宴开始,将军去大元帅面前陈述自己的理想抱负,等大元帅提拔了将军,我们就不会被人如此欺负了。” 胡库儿闻言,低沉道:“晚宴上,恐怕本将军连大元帅的面都见不着,谈何陈述理想,谈何陈述抱负。” 万尚志拍了拍胡库儿的肩膀,说道:“将军知道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吗?” “什么话?”胡库儿疑惑道。 万尚志摸了摸胡库儿胃的位置道:“我家乡常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胡库儿更加疑惑了。 万尚志却没再说什么,牵了马匹,向着金军营寨左上方而去:“走,咱们去厨房看看。” 既然大元帅兀阿术招募的军师还会厨艺,想来也是喜好口腹之欲的人。万尚志想,既然如此,那何不用计试试呢。 他其实从未想帮胡库儿拿到那些被克扣的铁,也从未想帮胡库儿实现他的理想抱负,他诓骗胡库儿带他来金军主营帐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看兀阿术那个新军师,究竟是不是邵天宜。 可他和胡库儿也一块生活了几天,他知道这是个豪爽、重情重义有理想抱负的好汉子,今天见到他在金人主帐如此受到折辱,他总是有些小想法,不仅是想帮胡库儿得到他想要的,还想给那些小人一些颜色看看。 万尚志将黑马的缰绳递给胡库儿,便翻身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等胡库儿上马先行,然后才驭马向左上方日用区前进。 万尚志在心底暗自筹划着计策,这边胡库儿却仍旧一脸深思:抓住男人的胃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军师是想把大元帅的胃挖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厨房探得秘心欢 遇怪厨性孤僻甚欣 营寨很大,又走了半个时辰,万尚志才见到那排排泥草糊就的房屋。 泥草房主体如名由泥、草和水搅拌后,一滩泥盖过一滩泥,再用工具抹平而成。这种房子虽是用泥、草制成,但结实的很,建好后用的五十年不成问题,即使有裂缝,再糊上一层稀泥等干便可。 房子没门,几乎对称的从高处开了两个窗口的黑洞。金人高大,即使窗口开的高,万尚志也透过窗子看到内里有金人走动的身影。 泥草房外有块巨大的广场,上面摆放了许多篝火架子,此时并未燃烧。有不少金人从泥草屋走出,手里拿着穿好铁签地半人大的牛腿羊腿、或是排肋,直朝着篝火走去。大手将架子支好,然后把手里拿的荤肉便直置在架子上,又匆匆走回那间泥草小屋。 万尚志凑到一处刚支好的羊腿前,只见羊腿上洒满了各种细碎地香料,凑近闻之便一股浓郁地孜然香料味,中间夹杂着一股浓郁地辛呛味。 “咦?”万尚志一惊,这莫非是? 胡库儿也下了马,他早见惯了烤牛羊的场面,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以只在万尚志身后看他的举动,此时见万尚志似有疑惑,便主动出声道:“怎么了,军师?” 万尚志伸手抹了一把肉上混合着香料的油脂,放在嘴里舔了一口,一股复杂的香料在嘴中爆炸开来,各种奇怪的香、辛、甜、咸、辣的味道在嘴中相融相斥,竟离奇地保持了一种平衡,产生了一股微妙的美味。 万尚志不禁震惊,金人竟将烧烤一艺发展到了这种程度?这几乎是万尚志吃过最棒的烤羊腿。不,是最棒的烤羊腿料。 而且,其中有一股味道……是万尚志没想到在这异界能尝到的。 他回首看向胡库儿:“将军,这种烧烤的配料,你们都是统一的吗?” 胡库儿回复道:“不是啊,各个军营有自己的配料方子,味道是看各个军营里主厨子的手法了。主营帐这边的厨房,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莫耐尔负责的,所有的配料都是主厨子吩咐给手下的小厨子的。” 万尚志眼中闪着精光,满是对新奇食谱的狂热,他兴奋道:“将军认得这莫耐尔吗,可否为我引荐?” “军师对这烧烤料有兴趣?”胡库儿试探地问道。 万尚志没说话,但他激动的表情,和他点头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刻钟后,万尚志在胡库儿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处较大的泥草房中。此时泥草房中有许多金人来回走动,但整个厨房却没有显得乱糟糟,而是各司其职,有序极了。 屋子中央,一处案板前正有位金人大汉衣着整齐,挽起了两侧袖子切着一只摆在案上,已经处理干净的全羊。汉子挽起的袖口能看出他小臂肌肉的丰富,可见他强有力极了。他挥起手中那把菜刀,菜刀挥起时闪烁着寒光,落到全羊身上哪处,哪处便应声而分为两半,紧接着身侧便有下手拿走被切开的肉块,串上铁签子往外面篝火上挂。 胡库儿指着那人说道:“这边是莫耐尔了。”但他一扭头,却发现身侧的万尚志早不知何时消失,再一回头发现,消失的万尚志竟站在了莫耐尔身后。 天气稍微有些热意,但不断挥舞着菜刀切割是件费力气的活,干了一头午,饶是体格健壮的莫耐尔也有些累,额上浮现了些汗珠。 当他刀再次落下,又一头全羊被端了过来,他问道:“还剩几头?” “还剩三百多头。”抬羊的一个士兵答道,此次活动盛大,是以不少闲着不在训练的士兵前来帮忙,晚宴上可多得一小杯奶酒。 莫耐尔闻言,拨开一堆骨茬肉沫,拿起被淹没在其中的抹布抖了抖,这才向手中那把菜刀擦去,低声说道:“不必切了,你去吩咐剩下那些给各位将军留着,直接按烤全羊的法子做。” “是。”几个士兵抬走了全羊,又游荡于各个厨房吩咐命令去了。 莫耐尔仔细地擦拭着菜刀上的肉沫与血液,待到菜刀擦拭干净恢复了寒光,这才揭开了挂在腰间的皮套子,小心地将菜刀置入其中,菜刀放进去正正好好,想来那皮套子也是特意为这菜刀制作的。 “看了我这么久,不知阁下想干嘛。”莫耐尔也没回身,突然说道。 万尚志一愣,随之而来便是此人不简单的心思,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莫耐尔正面这才一施礼说道:“在下是胡库儿将军的军师,因着对厨道也有一二钻研,闻到羊腿上香料的味道便情不自禁,想见见调配香料的大厨。刚才见您在切割羊肉,这才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并非故意偷窥,还请您原谅。” 莫耐尔收好了刀,将两臂挽起的袖子拉下,这才抬眼瞥了下万尚志,随口说道:“既然你钻研过厨艺,就该知道每个厨师的配料都是秘方。”说罢转身到一处瓷盆中洗了洗手,甩了两下便要离去。 万尚志见他这样,不免有些着急,当即喊了出来:“你这配料里,是否含有白胡椒粉?” 莫耐尔却浑然未闻,仍是大步往屋外走去。 “一种小果子,去皮后果核白白的,有辛辣味,磨成粉和在你的调料里抹在烤肉上了,我说的对不对?”万尚志突然想到,如若在异世这白胡椒想必也不一定还叫白胡椒,是以连忙将白胡椒的外表味道一并描述了出来。 莫耐尔终于顿住,转过头看向万尚志,那眼中显然满是震惊。 “你。”莫耐尔欲言又止,他四看了一眼厨房中的众人,又道:“随我来。” 万尚志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向胡库儿招了招手,便快步跟上莫耐尔那一步顶他两步的速度。 胡库儿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待万尚志快走出他视野的时候,他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紧忙追了上去。 奇了怪了,这莫耐尔是金军中有名的怪人,不爱理人,就算大元帅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说一句,甚不受寻常金人待见。可这军师说的是什么白狐脚,竟惹得了这怪人的注意? 胡库儿牵了两匹马,看着只知道追莫耐尔的军师,心中一阵吐槽,这个有了菜谱忘了将军和马的负心汉。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胡库儿看马外吐槽 得允香料尚志疯狂 跟着这莫耐尔不知绕了多少个弯转路子,终于来到一处草棚前,莫耐尔掀了帘子进了草棚,万尚志紧随其后进去,还未看清什么,就见莫耐尔堵在自己身前,指着身后说道:“他不能进。” 万尚志一回头,胡库儿刚掀开帘子,还没等一只脚迈进来,便遭到莫耐尔的拒入。 胡库儿扯着帘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军师,指望着他帮自己说两句好话。 军师抚了抚额,在胡库儿一脸期待中说道:“将军在外面帮着看回马,我很快便出来。辛苦将军了。” 胡库儿:“……”。 不甘心地一甩帘子,回头看到两匹马凑在一块,胡库儿心中暗做吐槽:难道老子就是给你看马的随从? 这边屋内,莫耐尔用那双黑瞳颇小的眼睛看着胡库儿退出,这才让开了身子,往里内走去。 身前的人走了,万尚志这才看清屋内的景象。草棚不大,但屋内东西安置的整整齐齐,留余的空间较多,是以看着内部很大的样子。 此时万尚志正踩在一入门的地摊上,地摊是黑色羊毛制的,是以看不出脏污与否。右手边便是床,床上被摊叠的板正,上的白羊毛毯子十分干净。 再往前走去,正前方对着的便是一个小桌,小桌可供人跪坐着使用。小桌上有序地码放着几页书纸,和个笔架、一方品相极差还磕了半边的小砚台,笔架上有好几只毛笔,品相倒是不错。 桌旁侧有个木架子,架子上摆了个木盆。 桌子后方,是个极长的小柜,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抽屉,每一方小格上都有着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些万尚志看不懂,但有少许能猜出的金人文字。 比如那个‘香叶’。 万尚志往前走两步,左侧便是一块镶嵌在草棚架子上的铁片,铁片上锤了几个钉子,钉子上挂了不少刀具,此时莫耐尔正将装在腰间的那把刀掏出,然后挂在铁片上的钉子上。 从这整洁的房屋摆设,和万尚志观察到莫耐尔的一些习惯上来说,莫耐尔是个有‘规矩’的人。 是以万尚志绕过了小桌,注意着没踩到小桌后边摆放供人跪坐的毯子,这才细细地观看那柜子上的每一方格字迹,他还有很多看不懂,是以出声问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莫耐尔没回话,走到桌子旁边的木架取了木盆,掀开帘子走出屋子了。 没得到回复,万尚志也不敢轻易碰触主人的东西,四处扫量着屋内的景色,目光到桌上却不禁停住。 那桌上一侧有几页书纸,书本被纸压在下面,而纸上压了块石头打磨做出来的镇尺。 但纸上手写的字迹万尚志看得懂,是郑字。但石头镇尺压了大半篇幅,万尚志看不全,只能看到几个字‘用心一也,则其自来’,他隐隐有种感觉,伸手刚要拿起那块镇尺去看那张纸,帘子却突然被掀开,莫耐尔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万尚志手收回的很快,但莫耐尔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可是他没说什么,将木盆放回那架子上,然后自顾洗了洗手,拿下架子上挂着的抹布擦了擦手,用眼神示意着万尚志也洗洗手。 万尚志走上前,就这莫耐尔的洗手水也洗了洗手,接过莫耐尔递来的抹布擦手时,莫耐尔开口了:“可以看。” 简短,但万尚志却一瞬便听明白了,擦干净了手,他把抹布搭回木架子这才说道:“多谢。” 万尚志转过身去探查那些木架子,打开三个分别看到了孜然、花生、花椒,正要探查下一个,身后那人突然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香辛椒丸。”莫耐尔抱臂直挺挺的站在身后,盯着万尚志的动作突然问道。 万尚志奇怪地重复道:“香辛椒丸?” 莫耐尔见他疑惑表情不似作为,于是走上前来,打开了一方格子,露出其中半格多的白粒粒。 万尚志急忙凑了过去,拿起一块在手中捏了捏,放在鼻尖一嗅,惊喜到:“果然是白胡椒!” 待看到莫耐尔皱眉的表情才反应过来,那‘香辛椒丸’说的恐怕就是白胡椒。万尚志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原来你这叫香辛椒丸。这东西我家乡也有,不过不叫香辛椒丸,叫做白胡椒。我自从离了家乡,再也没见过这种东西,未曾想在那广场上闻到了羊腿上调料的味道中似乎有这个,这才冒昧打扰您了。” 万尚志语气充满期待说道:“不知您这东西从哪采摘的,还有吗?” 莫耐尔脸色似乎不大好,万尚志这才反应过来,这种秘方中稀有的东西,是个厨师就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己竟还探听产地。 于是紧忙解释道:“我可以出重金买,您帮我采摘回来就好,我绝不探听什么,而且绝不会用于烧烤配料,抢您的活计。” 莫耐尔的脸色似乎更怪了,半晌他才吐了句话:“你在侮辱我吗。” 万尚志大惊,想不出这人脑回路究竟怎么长的,自己连产地也不问了,也不同他争,只是想买一些,他竟然认为自己在侮辱他。 万尚志忙道:“在下绝无此意,您别多想,真的只是故乡难回太过思念故乡的味道,这才想向您买些白胡椒,您若不愿的话,便也罢了。”言辞中却不免带了些失望。 莫耐尔眨了眨眼,那双黑瞳极小的眼睛让人望而生怖,万尚志却紧盯了那双小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真诚。 二人对看了许久,万尚志眼珠子都酸涩起来,莫耐尔终于道:“厨师若自信于技艺,又何怕竞争。” 万尚志这才明白,原来莫耐尔是认为自己主动避让不同他竞争,那便叫做侮辱。 这是个自傲的人。 在认为此人是个极遵循‘规矩’的人后,万尚志给他下了第二个定义。 “是我心胸狭隘了。”万尚志抱拳行礼。 莫耐尔没说什么,木架上有一排小的瓷罐,莫耐尔拿了一个,从装有白胡椒粒的那个抽屉中抓了一把,放进了瓷罐中,然后将瓷罐递给万尚志,说道:“你还要什么。” 万尚志感激地结果瓷罐,闻言更是惊喜,问道:“这抽屉里的都可以吗?” “不要吗?”莫耐尔道。 “要、要,我还没有看全柜子里有什么,可否容我再看看。”万尚志道。 莫耐尔点头,便抱臂站在一旁,观看万尚志欢快而迅速动作,一方又一方小格被他打开又合上,兴奋激动状若疯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扫香料满载而归 厨者相忌立设赌约 姜黄、白芷、黄芪、草豆蔻、草果、丁香、肉桂、茴香…… 这位大厨莫耐尔的柜子里有许许多多的香料,万尚志看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直接把整个柜子搬走。 一旁的莫耐尔看着万尚志每打开一个格子,便指着其中的东西说要,柜上头的罐子几乎要用没了,饶是大方如他,也不禁感到心头在滴血,想起刚才自己答应他柜子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嗯,这薄荷也帮我拿一些。”万尚志打开一个格子,看了看内里的东西,开口说道。 柜子上还剩两个瓷罐,莫耐尔无奈的拿起其中之一,装着薄荷提醒道:“只剩两个罐子了。” 万尚志看了看柜子上的瓷罐,待莫耐尔拿走一个后果然只剩下一个了,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听其意竟满是遗憾。 “那就只能再挑一个了。”万尚志说道,连开了数个柜子,瞅瞅那个也想要,瞅瞅这个也想要,一脸为难道:“能不能都选了拼在一个罐子里?” 莫耐尔:“……”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瞧着莫耐尔那张黑红色的脸明显更加阴暗,万尚志忽然扭过头去,看了看地上那一大排盛好香料的瓷罐,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拼了,不拼了,拼了香料就混了。”万尚志打着哈哈说道,说完竟又转过头去,索性打开了剩余的所有香料格子。 莫耐尔愁绪万千,感情你只是不拼,还是要把最后一个罐子带走。 每个小格后面的香料都为万尚志所垂涎,他左思右想半天还是未能抉择,忽然,他看到一个格子内装的不是香料,而是一个长条的小瓷盒,不禁凑过去揭开瓷盒盖子,他看到盒内那物时,惊讶一声道:“哇,您这儿竟然有蜂巢蜜?” 只见其中一块金黄色的蜂巢,约有半个巴掌大小,上边满是不规则的六边形,有些许蜂蜜顺着开了蜂蜡口的巢室流出,浸润的瓷盒底部熠闪着光芒。 就像这蜜糖流进了万尚志的眼,他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金光说道:“这蜂巢蜜,可否少许?” 莫耐尔抽了抽嘴角,这蜂巢蜜是烤肉最好的作料之一,是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搞回来的,且已经用没了大半,如今只剩下这一半个巴掌大的小块。 这次晚宴他都没舍得将蜂巢蜜拿出来给大元帅用,没想到竟碰见恁这种无耻小贼,但自己先前已经答应了人家,也不好反悔,一时忍着痛,走到墙边那铁片前,巡视了一眼上面摆放的厨刀,这才取了其中一块三角形刀片的厨刀。 此时的万尚志才注意到那铁片上挂了三把刀,但奇怪的是,上面明明有五个钉子,却只挂了三把。 回到柜子前,就这瓷盒将蜂巢蜜切成两半,然后将柜上瓷罐拿下,小心地把半块放入其中,随后封好口,久是冰山面无表情的脸竟隐隐露出一幅肉痛的表情。 万尚志却是大喜,将莫耐尔一顿赞美后说道:“我也知道厨师相忌,但兄弟你真真的敞亮,我便也拿出真功夫来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莫耐尔声音中明显带着不爽:“比试什么。” 万尚志浑不在意,说道:“就比今夜大宴,你做的菜受欢迎,还是我做的菜受欢迎。” “你做的菜?”莫耐尔道:“眼下时间不早,晚宴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开始,你一无材料二无帮手,怎么做几十万人份的菜品?” “不知这次烧烤,兄弟烹宰的那些牛羊的肠胃内脏都去哪了?”万尚志问道。 莫耐尔说道:“一些脏物不入菜,堆积在厨房清理间,晚宴后应当被后勤那帮人处理。”随后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有用?” “是的,麻烦帮我把那些肠胃留一下。这样一来,我还缺些人手,不过通过兄弟如此慷慨地送我香料,想必我向兄弟借些厨房的人,兄弟应该不会拒绝的。”万尚志恬不知耻地说道。 谁和你是兄弟!莫耐尔心中大喊,面上也不好看地点头说道:“可以,不过你若做的不合众人喜爱,该当如何?” 万尚志瞧着鱼儿上钩,大喜道:“我将所有香料还给兄弟,一罐不取。” 莫耐尔摇头道:“不够。”香料本就是我的,你从我这里拿走,输了只是还回来,岂不是用我的东西打发我,这不是白嫖吗? 万尚志一想也是,遂说道:“这样吧,我熟悉许多郑人菜谱,如若我输了,便给你十道郑人菜谱,菜谱中的原料,保证金国能寻到的那种。” 莫耐尔惊讶道:“你也是郑人?” 万尚志敏锐地察觉到那个‘也’,询问道:“也?还有谁是吗?”莫耐尔是个厨师,能接触到的郑人还是厨子,无非就是兀阿术新招揽的那个军师! 万尚志升起希望,他紧盯着莫耐尔,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但莫耐尔却没说话,脸色很不好看的摇了摇头。 万尚志一脸失望,他不愿说万尚志也没什么立场、资格去逼迫。 他继续那场赌注说道:“那我输了这般,你输了又当如何?” 莫耐尔默不作声,他不想说话,在前些日子里那场赌局中,他输的太惨了,输的一塌糊涂,如今再接触到赌局,竟又是郑人,一时有些不敢报赌资。 万尚志见他不说话,便自己说道:“那这样吧,换个方式我来提,你若输了,教会我十个金人菜谱如何?” 要求竟然如此简单,不是什么太大的代价,莫耐尔想了想便点点头同意了。 二人商量好了,万尚志便一拍手说道:“那麻烦兄弟速度替我要回那些内脏,然后再支给我些人手。” 莫耐尔同意了,便要带万尚志回厨房。 万尚志却叫了声且慢,然后掀帘出棚,同站在外边的胡库儿说道:“将军,麻烦帮我把里面的罐子保存好,到时候一块运输回咱们营帐。” 刚跟出来的莫耐尔一个踉跄,运回营帐?感情你从没想过自己会输吗。 闻言的胡库儿脸色也不好,军师明明嘴里叫着我将军,动作也很恭敬,可我怎么总感觉自己是用人一般呢。 二人心事重重,却只有万尚志心情不错,看着莫耐尔站着发呆,叫了声:“走啦,兄弟,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也不想胜之不武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穷困金人要啥没有 尚志无奈盐搓大肠 万尚志在瓷罐里挑挑拣拣,拿了好些香料向莫耐尔讨了块布给包上了,随后便在莫耐尔的带领下去了厨房,胡库儿则在原地守着那些个瓷罐。 莫耐尔进了厨房,沉稳地叫来了个小领厨,吩咐安排二百人,接下来全权听后万尚志的指挥。 领厨得了命令,便带着手下到万尚志这处报告,而莫耐尔那边也没闲着,出门去检查广场上立好的那些肉去了。 万尚志掏出一准备好的香料包,内含大把的八角、桂皮、甘草、香叶、陈皮等香料,切了二十几块生姜,万尚志抓了一大把,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投进了金人特质的一口大锅当中,大锅一次应当能煮个十几条大肠。 然后万尚志冲着那二百人说道:“像我这种法子,整个一百锅吧,里面再加些酱油给我煮开了候着,明白了吗。” 厨子们互相看了看,还是那小领厨开口问道:“大人,敢问这‘酱油’为何物啊。” “就是多放盐。”万尚志说道。心中却想,失策了没想到金人竟然没有酱油。 想想也是,若是有豆子这种东西,恐怕金人的第一反应是煮了吃进肚里,哪有闲情去做步步复杂的工艺生成不能直接吃的酱油。 厨子们应了一声是便四散开来,万尚志急忙喊道:“等等,五十人去就行了,留一百五十人在这听命。” 领厨闻言,分配了下任务,指使出去了五十人,余下一百五十人便站在万尚志面前等待他发令。 万尚志道:“跟我来。”便向着厨房清理间而去。 此时的清理间内,叠积了满满一屋子外加屋子外面一大片草地的牲畜内脏,股股腥臭盘旋,蝇虫飘落。 万尚志捏住鼻子忍了腥臭,捡出了条肠子和个巨大的牛胃,随后说道:“瞧见这种东西了吗,心肝脾肺肾肠子,只要是牛羊身上的东西就全给我捡回来。”因着捂着鼻子,声音不复平日的清,反而闷闷的。 “是。”金人不问原因,只听着命令这点还是令万尚志很满意的。 万尚志拎着肠子和胃便往那厨房门口走,待走到厨房门口时,闻到腥臭的莫耐尔从一处厨房中走出,黑着脸说道:“不许拿到这里处理,你自己找个偏僻的地方去。” “好。”万尚志赔笑着说道,便找了出偏僻的地方,开始解说如何处理手上这些东西。 万尚志有吩咐专人拿了水盆、盐、刀。万尚志特意问了是否没有醋,果然,醋这种珍惜的东西,金人果真是没有的, 万尚志首先拎起那长串子也不知道是牛的还是羊的肠子说道:“看好了,这个肠子,外面先洗洗,然后找到粗的一头,从这里翻开,然后把整个肠子翻个面,清洗里面。脏污的东西一定要清洗干净,顺便这个肠子上面有一层油,滑滑的,摸到没?拿刀给刮干净,也可以剩一点,留少量味道会香一些。” 众厨子听着无不恶寒,这是牲畜存粪的地儿,东西不刮干净味道会香一些?眼前这个人不会有些吃臭就香的恶癖好吧? 但是没有人问一句,纷纷听着万尚志的指挥处理着东西。 万尚志却没察觉到众人心里的吐槽,前世的他没少吃这种羊杂牛杂,味道着实不错,他记着可以这样处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坑一下那莫耐尔,便打算尝试一下。 于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并说道:“处理好了没,处理好了的话,抓把盐使劲揉搓肠子奥,内外都使劲揉搓,用盐把这些个肠子洗几遍,水有点脏不行,还会留异味,来几个人把这盆脏水倒了,涮一下盆再给我拿回来一盆清水。” 清水回来,万尚志又仔细地清洗了一番大肠,又教众人如何处理那些心肝脾肺肾,待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才带着一百五十人,背负着一大帮清理干净的牛羊杂,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厨房那块。 厨房门口,百锅香料已被沸水煮开,正滚滚地升腾着白色的香雾。 香料已经被煮开,一锅卤水虽然未放酱油,也泛着几丝清澈的棕红,万尚志嗅了嗅味道,尚有些不满意,拎着大肠和那块牛胃进了厨房寻找起来。 四处翻找没有什么结果,万尚志有几分遗憾地走出厨房,正要将牛羊杂扔进卤水锅中,莫耐尔突然在身旁出现,出声问道:“再找什么?” 万尚志扔牛羊杂的手顿住了,扬起笑脸问道:“你这有黄酒吗?” “没有。”在万尚志看来,拥有厨界香料万能小王子名头的人,应当会给予肯定的回答,然而莫耐尔的话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哦。”牛羊杂再次准备扔进锅中。 “金国特制的奶酒行吗?”莫耐尔话语传来。 万尚志又紧忙收回拎着牛羊杂的手,莫耐尔只见一张充满讨好地大脸缓缓正对了自己,随后那张嘴张合间说道:“可以可以,有多少要多少。” “……”莫耐尔恨不得抽死自己。 奶酒本就不多,又因着金国今年粮草供应的减缓,金国已经下令禁止酿酒,无论是官方还是私人,是以莫耐尔厨房还剩余的这五百斤酒,是整个金军垂涎不已的东西,此次才会有数量众多的士兵为了一小杯奶酒前来帮忙。 如今因着自己一句话,万尚志一个人便掏去了五十斤,给前来帮忙的士兵再分发两百斤,再给那些个将军不限量供应大抵会喝没一百五十斤,这下好了,最终只剩下五十斤了。 万尚志却心满意足地将奶酒倒入一百个大锅中,大锅中,牛羊杂正上下翻滚着,白雾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万尚志一嗅便觉得心神飞扬。 因着晚宴人数不少,不算那些在外驻扎的金人仍有二十来万,是以万尚志很忙碌,吩咐着手下人,一旦牛羊杂熟了,便取出来切成适口的大小。 自己尝了小块,除了细细品尝臭味几乎不能察觉,全被那股子香料的味道掩盖。但万尚志怕有人细细品尝,犹豫间往一块大肠上撒了少许白胡椒粉。 再尝的时候,白胡椒粉那股子辛呛的气味入口便让他狠狠打了个喷嚏,臭味的确彻底被掩盖了,但同时香料的那股味道几乎也消失不见。 万尚志摇了摇头,此法不可取,便吩咐了手下那帮人,将牛羊杂直接切好就行。有些脏器便在锅中煮着,晚宴上有人想吃,让他自己去盛,喝些汤也能对身体好些。 忙活完了这一切,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离开宴时间已经不远了。 此时莫耐尔才吩咐着厨子们将篝火点燃,晚宴过一会才会开始,而吃并不是宴会的主题,大元帅一定会说些励军的话语,所以等演讲完毕,牛羊便会成熟烤到正好的地步。 万尚志心想,这莫耐尔很会掌握烹饪的时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辫可笑晚宴开始 大肠益高赌局认赢 广场上渐渐从各处聚集来些金人,有些金人衣甲尚未卸下,一手揪下带着的头盔,露出被汗水凝结在一起的金黄色异域风情的头发。金人好扎小辫,此时却因汗水浸着小辫,小辫上有些头发不服帖的杂乱着。 一群汗淋淋的大汉扎着各种奇葩的小辫,万尚志忍着笑意,身旁的领厨问话他都没敢回答,生怕一不小心笑出声。 领厨再三发问,万尚志终于平复了心情,认真听了他说:“大人,我们什么时候上菜?” 万尚志正色回道:“肠肚都切好了吗,切好了就提前摆上吧,每个篝火前摆一大盘,咱们有大盘吧? 内脏啥的不必管,且放在汤里咕嘟着,哪个想吃让着自己盛。哦对了,盛着肠肚的大盘一定要放在篝火旁边,这样借着篝火热度不会散,凉了那腥臭味可就明显了。 我刚才看到厨房里有辣椒粉是吧,去取一些,每个盘子上倒一些,肠肚可以蘸着辣椒吃,过瘾但是会失其香,也就放着吧,谁愿意吃自己蘸着。” 领厨道了声是,便退下带着手下那帮厨子去准备了。 士兵们早就一簇一簇的围着篝火坐好,谈笑声吵嚷喧天,眼看着天色更加暗了,月亮已经依稀从天空挣脱出,漏了些许面容。 渐渐的一队盔甲略显高级的军官三五成群着走来,聚在一起不知嗡嗡说着什么,随即按着各自的派别走到了前方专门留出给将军的篝火前。 士兵的篝火上烤的是或半只或多肉的部位,只这些军官篝火上烤着整只牛羊,但士兵们并无异议,军官脸色自如,想必也认为理应如此。 万尚志紧紧地扫视着这波将官,可惜来回扫视五遍也没发现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莫耐尔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二人并肩站在一片阴影中,他的脸一片黑暗,万尚志看不清。 “所有将官都到了吗?”万尚志问道。 莫耐尔答道:“是。” 万尚志一阵灰心。 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奇怪的腔调,莫耐尔又道:“不过大元帅还没到。” 万尚志又燃起希望,暗中安慰着自己说道:若那人真是邵天宜,想必不会过早出场,他毕竟是大元帅新近招募来的军师,地位不言而喻,届时应当会和大元帅一同而来。 肠肚盛在大盘里,半边放了大量的辣椒面,百余厨子两人端着一个盘子,将大盘摆在场上每一个篝火旁。 士兵纳闷地看着这东西,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有些人灵感突至,惊恶道:“这不是肠子吗?装排泄物的那个,这东西抬上来给我们吃?” 众人吵吵嚷嚷,语气中满是不愿吃这东西,或是斥责着厨子们将这东西撤下去,别恶心人的食欲。 莫耐尔似乎轻笑一声,万尚志不知是否自己听错了。 只是莫耐尔随后说的话,让万尚志确认他的确笑了。 莫耐尔道:“这种东西,不知你有什么胆量能端上餐桌。” 万尚志没说什么,只是从身旁掏出一个盆子,盆子里竟是几段处理好后切开的肠肚,万尚志提到莫耐尔身前,意思很明显,你吃一下尝尝。 莫耐尔一顿,但很快他伸出手拎起一段肠子,这肠子看上去比刚从牛羊肚子里掏出来要好看的多,但还是很丑,让人一看到就联想到那股腥臭味。 莫耐尔只是瞅了瞅,便将肠子扔进嘴里咀嚼,不过两下,他眸子一凝定在万尚志身上。看了一秒,他又闭上眼睛仔细品味着口中食物的味道。 很快,他停止咀嚼喉间一滑,咽下了那块食物。 “臭味几乎被遮掩了,不仔细尝吃不出。”莫耐尔平静地陈述。 万尚志眨了眨眼睛, “这东西怎么做的?若是推广出去,今年金国的饥荒便能解决三分之一。”莫耐尔发问,但声线很平静,似乎毫不关心这是能解决一小半金国眼下困境的方法。 万尚志露齿一笑道:“我赢了?” “嗯。”莫耐尔道。 “你问那些厨子就好,不过处理的方法并不完全。”万尚志直接说道:“其实还需要醋清洗一下肠子,然后用面粉再洗一遍,这样处理完了,臭味基本就没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用辛辣调料遮掩,会更好。”万尚志提示道:“我家乡有很多都不是做卤味,而是常用非常辣的辣椒炒切段处理后的肠子。” 莫耐尔嘴角动了动,显然要说话。 只是场上的喧嚣一瞬间停住,万尚志察觉到后,扭头好奇地扫视了整个广场,突然发现一个黑影从远处大步走来。 莫耐尔看着扭过头去的万尚志,想吐诉的几句话终是吞进了肚子,转而也扭头看向广场, 一个黑影,万尚志失落了。 黑影逐渐走到篝火照耀的位置,火光闪烁间,照出那人一张刀削般冷峻的脸,他的脸并不好看,若要形容,便只能是‘坚毅’。但他整个人周身似乎围绕着奇异的气场,为他本不好看的外貌平添了几分硬汉气息,看着顺眼了许多。 这人走到了光亮处,便缓步走到广场最前方,透过明亮的光,万尚志看到这人有着妖异的棕红色眼珠,也不知是火光晃映的还是本就如此颜色。 他站在一处篝火旁,篝火孤零零的,只他一人。他缓缓举起右臂,右手捏成拳抬到最高,随即是男人浑厚的声音:“为了大金,希望明日随我出征者,抱着为国洒尽最后一滴血的念头而战。夺空金银财宝,掠尽妇女老幼,扬我大金国威!为了金,也为了你们自己。” “吼!”寂静的广场突然爆发冲天怒吼,无数金人捶胸拍腹,恨不得拿起身旁武器,直奔郑境冲杀。为了金,也为了自己。 当所有人都在为此振奋之时,有两个人却不为所动,其中一人还狰狞着脸,双手捂住了耳朵吐槽道:“险些被震聋了。” 莫耐尔看着这人,嘴角不住抽搐,回想着此人今日所作所为,只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这人可是一点都不靠谱的。 可作嬉闹表情的万尚志心底亦不如表面,他心底暗恨的牙痒,这群畜生要夺走我大郑的金银,还要掠去我大郑的妇女,只可惜如今的自己没有能力,否则定要杀尽这帮畜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人哄抢新人饥腹 肠肚扬威元帅召见 篝火上的牛羊肉被烤的哔剥作响,肉中的肥油被炙烤地溢出外皮,金灿灿的油脂顺着皮肉滑落,直至跌落入火焰当中,发出一声刺啦随后化作烟气升腾。 火光闪烁着映照了每一个金人的面孔。随着兀阿术一声令下,宣布着晚宴的正式开始。 烤成焦褐色的表皮随着一声‘刺啦’声,被大手无情地拽下,与其一同脱下的还有一大块软嫩的白肉,那金人大汉似乎感觉不到烫意,大手牢牢地钳制着那块烤肉,嘴一张,一大坨肉便被猛塞进嘴中咀嚼,整个腮帮子撑的鼓起,空出来的手又迅速地拽下另一块。 有些新兵刚掏出弯刀打算切块肉吃,便发现眼前那只肥嫩地牛羊,上一秒还全是肉,下一秒便只剩一个骨架子,只几个军中多年的老兵,双手各一块肉,嘴里塞的满满的脸咀嚼都困难,想必吃的正饱。 “……”新兵呆愕地张大了嘴,只是新兵不过呆愣了几秒,篝火上的骨架子也被几人连争带抢地搬空了。 “哼哼。”老兵们嘴里被肉堵着,发出了闷闷的笑声。参军多年,这种励军晚宴怎么也参加过一回,有些老资格还参加过两回,这些老兵油子早就在当年新兵时被教训过,抢的稍慢一些别说肉了,骨头都舔不到,整晚就饿着吧。 不一会,老兵们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往后一躺,草地毛茸茸的,几叶青嫩的小枝芽附到脸上,被嫌痒的老兵一巴掌拽出扔到一旁。 新兵们捂着瘪瘪的肚子,看着那旁将官们兴高采烈,喝着奶酒慢慢吃肉,舔了舔嘴巴却终究不敢去讨要,只得将目光放在篝火下那大盘看着便一阵恶心的肠肚。 这东西……真能吃吗?士兵无不怀疑。饿着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明日要往郑境奔袭去打仗,可金人按制一日两餐,一餐午时一餐酉时,今晚不吃饱了,明天没了体力怕是要饥累个半死。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金人手一抓,捏起了段肠子,皱了皱眉眼一闭鼻子也止了呼吸,随后将这段扔进了嘴里也不敢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虽然未曾咀嚼,但口腔难免沾到少许味道,胆大的金人咦了一声,又抓起一段这次并未犹豫,扔进嘴里谨慎地咀嚼了起来,待察觉到味道,眼睛不由一亮。 “客不查你别装了,这东西若说能吃我也就信了,你装好吃能糊弄谁啊?”一个老兵见状,不由调笑道。 “真的好吃!”客不查说道,随即又抓了好几块,这次他沾了少许辣椒末吃了起来,不一会儿道:“也好吃。”便再不顾身旁人的质疑,狂吃了起来。 更多‘客不查’这样的人出现,许多新兵见了这样的人,不禁疑惑着真的能吃吗,随后加入了试吃大军,只是一试便纷纷眼睛一亮,开始狂吃。 吃饱的老兵们怀疑地起身,捡了些肠肚也尝了尝,随后竟离奇地发现,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反而有些好吃。 将官们扭头看向那帮吵吵嚷嚷的士兵堆,待看到士兵们竟蜂拥去吃那些肠肚不由震惊:“那东西是人吃的吗,他们怎么这样争抢?” “难道真的很好吃?”有将官取了小块肠肚试吃,不过嚼了两下便呸呸吐出:“的确没那么臭,我有些怀疑这东西真是肠子做的吗?不过,也没那么好吃,那帮士兵太夸张了吧。” “一群土老鳖能吃过什么好东西,有得吃他们就满足了呗。别看了,来来来,咱们接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啊。”有将军制止了将官的话语,将话题引回刚才的火热。 只是有少许聪明的人,比如此时的兀阿术敏锐地察觉到了肠肚中的大益。 兀阿术肚子坐在一架烤全羊前,篝火旁摆了一盘东西,起初他没在意,只是自顾用弯刀切了些肉放在盘子里,随后吩咐了个手下去送给某人。 但在士兵群发出吵吵嚷嚷的声音时,兀阿术不由抬眼望去,只见士兵们篝火上的肉已经空了,连骨头都被人夺去嗦了个干净,往时励军大会的士兵们此时应当吃完了或躺在草丛中休息,或因没吃到而一脸沮丧地坐着,此时的士兵却争先抢后地向地上的大盆伸出手去。 兀阿术不由心疑,他用弯刀叉起一段肠子,怎么看也不过是牛羊肚中臭气熏天的下水,怎么会值得这群子士兵这样抢夺? 他沉稳地将肠子叉着送入口中,不过咀嚼了两口,便眼神一沉。 牛羊肚子里的肠子这种东西,一头便大约有三丈长,若烹制成食物供士兵吃,那一头牛羊的肠子便能供几十个人吃饱。眼下牲畜得病严重,国内少有牛羊能烹食,若以后牛羊的肠子不必扔掉而是留着烹煮,饥荒定能缓解! 兀阿术叫住送肉的手下,沉声道:“阿大,肉让阿三去送给军师,你现在给我去查,今晚夜宴上的这肠子,是谁做的,把那厨子带到我面前。” 被唤做阿大的金人闻言一楞,随即道:“是。”便听着吩咐去行事了。 兀阿术又夹了一段肠子放在嘴中吃了起来,一整只烤好喷香的肥羊被他视若无睹,似乎这大肠真的如何好吃一般,一连吃了八九段。 万尚志远远就瞧着领厨带了个高膀的男子向着自己这处走来。 随即笑着用肘怼了怼莫耐尔道:“找我的,信不信?” 莫耐尔没说话,手中捏着一段肠,一双紧小的瞳紧紧盯在了上面。 领厨带着男子走了过来,微微一行礼才说道:“主厨,大元帅派人来请这位大人。” “走。”莫耐尔将肠扔进嘴里吃了,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抬起头看着阿大说道。 “元帅只请了这位。”阿大说道,语气却莫名有些虚。 莫耐尔没说话,直接往兀阿术那处走,用行动代表了态度。 阿大见了却没说什么,只是对着万尚志道:“这位厨子,走吧。” 万尚志皱了皱眉,明显是因阿大对自己的称呼不满,但他没说什么,快步跟上了莫耐尔,眼睛在莫耐尔宽厚的背上扫了扫,暗自揣测着莫耐尔的真实身份。 莫耐尔此人,不简单。 阿大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 大元帅议事不喜欢人在旁边,跟了兀阿术多年,阿大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笑拌嘴阿术眉紧皱 汤回香古怪味受赞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兀阿术一腿勾起一腿平直地坐在地上,待察觉有人向着自己这处走来时,讯速地割下片羊肉,放在嘴里咀嚼着,边看向来者。 远远两人正走来,一位黑发黑瞳,身子瘦削地和自己新进招募的那位军师一般,应当是郑人。 而看到另一位后,兀阿术眯起了眼,似乎察觉到某种危险。 万尚志向那篝火处走去,他盯着火光中那人明灭不定的身影,却暗带笑意同身侧那人说道:“人家邀请的是我,你怎么不要地脸跟过来了?” 莫耐尔的情绪从来都是很稳定的,可他发现,自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多年来静默如深潭水的情绪总是会被他轻易打破。 于是莫耐尔止住了自己快到嘴边的话,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万尚志。 万尚志讨了个没趣也没觉得不自在,反而轻笑了声。 二人互动间行走的很快,已然到了兀阿术面前。兀阿术正吃着羊肉,大口地咀嚼着很香的样子。 万尚志走了过去,站了不过一秒便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火光照耀到他身上,平日里清秀冷峻的脸被照耀的多了几分人情味,瘦削的身影在火光映下显得格外单薄。 这一座甚是大胆,饶是兀阿术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半句也没有,来到面前直接一屁股坐下。 远坠在后边的阿大惊的吸了一大口气。 唯有莫耐尔反应没那么大,但唇角勾起了一瞬,随即看了看篝火旁的地上,仿佛是认为还算干净,这才捏着衣袖也坐了下去,正坐在万尚志旁边,又有篝火遮挡是以避免了同兀阿术对视的情况。 万尚志搓了搓手,嬉笑道:“忙活了大半天早就饿了,还是元帅想着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厨者。”随后他四处瞅了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兀阿术看懂了他这番作态的意思,脸一转眸子对上了阿大,那双诡异的棕红眼珠只是略微在万尚志和莫耐尔处停顿了一小下,阿大便读懂了,转身找来两把弯刀,随后走来将弯刀递给二人。 二人都接过了弯刀,但表情却出奇的一致——紧皱着眉头,唇角微抿似有不满。 莫耐尔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了块布巾仔细地擦了擦弯刀。 万尚志却开了口道:“就只有弯刀吗。” 烤羊肉在火上滋滋作响,兀阿术并未理会万尚志的言语,垂眸认真地用刀割下一片又一片连皮带肉的羊肉,装在一个瓷盘当中,瓷盘稍满,他挥手叫来了阿大,开口道:“送去。” 阿大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兀阿术,谨慎地开口道:“元帅,刚才阿三回报,军师说吃饱了,不再要了。” “哦。”兀阿术只是轻描淡写地一个抬眼,阿大便惊的俯低了身子。 瓷盘灰色,上面有不少烧制之前便带着的小黑斑点,兀阿术拿弯刀拨了拨上面的肉块,随即将之放到万尚志面前:“总不能浪费,赏你吃了。” 见没对自己发火,阿大自发地退下了。 万尚志被无视的彻底,因着弯刀是杀器的郁闷排不出,又被这人似喂狗是的,一副‘吃不了该坏了,就便宜给你吃吧。’的样子弄得更加气愤。 便寻了个出气口,端了瓷盘到莫耐尔身旁道:“大元帅赏的,多吃点。” 谁知莫耐尔神情淡漠地将盘子推离身侧,自用弯刀切了块羊肉吃起来,吃净手上那块后他才说道:“我不碰别人碰过的吃食。脏。” 万尚志一楞,随即大惊拽了拽莫耐尔的裤脚,又扭头看向兀阿术,只见兀阿术似乎没有听到,正扯了一块羊肉在吃,舒了一口气,凑到莫耐尔耳旁低声道:“说什么胡话呢,你就不怕大元帅砍死你。” 莫耐尔只觉耳旁痒痒的,听了那句关心话又有几分好笑,不由也凑过去低声说道:“大元帅就是脏。” 万尚志瞪大眼,装被呛到猛咳嗽了两下,然后余光注意着兀阿术没注意又低声恶狠狠说道:“住嘴,快吃你的吧。” 莫耐尔正想调笑住嘴怎么吃,那边兀阿术却突然开口了。 兀阿术沉声道:“这肠肚是你做的。” 看着自己切的肉被二人嫌弃地推来推去,那些话他也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情不妙。只是,透过忽闪忽灭的火光看那个沉浸于吃食当中的男子,碍于身份,兀阿术没法对他做些什么,便只能当做听不见。 可见着二人似乎要继续聊下去,自己可还怎么说正事?是以才开口打断了二人。 万尚志扭转过身子,正色地答道:“是。” 万尚志直了身子又道:“不止这卤肠肚,还有羊杂、牛杂汤在厨房那边门口的锅里熬着。” 兀阿术坚毅的脸上明显迸发出一种惊喜,他叫来阿大吩咐去盛一碗。 而此时,经过厨房各个厨子的提醒,士兵们也得知厨房门口还有肉汤,没有吃饱的金人从地上爬起,向着厨房奔去。 百口大锅腾腾白烟冲天,每一口锅旁边都围满了金兵,还有许多没挤进去的士兵在外乱做一团,你争我抢着,而打汤的厨子已被挤到外侧,帽子都掉在地上,衣服上满是褶皱。 阿大见此状,走到一处人堆外吼了一声:“抢什么抢,都给老子滚一边去排队。” 争抢的士兵一顿,待看清来者是元帅身旁的阿大,纷纷怂了气,蔫头巴脑地排成了队,每个人都垂着头不敢看阿大的目光,再没刚才你争我抢般的威武。 道路终于让出来了,被挤出锅旁的厨子们也拍了拍衣上的灰,戴好了帽子回到锅旁开始给排队的士兵盛汤,一切恢复秩序。 阿大走到一处锅前,看着盛汤的厨子眼也不抬地道:“给大元帅盛碗汤。” 众士兵:“……” 阿大带着满满一碗汤走回篝火旁,兀阿术眉间似乎有些不爽,道:“动作这么慢。” “士兵们挤在一块,属下纠好了秩序才盛到汤。”阿大解释道。 “还敢犟嘴。”兀阿术冷冷道。 阿大连忙低头:“晚宴结束,属下立刻去领罚。” 兀阿术端着瓷碗,瓷碗内飘着清澈晶莹的褐色汤汁,内里漂浮着些不知是何部位的肉块,他张嘴喝了口汤,只觉喝了一嘴奇异的香味,是他从未吃过的味道,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但强咽下去,嘴里却有股让他很是回味的味道,他不禁再喝了两口。 随后眼现精光,这东西,可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番两次救难帮助 替胡库儿求情遭拒 这内脏不知是哪个部位,在嘴中咬开先是汤料中的鲜咸味道,随后是微少的牛羊的膻腥味。但这股膻腥味是自金人出生便一直相伴其到死亡的。大金牧牛羊,家家户户少不了肉食,少有青菜,是以早就适应了这股膻腥味,这内脏中的一小点膻腥对于今人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换句话来说,这菜谱子可供全军使用,介时不仅肠肚,还有这牛羊的心、肝、脾、肺,统统可以做肉来吃。 “这汤菜你是如何做的?”兀阿术叉着一片烤羊肉问道。这方子虽好,味道却没那么鲜美,自然可以饱腹于金国底层的贱民,这样一来他们这种贵族便可享用更多的好牛羊,这将士有利于数万人谱子,所以这个方子他一定要得到。 见了阿大战战兢兢的退下,万尚志谨慎地答道:“是我家乡一种法子,因着材料不足,做的菜尚不是完美的口味。” “这点无碍。”兀阿术道:“你只管讲谱子就是了。” 万尚志本想拿着这谱子同兀阿术讨价还价,怎么说也留在主帐中,才有更多的机会去探寻军师真正的身份,可如今这兀阿术丝毫没有给予便想讨要,再一想阿大不过回来稍慢便被惩罚,一时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交出谱子,毕竟做菜的法子他已经教会了那帮厨子,而香料也在锅中,只要熄火后将汤水倒出,便可细数香料的种类。 “嗯?”兀阿术眯起了眼睛。 兀阿术想得知谱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不过半会,万尚志便做出了坦白的决定。 “厨师的菜谱,就如同将军们在会议上商讨的军事机密,岂能轻易传扬?”莫耐尔清冷的声音透过噼啪的火声,传到兀阿术的耳中。 篝火阻挡,兀阿术看不清莫耐尔的的面容。 “就算是敌国的奸细想要探寻,也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莫耐尔又道。 兀阿术呼吸声重了,他诡异棕红色眸子中倒映着熊熊的烈火。 “你说谱子,我可以允你两个条件。高官、厚禄,或者美人。”兀阿术道。 “我……”万尚志闻言一个字脱口而出,随后一顿硬生生止住了。 兀阿术目带探寻。 万尚志道:“我想留在主帐中。” 兀阿术怀疑地质问:“留在主帐做什么?你不是主帐的厨子,你是在外游军中的?” 万尚志猛地醒悟,这般直截了当的要留在主帐,莫不是让兀阿术认为自己是奸细了,正慌张在想解释,莫耐尔又一次出声替他解围。 “我二人有赌今夜谁的菜肴惹人喜爱,我输了,要教他做些金国的菜。”莫耐尔道,一只手正在羊身上刮肉,他面前那半边羊身子已让他吃了不少,露出了三条沾着肉茬的肋骨,如今他正在刮那肋骨上的肉,万尚志知道,那种肉是最嫩最好吃的。 万尚志不清楚今夜莫耐尔为何会三番两次替自己解围,正如同兀阿术也不清楚,这位自从入了军营便安生在厨房中呆着的莫耐尔怎会一反常态地露面,出现在自己面前,并总是替眼前这小子说话。 但谁叫他是王子呢,兀阿术一叹,而且是大王最宠爱的小王子莫耐尔。 “好,你可以暂居主帐,稍后阿大会给你安排住宿。不过在你学完之后,必须离开,另外,你的主将是谁?”兀阿术道。 “五级男将军,胡库儿。”万尚志道。 闻言,兀阿术拳头一紧,低喃道:“是他。”很快他抬起头,问道:“一个条件已经允诺你了,另一个呢,说吧。” 沉吟了良久,万尚志也没有思绪,便道:“暂时没想好,可否过些日子再提?” 阿大突然从阴影处走来,附兀阿术耳说了些什么,兀阿术听了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阿大退下。阿大很快就退下,兀阿术也没什么别的动作,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兀阿术很快又开了口。 “还是当面清算为好,想不到你便再想想,晚宴结束之前告诉我。”兀阿术冷漠道。 万尚志不禁一阵犹豫,想了半天不知该提些什么,待到肚子咕咕一叫,才这才发觉自己大半日没吃饭,刚才坐下后一直在聊天,也没吃什么羊肉,这会儿闲下来才感受到饿意。 看了看被自己搁在一旁的弯刀,还是没什么心思用,便端起了兀阿术之前赐给他的那盘子肉,捡起吃了。 烤羊肉外酥里嫩,孜然辣椒等香料在咀嚼中爆发出香味,万尚志吃的很满足。只是这肉终归是放了太久已经凉了,外皮有些地方不再酥脆而有些软烂,肉也变得柴了些,从羊肉内烤出来的肉汁也不见了。 他咀嚼着那些凉掉的烤肉,一双眼却紧盯着架上的全羊,想象中脑补自己嘴里吃的是架上刚取下来的喷香烤肉。 一块刚取下的羊肉还散着热气,被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眼前,万尚志惊喜地接过,然后烫的双手不停抛掷,待稍微凉了些才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 果然,香料的味道混合着柔嫩的羊肉带给味蕾无上的满足,咀嚼中从羊肉内渗出的汁水鲜的他想连同舌头一起吃下肚子。表皮的酥脆感本身就带着香甜,而辛辣香料的刺激,更激发了这种甜美。更别提在其中点睛之笔的白胡椒粉。 享受着美味的万尚志也不忘看向那个递给他羊肉的人。 莫耐尔表情淡淡的,见着他看来,开口道:“热的好吃。凉的不及热的十分之一美味,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的厨艺差到那样而已。” 不管怎样,万尚志一脸感激地咀嚼着那块鲜美的羊肉,饥饿的人总觉得第一口吃到的食物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如果知道他的想法是这样,莫耐尔可能又要臭着一张脸。 吃饱喝足,万尚志拍拍鼓鼓的腹部,才想起来自己曾答应胡库儿了什么。于是向兀阿术提了第二个要求:“我希望元帅能见胡库儿将军,希望此次出征能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是支两千人的部队,万尚志以为自己一次几乎解决了金国饥荒问题的一半,兀阿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兀阿术脸色变得更加深沉,直接拒绝道:“不可能。” “为什么?”万尚志惊讶地问了出来。 兀阿术眼神闪烁不定:“出征名单已定,怎能无故修改。你换个要求吧。” 万尚志知道这是托词,兀阿术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让胡库儿参与而已。既然他明摆着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强逼,毕竟他如今在兀阿术眼中只是个厨子罢了。 “那便请元帅为我安排个官职。”万尚志随口说道。 兀阿术想了想,说道:“这个没问题,左督目奉令督胡库儿军,相当于你郑国正六品的职位,如何?” 职位是有些低的,但万尚志本也不在意这些,只是道:“全凭元帅做主。” 第一百二十章 晚宴结束宾主尽欢 宿醒人行忧心忡忡 万尚志交代了谱子,兀阿术听后吃了几大片肉,又砍下一只羊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模样看上去很开心。 士兵早早便吃净了食物,也想撤场,只是碍于将军们尚未撤场,是以只能围坐在光秃秃的篝火旁等待着,没事闲地吹牛打屁,火光照在脸上通红,晚宴看起来欢乐又热闹。 终于炊烟散尽,将军们也吃好喝好了,饮酒最多那个醉的满面红霞,歪倒着步大呵想上前搀扶他的人:“本将军没醉!”随后向前一步,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啃了一嘴的青草。 一阵哄笑声中,这人被身旁的同袍搀起,露出已经昏昏入睡的面孔。 几个将军因着明日出征,只是少饮了些奶酒,此刻天色亦然不早了,众位将军便纷纷道了告辞。几个交好的将军还预祝了胜利,半真半假调笑着缴获回来战利品,分兄弟个一两成。 待到将领们都撤了,士兵们终于散场,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整个广场从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变得平静下来。 只篝火还燃烧着,发出着噼里啪啦的脆响,不过很快也被厨子们端着水盆一甩扑灭。徒留一缕青烟飘空而上,还有一声略带不甘意味的熄声。 “主厨?”胖敦的领厨端着盆水出现在身旁,意思不言而喻。 莫耐尔看了眼万尚志,后者正吃着一只前蹄津津有味,于是向领厨道:“不必,稍后我自己会熄灭。” “是。”领厨明了地退走,赘在腿上的肥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地,模样别提多好笑。 羊前蹄的肉很多,万尚志的食欲很好,竟连啃带扒吃了个精光,吃的肚子圆鼓鼓的打起饱嗝。 “吃好了?”莫耐尔淡淡道。 万尚志此时才仿若察觉到四周的状况,原来晚宴早已散场。如今这片稀星之下,只有这一处,和伙房那些个厨子占了几个篝火在烤东西吃燃着火光。 四下早已陷入黑暗当中。 万尚志看向火光照耀不及的黑暗,点点头:“吃好了,咱们也撤了吧。” 头顶似乎有啊啊的叫声,万尚志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手中那条没啃干净的羊前蹄便被他扔到了一处黑暗当中。 随后是翅膀扑扇的声音,想必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就在那片黑暗当中。 莫耐尔挑眉看向万尚志。 万尚志则打了个哈哈道:“不知道哪来的什么飞鸟,反正也吃不下了,就当做好事喂喂吧。咱们走啊?” 莫耐尔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但终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此话刚落,从黑暗当中钻出来一个人影,身形高大魁梧,近了才能看清他的脸,此人靠近后说道:“住宿已经安排好了,若要歇息可随我来。” 来人正是阿大,万尚志没有丝毫惊讶,平静地应了声好,看着莫耐尔熄灭了篝火,万尚志才跟在阿大准备离开。 “欠我谱子的,我明天去找你学,到时你可不能藏私啊。”万尚志笑着说,这才同阿大道:“咱们走吧。” 阿大的目光挪到神色不定的莫耐尔身上,道:“万督目的棚子离您的不远,敢问要一路走吗?” 万尚志尴尬地轻咳两声,这才招招手叫道:“既然如此,快来啊。” 莫耐尔跟随上来,黑暗中无声地勾起嘴角。 二人的草棚果然离着不远,只差了十几步的路,莫耐尔先到,他再没什么表情言语,直接掀帘子进棚了。可能是兀阿术念着早些让万尚志学完谱子回胡库儿军中去,是以才这样安排。 又走了十几步,阿大掀开棚帘让万尚志进去,万尚志看着屋内摆设简陋,却也不缺床、桌,自己拽住了帘子,正要迈步走进,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僵顿在原地。 等等,胡库儿?万尚志才穆然察觉胡库儿去哪了。晚宴上人潮拥挤,也没看到他,可自己坐在兀阿术身旁,胡库儿怎么也不该看不到自己,怎么在兀阿术走了后也没来找自己? 万尚志一惊,生怕胡库儿出什么意外。阿大本见万尚志自己拽了帘子,正转身也要回住处,明日还要赶路,打算抓紧休息,却突然感觉衣襟受人桎住了。 未等扭过头来,万尚志急迫的声音便传来:“胡库儿在哪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五级男将军,长得高高大大的,有些魁梧,脸上好些胡子……” 说着说着,万尚志忽然住了嘴。 只见阿大转过身来,高高大大的身子很是魁梧,脸上虬结一团又一团的大胡子。 阿大却只是道:“你是说胡五男将军吗,晚宴上你坐在元帅身旁他不敢找你,后来我发现他鬼鬼祟祟的总偷瞄元帅这,便去询问他,后来元帅令我先给胡五男将军安排个住所,所以早些时候阿大已经把他安排到住处休息了。” “胡五男将军在哪住?”万尚志放心了些,随口问道。 阿大道:“离你们住的有些远,要带你去找还要走一刻钟,今夜便算了吧?明日出征的队伍会拔营而走,你到时候自己往右上方走去寻他,只要走到地方,自然能寻到他,可以吗。” 万尚志看着阿大眼底的乌青,而且也不是很着急去见胡库儿,便点头道好。看着阿大的身影逐渐陷入黑暗中,这才入了草棚当中。 草棚中没有灯火,也是一片黑暗,但眼睛适应后,还是能依稀的看清屋内的轮廓。 屋子很小,床在右前方,临床旁边是一处小片羊皮毯,毯子前有个小木桌。万尚志没再细看,毕竟天色已经晚了,他许久未曾这样晚睡过,早已哈欠连天。 蹬下靴子,小跃了一下跳到床上,拽好了毯子铺盖在身上,随后缓缓入睡。 这一觉睡的很不稳当,没到天亮便被棚外的声音吵醒,好眠被扰,万尚志很是气愤地拨开棚帘向外探视,待看到无数的补兵装器齐备,正列队而行,缓缓向着金军主寨门口行进,这才恍然大悟,是金人准备出兵了。 队伍似一条长河,看不到源头也看不到尽头。 又有隆隆马蹄声响起,无数匹高头大马迈着矫健的四肢驮着盔甲精良的士兵,形成又一条人形长河。 万尚志眉头皱了皱,如果军队出征了,那么作为元帅的军师,是否也会跟随主帅前往前线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晨有噪声缠扰好眠 寻回库尔凄惨经历 扰人的声音持续了快一个时辰才停,万尚志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了此次的军事行动,但却能通过这种声音来判断——兵力不会少。 他枕着一块枕头,心思不明直勾勾地看着棚顶发呆。 金人此行并未带什么粮草辎重,他们打仗从来都是奉行以战养战,打一个村哨抢一个村哨。打下了才会有补给,打不下便会饿至疯狂,令他们更加血腥弑杀。 这是将自身陷入了绝境的打法,如若在郑国,将引起举国争议,但金人不怕。 他们本就人口多而粮草少,多年来常有这种送死流的打法,目的就是减缓国内压力的时局。 万尚志毫不怀疑,这种作战方式的金军将会对目前的北疆造成巨大的危害。 皇帝裁军整三十万,北疆一百一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只余四十万军队分散驻守,再加上金人向死而生,郑人损大将裁军三十万,这一来一回北疆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不行,胡库儿这颗棋子必须要动动。 想到这,万尚志翻身起床,套好鞋子出了棚子,看了一眼莫耐尔紧闭的棚帐,随后辨认了方向朝右上方走去。 阿大说的果然没错,许多士兵已经随大军走了,如今一打眼,可见的棚帐上挂着的武器都已经被取了干净,整个膨胀用了羊皮铺盖保护着,等待着主人从前线回来后再度使用。 只是棚帐再度被启用的时候,住进去的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本的主人。 万尚志走了约有一刻钟,突然发现一处与众不同的草棚,这草棚门上不是帘子,而是木板建立的,木板上面有个小窗口也用铁杆拦住了,门上还镶了铁插锁,如今正锁着,也不知关着些什么人。 万尚志没在意,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还想着那阿大说的只要走到地方,自然能寻到他是个什么意思,眼下已经走了一刻钟还要多些,也没看到胡库儿。 万尚志向前是要路过那座草棚,是以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嘶哑着嗓子喊道:“有人吗,开门呐,开门啊!” 万尚志听着声音熟悉,不由上前透过铁杆探视其中,却见内里只是个空屋,并无一人,不由汗毛耸立起来。 金人锁着门,门中有哭嚎声还不见有人,莫非? 一只手突然从下而上伸出,吓了万尚志一跳直往后蹦。随后那手握住了栏杆,有一人借力爬起,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不是胡库儿又是何人? 胡库儿哭诉道:“军师,放本将军出去。” “……”果然寻到了。 万尚志开了门,搀着胡库儿回了自己那座草棚,一路上胡库儿倒尽了苦水,叙事也是颠三倒四的,足见其神志被折腾的不清。 万尚志自己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他说的话,逐渐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日万尚志同莫耐尔赌约,去厨房烹制牛羊杂的时候,胡库儿在莫耐尔棚帐前等了半天,最终凭着身份叫了几个士兵把香料搬到了一处空闲的棚帐当中,随后循着记忆驭马到厨房那边找寻万尚志。 可当时万尚志并未在厨房前,而是在偏僻地方处理牛羊杂呢,是以没找到万尚志的胡库儿慌了神,打算去文书帐那里先和艾木浑汇合。 却在中途碰见了准备和几个交好将军一同参加晚宴的苦卜嘟。苦卜嘟受了万尚志暗中的挤兑,又想想胡库儿刚才竟敢对自己那般嚣张,不由冷笑几声,带着几个交好的将军围了上去。 胡库儿惨遭一堆人明里暗里的辱骂、嘲讽、讥笑,苦卜嘟还觉得不够爽,又拥挤着胡库儿一同去了晚宴,一堆与苦卜嘟交好的将军能是什么人? 胡库儿整个晚宴都没吃喝上一口,还被人推搡着辱骂,早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当着晚宴上所有将官的面发。 直到他看到万尚志坐在了兀阿术身旁,这才心中一喜,打算起身离开。 苦卜嘟怎么能轻易允许他走,当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怎么,兄弟们伺候的不好吗,让库儿兄急着走,还是说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个。” 胡库儿看着大元帅亲自裁了一盘羊肉,然后给了万尚志,很是礼遇一般,于是也不怂,直刚道:“姓苦的你看仔细了,老子的军师如今是大元帅的座上宾,你若再做些什么,保不准我回去同军师说了,明日便传扬到大元帅的耳中。届时,你还想抱着乌将军的大腿去前线?恐怕连带着乌将军都要陪你留在营寨里看着家!” 苦卜嘟看向元帅那,果然见之前挤兑自己那小子正坐在元帅旁边,元帅把一盘肉放在他身前,他竟然不领情,又把肉推到他身侧另一人面前,那两人低声喃喃什么,完全不把元帅放在眼里,可元帅竟诡异地没有动怒。 大惊的苦卜嘟忙不迭的送走了胡库儿这尊大神。 胡库儿出了狼堆,这才一连游走了几个篝火处,慢慢接近了万尚志那处,却因着行踪鬼祟而被阿大发现,不等胡库儿说话,便堵了嘴,带到阴影处是一顿毒打。待胡库儿虚弱无力,这才审讯起胡库儿的来历。 也不是卖国通敌,胡库儿哀叫两声便说出了前因后果,又道:“也不容人家解释一二,上来就是一顿毒打。” 阿大冷冷道:“奸细们一开始都不会说话,可上来一顿毒打之后,有些人总是贪生怕死会开口的。” 胡库儿哀怨道:“我又不是奸细,你怎知我不会开口。” 阿大道:“我又不知你是不是奸细。” 随后阿大把胡库儿捆在原地,不知去了哪里,半晌回来便将胡库儿扔进了万尚志刚才看到的那座草棚当中。 胡库儿仍在哭诉道:“整整一天一夜,本将军是滴水未进还被人又是言语攻击又是身体攻击,军师,本将军好苦啊。” 万尚志没说什么,只是抽搐了嘴角。感情昨晚上向兀阿术推荐你去前线,未被允许的原因还在你身上,是你自己作的啊。 没有再理会嚎哭的胡库儿,万尚志将他安置在草棚中便在后者泪汪汪的眼神中无情地出门而去。 接下来有三件事要办,一、查清元帅军师是否随军出征。二、查清莫耐尔的身份。三、寻机让胡库儿出征前往前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遭质疑冷汗惊满身 编瞎话解危机困境 万尚志掀了棚帘出了门,走了十几步路到莫耐尔的草棚子外站定。他轻手拍了拍帘子试探问道:“起了吗?” 等了半晌,帘子内没有回音,万尚志小心地探头进去一看,床被铺叠的整齐,帐内空无一人。 难道莫耐尔也随军出征了?不会啊,金人又没带什么粮草,要个厨师跟着做什么,更何况昨夜听那兀阿术和莫耐尔的言语,莫耐尔理当还在金人这主营寨当中,只是不知去哪了。 万尚志思考了半天,想到了个莫耐尔应当去的地方。 厨房。 虽然兀阿术带走了大部分将领,整二十五万兵马去往前线,但不算被放逐到草原上的平民将军们,主营寨中总还留守了支十五万人的部队,个个长着大嘴等着喂养。 所以厨子们总是忙碌的,太阳不过刚刚露头释放少许炎热,厨房周围便已经腾起了炊烟。 厨子围着大锅煮着东西,烹宰的牛羊肉切成小块,在厨子的搅拌下不断在锅中浮浮沉沉。 昨日那个领厨正在搅拌一锅肉汤,万尚志见了便凑上前去问道:“你们主厨呢?” 领厨擦拭一把额头的热汗,透过面前浓浓的热气看向万尚志道:“在那 间厨房里。”说着伸手指了间厨房。 万尚志道了声谢,便冲着那厨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沉闷的剁肉声,万尚志迈步进了屋子,莫耐尔昨日那般挽起袖口,挥着尖刀砍剁着肉块,动作十分熟练,让同为厨师的万尚志看着舒适,却又暗自惭愧自己的烂刀工。 不过也许是因为莫耐尔有一把好刀的缘故,万尚志这样安慰自己。 随即走上前去,站在旁边观看莫耐尔砍剁下刀的力度、下刀的位置,默默学习着他的刀工技巧。 “再看的话,便算教过你一次了。”莫耐尔静静地剁开最后一块肉,又那般轻松的洗手、擦拭好刀收了起来。 很快有人端着盆过来收走了肉块,投入到屋外的大锅中煮炖。 万尚志闻言笑着狡辩道:“没有偷学你的刀工,是又想起了一道菜谱,你身份不低,可不能如市井泼皮一样耍赖啊。” 莫耐尔瞥了一眼万尚志,万尚志顿觉寒意,浑身一僵,却咬了咬牙又说道:“怎么,你当真要耍赖?那我也没办法是吧,算了算了,你还差我九道菜谱,这总行了吧。” 莫耐尔轻哼一声,说道:“你是郑人,能摒弃两国血海深仇,自愿来金人军营,想必是有目的吧。” 万尚志瞳孔一缩,双手背在身后互相纠握,已然十分紧张道:“没错。” 莫耐尔直着身子,悠闲地放下两个挽起的袖口,没什么言语,但万尚志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说下去。 “我生于六世厨师家庭,自幼便学习厨艺,展露惊人地天赋,父辈皆以为我是万家的未来,遂传习承继了家族百年的技艺。我及冠后,愈发觉得万氏菜品的高妙,想为之发扬光大,让郑国国人皆知我万家菜品。”万尚志冷静道:“当年我意气风发,自以为厨艺一道上无人能敌,便想先参加小厨王比赛,以获得厨神争霸赛的资格后,问鼎厨神,最终向郑皇讨要一个恩典。是以很是风光,郑国厨界几无人不知我。” “可是仅在小厨王厨艺比赛中,便有人暗中买通了评委,决赛之中,评判九位选择了他。那人家中有京官背景,我不能得罪……我赛前有多张扬,多风光,赛后就有多卑微低沉。家族因我一事从此一蹶不振,食客们也多不来我家酒楼吃食。”万尚志道:“家中长辈多有责怪,旁支更是说我败了万家二百年的基业。我经此一事潜下心来,认真钻研厨艺,离家四处游荡,希望学得天下食谱。” 万尚志目光坚毅,凝视着莫耐尔的双目道:“我的目的,就是学尽你身上厨艺。” 莫耐尔眼神有片刻涣散,又很快聚回,他喉结微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好,十道菜谱。”莫耐尔久久未语后说道,嗓音中带些干哑。 莫耐尔转过身面向菜板,背对着万尚志问道:“你刚才说想起了一道菜谱?” 厨房中只二人,万尚志见他转过身去,强装的镇定一瞬卸去,几乎脱力地不敢大口喘息,生怕被其听到。 一听莫耐尔此言,万尚志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慌忙,他早就有了想法,只是一直没办法做而已。 万尚志说道:“没错,不知金国可有一道汤菜叫大骨头汤?” 莫耐尔收拾着菜板上的残渣,疑惑道:“大骨头汤?” “对,牛羊猪鸡哪种动物都可以,取其一处大骨棒,洗去血水后过一下热水,再洗净煮开后析出的那些血沫杂质,换一锅水,放入大骨棒佐以料酒、花椒、大料、葱、姜、蒜、枸杞、香叶、桂皮、干辣椒。通过长时间的熬煮,最少也要两个小时,煮愈久,其味愈鲜,出锅前再撒上一小把小葱花,不仅滋补人体,更是会致人上瘾,喝过后只觉世上再无其他好味道的汤水。”万尚志说的自己口舌生津,都有些口齿不清了。 清理好菜板,莫耐尔回身见他这幅模样,沉吟了一会说道:“奶酒不多了,葱姜蒜这种东西金国也少有,你这道菜我记下了,现在没什么好感谢你的,以后另有补偿。” 说着,莫耐尔抬腿向外走去,随口留了一句:“跟上。” 万尚志便屁颠颠的跟了上去。 大锅仍在焖煮,热气和着头顶的太阳一起焖在身上,厨子们湿涝涝的,抿着嘴连热气都不想多吸。 莫耐尔走到一处大锅前,挤走了原本在搅拌肉汤的厨子,自己拿了木棍子在锅中搅了搅,随后抬起木棍子,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汤勺。 原来这木棍子是汤勺。 莫耐尔鼻翼翁动几下,便将汤水倒回了锅中,自顾说道:“金国草场天然,牛羊吃的肥美,肉质也很是鲜嫩,所以煮是我最不喜爱的烹饪方法,肉总是会被煮过火,太老、柴牙。” 万尚志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不由默默点头记下了,随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所以你最爱烤制,昨夜那场晚宴想必你也很是享受吧?另外,如果煮不太好的话,不如试试蒸?” 莫耐尔眼也没抬,甩来一句:“供应数十万人的餐饮,煮是最便捷有效的方法。” 不过他顿了顿,轻笑着说道:“不过昨天,确实很享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身份志相同交好 教菜谱互打趣烹饪 莫耐尔示意万尚志上前两步,万尚志便凑到了大锅旁边,瞬间感觉一阵潮闷。 不过两步路,便如处身蒸笼热浪内,久不用锅灶的万尚志一时有些适应不了,稍稍眯起了眼睛。 莫耐尔将大勺子递给万尚志,见后者接过后才道:“捞起来闻闻看。” 锅中汤水翻腾,好些血沫未撇,正在锅边徘徊,万尚志犹豫着盛了勺汤闻起来。 能闻到煮熟的血水味道,就像自己曾吃过的血制品,鸭血、血肠的味道,随后是牛羊身上的膻腥味,味道很是浓郁。 万尚志不适应这股膻味,险些一口呕出来,不由莫名地看着莫耐尔道:“好在我早上没吃饭。” 莫耐尔没作声,等着他的下句。 “这肉汤也没做处理啊,简直要臭吐我。你要教我的菜谱子别就是清水煮肉吧?这个我可学不来。”万尚志吐槽道。 莫耐尔哈哈大笑,一幅清朗模样。莫耐尔是万尚志在金人中看到最为优雅的一位,无论是举止气派还是外表长相,他不同一般金人高大魁梧显得很是雄壮。 他眉眼宽阔却很精致,总带着一幅冷峻表情,举止行为有条不紊,甚至会不好痕迹地向他人透露一丝友善,混迹在这帮畜生似的金军之中显得很不合群。 莫耐尔同金军不像是一种人。 万尚志忽然对他很好奇,这种好奇同利益无关。 他开口只是想问问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在热雾中他对上莫耐尔笑出泪亮晶晶的眼又补了一句:“我快要好奇死了,心里直痒痒。” 莫耐尔嘴角还勾着,似乎刚才捉弄了万尚志令他太过开心,以至于一时不能平复。 莫耐尔用鼻音发出一声哼,带了些疲懒意味说道:“兀阿术大元帅是金国唯一一名一级公将军,若连他都不敢轻易驳了我的意愿,你认为我是谁?” 万尚志一怔,进而震惊低问:“你是金国大王?!” “噗。”莫耐尔险些笑岔了气,笑的气有些喘不匀,闷闷地说道:“大王恐怕目前是做不得,毕竟我也不能弑父弑君。” “你是王子。”万尚志惊愕地陈述道。 是了,年纪轻轻,面容好、有学问、有谋略,兀阿术对其也是彬彬有礼,气质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群众。 不过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到军中当一个厨师? 万尚志疑惑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莫耐尔平静了些,遥目远方,沉声说道:“同你一般,沉浸厨艺而已。” 他身上莫名泄漏出一股子悲伤气息,万尚志刚察觉到,他便收敛了这股气息,又扬起了个笑容,说道:“我金国地广但物稀,不如你郑国调料缤纷,只野地里长着些味道不错的香料,托了有权势的父亲收集了不少。是以我能教你的不多,全是运用香料调制的肉菜。” 万尚志道:“能有所得就好,我们互相学习,大骨头汤不用那么多料子久煮味道也是极好的,草原上有什么青菜,往里面撒一些就好。” 莫耐尔皱眉:“这么说你刚才藏私了一手。” 万尚志打着哈哈:“我也没说大骨头汤不能直接熬呀。” 莫耐尔没纠缠这事,换了个话题。 “我用香料自创了一种菜,没做给几个人吃过,不妨今日教给你。”莫耐尔道。 没了人管束,主营寨中的将军们也懒散着不曾起床,手下的士兵便也懒惰下来,快到午时了,才纷纷走到厨房门口排起队盛起肉汤。 莫耐尔冷冷看了一眼这种状况,便带着万尚志往一处偏僻的厨房走去。 这座厨房似乎没什么人常来,显得冷清清没人气,只是锅灶上没灰,能看出是有人时常光顾的,而这个人显然是莫耐尔。 莫耐尔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矮柜前,打开矮柜,其中竟堆了几块灰糊糊全是泥土的东西,旁边还有一羊皮制成的灰兜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不过那灰糊糊的东西已够万尚志惊讶的了,他上前蹲了过去,捡起一块说道:“土豆。” 莫耐尔挑眉:“这东西叫土豆吗。之前从郑国缴获了些,厨子一开始不认识,只当做泥土块子随手扔了,可没想到这东西后来就在地里发芽了。 我发现后等了小半年,见他只是叶子,一直不长果子,很是纳闷,钻研了一个多月才明白,这东西种子就是果子,很耐吃扛饿。 我又花了三个多月,才研究出了这东西…土豆的做法。我给你边解说边做一遍,你记好配料方法。” 莫耐尔说完,掏出了几个土豆塞进万尚志的怀里,自己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拿了拿灰色皮兜。 将皮兜摆在灶台上,莫耐尔一打开,万尚志才发现,这竟是满满一兜子的香料。准确来说是不知多少香料被碾成粉混在一起后的产品。 莫耐尔找了个瓷碗,装了小半碗的香料说道:“这是我调配后,认为比例最佳的多香粉,里面有白胡椒粉、辣椒、肉桂、豆蔻、丁香、莳萝、茴香、姜黄……几十种香料,气味极其佳。” 万尚志惊叹道:“这么多料混在一起?” 莫耐尔似乎得意一笑:“你是郑人,处理土豆一定很在行吧,去帮我把土豆给洗切干净了。” “我怎么感觉自己是你家用人?”万尚志打趣道。 “学厨当然要给主厨做事。”莫耐尔傲娇道。 “好好好。”万尚志捡了土豆,四处瞅了遍,发现没有刀,便伸手向莫耐尔讨要道:“刀给我。” “?”莫耐尔。 “没有刀我怎么削皮?”万尚志问道。 莫耐尔惊奇:“咦,这东西是削皮吃的吗。” “……” 莫耐尔犹豫了半天才掏出腰间那把刀递给了万尚志,还一幅依依不舍的表情,好像万尚志是抢刀不还一般。 殊不知在被迫送出去了那么多香料后,莫耐尔对万尚志讨要自己宝贝的警觉性已经高到了一定的程度。 随后莫耐尔出门不知道干嘛去了。 万尚志削了皮,又用了盆清水书涮洗了土豆,刚走到菜板前准备切土豆,莫耐尔从门口走了进来,见到他要切土豆,说了句:“正好。” 便将一块肉还在跳动,明显是宰杀不久的牛肉扔到了菜板上:“一块切了吧。” 万尚志嘴角抽搐着问道:“切成什么形状?” 莫耐尔想了想,说道:“都切小块些,土豆要比牛肉大一些。” “遵命,我的主厨大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首应诺教食谱惊人 疑同乡忽试探似否 切土豆很简单,两个土豆只要切的稍微大块些很快就切好了,切好的土豆摆了半个盘子。 再是切牛肉,牛肉的切法同土豆不一样,是有讲究的。实际上所有的肉切着都是有讲究的,所谓横切牛羊竖切猪,讲的就是猪肉可以顺着肉的纹理去切,可牛羊肉却不行。 因为,相对于其它肉类来讲,牛肉质老,筋多,必须横着纹路切。只有顶着肌肉的纹路切,才能把筋切断,以便于烹制适口菜肴,这种切法又叫做‘顶刀切’。如果顺着纹路切,筋腱会保留下来,烧熟后肉质柴艮,不易嚼烂。 这些技巧都是王旺教给他的,在王旺家那些日子的特训,王旺并没有教会他什么菜系菜谱,只是将从厨多年来领悟出的技巧,一项一项的教给了他。 找好了纹理开始切肉,万尚志想起了王旺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莫耐尔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手上取了那一小瓷碗的香料,检查性的搅拌起来,这一搅拌香料的味道便有些挥发出来。 万尚志闻到香料味,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怎么个熟悉法,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万尚志切完了土豆和牛肉,便洗了手,拿了抹布擦干净了刀上的脏污,厨刀锋利,形状适手,重量恰到好处,用着很是舒服,此时要交还回去,他倒是有些不舍了。 “莫耐尔,你这刀可真好。”万尚志惋惜地抚摸着厨刀。 正在准备作料的莫耐尔一个寒战,回头见万尚志已经切好菜,放下手中活计便转回来伸手索要厨刀。 万尚志见状吐槽道:“我还能抢你的不成,还你还给你。” 厨刀又回了腰间那刀套中,莫耐尔安心了不少,表情也没那么凝重紧张,玩笑般提醒道:“的确怕你抢。比如,香料。” “哈哈。”万尚志尴尬笑笑。 “好了,现在我要开始烹饪了,你看好了。”莫耐尔正色道。 牛肉和土豆正好各占了半边盘子,满满地放在一起,莫耐尔取了盘子到锅灶前备用。 万尚志这才看到,灶上有种绿油油,叶子颇为茂盛的东西。莫耐尔刚才一直在清理这东西,坏掉的、黄色的叶子被摘除了不少,剩下的全是绿色新鲜,被折成几段的让他洗净了泡在了木盆里。 “这是什么?”万尚志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地问道。 莫耐尔正好点燃了灶,闻言站直身子说道:“这个士兵们一般都叫灰草,但金国百姓叫他灰菜。这东西草原上有不少,每年四月到七月都有生长,草原上穷人家就是吃这个过活的,往年军队都不屑吃这东西,今年肉食少了,便有不少人怕饿肚子,摘了灰菜到厨房让我们烹制。如今部队是走了大半,但灰菜还有很多剩余,所以我寻思弄点加到菜里试试。” “哦。”万尚志点头道。 莫耐尔往锅中倒了少些水,把土豆扔进去煮,煮了约么一刻钟左右就捞了出来备放在一旁,清理好锅中的水后,再次烧起了干锅。 锅本来也没熄灭,不过舀出去了烧土豆的开水,是以很快热了起来。 莫耐尔取了厨勺,挖了块牛油扔进锅中,白色的牛油很快在锅中融化,锅中化成水状的牛油很快热地咕嘟起泡又到了一定程度爆裂开。莫耐尔见着火候差不多,扒了那半盘子切好的牛肉进锅,一声激响后,白烟冒出,牛肉反复翻炒了一会儿后已有八成熟。 莫耐尔勺子一挪,盛出牛肉,此时锅中的牛油不少被牛肉吸收,只剩薄薄一层。莫耐尔看了看,似乎认为没有加的必要,便直接将煮熟的土豆扔进了锅中翻炒。 少顷,土豆朴素的味道挥发在空中,他大张一动,一把将盆中的灰菜尽握帐中,随即投入热烈的锅中。 灰菜上裹挟着不少水珠,一入热油锅,瞬间爆发巨响,土豆沫子、灰菜片子、油点子,纷纷噼里啪啦的往莫耐尔脸上蹦。 他似有不悦,微微皱了眉头,却仍旧翻炒着,直至灰菜的清苦味随着土豆的厚朴一同盘旋在厨房之内。 他迅速地将之前炒八成熟的牛肉块扔进了锅中,吩咐万尚志赶紧盛一碗水过来。 锅中倒了一碗水,油遇水又抗拒般争斗起来,却很快被水的大军淹没,扑腾了两声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了。 莫耐尔身子一直紧绷绷的,此时才似乎松懈下来,浑身肌肉一松。 锅里有水,一时半会不会干,莫耐尔慢悠悠地拿起香料碗,一边往锅内倒一边用厨勺搅和使之与锅内水菜相融。 那香料刚进锅中,万尚志还没看出什么,可等着香料在莫耐尔的搅拌之下融入菜中之后,锅中的状况逐渐有了变化。汤底逐渐变黄变稠,裹在土豆、牛肉和那灰菜上面,像是蒙了一层金色的太阳光。 万尚志猛地发现,这做的不就是咖喱吗?! 空气中那熟悉的气味逐渐扩散开来,刚才还只觉熟悉,如今配着眼前这幅画面,万尚志终于想起来了。 万尚志看着莫耐尔直挺的身子,正认真地面对烹饪中的锅。 他绝对不会是穿越者吧,怎么会做咖喱? 察觉到万尚志的目光,莫耐尔偏头看了过来,一脸宁静。 万尚志抖了抖,试探性开口道:“你知道地球吗?” 莫耐尔没说话,只是颦起的眉毛证明了他的疑惑。 “没什么,我家乡的一个地名而已。突然想起那有道菜和你这个很像。”万尚志敷衍道。 莫耐尔平静地说道:“很像又不是就是,专心看着,我只教一次,学不会就不关我的事了。”随后又专心回锅中事物。 万尚志看着他的动作,一晃神又思考了起来。 咖喱这种东西,他前世也曾做过,不过那都是去超市买了咖喱块,回家放些材料煮就完事了,他可不知道咖喱料的具体配方。 可莫耐尔这可是自己配置的香料,香味闻着和前世有七成相似,若是个本土人独自研发出了这道菜,那当真是用料天才。 万尚志自问自己配置不出咖喱料,还是在他前世曾吃过咖喱,知道咖喱味道的情况下。 思绪一晃而过,锅中已然沸腾起来,莫耐尔划动着厨勺,从一旁拿了个盘子,动手将咖喱盛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实天才异界创咖喱 半真假交心叙事情 莫耐尔盛出了咖喱后,直接将咖喱放到菜板之上,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出两把勺子,一把递给了万尚志。 莫耐尔道:“尝尝。” 万尚志拎起勺子舀了一勺底咖喱汁,试探性地放在嘴边微微一抿,味道果然同前世相差无几,初入嘴有一种厚重感,小小一勺底汤汁中包含了无穷的香料,细品能尝出些渣子,不过很轻易便能抿化,有些甜甜的味道,应当是煮烂在汤内的土豆。 随后便感受到强烈的辛辣味道,能尝出有白胡椒粉但不是他的辛辣,应当是别的辛辣香料的味道。 但这股辛辣并不呛人,白胡椒的呛意好似被某些香料给柔和,只留下了最美的味道。 万尚志又吃了块土豆,土豆软软糯糯的,回味香甜,稍有辛辣也没有减分,只觉得丰富了味道。牛肉也是新鲜的,因着切法也很软烂易嚼,膻腥味道奇迹般被香料所掩盖,只凭味道来讲,是更上一层楼。 那灰草入口却单薄了些,只表面上黏了些汤汁,抿尽后咀嚼便是满嘴草汁味的苦涩。不过咀嚼后稍有的清香,却能解除咖喱厚重味道带给味蕾的负担,解腻一般,出奇的有些搭配。 莫耐尔同样在品尝自己的手艺,也在品尝的同时反复斟酌自己的用料、配菜的搭配,进而反复雕琢修改,精进菜谱。 味道着实不错,万尚志吃菜喜欢就着主食,却头一次没有叫唤要米要面,便和莫耐尔一同将咖喱吃了个干净。 吃完,万尚志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莫耐尔见他这样好笑道:“有那么好吃么。” 万尚志装着痞痞的笑说道:“怎么,莫大厨对自己的菜品没有信心?” “的确。”莫耐尔淡淡地说道:“这道菜目前还在研究当中。草原上蔬菜很少,我每次找到什么新鲜的蔬菜就会试验一下。” 万尚志看了看狼藉的空盘:“你今天找到什么新鲜蔬菜了?” 莫耐尔道:“只是为了教你怎么做。” 万尚志冷哼一声,装作不满地说道:“这么说你承认你拿不完全的菜谱子忽悠我了?” 莫耐尔似有不悦,说道:“不算,这道菜谱虽然尚未完全,却也是我花了三四个月的心思逐渐补缺直到这种程度的。难道这种程度不够美味吗?” 万尚志哈哈一笑,说道:“开玩笑的,你怎么还生气了。” 莫耐尔抿了抿嘴,再没理万尚志一句,径自收拾起厨房。 万尚志也屁颠的凑上去帮着收拾,莫耐尔也没阻止。 收拾好了厨房,莫耐尔便要走。 万尚志出声叫住了他,莫耐尔停住回头,可万尚志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着莫耐尔似有不耐,这才想了个理由问道:“你知道大元帅的军师在哪吗?” 莫耐尔平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神情又有些怀疑。 万尚志急道:“军师是郑人,我也是郑人,军师是厨师,我也是厨师,你怎知道我不认识军师呢?我出门游历,其实是和义兄一同的,只是路上不小心走散了。 我在胡将军那听闻大元帅新招揽了位军师,是郑人,又是厨师。如今郑金两国交战,不说普通的郑人不会到金国,到金国的厨师又会有多少? 可这军师是新来郑境的,又是厨子,我便想着他会不会是我义兄。所以,其实我是为了看看这位军师是否为我的义兄,才陪着胡将军来主营寨的。” 莫耐尔的神情微妙,不知是否相信了这个理由。 只是没一会,莫耐尔说话了:“这位军师我不熟悉,不过既然元帅都领兵出征了,你认为他的军师会不去吗?” 话说完,莫耐尔又要离去。 万尚志再次叫住他:“莫耐尔,你等等。” 莫耐尔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外走着。 “你难道就不想领兵上战场?”万尚志突然吼道。 莫耐尔脚步一顿,缓缓说道:“怎么,你们郑人都喜欢领着敌国的高官攻打自己的国家吗?你说的那个军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还不够两天,但万尚志却觉得自己摸清了些这个男人的心思。 他应当并非主战派。 “我是说,你就不想领兵上战场,结束这数十年,承载无数人噩梦的战争?”万尚志捏紧了拳头,虽然万般紧张却仍然开口说道,逐字说着,掷地有声。 莫耐尔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眼底满是震惊导致的颤抖。 他已到了门口,此时向外扫视了一眼,走回屋内拉上了门,几大步走到万尚志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质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 “傻子才不懂自己言语的意思。”万尚志迈出了那一步,便完全放松了般轻淡地说道。 “你是郑国派来的奸细。”莫耐尔语气森森,手已握到腰间刀柄上。 万尚志不敢动弹,只轻声说道:“厨刀可不是用来行凶的,而厨师也不是用来杀人的。” 莫耐尔的手搭在厨刀上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微眯有些狠厉。 万尚志却松懈下来,他知道莫耐尔不会突然掏刀了。 万尚志道:“我的确只是个厨子,来大帐的目的就是找我义兄。如今我义兄去了前线,我还曾答应过胡库儿,帮他建立功勋,所以只能辍蹿你去前线了。 不过你也有你的目的不是吗?身为一国王子,明明谋略勇武皆不在他人之下,怎么会屈居这军寨之中,甘心做个厨子。别说为了你的厨艺梦想,这不太现实。像我这种家传厨艺的人这样说,才有七分让人相信。” 莫耐尔呼吸凝重了些:“厨刀的确不能行凶,但是我提醒你这是军营,利器多的是。” 万尚志凌然不惧:“莫耐尔,你也在等机会吧?眼下就是机会啊!金国粮草供给不足,郑国境内干旱国库空虚。若两国继续交战,纵然金胜了,纵然郑胜了,那能叫胜利吗?最终得益的还是那高坐水潭之上垂钓的老翁!是陈啊。 十几年前,陈利诱了金、费,原本金还能和郑国通商,生活虽清贫了些,却也不愁吃喝,可如今呢?如今你看,只是场疫病导致了金国一处养殖地沦陷,便连士兵也担忧于果腹,搜集着平日里不屑一顾的灰草。” 莫耐尔呼吸急促,眼珠上不知何时充满了血线,额头青筋也鼓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厨屋内商谈秘闻事 王子心动阐问计划 莫耐尔急促而剧烈的呼吸声好似就在耳旁,粗如牛喘。 除去这种声音,二人没有再发一言,只是毫不相让的对视着,厨房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当中。 良久,莫耐尔收回噬人般的目光,周身强大的威慑力同时逐渐退散,他敛了眸子似乎思虑了什么,终于抬起头,此时眼底一片深沉。 “你若骗我,莫耐尔在此立誓,不论天涯海角必杀之。”莫耐尔低声说道。 万尚志心里一窒,顿了口气才道:“万民苦久矣,终得上天垂怜生得小王子这样的人物,只希望这乱世早日结束吧。” “你一个厨子,关心的倒是不少。”莫耐尔沉声道,声音中暗蕴杀机。 万尚志知道,自己的回答如有半点差错,恐怕就会导致莫耐尔的怀疑。自己今日这番半真半假的故事编的着急,若真仔细盘问,恐怕是漏洞百出。 可若邵天宜真的上了战场。他是那般憎恶金人,一心拳拳报国,若暴露出半点不对,残忍如兀阿术,能为他让陪伴自己多年的军师去送死,又会对邵天宜做出怎样恶劣的事。 “在我家乡有先贤曾言,家国天下,说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做好,又怎么能走到一条路的极尽之处呢?”万尚志道:“我虽一介百姓,曾遭人用权贵碾压,但却始终还是把国放在首位,没有国哪来的小家,可没有万万百姓的小家,又谈何而来的国家。” 这段话道理深奥,莫耐尔初听便露出惊讶,随后愈读愈觉得味道深沉含义深奥,反复咀嚼反复收获。 莫耐尔再看向万尚志时,眼中的怀疑尽消:“王总说要占据北疆,为金博得一个可期未来。可北疆村哨如林、兵士众多,卫建宁用兵了得,据守从不深追。兀阿术穆阿奇设计了多少圈套,十之八九都被其察觉而轻易化解。 再如你所言,郑国内有如此贤者之语,不怪北疆多少重镇遭袭,村哨全军就连百姓宁愿战死亦不投降,拥有这种子民的国家,怪不得十几年前遭受三国联击,仍能挺过灭国危机,再一次屹立。 可我金国地广人稀,短缺各种资源惧怕拉锯消耗的战斗,剿灭一处村哨便要搭进去数千士兵的性命。可只是能劫掠些生活用品,对大局无所左右,郑人很快便会再派一支部队去驻守。 我早就同父王进言,北疆卫建宁上位后施行的村哨制度,使得大金多年来针对郑国的游掠行动大受阻碍,今时不同往日,国与国没有血海深仇,只有利与弊的对决。 可惜朝中没人能理解我所言,群臣指责我懦弱无能,朝中上下满是指责我这个王子不是的声音,哪里有人真正为大金考虑过?”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用心于厨艺隐身于朝堂,为的是躲避这些流言蜚语直至成长到能迎面面对这些中伤,并将至一拳击碎。”万尚志岔开话问道。 莫耐尔闭着双目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拳头捏紧证明了内心的不平静。 “不,不全是。”莫耐尔压抑着声音说道,但从这低沉声音当中泄漏的痛苦悲腔足以令万尚志一阵心悸。 他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愿,万尚志也没有多问。 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测,自己猜错的是他为这个学厨,还是为了躲避流言而隐藏? 莫耐尔很快平复了下来,只是他眼底的红血丝证明了刚才他内心的不平。 莫耐尔开口道:“金国王子都有自己的亲兵,如今我便有六千兵马在这大寨当中,由着手下帮忙统管着。而身为王子,我有能力随时向兀阿术要一个进军的权利,因为金国的王子必须在军中历练过,亲自指挥过战斗,这样王子才会逐渐成为草原上最英武的人,而只有最英武的人才能当上新王。” “我说这些,你懂吗。”莫耐尔问道。 万尚志兴奋地点了点头。 莫耐尔摇头说道:“你不懂,你空口无凭我无法相信你,你必须给我一个计划,而且要确保这个计划有一定的成功率。” 万尚志一怔。 莫耐尔说道:“你的提议我的确动心了,只是,你不过是为了查探军师是否为你义兄,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言语,从未有过深思熟虑。而我既然蛰伏了这么久,势必不会因一种纸上谈兵而让棋局满盘皆输。” 万尚志思考话语,顿了顿说道:“你是否做好过某种准备?” 莫耐尔抬眼等着他的后一句。 “想左右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小王子的身份想必是不够的。”话语乍听没什么毛病,但一深思,直让人寒毛耸立。 莫耐尔的面色却没什么变化,他只是虚眯了眼睛轻点了头。 万尚志见他点头一时有些惊讶,但很快他说道:“不知小王子有几个兄弟?” 莫耐尔答道:“父王三妃六妾,只得我一个儿子,和我妹妹蜜沐儿一个女儿。” 万尚志疑惑:“怎么会……” 可见着莫耐尔嘴角勾起的浅浅笑容,有种邪邪的味道。 万尚志沉默了,他懂了。 “大王只有小王子一个儿子那便简单很多了,小王子要取百官支持,必要得些战功,否则他们仍然会像当年一般指责你。”万尚志说道。 莫耐尔漫不经心地掏出把香料粉,用手捻了点放在舌尖一点。 “战功是要取得,可不是现在。”莫耐尔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看得懂我,不然我也不会再三帮你,实话说吧,郑国北疆军的军资根本没被销毁,你说,兀阿术告知了众人假的消息,让他们以为这次南下只是简单的单方面屠杀,只需畅享胜利就可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万尚志的眸子凝在莫耐尔脸上,一语深沉:“你是说,兀阿术在让他们送死?” 莫耐尔凉凉道:“是,却也不是。一方面是金国粮草的确紧缺,而朝中做大的世家不少,有些蠢蠢欲动总在朝上忤逆父王,兀阿术也只是听了父王的命令借此暗中削弱各大世家的实力,顺便减少些人口,减缓国内的粮草压力罢了。” “那其二呢?”万尚志只觉一阵寒意从脚下升到浑身各处,开口问道。 莫耐尔眼神颤了颤,抚摸着情人般抚摸着香料,这才开口。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奇怪莫耐尔拒见 敷衍论艾木浑突现 “其二,这些金兵得知北疆军的窘迫状况,定然奋勇冲杀想夺些战功,毕竟像胡库儿那样的平民将军不少,但也有过,总是有些人心存希望,再不济,也能多得些战利品。借此,便可削弱北疆军的实力。 对了,北疆不是撤军了吗?兀阿术就是知道了这个,如今金郑两国军力对等,他自然有些想法,从前拼不过人数,现在可消耗的起。” 说完话,莫耐尔收拾好了香料,找了个包袱包好递给万尚志说道:“做咖喱的香料,你拿回去可以自己研究精进一下。” 他浑不在意的神情让万尚志一阵心凉:“你难道浑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吗?” 莫耐尔似乎听到些不可思议的话,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既然想着家国天下,那难道不知成大事总是要牺牲些人的吗。” 不等万尚志开口,他又说道:“既然你同我开诚布公,我便也不隐瞒,我同你交好就是想让你为我效劳。你既然也有利用我的意思,我自是乐意奉陪,互惠互利嘛。只不过你若连这点都想不通,我又如何相信你配得在我身边?” “兀阿术只是想消耗双方的兵力,一为削弱郑实力,二为缓解金饥荒的问题,他自己自然是不会陷入险境的,若你义兄真在他身边,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比你安全的多。 话已至此,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想通了,我们便合作;若想不通,教完你十个菜谱子,你便等到你义兄后,回胡库儿帐中去吧。”莫耐尔说完,便转身推门离去。 莫耐尔走后,厨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直到过了良久之后,万尚志的脚步声才打破这段寂静,他抓着莫耐尔之前递给他的香料,坚定着步伐向外走去。 屋子偏颇,莫耐尔带他来时便走了不少路,是以附近没人,二人这才敢在屋内商议如此惊天的大事。 此时太阳刚刚升在天空最高处,饶是草原凉爽,照久了也会感到炎热。万尚志眯着眼直视了太阳,不过一瞬便感到强烈刺眼的痒意,万尚志执拗的又盯了半会,这才骄傲的撇过头去。 眼前总有一大块黑晕,万尚志缓了好久也没消,便用余光辨认了方向,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了一小刻钟,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少些是晚来地吃午食的士兵,更多的则是因着大部分士兵吃饱走人,开始收拾锅碗厨具的厨子们。 黑晕还有大半没有消除,就在眼前最中间的部分,万尚志不得不偏着眼用余光四处寻找起来。 莫耐尔似乎不在。 晚宴那日的广场如今只支了几口锅,锅里飘着剩余的牛羊杂和万尚志教给厨子们的肠肚汤,肉块大多被士兵们吃了,肠肚倒是剩了不少,这东西果腹不假,味道却没有肉块好,毕竟厨子们新学不仔细,没得万尚志检查,少不得留些腥臭味。 莫耐尔没找到,倒是有个胖胖的身影一颠一颠的走了过来。 “大人您这是在找什么?”黑晕导致万尚志看不到领厨那张大脸,但想必是肥肉颤颤的。 “主厨呢?”万尚志问道。 领厨奇道:“大人之前不是和主厨在一起吗?” “哦,他先走了,我以为他回来了。”原来莫耐尔没有回来,万尚志想到。 “那您还有事吗?”领厨问道。 万尚志忽然响起被自己扔在家中的胡库儿,开口说道:“能帮我盛碗汤肉吗?” 领厨说道:“当然。”随后扭着胖墩墩的身子离去,不一会儿,便盛了碗汤肉回来。 “小心烫。”汤肉递到了万尚志的手上。 万尚志微微一笑道:“麻烦你了。” 领厨哈哈一笑:“不麻烦,咱就是做这个的。您还有事需要帮忙吗?” “没事了,谢谢。”万尚志说完,道了个谢,便在领厨深沉的目光下离去了。 万尚志端着一碗汤肉,循着余光找回自己草棚的路,殊不知,领厨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走到一处偏僻厨房内,向着管他要了好几棒大骨头的男人说道:“王子,他来问了,属下照着您的吩咐说了后,他又要了碗肉汤就走了,看着方向应当是回棚帐去了。” 王子没说什么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专注地注视着锅中煲煮的大骨头汤。 香气袅袅,白雾漫漫,领厨慢慢地退下了。 待走到棚帐聚集处,眼前的黑斑才逐渐消散,能清晰地看清前方的路途。万尚志暗暗思咐可不能再同太阳较劲了。 又走了些时候,手中的肉汤已从滚烫变的温热,那属于自己的棚帐终于出现在眼前。 万尚志走了几步,帐子中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猛然掀开帘子露出了一个头。 待看清来者是万尚志后,整个身子从膨胀内猛然蹦出,便朝着万尚志奔来,边哭喊着:“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你知道我就昨天早上从营里出来时吃了几口吗?” 万尚志忙侧身躲过了胡库儿的一扑,在后者组织第二次扑击的时候瞬间推出手中的汤肉。 胡库儿的扑击顿住了,随后他一把抢过万尚志手中的汤肉,直接往嘴中倾倒猛吃了起来。 草棚中,将碗底舔了个溜干净的胡库儿有些委屈地看向万尚志,埋怨道:“就带了这一碗,我还没有半饱。” “有的吃就不错了将军。”万尚志倚靠在棚帐一处墙壁上,伸着腿说道:“我昨日为你向元帅求情了,希望让你上战场,可是他拒绝了。” 胡库儿的眼神刚亮了一半就又熄灭了。 “不过你没去上也好。”万尚志说道,脑子里想的是莫耐尔冷酷的平静陈述。 胡库儿不懂万尚志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抬眼再看,就见自家军师一脸莫名地盯着手指,而他的双手正缠结在一起打转玩。 “没为啥,将军等着第一波军队开路后,全军出击的时候再上也挺好,毕竟咱们人少就两千。”万尚志随口敷衍道。 胡库儿傻傻还相信了,只是略微惋惜地叹道:“也好,只是可惜,第一波没去上,估计第二波去战利品就要少十分之七、八了。”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棚帐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缕阳光漏了进来,二人同步地看去。 那人背着阳光看不清面孔,等他放下帘子往里走了两步叫到:“将军,军师。” 二人才看清,是艾木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来者三人喜重相逢 走其二位白眼翻脸 不待二人反应,艾木浑欣喜地走近到二人身旁坐下,叹息地说道:“总算是找到了,你们昨日去了哪里,属下问了一夜,也没寻到将军与军师的去处。” 胡库儿见了艾木浑,似小孩见了亲人般瘪嘴,委屈地将昨日发生的事同艾木浑重复了一遍,说完,还眼巴巴的瞅着艾木浑,似乎期待着艾木浑的安慰。 “将军遭遇如此屈委,属下未能今早察觉,属下失职。”艾木浑听后说起规矩话。却偷偷舒了一口气,心想好在没惹出什么事来。 “军师今早才把本将军救出来,就把本将军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找厨房那个师傅厮混去了。”胡库儿不满足艾木浑的回应,又开始数落万尚志:“好不容易回来了,才给我一小碗汤肉,下了肚连个感觉都没有,还饿的很呢。” 带回来一碗肉汤没能让胡库儿吃饱,万尚志的确没想到,可说他和莫耐尔厮混,这可是万万不行的,他的取向很正常。 “将军可不能乱说,我只是同莫耐尔学习厨艺,怎么能叫厮混呢?至于这碗汤肉没让你吃饱,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我现在再去厨房要一些,艾木浑你吃了没有?”万尚志说道。 闻言,艾木浑摆了摆手,阻止道:“不必了军师。不知将军和军师可取回铁储?” 万尚志一阵尴尬,当初他曾开口说能要回铁,可如今…… 胡库儿突然跳了出来,破口大骂道:“别提了,军需官那肥猪说什么也不给拨铁,不幸又碰见苦卜嘟那蠢贼带着人来嘲讽本将军,最后那铁,还是没要回来!” 这明显是为自己开脱,看着胡库儿粗糙的大黑脸,万尚志有些感动。 艾木浑听了,似有不甘却一瞬平静,转而安慰道:“将军不必有仇,反正,我们也没上前线,弯刀破损着也就破损着,没什么关碍。” 胡库儿感动地点了点头,说道:“艾木浑你说的对,可即使如此,本将军也记下这个仇怨了,账迟早是要找回来的。” 艾木浑表示赞同,随后看着二人道:“既然此行事情都已了解,那我们便回营地吧。将军身为游荡将军,总在主营呆着不好。” 艾木浑言之有理,在外游荡的将军无召、无事长时间呆在金军主营寨是违反军规的,一营之长不能无故离营太久,避免遇到紧急军情,下属无法决策。所以,一旦游荡将军呆在主营寨超过三天,便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导致后果严重者甚至会直接被剥夺将军品级。 是以胡库儿听了后便道:“对对对,已经呆了两天,眼瞧着天就黑了,以防意外不能住到明天,咱们快走吧。” “是,属下这就收拾一下。”艾木浑起身说道。 万尚志犹豫地叫道:“眼下时间还早,赶路也要几个时辰,将军没吃饱、文书你又没吃,不若再去厨房盛点饭,吃饱喝足再走也不迟。” 胡库儿摇头道:“还是别了,早走早到家,到了家本将军才安心些。” 胡库儿昨日看着的马被他临时寄托在马厩中,马厩里有士兵伺候着游荡将军入主营寨后寄存的马匹,只是需要给些少许的辛苦费。 胡库儿便叫了艾木浑去马厩取马,看着艾木浑出了帐,又向万尚志说道:“军师的香料在旁侧不远的一个帐子里,数量有些多,昨日本将军是找了几个士兵搬运的,今日士兵大多走了,就得军师同本将军一起搬了。一会本将军让人套个车子,咱们两匹马拉回去。” 胡库儿正要起身,万尚志叫住他,说道:“将军,我就不回去了。” “啊?怎么了军师,是我胡库儿哪里亏待你了?”胡库儿一惊,随即生气地问道。 “不是,将军。我同莫耐尔打了赌约,胜者可以学习对方十个菜谱,眼下才学了一个,实在不想走。”万尚志急忙解释道。 胡库儿知道自己语气冲了些,冤枉了人,于是有些歉意:“是这样啊,那本将军再陪军师住一个晚上。不过游荡将军不能常留主营寨,否则会受到惩罚,这点对于游荡将军其麾下的军师、文书等是一样效应的。如今已经是第二日了,最多再留半日,我们必须得走。” 万尚志道:“将军不必担心,赌约那事大元帅知道,我胜了后他也应允我在主营寨住,直至学满是个食谱。营中还有事务要将军操劳,将军还是要早些回去为好,不必陪住,将军帮我把香料拉回去便好。” “……”胡库儿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了工具人。 待万尚志同胡库儿将棚帐中的香料坛子都搬出来,艾木浑牵着三匹马回来了。 又吩咐艾木浑找人栓个马车,香料又被一坛接一坛地摆在车上,还特意用了羊皮包裹着,以防磕碰碎。 万尚志将胡库儿送给自己的白马牵了回来,跨上马背,送着二人到了营寨门口,出营寨没来时那般麻烦,许是高级将官的亲兵多随着大部队上了前线,留下的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小将领的部下,营寨门缓缓打开,那些刺状的植物也被拉到两旁。 万尚志看着逐渐走出营寨大门的二人,笑着摆了摆手。 胡库儿被当用人使唤,心底的不高兴全屯在脸上,没好脸色地白了一眼万尚志,扭过头招呼也不打便驭马行走。 马车一边被拉动,胡库儿不得不停下马,瞪向艾木浑。 艾木浑正同万尚志行礼告辞,见状苦笑一声,简单地摆了摆手,便同胡库儿驾驭着马,拉着马车上万尚志一堆的香料回自己的营地了。 二人刚出了范围,地上的植物又被拉回,寨门合闭。透过寨门的缝隙,万尚志见着二人的背影逐渐缩小,远远离去。 天色尚还蓝澈明亮,可万尚志知道再过少会太阳西斜,便会有漫天红霞壮烈地嵌在天边,而后不久,草原陷入夜晚,抬头便能看到大颗星辰,闪烁尘光,落在画布般广阔无尽的天空。 不再感慨,万尚志抬步回了草棚,只不过回的是莫耐尔的草棚。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食谱确认义兄归处 查探证物险遭发现 马匹拴在门外,万尚志敲了敲棚帘,里面无人应声,他便直接掀帘探看。 棚帐整洁陈静,莫耐尔果然不在其中,万尚志踏入帐内,四处扫了扫,便直步走到那小桌后方坐下,打算闭目养神,静坐莫耐尔归来。 刚走到小桌后边正要坐下,桌上一物吸引了万尚志的注意。 小桌上摆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和个挂着毛笔的笔架,砚台磕了半边角好在还能用,挂着的几支毛笔似乎是打了猎物用其自制的,品相瞅着不错,就不知道用着如何。 可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万尚志的目光,真正吸引他的,是那叠码放整齐的几页书纸,书纸上压着个石制镇尺,位置已同上次不同,似乎主人昨夜还曾翻看。 他上次便察觉到这书纸的问题,因为其中有郑国的文字。 伸手取了镇尺,石制的入手极为沉重,他望向棚帐门口没有察觉到什么情况,便屏了呼吸轻拿轻放地摆在了一旁。 纸页被拿起捏在双手之中,其上果然是郑字,不同于身后小柜上各个格子上书写的金文。 万尚志准确而迅速地找到了上次看到的那句话‘用心一也,则其自来’,没错,就是这张纸。 纸上写的不多,也就百来字,万尚志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猛然浑身冒出冷汗。 这上面写的东西,大意是世间万物中有种东西叫做‘灵’,食材中也有这种东西,灵可让厨师厨艺精进五成,可以完全发挥食材本身的味道,灵怎么得到呢?只要心思专一,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来到。 这种学说世间几乎没有,但万尚志曾听说过一次,王旺食谱。 他一直屏着呼吸,尽量放小声音,可此时情绪起伏太大,再也压抑不住,一时缺氧同激动齐齐发作,呼吸霎而急促。 双手因紧力有些颤抖,纸张很是薄脆,万尚志怕把纸捏碎是以极度控制着手,将纸张放到了桌面。目光不受控制地斜向那叠叠草纸下带着褐色封皮的书。 书本拿起,其上一处留白写着‘王氏食谱’,不必翻开食谱,万尚志心底已有了答案,虽说这食谱不知经何人整理,定装成书。 万尚志心思百转千回,是莫耐尔说的没见过军师,是莫耐尔藏了王旺食谱,如今作何解释? 兀阿术的军师,就是邵天宜。 多久了,多久了?万尚志问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风霜雨雪,这么多艰难曲折,好在我总算找到了你。 似乎胸间一直憋闷着一口气,一直追寻着的答案终于找到了,且自己的作答是正确的,便一瞬间松懈了下去,几乎有些无力。 翻开书页,看向第一页,是熟悉的王旺的字迹,曾在邵天宜手中反复翻看,再讲给不识字的自己听,借以教习万尚志郑国文字,所以边角有些弯曲。 心中千种想法,万般心绪,终归平静下来,汇聚成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身材只是稍许健硕,虽不如金人这般魁梧,却会在人遇到危险时,第一个挺身而出,站在你身前的身影是那般高大。他总是一脸阳光能温暖人心的笑容;他总在你低谷之时给予你力量;在自己失态时会及时叫停,避免自己因着气急之下的胡言而惹上祸患。 万尚志永远记得,自己见到他最后一面鲜活的样子。 数骑牵着一张大网,将他紧紧束缚,他一人挥舞着剑抵抗漫天剑雨,一支巨大的箭携破空之势狠狠飞来,长剑脱手,人影被击中随着漫天地血液一同飞退。 “赵平,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血白流。我发誓,我会替你拿下兀阿术的头颅,替你完成北疆平定的梦想。”眼中似有热流滑出,万尚志忙用手擦干净,带着潮湿气味的手再捏到书时,印上了个深色的水印。 门外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万尚志一惊,忙蹭了两下那水印,却毫无作用。脚步声似乎就在棚帐外边,万尚志一咬牙,不再蹭那水印,直接将书本搁置回原位,用上面那几张纸压住,再迅速将镇尺压回原位。 莫耐尔走进棚帐,屋外虽然还算大亮,没有油灯的屋内却有些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桌案后边坐着闭目休息的万尚志。 没什么表情,莫耐尔放松着浑身一瞬时警惕起来的肌肉,抬步走到万尚志侧边,推了推他,示意他往旁侧靠一靠。 手触碰到的肢体似乎有些僵硬,莫耐尔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忽然的触碰导致。 万尚志睁开眼睛,神色莫名地看了看莫耐尔,便顺从地往边上坐了坐,腾出了不少空地。 莫耐尔坐到空地,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在等我。” “这你都看不出吗,那我倒真是要犹豫犹豫,要不要辅佐你这个王子了。”万尚志声音紧绷绷的,有些寒意,莫耐尔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生气了,因为我让你久等?”莫耐尔问道,眼神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布置。 因着心虚紧注意着莫耐尔的万尚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万尚志心虚道:“怎么可能,只是坐累了导致情绪不太好。” 莫耐尔没有再做纠缠,也没有去问万尚志所言的辅佐,双方都是聪明人,这种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既然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希望在我用得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莫耐尔平淡地说道。 万尚志一滞,随口找话问道:“食谱只学了一个,还有九个什么时候教?” 莫耐尔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在主营帐里多呆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先把今日教你的做明白,再开始下一个。回去吧,我也有些疲累了,都歇下吧。” 再找不到理由,万尚志道了句告辞,便起身离去,在起身之时还找了机会查探了下桌上那摞书页,确定没有太大的差漏,走出帐外,这才神色不宁地往自己的棚帐走去。 屋内,莫耐尔盯着万尚志的背影从帐中消失,便将目光移到桌上那摞书页之上。 莫耐尔伸长手,将其上的镇尺挪走,再将那一摞书页全都拿在手上。先是一张一张地看了看上面那叠纸,随后才看到那本书,随手掀开第一页,莫耐尔似乎察觉到什么,伸手摸了摸书页上一处。 很快,莫耐尔收起了书纸,将其重新压回镇尺之下,起身拿了铜盆去洗漱,洗漱过后,便躺上床休息了。 被层层物品压在下方的书页上,水痕早已干涸,并未留下一丝痕迹,只是若拿起这页朝着阳光一对,或许能看到微弱的干涸印记。 第一百三十章 牧民感念恩情祈祷 尚志随行伙房切割 第二日天还暗沉沉的,莫耐尔便叫起了在睡梦当中的万尚志,冷着脸斥责万尚志的怠惰,并明言要学食谱,便要每日早起,寅时便到厨房听候着。那派头模样和前世万尚志在大酒店后厨做小工时遇见的主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尖酸刻薄。 但万尚志并没说什么,起了身随莫耐尔到了厨房,顺手用瓢舀了坛大缸里的水洗漱了一番,这才消去了朦胧的睡意。 凉风习习扑面而过,湿濡的手脸有些疼痛,大抵是金国气候不好,来到这儿后手脸便皲起了皮,沾着水又遭风一吹有些疼痛。 随手揪起衣服下摆,擦干了手脸,突然嗅到什么味道,这才察觉衣服穿了许久没洗,浑然陷入汗渍、灰土当中,味道大大不妙。 时间虽然还早,但此时的厨房满是来回忙碌的人影,如火如荼,偶尔往来者见到万尚志偷闲一样站在原地嗅着自己的袍子,不由投来怪异的眼光。 万尚志紧忙放下袍子,尴尬地四处扫视,寻找莫耐尔的身影,可没看到莫耐尔,却看到让他好奇的一幕。 身前不远处,几十只牛羊尚未宰杀,被赶在一片草地上,仍在咩哞叫唤惬意地吃草,殊不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厨子们磨刀霍霍,一头一头地牵走草地上的牛羊,往着偏僻处走去。杀牛队伍总共有四人,二个厨子**着绳子,熟练地将牛绊倒在地,牛挣扎几下却被绳索阻碍使不上力气站起,便不安地哞哞叫唤,另一位厨子很快走到牛首旁边,用双手捂住牛的眼睛,自己亦闭上眼睛貌似虔诚地念叨着什么,随后最后一名厨子拿弯刀轻车熟路地从胸腹插入牛的心脏。 牛身子僵直了一瞬,随后发出悲戚地叫声,随着血液的流出,不久,便再不动弹了。四个厨子并排在牛尸前念叨了什么,随后才开始将其肢解。 万尚志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从牛身上肢解下来的肉似乎还带着主人不甘归去的意志,那些肌肉仍在跳动,带着淋淋鲜血,着实有些吓人。但万尚志知道,那只是牛死亡不久时,肌肉内的神经尚还存活引起的肌肉颤动,不只牛很多动物在被屠宰后都会有这一表现。 更让万尚志在意的是,那些厨子们虔诚的动作,是金国的什么宗教传统吗? “金国河流不多,最大的一条让先祖修建了如今的王寨,而其余唯有的几条小河也不足以供应农业,是以金国世代以游牧为生。”莫耐尔不知何时走到身旁,他的袖子已被挽起,腰间系着一条褐色粗布围裙,围裙只是颜色不好,却洗的干干净净,围裙后是他日常围着的刀袋,只是今日似乎不同往日,装了两把刀。 万尚志的兴趣被引起,不由将目光投向莫耐尔的身上。 莫耐尔见状,继续说道:“最初的金人放牧是件很危险的事,草原上的动物很多,像狼,不仅威胁牲畜的生命,还会对牧民造成威胁。而狼又是成群结队的畜生,区区牧民如何抵挡。若要强行抵抗,守护口粮,最终不止牲畜会被狼群夺走,连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丢了,可放弃抵抗,狼餮足后自行散去,只留下些骨架,牧民没了吃食,也是迟早饿死。” “可富人有千万匹牛羊,凭借着钱粮组建了护卫队,狼群不敢惹。富人便牛生牛、羊生羊愈来愈富,长此以往,穷人不就死绝了? 是以,我高祖王父下令全民皆兵,收管贫民百姓的牛羊聚集起来,由转管牧业的官员饲养,最后作为军饷回给士兵。但千万匹牛羊的大户怎么会干呢? 高祖王父便以私自建立军队为由,处理这些富户,兵法有云围三缺一,讲的就是不能把人逼急了,总要留条活路,否则这些富户造起反来,金国自然内乱。高祖勒令这些商户解散私兵,每月提供数千匹牛羊给予军队,军队自会派遣士兵保护大户的牛羊,这样一来,除了几个野心勃勃的富户不愿,大部分的富户都愿意配合。而高祖王父借此也看清了国内心又不诡的富户,后续都寻了由头覆灭了。 自此,金国百姓全民皆兵,有了吃、有了穿,感念饥饱不定,时刻生活在狼群威胁下的日子因着高祖王父而成为过去,是以流传下了这个规矩,杀宰牛羊之前都会感谢高祖王父的恩情。还有些原因是金国百姓没有农田,以肉为食,自然感恩这些以躯体养活大金万万子民的牛羊,在宰杀后对其表示感恩,并祝愿来世投胎成人,自己来生则会为牛马相报恩情。” 莫耐尔神情很认真,似乎也崇拜着高祖王父的行政手段,又似乎也在感念着牛羊的果腹之恩,是以讲解得很清楚,前因后果都说的明白。 听了这故事后,万尚志的心理有了些变动,再看那四个厨子,已经将整头牛肢解了干净,开始后续的处理工作了。 万尚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不语。好在莫耐尔也没有说话,转身向一处厨房小屋走去,褐色围裙随着他的走动而飘动。 他没说跟过去,但万尚志自觉的跟上前去,凝视莫耐尔宽阔的后背,万尚志心想,他应当是没发现水印。 进了厨房,数个台子上尽摆放着剥了皮毛的羊,厨子们举着厨刀将之剁成大块。莫耐尔有自己的台案,是个十分干净的大台案,上面有三只处理过的羊,似乎送羊的人知道莫耐尔的习性将羊码放的整齐。 万尚志左右看了看,莫耐尔旁侧正有一小台空闲着,上面高高地摆了五只羊,而且羊身上还一直往地上滴答着水渍,左左右右地压积着。 万尚志走到小台处,台子上的厨板被斜放在一角,厨刀尖头正插进木制案板内,立在其上,刀刃上有许些细碎的小茬。 没多想,将厨刀从厨板上拽了下来,随后也不嫌弃羊身上的水渍,前倾着双手一拽羊蹄,便将一整只羊移动到了台上空处,就着台子边缘蹭了蹭刀刃当作磨刀。 却突然感到一道劲风从身后猛冲而来,余光一个闪烁,角落里的案板上便插上了把厨刀。 万尚志回头看去,莫耐尔捏着之前见他一直用的那把刀,正在切割羊肉,腰间的刀带开着,里面装着的两把刀都已不见踪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学刀工剁羊块入门 调笑言开小灶并无 目光投到厨板上,刀锋尖锐闪烁寒光,入手沉甸甸的却给人以一种厚重感,十分舒适,正是莫耐尔帐中铁片上悬挂着的刀中的一把。 想起上次用莫耐尔刀切牛肉和土豆的舒爽感觉,万尚志不由欣喜,回过头正想道个谢之类的,却见莫耐尔头也没抬,认真进行手中的操作。 不以为意地握着刀正想下手,可看着眼前这光溜溜的整羊却不知如何下手了。 他做过菜,却没切割过羊啊,刀尖瞄了几处,却始终下不了。 砍剁的声音从四方传来,万尚志灵机一动,何不现场学习呢?这厨房中的金人们都是从小吃着牛羊长大的,想必解起羊来定是有一番操作的。 于是小心地安放好厨刀,偷偷打量起旁侧的厨子们。 身旁的厨子正好解完一只羊,单手从堆积成小山样的整羊中拎起一只羊腿,便将最上方那整只羊甩到案板上,一副轻松毫不费力的样子。 万尚志想到自己刚才费劲巴拉,还把身上弄的精湿,不由感叹人与人之间力气的差距。 整羊到了面前,厨子大刀猛力挥下,只听一声‘哚’响,案板连同那台子都颤了颤,一条羊腿被钝刀生生砍断从身子上分离开来,从断开的两端能看到,下刀是完美的从两块软骨之间切入的,是以很是顺畅就将羊腿切下,由此可见厨子技艺之精妙。 随后其余三条腿也被这样卸下之后,厨子把住羊背一处,延着脊椎自下一线分开,随后厨子可能是动作太过熟练,是以非常迅速,万尚志只见他剁下了羊脖子,手中的刀飞块在各处挑、切、砍、剁,整只羊便被肢解成块,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半刻钟。 厨子粗暴地揽净案板上的肉块到地上的大桶中接着,很快有人走进房间,端走盛满肉的木桶,并重新放上一个空木桶。 万尚志看的目瞪口呆,脑中回想着厨子的操作,大脑跃跃欲试道:‘快,如此这般,快切快砍。’手却颤颤巍巍,似乎在说:‘你行你上,我可不会。’ 厨子很快又拽了只羊砍起,万尚志怀着希望重新看了一遍,不过一会儿那整只羊又化作了一桶肉块。 万尚志颓然,正准备随着兴子切割,却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两声,他也没在意,那咳声便不止一般连续着,直到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发现莫耐尔咳的脸颊通红,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虽然如此,见着万尚志回过头的莫耐尔还是收回目光,手掌贴服地握着厨刀,开始切割起案台上的羊。 万尚志本还莫名,这莫耐尔自己呛咳了干嘛要瞪自己,此时看他缓慢切割着羊才反应过来,莫耐尔是在教自己。 用手背尴尬地蹭了蹭鼻子,这才仔细地看过去,本只是想学习刀法,却不了被莫耐尔的动作所深深吸引。 只见莫耐尔的动作极其优雅,符合着他一贯傲娇的性子,因着演示所以动作照平常慢了许多,却更因此流露出几分自然。 他行刀流畅,刀从哪里移动走后,肉的筋膜分开,两端切口美好浑然天成。 可能是刀比那厨子的要好,也可能是本身的技术高超,不管是哪种情况,万尚志都敬佩不已,毕竟就算将那把刀给自己用,自己也不能切割出如这般。 “腿这里不确定的话可以摸一摸,找到和身体连着的那个部分的缝隙切断。” “背部这里下刀,一定要从相连的两块肌肉的缝隙处进刀。” 莫耐尔低声细细讲解着,偶尔有取送肉桶的厨子路过,会愣愣地猜想主厨在低声说着什么。 终于,一整只羊被解净,通过解说,万尚志终于有了几分把握。 万尚志凑过去低声笑道:“多谢啊。” 莫耐尔似乎没听到一般,敛下眼将肉块轻放进木桶,随后有厨子拎着干净木桶进来,他叫住对方,换走了装满肉块的木桶。 万尚志呐呐,正想退回去,却听莫耐尔沉声道:“只是怕你那五只羊,等到下午饭才能进士兵的肚子。” 万尚志知道莫耐尔是外冷心热之人,得到这番挖苦样的回应也只是笑笑。 刀重新握在手上,伸手摸索了羊腿与身子相连之处的骨头,犹豫地选择了一处,终于下刀。 刀很是锋利,软骨连着下面保护着的骨头被削去了大半,露出了两半骨茬,往外洇出了些血水。 万尚志没有气馁,继续按照莫耐尔教学的那般去做。 一连解了三只羊,逐渐有些上手,但周遭的厨子早已切割完所有羊,只身旁有个替换肉桶的厨子在旁等待着,好笑地看着万尚志从笨拙逐渐操作的有些模样。 终于,外面雾气飘香,剩余的两只也被肢解下来,虽然离着这些解羊数十年的金人还有些差距,却也是游刃有余了起来。 厨子收了肉桶,吐槽了句:“可算完事了,人家外面都吃完好几锅了。”便小跑着往外。 万尚志听了哭笑不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察觉劳作了半天,腹中很是饥饿,打算出去喝两碗肉汤,便拎着莫耐尔的刀往厨房外走去。 刚一出门,头顶辉芒刺眼,在厨房暗处呆了太久,万尚志有些不适应般的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搜寻着莫耐尔的身影。 锅灶炊烟,无数的士兵懒散地排着队,因着元帅不在,留守军营的将军也不愿意在大热天操练,是以士兵们都没穿军装,只穿着单薄各式的皮衣,两两三三地说笑着,时不时爆发哈哈大笑,仿若是一帮无忧无虑的百姓。 万尚志一时恍惚,觉得金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坏,只是战争,是战争破坏了一切,使人变得疯狂。 眼睛终于适应了阳光,万尚志看到莫耐尔在不远处独自煮着一锅东西,雾气腾空而上,他靠的有些远,借着汤勺的长,远远地搅拌着锅中的东西。 万尚志抬步走了过去,伸出脖子看了看锅中翻涌的也不过是那些肉块,没有想象中额外的吃食,不由叹道:“我看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煮东西,还寻思你给自己开小灶呢,唉,白期待了。” 莫耐尔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若回胡库儿军中做上左督目,怕是要克扣军中不少物件。” 万尚志哈哈一笑:“我可不是那种人啊,食物和物件可不一样。你这锅汤肉好了没有,我剁了一上午,现在可是饥肠辘辘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骨头汤矫错遭使唤 胡椒产地源于王寨 莫耐尔并不理万尚志,只自顾搅和着锅中汤肉,汤肉起起伏伏间,隐有一块白色浮出。 万尚志咦了一声,探身查看去,愕然道:“你放了骨头棒?你要做大骨头汤。” 莫耐尔没回应,轻咳了两声。 万尚志细细观察锅中漂浮的肉块,这才察觉到那些肉块都是羊身上的上好部位,柔嫩的羊腿肉、肥瘦相间的肋排肉。 “好哇你,还敢说自己没开小灶,让我逮到了吧?”万尚志打趣道。 莫耐尔轻声一笑,反问道:“我有说过没开小灶这句话吗?” “也是哦,”万尚志说道:“不过你这骨头汤熬的有问题吧。” 万尚志指着锅四周生成的血沫,说道:“骨头汤要先过水焯一遍,然后炒香料、加清水,再放骨头炖几个时辰,而且也从未听说要额外加肉啊。” “骨头汤喝的就是经过长时间的烹煮,使骨头内部的物质从其中熬煮到汤中,喝的是那个鲜。你把肉放里面,煮久了不就又柴又干巴巴,哪有什么味道?”万尚志指出其中的问题。 莫耐尔闻言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数次烹煮的骨头汤,味道都没有万尚志当初形容的那般鲜美,原来是烹饪方法错了。 但莫耐尔紧抿着唇,横眼冷冷一瞥万尚志道:“教你的咖喱会做了吗。” 万尚志一阵好笑,这不就是小孩子一样,被指出错误后也要反指别人的缺点吗。 “会了啊,我还研究出了怎么使你这个食谱变的完美,想听一听吗?”万尚志说道,颇有诱惑意味。 果然,莫耐尔听了立马追问:“怎么做?” 万尚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白胡椒的产地来交换。” 莫耐尔一顿,万尚志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夺白胡椒,我知道白胡椒的更多种用法。它不止这一种味道,只是需要一些加工手段,你若带我去,我可以将这法子告诉你,只是收得地东西需要你我对半分。” 莫耐尔来了兴趣,说道:“这不是问题,白胡椒我已经连着收了三年,本来分你一些就不是问题,只是不能带你去。不过,你说的话吸引了我的兴趣,我最终还是决定,带你一起去采摘吧。” 莫耐尔的表情很是奇怪,似乎隐忍着什么,脸上是古怪的笑意。 万尚志忽然有些犹豫,问道:“胡椒生长在哪?我们得去哪儿?” 莫耐尔低声说道:“王庭。”眯了迷眼,又说道:“你刚才说的,完美的食谱?” 万尚志听到王庭二字有些恍神,是以没听清莫耐尔后续的问话,直到莫耐尔大了些声音再次发问,万尚志才‘啊’了一声,弄清楚问题后,万尚志回答道:“菜还缺些调味菜,还需要些红萝卜、洋葱两种菜,这两种菜加入进来后,将会使整个口感更加粘稠,味道更加香甜。” “红萝卜、洋葱?大营中似乎并没有这两种食材吧。”莫耐尔忽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混合在一起味道会更好的。” 万尚志一怔,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半晌才胡诌道:“郑国有这两种食材,我说的都只是在脑海中构思的罢了,现实中也未曾做过,就你那道咖喱我都没有做过呢。” 莫耐尔恍惚地问道:“咖喱,你是说牛肉黄汤土豆吗,这是你起的名字吗,为什么要这么叫。” 万尚志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莫耐尔从未讲过他所创作的咖喱叫什么,原来是叫牛肉黄汤土豆这种……一言难尽的名字。 “啊哈哈,我曾看过一个古老的厨谱,上面有说浓稠的酱汁叫做咖喱,所以我刚才就叫出来了。”万尚志继续胡诌,暗道来金国一路编了不知多少的谎言,尤其是对莫耐尔,谎话更是成筐,想想还真有些对不起这么实诚的他。 莫耐尔‘哦’了一声似乎相信了万尚志的说辞,随后放下勺子起身对万尚志说道:“走,去要些骨棒,你来教我做锅骨头汤。” “不是你差我九个食谱吗,怎么成我教你了。”万尚志吐槽道,只是在莫耐尔寡情的双眼的注视下喏喏住了嘴。 一锅肉汤让莫耐尔丢下,胖领厨派了几个厨子收拾着,将锅中的汤肉给了后来的士兵吃了。 莫耐尔寻了几块牛腿骨,带着万尚志来到了昨日的那座偏僻厨房中,很快,厨房中炊烟阵阵,一锅骨头汤咕咕沸腾地焖煮着,万尚志站在灶前,拿了个锅盖往锅上一扣,沸腾声便被压在其中,沉闷闷的。 莫耐尔斜斜站在灶台侧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万尚志的操作,待后者盖上锅盖后,他才微微后退,避开了腾起的水蒸气,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这样?”莫耐尔问道。 万尚志双手按在灶台上,支着自己身体的力量笑道:“不然呢?焯烫一遍,香料炒香,添水小火煮几个时辰就行了。哦,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别把水烧干、别把锅烧穿。” 没理会万尚志的打趣,莫耐尔低声喃喃了一遍步骤:“焯烫一遍,香料炒香,添水文火煮。” 厨房中陷入长久的寂静当中,只有锅中滚水噗噗冒泡又炸裂的声音。 万尚志受不得这样的安静,过了一会开口说道:“煮骨头汤要几个时辰呢,咱们要不先出去走走?” 莫耐尔说话了,可却并不是接着万尚志的话茬:“今日试试这汤,明日去王庭。王庭很是热闹,我可以带你去逛逛大金最繁华的一处市场,那里可有许多香料,有兴趣吗?” 万尚志眼睛一亮,猛地点头。 莫耐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有些饿了,骨头汤还有几个时辰才能食用,你去做份咖喱吧,若味道不如我所想,明日便只得去胡椒产地。” 万尚志站在灶台前,扑面是腾腾白雾,身上多日未清洁满是黏腻感,早上切了好几只羊,刚煮的一锅骨头汤,才休息半晌便又被使唤去劳作。 万尚志哀怨地‘啊’了一声,吐槽道:“莫扒皮,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就不怕我衣袖抖一抖,给你下个毒,虽不致命,但让你腹泻也是可以的。” 莫耐尔啧了一声,催促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想去市场就赶紧去做咖喱。”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野地寻猎一箭惊魂 烧烤蜜兔舌腹满香 第二日又是天色暗沉的时候,莫耐尔便揪开了棚帘叫醒了万尚志。 万尚志头脑昏沉地,踉跄地站起身来,在一片黑暗中,朦胧地看到莫耐尔离的远远的,甩着一张臭脸,就算周遭黑暗也显见他脸色之黑沉。 “怎么了,哦,去厨房准备早餐了,走吧。”万尚志整理了一下被毯说道。 莫耐尔声音中有几分不耐:“今日去王庭。” 万尚志瞬间清醒了好几分,连道几声好。 四周暗沉沉的,天空上没有日月,连颗星子都没有。 天空下的大地,两条人影在马背上向着金军王寨的方向走去。 一个人影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问道:“这天都没亮呢,才什么时辰啊就起床赶路,太早了吧。” 马背十分颠簸,莫耐尔却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波动:“不早,寅时了。” 万尚志知道寅时对应的是三点至五点,他看了看天色,毫不怀疑时下是三点。他最早起床也不过卯时四刻,一路上不由哈欠连天,直到一次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这才再不敢在马背上打瞌睡。 眼见着太阳从草原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那一刻,感受到的震撼是不可明说的,仿若天地初开,一抹光辉诞生照亮了世间。 万尚志若要形容便只能讲,若为了感受这种景象,他愿意每日都寅时起床。 太阳缓缓升起,天空逐渐显出蓝色,头顶云朵蜷卷游旋;随着马儿行走,草丛中不时会蹦出些野兔、蟾蜍,或是些昆虫受到惊扰展翅飞跳着逃跑;草原上似乎有无穷尽的青草,其中间杂了各种奇花异草,一路上有许多未曾见过的新奇植物,有些莫耐尔会解释,有些却连莫耐尔也不认得。 逐渐日头到了头顶,汗水在额头泽泽发亮,又顺着脸庞滑落,身上、衣服多日未曾清洗,如今在烈阳下暴露般发出一股恶劣的味道。 万尚志自己闻着都有些皱了眉头,汗水湿濡在脏衣上会有味道持续地幽幽发散,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落在莫耐尔身后半尺,生怕他闻到味道。 感受到万尚志速度的减缓,莫耐尔干脆勒住马头,转了半个身子看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有些不满地无声询问。 万尚志勒马不及,恰好停在了莫耐尔身侧,闻着徘徊在自己周围的味道尴尬地笑笑,说道:“只一套换洗衣物,没想到要在主营寨呆这么久,放在胡库儿将军那里没带来。” 莫耐尔似乎闻到了气味,眉间有一丝轻颤,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万尚志勉笑道:“我跟在你后边几丈远走便好,不会碍你什么的,哈哈。” 莫耐尔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开口说道:“王庭离的还远,估摸最早也要后日赶到,眼下时间不早了,生火做点吃食吧。” 万尚志并未想到王寨竟然离得这么远,愣了下才应答着好。正想开口没带食材,身旁有几簇黄花菜可以采摘,却听左后侧草丛簌簌,身前莫耐尔眼神一凌,迅速从马背上掏出弓,马臀部附近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一套动作只在一瞬之间,万尚志只听‘嗖’的一声,便见一道寒光从身旁划过,顿时寒毛竖起。 一瞬间,脑海里便回想了许许多多,最终,只余一腔悲痛与愤恨。 他没看莫耐尔,转过头,只见草丛茂密处,一只灰色的兔子被射中在地,腿脚抽搐着,血液缓缓从身下流成一摊,和那时如此相似。 他听到莫耐尔跃下马的声音,随后莫耐尔的身影走向眼前那处,捡起了兔子,待他回身的一瞬,万尚志压抑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只眼底有些暗红。 莫耐尔回过身举着兔子晃了晃:“一只够你吃吗。” 万尚志的目光在兔子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绕过兔子落在被莫耐尔背在肩上的那弓,点了点头。 砍倒一片草,清出一处空地,捡了些能烧着的东西,用着草原上的东西简单地支了个烤架。 莫耐尔的马背上背了许多东西,其中便包括一皮囊的调料。莫耐尔熟练地清理着兔子,兔毛与兔身完全分离,莫耐尔用随身带的厨刀切了切一些关节,随后用火折子点燃了燃料,兔子在火上架烤着。 烤了半晌,拎下烤兔撒了些调料,莫耐尔又从怀中摸出个小盒子,盒子里是把小刷子和只小罐,打开小罐,其中竟是些蜂蜜,用着刷子蘸了些蜂蜜涂在烤兔身上,又撒了大把香料,肉香混着香料被火焰炙烤的香飘八里,肉里本身的肥油被烤出,滋滋地冒到皮上被烤的冒起小泡,随后聚流一滴滑掉到火焰当中。 莫耐尔火候掌握的极好,又烤了半晌,烤兔浑身发红,孜然芝麻在上点缀,尤其是白芝麻,烤的微微发棕,烤兔的外皮闪烁着一层光泽,万尚志知道,那是蜂蜜的功劳。 莫耐尔将烤兔从烤架上拿下,不知从哪掏出块干净的布,裹着手拽下一只兔腿,随后面无表情地将整只烤兔递给万尚志。 万尚志接过串着兔子的木串,震惊地看着莫耐尔握着兔腿的那只手。布料单薄并不防烫,莫耐尔只是怕烤兔油渍污了手而已,可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将兔腿捏在手中。 “你不烫吗?”万尚志愣愣问道:“这,都给我,你就吃一只兔腿吗。” 莫耐尔小口咬了一口兔腿,吃的很是文雅,闻言抬眼看向万尚志,待嘴中那口咽下后说道:“嗯,你就吃吧,吃不了收好你晚上再吃。至于烫,金人是从小吃着炙烤滚烫的牛羊长大的,牛羊的数量有限,谁吃的慢一些便只能饿着肚子,所以没人会怕烫,只有你们郑人才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万尚志从未遇见过人们争抢着吃食的情况,即使他最窘困的时候,也是果腹无忧的。 看着莫耐尔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没有再言语,伸手想揪下另一条兔腿,被烫的直咧嘴,最后从地上拽了几叶草裹的厚厚的,才敢触碰烤兔。 烤兔吃到嘴中味道丰富,皮已经被烤的口感酥脆,就着上面的香料吃起来香酥可口,回味是蜂蜜的甘甜,肉则柔软多汁,十分美味。 莫耐尔从马背拿下个皮囊,喝了几口便递给了狼吞虎咽的万尚志。 万尚志接过皮囊喝了一口,才发现里面装的是昨日炖煮的骨头汤。刚吃了烤兔这种油腻之物,就着这清淡鲜美的骨头汤一漱,只觉浑身舒泰,一脸满足。 不久,一地不明的骨头堆积在一处灰烬当中,只有未被吃掉的兔头能让人认出这堆骨头的主人是谁。 远处,两条人影在马背上渐行渐远,一人前,一人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王寨信物露身份 区域差距贫富分明 金人王寨倚靠着整个草原上唯一一条大河建立,大河顺地势行走流入郑国,为阻隔郑国南北的一条大江。 王寨并非单一的建筑,而是占据了方圆百公里的金人大型聚集地,外周为民籍兵员,中层是富商、大户,内层则是贵族高管,被这三层所护佑在最中心的,便是金国王庭,金国最高统治者狐丹所住的地方。 金国全民皆兵,等级森严,又没有完备的邢典作用,是以上层人士处理金字塔低层的兵丁,他们眼中的贱民,是可以毫无理由的。 但这并不影响王寨的富庶,金人穷困,国内大型聚集地分为一庭四寨,可四寨尽加一起也不如王庭一处富庶。 眼下,万尚志二人正通过一处破败围栏做阻挡的王寨边城,进城地队伍排的长长的,在草原上游走了好几天,万尚志突然看到这么多的人群,一时有些震撼。 队伍长长的,其中未免有心怀叵测之人,做着小偷小摸之事,还有些见了万尚志,看着他不同于金人的衣装,神情有些不怀好意。 凡是有不好的目光触及自己,万尚志都一一瞪了回去,金人好欺软怕硬,一见如此情况,纷纷慌张地收回了目光。 下层的贫民是没有资格碰水的,几乎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洗过澡,是以队伍中散发出纷杂的恶臭,不过少会,万尚志已经闻不出自己身上的臭味,因为他的鼻子被熏的一时失灵。 莫耐尔徘徊了两步,脸色憋得通红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他冲万尚志说道:“走。”便勒了马头,从队伍中钻出,直奔前方入城口检查处。 走了十几米远到了城口,说是城口,其实也就是两瓣土墙中用木棍支着拦了块布,周围站了十几位懒散的金兵看守,金兵前有个土垛子,有个读过书的金人,身旁摞了许多册子,而手中拿着个册子对照着往来出入的金人,随后再指挥身后的士兵,掀布放行。 莫耐尔驭马上前,旁边排到入城的金人一时不敢上前,识趣地站定等候。能这样大摇大摆地插队的人,一般非富即贵,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果然,泥土垛子上的登记官懒散地抬了眼皮,问道:“姓名,出入凭证。” 骑马那高大个从脖颈上掏了掏,掏出个微微泛黄的巨大牙齿,牙齿从末端被打穿个口子,藤条从中穿过,莫耐尔一直穿着长衫衣服,牙齿项链被贴身地安放里面,怪不得万尚志也从未见过。 “莫耐尔。” 牙齿项链在面前晃了晃,登记官有一瞬愕然,随后他猛翻了那摞册子,拿出一本较薄的,翻了翻只有三页。 “莫耐尔,王子,年二七,通九年未归。” 书页上简单的几行字,和其下盖着的相国大印,说明了项链的真伪。狼牙是大王狐丹年幼时独自一人所猎,乃是白狼王之牙,大王亦是凭借独自击杀白狼王此事,而为先王倾爱,最终登顶王位。 白狼王尖牙,大王心爱不已,却亲自制作成两项链,分别赐予公主蜜沐儿,以及王子莫耐尔,大王膝下只一子,虽说王子不受王庭大臣喜爱,可谁都知道,将来这王座是要落到莫耐尔头上的,低层兵丁可不敢得罪。 是以登记官猛然起身,就要跪地叩拜。 莫耐尔收回了狼牙项链带回脖子上,平淡而迅速地说道:“不必了,赶时间进城。” 登记官心有玲珑,知道王子这是不想让人认出,遂忙止住了动作,快速挥手示意身后兵士掀布放行,一边殷勤讨好道:“请,大人请。” 同时跟随在其身后的万尚志,也遭受了登记官狂热地眼神。 走进城池,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泥土房、草屋棚,莫耐尔皱着眉看了半天,最终回了城门,叫登记官安排了位士兵带路。 莫耐尔已经九年没有回到王寨,眼下王寨已经大变样,单说领域就扩大了原有的三倍,不怪莫耐尔不认得路。 登记官特意选了个聪明的士兵,递了几两银钱,耳语一番,士兵震惊地得知自己即将要为王子带路,登记官再三叮嘱,一路上尽好职责,只需听王子的命令便好。 是以士兵浑身颤抖地走到莫耐尔身前,声音都打着哆嗦:“王、王子想要去哪。” 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莫耐尔怔了一下,才说道:“香料市场你知道在哪吗。” “小的知道,香料市场在东极方,若骑马去也要走上大半天,王子要去吗?”士兵小心地说道。 莫耐尔回头看了看万尚志,后者摇了摇头说道:“王子回到王庭,想必大王很快就会知道,做儿子的不先去见父亲,做臣下的不先去见大王,这都说不过去。” 听着万尚志换了称呼,莫耐尔心底一阵怪异,随后听了他的话语,虽然深以为然,嘴上却硬着说道:“做父亲的九年也没想过儿,难道儿还要尽儿的责任吗?” “王子自有抉择。”万尚志淡淡说道。 莫耐尔一顿,扭头对士兵说道:“带路,王庭。” “是。” 按照士兵所说,从此处到王庭仍要走一天多的路程,由此可见王寨范围之大。 路上多是穿着破烂衣服的金人,街道上也没什么商贩营生,倒是不少人在路边铺了些皮料便当作家来住,而这种情况还不少。 周遭的房屋,大多是泥草搭建,最好的也不过是在外铺了层灰狼皮,足以彰显主人强力的打猎能力。 士兵解释着此处是穷丁区,是王寨最大的区域,这里没有可借宿的楼阁,所以要尽快赶路到达中央的富民区,那里商业发达,酒楼林立,是王寨最热闹的地方。如若今日赶不到富民区,便只能找穷丁区的官兵府衙讨个住处去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刻赶到了富人区,不必士兵解释,万尚志便能敏锐地察觉不同。 因为仿佛有一条线无形地隔在地的两旁,地左侧是泥草土棚、黑昏暗沉无一丝光亮,地右侧是高楼瓦舍、灯火通明,即使夜半路上仍人声鼎沸。 直到士兵带着二人找了处酒楼,吃了顿好的住下,万尚志还没从那种贫富分明,如同天定界限的震撼中走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嫌味臭难忍买成衣 断人手腕招城卫队 第二日一早,万尚志莫耐尔起身,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士兵,士兵看着比自己早起的惶恐地跪倒认罪。 万尚志并不明白他有何罪,直到士兵哭丧着脸说道:“小的该提早起身,等候王子起床后伺候着准备着,如今让王子叫起,耽误了王子的时间,小的罪该万死。” 莫耐尔没什么表情,摆了摆手说道:“恕你无罪。” 万尚志则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贫富的分明,不能理解等级的差异,但他不会说什么。 他曾生长于民主和平的国家,全民不愁吃穿的时代,但他如今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能适应的要适应,不能适应的,要懂得无视。 士兵得到宽宥,终于放松下来,他拿着银钱买来些早餐,二人在桌上吃着,他则站在一旁笑着伺候着,直到二人吃完,他才买了些干粮,如获至宝地揣进怀中。 富人区的街道繁华,道路两旁全是商店,路上也支着各种各样的摊子。路过一家布料店,莫耐尔皱着眉扫了眼万尚志,叫停了前方带路的士兵,提步进了布料店。 走了两三步,见身后的人没跟上来,莫耐尔回过头没好气道:“还不跟上来?” 万尚志低头闻了闻身上,下马窘迫地跟着走进了店内,士兵则在外边看顾着马匹。 布料很多,各色各样式皆有,柜台后低头扒拉着算盘的掌柜听着脚步,知道来了客人,笑意盈盈地忙从柜台后走出,迎了上来,直到近前闻了些味道,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再打量着二人的衣着,却有些不耐了。 “这是穷丁区来的贱民?”掌柜嘴一撇,嫌弃道。 万尚志的衣服穿了很久,在金军主寨时刮蹭了不少,有些破口,长久不洗已有些灰扑扑的,更别提还裹挟着一身臭味。 莫耐尔一身虽然干净有条理,却也朴素无华,是金国提供给军人的最下等的布料制成的。 怪不得掌柜瞧不起,二人的衣着的确有些破烂。 莫耐尔低头看了看自身,觉得也没那么不好,但这掌柜既然这种态度,自然应当是不好的。 于是莫耐尔抬了头淡淡道:“有成衣吗,来两件。” 掌柜闻言,不可信地讽笑了两声,随后说道:“我没听错吧?穷丁区的贱民来富人区买衣服?你们二位,加起来发卖了估计是能买得起我店中一件衣服。” 莫耐尔神色有些不爽,却没发作,只是平淡地重复道:“来两件成衣。” 掌柜刚要说话,门口走进了两位人,未见人影便听其清脆声音:“掌柜的,我家小姐前日定的那件衣服做好了吗?” 原来是两位姑娘,一位走在前头,衣着华艳陈静不语;一位跟在后头,衣着粗糙,应当是丫鬟,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傲劲。 掌柜忙丢了二人,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做好了,早做好了,小姐的衣服小人怎敢耽搁呢。” “那还不赶紧拿出来给,让我家小姐站着等?”那声音淬着一股歪劲说道。 掌柜却赔笑道:“诶,是小人的错,嘿嘿,小人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让小姐久等了。” 说着便回身向内屋走去,路过二人时还嫌弃地说道:“你们两个贱民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一阵穿堂风吹来,万尚志身上的味道飞散着,吹到了门口二女那处,前头那姑娘只是微皱了眉头,后头那丫鬟却作呕了一声,随后尖锐着嗓子喊道:“哇,怎么这么臭。”待目光看向万尚志二人,反应过来臭味的来源,向掌柜吼道:“掌柜,你的店什么时候连贱民都能入内了?我家小姐可不穿和贱民一个料子的衣服。” 掌柜忙回头道:“没有没有,小人店中料子全是最好的,托着信赖的人从郑国新京运来的,岂是这贱民穿得起的,只能配小姐这样高雅美丽的人。这二人一大早故意来我店内搅黄小人生意,小人这就赶走他们。” 扭回头便低声的,满口污秽地斥责二人,并威胁道:“要是再纠缠,我立刻花点钱叫来城卫队打死你们,反正不过是两个贱民。”随后自以能斥退二人,便往内屋走去。 莫耐尔的脸色终于黑沉下来,他一手抓住掌柜的手腕,将嫌弃二人从而绕行的掌柜拽回身侧。 手腕被大力握住,掌柜吃痛一声,随后因痛高叫着:“啊啊啊,贱民放开我,你这老鼠坑里扒食的贱民!” ‘嘎嘣’一声,掌柜的手腕便被掰至骨折,掌柜嗷叫一声,随后疼痛地晕去。莫耐尔一松手,掌柜便瘫软成烂泥,跌到地上。 那两位姑娘见状,小姐还好,只是一惊后退了几步,丫鬟却尖叫一声向外跑去,边吼道:“城卫队!城卫队!杀人了!” 万尚志靠近了莫耐尔,低声责怪道:“你不该如此冲动的,只怕金国朝臣又要非议你迫害良民。” 莫耐尔嗤笑一声:“管那么多干什么。”随后带着万尚志往掌柜之前走的方向走去,到了内屋,果然满满一屋的成衣挂成一排又一排,有女装也有男装,亦有半人大的童装。 莫耐尔随手挑拣着,说道:“自己瞅瞅,喜欢哪件就拿下来,你一身太臭了,我都不想靠近不怪人家认为你是贱民。” “……”万尚志一阵无语,却走动着挑起衣服来。 不过一会,衣服还没看两件,店铺那屋便传来大堆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那丫鬟的声音:“就是那屋子里那两个人,掌柜的就是让那个大高个掐死的,那小矬子也是帮凶。” 万尚志闻言一怔,小矬子说的是谁,我吗?随后燃起熊熊怒火,我好歹一个七尺男儿,一米七也不算矮吧,怎么到你口中就是小矬子了呢。 再看看莫耐尔,约么一米九的个子,虎背蜂腰,对比之下自己的确像竹竿一样。 内心戏没演多久,一队甲胄森明地士兵便走了进来,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城卫队。城卫队一队十二人,一同走进不算太大的内屋,便将内屋占了个满满腾腾。 而十二人各个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呈防御姿态看向这边自在地挑衣服的二人。 掌柜似乎被人弄醒了,哭痛地咆哮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人给你们二两银子或自挑三丈布匹。” 十二人的目光一瞬亮了,目光灼灼地像是待宰羔羊一般看着二人。 “不要反抗,还能赐你们一个痛快。”似乎是小队的首领,其中一个人笑着说道。二两银子,是自己十个月的饷钱。 第一百三十六章 掌柜买凶杀害王子 带路兵士绝望求死 莫耐尔忍不住轻笑一声,仿若听见了惊天大的笑话,待笑意停歇他语气森冷带着寒冷的笑意,犹如地府点人命运的阎罗:“哪个敢动,便留下脑袋吧。” 万尚志从未看过这般的莫耐尔,莫耐尔从来都是宁静平淡的一个人,情绪没那么多的起伏,性子总是淡淡的,对大多事务都不在意,除了谈到有关厨艺一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心爱厨艺,还是演了这么多年厨子的身份,自己也逐渐与这个角色融为一体了。 首领闻言,怒极反笑地说道:“好小子,有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留下我们的脑袋。” “上!”首领挥刀指挥手下冲杀,看到莫耐尔腰间绑缠的弯刀,自己却只持着刀站在原地,伺看着时局的情况。 莫耐尔冷哼一声,看着冲上前来的城卫兵,一把将万尚志揽推到身后,腰间系的活结一拽既开,厨刀套外捆绑的弯刀便落入手中。 他的手握到刀柄后,神情瞬间便大不相同,浑身仿若裹上了一层阴冷气质。屋子狭窄,又多有架着成衣的栏杆围阻,是以来袭的城卫兵呈分散状,从各个栏杆中断的缝隙中冲杀而来。 莫耐尔站在原地摆好攻势,眼神专注地看着四面杀来的城卫兵,耐心等待犹如山野猎手。终于,一个城卫兵奔到近前,弯刀高举,眼口大睁满面狰狞地砍来。 莫耐尔随手横挥,动作迅捷犹如捕兔的猎豹,矫捷而迅敏,士兵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随后他便看到半截下半身,而自己的身体好似在半空飞跃,不是很快,眼前的景象急剧下降,他跌落在地上,看到自己身下汩汩流淌的血水,他这才明白,原来远处那半具下身是自己被人从中砍断,视线逐渐模糊波动,陷入黑暗的最末时,他看到城卫兵的同袍纷纷在那人手中绽放血花。 “住手!快住手!”带路的士兵冲了进来,他刚才便见情况不对,可城卫兵直接斥退了人群,进去了一队人后,外边还留了四队城卫兵守着,维持布料店外的秩序。 待他察觉不对靠上前去,城卫兵便大声将他斥退,根本不容他分说。是以他徘徊了半晌,待看到屋内城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王子所在的内屋,掌柜的又嘶吼着花钱卖命,他这才察觉不对,拔了剑高声喊着冲撞开怕被他砍伤的城卫兵,终于入了店内,这才大喊着住手。 但一时惊退了城卫兵,又如何能一直吓退呢,是以在外围守着的城卫兵羞怒于刚才的退逃,纷纷举刀走入店内,在众人围堵间,带路士兵瑟瑟的放下手中的弯刀,立马有人上前一脚将他踹倒,随后众人一拥而上。 “别杀他,他穿的是外成军盔甲。”一人突然说道。 众人见了他的盔甲,果然是外城兵的装束,不由骂骂咧咧地背压住他的身子。 带路士兵被人用膝盖强压在地上,脸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他却紧紧盯着那间内屋。许多东西遮住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听到其中声声惨叫,他眼底浮现雾气,猛地使力哭喊道:“住手啊!那是王子!” 自己听令伺候王子,为王子带路,可竟在中途没有保护好王子,若王子伤了丝毫,都是灭族的大罪,若王子死了……自己不如立刻自裁,以保家人安宁。 骂骂咧咧的城卫兵们闻言有一瞬间怔楞,随后面面相觑,爆发了满堂大笑:“哈哈哈,你说里面那贱民是王子?” “谁人不知,王子去往前线军中历练,兄弟,你怕是遇见哪里跑来的骗子了吧,真是笑死人了。” “哈哈,小子,你是想出头想疯了吧,这些年装王子的,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你当真以为抱了个大腿,能上位了?” 内屋的惨叫声终于停住了,周遭满是城卫兵嘲讽意味的狂笑,间杂着问向掌柜的话语:“掌柜的,这俩人爷们帮你处理了,你就只给他们一小队每人二两?” 掌柜的听出语气里的威胁,笑着说道:“呵呵哪能呢,今日来帮忙的大人们都有份,每人二两或三丈布匹。” 城卫兵们听后言笑晏晏,满堂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只带路士兵趴在地上不再挣扎,两眼旁流下两行泪痕。 “头,这小子怎么办?”一个城卫兵问道,并顺腿踢了踢带路士兵的身子。 城卫兵大队首领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外城军的那帮疯子,还是不惹为好,毕竟朝廷里有不少靠巴结大官上位的小将。” “那就先捆起来带回去,关几天吧。” 带路士兵开口打断道:“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城卫兵闻言,莫名其妙地问道。 “我说杀了我吧。”带路士兵重复道,又说:“王子死了,我已经没了活路,不能祸及家人,杀了我吧。” “哈哈哈,不过是个冒牌货的骗子,你还真信了?” 士兵微抬了头,知道自己已无活路,再不给这帮人什么面子,脸上带着嘲讽意味极浓的笑意,开口说道:“王子入城有信物狼牙项链,经外城文书过目亲手鉴别,呵,今日不仅我要死。”士兵一一扫视了在场的城卫兵,以及掌柜和那二女:“你们一个一个都得陪葬,都得死。” 被逐一扫视的众人莫不脊背一寒,看着士兵露出白齿的惨笑,再想想他话中的笃定,不由心想,莫非里面的真是王子。 众人怔楞间,终于无人压制带路士兵,带路士兵挣扎着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弯刀,便要抹脖自尽。 “骨贝多。” 声音冷漠带丝丝喑哑,闻者无不觉得极寒入骨,带路士兵却如同听闻天籁,浑身一震,有暖意侵入身心,他本已闭目手中使力下一秒便要自裁,却在听闻这一声后卸了手中的力道,不可置信地颤巍睁开双眼,待看到莫耐尔完好无损地站在内屋门口时,不由热泪盈眶跪倒拜道:“王子殿下!” 只见莫耐尔站在门口,身上有几处战斗中沾染的鲜血,一柄弯刀如同浸入血池刚拎出,正缓缓向下滴坠猩红,他似乎杀疯,一双紧小地双瞳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暗红,他就用这种怖人的瞳子扫视着在场诸人。 而他身后,一个人影缓步上前,走到了他的身后,万尚志一脸平静地站在他后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惩罚恶首调换新人 回城初次显露威名 莫耐尔眸子探看了众人,终于落在了掌柜身上。掌柜只觉被这束目光盯的满身寒意,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只一嘴牙齿打颤着,相互碰撞发出咯吱的声音。 两个姑娘站在偏僻角落,先前那位大吼大叫的婢女已经紧缩在自家小姐的身后,倒是那位小姐,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一直垂眸,并不东张西望。 莫耐尔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自身,待见到衣袖两旁黏腻的鲜血时,脸色明显不悦,皱起了眉头,复看向掌柜醇声问道:“成衣多少钱一件。” “王、王子。”有城卫兵颤抖着声音,头一低便跪倒在地。掌柜更是察觉不到手腕断掉的疼痛,腿一软跌跪在地,压着自己的头颅不敢看他,嘴巴颤颤巍巍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莫耐尔虽穿着破败,可他一身气质散开,那股子流于血统当中的高贵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并着他优雅的作态,让人确信无疑,眼前这位便是数年不知所踪的王子殿下。 莫耐尔回头说道:“在里面选两件衣服。”又向带路士兵说道:“骨贝多,你起身过来吧。” 带路士兵骨贝多从地上爬起,激动之情完全暴露于言表,他激动到泪流满面,紧忙凑到莫耐尔的身旁,低头臣服强者一般叫道:“王子。”随后忍不住抽泣道:“王子您没事真好。” 他鼻涕眼泪摊在脸上,加上眼睛哭的红肿,整个人看上去可悲又可厌,一走到近前,莫耐尔又忍不住有些嫌弃地退后了两步。 骨贝多心思灵动,在低等民众阶级长大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莫耐尔的不喜,他更加畏缩地低下了身子。 莫耐尔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想着刚才这人勇敢的站出来维护自己二人,不由有些恻隐说道:“不必行礼,起来便好。” “是。”骨贝多应答,直起了身。 万尚志钻回屋内,比对着两人的身高体型选了两件衣服,莫耐尔那件还好选,可自己这种身高提醒却有些难选。金国的男子大多魁梧雄壮,衣服自然也做的宽宽阔阔的,万尚志最终只能选了个长短合适的衣服,走了出来。 万尚志走到莫耐尔身后,称呼尊敬:“殿下,衣服已经为您挑好了。” 莫耐尔那双眼落在万尚志身上,带着一丝好笑的意味,嘴唇也勾起了一瞬。随后,他扭回了头,面向一众惊愕呆住的城卫兵,声音中带着残忍:“还有人想领赏钱吗?” 一众城卫兵不敢出生,此时听了这句话,纷纷跪倒在地,忙称:“不敢。” “一走九年,想不到连城卫队亦沦为如此乌合之众聚集之地,今日在场者,皆剥去职位贬为下等贱民,司职粪夫。” 城卫兵闻言,莫不大惊,有人开口求情道:“殿下,行刺您的并非小人们,而是已经被殿下所斩杀的那一小队人啊。而且,是这店铺掌柜欲望买凶杀人,欲望借那小队人手,行刺于殿下。更别说,是那贱婢外出喊寻城卫队,是这两个贱人同那掌柜合谋行刺殿下啊!殿下要处罚,应当罚这掌柜和那俩贱婢啊。” 莫耐尔闻言不禁怒笑道:“小王如何行事,要听你个下等贱民的咯?” “殿下误会了,小人没有这个意思。”这人急道。 “哼,你是何人。”莫耐尔冷声问道。 “小人富人区城卫队六大队领队……”领队还没介绍自己的姓名,便被莫耐尔打断。 “从今天后,你不是了。”莫耐尔淡然道,随后,莫耐尔的目光移向骨贝多道:“另外,认命骨贝多为城卫队六大队新任领队。” “小人?”骨贝多冷然被点名,没反应过来的他一阵恍惚,直到半晌他读懂了话意,大喜过望,跪地连磕头,口中言语着:“谢殿下,谢殿下!殿下大恩小人永生永世当牛做马来报。” “不,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原领队绝望的挣扎,甚至怂恿起周围的同袍:“您不能,您将我们都贬为贱民,六大队将不复存在,只是一个空篓子,您给他统领也没用。小人愿意听从骨贝多领队的指挥,求殿下饶小人一命。” “求殿下饶恕小人们一命!”其余的士兵也纷纷出言求饶。 城卫队无论如何,是富人区的巡视队伍,阶级是同富人一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比富人们还要高阶级的,如若被逐为粪夫,那便成了下三阶的贱民,永无出头之日,日后将游走于穷丁区的各大粪坑,挑粪为生。哪会有如今流连于各大富商街道,没事遇到些小商贩还会给几钱银子权作上供,二者之间,相差如隔天堑。 莫耐尔恍然,说道:“哦对,若不是你,本王还真忘了这事。那么,领队不察真相,纵容手下受贿行凶,贬斥为贱民籍,司粪夫。其余城卫兵,念只是从者,又为动手,暂记大过观察后续,每人扣一年晌银,仍司原职。” “殿下英明!”大部分的城卫兵如劫后余生,欣喜泪流地拜倒。 唯前领队一人,苦苦哀求着,却得不到莫耐尔一眼相看,只是厌烦地挥挥手,便有城卫兵将其拉了下去,哀求声逐渐远散。 “留下两个,其余人各司其职吧。”莫耐尔平淡说道。 “是。”城卫兵有序退下,只留了两个人,并没有得吩咐的新任领队骨贝多。出了布料店,满目逃离灾难的放松。 莫耐尔扫了眼屋内留下的几人,布料店老板颤抖地匍匐在地,头一动也不敢动地贴在泥土地上;偏处的两个女子一个吓破了胆子颤抖,一个镇定自如的站立。 “军师,衣服给下人拿着便是。”莫耐尔对万尚志说道。 万尚志立马依言将手里捧着的两件大衣服交向那两名留下的城卫兵,一旁的骨贝多有眼色地拦截在其中,说道:“大人,小人拿着便好。” 莫耐尔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本王要的不是油嘴滑舌、阿谀奉承只知恭维上官的领队。” 骨贝多吓白了脸色,忙呵斥了两个士兵上前,转手便递出衣服,让二人拿好,这边又低头说道:“小人谨记殿下吩咐。” 莫耐尔心中满意,并没有表露一丝一毫,他眼神在万尚志身上打转着,低声似乎询问:“军师看来,这掌柜该如何处置。” 趴在地上的掌柜闻言,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却一声不敢吭,生怕惹恼了王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处置掌柜有理有序 更换新衣容貌焕发 万尚志见莫耐尔甩来问题,便明白他是早有了打算,却不知如何抉择。不过,时隔多年重归王廷,万尚志猜的到他是想用处决之类的方法解决掌柜,以此张势自己的威名,宣扬自己的强势回归。 万尚志背过双手,两手互相缠握,细细思考一遍利弊,终于抱拳道:“回殿下,在下认为当付掌柜银钱,我们拿了掌柜的两件衣服,总归不能强抢民物,该收几两银钱还是要给几两银钱。” 莫耐尔斜睨了他一眼,虽然他知道依万尚志的性子必有后话,但他听了这些还是有些不喜,是以双眉微微聚近。 万尚志没去看莫耐尔不爽的神情,他低下头回避了视线。 掌柜匍匐在地,一听此言忙呜呜道:“不、不用了,有幸得王子殿下大驾光临,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殿下恕罪便已是大恩,又怎敢要什么银钱。店内的服装,殿下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莫耐尔还没动作,万尚志先变了脸色,两大步快走到掌柜的身边,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倒不是万尚志的力度有多大,也是掌柜的自己想着卖惨一些,能求多些的宽容。便在地上打着滚,装痛喊着‘哎呦’。 “你大胆,竟敢让王子陷入贪污受贿之罪责,你简直是大不忠!”万尚志怒而斥责,指着打滚的掌柜,怒气汹汹。 “小人不敢,哎呦小人不敢。”掌柜的哭道:“小人只是想尽臣民之责,不忍见王子旧衣烂衫,小人绝无一丝不好的念头,若有撒谎,天打五雷轰。” 众人没理撒泼打滚的掌柜,莫耐尔眼神瞥了一眼骨贝多,后者便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两银子,走到掌柜的身旁,蹲下身子放在他旁边。 骨贝多道:“一两银子,够买你两件衣服了吧。” 见状,万尚志又缓缓开口:“既然这本帐钱货两讫,那么我们该算算另一笔账了。” 掌柜在地瑟抖,听着万尚志无情开口:“辱骂殿下为贱民,勾引城中卫兵干买凶杀人的买卖。掌柜的,不知按照金律,你该当何罪?” “我、我。”掌柜不敢接话。 金人律例典备不完善,许多罪责不可循查,若要论罪,多是高门对低门小户的惩责,要问当何罪、受何罚,那都是高门自己的决定,何时轮得到弱者的发言。掌柜明白,这句责问不过是定罪的前的寒暄罢了。 果不其然,万尚志漏齿一笑,唇红齿白显得那般爽朗,让见着无不想暗赞,好一个少年郎! 掌柜却没那个心情,只觉满嘴苦涩,那血红的唇森白的牙,仿若是讨命的恶鬼,正一张一合,随时准备将他吞入腹中。 “辱骂殿下,即为辱骂大王,即为辱骂王族;花银钱驱使城卫队杀人,当是有心招揽城卫队为你私人之军,这哪一项都够你抄家灭族了。”万尚志平静道。 万尚志蹲下身子将骨贝多放到地上的银子捡起,在手中抚摸了半晌,这才抓出掌柜瘫软的手,将那银子放在他的掌心:“收好了,买衣服的银子。” 掌柜被吓的已浑身无力,只能瘫软在那。万尚志站起,转身挥了挥手。 那两个士兵找了个布袋将衣服包裹进去,放到一旁洁净处,便上前将掌柜押解起来。此时,掌柜似回光返照般突然有了力气,挣扎开两个士兵扑向莫耐尔这边,但最终还是被士兵拉住。 他哭喊着:“小人知错了殿下,小人知错了,小人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求殿下饶过小人吧。” 莫耐尔皱了眉,两个士兵便有眼力地将掌柜拉了出去,掌柜挣扎着,费了不少力气,却终究是被越拉越远。 此时,万尚志正了脸色,走到了莫耐尔身边行礼道:“王子当赏罚分明,做事有理有序,以此行事,才不会有多嘴的人置喙。不过若如此行事还有人要做杠精,那直接杀了便是,王子不需要不忠的臣属。” 处理掌柜雷厉风行,莫耐尔不由在心底称赞,直到万尚志又说了这一番话,莫耐尔直到,自己在心里给他的评价并不过誉。兴许这真是个机会,上天派遣一个思想如此成熟,有谋有略的人到自己身旁,也许和平,真的会在不远的未来到达。 只是,莫耐尔疑惑地问道:“什么是杠精?” “额,”万尚志一怔,随即打着哈哈:“没什么,就是一群喜欢趴在铁杠上跳舞的人,俗称杠精。” 莫耐尔不会被轻易糊弄,他追问道:“为什么会有人在铁杠上跳舞?” 万尚志胡编道:“因为他们脑子有病,不管别人说什么,无论对错,只一心在铁杠上跳舞。” 莫耐尔表情疑惑,还想再问,被万尚志抢言道:“王子若再问,那您便是那种杠精了。” 骨贝多在一旁偷笑,两位大佬同时移过头看他,骨贝多瞬间严肃起来,一丝不苟地站的板正。 “哼。”莫耐尔冷哼了一声。 万尚志勾了嘴角,抚慰道:“好啦,咱们换衣服去吧。这些日子臭的我都要晕了,还好你没说什么,不然我面子早保不住了。” 莫耐尔没好脸色:“我的鼻子早让你熏出疾病了,如今闻不出什么味道。” 万尚志哈哈一笑,取了布袋包裹着的两件衣服,将一件衣服递给他,便推他进了旁侧一间盛放杂物的角屋,关上了门。 不久,莫耐尔推门走出,宽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被撑得正正好好,颇显金人勇猛的气概,他面色淡淡的,坦然地接受万尚志、骨贝多的打量。 “看够了没有。”莫耐尔说道。 骨贝多慌忙撇过头,王子生的高大俊勇,是他平生仅见,这下穿上好看的衣料,气势再也不被那破烂衣服所遮掩,浑然爆发出来,像是一头蛰伏草丛中的头狼,一举一动都带着迅猛,他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万尚志啧了一声,懒散地说道:“穿衣服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怎么,堂堂王子殿下还怕人看吗。” “换你的衣服去。”莫耐尔不耐,一脚将万尚志踢进角屋。 万尚志踉跄地进了角屋,口中不敬的言语被莫耐尔一关门,堵在屋内。 骨贝多听了些许不敬的话语,不由一阵牙颤。这可是王子啊,怎么有人敢这样辱骂,可看王子的样子也不是很生气,看来里面那位是王子的心腹,也是惹不起的了不得的人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深谈话点醒骨贝多 临庭前夜深谋住宿 莫耐尔二人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内屋里那人出来,莫耐尔倒还坐的住——他此时正坐在掌柜账台的后面。 骨贝多却是有些站不住了,他手不由摸向胸口,那里面装着的,是今早从酒店打包的牛肉丝。 早上伺候了二人吃饭,怕耽误他们时间,骨贝多并没有吃饭,只是打包了一份牛肉丝准备在行走的路上偷偷吃几口。 可未曾想,两位大人只是路过布料店买个衣服,便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大事,让自己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体验了一把惊心动魄的感觉,只是眼下空闲了,向店外一看,日头早就往西滑了,估摸着是过了午时,这腹中的饥饿便无法再忍。 他看了一眼角屋的门,肚子忽然发出‘咕咕’的声响,声音虽不大,但却被敏锐的莫耐尔察觉到了。 莫耐尔本只是怀疑,但看骨贝多下意识捂着肚子的动作,加上他那羞涩的神情,以及下一秒的跪地谢罪:“小人有罪,惊扰了殿下静思。” “……” 莫耐尔的神色暗沉下来,他动了动嘴,正待说话,角屋的门被人从内推开了。 万尚志一身白衣,衣袖间绣着短条青色布料,衣服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却因他身上独含的一种文化气质,而显出那么丝丝豁达的意味,仿若高亢歌喉的世外隐者。 金人很少穿白色布料,他们更崇尚深色,比如莫耐尔身上那件玄色长袄,因为这些可以凸显金人骨子里的勇猛。 至于万尚志身上这件白袍,不仅颜色在金国少见,连样式也是少见,兴许是哪家有独特癖好的公子哥定制的。 这衣衫结连处的扣结是照金国的风格来的,是以万尚志搞了很久,才终于懂得如何穿上这件衣服,衣服布料平常,没什么出彩,穿在身上有些肥大,因此有些松爽,万尚志不计较太多,也算是颇为满意。 他一推门,便见着骨贝多跪在地上,莫耐尔坐在柜台后边,神色有些阴郁,换上干净新衣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万尚志平静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莫耐尔头一眼有些惊艳,像入世历练的仙人般,待他开口,声音清冽如茂密丛林中缓缓流淌的清泉。 好在他是个成大事者,很快便清醒过来,眉宇间的恨气消散,平静地吩咐骨贝多起身。 骨贝多起身后,莫耐尔平淡地说道:“本王安插你进城卫队,难道只是见你忠心护主,要给你个官职吗。” “本王要的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领队,本王要你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莫耐尔说道:“王寨城卫队,分为内城城卫队、中城城卫队、外城城卫队,三者皆由王庭司卫军统领,而自古以来,司卫军便由王族掌管。” 莫耐尔盯着骨贝多的眼:“你懂我说的吗。” 骨贝多看着王子的双眼,王子那双紧小的眸子不知蕴藏了什么力量,让他呼吸凝滞,有些喘不过气。 “小人,小人明白。”骨贝多弱弱地说道。 莫耐尔似乎有些丧气。 万尚志却在这两句话中,读懂了一切。他威严地面向骨贝多说道:“王子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下属。王子离开王庭多年,此次归来,定然要组建一个自己的班底,你如今已经接受了王子给予的官职,那么如今无人不知你骨贝多,是王子殿下的人。 你若丢人,丢得不是自己的脸面,而是王子的脸面。你已经彻底的打上了王子的烙印,因此你会得到很多惠劳,但你也会遭遇王子政敌的威胁。 我不期盼你会一瞬改变自己的性格,我只要求你,不要给王子丢人。你如今已经站在金字塔的中层,你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选择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想要什么,不必再如从前那般畏缩。 最起码,作为领队,你要有一个身为领队的尊严。” “我……”骨贝多思索着什么,眼中逐渐有了些不同的东西,他说到:“大人教训的是,小人明白了。” 声音虽仍小,却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畏缩、颤抖。 万尚志移目莫耐尔,后者正以欣赏的眼神观看他。 “继续走?”万尚志问道。 莫耐尔点了点头,从柜台后站起身,看向神情坚定的骨贝多说道:“叫几个人,把那屋子里收拾了。”莫耐尔指着装挂衣服的那个内屋,内屋中是一小队士兵残破的躯体。 莫耐尔又说道:“继续带本王往王庭去。” “是。”骨贝多应答道。 三匹马早被有眼色的城卫兵牵着,骨贝多出了店门,扫了一眼四十多个士兵,以后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手下了。 他挑了几个人站出来,下令让他们收拾内屋,又命令另外那些人继续按规定沿城巡逻。随后亲自牵出莫耐尔的马,迎向走出店门的莫耐尔。 莫耐尔也给他这个恩惠,按着他肩膀借力翻上了马背。 骨贝多看着万尚志也在另一位士兵的伺候下上了马,这才轻拽马缰,在先头赶路,带着二人继续朝王庭进发。 路上,他请问了王子,在得到应许后,在马背上吃起牛肉丝,感受着饱腹的快乐,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该一味的避退,也许迎面应对才是解决方案,比如肚子饿了要吃饭。 由于在布料店的过多停留,三人在夜晚才到达贵族区,贵族区呈一个圆圈,将王庭牢牢护卫,亦或是监视在内。 王庭外圈,是一条自上而下湍湍急流的大河,这条大河上下游位于穷丁、富民区的部分,由着武装精良的士兵日夜轮换把手,只有流经贵族、王庭相交处无人把手,是贵族最骄傲的象征。 无论穷丁还是富民,想喝河水都需王庭分配,只有贵族可以不受王庭过问地饮取。 王庭被河水绕了一圈地完全与外界包围,是金人得意的王庭最后一道屏障,只一处吊桥与外界相连,平日有重兵把手护卫,卯时放酉时收。一旦遇到国难危机时刻,便立刻切断吊桥,由大河天然屏障守护王庭最后的安全。 三人停在大河前,如今天色黑暗,吊桥早已收起,骨贝多向莫耐尔说道:“如今吊桥已收,今日是进不去了。沿河向上走一里,有处军驿站,可供往来传递消息的军士等候桥落休息,不若今日委屈些殿下,咱们在那里住一宿,明日再入王庭。” 莫耐尔的眸子在黑夜中亮晶晶的,他恍惚地看着面前被水围住,又临河修筑起的巨大城墙,城墙在夜中是黑色的,正如同他深沉的眸色。 十数年前,这座城墙隔绝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数年前,他愤然出走,从这座城墙中义无反顾的出走。 第一百四十章 归庭秘密人尽皆知 暗潮涌动车夫探秘 三人到达驿站,莫耐尔出示了狼牙项链,以王子的身份入住其中,就连骨贝多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官都得了个上好的单间。一来也是因为驿站没人住,空余的房间很多。 毕竟贵族公侯都在贵族区有自己的庭院,没人会住驿站那般狭小潮窄的地方。 因是官用驿站,是以王子殿下回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王庭上下大小官员的耳中,一夜之间,整个王庭暗流涌动,谁也不知明日早朝,将会是什么一般的风云境况。 万尚志二人却知道明天早朝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但万尚志是没资格上朝,因此格外嘱咐了莫耐尔要注意些什么,直到天微微泛亮,莫耐尔困倦地发起怒来,将他驱逐离开。 一片迷雾中,万尚志摸索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要往哪去,只是迷茫地机械性向前。 终于似乎拨开迷雾,一座古朴的寺庙坐落在眼前,寺门前有几个身影,万尚志不禁想上前问问这是哪里,可面前好若有什么阻隔,他一步也不能向前。 寺庙大门合闭着,一位老僧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二人面前,是个老妇人,约么六十多岁,怀中抱着襁褓,双唇翁动,泪眼婆娑地似乎在说些什么。 老僧单手作揖,轻摇头似乎在拒绝。 老妇人焦急地说了两句,猛地跪在地上,她不断俯地磕头,额头上很快青紫起来。 老僧终有不忍,撇过头去说了些什么。 老妇人闻言欣喜若狂,双手将那襁褓举起,被老僧身后的小沙弥接去。 老僧带着抱着襁褓的小沙弥进了寺庙,朱漆大门缓缓闭合,老妇人翘首似乎还想再看一眼那襁褓,却被寺门无情挡避。 寺门关闭,老妇人终于放下心来,她看着寺门长叹一声,释然道:“孙儿,你要好好活着,你是晁家最后的根苗。” 万尚志的耳朵似乎蒙进了海水,朦胧地听不清众人的交谈。但这最后一句,莫名地,他听清了。 老妇人踉跄着身形走了,那座庙宇也逐渐淡薄,万尚志看到寺门后,老僧开了个小口,正让小沙弥抱着襁褓对外看着。 随即,眼前的画面剧烈抖动,随后逐渐破碎,万尚志睁开眼,莫耐尔正在身前推动着自己的身子。 “是梦吗。”万尚志茫然道。 莫耐尔拍了拍他身下的床铺:“起床,今天你得陪我入王庭。” 万尚志翻了个身,下了床穿着鞋,恍惚地问道:“我不是没资格入内吗。” “你可随我入王庭,我上朝见大王,你站在外边等我。”莫耐尔笑道。 万尚志奇怪道:“那我陪你去能做什么。” 莫耐尔说道:“能做的多着呢,初回王庭,勿要与朝臣激动对峙,但也不能平白受人嘲质。你昨夜不是说的挺多吗,怎么,都不记得了?” 万尚志一脸无语地看着莫耐尔,敢情这货就是因为自己夜里履行辅佐的职责,告知了几句须得注意的事项,让这货记恨上了,这次只不过是为了折腾自己,不让自己在他困倦的时候休息罢了。 抹了一把眼角因疲倦而出现的分泌物,万尚志打了个哈欠闷闷说道:“王子可真是有谋有略,反倒是在下多事了。” “别磨蹭,马上就到辰时了,再不去王庭就晚了。”莫耐尔催促道。 昨夜二人商议,既然要回归,便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予以最大的张扬恣意,让从前那帮针对莫耐尔的人收收心,金国的王子只有一位,未来继承王位的,只莫耐尔一人。 王庭吊桥已经放下,桥头两边守着几队重兵,偶尔有马车奔至到吊桥前,随后轿中下人,出示令牌后迅速地向王庭内奔去。 万尚志二人骑着马,缓缓如同遛弯一样到了吊桥前。士兵严肃地上前拦截,莫耐尔掏出狼牙项链,士兵观察一番后沉声道:“恭迎殿下回宫!” 众士兵闻言,亦高喊了声:“恭迎殿下回宫!”佩甲持器之人,不必行跪礼。 莫耐尔收回项链,下了马让一旁的士兵看管,领着同样下马的万尚志向王庭内部走去。 缓步通过吊桥,终于迈进王庭城门,可城门内是一片阔大的空间,其后又是一堵连绵的高墙,高墙上旌旗林立,不少士兵来回巡视。 莫耐尔解释道:“这是王庭的一座瓮城,王庭安保护措施来是最顶级的,这里闲事练王庭军,战时便用作斩杀敌军的阵地。” 万尚志收回眼中的惊讶,缓缓点了头。 又过了一道安检,终于走出瓮城,眼前便是偌大辉煌的各处宫殿,景象同郑国皇宫大有不同,满是肃杀、武人之风,剽悍、狂野之气。 一座马车迎面而来,二人被请上了马车。 马车上,莫耐尔平淡地解释道:“朝殿离这有些路,朝臣又多是贵族受不得委屈,于是为了维护王族尊誉又为安抚贵族情绪,便有吊桥前下马,瓮城后坐轿统一到朝殿的规矩。” 万尚志冷眼点了点头:“我道怎么一个王子,能让臣子欺负的跑去边军那当厨子,原来是奴大欺主了。” 莫耐尔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赶车的马夫也不知是受谁家的俸禄,你说话可小心些。” 轿帘一角被人迅速放下,只余几缕波动,似乎是随马车颠簸引起的。 万尚志心底一沉,他看了眼莫耐尔,眼神示意明白。 过了一会,马车停下,马夫一脸讨好地为二人掀开轿帘,万尚志先跳了下去,随后扶着莫耐尔下了马车。 车夫完成任务,驭马便要回走,万尚志冷不丁叫住了他,低声平淡道:“主子家固然要尽忠,可天下最终还是王子的,你身为金国臣民,当知道要先忠国,后忠家吧?” 车夫浑身冷颤,他驾驭马车的时候便听见二位在里面讨论着事情,毫不避讳一些朝中敏感事,昨夜里主子特意吩咐了,若碰马车巧拉到王子,定要监视王子的行为。 可眼下,这位浑身散着阴冷气息的爷说了几句,他便浑身发寒,不敢动别的歪心思了。 万尚志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邪地笑:“今日马车中的话语若传出去半点,恐怕你和你的家族都要变成无舌人了。” 车夫忙道明白,见后者再无话吩咐,便告退要溜。 “回来。”身后的恶魔叫到。 车夫浑身一颤,苦笑着回身:“爷,您还有事吗?” 万尚志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子,随手塞进了车夫手中:“下去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朝臣议论大王独留 王派支持被为窥盯 朝殿外,许许多多的官员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想来金国没有统一的朝服,亦或者,贵族们为彰显自己的个性,并未将统一朝服的提议搁上议论。 莫耐尔从马车上下来,早在昨夜便得到消息的满朝官员纷纷装作才知道的样子,走上前来同莫耐尔寒暄。 有些倚老卖老的凑上前来,也不行礼,揽着一把大白胡子感慨道:“哎呀,当初殿下离王庭之时不过十几岁大小,个子才那么高,不想眼下已经成为金国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 莫耐尔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骚扰,没有露出半点不耐,举止有礼言谈优雅,让等着抓他马脚的那些有心人很是失望。 或许这些年来,莫耐尔一直极其自律地保持着身上贵族的礼仪,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站在这朝殿外,遭受众人刁难的时刻能够从容应对。万尚志如此想。 朝中有不少针对莫耐尔的官员,自然便有真心忠诚于皇家一派、王子一派的官员,这类官员大多是经选拨从低层晋升上来的平民官员,是以感念王恩浩荡的一派。 这类官员在朝堂上很遭贵族们的排挤,是以这帮平民官员也自发形成一个小集体,眼瞅着王子归来,多年没有主骨心的他们不由激动万分,只是被为数众多的贵族挤在外边,只能站在外侧激动到颤抖的等待,而此时,他们突然注意到与王子一同下马车的另一人。 莫耐尔被官员包围的情景二人有所设想,如今成真,那么一切都要莫耐尔自己处理,万尚志帮不上什么忙,在骄傲的金人贵族面前,他只是一个和穷丁区贱民没什么区别的东西。 可突然,周围的光线暗下来,数位身材高大健硕的官员将他围住。 万尚志的体格和周围的人对比,仿若被一群高年级欺凌的低年级孩童,他不由警惕地问道:“诸位大人?” 一位壮汉凑到最前,满面严肃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王子身边人?” “是又如何?”万尚志紧张道,莫不是这帮子贵族见为难不了莫耐尔,便想从自己身上下手?这事倒还真没想过,毕竟昨夜二人并未商谈自己也会进王庭。 谁曾想这一承认,周遭的壮汉互相瞧着,纷纷露出欢快的表情。 正待为首壮汉再说些什么,一声惊天噼啪响起,万尚志被吓了一跳,目光移转到声源处。原来是朝殿前一处小台上,一个赤裸着半身,双臂各带了一个皮制圈环的汉子正用条粗长、看着便十分沉重的鞭子抽打着面前的土地,发出一声又一声霹雳巨响。 官员们慌乱了一瞬,乱窜地排好了队列。面前那堆人也四散开来,为首壮汉也有些慌张,对着万尚志快速地说道:“小兄弟,马上就要开朝了,你是哪个品级的朝官?不如同我们站在一块,我们这群人都是追随王子殿下的。” 万尚志这才明白原委,原来是他们挤不进去看王子,便围着自己想打探什么。 见着汉子十分着急,万尚志也快速回道:“在下并非朝官,大人自去便好。” 汉子一愣,但也不再停留,迅速地跑回自己那堆同僚身旁站定。 没过一会,汉子终于停住鞭子,转而高声粗吼道:“开庭!”随后昂首站在原地,粗壮地双臂用力,恭敬地将长鞭捧在手心。 朝殿大门由内里两个侍卫推开,门建的宽长万分,整整百余名官员列成的队伍,也能直接并排入内。 待朝臣们入了内,两旁小角房中小跑出了两列金甲士兵,守卫在朝殿门外,彰显着王族威严。 朝殿中高坐着一个穿着皮衣的中年男子,他身形有些肥胖,正慵懒地躺窝在铺满毛皮的王座上。 “闲人后退!”金甲士兵们显然发现了探视殿内情况的万尚志。 在一个金甲士兵的提示下,万尚志远离朝殿三丈远,侧对着朝殿内站着,若面朝着,便要全程跪着直到下朝了。 万尚志感激地递给那金甲士兵些碎银,金甲士兵低头一瞥,银子便不着痕迹地从他袖口而入。 虽然隔着三张远,但那朝殿修的极为宽大,殿内又少有物品,进了百余人也很是空旷,说起话来回音不断,万尚志依稀地也能听到一二。 大王听着官员们说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接着无人再出言觐见,他身旁的内官便询问了一遍,莫耐尔上前伏拜在地,口中道:“儿臣参见父王。” 这时,那似乎快要睡着的大王猛地惊醒,抬眼看向朝殿中伏拜的身影,震惊之情似乎不是作假。 大王开口似在确认:“吾儿,莫耐尔?” 莫耐尔声音沉闷:“是儿臣,儿臣久离王庭,九年来未曾于父王面前尽孝,未曾在朝堂之事于父王分忧,请父王降罪。” 大王声音颤抖地吩咐:“退朝,吾儿留下。” 旁侧侍立的内官立时高喊退朝,官员们依照品阶的高低次序退下,过程中,先前那位支持王子殿下的首领大汉将万尚志一道拽走。 “王上宣布退朝,朝殿外便不能留人了。殿下被王上留下,也许今日便留在王庭内了,你不若随我等去王庭外等候,若酉时收桥不出,便自去休息吧。”汉子说道:“我叫罕非末,你有地方住吗,若没有可以来我的府上住一宿。” 热情的罕非末不给万尚志说话的机会,絮絮叨叨地将他拽到支持王子的官员当中,一路拉到王庭瓮城中,些许高位者见了,眯起眼睛叫来手下吩咐道:“查一下,那个人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随着众人退去,挥鞭大汉再次打了三下地,意味清净官员带来的繁闹,金甲士兵随后退下,殿内便只余王和王子,以及一位内官。 大王摆了摆手,内官了然地退下,待殿内只余父子二人,大王站起身,似乎很激动便要走到儿子身旁。 但他刚下了王座所在的阶梯,便停顿在原地。 莫耐尔仍跪伏在朝殿修的光滑的大理石地上,那般恭敬、一丝不苟。 大王缓缓在原地坐下,哽咽道:“是了,你还为那件事恨孤王。” 莫耐尔平淡到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儿臣不敢恨父王。” 大王长叹一声:“你起来吧,王后那件事,的确是孤王做的不对。可孤王又能如何呢,满朝文物皆是贵族子弟,贵族之间又互有姻亲,若他们发了狠要逼迫孤王做什么,孤王又如何能反抗呢。” 莫耐尔站起身,紧小的瞳子透着悲哀:“正是历代大王的纵容,才培养出这么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 大王怒道:“放肆,怎敢对历代先王不敬!” 莫耐尔没有表情,像个人偶一样直接跪下。 大王察觉自己的暴躁,懊悔道:“莫耐尔,父王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等你坐到父王这个位子上,就明白父王的苦心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子对谈古波无澜 非末火热酥酪救场 “父王英明神武,可令大金百年安定,儿臣岂敢肖想大不孝之事。”莫耐尔说道。 宫殿修建的富丽堂皇,漆红的梁柱呈对称之势四方撑起整个朝殿,两大香炉上面雕绘饿狼、巨鹰,那是金国的图腾,狼与鹰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一个称霸天空、一个称霸陆地,是金人崇尚的象征,是以大王在年幼时独自猎杀白狼王,让先王钦点众王子中最为英勇,最终承继了大统。 大王倚在阶梯两节之间的壁块,肥胖的身躯压制了器官,导致他短而急促的呼吸,任谁看去,也不会想到,这个中年肥胖的男子,曾在几十年前的夏夜,猎杀了狼族中最凶狠、聪慧的白狼,白狼王。 大王的神情歉仄,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只在他的目光挪到莫耐尔身上之时,才会忽然泛起一丝活跃,却很快消失,似乎被他故意掩藏了起来。 “吾儿聪慧,在前线军中当了九年的厨子,一定学会了不少。”大王开口,却是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莫耐尔伏低着头,面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是,儿臣最拿手的是糖蒸酥酪,父王要尝试吗。” 糖蒸酥酪,先王后最爱的糕点,他是在用刀子戳大王的心,但他同样也在伤害自己,莫耐尔的双眼中不止伤人后的痛快,还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浓浓悲伤。 朝殿沉寂了良久,大王坐在阶梯上的肥胖身子微微颤抖,好似装在盘中晃动的果冻。 “好啊。”大王压抑着心情开口道,只是语气里带着的笑意十分勉强。 日头到了头顶,万尚志拒绝了罕非末午膳的邀请,然而热情如罕非末坚决要带万尚志去品尝金国的美食。 “来吧,逐月楼的金虫煮黄干、红鱼寄酒荤,是王寨中有名的美食,今日我做东,兄弟就别推辞了!” “额,还是不了大人,在下再等等王子殿下。” 万尚志拒绝无效,被罕非末强拉硬拽出了瓮城,刚刚通过长吊桥,罕非末的马车夫见了主子,自发驭马上前,还未等罕非末将万尚志塞上马车。 一人快步从吊桥下来,高喊道:“奉令督五级男将军阵,左督目万尚志何在?” 瞧着形貌,正是方才朝殿上大王身边的内官。 万尚志虚伪地推辞道:“您瞧,王庭中内官正在找在下,想必是王或王子有事唤在下,在下着实想随大人去体验一下金国的异域美食,只是王命难为呀。” 罕非末看了看内官,只能失望地松开紧拽万尚志衣袖的手,看后者匆忙离去,不甘地叫住他说道:“小兄弟,待你空闲下来,一定要来找我啊,我是朝中少谏卿,家在贵族区极南处。” 万尚志随口应下,转赴内官身前:“大人,万尚志在此。” 内官见着了人,细细打量一番的确是王子口中描述的衣着外貌,便沉稳一点头:“王子为王上烹食,王子指明要你入王庭打下手,随本宫来吧。” 万尚志紧随着内官向王庭内行走,唯恐身后那个热情大个罕非末再将自己抓走,去让自己吃那些听起来就奇奇怪怪的东西。 随着内官入王庭,坐轿再下来的时候,并非朝殿那座建筑,而是被直接拉到王庭中的膳食司,相当于郑国御膳房的地方。 一众御厨各司其职,一处宽阔台灶前,莫耐尔正沉静地看着桌上的材料发呆。 内官将万尚志带到莫耐尔身旁,轻轻叫唤了一声,见后者恍惚清醒过来,这才低声回复道:“禀殿下,万尚志带到。” “你下去吧。”莫耐尔点头。 “是。”内官应道,随即退出了膳食司之中。 内官走了,身旁还有数位御厨,虽然都在忙碌可注意力有一大部分,想必还是在王子身上,是以万尚志谨守了规矩,躬身行礼后道:“王子有何吩咐。” 莫耐尔指向桌上那些材料,闭目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教你第二道菜谱,糖蒸酥酪,本王指挥着你去做。” 万尚志偏头去看,只见桌上一小把各式干果,一大海碗牛奶、一小碗饴糖,竟还有一碗少见的米酒。万尚志惊奇地走上前去,将米酒端起放在鼻尖嗅了嗅,待闻到稍酸稍甜间杂着清香的味道,他更加确认了这小碗东西便是米酒。 “军中少见并不代表王庭少见,金国贵人们的吃用上可是从未欠缺。”莫耐尔见着万尚志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不由嗤笑说道。 但谁也不知这嗤笑是在嘲讽万尚志的大惊小怪,还是在嘲讽金国贵人们的奢侈糜烂。 万尚志浑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嗤讽,迫不及待说道:“开始吧,我怎么做?” 莫耐尔也正色起来,对待食物,要怀有真挚之心。这是那个人教会他的,万尚志口中的义兄。 “首先将牛奶倒入锅中小火加热,倒入少许白糖煮融,煮约一盏茶的时间。”莫耐尔严肃地说道。 万尚志看了看灶台,灶中早有引燃物,旁侧搁置了许些干草、细树枝、粗木板,一处小碗柜上放着个火折子,万尚志将牛奶倒入锅中,点燃小火,看着锅中牛奶逐渐沸腾冒起咕嘟的奶泡,将小碗中的饴糖倒入,从旁拾了把铁勺搅拌至白糖融化。 一层奶皮在沸腾中漂现,莫耐尔提示道:“奶皮撇出去。” 万尚志点点头,表示知道,翻出个小碗,用勺子将奶皮撇到其中。 一盏茶的时间快到了,万尚志熄了火,盖上锅盖让锅内余温继续对牛奶造成加热,随后扭头去看莫耐尔。 莫耐尔了然,继续说道:“把锅盖掀开吧,下一步是等牛奶晾凉,你用扇子扇凉牛奶也好。等牛奶凉透后,以牛奶三比米酒一的比例,将牛奶倒入米酒当中。注意要慢,因为撞出的气泡要用勺子舀出。等这一步完成,用布将碗覆好,再入锅隔水蒸一盏茶的时间,蒸好后便放置冰库里冷藏一会。” 万尚志闻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不管周围的厨师反应如何,送给莫耐尔狠狠一个白眼,恶狠狠地说道:“要扇凉你自己扇,高烫的东西让我扇凉,你怕是想让我手折。” 众厨暗自心惊,这位究竟是何人,胆敢对王子如此不敬,可王子似乎没有责罚,反倒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仿若心情好极了。 “倒忘了你们郑人,大多弱不禁风。”莫耐尔轻笑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糖蒸酥酪冰库冷藏 藕盒回忆增强情义 万尚志傲娇道:“是啊,我们各个文弱书生腹自华,哪像金人,粗犷莽夫尔。” 莫耐尔向万尚志眨了眨眼,随后用那双小瞳左右看了看。 万尚志顺着他的目光四下一看,只见膳食司中,各个御厨正一脸不满地盯着自己看。 “呵呵,各位别激动……”万尚志赔笑向四方:“误会、误会,在下是说金国勇士气概无双。” 待众厨消了气,万尚志才擦了额头上的汗水,背过身看着兀自在那里偷笑的莫耐尔,给予一个凶恶的眼神。 只是后者浑不在意,眼底嘴角笑意放肆不停。 万尚志打算秋后算账,动手将锅中牛奶分十个碗盛放,这样一来每个碗便只有一个碗底,不过一分钟,便变得有些温热,不一会便完全凉透。 万尚志找了个大碗,能将米酒倒入其中并还能盛下大碗牛奶,随后找了块干净的布将碗包覆,锅中倒水,上笼屉,隔水蒸了一盏茶的时间,用浸透凉水的抹布裹住双手,将大碗取下,随后在一个御厨的带领下找到了冰库。 冰库在膳食司后身的一处小房当中,是在底下挖了约有五六米的巨大地方,里面囤居了大量的冰块,是冬日中收集来的,是以空气中的寒意十足,呼气成霜,连气管都有被冰冻的感觉,万尚志浑身汗毛因寒冷纷纷耸起,却除了轻微扎手之外无济于任何事。 地上还有不少珍惜食材,为预防腐败而囤放其中,一处小石台上盛放了不少冰冻后食用的美味,万尚志挑了个空处将大碗放上,随后双手摩擦着身子迅速跑出冰库。 甫一出了冰库,感受着往日觉得炎热的天气只觉暖意洋洋,不禁站在阳光下享受起阳光的温暖,只是过了一会儿,寒意消退,往日那股炎热憋闷之感再次出现,却比刚才那股寒冷还要让人难受。 万尚志紧忙沿着原路回了膳食司中。做午膳的御厨已经完工上菜,纷纷向膳食司后院走去,那里是御厨们休息的地方,他们要稍作休息,便要起来忙活各宫的晚膳了。 是以膳食司里一瞬便空静下来,只莫耐尔一人仍在那个台子前,桌上是好些金国紧俏的珍稀食材:黄瓜、西红柿、大头菜,竟还有一节敦实黄熟的莲藕。 万尚志在郑国也未曾见过这种东西,是以迅速上前拿起莲藕,惊奇地叹道:“天,金国怎么会有莲藕?” 莫耐尔看着万尚志手中的莲藕说道:“原来这叫莲藕,你何必如此惊讶,像是我们金国很穷,什么都不该有一样。” 万尚志摇头道:“并不是这样,只是这种东西除了家乡见过,我在郑国新京城好像都没发现过。” 莫耐尔闻言,眸色深沉恍悟道:“原来这种东西连郑国都少有,看来贵人们是真会享受啊。”话里话外,想来他的父王也算在其中。 “糖蒸酥酪起码要放在冰库一个时辰,”莫耐尔看向万尚志道:“这莲藕你可会烹制?” 万尚志说道:“嗯,烹饪方法有很多,不过我最喜欢吃藕盒。是取猪肉剁馅,拌上多种调料,两片藕片夹肉裹上加水后和成的面糊炸制而成。藕片清爽,内里肉馅鲜美还流着肉汁,外皮酥脆,因炸制而香酥可口。我喜欢吃酸甜口味,幼时母亲还仿着锅包肉的酱汁为我调配做了酸甜藕盒。” 那味道和记忆中的母亲仿佛出现在面前,万尚志忍不住上前两步,伸开双臂想将母亲拥抱在怀中。只是刚抬起脚,那人的面目一阵扭曲,一个穿着厨师袍子的男子代替了母亲的形象,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万尚志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慈和,以及发自内心的亲近。 万尚志感受着心底莫名而来的情绪,不由走上前去想探看那人的真实身份,一股巨力从身前袭来,万尚志跌倒在地。 眼前是神情不耐的莫耐尔,他看正看着万尚志,见后者抬眼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不由怒而质问:“你莫不是有断袖之癖,为何要对我的身子图谋不轨。” 万尚志更茫然了,他站起身拍打衣上的灰尘反问道:“我何时对你的身子图谋不轨了。” “你、你!”莫耐尔有些慌乱:“那你刚才为何上前想抱我?” 万尚志一顿,莫耐尔当即冷笑:“呵,编不出理由来了。” 万尚志摇头,叹息道:“我刚才提及母亲,眼前不由浮现了母亲的形象,便情不自禁想要拥抱一下母亲。” 莫耐尔似乎不信,眉间满是质疑。 万尚志没看他,又说道:“母亲,已经离开我有快二十年了,我当时年少无知,离家远行,就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莫耐尔一怔,不会安慰人的他手足无措,也不知要拍拍万尚志的肩膀当作安慰,还是出言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 万尚志感受得到他的关心,微微一笑:“刚才是我的错,给王子赔个不是。王子方才问我藕的做法,是想学么?” 莫耐尔点点头。 万尚志笑道:“反正糖蒸酥酪也要冻一个时辰,不如这时间内我教王子藕盒的做法吧。” 莫耐尔又点点头,知道万尚志失去了母亲,他不由有些同命相连之感,是以亲近了不少,又想着尽量少刺激万尚志,便没有说话。 万尚志见他点头,便挽起双袖,四下查探了膳食房,果然有面粉、生姜、生抽,猪肉倒是没有,万尚志便捡了几块羊肉,找了些葱蒜打算一会腌制一下,去去羊膻味道。 调料中万尚志又找到了白胡椒粉,不由扭过头询问道:“胡椒生长田在哪里,王子这次回来不是特意带我去找胡椒田的嘛,怎么如今是我做苦力给你帮工呢。” 莫耐尔想了想,说道:“胡椒稀少,仅有王族和几家高门显贵能使用,胡椒田有金甲军看管着,平常人等进不去。这次的藕盒你若做的合我心意,我便去同父王说情,带你去胡椒田看看。” 万尚志打趣道:“好你个莫耐尔,变着法的劳役我,今天我不把这藕盒做的香掉你的舌头,我再不过问胡椒之事,并将从你那夺走的香料全都还你,还把我会的菜谱子全教给你。” 莫耐尔闻言状做大惊,摩擦双手笑着道:“那我可豁出去了,今日就算你香掉我的舌头和所有的牙齿,我也全都往肚里吞,硬是装作不好吃的样子,也要把你肚子里那些菜谱全学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反授菜谱忆金人苦 藕盒香酥不耐猛吃 挑了块带着丁点肥肉的瘦肉块,万尚志见莫耐尔有些疑惑,开口解释道:“瘦肉好吃但不香,肥肉油香但腻口,所以多数的瘦肉加少量肥肉,二者搭配着吃来油香不腻,所以我才加了这小块肥肉的。” 莫耐尔轻咳一声,开口道:“咳咳,我没觉得加肥肉不好,我只是觉得这肥肉加的太少了。” 想想金人用煮的锅锅肉汤,大肉块子上一层肥沃的脂肪、上面又是一层煮的发白的皮肉,沸腾的汤汁里杂絮升腾的肉末与血沫,肉块就在其中沉沉浮浮,光看着便让人消了食欲。 但是当万尚志坐到一旁正反胃,陆续用餐的金人竟然抓着清水肉块吃的滋滋有味,万尚志悟了,下层金人能吃到肉便开心坏了,而能提供大量能量的肥肉,对于他们来说,更是难得的宝贝。 久而久之,金人的血脉里便会习惯地养成喜爱肥肉的基因,而久在军寨当中做厨师的莫耐尔,虽然不喜吃肥肉,可自然而然的将其归为好东西,烹制的时候若有肥肉,总会想着放一点,多放一点。 不过刚说完,莫耐尔便反应过来自己被习惯所驱动了,连忙补充道:“按你的配方来。” 万尚志点了点头,将菜板从干净的隔台上拿下,摆放在台子上,随后把两摊肉块洗净扔到菜板上,伸手向莫耐尔。 莫耐尔睁大了眼睛,莫名地看着万尚志,随即联想到菜板上的肉块,这才恍然大悟地取下腰间随身佩戴的厨刀。 万尚志接过,笑的满足而灿烂,莫耐尔见他这个表情,不由额头滑下几条黑线,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的爱刀‘锋无’很快便不是自己的了。 万尚志却没见莫耐尔后续一脸惊恐的表情,厨刀入手沉甸,手腕被这股力量压的极其自然的弯曲,厨刀切如肉中再触及菜板,那种触感仿若手指便是厨刀一般,清晰地感受着其上的反馈,能让人更加精确地掌握所切食材应须的大小、形状。 刀刀断肉,迅速而力匀,肉块在菜板‘哆哆’之声中逐渐变成黏稠而绵密的碎肉。 用厨刀将碎肉刮聚到一起,找了个大盆将碎肉装入内。 又切了些葱花、姜末,一并倒入大盆当中,依次加入黄酒、食用油、盐、白胡椒粉、淀粉调味去腥,顺时针大力搅拌至调料均匀融入其中,藕盒的肉馅便做好了。 万尚志食指挑出小点馅料在嘴中一品,羊肉的膻腥味已被遮掩了大半,等藕片弄好后估计腌制的肉馅的膻味会更加淡薄,只是生肉入嘴总归是不好的体验,万尚志再品出味道后,皱着眉将之吐到泔水桶中,又喝了水漱了下口。 切过肉的厨刀稍作清洗,万尚志拾起莲藕洗净、去皮,随后将藕分切数个厚片,再拾起厚片从中一刀切到底端却不切开,余了那么少许藕肉相连,调配了盆盐水,将藕片暂时泡入其中,这样藕片柔韧性会稍好,操作途中不容易断裂。 膳食司左侧墙角处堆集了好些面粉,万尚志从面粉袋子里盛了一碗面粉,余光瞥见侧前方一个小库房,走了进去才发现其内各种时蔬应有尽有,万尚志翻找一番,拿走了颗鸡蛋。 一个大碗倒入小半碗面粉、和入一个鸡蛋,随即倒水搅拌至黏稠可挂筷的程度,加盐、白胡椒粉调味,万尚志想着肉馅里加了盐,怕口味过咸是以盐和白胡椒粉只在面糊中少量加入。 此时,万尚志将浸入盐水中的藕片捞出,控干水分后大拇指轻轻在藕片之间切开的刀缝处一拨,藕片上侧便分成两瓣。 金人少用筷子,多是用手或勺子,万尚志不想碰触油腻的馅料,因着不好洗,于是找了把勺子挖着馅料,小心翼翼地往两瓣藕片之间抹去,再用勺底将馅料均匀涂在其中。 捏着夹好肉的藕片在先前剩余下的半碗干面粉当中一滚,随后再往面糊中一滚,放进一旁的盘子中控起来。 藕盒外皮面衣的口感要酥脆,蘸面糊这一步就要让藕表面挂糊均匀,提起不落,是以万尚志将藕片搁置在盘子中控掉多余的面粉。 反复数次,万尚志恶狠地瞥了眼莫耐尔,后者立马意会,洗净了手也加入了给藕片夹肉、挂面糊的工作当中。 少顷,藕片处理完毕。万尚志大火烧开铁锅,随后锅中倒入可以没过藕片的油,待油温上升,万尚志伸手在油锅上三寸左右处感受了一番,有热的感觉,但还不至于烫。 肉馅没有用尽,他挑了小块多余的肉馅到油锅中,一声滋啦,肉馅在很快的时间内变成白色,大量的气泡从肉馅边缘冒出。 万尚志知道油温已到,苦于没有筷子,他只能一个一个捏着藕片下入锅中,油遇藕片上面糊的水飞炸蹦起,溅到手上便烫出一个红点点。 待锅中藕片定形,万尚志拿着勺子拨动藕片,时刻观察着,以免炸糊。 不一会,藕片两面金黄,万尚志找到笊篱,将国内炸好的藕盒捞出,搁置在另一个笊篱上,下面接了个盘子,控着藕盒上多余的油。 这边万尚志再次忙碌起来,将余下那半藕片放入锅中烹炸,忍受着滚滚热浪和飞溅烫人的油点。 突然,耳旁除了油炸藕片的滋啦声,竟还出现一种咀嚼的酥脆声音,万尚志循声望去。 莫耐尔站在炸好的藕盒前,笊篱已经控出了不少油落入盘子中,但仍有多余的油挂在藕盒一角不欲坠落,可是笊篱上,刚出锅的五个藕盒只剩两个,只盘子内滴滴金黄汇聚到一块去的油水能证明五个藕盒不是万尚志臆想出来的。 莫耐尔正鼓着两个腮帮子咀嚼着,手上还拿着被咬了半块的藕盒,似乎头一次吃到这样美味的东西,他紧小的瞳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莫耐尔正享受着美食,浑然不觉烹炸藕片的万尚志正用着吃人般的目光注视着他。 锅中的滋啦声提醒万尚志要专心,作为一个合格的厨师,他暂时压抑手撕莫耐尔这个提前偷吃藕盒地家伙的欲望。 第一百四十五章 酥酪成藕盒余并送 强盗再现欲哭无泪 又过一会,藕盒终于全部烹制出锅,第一锅五个藕盒早全落入莫耐尔腹中,他此时正一脸满足加震惊地捏了片新出锅的藕盒观察着,往日里洁癖的他连藕盒上泫然的油水也不在意,另一只手展开做掌在下方接着。 而一头汗水,忙碌了一头午也没吃上饭,刚还在烹炸藕盒的万尚志正用愤懑的眼神紧盯莫耐尔的后脑勺。 后者只顾观察藕盒,嘴里喃喃着:“这小小的藕片才夹了多少肉馅,怎会这般的香?因着外面被面糊封锁,内里的肉汁被完美地锁住,一口下去简直想让我把舌头都吞下去。” 听着莫耐尔这样夸赞自己的菜品,万尚志心里好受不少,可他再看看背对自己研究藕盒的莫耐尔,终于忍不住一拳擂了过去。 承载万尚志愤恨的一拳狠狠地打在莫耐尔背后,莫耐尔纹丝不动地‘咦’了一声,扭回身,正看到万尚志一脸痛苦收拳的表情。 “你怎么了。”莫耐尔手里还捏着茄盒,在下面接油的手掌心已经滴了一小滩油。 “痛,你的背怎么这么硬。”万尚志痛得面容扭曲。 “哦,”莫耐尔答道:“我里衣穿着金丝软甲,平日里防备明里暗里的暗算,若不是这件宝贝,这些年我可能死了有十回了。” 万尚志轻揉着拳头,刚才击打莫耐尔的骨节已经通红,轻轻一碰都会引起阵阵疼痛。 万尚志咬牙道:“不是软甲吗,怎么打上去那么硬?” 莫耐尔终于明白万尚志是想偷袭自己,却被金丝软甲反劲所伤,不由哈哈大笑:“哈哈,金丝软甲丝丝细得肉眼几乎不见,不知费了多少工匠的眼睛才制成这么一件,这衣服极具韧性,遇强愈强,攻之以百倍力量,便会回馈你百五十倍的力量。怕是你刚才哪一拳出劲太猛,这才被金丝软甲所伤。” 瞧着莫耐尔洋洋得意的样子,万尚志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说吧,偷袭我做什么。”莫耐尔笑道。 万尚志这下抓住了把柄,疯狂吐槽:“让我教你菜谱子,这边还没做完呢,你便将第一锅吃了个干净!我还饿着没吃饭呢,你不想着先犒劳厨师,自己个吃了个底儿掉!” 闻言,莫耐尔不由一阵尴尬,好在他脸皮厚、反应快,紧忙将手上捏了半天,油也滴答差不多的藕盒递向万尚志:“你瞧,这不是给你晾着油呢吗,现在不烫也不油,温度正好你快吃吧。” 万尚志又狠狠地一个白眼过去,毫不客气地伸手将藕盒夺过,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面衣很薄,且同藕片很是贴合,一口下去几乎没有薄厚不一的口感,仿若只是在吃藕片,而没有那一层面衣。但满口的酥脆、面粉炸制后独有的香气在口中回荡,似乎是面衣在彰显自己的力量。 藕片和面衣一齐是脆脆的口感,面衣上的油控去了大多,留的少许反而提升了味道。藕片温温热热的,清脆爽口,一口肉馅夹在其中,肉味美的鲜香四溢,调料的咸淡适中,白胡椒的刺激味道也被肉汁中合。 整体的味道给人一种温暖、祥和的气息,仿若一瞬间回到了多少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温暖的身影尚在身旁陪伴。 自己做的东西,总要讲究谦虚,可万尚志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说道:“真香,不愧是我这位大厨做的!再来一片!” 二人吃了一半多,只剩余五六块,在个精致的盘中仔细地摆了个盘,是莫耐尔提议留少许,稍后一并送给他父王吃,权作为万尚志要前往胡椒田的筹码。 万尚志却有些为难:“咱们吃剩下的,给你父王吃不大好吧?我看那库房还有些藕,不然重新做一盘。” 莫耐尔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有得给他吃就算不错了,麻烦那些做什么,你去冰库看看糖蒸酥酪冻的如何了。” 万尚志不晓得,莫耐尔对自己父皇为何是这个态度,但他也没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待莫耐尔说道冰库,他想起刚才的冷热交替的感受不由一激灵,推脱道:“我也不知冻成什么样才算好,还是你去看看吧。” 莫耐尔只道他真不知,便认真地讲解道:“这东西做好了只会凝固,少冻几个时辰当作消暑解热之物,口感清凉甘甜,做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刚才是我顺嘴而说,其实你直接拿回来便好了。” 万尚志装傻一笑:“还是你去吧,毕竟是你做的东西。” 莫耐尔点头道:“也好。”刚走出两步,又回身道:“只是我不知冰库位置,你来引路吧,我们一同去,我顺便给你讲一讲糖蒸酥酪的小技巧。” 万尚志牙颤地扫视了膳食司,御厨们还在后院休息着,眼下只有他二人在此,他想找个人替自己去都不行。 长叹了一口气,万尚志抬步引着莫耐尔向冰库走去。 莫耐尔果然一路上都在为万尚志认真地讲解糖蒸酥酪的技巧。 “牛奶和米酒的比例最低也要三比一,你若觉得凝固的不够,那可以再添些米酒,达到牛奶二比米酒一的比例,但这样一来虽然更凝固了,牛奶的味道也会随之淡薄不少,酒味会重一些。” 万尚志认真地倾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与之交谈,莫耐尔再思考、解答,在之中也恍然悟到了什么,二人皆受益良多。 冰库中,瑟瑟发抖的二人拿了糖蒸酥酪便迅速的跑出冰库,莫耐尔还眼疾手快地顺了一串提子。 出了冰库,怕阳光迅速晒去糖蒸酥酪的凉意,二人快速返回膳食司,找了食盒怕串味,上下两层装了糖蒸酥酪、藕盒,便拎起来在莫耐尔的带领下朝着大王寝宫而去。 途中,莫耐尔偷吃提子被万尚志发现。 金国各种不知何来的吃食,已经让万尚志觉得可以做到见怪不怪,可在看到提子之时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颇有震惊。 硬生生从莫耐尔手中夺走了大半,并言辞有理:“你刚才都吃了那么多,这样分才公平。什么,提子是你发现的?见者有份嘛,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莫耐尔看着手中一小半提子,欲哭无泪同时更加确信万尚志此人就是个强盗,先有恬不知耻搜刮香料事件,后有不要脸皮强夺提子。 再想想万尚志对于自己的厨刀垂涎已久,方才使用‘影无’时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禁为自己能否保护住厨刀颇为担忧。 第一百四十六章 藕合味美受上打赏 大王真心浮出水面 眼前的建筑修建的极其阔大,漆色是暗沉的深褐色,一股厚朴的英勇之气扑面而来。从军寨一路至王庭的房屋,如一个模子建出来的一般,尽是屋大、漆深色。 莫耐尔一路介绍了金国的风土人情,是以万尚志也知道金国以大为尊,以深色系为勇武的象征。 眼前这座建筑就是大王的书房,莫耐尔拎着食盒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徒留万尚志站在外边等候的无聊,和身旁一排金甲士兵玩起了大眼瞪小眼。 那金甲士兵着实有些厉害,二人互盯了半晌,万尚志的眼睛痛如针扎,咔吧眨出了滴泪水。 万尚志不由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正要开口夸赞。 正此时,书房内缓步走出了位内官,高声道:“王上宣,左督目万尚志入内领赏。” 万尚志闻言,忙走上前去,跟着内官往书房里入。 见万尚志走了,金甲士兵迅猛地眨了几下眼,一股股泪水顺着脸庞留下。他久闭了双眼休缓,心里则暗叹:还好王上宣走了这倔小子,不然今日,我一双好眼可能就瞎了。 这边万尚志随内官进了书房,书房中精巧的物件不少,摆在各种台件上,几株不知名的花草用花盆栽在台件后,精巧小件与红花绿叶交映,倒平添几分新鲜的野趣。 过了一段长廊、绕开一屏风,那王上正坐书桌后方,案桌上摆满了数之不尽的公文奏折。他身侧一张小桌应是刚刚让人搬去的,将他的出路封得死死地,上面一碗见底的糖蒸酥酪、一盘只剩些油沫子,藕盒应当是入了他腹中。 而此时,王上靠坐在椅中,正抬眼打量万尚志,万尚志目光与其对上,不由微微一偏避开了。 “卿家闻孤王赏赐,竟感动的哭了?”王上咦了一声,问道。 闻言,坐在王上偏左下处的莫耐尔向万尚志看去,果然见他双目通红,脸颊处一条泪痕还湿润着,心底不由有些莫名,难道少会不见,外面有人欺负他了?可是王庭圣地,哪有人敢造次,一时有些不解。 万尚志有些莫名其妙,待一抹脸,察觉其上的湿润才想起刚才同金甲士兵瞪眼导致的眼睛酸痛,现下眼泪有些不止,自然地往外流,润滑着双眼。 明白原委,万尚志刚想开口解释话却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他噗通地跪到地上,声音也带了些颤抖:“臣感念王恩!臣先从王子赏识,不以臣出身低微不明而重用臣。如今王上品尝臣的低劣手艺,臣本该感恩戴德王上不嫌臣低俗,又怎敢承受王上赏赐。” 大王一楞,随即哈哈大笑,笑得舒爽而痛快,连带着身上肥肉颤颤巍巍,如波涛般。 金国官员十分之九尽是高门子弟,寒门选入的微少官员遭受排挤,而地位又低。他就算是王上也不得不受众多贵族家臣子的控制,朝殿之上不说从未听到臣子的恭维,就是商讨政事,这帮臣子都可不经过他的同意便敲定计策。 满朝上下,唯宫中内官是真心对他的,因为内官是同王站在一个战线上,王权在,内官自然高人一等,王权旁落,内官自然不受待见、遭人白眼。 大王十分激动,他挥手让内官收走堵住进出通道的小桌,快步从书桌后面走出,直到万尚志身前将他扶起:“卿本大才,乃朕之肱骨心腹,何必如此自侮。” 万尚志就着大王双手起身,亦是满目激动,脸颊都红了起来,其上那道泪痕因此更加清晰,他激动道:“王上仙人之姿,臣恐俗物吃食玷污陛下玉体,王上亲自扶臣起身,王上爱才之心臣敬佩。” 大王笑的更开心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爱卿言过了,珑玉,赏这位……唔,爱卿二十金、十匹郑布、细粮及新鲜果蔬十担。” 那内官恭敬地行礼称‘是’退下准备了。 大王回了座位,嘴里说着:“赐座,爱卿随便坐吧。” 万尚志仍装着激动行礼,随后拉出莫耐尔对面那把椅子坐了下去。 莫耐尔看完闹剧般的一幕,不由扶额开口:“父王,万尚志乃是郑国名厨世家传人,此次北上来金是为修习金国美食,儿臣已应承了教习他金国食谱之诺,是以想请父皇写手谕,准许万尚志可入胡椒园。” 大王此刻心情好,摆了摆手满面红光地准许了,莫耐尔见状走上前,亲自为大王研了墨。 大王心底微颤,面上装出来的蠢笨不由消散,眼底流露出的精光只被坐在一旁的万尚志察觉到,又很快消失在他那肥胖到一笑便眯没的双眼中。 得了手谕,莫耐尔很干脆地抽走手谕便告退,大王开口以赏赐未到挽留,莫耐尔便等待内官珑玉将给万尚志的赏赐准备好,再次开口告退。 大王没了理由,眼巴巴地见着儿子和那厨子离开,二人身影没入走廊,又过了半晌,想来人已经走远。 珑玉差人收拾了食盒,便凑到大王身后站着。大王面上没有一丝傻笑,满面寒肃揭过一本奏折看着,不一会,发出声声冷哼。 珑玉闻声,不由点起脚看了看奏折的内容,被大王察觉到。 大王竟没说什么,直接将折子递给了珑玉,珑玉一点也不慌张,双手接过奏折看了起来。 珑玉看完,亦是眯了迷眼,面上覆了一层冰霜,但他开口劝道:“王上,时机还未到,万万不可冲动。” 大王倚向椅背躺靠,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了少许,他的目光触及桌面上那方砚台,砚台上摆着半块未磨完的墨块,凹斜处盛了好些墨汁,是莫耐尔方才磨的。 大王伸手去拿那半块墨块,只是墨块含胶,湿放在上干涸后,早已牢牢黏在其上。大王呵了一声,随后用力去掰那墨块,嘴里是压抑的声音:“孤知道的,珑玉。孤会一直隐忍着,隐忍到足以将这群贵族一举铲除,留给我儿一个浩然、可以大动身手不受桎梏的朝堂。” ‘啪嗒’一声,那墨块应声断裂,小半块被捏在大王手指间,另小半块固执的定在砚台上。 大王神情凝重,又说道:“若孤能力不足,也定要搅乱朝局,让贵族再不能占据朝堂分割王权,视王族如手中木偶,随意操纵。” 大王衣袖一挥,沉重的砚台被扫落到地,顺时四分五裂,其上那小块墨块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脱落于砚台之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园兴高采摘胡椒 小气五两斤斤计较 得了手谕,莫耐尔再不耽搁,到驿站寻到骨贝多,吩咐带路往胡椒园去,到地方后便可自行回富人区归城卫队去。 骨贝多领了命,便驭马领着二人往胡椒园赶去。胡椒园离王庭不远,也是在大河一侧,顺着河流往上走一个时辰便到了,骨贝多抱拳告辞,便自退走了。 莫耐尔瞥眼去看万尚志,只见后者张大眼睛,唇口微张,正一脸好奇地探看着胡椒园。 万尚志的眼睛到处扫,只觉充满了异域风情,尽是十分新奇的景象。 方才从远处看,胡椒园小小的一块,被围在木质的栏杆中,几步一岗将胡椒园保护在其中,警戒着外人偷偷采摘。 而待走到近处看的更细致些,万尚志更是入了迷,士兵穿着灰褐色的甲胄,尽是些高大魁梧之人,可见曾经精挑细选,挑得些最好的守护胡椒园。 胡椒园的木质栏杆上,雕刻着奇异的花纹,似有一群小人炙烤着牛羊,有酒有肉,火焰熊熊燃烧,宴会人尽酣乐。 内里,胡椒树一颗一颗地挨靠着,有序似人工栽植,但偶有一颗相隔数丈独自歪愣地长着,可见胡椒园是天然形成,为金人发现当做珍惜物品规划围住。 万尚志看得正入迷,冷不丁有人大呵一声,将他从沉浸中叫醒。 竟不知何时面前围了一圈守胡椒园的士兵,正举着森寒的兵器对着他,万尚志扭头看向莫耐尔,后者眼底戏谑,调笑道:“我还想看看你能呆愣多久呢,可惜,被叫醒了。” “废什么话,你们两个赶紧滚远点。”一人吼道。 万尚志无奈于莫耐尔的恶味趣,他发现莫耐尔最近好像越来越皮了,摆了摆手:“别闹了,快把手谕拿出来。” 莫耐尔无趣地从怀中掏出手谕,随手一甩,甩到方才发话那将官身上。 将官觉受了侮辱,正要大骂,一看其上加盖王上大印的几个字,憋屈地一挥手:“放行。” 士兵退去,二人正要骑马入园,又有一人拦截下二人,开口道:“还请将马匹留在外头,不然马吃了胡椒,王上怪罪下来,小的们可承受不起。” 于是马匹被士兵拉下去伺候,二人徒步入园,万尚志惊喜地径直奔到一颗胡椒树前,仔细观察起来。 胡椒树不是很高,大抵到莫耐尔下巴的位置,没有别的颜色,一树墨绿,少许宽大的叶片可能因营养不良而微微泛黄。 万尚志拽了一条枝叶,突然发现这东西似乎不是树,倒是有些像藤,一根主蔓分支了无数的藤条,小小的胡椒果就藏匿在宽大叶子的下方,一串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胡椒果,似是六月初的葡萄串,小小的、密密的,浑是浓郁的绿色。 “如今白胡椒还没成熟,只是让你先看看,你可别胡乱摘。你说的白胡椒有别的味道,我很好奇,但须得等九月、十月白胡椒成熟,果子变成红色或者黄绿色才行,届时我再带你来采摘。” 万尚志双手挟了一串胡椒果在鼻尖微嗅,辛辣味道刺激的他想打喷嚏,一个狠狠的喷嚏过后,万尚志畅快的说道:“不,莫耐尔,我要的就是未成熟的它。” “未成熟的胡椒果摘下,用大火煮熟,之后再放置到太阳下干晒个两三天直至表皮皱缩为黑色,便可用木棒捶打去除果梗杂物,再晒一两天,便成一种有别于白胡椒的香料,我称它为黑胡椒。” 莫耐尔被他新奇的言语说动:“哦?那这黑胡椒的味道又如何。” “那白胡椒味道较之相对温和,但重点是它的辛呛,因此在我家那里常用作汤菜,人们认为它具有驱寒、温补脾胃的功效,适合体质偏寒的人。 黑胡椒味道相对于白胡椒来说,更为辛辣,极其适合与烤肉配合,尤其是与牛肉相配,你没尝过我同你讲你也不会明白,等我回头给你做个牛排你就知道了。”万尚志说道。 莫耐尔被说的心痒痒,实在想知道黑胡椒的味道,于是向圆外站岗的士兵要了个篮子。 士兵初始还不给,警告道:“如今胡椒尚未成熟,观看可以,绝不可采摘破坏。” 直到莫耐尔被说的没了耐心,斥责道:“王上手谕在此,我做何事你若有置喙,尽管去问王上。” 士兵可不敢同王上对质,浑身一瑟不出声了。 莫耐尔不耐烦道:“还不把篮子拿来?” 二人采摘了一大篮子的胡椒果,出了胡椒园,那士兵早报告了看守的将官,将官见二人采摘了那么一大篮胡椒果不由暗自心疼。 要知道胡椒果一年的产量只有四百斤左右,这二人一篮子起码采摘了六七斤。 将官有心阻止:“等等!” 万尚志翻身上马,随后朝莫耐尔要篮子,莫耐尔随手递给他,正要翻身上马,便听到将官阻止的话语。 莫耐尔扭过头,他紧小的眸子满是烦躁,幽幽如同狼群头领,正紧盯着开口的将官,仿若他下一句说出什么不满意,便要开口噬人。 将官打了个寒颤,终是转了话意,指了指万尚志手里的篮子:“篮子总是要还给小人的吧。” 莫耐尔瞳子缩的更小了,他十分不耐烦的从怀中翻找出一锭银子,使了巧劲抛掷到将官身上,轻声说道:“够买几千个篮子了吧。” 那银子很重,即使莫耐尔才用六分力气,打到将官身上还是直接让他后退了两步,银子啪嗒落到地上,他龇牙咧嘴地揪起衣服看了眼被打之处,只见被打到的那处肩膀很快通红,不一会儿又发紫,待晚上回家时整个膀子已然红肿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将官紧忙从地上捡起了那锭银子,银子入手极有分量,约么有五两左右。是以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因着银子而笑起来,脸上半笑半哭很是狰狞。 等他再抬眼看去,那二人早已走到目光的尽头,身影逐渐模糊不见了,他心底不由暗自猜测,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衣着也不是很华丽,五两银子却说给就给。 想那么多干嘛!将官见着身旁没有士兵跟随,不由嘿嘿一笑,这一打挨得值,五两银子自己全吞了,一家节省着点,足够一年的用度了。 远处,万尚志颇为不高兴地向莫耐尔道:“你给那块银子也太多了吧,你要是钱多的没地花,赏给贫穷的我啊。” 莫耐尔好笑地看着二人马后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包裹:“大王刚赏你二十两金,数十匹好布,细粮鲜果十担,你至于为五两银子抠搜这么久吗?” 显然,万尚志已经墨迹他一路了。 看了看二人马后的东西,万尚志也是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很快他又严肃道:“五两银子也要节省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莫耐尔无奈地给万尚志打上了一个‘抠门’的头衔。 第一百四十八章 痴心厨道念黑胡椒 重臣邀请事物纷杂 莫耐尔离开王庭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虽然对于低层阶级来讲,十多岁的孩子,已是入了军籍的后备兵,随时等待宣召入战场。 莫耐尔自然不同于平民,他那时十多岁的年纪还被大王养在王庭当中,尚未为大王分封开府,是以至今日,二人在贵族区当中唯一的落脚地就只有那所驿站。 当二人驮着大堆的赏赐、一兜子千金难买的胡椒果回到驿站时,驿站的官员无不瞪大了眼。 驿站不敢不接收尊贵的王子殿下,却也不敢保证看顾这些价值不菲的物件,最终驿丞提议道:“殿下可在驿站中居住,小臣定吩咐小吏们仔细着王子的东西,只是驿站人来人往,小吏却只这么三五个,难保有差漏,看管不顾殿下的东西,到时可还望殿下莫怪。” 驿站建的很大,只三五个小吏外加一个驿丞,便是驿站的全部人手。房屋修的很好,然而却因少有人住显得太过清冷而破败。院中一棵小树估么缺水,不少叶片尖端处枯卷泛黄,掉了一院,几个小吏找了房间懒散地偷闲,反正也没有要招待的人,驿站空余的房间能有几十间。 二人并没有找茬驿丞话语中的漏洞,毕竟驿丞的要求很简单,提的要求也很正常,莫耐尔点点头同意了,驿丞便一幅欣喜的样子,熟练地从某个房间内揪出几个小吏,为莫耐尔收拾出两间屋子。 房子久无人住满是灰尘,小吏惫懒不愿收拾,便将二人上次住的那两间屋子随意打扫了一下,便引着二人住了进去。 大王赏赐的财宝,万尚志让莫耐尔带回他的屋子去,莫耐尔不满地问为什么,万尚志回道:“你会武功,若真有不长眼的小贼偷东西,你能把他们打出去,我不行,我只是个厨子,所以宝贝们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二人收拾好了行礼,又嫌弃驿站的枕被潮冷干硬,去附近的店铺又买了些枕被、衣物,俨然一副常住的样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夜晚已经到来,天空满是闪烁的星子,莫耐尔实在好奇于黑胡椒的味道,抓起盛着黑胡椒的篮子,拽着万尚志便寻那驿丞问驿站的厨房在哪。 忙活了一天,万尚志很是疲惫,苦口婆心说了一阵,这才劝服了莫耐尔放过正躺在床上睡的香喷喷,却被突然拎起一脸迷糊的驿丞。 莫耐尔不甘地问出了厨房的位置,又同万尚志商定好明日一早便处理胡椒果,这才不情愿地回屋子睡觉了。 万尚志打了个哈欠,也抬步返回屋子睡下了,徒留驿丞一脸惊恐,整个夜晚都在深深怀疑人生。 许是一日奔波确实太过疲惫,莫耐尔难得没有早起将万尚志从睡梦中豁楞醒,直到日上三竿,万尚志才从舒适温暖的被窝中坐起,正巧莫耐尔一脸懊恼,显然是因着自己起晚而后悔地推门而入。 见着万尚志起身,莫耐尔眼睛一亮,迅速将其从床铺拉下,便要带着他往昨日问到的厨房敢去。 许是对厨艺一道下了太多的心思,如今的莫耐尔,但凡听到些关于厨艺一方面的新奇说法,便十分亢奋,总想着第一时间去完成。 好说歹说,叫莫耐尔放过自己,先去厨房烧锅滚水等候,万尚志洗了把脸,便不敢耽搁半点,朝厨房去了。他实在是让莫耐尔磨怕了。 到达厨房之时,莫耐尔正站在粗陋的灶台前,锅中沸水滚滚,水蒸气徘徊在他周围,他低头盯着铁锅,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莫名有些孤寂感。 他察觉到有人进入,抬眼是满眸深沉,如锋刀般直突突刺入万尚志眼底,万尚志不由一窒,只觉周身瞬间覆满肃杀。 好在莫耐尔见到来者是万尚志,迅速收回了眼神,不自在地拨了拨灶台上那篮子胡椒果,轻咳一声开口道:“楞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做你说的黑胡椒,已经拖延我一个晚上了,你不会再找理由拖延吧。” 万尚志从呆愣中转醒,不由深呼吸一口,开口时嗓音喑哑:“好,不是拖延你,昨夜的确太晚了。” 锅中水已沸腾,莫耐尔不敢轻易处理,担心对胡椒果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毕竟这东西珍惜的很,一年也就产四百斤左右,满金国唯几家高门贵族同王室能吃到,此次采摘了七斤左右,已是高门贵族每年份例的一半多,若不小心损坏了胡椒果,恐怕大王也不会再让他轻易采摘。 万尚志走到锅旁,莫耐尔下意识地让出身,便见万尚志大大咧咧地一把偏倒篮子,将胡椒果全部倒入沸腾的锅中,动作粗鲁得很。 “……”莫耐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嘴角却不由自主抽动两下。 煮了不久,也没见胡椒果有什么变化,万尚志便用笊篱将其全部捞出,又放进了那个篮子里,顺口吩咐莫耐尔记得灭了灶火,出门寻了张草席铺在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将篮子里煮过的胡椒果倒在上面,一一摊平,保证晾晒均匀。 恰此时,驿丞不知从何处寻来,慌慌张张间看到万尚志,忙扯了他的衣袖问道:“殿下何在?” 万尚志见他急躁,不由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随后脸朝着厨房一点,示意莫耐尔在其中。 驿丞明了,一时并未往厨房走而是看着万尚志,眼珠子转了个圈,可怜地说道:“朝中大使遣人邀见殿下,同时文史亦遣了二子胡百户邀殿下往绿峰圆一叙。二位大人,一位是朝中武官头领、一位是朝中文官头领,实在不宜让二人久等,还请先生禀报殿下,让殿下去前厅与两家相见。” 听到后头,万尚志才明白,这明显是驿丞得罪不起两家的任意一头,却也不敢吃罪殿下,抓殿下去前厅同二人遣派的使者虚与委蛇,这不正巧遇见了自己,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想把烂摊子扔在自己头上,让自己去寻了莫耐尔去前厅,他便得了轻巧。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使者争执状似无赖 心绪杂乱透露往事 万尚志心底冷笑,正要开口拒绝,便见驿丞忽然向自己行礼。他扭过头去,果然是莫耐尔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驿丞的言语,此时面色沉沉,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脸色。 “去回绝了他们,本王可没闲时同他们虚以为蛇。”莫耐尔沉声说道,随后漫步走上前来,蹲下身观察草席上晾晒着的胡椒果。 胡椒果煮过后,辛气更加浓郁,万尚志离得较远都有些觉得气味呛鼻,但莫耐尔蹲下身子细细嗅闻,甚至捡了几粒在鼻尖嗅起,眼睑微闭,神情平淡如同失去嗅觉一般。 万尚志不由大力嗅了几下空气中的味道,待辛气刺激鼻内,狠狠地连打了两个喷嚏,惹得莫耐尔无语地抬眼看他。 驿丞听了莫耐尔这番话语,不禁身有瑟瑟:“殿下,两家皆是朝堂上有名望的重臣……殿下还是见见吧?” 莫耐尔横眼过去:“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驿丞忙道不敢,只得退下肚子去回绝那两家,心底正一番苦涩,大官们的事情,怎就把我这等小人夹在了中间呢? “等等。”万尚志忽然开口叫住驿丞,后者升起希望,连忙停转了步伐。 “王子,还是见见吧。”万尚志开口说道:“这胡椒果怎地也要五日左右才能完全做成,左右不过是个邀约,不如去见见,看两家怎么说。” 莫耐尔微微皱眉,似乎不懂万尚志为何要这样做。 万尚志瞥了一眼驿丞,后者有眼色地退了数丈,低头瞅着自己的鞋间。 万尚志凑近莫耐尔,在其身旁低声说道:“无论如何,你将来都是要登基为王的,朝臣之间的关系、平衡,你得学会如何处理,见一面也没什么。” 莫耐尔呼吸粗重了几分,他眼底不知何时攀上了血丝,又因着黑色瞳仁很小,白色眼球上满满的红血丝十分怖人。 “怎么了?”万尚志担心地问道:“若不愿去便不去吧,也别为难这小小驿丞,我去回绝了他们。” 莫耐尔沉寂了半晌,正待万尚志回身招呼着驿丞带路,打算回绝那二人的时候,莫耐尔粗声叫住了他。 “带路吧。你说得对,有些事我总归要面对的。”莫耐尔说道,脸上平静看不出喜怒。 刚刚走近的驿丞闻言大喜,开口道:“多谢殿下。” 二人在驿丞的带领下到了驿站前门一处堂屋,此时屋内正有两人分坐两侧木椅,身旁小桌置着盏破旧的茶碗。 屋内两人听到门口脚步,偏头一看,待见三人走进,前后起身行礼道:“参见王子殿下。” 莫耐尔没回声,大步走向堂上主座坐定,万尚志跟了过去,没坐他身旁的座位而是含笑站在了他身后。 二人等了一会,也没听到莫耐尔的免礼,竟自顾自站直了腰身,也往后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万尚志的眸色深了,嘴角笑容弯曲的角度更大了。 王子许久不见,二人方才也没分清驿丞带进门的二人谁是主、谁是仆,眼下莫耐尔落座,万尚志在其身后站定,哪个是王子一目了然。 “殿下在外历练多年,终于回京,真是辛苦了。”左侧那位笑着开口:“家主想记起年奉王上令,曾教授殿下以武艺,是以很是想念,特遣小人邀殿下到大使府一聚。” 显然,左侧那位便是大使的人。 果不其然,右侧那位也开了口:“文史先生曾于金书房教授殿下以学问,甚是夸赞殿下,名言殿下乃当世奇才,有百年难得一出的英王之姿,自殿下离王庭历练已九余年未见,甚是想念,遂准备于绿峰圆设宴,特遣臣来邀请,希望殿下能赏脸。”正是文史次子胡百户。 “文史大人不是病了有些日子,早朝都推了好几日,还是在家中多歇息几日吧。” “劳先生关心,家父前些日子病便渐好,昨日已然痊愈,亦上了早朝,身体康健的很,倒是大使大人,最近兵戈频动,倒是要小心着身体,可别累出了什么毛病,到时兀大元帅宣召却不能带兵远赴边境。” 万尚志站在莫耐尔身后,不知他此时是何表情。可光看着二人毫无敬意,不待莫耐尔吩咐便自顾坐下,又无视莫耐尔开始互相攻讦,便连他也有了几分怒意。 堂下二人冷笑争锋,互相暗讽了半晌的话语,直接表明了大使、文史二人不合。 莫耐尔耐着性子听他们吵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言语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二位是要吵嚷到明年去吗,那便让二位家里的主子也等到明年吧。本王等不起,还是等二位争执出了一二,再请本王来吧。” 二人闻言急忙停了斗争,开口挽留,然而莫耐尔终究是被磨的没了耐心,撇下二人在身后高声追逐,大步离了堂内,连万尚志也没等。 万尚志见他离去,看着追逐不上的二人回身朝自己而来,不禁摇了摇头,这烂摊子还是得自己收拾,万尚志抬步向二人迎了上去。 同二人费了一般口舌,惮于二人身后的势力,万尚志言语间没那么过激,不过还是暗里斥责了二人的无矩,并明言王子殿下初回王庭,近日忙碌,不欲见客,但二位大人真挚的邀请,王子已经领受了,待他日歇息好再去拜访。 二人虽心有不甘,但再同万尚志说什么,后者就如同滚刀肉一般再说不出什么别的,只得纷纷告辞。 终于送走了两个泼皮,万尚志直接往厨房走,果不其然莫耐尔正蹲在胡椒果旁,呆呆地看着。 万尚志上前两步,吹走了地上的沙石,一屁股坐下,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些,开口问道:“怎么,我的王子殿下,生气了?” 莫耐尔没说话。 万尚志又道:“今日来的这两位大使、文史,原来曾是你的文武先生?既是这样的关系,你怎还避而不见啊,说出去多叫人说你忘恩负义。” 莫耐尔那忽然传来刺耳的‘吱嘎’声,万尚志看去,原来是前者气到咬紧了牙齿在磨,万尚志忙说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谈谈胡椒果吧?其实这东西经过不同的处理方式,会有不同的成品,除了黑白胡椒,还可以做成绿胡椒;还有啊,在我家乡很远的一个地方,他们那还有红色的胡椒。” 酸人的牙齿嘎吱声终于停止了,随即传来的是莫耐尔恍若放下重负的声音:“他们是我的好先生,曾联合一同,让大王逼死了我母后。” 第一百五十章 莫耐尔讲王家秘辛 惊心事臣子争控朝 过了这么多年,这是莫耐尔第一次对他人吐露心声,话终于从口中说了出去,似乎压在身上多年的重担,一瞬间便被分出去了许些,心底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得到释放,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万尚志没想到竟有这样的隐情,是以在他听完莫耐尔的话语后,当场震惊的不知所措,直愣愣的看着莫耐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耐尔见他呆愣的模样,拳头捏紧开始讲述了所知的过去:“先王时期,我父王本是不受宠爱的王子,是以朝中无人愿把女儿嫁给父王。母后是从异域流浪而来,据传是在金国西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她随商队运送商品,却在途中遭遇沙暴,商队全员而亡,只余她一个弱女子,蹒跚地寻找着生路。 父王因不受宠爱,未被留在王庭,被分封到离王庭极远的边城,正巧那日父王在巡视,便救了母后。母后并非金人,生的十分精致、漂亮,同金人女子面容粗糙、身材雄壮有很大的区别,一眼便被父王相中。 母后得了父王救治,亦逐渐心喜于父王,于是当时的父王便取了母后是为王子妃。 陈国联合金、费攻打郑,朝中一共五位王子,三位为争得先王喜爱披甲出征,初始的确大破郑国,捷报连连。但三位王叔互相攀比、贪攻冒进。中了当年初出茅庐的卫建宁的奇计,即使部下拼命营救,最终还是落得个一死二残。 金国崇尚勇武,缺了胳膊少了腿的王子,自然登不上王位,只余下排行第三的父王同排行第五的五王叔。 五王叔时年七岁,是早产儿,是以体质薄弱多病而因此甚为先王所不喜;五王叔母妃在生他的时候胎位不正,亦早早便香消玉殒,那是先王最喜爱的妃子之一,是以先王便更加厌恶五王叔。 然而先王年近五十,平日里总犯些偏头疼的病,眼下在朝中的储君候选人死的死、残的残,便有大臣开始像先王进言,早日立储。先王本便承丧子、伤子之痛,被朝臣吵的头痛万分,当庭大怒道:‘孤王还有哪个儿子可堪为储君?是残废的大王子三王子吗?!’ 那时先王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四王子被他分封到边城去了,是有朝臣想到了父王,这才为先王召回。父王生母位份低劣,先王即是召回了父王,仍旧不愿册封父王为储君,而是一边同考较父王,一边从民间征召医师,希望治好五王叔的先天之疾,其暗意不言而喻,是想等待五王子成长起来后,再从两个厌恶的儿子中择选一位,继承大统。 先王后的儿子为原定的储君,奈何死在了卫建宁的手中,先王后再无嫡子,失去了竞争王位的资格。如此,任谁也没想到,父王的母妃竟自知身份卑微,为了父王更好的前途,自刎以将父王托付于先王后,如此,父王成了先王后的儿子,先王后名下的嫡王子,大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先王仍然不喜,并因此认为先王后有野心,更加着重于五王叔,还好五王叔后续隐疾复发,九岁而逝。先王即便再不喜,也只能将储君之位交给父王。毕竟先王老了,而他只有这一个健全而健康的王子。” 趁莫耐尔换气的功夫,万尚志疑问道:“不是说,是大王独自一人斩杀了白狼王,才为先王所喜爱,最终承继大统的吗?” 莫耐尔嗤笑一声,说道:“半真半假罢了,择选储君,总是要在王兴之地昭告历代先祖。仪式结束后,先王单独驭马带着父王去了林中,言辞狠厉间,满是嫌弃却无可奈何。父王很受伤,却默默承受没有反驳,先王训斥够了,便带着父王回到队伍当中。 不料此时一只白狼王带着狼群,将二人围住,父王奋力保护先王,让先王脱离了狼群的围攻,独自一人在狼群中苦苦挣扎。好在先王冷静,逃出后迅速调来随行护卫军,在护卫军的帮助下,父王从狼群中脱出,随后护卫军斩杀狼群时,父王远远一箭射死了白狼王,狼群便作鸟散,自此一事后,先王对父王的感官大大改善,父王独自斩杀白狼王一事,便自此流传。” “然后呢?”万尚志听着金国王家秘辛,听的津津有味,不由着急的追问后文。 莫耐尔淡淡的瞥了万尚志一眼,继续道:“母后金发蓝瞳孔,很容易便能看出是异族人,先王认为母后身份身份卑微,不许母后承王妃位,钦点了朝中文史克鲁多家的嫡女为父王正妃。 父王坚决不从,面红耳赤地同先王争执,最终以辞就储君之位威胁,并那时母后被查出喜脉,先王同父王终于各退一步,若母妃生下男婴,便以母后就正妃位,克鲁多家嫡女为侧妃;若母后生下女婴,便以克鲁多家嫡女为正妃,母后为侧妃,女婴赐文公侯公主,封地千亩。若父王再不同意,便剥夺父王储君之位,并直接将母后连同腹中婴儿赐死。 最终父王应了先王这个条件,一年后,我出生了,先王自认乃天意,终归承认了母后的身份。 我三岁,先王宣召大使、文史二人为我文武启蒙,五岁,先王驾崩、父王登基,随后大臣们趁着先王死去,父王尚未完全掌权,文史联合大使、满朝勋贵一同逼迫父王,母后金发碧瞳乃妖孽转世,当火刑烧死以保国民平安,另立文史嫡女为王后。 父王自然百般不从,奈何文史大使对我下手,不知用了什么药物,我突然高烧起来,怎样医治都不消退,文史大使便以此为据,说是母后开始害人,父王仍然不从,文史大使便说父王中了妖邪魅惑,提了大王叔家中年仅五岁的小世子,暗意父王若不从,便将父王撵下王位,另立小世子为王。 我高烧三日不止,迷迷糊糊的哭着叫着母后,母后心疼不已,又体谅着父王,终于决定一人承担起一切,趁父王没留神,亲自去了文史府,最终被满朝文物当街烧死,父王赶去的时候,只余一地狼藉的灰烬。” 万尚志听得整个事件,不由恨的咬牙切齿,再看莫耐尔时终于明白了为何他终日里浑身盘踞的淡漠、冷冽,他紧小的双瞳曾亲眼目睹种种残忍。 第一百五十一章 酥酪原由竟是气父 又来访客耐心不足 说到此处,莫耐尔浑身气势四放,万尚志在这股气势的压制下不由脊背微凉,竖起了寒毛,暗想莫耐尔对于文史、大使二人恨之入骨,是以提及此处,那双小瞳中的怒火近乎燃成实质。 万尚志不小心对上他的眼,只觉是要吃人的眸子,看的他毛骨悚然,紧忙别过了双眼。 莫耐尔深吸了一口气,收回周身寒气:“自此之后,父王一蹶不振,臣子之势大好,王权日渐旁落,权利逐渐由大使、文史二人掌控,二人同流合污、胁管群臣。而父王软弱无能,不理朝政,整日沉醉于后宫之中,大肆宣召民间美女入宫,大使、文史只愿他别妨碍着二人揽政的野心,其余一概不管,欣然地为其选秀充盈后宫。 后来,大使、文史二人因权利分配的问题反目,朝中众臣分了两派,一派领导武将的大使、一派领导文臣的文史。我在权利中心,不堪这些人在身边引诱、利用,别有用心的妄图左右我的思想,于是一面背负着瞧不起父王的心思,一面背负着迟早有一天收拢群臣为我所用的心思,于金国当中游历起来,最终选择落脚在兀阿术的军寨当中。” 莫耐尔的面容有些疲倦,似乎短时间内吐露出自己过往的辛酸痛苦,让他很是心累。 “莫耐尔,你是真心把我当作好朋友了。”万尚志低声喃喃。 莫耐尔一叹,满是辛酸,终是蹲不住亦坐到了地上,他看了看万尚志,忽然说道:“你知道吗,我母后出身异域商贾大家,甚是知书达理,还了解着许多我们从来不知道的理学。 我们从来都是说,天圆地方,大地是方的,长长有尽头,天空像个大罩子将大地笼罩其中;但母后说并非如此,我还记得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她告诉我,我们身处在一个椭圆形的球体上,球体围绕着太阳转,月亮围绕球体转,是以有了日夜之分。 母后从小锦衣玉食,跟着父王在一起受了不少苦,穷困至极时连着糕点也没得吃,她本可求父王一支车队,将她护送回她的国家,但她选择留下来,成为父王的妻子。 父王亦深爱她,奈何穷迫,每日吃的最多的便是牛羊肉、喝的牛羊奶,直到母亲雅兴大发,亲手做了一份‘糖蒸酥酪’,那是父王吃的最美味的东西,即使后来他等级为王,也唯爱这一种糕点,母后也纵着他,常给他做,可自从母后去世后,父王便再也没吃过糖蒸酥酪。”莫耐尔有些不开心地说道:“直到昨日,我以此来刺激他,可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万尚志神情一怔,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莫耐尔话语中的一处,地球自转之说,这说法放在自己从前生活的世界上,并不稀奇,可若放在这个时代…… 万尚志紧忙问道:“你母亲还曾说过些什么?” 莫耐尔狐疑地看着颇为紧张的万尚志,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待后者再次催促,他才开口道:“母后曾带我看夜空的星星,她指着它们说,天上的星星并非逝去亲人在天观看后辈的眼睛。而是许多年前自我们生活的球体旁划过的大块石头,穿过了好远好远的画面,直到许多年后的现在,才能为人们所看见。 万尚志,你懂我的意思吗?” 万尚志完全慌乱了心神,他看着莫耐尔投过的目光,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其实是它很多年前留下的。” 莫耐尔赞赏的点头:“没错,当年母后告诉我的时候,我整整困扰了三天才明白。” 万尚志勉强一笑:“你当年毕竟还是个孩子。”心中却满是苦涩,莫耐尔的母后,很可能是和他同一个地方而来的,他本有心追问,却终究没有开口,毕竟那位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再问又能问出什么呢。 一时间希望化作失望,但万尚志很快又振作起来,既然不止他一个穿越者,那为什么没有第三个、第四个?他们可能正装作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般,正极力的融入到这个世界中。 万尚志重新振作,抬眼去看莫耐尔,坚毅道:“莫耐尔,你把真心话全部同我吐露,把我当作真正的朋友,我发誓我定当全力帮你完成你的愿望。” 万尚志敛下眼皮,又有些紧张:“我承认,我有许些事瞒着你了,但很抱歉,我现在不能把这全部都和你说得一清二楚,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莫耐尔平静着双眸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后者在他的目光中脊背发毛,莫耐尔才轻笑几声,说道:“早知道你在诓骗我,你的家世背景编造的处处是漏洞。罢了,你现在不愿说便不说,我等着你心甘情愿把一切告诉的我那一天。” 闻言,万尚志才放松下来,双手倚在地上承着自身的重量,两只大拇指相互纠缠,嘿嘿地笑着。 莫耐尔抓了一把胡椒果,有些期待地揉按了一下,又将其全部倒回草席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扭头看向万尚志:“既然黑胡椒还要等几日,不若我教你几道菜谱子当午饭吃。” 万尚志哈哈一笑,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好啊!” 只是此时,一阵匆匆脚步赶来,驿丞又跑到二人身旁,微喘着行礼说道:“殿下,前厅有官员求见殿下。” 莫耐尔黑着脸,不耐地问道:“是谁。” 驿丞记不得那么一大帮人,只记得那为首带头的:“来的不止一个,小臣也不记得都有谁,只知道带头的人说自己是少谏卿罕非末。” 莫耐尔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便冷着脸挥手说道:“不见,去回绝了吧。”又对万尚志说:“尚志,走,今日教你一道极好的菜谱子。” 驿丞苦了脸,今日这是什么日子啊,先是大使、文史遣人来,自己得罪不起,又是一帮子朝臣前来,自己亦一下子得罪不起这么多官员,自打王子从这里住下,自己可是没一天好日子啊。 “殿下……”驿丞哭叫道。 万尚志轻轻开口:“王子,还是见一面吧。” 见着莫耐尔不解的目光,万尚志解答道:“那罕非末我认得,是朝中平民升上来的官员的头领,这帮人尽是拥护这你的,还是见一面较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君臣相拥遭贼窃听 逐失踪迹不明神情 莫耐尔落座堂上,罕非末等平民中选拔出来的臣子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对于他们来说,一朝脱离平民身份迈入贵族圈,是王族给予的天大殊荣,是以他们可以说是整个金国中,对于王族最忠诚的人们了。 罕非末带着同伙们跪伏于堂下,莫耐尔足足晾了盏茶时间,他们无有丝毫不耐、厌烦之情,竭尽忠心之举。 莫耐尔终于动容,他从座椅上起身迈步到罕非末身前,亲手扶起了这个魁梧大汉,罕非末遭受王子殿下亲手搀扶,心底大为触动,原本被晾了半晌而滋生的少许怨气也消散于空中。 罕非末惶恐说道:“殿下,小臣不敢劳殿下尊躯。” 莫耐尔表情凝重着,作揖行了一礼:“不,罕非末、大家都快起来吧,本王刚才把你们同大使等朝臣认作一团,是以才故作为难,可直到现在才明白,各位乃是我朝忠贞之士,是国之肱骨,方才是莫耐尔多有得罪了,还请诸位恕罪。” “殿下不可如此。” “下臣们惶恐,下臣们万万不敢称做国之肱骨。” “殿下尊贵之躯,怎可向我等卑贱行礼道歉,实在折煞下臣们了!” “是啊,殿下快快起身,万万不要如此,下臣们受不起呀。” 罕非末的手落在空中,既不敢触碰王子之躯,又不敢受王子之礼,只能慌乱地在半空徘徊。 莫耐尔长躬着身子,又道:“眼下金国内有蠢蠹乱国,外有强敌兵斗,臣不臣、王不王,眼看国将不国;唯望诸位国之肱骨祝莫耐尔一臂之力,莫耐尔在此厚谢了。” 万尚志看着莫耐尔的行动,不由满意的点点头,后者所行所为,无外于收揽人心,哪里是真把这群低阶小官当做国之肱骨,不过是场面话了。 再看看以罕非末为首那一群感激涕零小朝官,万尚志不禁感叹,莫耐尔是个脸厚心黑的人呀,将小朝官们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 果不其然,厅堂里又跪了一地,小朝官们呜呜哭泣着,口中发着誓言此生必一颗心效忠于王子殿下。 莫耐尔终于直起身子,他激动之情覆满周身,亲手将厅堂内的小朝官们一位一位的扶起,嘴里说着感激之话。 门框处驿丞的脑袋漏了半边,偷偷窥见了屋内情况,转身便轻手轻脚的离去了。处于激动之中的众人没看到,忙着收买人心的莫耐尔也没看到,唯堂上站着的万尚志看得一清二楚。 万尚志不由极为怀疑,猛地大叫:“驿丞!”说着便揽着袍子,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可他听到远处一阵快速的奔跑声,待他迈出门循着方向看去,早没了驿丞的影子,徒留一地寂静。 万尚志眉头一皱,思考着驿站只一个大门,若驿丞为哪位的奸细收集了情报要报告,也只能从那大门出去。便提步迅速往大门追去,一定要在驿丞通知到他主家之前将其抓回来。 可沿着路寻了一路,丝毫未看到驿丞的影子,万尚志看着大门旁值守的两个小吏,粗喘气上前问道:“劳、劳驾,驿丞是否刚出了驿站?” 万尚志剧烈呼吸着,小跑了几步路便感觉喉嗓、肺部火辣辣的十分难耐,暗下决定要多加锻炼身体。 小吏识得万尚志是王子身旁的人,是以被询问很快做了答复:“是啊,驿丞说家中有急事,方才骑马回家了。” 万尚志恨恨地右手成拳,击中左手掌心,心中满是忧愁。莫耐尔收拢朝中平民臣子一事若泄露出去,恐怕满朝贵族不满,介时莫耐尔的处境将难上加难。 小吏不明白这人为何听了驿丞消息后,用拳击打自己,只愣愣地看着这人叹了一口气,随后疾步原路返回,不知去向了。小吏迷茫的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同僚,二者面面相觑,纷纷轻耸肩膀。 万尚志心下着急,只想尽快把此消息传达给莫耐尔,二人商议一下如何处理后果。可待他返回前堂之时,只见门窗紧闭。他心下一凉,紧忙推门而入,只见堂中仍是那些大臣同莫耐尔。 可是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于自己出门那时,满屋尽是沉闷的气氛,莫耐尔尤为奇怪,他紧皱着眉头,满脸尽是莫名的挣扎。 万尚志扫视屋内众人,众人纷纷避眼不看。万尚志察觉氛围的诡异,不由缓步到莫耐尔身旁。 还不待他说话,莫耐尔便低低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万尚志盯着小朝官们,期望从他们脸上瞧出些什么,同莫耐尔低声答道:“去追驿丞了。方才我见他在厅外鬼鬼祟祟,见着你同朝臣交好后便偷偷离去,我起了疑心出门去追,直到驿站门口那里也没追上他,问了值守的小吏,驿丞说家中出事,骑快马回家了。” 这本是对莫耐尔极其不妙的一事,后者却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什么重要的事,只缓缓点了头,又顿在那做苦恼状。 许是万尚志的声音太大,叫站在前排的罕非末听了去,谁知听到此事的罕非末竟然大惊失色,忙开口向莫耐尔:“殿下!如若驿丞为大使、文史之人,唯恐即刻行动,还请殿下速速往前线,带回大元帅援军,勤王护驾。” 莫耐尔闻言,脸色似有变换,却仍未出声。 罕非末着急不已:“殿下,真的耽搁不得了!此处离二使府衙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若殿下再犹豫耽搁。二使得到消息封城阻塞,殿下再想出王庭,如同天神拦路,如之奈何!” 万尚志听其语中意思,心底不由升腾几分危机感,扭头望向莫耐尔询问道:“发生什么了?” 莫耐尔脸色不佳,闻言偏头看向万尚志,似乎找到了倾吐口,嘴唇动了动似要诉说。 罕非末噗通跪倒在地:“没时间解释了,殿下!殿下若再不走,小臣愿以死佐证,求殿下快走!” 罕非末此言一出,其身后一大帮小臣哗啦啦跪了一地:“下臣愿以死佐证,求殿下快走!”倒有不薄浩荡之意。 莫耐尔咬了咬牙,伸手拽着万尚志便向马厩奔去,在其身后,一众小臣喜极而泣,同言:“恭送殿下,愿殿下携万军归来,光复大金朝政!” 莫耐尔无言,只是浑身气势凌然,拽着万尚志一路到了马厩,取了二人的坐骑,低声中满是肃杀:“上马,即刻同我去前线,寻兀阿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狼烟出封城净街路 中队阻出城缓停步 快,极快,从未体验过的飞快,马背颠簸的比以往任一次行进都要颠簸,贴着马背的大腿内侧一阵火辣,是许久未曾体会的辣痛,马背颠簸的剧烈,迎面强袭来地风让万尚志快喘不过气来。 莫耐尔身躯紧贴在马背上,极快的速度让万尚志看不清他的身影,却能察觉出他周身散发的严寒与冰冷。 快马奔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一座高大威严的城墙,那是划分贵族、富人区的城墙标志,莫耐尔的马速终于逐渐降低,身子竖直地挺立在起来,万尚志也减了马速,二人慢慢地走到了城门面前。 及至城门口,有值守士兵上前,待看二人穿着不像富贵之家,便开口呵斥道:“不知贵族区不许当街纵马吗?!下来!” 莫耐尔冷面从脖颈掏出狼牙项链:“瞎了你的狗眼。” 狼牙项链,举国无人不知,是王上独自猎杀白狼王,惹得先王宠爱遂封为储君,后为王上赐予朝中王子、公主之物。 是以士兵先是一楞,随后极其惊恐失措地跪倒在地,连随身弯刀亦跌落到了地上,忙道:“殿下恕罪,殿下饶命,是卑职狗眼不好,瞎了眼,不识得殿下神龙之姿,还望殿下绕过卑职瞎狗眼之罪。” “哼,瞎狗眼吗。”莫耐尔冷冷说道。 伏地士兵浑身一颤,惊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莫耐尔满面寒霜,双眼中紧小的瞳孔发散着阵阵地寒意,士兵咬了牙,持起身旁跌落的弯刀,然后果断地刺向自己的左眼,随后口中惨烈‘啊’了一声,弯刀落地,士兵紧捂着左眼,猩红的血液自他手掌缝隙流出。 万尚志吓得一窒,偏过头去不忍看这一幕,他从没见过莫耐尔血脉当中的残忍,一时见他如此冷酷,逼得士兵自刺双目,瞬时有些胆寒。 士兵捂住左眼,浑身因疼痛而极具颤抖,但他仍坚持着撑起身,右手伸向弯刀,正挣扎着待往右眼刺去。 莫耐尔的声音响起了,声音中仍盛满严寒:“够了。” 士兵如得大释,弯刀掉落地上,颤抖着声音跪谢道:“多谢殿下饶命之恩。” 莫耐尔冷着脸,快马从城门奔出,万尚志驭马紧随其后。 待二人一走,士兵再也坚持不住,疼痛的满地打滚,早有一旁等候着的同袍上前将其抬走,带往医馆救治。 莫耐尔快马奔跑,速度仍然很快,却稍逊刚才,显然逼迫士兵自刺双眼一事也影响了他的心绪。 万尚志加了几鞭,跟到其身侧,不由忧心发问:“那帮大臣究竟说了些什么?惹得你行事变化如此之大。” 莫耐尔偏过头,目光沉沉地在万尚志面上一打量,终于是开了口:“事情稍后再说,我们现在需要尽快脱出王寨范围。” 话闭,便再不发一言,万尚志只得随其快马而行。 来时由骨贝多带路,闲散着缓缓行进,是以用了两天才到达王庭。今日二人一路快马于城内,不过半天的时候,便赶到了富人区同穷人区的交界处,此处并无城门,仅一小队城卫队充作守卫,查着往来人等的身份。 莫耐尔带着万尚志,远远正要往那而去,忽然身旁人群一阵喧哗,指着二人身后方向絮叨着什么。 二人回头一看,正是王庭方向燃起又黑又浓的烟气,万尚志一震,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好现象。 果然,万尚志偏头去看莫耐尔,后者脸色铁青,待注意到万尚志的目光后,嘴角微微抽动,吐出了几句话:“这是狼烟。金国燃起狼烟,便是遇到无可抵挡的大难,需王寨全体锁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行。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万尚志惊疑不定,联想起窃听而逃的驿丞,联想到满庭朝臣催促着莫耐尔快走,心底终于逐渐形成一个惊天的答案——二使造反。 果然,城卫队聚集到交界处,用人群堵住了交界处的同行。随后又有城卫队驱散着路上的行人,勒令商家闭店停业。 万尚志看向莫耐尔,只见后者看向那堵人群做的墙,和身旁逐渐行来驱赶路人的城卫兵,他回头低声同万尚志说道:“硬闯吧。”便夹紧双腿,驱动马儿似有猛冲之意。 万尚志一时思虑不到齐全的办法,便只得准备同莫耐尔一起冲锋过去,可就在这时,万尚志见到迎面而来那小队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最前方。 “等等!”万尚志叫停莫耐尔,同时引起了那小队的注意。 莫耐尔眉头一皱,本要猛冲的他因着信任万尚志而停下,只是目光微有不爽地盯向万尚志。 “殿下?!”身前突然有一人叫道,令莫耐尔不禁回转过头,待看到面前那人,顿时明白了万尚志的打算。 骨贝多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莫耐尔,随即抱拳行礼:“小人城卫队小队长参见殿下,愿殿下身体康泰。” 其身后一半是当日见过莫耐尔的小队老兵,纷纷惊恐地行礼,一些后选进小队的新兵看着周遭的老兵行礼,也不由随之行礼。 “免礼。”莫耐尔沉声道。 骨贝多起了身,不过分别几日,他的气势大不似从前,可见他是听进去了万尚志二人的劝告,二人打量着他,不禁有些满意。 骨贝多道:“谢殿下,不知殿下到此…?” 不待莫耐尔说话,万尚志抢先开口:“殿下此次回来只是拜见一下王上,如今已经参拜完毕,遭王上驱使着参与前线战争,建立身为王子的足够功勋,遂要出城。” “这样啊,殿下请随小人走。” 骨贝多看了看两人,心底自由计较,二人绝不是话面上说的这般,但他自从为王子提拔为城卫队小队长,便暗自要誓死效忠王子。 “骨贝多,怎么回事?”陌生的声音传来,随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城卫队中队长装式的汉子走来,质疑于骨贝多办事的磨蹭。 骨贝多回身答道:“中队长,殿下奉王上令,要往前线争得殿下的功勋。” 中队长这才明白骨贝多的磨蹭,紧忙向莫耐尔行了个礼,口中说了些奉承的话语。 “话便不必多说了,让路于本王出城便好。”莫耐尔开口道。 中队长闻言却一脸勉强的笑:“殿下可莫要为难小人,狼烟出,一切以狼烟为最高命令,封城净街道,这都是按照我朝祖制的呀。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放走了王子,上面怪罪下来,小人可承担不起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艰难穿梭王寨之中 谋计赂人终消阻碍 莫耐尔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细心的骨贝多一眼便看出他心情的不好。 骨贝多遂紧忙开口打圆场:“殿下亦是奉王上之命,中队长亦是遵循历代延续下的习俗,皆是一心为国,又何必互相争执呢。要小人来讲,历代延续的规矩亦是历代大王定下的规矩,凡事皆可破例,殿下身负王命办事,不若中队长便放行一回吧。” 中队长斜瞥一眼骨贝多,眼中分明是怒意与警告,显然是在不满骨贝多所为。骨贝多此举动,不惶是在给他惹麻烦上身。 骨贝多低下头,避开中队长愤怒的目光,中队长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软的陷了进去,使不上一身的力气,又因着要回复莫耐尔,气焰很快便消散了。 中队长向着莫耐尔行礼,满嘴为难的意思:“殿下,狼烟警训下达了,除非由王上或左右两使亲自传令解除,否则任何人都不容通过。若放您过去了,日后王上责问起来,小人是一家难保,还求殿下莫要为难小人了。” 莫耐尔神色已有不对,手逐渐移向马背上挎着的弯刀之上,由于角度问题,站在他身前左侧的骨贝多、中队长皆没看见,唯独在其身后侧马背上的万尚志看的一清二楚。 万尚志深知此时不是动刀戈的时候,一旦莫耐尔向城卫队动了刀子,那性质与莫耐尔叛国无同两样,何况是如此危急之时,无人知道狼烟腾起是为的什么,信息还没传到。针对对方的信息盲区进行破解之法,才是现下最好的方法。若动了兵器,那便是同满王寨的兵力做斗争了,任莫耐尔怎么勇武地冲杀又如之奈何。 是以万尚志紧忙驭马靠前,开了口:“这位将军,殿下奉王命出王寨,是有紧急军务,要给前线军队传递重要军情,实在是耽搁不得。”万尚志从马上跳下,凑到中队长身前不着痕迹地递了块东西。 后者本欲拒绝,满面是不情愿,可那东西入手沉淀,他不由接过低头偷偷瞄了一眼,只一眼,便瞪大了双眼,口中的话语也顿住了,半天说不出整句。 “将军通融个方便,不然耽误了军情,大王也是要怪罪将军的。”万尚志笑着拍了拍中队长的肩。 骨贝多察觉到事情的转机,紧忙抓住时机开口道:“既然是紧急军情,想必耽搁不得,便放殿下通过吧?”说着,又向中队长道:“中队长,殿下是骨贝多做主放行通过,若事有不测,骨贝多愿一力承担。今日中队长并未经管此地段的巡逻,只是骨贝多一人带队巡视。” 中队长咽了口唾沫,万尚志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一手覆在他拿东西的手上,正一脸灿烂笑容看着自己,显然自己若自己不能给予万尚志一个满意的答复,后者便要将手中那东西拿回去。 中队长正纠结万分,突闻骨贝多之言如获至宝,眼冒金光连忙道:“好说,殿下军务紧急,小人怎敢阻拦?放行、快放行。” 手下传递了中队长的言语,汇聚成人墙的城卫队让出了一条通道,正够一骑通过。 万尚志含笑拍了拍中队长,回身上马,同莫耐尔说道:“王子,我们快走吧。” 莫耐尔神情莫测地瞄了一眼万尚志,终是一勒马头,鞭子一抽,马儿通他的心意,小跑着通过人墙中的通道。 万尚志向骨贝多眨眨眼,便也驭马紧随其后。 两骑一前一后通过通道,扬起阵阵土灰,夕阳西下,映得二人背影满是暖意,身影逐渐消散在穷丁区内。 骨贝多舒了一口气,事情终结了。可这时,他才自觉心里惶惶,殿下此般行事,恐怕狼烟就是针对于他。只是趁着朝中公文未下,趁着中队长不知情这才蒙混过关。可自己打下包票,若等公文传来,自己是不是要以违反狼烟例律被处死呢? 甩了甩头,骨贝多叹着,罢了,是殿下提拔自己做了小队长,从此脱离民丁,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自己不也早就发誓效忠了吗,那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便继续带队驱散路上的行人,履行职责。 中队长驱使身边士兵巡逻,瞅了瞅四下无人注意,他鬼祟地走到一个偏僻角落内,手掌一翻,赫然是半个巴掌大的金锭子。中队长看着金锭子笑眯了眼,稀罕地拿起,在嘴中咬了一口,待看到上面的牙印子不禁心疼地‘啧啧’了两声。 这边二人终于到了穷丁区,穷丁区人员杂乱,街道上满是连个家都没有,只铺着皮子躺坐便为家的饥瘦百姓。 穷丁区的守军见到了狼烟,但驱散不尽街道无家的百姓,是以只能放任街道仍旧如此,只不过常有士兵骑马在城中巡视,以防有出事,或有刁民作乱。 日头落山,夜晚来临,万尚志二人借着月光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前行,弯弯曲曲地路走了几里,迎面碰上一伍巡视城中的城卫队。 在二人发现对方的同时,城卫队的小队长也发现了他们,开口冷呵:“对面何人,何故敢夜间驭马行进,难道不知朝廷狼烟之禁?” 小队长身后一众士兵掏出了弯刀,警戒起来。 莫耐尔开口,长时间的奔波使他嗓音喑哑起来:“本王奉王上之命,有紧急军情传递于前线兀阿术,是以连夜赶路,还请这位将军为本王开路,行个方便。” 小队长声冷而严:“可有凭证?!” 莫耐尔掏出狼牙项链:“狼牙为证。” 夜色暗沉,小队长从身后属下手中拿了火把,警戒地稍微靠前查探,待见火光熠熠之下,果然是硕大的狼牙用上好的丝线缀成了项链。 小队长确认后,单膝跪地行礼道:“小人外城城卫队小队长参见王子殿下!” 其身后下属见状,顿时明白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哗啦收了弯刀一齐跪拜:“参见王子殿下!” 莫耐尔收了项链,淡淡道:“不必多礼,情况紧急,速带本王出城。” 小队长闻言却皱了眉,抬头直面莫耐尔冷冷的双眼:“殿下,狼烟出,王寨封禁。眼下外城门早已合闭,由外城城守把手,禁止任何人出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外城求路奔波离行 意外轻松事件难懂 万尚志凑上去问道:“军情紧急,难道也不能出城吗?” 小队长面严肃,嘴中的话也谨遵规章制度,可见其人秉性谨序:“可有王上御令?若有王上手谕,小人倒可带殿下去城守那里问问,兴许有出王寨的机会。” 莫耐尔似乎欲伸手往怀中掏些什么,只是手臂忽地停在半空,顿住不动了。 万尚志见着好奇,不由问了一句:“王子想拿什么?” 莫耐尔目光沉沉,头也没回:“没什么。王上只说了口谕,本王并无御灵,不过军情紧急,事关金国兴亡大事,还请这位将军带本王见见城守,本王会亲自请求城守开门。” 小队长闻言,点了点头道:“好,殿下请稍等,小人安排一下小队职责。” 莫耐尔点头,小队长便点了队伍中几个老实可靠之人,吩咐几人带队巡视,若遇事少数服从多数处理。 万尚志见这小队长做事有条有据,不由微微点头,多看了他几眼。 不过一会儿,小队长便向着二人施礼道:“劳驾殿下久等,且随小人来吧。”他便取了身后手下的火把,一直拿在手上,跨上属下牵的马匹,引着二人朝一个方向前去。 行路许久,碰见四、五支巡视小队,多亏小队长打着火把在前方,同那些同僚们点点头,后者便不多过问,领着队伍越过三人继续巡视,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又一会儿,已到了外城城门处,小队长下马,带着二人走上贴靠城墙修建的一处壁堡前,有力地敲了几声门。 “进。”屋内传来声音。 小队长推开门,示意万尚志二人先入,等着二人进入后,小队长才迈步进入,并哐当一声关紧了厚重的木门。 进了屋,屋的形状壁堡的圆形,空间十分狭小,独一张破旧的木桌、一张狭小的床铺便再无它物。 万尚志一眼便见到那木桌后边落座的男子,不由‘咦’了一声,引起了莫耐尔的注意。 万尚志见莫耐尔回头探寻般看自己,便朗声笑道:“这位不是王子入城时接待的那位登记官嘛,令骨贝多为王子引路的那位,这便是城守?” 万尚志看向小队长。因着屋内除了三人,便只有这登记官,是以才有此问。 小队长确定地点头。 莫耐尔这才细看那人,果真有几分熟悉,只是他向来不记这些琐事,早已忘记了那书记官的面容。 那人闻言却是哈哈大笑,从俯身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看向二人,边向莫耐尔行礼边道:“哈哈,正是下臣。殿下万安,外城穷困读书人不爱来就职,下臣便无奈地充作了登记官的位置。” 莫耐尔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虚礼,而是沉着地问道:“城守大人,本王受王上命令,有紧急军情传达于前线兀阿术大元帅,可是眼下狼烟封城,本王一路受阻,还请城守助本王开路,容本王出城通报军情。” 城守面色郑重,爽快说道:“好,小臣这便下令开城,还请殿下随小臣来。” 他此话一出,倒是叫莫耐尔与万尚志大为惊讶,二人本以为此事怎地也得同城守轱辘话半天,却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是以纷纷有些不可思议。 城守已穿上大衣推开木门,见二人还楞在原地,不由开口:“殿下?” 二人这才回过神,紧忙顺着城守推开的木门而出,待二人出来后,城守、小队长才跟出。 城守看了眼小队长,后者将自己的马匹牵来,城守一踩一跃上了马,见万尚志二人也登上马背,便‘驾’了一声,勒马往城门处奔去。 二人虽然心有疑虑,却并不想错失此机,纷纷策马跟随。 及至城门,城门两侧仍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持着火把照亮城门周围,待见城守上前,纷纷抱拳行礼。 城守摆了摆手,也不废话:“开城门。” 说来也奇怪,士兵竟然一声也未质疑,只是道了:“是。”便分出去十几个去奋力地抬起门上栓木,眼见着栓木抬起,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 万尚志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十人、浑身着金甲的士兵骑马正往这狂奔,眼见城门将开,为首那金甲士兵厉呵:“狼烟已起,外城城守何敢开城门!” 金甲侍卫,为王庭大王身旁亲卫,均从贵族子弟内选拔,身着金甲,以显尊贵。 万尚志不由心急起来,若金甲侍卫阻拦,今日恐怕再无出城机会。可待他转过头看那城守神情竟然没有丝毫变化,仿若金甲士兵说的话都是狗屁一般。 莫耐尔也是皱起眉头,缓缓掏出了马背弯刀。 仿若察觉万尚志的目光,亦或是听到了莫耐尔拔刀的声音,城守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城守脸上挂起淡淡笑容,语气中带有安心的力量,沉稳地说道:“殿下莫怕,下臣奉王命恭候殿下已久,今日除非王上亲临,否则任何人也阻拦不了殿下出城。” 随后不待万尚志反应、琢磨城守话中的深意,城守高声呼唤:“外城城卫队听令!” “在!”城门处,数十名士兵高声回应,除去那十几名正吃力地开城门的士兵。 “金甲士兵,靠近城门百步者,杀无赦!”城守语气逐渐森寒。 万尚志心里大震,不明城守这样做的理由,他偏头想从莫耐尔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困惑,可只在后者的脸上看到平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耐尔?”万尚志终于忍不住发问,心中的困扰实在太多,让他的脑子乱作一团,剪不断、理不清。 莫耐尔无声地看着万尚志,双目中是诡异复杂的情绪,倒叫万尚志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士兵结阵靠前阻拦金甲士兵,城守一脸平静地看向莫耐尔:“殿下,城门一旦开启,便请立刻、全力向兀阿术处行进,下臣清理了这队金甲,稍后会清整外城军向王庭进发,介时一切便依托殿下了,无论个人的生死、还是金国的存亡。” “啊!”金甲士兵马速过极止不住,已与列阵的士兵发生冲撞,士兵被马撞的惨飞而去,同时马也受惊后仰,马背上的金甲士兵跌落在地,数个士兵弯刀齐上,那人惨叫一声,紧接着便有血液渗于泥土地内。 ‘吱嘎……’ 与此同时,城门发出让人牙痒的声音,原来木栓早已让人搬下,十数名士兵正奋力将城门搬开两边,眼下已露出一条缝隙,足够一骑穿过。 城守见状,忙道:“殿下快走。” 莫耐尔毫不犹豫,拍马向那缝隙狂奔。他眼中似有风暴汇聚,任谁也猜不透他眼中那诡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万尚志深深地看了一眼城守,便拍马紧随其后,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士兵的惨叫。 那道城门缝隙愈发宽大,直至二人一前一后从中穿过,从逼仄狭小的城门口冲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仿若整个世界的新鲜空气铺面而来,驱散了城门口那里的杀伐、冷酷。 万尚志大口地呼吸几口,只觉凉凉的夜风流入气管、肺部,带来一阵轻松舒爽,将压抑窒息驱散,他再次开口同莫耐尔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讲述事情心有忧虑 布局多年功差一篑 听到万尚志发问,莫耐尔终于有了反应,他放慢了马速,二者驭马慢跑在草原之上,给二人一日奔波带来一口喘息休息的机会。 万尚志隐隐察觉得到,今天发生的事是惊天大事,是以见莫耐尔此举,便不再催促,总归要留莫耐尔整理语言的时间。 丈人高的青草在马蹄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头顶半圆的月亮播撒皎洁而朦胧的光芒,二人并马而行,影子落在草叶上又随着二人的动作而逐渐变形,身边是阵阵虫鸣繁声,偶有几只光点缓缓飞来,又渐渐飞去。 万尚志耐心等了许久,可莫耐尔却迟迟没有开口,在这种相对静谧环境的氛围下,二人之间又显得格外压抑。莫耐尔今日叫士兵自残的影像让万尚志记忆深刻,他从未见过那般残忍冷酷的莫耐尔,虽说他后来叫停了对方,但仍在万尚志内心留下了一道沉重的阴影,莫耐尔的形象在他心中大为改变。 不过这种改变不是坏的,在经历了种种绝望令人窒息的险境后,万尚志深刻的明白,心狠是保护自己的重要手段,遇事果决绝对不能心软。 又过了半晌,莫耐尔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浸入江水的月光,搀了七分凉意:“你追驿丞离去,诸臣才同我说了,他们见我的真正目的。” 莫耐尔伸手入怀,终是掏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略微陈旧的黄绸,莫耐尔递给万尚志,后者接过,看到上面是暗红色的金国文字,细细一闻鼻尖还能闻到古朴的铁锈味。 饶是看不懂其上的文字,万尚志也不由一惊,毕竟这可是血书。 万尚志抬头看向莫耐尔沉声发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莫耐尔的声音不复往日沉稳,带着些颤抖和慌乱:“父王的手谕,调令兀阿术回王庭的命令。” 万尚志沉默良久,才沉声发问:“为何要用血诏。” 莫耐尔低下头,他的眼睛凝视着马飘逸地鬃毛,终于开口讲述罕非末等人在万尚志离去后,厅堂内发生的事情。 厅堂内,臣子拽着莫耐尔袖子呜呜哭泣,莫耐尔心中有些不适,但他仍旧轻声安抚着臣子。 突然,万尚志从身旁跑出了门,随后在门处站了一瞬,便向他所朝的方向狂奔而去。 莫耐尔有些疑惑,不由抽走大臣手里的袖子去追到门口,见着万尚志往驿站大门那处跑去,轻声喊了一声:“万尚志!” 万尚志并没有听到他的叫喊,仍旧快步跑着,莫耐尔摇了摇头,想着等他回来再问。身子却突然失了平衡,莫耐尔一惊,扭过头去便见罕非末伸手拽着他的衣领,正把他往屋内拽去。 莫耐尔失了平衡,便无力反抗被拽进了屋内,随即有两个臣子走出屋子,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随即回了屋内,紧闭上房门。 屋内,莫耐尔眉头微皱,明显地不愉悦,他目光盯向罕非末,后者便觉得被一头野狼王盯上一般,浑身寒意与恐惧。 “罕非末,你到底想做什么。”莫耐尔不悦质问。 “殿下,趁着眼下无有外人,请您听仔细小臣下面说的话。”罕非末咬了咬牙,在这股迫人的气势前竟毫无惧意,伸手从怀中掏动,一块明黄色的丝绸便被他拿出,他双手递于莫耐尔道:“请王子殿下接旨。” 莫耐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一惊,他疑惑地接过丝绸拆开来看。 丝绸被叠的板板整整,拆起来不过是一瞬的事,那猩红刺目的字迹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令,元帅兀阿术携军归王庭,勤王护驾。持此血诏者,可号举国兵马,沿途收拢军兵,先谴归王庭,讨贼护驾。” 莫耐尔不可置信地读着书信,只觉荒谬至极。可与此同时,罕非末所言却让他更加震惊。 “殿下,自王后仙逝,王上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改变如今的朝廷形势。从金国初代王,因感念拥护自己上位的兄弟们,是以大加分封,导致贵族在朝政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权利。 再因历代王的忽视、历代贵族野心渐起,直至先王薨逝王上继位,贵族终于找到机会发难,彻底压制了王权。殿下的母后,便是他们谋权夺位的第一步,以逼迫王上退步而使王上威严大失,又因王后之殇不理朝政、再是大使、文史二人教导殿下,将殿下培养成一个懦弱无为、没有自主行动,只能听他们言语行事的傀儡王。”罕非末跪地诉说,言语间满是对贵族的愤恨。 “二使之后便将朝堂大事把控,完全不让王上触碰,说王上为妖后魅惑,暂时不便处理朝政,由二使代为处理,朝堂贵族沆壑一气,将朝政大权握在了贵族手中。而王庭当中的金甲士兵,全部来自于贵族子弟当中,是以王上的生死,亦为贵族完全掌握。 王上失去挚爱,亦无心朝政,过了好一阵子幡然醒悟,但是贵族掌权已经牢固,王上这才明白不妙,奈何权力失去,便如覆水难收,此后便一直隐忍悲痛,暗中准备着光复王权。 但,王上并不想简单地光复王权,因为王上知道,只要满王庭的贵族仍然存在,以后还会有这种贵族夺权之事发生,若只是收回王权,那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王上暗中布局,借由头招收了小臣们这一批小言官,小臣们在朝中地位甚低,只做些逗弄王上开心、为王上书写话本子的差事。小臣们一开始自不愿意满腔才学沦为逗弄权贵的笑柄,可没想到,有一日王上身旁并无护卫,便真诚的与小臣等诉说的衷肠,小臣们这才明白网上苦心。” 莫耐尔皱着眉听罕非末的话语,许多地方他说的不甚清楚,莫耐尔听得半懂不懂。 “王上同你们说什么了?”莫耐尔问道。 罕非末一叹:“这不重要殿下,重要的是,你知道大元帅兀阿术的身世吗?” 莫耐尔目光沉沉:“落魄贵族子弟,因战功卓著出头。” 罕非末大力点头:“是了,兀阿术出自没落贵族,是先王给予兀阿术一个机会,让兀阿术在军中大放异彩,是以兀阿术十分感念皇恩。兀阿术在殿下幼时早已入了朝廷,当的是二品将兵郎,本能在朝中同二使分一杯羹掌控王权,可他却私下拜见了王上,愿意帮助王上度过危难。”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往日重提心痛冷淡 追兵不散冷箭阴暗 “那时的兀阿术还不是如今这般,是金国大元帅,统领了金国外军全部兵马。那时的兀阿术只是朝廷内,处理军政文书的将兵郎。 是以他明言效忠王上后,王上当即便热泪盈眶,请求兀阿术主动往外军调动,直至能掌控部分外军军队,再等待王上命令。但是令王上没想到的是,兀阿术实在是个人才,他竟然大大超出了王上的预期,掌控了整个外军,成为了金国的大元帅。 兀阿术并未暴露身份,大使、文史仍认为他是贵族的人,所以虽然他们对兀阿术仍有少许怀疑,还是让他坐上了今天这个位置。”罕非末说着,眼神中流露出由衷的佩服。 莫耐尔眉头皱着:“然后?” 罕非末继续说道:“殿下。当年陛下最担心的便是您,他无力阻止二使对您的教导。但好在,他二人对你提防不高,殿下离开了王庭,这让王上半是心痛、半是欣喜,一则是担忧于殿下在外的安危,二则是庆幸殿下逃脱了魔爪。 如今经过多年布局,王上终于准备好了一切打算动手,遣派兀阿术前去郑境游略,其实为的就是消除二使的警戒心,让他们以为金境内已经没有大军可以威胁到他们。 可王上却万万没想到殿下在这个节点上回来了。您的安全回归,恐怕已刺激了二使,是以今日朝上,王上已暗示臣等行动。 这多年前便备好的血诏,是王上担心二使做下不可原谅的谋逆大事,提前交由臣等保存的,眼下得了王上暗示,还请殿下拿着绸子赶往前线寻回兀阿术元帅,一举破灭贵族掌权旧制,还大金一个朗朗乾坤。” 莫耐尔听了罕非末前言后语,不禁心有挣扎。他从未想过父王竟是这样一个隐忍的男人,在他的记忆里,父王从来都是一个懦弱无为,任由臣下欺凌的软弱君主,眼见着自己的发妻被活活烧死,却无所作为,等同于亲手杀掉自己母后的软弱君主。 是以他忍受不得这样的父亲,也忍受不得亲手害死自己母亲,却还对自己言笑晏晏,教导自己文武的文史、大使,毅然出走于王庭。 这么多年,他反复午夜梦回,街道上人群指指点点,直至人群散尽徒留一地青烟,母后化作一地黑灰,一阵清风飘过将母后余留的所有痕迹带走,他哭着冲上前去想要护住母后最后的痕迹,却被父王拦住,任由他哭闹也不放行,因着在二人身前,是二使举着火把,狞笑的面孔。 莫耐尔他,怪他的父王,所以他才暗中偷了御医的药,下到新王后文史嫡女的茶井里,破坏了新王后的生育能力,是以这么多年,王宫仍旧只他莫耐尔一个王子,他妹妹一个公主。 所以他这么多年才不愿回王庭,宁可四处流浪,直至最后失去浑身力气与意识,跌倒于兀阿术那里。 兀阿术一眼便识得这个破旧衣衫小子脖颈上系挂的那条狼牙项链,同时听闻王庭传来大王子失踪的消息,他便确认眼前这个小子便是金国大王子莫耐尔。 莫耐尔醒来,发现自己是在金国的军队里,他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可眼前这个将军却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时的兀阿术还只是个三级伯将军,他身旁跟着的是略显青涩的穆阿奇,在同莫耐尔言谈之前,兀阿术只是轻轻瞥了一眼穆阿奇,后者便收回好奇打量的目光,起身出了帐子。 兀阿术沉稳地走到莫耐尔身前,莫耐尔被他安置在狼皮袄被之中,浑身暖融融的,正抬头看着他。 彼时的莫耐尔不过十岁出头,个子还是小小的,兀阿术整个人如同巨人般站在他面前开口:“你是王子殿下?” 莫耐尔神情有一瞬间慌乱,却很快装道:“我不是,你认错了。” 兀阿术的眼珠子转动,伸手从怀中掏出狼牙项链摆在莫耐尔身前。 莫耐尔紧忙抚摸脖颈,果然母后亲自串上的狼牙项链不见了,他迅速从兀阿术手中夺走那条项链,紧紧地护在怀中,进而警惕地盯着兀阿术。 那双小小的瞳孔满是不知所措。 谁知,兀阿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以后便落脚在我这吧。只是,切记藏好项链,不许对任何人暴露你王子的身份。”随即端来一大杯带着热意的牛奶:“喝吧,温牛奶压惊。” 莫耐尔不动,只是眼中光亮明灭不定地盯着兀阿术。 后者没什么表情,将牛奶放置在莫耐尔床边小柜上,说了句:“好声休息。”便掀帐出门了。 莫耐尔将狼牙项链重新戴在脖颈,随后才发现自己衣物已经一新,他便将狼牙项链深深地藏在了衣服领口之中,再抬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落到了那碗牛奶之上。 莫耐尔从回忆惊醒,心中几番疑虑,突然回想自己近几年传信于皇宫索求香料等物件,若并非父王所为,那么是谁一一满足了他信中的要求呢。 “殿下,小臣知道您同王上有心结未解,只是眼下并非犹豫的时候,自您回归,二使愈发不合,恐怕朝廷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还请殿下尽快将兀阿术请回,届时王上有了军队,便再不怕那帮贵族了。” 正此时,万尚志推门而入,堂内一时寂静无声,还是莫耐尔率先发问:“你去哪里了?” 自此,便是万尚志离开厅堂的全部内容。 莫耐尔与万尚志在马背上,迎着习习凉风,发丝顺势向后飞舞。 万尚志接受这一股繁杂的消息,理清后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回去说了驿丞之事,满堂臣子大惊地催促莫耐尔尽快行走。 因着若让二使发现,莫耐尔私下结交朝臣,恐怕会担忧于莫耐尔重争朝政,二人定会先行合好,行起兵谋反之事。 草丛行动间发出窸窣之声,天上的月亮羞怯地躲进了云层后方,四周一片黑沉,不知何时,身旁的虫鸣之声消失,只留下晚风吹拂过草丛发出的细碎声音。 忽然,莫耐尔大惊,话也来不及说,一马鞭抽向万尚志身下坐骑,马儿吃痛狂奔,万尚志一时不察,险些被甩脱马背,紧接反应过来,紧忙贴服马身,莫耐尔则随后猛地驱动自己的坐骑,跟上了万尚志的速度。 只这时,身后‘嗖嗖’几声清冷的声音,几只箭羽从身旁划过,万尚志大惊失色,愈加服帖了马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凶险追兵搏命追杀 引离危难尚志心激 万尚志慌乱地躲避身后箭矢,忙乱间回头一看,不由暗自心惊。 原来不知何时,身后竟撵上了一大批追军,追军穿着贵族子弟军特有的甲胄。 万尚志二人本因叙事缓慢前行,却不料被人暗中追上,原本隐匿在草丛之中伺机靠近再下手,却不料被莫耐尔警惕地发现进而逃走。 带队将军暗道:不能眼睁睁见二人逃走,看来要放弃文史的决定,遵从大使的命令杀死二人了,是以吩咐部分手下弯弓射箭,击中最好,若不能击中,也能权作延缓,由另一部分腿脚轻快的追击二人。 万尚志回过神,心思已是几转。那城守誓死阻拦金甲士兵,可眼下二人却遭遇追军,恐怕不是城守出了不测,便是二使早有预谋,安排了兵甲于外城附近,以防莫耐尔逃跑。 马背颠簸,身后暗箭如雨,容不得他想一道箭光擦着他右耳而过,右耳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有液体触碰夜风的凉意,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分出一只手触碰右耳,果然入手湿濡,放到眼前一看,血液在黑暗当中显露着诡异的暗红。 万尚志心情不由有些绝望,身后追击者起码有五十之数,乌泱泱施加于他窒息之感,耳旁的疼痛让他神识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痛苦,莫非今日便要死在这了吗? 我还没有见到你,天宜;我还未曾亲手拿下兀阿术的人头,赵平;我恐怕无法完成您要求了,王旺师父。还有…旋梨…… “哈啊!” 身侧莫耐尔放慢马速,从马背抽出弯刀,见着身后冲杀上来的二人正以合围之势左右进攻,便横了弯刀,以极快的速度将左侧那人武器击退,随即借势迅速撞击上右侧那人的弯刀,随后借力打力弯刀翻转至其上,直压的那人弯刀向下险些脱手而落。 莫耐尔弯刀收回,那人正松了口气,却不料莫耐尔变招极快直接挥向他头颅,他不由往后稍侧,但莫耐尔竟然令人震惊地从马背上站起,倾斜了身子弯刀距离正好,那人头颅落地,仍是一副震惊样子。 万尚志听着莫耐尔落后与人打斗,不由放慢马速回身观察,便见莫耐尔为杀那人从马上站起,并向一侧偏去,眼见就要跌落马下,惨遭马蹄碾压。莫耐尔左手却始终没放马缰,见一击杀死那人,便伸长腿在马背轻点了一下,随后竟不可思议地借此力在半空转了一圈,从另一侧回到马背之上。 万尚志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七上八下,眼见他上了马背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看到令他提心吊胆的一幕,莫耐尔左侧那人正趁莫耐尔刚上马背,力量不稳猛一个加速凑过去,抬起弯刀便要砍杀。 “后边!”万尚志狂吼。 莫耐尔似乎早有防备,知道身后危险袭来,竟整个人猛地平俯在马背上,躲过这致命一击,且背着伸手拽住那人手腕。 那人冷不防被莫耐尔从马背上拽下,随着他的力在半空颠簸,不由啊啊惊慌地叫出声,莫耐尔手指再一用力,那人手中弯刀便掉落在草丛中。 莫耐尔起身,弯刀一划,便将此人性命结束于空中,随后松手,尸体落到地上,血液渐渐弥漫草丛,铁锈之味鼻尖渐浓。月亮不知何时从云中露头,却是诡异的深红色,似乎这夜注定不平静。 莫耐尔收拾了靠近的两个追兵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情,但正因着几息时间的耽误,身后更多的追兵冲到了近前。莫耐尔望向万尚志,正撞上万尚志满目担忧,他不由一楞,可很快便发现后者马速缓慢,似乎是担忧于自己的安危,随时准备掉头帮忙。 “蠢货。”莫耐尔低声骂了一句,只是心中却莫名有种古怪的情绪,这情绪他似乎多年未曾有过,若要追忆,似乎只曾在母亲怀中有过,这种情绪似乎叫做……温暖。 莫耐尔甩了甩弯刀上黏腻的血液,似乎因刚从人体出来,弯刀被血液带的,在夜晚中散发着丝丝热气。 莫耐尔狠厉冲万尚志吼道:“滚远点,别当本王的拖累。”说着,便偏了原定方向奔走。 这一句话,彻底吸引了追兵的注意,他们的目的只是捕杀王子莫耐尔,万尚志的逃跑倒是对于他们来讲不那么重要了,是以追兵纷纷弃了万尚志,开始猛追莫耐尔。 很快,身后又追上来五名追兵,莫耐尔咬了咬牙,迅速从马背解下弓箭,双腿夹紧马腹双手离开缰绳向后开弓。 “着!” 便见一名追兵痛苦嚎叫,随后跌落马背。 “着!”又是一声弓弦迸发声,又一名士兵痛苦地跌下马背。追兵见状不由纷纷心寒,一时追击的步伐稍有延缓,没刚才那般奋力,但很快,带队的将军便狂吼:“追!怯懦不前者,小心祸及家族!” 追兵闻言一颤,进而下了狠心,猛抽坐骑疯狂地追上了上去。 万尚志一楞,却很快反应过来莫耐尔这是在为他吸引追兵,他摸向马背,赵平给予的长剑被他放在胡库儿军中,他并未想到会在金军主寨呆上那么久、进而直到现在这番境地,也没个武器能护身,眼下便无穷地懊悔,自己竟然帮不上莫耐尔一点的忙。 他想想因为自己而牺牲的那些属下、兄弟、朋友,心里苦涩似乎咬破了苦胆一样,他看向陷入苦战的莫耐尔,眸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身边人了。 忽然,他的目光看到了马后背负的,皇帝赐予的各种东西,不禁心中一动。再见莫耐尔在围攻中似乎还能坚持半晌,他咬咬牙,趁那帮追兵没有注意自己,找了个草丛高厚处停马下地,然后翻向皇帝赐予的那几兜子东西。 珍奇稀有的香料被打开撒了一地,连几块硕大的金子都被他扔进一旁的泥水当中,当他再次打开一个包袱,见到其中红碎的粉末,顿时大喜过望,紧忙将包袱裹好,以免夜风吹散香料。 万尚志将马背上无用的东西都扫落,随即跨上马背,拎着那包袱瞅准了莫耐尔方才逃走的方向,便立刻勒马往那处疾奔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奇智救急暂离毒爪 莫耐尔伤迫静心神 莫耐尔一连击杀七人,体力终有不支,气喘吁吁地挥刀抵挡身后追兵射来的箭羽,终是一个不小心,被一箭射中臂膀,因着射箭那人大力,是以此箭狠狠穿过肩部骨肉,生生从后背穿到前肩,露出在夜色中微微闪烁寒光的箭尖。 因着箭上有血槽,体内的血液缓缓顺了那血槽往外流出,逐渐带走体内的热量与力量。与此同时,臂膀受伤让他再无力拉开弓箭,莫耐尔体力大减又无法弯弓拖延追击,便再不顾同追兵打斗,狠厉拍马向前逃跑。 身后追兵凭着一地的血液发现了莫耐尔中箭受伤,于是便也不再心急地追,恐怕再失去兵卒,只近近地吊在莫耐尔身后,等待他体力不支而跌落再行补刀。 莫耐尔察觉到身后追兵不再靠近,因着失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半天才明白身后追兵的打算。但他又能如之奈何,他眼前逐渐昏黑、显露重影,身上的温暖渐渐随着血液外流而被抽离。 “莫耐尔!”一声熟悉的高呵叫莫耐尔略微清醒几分,不由抬眼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万尚志瞅准了方向,循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远离预判的方向快马加鞭而来,果真堵到了逃跑的莫耐尔同追击的追兵。 他本打算埋伏在草丛当中,待追兵靠近再借着夜晚的细细微风而暗算追兵,再同莫耐尔逃跑。 可他越看越觉不对,莫耐尔的身子渐渐趴伏马背,连带他手中的弓也丢到地上,眼睛也逐渐闭合。 借着猩红的月光,他这才终于发现莫耐尔肩膀处那一点寒芒,这才反应过来莫耐尔受伤,顿时大惊失色,紧忙从草丛中爬起身,骑上身旁马背,便冲莫耐尔高喊,希望能够提起他的精神,好叫他清醒几分。 后者果然抬眼看向自己,倒叫万尚志也看清了莫耐尔的面容,他此时满面憔悴是万尚志从未见过的脆弱神情,嘴唇毫无血色,只是远远地看,便能察觉他体肤的寒意。 莫耐尔抬起头,竟是用了最后的力气虚弱喊出:“快走。”随后便失了力气,上身彻底摔在马背之上,晕了过去。 万尚志不由心底一颤,眼见着莫耐尔摔在马背上,却好在他腿力过人,夹着马腹甚紧没有跌到地上。 他咬了咬牙,驭马上前抓住莫耐尔那马的缰绳,便带着马儿狂奔向某个方向。 身后士兵眼见任务便要完成,却让这小子横插一脚救走莫耐尔,不由纷纷大怒。 将军也是冷笑连连:“好啊,本来还想饶你一命,既然你上赶着找死。所有人,全力追杀莫耐尔二人,取二人头颅者,本将提拔他到大使面前报功!” 士兵们欢呼地吹起口哨,在士兵们眼中,那莫耐尔已然失血过多而晕死过去,另外那人身较体小,哪是他们的对手,便纷纷以为囊中之物,只看谁争抢的够快罢了,不由立下驭马向前,并将敌视的目光互相投落到队友身上。 万尚志驭马并不是很快,因为他怕太过颠簸,莫耐尔会在昏迷中掉下马背,是以一边驭马,一边找了绳子将莫耐尔的躯体捆绑在马背上,并留了一头系在自己身上。 此时,因着速度慢,已有不少追兵冲到身后,一脸狞笑地似乎将二人当做掌中的蚂蚁,可以任人揉捏。 万尚志见这些人丑恶的面貌,不由冷哼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寒冷的笑,看着追兵的距离,在心里暗自数着数:“十、九……三、二、一!” 不过十数之间,追兵距离已然不足三尺远,有些靠近的,便连弯刀已经举起,只待挥下取得人头,便可夺得大使的赏识。 万尚志冷笑一声,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包袱,一手抓了大把便朝身后挥去,正巧晚风习来,那粉末便飘的更远更广。 追兵预防不及,那粉末一瞬便进了眼睛,纷纷啊呀一声,只觉双眼火辣地刺痛,痛苦地丢了弯刀,疯狂揉抹起双眼来,迫切痛苦稍微减弱,可愈是揉抹粉末便在眼中愈发均匀,倒叫追兵们更加疼痛,又呼吸着鼻尖的辛辣气味,纷纷涕泪肆流,打起喷嚏,再顾不得追击万尚志二人。 万尚志冷笑几声,见着还有漏网之鱼,便又抓了一大把辣椒面往身后抛去。那几个漏网之鱼见了同袍们的样子纷纷吓破了胆子,万尚志放伸手去抓辣椒面,他们便抛了弯刀憋了喷嚏,捂住双眼。 万尚志连连往后撒,并边驭马带着莫耐尔逃跑,后方追兵一旦奔跑,周身漂浮的辣椒面便容易飞进眼睛,不由纷纷阻步不敢前行,眼见着万尚志二人快马逃离了他们目光范围。 万尚志逃脱追兵追击,却仍旧不敢放缓马速,方才二人不过谈话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叫追军追上,他再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拼命驭马向前奔去。 待又过了半晌,马匹累的直喘热气,跑的口边出现沫子。万尚志后身热浪滚滚,他知道是马儿狂奔导致的,是以万尚志再不敢鞭笞马匹狂奔,生怕马儿脱力死去,荒郊野岭,便再没有代步逃跑的坐骑。 马速缓了下去,只踱步缓缓往前走去,休息了半晌才缓缓平静呼吸。 万尚志却借着这个时候去查看莫耐尔的伤势,只见后者肩膀那箭伤处仍缓缓流着血液,而他的面色愈发惨白,身子的温度都渐渐凉了下去。 万尚志大受打击,他心中慌乱如麻,不止如何是好,便叫了好几声莫耐尔,期望他醒来告诉自己接下来该如何。 可莫耐尔就如同陷入沉眠,无论万尚志如何也叫不醒,就如同从前之荆文何、从前之赵平…… 万尚志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可突然,他见着莫耐尔眼皮忽然动了动,这才瞬间一身冷汗,静下心来。 莫耐尔此时还没有死,可如若自己再不想办法解决,恐怕便真的要再次承受失去挚友之痛了,自己决计不能慌张。 万尚志眼底渐渐坚毅,他观察四下,确认暂无追兵,便松开绳子,将马匹系在一起藏在厚实的草丛当中,防止它们自己走丢。 然后拖着莫耐尔沉重的身体,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万尚志认真地观察莫耐尔那处箭伤,眼底微微颤动,思虑半天,终于明白不能再拖延下去,狠狠咬了咬牙,确定了救治的方法。 第一百六十章 难以救治处理伤口 发热无药勤换巾布 万尚志环顾了四周,想寻找些止血的草药,但奈何他根本不懂医术,无法从这漫原野的草丛中分辨出那么一二株草药,不禁暗恨自己没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定要稍微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以防未来再有此状况的发生。 只是看看莫耐尔愈发虚弱的面容,万尚志咬牙,莫耐尔的伤情恐怕不能再耽搁片刻,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万尚志于草丛中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一株不同于其它野草,带着明显个性的多叶状青草,他学着记忆中那些影像的样子,将青草咀嚼成碎草饼,然后轻轻地围绕着,贴在莫耐尔箭伤左右。 而后,万尚志从马背上取了莫耐尔的弯刀,弯刀上是莫耐尔平日里恶之不及地血污,今天却是没有时间处理,便随手插回了刀鞘之中。 万尚志从莫耐尔怀中掏出块干净的布,将弯刀擦地再泛寒光,这才将目光落到那穿肩而入的箭尖之上微微叹息一口气。他知道简单的擦拭,并不能消除其上的细菌,但眼下实在是无法生火消毒,只能拼死一搏了。 箭头的血槽仍在将莫耐尔的血液带往体外渗流,万尚志扶起莫耐尔上身,然后手掌放在身后那半边箭尾上狠狠一按,那箭尾便再往莫耐尔身体中贯了小半块,饶是莫耐尔在昏迷中,也不禁因疼痛而轻哼一声。 箭尾穿入,那箭尖便自然被推着完全露出莫耐尔体内,本来还有箭尖堵着伤口,只是缓缓地流,眼下箭尖离体,那伤处霍地一大股血液往外猛流。 万尚志再不犹豫,手起刀落,箭尖那半便被砍离在地,只余一小截木质箭身仍漏着个小头。 万尚志迅速将涂抹在莫耐尔箭伤周围的碎草饼糊在伤口上,他并不清楚这野草是否为草药,但他知道,如若再任由莫耐尔流血,只怕莫耐尔会挺不住,是以碎草饼即使不是草药,亦因纤维多、又被咀嚼碎烂容易聚集,糊在伤口密不透风,便能起到少许止血的效果。 万尚志又从自己袍子下摆砍下一条布,歪歪曲曲地包扎在莫耐尔的伤口上,又笨手笨脚地系起结,随后擦拭箭伤周围的血污,以避免感染。 万尚志处理完莫耐尔的箭伤,已是浑身大汗淋漓,他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莫耐尔,只期望他一定要好起来。 他不再敢耽误时间,唯恐身后追兵再次追上,是以费力地将莫耐尔抬到自己那匹马上,然后自己亦登上马背,随即用那条绳子将莫耐尔捆在自己身上,而莫耐尔那匹马仍旧同自己的马系在一起,以免跑丢。 万尚志微偏头,莫耐尔紧闭着眼睛,可满面仍是紧张戒备的神情,可见他即使昏迷心里仍很是不安,他不由有些难过,莫耐尔这样一个从小受到伤害长大的孩子,本是充满警惕与戒备,可今夜却在生死关头间选择让他逃命,而自己独身引开追兵。 想想自己真是太没用了,若自己亦有些武力,恐怕莫耐尔也不至于伤至如此。 放手一勒马缰,休息好的马儿便放开蹄子小跑起来。万尚志亦不敢加速,生怕马背颠簸,莫耐尔的伤口再受到二次伤害。 草原的景象大多相似,但万尚志却记住了从王寨到金军主寨的路线,是以他寻了方向,便驭马小跑向那处。 但小跑了不过半晌,他便浑身一寒,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若贵族在军中安插了人手,自己带着莫耐尔去没有兀阿术镇守的金军主寨,岂不是自寻死路?他思之又思,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先去胡库儿军中,随后领胡库儿带兵去主寨召兵勤王,然后等莫耐尔醒来,再由后者领王上手谕去前线宣召兀阿术。 好在胡库儿军驻扎地他也识得,而且比金军主寨,还要接近王城,金军主寨若按着自己现在这个速度,没个三四天到不得,可去往胡库儿军寨,差不多两天的时间便够。 是以万尚志调整了方向,继续驭马前行。 一路上很平静,仿若身后的追兵消失不见,这更加让万尚志确信了自己的推测。身后人追不上便放弃,显然是身前还有堵截,他们并不怕二人能脱离他们的手掌心。 一路赶路到清晨,腹中饥饿胃部已有抽痛之感。从昨日入王庭见大王之后,直到现今天色微亮,他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吃饭。 莫耐尔仍在昏迷当中,他伤口的血液已经被止住了,万尚志不曾学习医术,但他也知道伤口若长久捂着便会溃烂,是以见莫耐尔伤口停止流血,便将那层草碎块弄了下去,然后拿干净的布巾再次包扎在外面,防止感染。 可就在他做完了这些,再将莫耐尔托上马背时,明显地察觉到后者体温的滚烫。 莫耐尔发烧了,但没有草药与医师,万尚志只能倒了些水囊中的水在布巾上,然后贴绑在莫耐尔的头部,随后隔一段时间再将布巾换水,很快,水囊中的水便所剩无几。 而莫耐尔却突然虚弱发声,似乎是难受地下意识的低声说道:“水……水。” 万尚志惊讶地凑到他身旁,轻轻碰触他低声问道:“莫耐尔,你醒了吗。” 后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虚弱无力,固执地喃喃:“水、水。” 万尚志摇了摇见底的水囊,扶好了莫耐尔的头以免他呛到,便缓缓地倾斜水囊喂给他水喝。 后者身体自发地汲取清水,但仍有不少水顺着嘴角滑到地上,让万尚志看着微微心疼。四周并无水源,这点水还要用一天的时间,莫耐尔是不能缺水喝,看来只能自己忍耐一下了。 带着莫耐尔又走了大半天,万尚志担忧地发现,后者浑身愈发滚烫了,他揭开做绷带的布巾一看,果然伤口红肿,已是发炎了。 万尚志暗自祈祷,莫耐尔你千万要挺住,眼下距离胡库儿军寨还有大段距离,可只要再走一半,那范围内便会有胡库儿军寨的哨兵,一旦哨兵发现了咱们,莫耐尔你就有救了,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暗谋初现递送书信 悔不识金文险难成 天边余晖渐起,映彩大半彩霞,几只乌鸦拍打着翅膀盘旋在余晖中,倒给黑色的翅膀覆上了一层金光。 万尚志舔着干渴而起皮的嘴唇,抬头看向头顶的乌鸦,随口吹了声口哨,其中一只乌鸦便冲云而下直向万尚志,利喙似乎要贯穿万尚志的头颅,却在最后收了力道轻飘飘地落在了万尚志的头顶。 乌鸦嘎嘎叫了两声,又用那喙轻啄了几下万尚志头发,似乎再调皮地同万尚志问好。 “好了,别闹了。”万尚志开口道,嗓子因两日未曾饮水而干哑粗粝。 乌鸦嘎嘎,似乎在应答,其后竟真的从万尚志头顶飞下,落在了马头之上。 马儿感受头顶站了个东西,不适应地甩了甩头,但乌鸦爪子抓紧了马头,马儿甩不脱异物,只能狠狠地打个鼻响以作不满。 万尚志再次撕下小半块衣服,他的衣服这两日一直用作包扎莫耐尔的伤口,早已残破不堪,是以如今轻轻一撕便下来了大半块。 随后,他毫不犹豫咬破了手指,感受疼痛不由龇牙咧嘴半天,天呀,那帮写血书的人都不怕疼吗,害的他以为不痛大力一咬,指头上登时出了个血洞,痛得他半个胳膊都颤抖起来。 不过既然已经咬破,便不能浪费血液,他紧忙就着指头上的血液在布条上书写起来。 “王庭方向,救命,万尚志书。” 血液流出地很快,字写的脏乱却能让人看清,万尚志将指头放入嘴中吮吸止痛,可指头仍痛地很且逐渐发麻。 他另一手将布条缠绕,随后用了小细绳轻绑在乌鸦腿上,乌鸦呆呆地等他做完一切,直到万尚志拍拍它的头,说道:“去吧!” 乌鸦这才嘎嘎一叫,扑咯着膀子飞到天上,随后寻了胡库儿军寨的方向飞去。而其余乌鸦则分出一半跟了过去,另一半仍在天空上跟随着万尚志前行。 万尚志看着逐渐远去的乌鸦,不由微微一叹。 他在初到金国之时,便遇见那一群乌鸦,后来在被绑着晒时乌鸦还曾飞在天空嘲笑于他,他便惊奇于乌鸦的智商,随后一直友好地投食于乌鸦,终于取得乌鸦的信任。并且万尚志还发现,鸦群中那只领头的乌鸦最为聪明,技能一教便会,是以他格外喜欢这只,有什么好吃的头一个便是给它吃,是以它在发现万尚志回归后,便直接带领鸦群盘旋在上空欢迎他。 而万尚志一直暗中饲养乌鸦,是因为心底暗暗计划将乌鸦训练成‘信鸦’,若金人有何异动,便可派乌鸦传递消息于卫建宁。他虽离开北疆,却一直心系于赵平生前未完成的宏愿,更何况他也对金人不报好感。 可是后来,他一直未曾找到机会回去北疆,自然不能训练乌鸦知晓平安城的所在,自然不能要乌鸦传递讯息。 直至万尚志去王寨,他才命令乌鸦原地等候他回来。没有万尚志的投食,鸦群首领便再次带着鸦群四飞寻食,直至每日黄昏才返回金军主寨,等待主人的归来,是以今日才在归途遇见了万尚志。 万尚志见了乌鸦,自是欣喜若狂,乌鸦知晓胡库儿军寨所在,自然能为自己传递信息给胡库儿,叫他加派人马来救治莫耐尔。 只是乌鸦才走半会,万尚志浑身血液便如同被冰水浇灌而冷了下来。 万尚志方才想到,他不会金文,而金人不会郑文,信即使传到,胡库儿也领会不了其中意思,又谈何救治莫耐尔。 “这是哪。”忽而,一声嘶哑传来,如同二胡断弦那一瞬间的刺耳。 万尚志却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到醒来的莫耐尔。 此时地莫耐尔满面苍白,嘴唇微微翻白,因发烧而有少些干涸,他正半睁着眼睛扫视周围的情况,见万尚志回头,他这才将目光移到万尚志的眼上。 他不过转动个眼球的动作,却让万尚志大喜过望,不顾嗓中火辣的痛楚开朗地笑道:“莫耐尔,你醒啦!” 莫耐尔虚弱无力地从鼻尖发出一声:“嗯。” 万尚志这才想起莫耐尔还在发烧,身子想必很难受,便紧忙解释道:“我们甩脱了追兵,我担心金军主寨有二使的埋伏,便自作主向胡库儿军寨前去了。” 忽然,万尚志眼前一亮,他看着醒转的莫耐尔更加欢喜:“莫耐尔,你现在可有力气写字?我不会金人文字,你且写几句求救话,我派信鸦传递到胡库儿那,你眼下发烧的厉害,再不处理恐怕烧坏了身子。”说着,指了指头上那几只乌鸦。 莫耐尔顺着他的指示抬头,便看到余晖中拍打翅膀跟随的乌鸦们,落在身后跟随着。他再低头复看万尚志时,眼神中便浮动些许多莫名的情绪。 万尚志历经此番生死,知道莫耐尔对于自己已是坦诚相待,便慌心于莫耐尔会怀疑自己,连忙解释道:“你可别多想,我曾经是想用它们做些什么,只是现在它们却只会为你我服务,决计不会做有损金国一丝的事情。” 莫耐尔见他这般郑重,半晌才噗嗤轻笑一声,随即牵引到肩膀的伤口,又微微颦起眉峰嘴里倒抽一口冷气。 万尚志见他着笨样本想嘲笑,又唯恐他心里怀疑,便又严肃地说道:“莫耐尔,我发誓我绝不骗你。” 莫耐尔忍着疼痛轻笑几声:“我信你,纸笔拿来。” 万尚志大喜,紧忙又撕了一块衣服,又将咬破的手指放到莫耐尔身前。 莫耐尔一怔,随即才发现万尚志手指上的血窟窿以及自己身上包裹的绷带,还有万尚志新买没几天,却变得破败不堪的袍子。 他眼底情绪莫名,只觉满嘴苦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在那里看了半晌。 万尚志见他发呆,不由催促道:“快些呀?” 莫耐尔这才从怔楞中醒来,一脸深沉地将万尚志的手指做笔,在布条上写起文字,不一会儿写完了,他便虚弱地收回手臂。 不过片刻,这手臂再次抬起,万尚志疑惑地看去,只见其上正是那张大王亲笔血书。万尚志回头看向莫耐尔,眉头皱着,显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是以很是不爽。 莫耐尔好笑地说道:“帮我收着吧,我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放在我这恐有遗失,你替我好好保存。” “哼。”万尚志冷哼着,却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接过了那张血书。 莫耐尔满意地笑了起来,只是刚才这一番动作费了他好大的力气,他不由微闭了双眼,略喘地说道:“好了,有水吗。” 万尚志收好布条与血书,闻言点点头,掏出水囊打开塞子,熟练地喂向莫耐尔。 莫耐尔感受水囊在嘴边,可那水囊倾斜到最高处也才流出一丝水,他睁开眼,便见万尚志又拍打水囊的底部,又有几滴水掉进了他的嘴中。 他眼神看着万尚志干裂出血的嘴,不由心底暗沉,开口道:“好了,我好累,想再睡一会。” 万尚志点点头:“好,你睡吧。” 随后又招呼下一只乌鸦,将布条像刚才那般缠绕在乌鸦腿上,随后放飞。 再偏头看身后,莫耐尔已经闭紧了双眼,似乎已然入睡。万尚志不想打扰,又稍微放慢了马速。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援力到心神放终昏 心神乱忠于王出寻 及至天色擦黑,目光的尽头一片斑驳阴影的草地处,突然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火光,万尚志心喜,又唯恐对方乃贵族安排的追兵,便下了马,牵着马到一处草丛深厚的地方隐藏下来。 那帮人马甚多,似有千人之众,因着密密的火把照亮了半片草原。而火光同时也让万尚志看清了那为首之人的面貌,正是胡须丰茂,一脸紧张,双目正四处扫视草原似在寻找什么的胡库儿。 “可恶,王子殿下到底在哪里。”胡库儿皱眉喃喃,他身为平民将领,对于提拔自己的王族十分忠心。 从接到第一封乌鸦送来的信,他大字没学一个,可信上满是他看不懂的血液书写的字迹,他心知事态必定紧急,于是他叫来艾木浑解读。 谁料到艾木浑见了,也摇着头说不认识,布条上写地并非金国字体,他亦看不懂,恐怕是郑人奸细送信,却不料乌鸦懒惰传到了他们的大营。 胡库儿闻言大怒,正抓了那只乌鸦要拔煮了吃肉,乌鸦气愤地用嘴迅而有力地叨啄他几下,他痛地正要扭断乌鸦的脖子,艾木浑却制止了他,说可用乌鸦送假情报勾引郑国军队上钩,届时便立了大功。 胡库儿大喜过望,捏乌鸦脖子的大手不由松了松,兴奋还没散去,天上便又飞落一只乌鸦,脚脖上同样绑着布条。 胡库儿同艾木浑互相对视一眼,胡库儿大大咧咧地说道:“看来训练乌鸦的人手艺不精,这乌鸦倒是成为给咱们设计北疆军的宝贝了。” 艾木浑却是眉头紧皱,怀疑地说道:“不、将军,一只送信乌鸦尚可送错、备懒停留于此,一连两只,想必是真有紧急状况了。” 胡库儿闻言不由赞同的点点头。 艾木浑动手拆下布条,缓缓展开,只见其上又是血液书写字迹,这回却是自己认得的金文了。 “王寨方向,危机速救,王子亲笔。”艾木浑逐字读出,不由面色大惊,不确定地反复读了三遍,终是一脸惊震地抬起头看向胡库儿。 只见后者同样满面震惊、不可置信,王子殿下自九年前离开王庭,便再无踪迹与消息,仿若人间蒸发一般。可相隔九年,突然传出王子的消息,竟是向自己求助,二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王子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还是说,这乌鸦只是随意寻找就近的军寨送信,可那郑人文字又如何做解?胡库儿不由怀疑着信件内容的真假。 胡库儿仍在苦苦思索,艾木浑却是忽然行礼开口,语气急促道:“将军,眼下不是思考的时候,若此信件是真,将军救了王子殿下,便是立了大功一件,还请迅速整军救援殿下,不要再迟疑了!” 胡库儿恍然大悟:“是了,艾木浑,通知下去,迅速集结全军救援王子殿下。” 艾木浑忙劝阻:“将军万万不可,若出动全军,将军定得一个擅离职守、私自动军的罪名。而王子既然遭到追杀,行凶者地位定然不低,将军若为人察觉立时便遭杀身之祸。” 胡库儿这才明了,皱眉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 “百人足以。”艾木浑道。 胡库儿思虑一番,说道:“不可,我们不知追杀王子的人数、实力,百人有稍许不足,不若五百人吧。剩余一千五百人发动游牧令,收拾营寨缓缓跟在我们后面,若遇危险信号召集。” 艾木浑思虑一番,似乎只有细些不那么重要的问题,是以点点头:“将军英明。” 游牧令,金军在外统兵将领可派信使往主军寨,通知队伍驻扎地资源稀薄,准备前往下个地点驻扎。 胡库儿心急地搜寻着草原,恨不得把草皮都掀翻三遍。王子的安危并不只影响他未来的官途,还是因为他感念王恩,希望为王族做些什么。 “将军,不必着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艾木浑安危着。 “胡库儿……”忽然,一声极为低哑的声音叫道。 胡库儿猛然做了手势,叫停了身后跟随的士兵,静静停在原地屏息凝神,察觉着声音的由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准备继续行军的时候,忽然身前右侧十丈之外,有两条栓系在一起的马匹缓缓走出厚厚地草丛之中,只是马背上空无一人。 胡库儿大惊,慌忙驭马朝马儿走出的草丛当中行去,拨开厚厚杂草,胡库儿终于发现草丛之中较为平缓的地上,万尚志闭目躺在地上,已然昏迷,而其身侧,是一堆被拽下,根部还粘着泥土的草叶。 杂草铺地鼓鼓囊囊,胡库儿紧忙跳下马背,几把拽开杂草,地上躺的人眉眼分明,竟是主军寨领厨莫耐尔! 与此同时,杂草扑朔间,艾木浑亦下马走了进来,待发现万尚志、莫耐尔二人后,他一脸震惊,心下急剧思考,却猛地反应过来一切。 胡库儿仍在懊悔着:“是军师和主寨那厨子,他们怎么会在这?王子呢,莫非他们护送王子,可王子已遭不测?” 艾木浑拍打胡库儿的肩膀使他平静下来,看着后者满面愁容,他开口说道:“将军,恐怕这莫耐尔便是王子殿下。” “什么?”胡库儿震惊道。 艾木浑叫来身后队伍中的军医,忙让军医为二人看诊,看着军医已开始替二人把脉,这才开口,避着军医低声解释道:“将军,可还记得那一前一后来的信条?这万尚志可就是郑人啊。而这莫耐尔,不知何时便在主军寨伙房当中就职,身份疑惑不定。 那日晚宴将军可还记得,万尚志是作出了牛杂之类食物,解决了金国饥荒的一小半问题,而那莫耐尔呢?他是凭何坐在大元帅身旁的呢。” 胡库儿浑身一僵,再看向莫耐尔时,眼中已是满面痛惜与自责。 胡库儿看着昏迷中的莫耐尔,心中痛苦地想:“殿下,是下臣来晚了!” 艾木浑没说什么,凑到一脸凝重的军医面前问道:“军医,他们情况如何?” 军医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发丝已然花白,闻言他颦眉道:“那位还好,只是饥渴交迫、精神压抑,一见我等惊喜过往,导致身体受到巨大刺激,虚弱而昏迷,好好休养几天便能恢复。可这位……” 军医看向莫耐尔,口中迟迟不予,犹豫着措辞。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陷绝生路十之一二 苦难信候醒来问询 胡库儿心急火燎:“如何?你倒是快说啊。” 胡库儿此次在艾木浑的见一下,只是通知士兵,夜半远袭操练,检验士兵的观察力,在草原上寻找可疑人马,是以军医并不知道眼前那两人的身份。 遭到自家将军催促,军医这才一慌,却实话实说地道:“这位肩部中箭,虽然可见的,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可似乎处理时操作不够得当,眼下已经感染发炎。皮肤干涩、嘴唇幽白、脉搏无力,显然是失血过多。若体内脏器衰竭,他便决计无救了。 再说他又身子滚烫,也不知发烧了多久,以上种种来讲,恐怕十之八九救不活了……而且就算救治过来,也有很大几率变得痴傻、或是身子大为虚弱,不如从前,此后只能靠着滋补药品过活后半生。” 胡库儿心中一震,抓住军医的身子便厉声咆哮:“你必须救活他!而且要救好他!不能留一丝后遗症!” 军医被他钳住,浑身生疼,可救治这种事情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打包票。光看着将军对此人的态度,他便知道此人身份不凡,若自己说能救,最后却医治死了此人,自己肯定是要偿命的,所以他决不松口。 军医咬牙道:“将军即使在此杀了属下,属下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救活他,只有两分。”看着胡库儿通红的双眼,担忧于他真的发疯杀死自己,军医又补充道:“即使将军此时去了王庭,寻找最好的御医来救治此人,最高也不过四分把握,将军若不信,大可杀了属下,带他去王庭寻医,只是此人能否挺到那时,便看他的造化了!” 说完,军医一伸脖,紧闭了双眼似乎任由处置。 艾木浑见状忙劝阻胡库儿,看着他钳住军医的双手道:“将军,他从王寨逃出,绝对不能送去王寨医治。如今这种境地,即使是五分的把握,我们也只能相信军医。眼下还未见到跟随其后的危险,我们不宜在此过多停留,还是带二人回军寨中保险,将军,您看呢?” 胡库儿猩红着眼睛,却终于放下了军医,他看着地上的二人呼哧喘息,问向军医:“他们可否搬动,移回军寨中疗伤?” 军医得到释放,不由安下心感激地看向替自己解围的艾木浑,随后答道:“可以,只是千万小心,勿要碰到那人的伤口。” 胡库儿紧忙安排士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担架,吩咐士兵小心将二人放置其上,带回军寨。 士兵早已守候在外围,眼见自家将军如此郑重地对待那人,不由纷纷警惕起来,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将二人小心翼翼地搬到担架上,随后平稳着脚步跟着大部队行走。 因抬着担架,回返路途用了许久的时间,直到天亮胡库儿才同大部队汇合,驻扎了一处洁净的地方将二人安置好。 艾木浑尤其嘱咐了军医,若万尚志好治,便早些将他唤醒,好能从万尚志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军医感恩于他方才出言相救,频频点头表示明白,随后悉心医治二人。 万尚志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他适应了半晌后费力地将自己从袄皮之中拖起身子。 自己似乎在一个小帐当中,而当他扭过头时,便看到了躺在右侧那袄皮上的莫耐尔。 光线太暗,万尚志看不清他脸色如何,是好还是坏,只是透过他身上的棉被能感受他微弱地呼吸,知道他还活着。 万尚志知道自己二人是被救下,不由深吐一口气,仿若得到新生般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此时,忽然有人掀开帐帘,一缕金黄的阳光透着缝隙顽皮地钻进帐中,叫万尚志多日未见光的眼睛一阵刺痛,不由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随即,一人从帐外走进,手中端着个碗。待那人走进,还未来得及放下帘子,便借着射进帐中的夕阳光芒,看到那眯着眼睛,双手撑着身子勉力坐起的万尚志。 “你醒了?!”军医大喜过望,竟端着那碗反身又猛地跑出了帐外。 帐帘合闭,阳光也随之消失,万尚志又睁开了双眼,心中却连一丝涟漪也没起,此次历练于生死之间,他心志更加坚定。 没去管跑出去的军医,万尚志侧身去观察莫耐尔,只见他额头压了块布巾;再掀开他的被子,肩膀处是崭新的绷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可见其下已覆贴了药物。 万尚志不由放心几分,认为莫耐尔已经得到医治,想必是再无大碍,便打算将被子盖回他身上,自己再躺下休息一会。 可帐帘再次被人突然掀起,紧接着便钻进来好几个人,狭小的帐子登时被挤得慢慢腾腾。万尚志无奈地看着几人,想着休息恐怕是要泡汤了。 果然,胡库儿一进帐子便凑到万尚志身边,激动地问道:“你醒了。” 胡库儿察觉自己说了废话,不由一拍自己的脑袋复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可是……”说着胡库儿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军医。 艾木浑忙催促傻站的军师离去,后者才反应过来,忙掀开帐帘走出去。 胡库儿等了一会,这才低声问道:“他可是王子殿下?” 万尚志平静地点头。 胡库儿二人却没那么平静,纷纷变了脸色,然后一脸凝重地看向莫耐尔。 万尚志见二人的脸色,不由心有不妙,沉声问道:“怎么了?” 胡库儿欲言又止,万尚志心底更加紧张了。 艾木浑走到一旁,点燃帐中的油灯,帐中亮起暖融融的色彩。艾木浑又从一旁小桌上拿起水壶,倒满了茶碗,递到万尚志身前。 万尚志嗓子疼痛,本就口渴,也不推辞便咕咚喝了个干净。 胡库儿瞥了一眼艾木浑,后者叹息一声,终是决定开口。 万尚志借着亮光看向莫耐尔,却见后者满面通红,嘴唇仍是缺血的白色,眉目紧皱,似乎陷入持续的痛苦当中。 万尚志猛地一惊,他凑过去碰触莫耐尔的脸颊,果然烫的惊人,莫耐尔竟还没退烧!再看向艾木浑,眼中满满的惊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悠悠转醒帐内述谈 莽夫脾气阻止为难 艾木浑偏过头去不语,胡库儿则发言道:“军医说他十之八九是不成活了,眼下他伤口发炎、红肿以及溃烂,又持续高热不退……” “一派胡言!”万尚志痛斥道,挣扎着起身推开胡库儿,只是他刚刚苏醒,又没有多大力气,胡库儿没被推动两步,自己却累的呼哧地大口喘息起来。 胡库儿被万尚志推地心头苦涩,苦着脸说道:“救得殿下是无上大功,若能救下殿下,本将军会不救吗。” 万尚志浑身一软,瘫坐在皮毯上痴痴发呆,他目光上下扫视着莫耐尔,满是痛苦地怀疑,不信他会不成活。 忽而,他想到什么,伸手摸索胸口寻找着什么,不一会,掏出那张王上血书,目光落与胡库儿、艾木浑身上,怔怔地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艾木浑见识不凡,一眼便看出那暗黄色的绸子并非凡品,可万尚志将绸子团着紧攥在手中,他根本见不得那绸子是做何用处的。 胡库儿倒是没在意万尚志的动作,长长一叹说道:“军师,勿要太过伤心,你的身体亦还在病中。” 万尚志闻言,迅速从思考中回神,他紧攥着血书,又将血书塞回了怀中。 他本想将血书交由二人,让二人快马加鞭去前线寻兀阿术回来,只是,莫耐尔亲手托付他的任务,他不放心在此敏感之时交托他人之手。 是以目光凝在莫耐尔身上半晌后,他心下想着,血书定是要自己亲手交给兀阿术,杜绝一切意外才不辜负莫耐尔的信任。 “还请将军为我备马……咳咳!”万尚志说道,忽然嗓间一阵痒意,他忍不住剧烈咳嗽两声,结果不过两声,嗓间如撕裂般的疼痛,口中铁锈味浓郁,直咳地他双眼通红,满是水气。 胡库儿着急,忙道:“军师,你已经这样了还想去哪!好好歇下吧。” 艾木浑则眼睛转了转,沉声发问道:“请问左督目,究竟发生了什么,殿下、您究竟为何会被人追杀?” 艾木浑又看着万尚志痛苦的表情,将他身旁喝净的碗拿起,再为万尚志倒了一碗水放在他身边。 胡库儿这才反应过来,咬牙附和着:“是啊军师,殿下究竟是被谁伤成这样的,告诉本将军,本将军立时带兵屠了他全族!。” 万尚志咳地如刀劈斧砍在嗓间,终于平息便见身前那碗水,感受嗓子间火辣地疼痛,想也没想便端来水碗一口一口缓缓喝下。 水清凉地舒缓嗓间的疼痛,虽然并完全解除,却让万尚志大大好受些。 喝净水,他抬头看向二人,面色凝重,半晌严肃道:“我信二位,是以便不瞒二位。” 胡库儿二人见他如此慎重,脸上不由严肃起来,纷纷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万尚志凝重说道:“朝中大使、文史二人联合朝中贵族,意图起兵谋反,大王托朝臣递信于殿下,希望殿下提前出城召回兀阿术勤王。不料消息为二使的人窃听去了,二使便提前了行动,先是以狼烟封锁王寨,随后又派追兵追杀殿下以绝后患。我担忧于主军寨有二使的人,是以便带着殿下循着记忆来找将军求助。” “什么!”胡库儿大惊,直接跳了起来。 艾木浑稳重些,可面上那震惊到狰狞地表情显露了他绝不平静的内心,只是他眼中却又有些惊喜,不知为何流转。 莽夫如胡库儿,得知了一切开始破口大骂:“这帮肠子腻满牛羊油的畜生!枉大王那么信任他们,竟然谋逆叛乱,真是该用弯刀一把剁了他们的猪头,看看他们脑子那些弯弯肠子,是不是装满了臭屎汤子,竟然这样背主,真是无耻、无义,枉称贵族!” 其声之大,叫艾木浑登时便了脸色,狠狠拽了一下胡库儿,眼神厉色制止他的发言。 “拽本将军干什么?如此不忠不义的畜生们,本将军这就带兵宰了他们!”胡库儿愈发气愤,骂得自己满面通红,眼中燃烧着怒火。 艾木浑紧忙道:“将军噤声!此事甚大,如此吵嚷可小心让士兵偷听了去,乱了军心。” “将军麾下仅两千人,难道可以凭一己之力,敌过一万金甲军、十二万王寨城卫军?将军难道要带着弟兄们送命去吗。”看着胡库儿仍是一脸暴怒,艾木浑心中着急,不由语气带了些斥责的味道。 “哼,枉本将军看重你。”胡库儿痛斥:“如今王上在王庭不知如何受辱,做臣子的岂能见王上被人肆意欺凌而无所作为?你若怕死,便留在此处吧!本将军自带着其余深感王恩的士兵前去王庭勤王护驾。”说着,胡库儿便转身要掀帘出门,显然已经再难忍耐。 “将军!”艾木浑大惊,紧皱着眉头上前抓住胡库儿。 后者膀子一甩,艾木浑便被甩倒在地,眼见着胡库儿便要离去,艾木浑忍痛紧忙喊道:“将军万万不可如此鲁莽!倘若将军处理不好,叫二使知道殿下所在,恐怕王上才是真正的危矣!” 万尚志同样嘶哑着嗓子喊道:“胡库儿,回来!” 胡库儿最为忠心王上,一听闻王上有险,连忙止住脚步,面上怒容不消,不妙地看着艾木浑:“你接着说!” 艾木浑见终于阻止了胡库儿,忙从地上爬起说道:“如今二使知道殿下携大王血书逃离而不知所踪,提防于殿下宣召大元帅归王庭勤王,尚有可能不敢杀死大王,留下大王做人质用。 可若二使得知殿下方位,势必派出大军刺杀殿下夺回血书,一旦血书被夺,兀阿术无王令擅自归京,将军认为军中那帮贵族子弟会答应吗!届时大王危矣,必死无疑。” 胡库儿一颤,他本是个粗人,脑筋不好,可听闻艾木浑的这番明了的解释也明白了一切,可他争辩道:“本将军只是带兵勤王,二使何从得知殿下所在!” 艾木浑解释道:“将军如何得知王庭事件,只能是有人通知。可将军会信任一些无名小卒的空口白话吗?” 胡库儿摇头:“当然不会。” 艾木浑道:“是啊,若非王子亲言,您何从会信且还发兵向王庭。” 胡库儿怔住不知言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言语大事凉莽夫心 意外陡生人心纷转 见胡库儿怒意消散,不似方才那般冲动,艾木浑舒了一口气,这才沉声劝道:“将军眼下着实不宜擅动。二使不知殿下如今情况、方位,一切还好处理,可换言之,就算殿下挺不过去……” 艾木浑眼泛精光地瞥了一眼万尚志,他早已反应过来,那暗黄的绸布想来便是王上书写的血诏:“便是殿下挺不住,将军可持王上血诏亲往前线召回大元帅。” 胡库儿挣扎:“可殿下他……,王上只殿下一子。本将军若召回兀阿术,二使狗急跳墙进而弑君,殿下亦挺不过去,这王位又由谁来继承呢。” 艾木浑眸光一闪,沉声道:“王族血脉不少,支流颇多,便说王上那两位兄长的遗子,亦可扶立为新君,届时将军便有从龙之功,前途再非血水里爬斗这般简单,未来定是荫封子孙、高坐朝廷了啊!” 万尚志不曾想这艾木浑竟有如此野心,他心中大讶,看到艾木浑瞥向自己的目光隐有杀机,登时一惊,这艾木浑莫非是要抢夺血诏,随后杀死自己以防自己泄露此事,让他二人独占从龙之功! 万尚志瞬间浑身寒意,撑起身子便想往外走,只是他身子太过虚弱,费了半天才站起身,刚想往帐外走,便见艾木浑走到身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军师这是要做什么去。”艾木浑冷冷发问,眸中嗜血意味极浓。 万尚志惨然一笑,心知自己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里,真是没想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窝。他在金国生活了这些日子,也知道金国等阶制度地森严,底层往上层爬是那样的困难,从龙之功、朝堂高官、荫封子孙,这件件都是底层金人难以拒绝的巨大诱惑。 胡库儿这等底层升上来的将领决计不能拒绝这样大的诱惑,是以万尚志惨笑道:“我又能做什么,呵呵。”然后松懈力道,便再次往毯子上躺去闭目,一副任人宰割之意。 艾木浑满意地笑了,却不料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劲风,直击后心,他只觉后心一疼,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后双腿软塌塌地跌落在地,撑着力道回转身子,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胡库儿:“为什么?” 胡库儿满目愤怒,冷哼道:“你竟是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枉本将军留你在身旁这么多年,竟一丝一毫也没看出。若非王恩浩荡,你何以效力军中任命文书,你艾家上下人口皆因你每月多领半斤肉粮!可此时你竟枉顾王上、殿下之死活,叫本将军踩着王上、殿下的尸体拥立新君,得那从龙之功,我呸,竖子不配为人!” 艾木浑闻言,满面狰狞:“什么可笑地艾家!你一颗心膛的愚忠,你以为王上提拔你是恩情,那是王上早便安排了一切,提拔你作为平民将军,待有朝一日此事发生,你便感恩定为那莫耐尔做些什么,为他金国江山做些什么,莫努阳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可真是可笑至极。” 万尚志察觉眼前这一惊天反转,顿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查看起来。 胡库儿冷笑连连:“你安敢直呼王上尊名,若非王族恩情,你祖上几辈都要饥渴饿死,你不念感恩便罢了,竟还想暗算王族。而且,就算王上提拔我是别有心思又如何。蒙得王上提拔,我自当尽忠于王上,哪怕王上叫我去死,我亦当听从。” 艾木浑满眼不可置信,嘲讽地说道:“你可真是王族的好狗。我从前从不相信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人,是以不服文史的安排,可眼下我却明白了,哈哈!枉我一番谋划,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说什么?”胡库儿一震,眼中满是茫然。 艾木浑冷哼:“呵,文史早便察觉莫努阳的行动,早便在他提拔的人周围布下眼线,我亦是其中一个。我们眼线的作用便是盯紧莫努阳同他提拔起来的那些人之间有无联系,可这么多年来,莫努阳从未暗中同你们私信,你们却如此忠于他。 你还不知我的身份吧?我本便是文史族亲,本是前途无量的勋贵子弟!一身文采被文史欣赏,正要荐我入朝为官,竟因着王上私下的动作被派遣到你这偏远的小小五级男将军这,当个小小的文书! 我本是出入将相的人物,何至于沦落如此境地,还不是因为你口中那好王上,你口口声声让我感恩,我何曾得过他半分恩德!若非他,此时我高官厚禄,封侯入相,是家族的骄傲。哪至于被安排到你这里,带着些艾家贱民,日日夜夜监视你,每天还得靠着低薄的俸禄讨生。就算不说那些,我祖我宗,皆是同这王族一齐打下的天下,凭何他家是王,我家便是臣。 你说,我承受他哪半点恩情?我承王族哪半点恩情?我怨恨他,简直恨不得生嗜他血肉。他莫努阳死有何辜,他莫耐尔死有何辜,他们莫家死有何辜?我亦怨恨文史,他明明答应了我,荐我入朝为官,可最后却和我说什么家族荣誉,叫我为家族稍作牺牲? 呵呵,我早便发誓再不为他做事,一旦有机会我便要紧紧抓紧,今日我本以为我的机会来了,可没想到,呵。可笑我同你共事这么多年,竟没发现你是如此愚蠢之人,也活该我落到如此境地,这贼老天可真是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啊!” 胡库儿听完他的讲述,不禁头晕眼花,他万万没想到这艾木浑竟是如此背景与心计,这么多年在自己身侧竟是在监视自己。 而据他所言,他出身贵族,的确未受王族兼并牛羊让贫民吃喝不愁之恩,他本是前途光亮的贵族子弟,文采不菲英姿勃发,却因王上的小动作被派遣到自己这个大老粗身边,委身做为一个文书,每月军饷还要分给贫民艾家,王上的确无恩于他。 胡库儿一时被他这番话说住,停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艾木浑却是呵呵一笑,亦不管嘴角血污,笑对胡库儿:“呵呵,事已至此,我自任你宰割。”说完,便昂首闭住了双目,似乎在保留一个贵族的最后尊严。 “呜……”突然一声轻响引起了帐中诸人的注意力。 万尚志偏过头去,只见平躺在那侧地莫耐尔的眼角微动,似要睁开。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诊断难醒转易震人 惩恶人众亲爱难以 万尚志一时爆发体力冲到了其身边,果然只见后者从唇嗓间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哼鸣,眼皮颤了颤,终是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瞳孔紧小地眼。 莫耐尔初初醒来正打量四周,不防一阵迅猛疾风袭来,随后是一张大脸乌压压堵在头顶,隔绝他探查周围情况目光的所有通路。 莫耐尔扯了扯嘴角想要发声,只是晕迷数天滴水未进,光凭着军医滴水润嘴解渴,却止不住嗓间干涸带来的疼痛。 万尚志见他面上痛苦立刻意会,偏头看向刚刚一脸欣喜冲来的胡库儿,随口吩咐道:“去倒碗水。” 胡库儿脸上欣喜一僵,为啥自己在哪里都免不得被万尚志当做用人指派呢?不过看到醒来的莫耐尔痛苦地干咳,他甩了甩脑袋将无用的想法统统甩出脑外。军师这也是为了殿下,为殿下端碗水怎么了。 是以胡库儿很快放下郁闷心情,拾起被万尚志仍在一旁的碗,走到那小桌前为莫耐尔倒了一杯热水,转身行到莫耐尔身旁,还没开口献水便察眼前一花,手中轻拿的水碗便被万尚志转瞬夺走。 胡库儿的眼珠子瞪了溜圆,这是本将军端的水,这是本将军的功劳!他像寻常金人一般,渴望向上爬,可他决计不会将自己陷入阴暗之中。 万尚志可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胡库儿端着水碗颤颤巍巍,走得甚慢,大半天才到身前,是想渴死莫耐尔吗。 万尚志一手借莫耐尔力,将其搀扶背靠毯子而躺坐,然后才将另一手端的水碗奉上:“喝吧。” 莫耐尔身体虚弱得极,经过这一番动作更是喘息不停,他不由暗恨自己身体的无能,可见着万尚志送到嘴边的水碗,心底振奋一声终是张口就着他往嘴边送的架势饮了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万尚志见他喝完水,嘴边半圈亮晶晶的水痕,眼中疲惫减少,整个人亦精神了不少,不由心下大定进而发问。 “还好。”莫耐尔平淡道,只是他感察着半个臂膀不得动弹,伤口炙痛难耐,连带着痛得头都有些发晕,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掩饰着。 万尚志明显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隐瞒,忙回头吩咐道:“快叫军医来看看。” 胡库儿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是啊,殿下醒了,叫军医,这就叫军医!”抬腿掀帘便要往帐外走。 不妨那瘫倒地上的艾木浑见了眼前一幕冷笑连连,打破帐中一番安宁:“哼哼,当真以为他醒了就没事了吗,他现在还高热不退,军中无药炎症难除,他就算不因伤口溃烂而死,也迟早会因高烧发热衰败而死!” 万尚志脸色明显一变,他回身站起,身子因虚弱不由一阵恍惚,可待少会平复,他走到艾木浑身旁便狠狠地了一脚:“胡说些什么,你这不忠不义之人,还有何嘴脸在此狂吠!” 艾木浑被踢地翻滚了两圈,可他撑起身子竟又冷笑道:“呵,草药皆为兀阿术征收带往前线,眼下是无有一株消炎止热能救他莫耐尔。再说眼下这种形式,朝中那位也是必死无疑,你们就等着国丧收尸吧。” “住口!”尚未走出的胡库儿亦是勃然大怒,两步返还一把拎起艾木浑的脖领:“殿下恢复太过惊喜,险些忘了你这狼子。”说着,将艾木浑提溜在半空便要带出帐外不知作何处理。 万尚志方才虽因气愤而狠狠踹了他一脚,却始终记得自己被捆绑在军旗下艾木浑那一叶清水之恩。胡库儿此时怒火中烧,不定他会对艾木浑做什么处置,是以万尚志犹豫再三,待见胡库儿走出帐外,他还是忍不住安慰了莫耐尔,随后便快步追了出去。 “胡库儿。”万尚志处了帐子,便见胡库儿拎着艾木浑,周边值守士兵皆是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 万尚志一怔,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不由呆在原地观看起来。 胡库儿显然仍处于怒火之中,他狠狠将艾木浑掷在地上,后者遭受此击喉中一紧不由又喷出一口鲜血,远溅一丈外。 点点猩红在地,艾木浑面上潮红唇色惨白,方才那一掷后背磕中了块碎石,令他浑身一僵随后抽搐般地疼痛,他一双眸子因为痛苦紧紧并起,缓了会疼痛身子不由蜷缩起来。 胡库儿见他这幅惨状一时有些不忍,毕竟二人相处多年,艾木浑也曾经常为他处理他闯下的烂摊子,尽心辅助他,只是,他若不是文史的人就好了。 胡库儿想至此,又皱起眉:“来人,将文书绑在军旗三天,不许任何人给他喂食喂水!” 此言一出,顿惹四下惊忙,有士兵迫不及待发问:“将军,文书大人犯了什么错,要您这样惩罚他。” “将军,文书大人他是个好人啊。” “将军,文书大人他可能只是一时糊涂,不必如此惩罚啊。”更有那不知事情经过的士兵,已然开始为艾木浑开脱起来。 “艾木浑!”忽然,一个大嗓门咆哮出声,随后只见一个壮汉挤开围绕在艾木浑身旁的人群挤了进来,待见艾木浑血淋淋虚弱地蜷缩在地,更是心中大痛。 古布东当即便跪倒在地,方便去观察艾木浑的情况,他本想将其带去让军医检查,可看着后者蜷缩地紧,一时不敢触碰,生怕自己的粗心大意让他伤情更重。 很快,古布东抬起头满目倔强地看向胡库儿:“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文书。” 胡库儿见众多士兵竟相继为艾木浑求情,一时心神惊疑,怀疑艾木浑蛊惑人心,让他手下士兵统统为他求情?可他细细一回想,艾木浑往日对兵士总是多加照顾,若谁有个难处他总是会悉心安慰,然后帮助解决,若为探听机密,艾木浑用不着同这帮底层的士兵套近乎吧,莫非他是真心对待士兵的,这才引起士兵拥护? 只是不待胡库儿继续细思,便听古布东粗着嗓门竟大声斥责自己,瞬间将方才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一颗心只认定一件事,好啊艾木浑,你竟能蛊惑本将军的部下为你而不尊上司,不愧是搅弄阴暗心思的阴谋家。 是以胡库儿面色瞬间黑沉下去:“古布东,你大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群争辩东引祸水 医生嘱咐惊人反转 “我没有将军,”古布东跪向胡库儿,看着一旁伤痛不堪地艾木浑,终于严肃神情,跪拜道:“将军,属下不知道文书怎么了,只是再怎么说,文书也陪伴了将军多年。从将军初掌五级男将军位时,文书便一直陪在了将军身旁啊!” 古布东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胡库儿便想起艾木浑在帐中冷笑地对自己说他是文史派来的奸细,来到自己身旁的目的便是窃听情报,本来他还有些怜惜旧情,此言后眼中却是完全冷了下来。 “古布东不尊上级,逆反上意,拉下去二十军棍。”胡库儿语气已是怒极,可他竟难得地用理智压住了怒火,除去眸子里几丝猩红,意识还算清明。 围绕在四周的士兵纷纷一滞,不明白古布东不过是为艾木浑分辨了两句便遭受杖责,是以竟无一人听命行动。 而此举落入胡库儿眼中,便是艾木浑已完全蛊惑的自己这帮属下,让他们连自己这个将军的话都不听了,理智险些压不住怒火:“怎么,你们都想替本将军做决定吗,那这个五级男将军不如各位来做好了。”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分出两个人将古布东拉走,后者边被拉边苦苦望向胡库儿,似乎不解自家将军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对文书笑脸相迎,而一个时辰后边亲手将其打成重伤。 艾木浑虽是文书,懂得许多知识,却从不鄙夷自己见识短浅同自己相交多年,他还时常救济、帮助自己,可眼下自己却只能看着他被将军活活打死、晒死在军旗上吗。 “将军!求您,古布东不知文书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您这般怒火。可古布东相信文书绝不是故意惹将军怒火,古布东愿来生为将军做牛做羊果腹之食,只求将军饶文书一命,叫军医替他好好医治吧。”古布东边被人架走边哭求,声音渐渐远去。 而此时那地上的艾木浑蜷缩地躯体也松懈开少许,显然是昏迷过去了。 胡库儿听了古布东一段肺腑,心中不由也浮现出艾木浑曾经对自己的帮助,只是很快他方才在帐中狰狞的表情、令人心寒的话语便再次打醒了他。 眼前这人……不能留。艾木浑一计未成,那自然撤走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投资,转而向文史报信王子殿下的消息。饶是殿下二人都能驯服乌鸦送信,更何况文史安排的间谍,又怎么会没有通信工具呢? 是以胡库儿的目光凝了凝,厉声道:“绑到军旗前,日夜由十人看顾,不许给他饮食,不得有一丝松懈。否则便皆去领二十军棍。” 待察觉周遭士兵纷纷寒颤,他又宽容了面目,忧心于逼迫过紧引起士兵心中不满反抗:“文书罪大恶极,只是事关军事机密,不能公开宣罪。本将军亦不信文书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只是……”胡库儿的目光透过士兵人群看到站在那观看的万尚志。 胡库儿登时伸手指向万尚志:“军师方才和本将军一同看到了文书滔天的罪孽,本将军所言非虚,只是真的痛恨,唉!”他似乎痛心到不忍再说,一甩手便迅速溜走。 万尚志本平静观看,无缘无故被胡库儿拉到戏中,而后者更是祸水东引后拍拍屁股便走人了,一时嘴角狠狠抽搐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看似憨厚老实的胡库儿竟会这一手祸水东引!眼看着士兵们疑惑地凑上来,万尚志只能大转脑筋胡言道:“唉,文书通敌让将军发现……唉!”说着,长叹一声,趁着士兵们震惊地思量的功夫,万尚志忙掀帘子回了帐中。 刚经过光芒洗礼,又回入帐中这微弱的光芒内,万尚志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莫耐尔躺在那里又闭住了双目,不由微惊,连忙走了过去。 莫耐尔却很快睁了眼,原来他只是闭目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莫耐尔淡淡发问道,即使他虚弱至此,身上也总是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度。 “没什么,”万尚志敛下眼不去看莫耐尔那双眼,他在看到那双眼的时候总是不敢说谎:“出了点小事罢了,你感觉如何?军医稍后就到,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仔细了,才好对症下药。” 莫耐尔没有回应,难忍地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更舒服地姿势,又闭起了眼睛。 万尚志便也安静地坐在他身旁,静静等待着军医的到来,可这平静似乎十分漫长,分秒如年一般,让他尽情感受宁静、平和之气。 终于,帐帘掀开打破一室寂静,军医竟抛了胡库儿五六丈距离率先跑了进来。 待见到莫耐尔果然睁开眼,一脸平淡中带着些讶然,军医不由两朵红云上脸。他本已给此人下了死令,可谁能想此人竟然醒转过来,着实让他一番震惊,他对医学如此痴迷,一听闻这个消息,便瞬间收拾药匣子往这冲来,却不料叫这屋里二人看笑话了。 此时胡库儿亦进了帐子,吸引了万尚志二人些许目光,倒也给军医解了围。 再加上军医脸皮厚,很快走上前来。万尚志忙为军医让了地方,军医落座一旁后先是把了脉搏,只觉脉搏无力,再看此人面容仍是那副要死的样子,坐在原地莫名了半天,如此状况,自己先前的诊断分明没有错误啊,可他为何会醒过来呢。 “怎么样?”万尚志见这人久久不语,只是一脸纳闷地左拍一下手,右拍一下手似乎在思考什么,终于心急地问道。 军医凝眉,又沉默了半天,叫万尚志、胡库儿皆是着急了半天,可那重伤的莫耐尔却似乎受伤地不是自己一般,毫无兴趣地躺在床上,神情因身体不爽而仄仄地。 “无论是脉象还是面象,他都不该醒来。”军医终于开口,此时他又拆动莫耐尔身上的纱布。 待纱布除下,一股草药香味更浓,只是在浓浓草药香下所掩盖的竟然是一股恶臭味道。 那伤口处竟已经流脓溃烂,又黑又紫可见不是刚出现的,万尚志看了不由心惊胆战!莫耐尔究竟是如何忍耐的不吭一声的。 军医见了伤口,再摸莫耐尔额头,可能是因为他醒来,身上的热却是渐渐退了。 军医从来没见过这样疑难的杂症,沉吟良久终道:“此伤若沦在一般人身上必死无疑,只是这位大人可能是体质好,这才撑过了那最危险的两日。不过若放任伤口继续溃烂,这位大人还是迟早会死,只是若……” “只是什么!”万尚志忙问道。 军医瞥了万尚志一眼,继续道:“只是若能得草药,此病应当无大碍,我有八分把握。” “可是军中草药已被大元帅征收去前线了啊。”胡库儿突然插嘴道。 军医顿了顿:“草原上有种草药,名为白毛鹿茸草,倒是可清热解毒,每年的八九月份才成熟,眼下应当并未元帅带走,仍在草原上未被收割。还有得地方可找。”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治愈有望白毛鹿茸 释放真心半真半假 “白毛鹿茸草?”胡库儿低声喃喃:“这么多年,本将军咋从来没听说过。” 军医无语地扫他一眼,心底暗道:‘你什么时候管过这些事,不从来都是文书处理的吗。’再一想匆匆赶来时余光见到被士兵拖走的艾木浑,不由为艾木浑感到些不值得,虽然他不知道艾木浑究竟犯了什么错,可这么多年在将军身旁忠心耿耿,却不过犯了一些小错便叫将军大怒处理了。 “敢问军医,那白毛鹿茸草何样何貌?喜好长在何处?”万尚志见军医看着胡库儿久久不语,不禁着急发问道。 此言一出,军医的目光又移回万尚志身上,不由撇嘴暗咐,莫非将军是学那大元帅忘恩负义,得了新军师便忘了旧亲信,这新来的军师也没见得为将军做过什么,怎的就让将军付出一颗心,骗的将军团团转。 “军医?”万尚志见其移回目光,可仍久久不语,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看,眼神中带些轻视之意不由有些疑惑,再次呼唤道。 军医心想,若早知今日情况,他恨不得这万尚志同他那好友死在草原上才好,免得害了艾木浑。可他身为医者也是有自己的信仰,既然接手医治便绝尽全力。 是以军医虽然脸色不好,却也开口描述起来:“白毛鹿茸草外形深绿,但颜色淡薄,长长一条茎上长满了小叶子,通常以数根茎聚在一起,扎根生长。其味微苦、涩,平。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是治疗外伤的好药,正适合你这朋友的状况。 至于何处生长嘛,白毛鹿茸草生长喜好不定,泛泛草原哪里都可寻,又哪里都不可寻,只看你这朋友的命了,看看是老天爷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 胡库儿本来频频点头心下暗记如何辨别白毛鹿茸草,可待军医因着心中不平而说出最后两句话的时候,不由微有怒意斥责道:“大胆,怎敢胡言乱语。” 军医瞥了帐中诸人,冷哼一声:“找到药材再寻我,否则杀了我我也无法救治。”便傲娇地离了帐子,一时让胡库儿傻了眼,这军医何时这样硬气了? 万尚志倒是没在乎军医那些气话,见其离去,忙起身相送,见着军医厌烦的瞅自己,竟然嘿嘿一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军医见状不由气火一哽,随即就着万尚志掀开的帘子快步出了帐外。 万尚志转过身,看着兀自坐那发傻的胡库儿不由扶额吩咐:“还请将军发动士兵,在草原上寻找白毛鹿茸草,只是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走漏风声。追兵知道殿下身负箭伤,若我们大肆搜寻此草药,想必追兵很快便会找上来。” 胡库儿一惊,随后连忙点头:“好,本将军这就去吩咐。”然后起身、出门,只是出门后帘子还没放下,不由面色古怪地扭头看了眼万尚志,这家伙吩咐自己已经熟练至如此境地了,随后甩甩头,不敢耽搁离去吩咐了。 见胡库儿离去,万尚志回到原位,面色忽而冷了下来。他看了看躺息的莫耐尔,沉声问道:“二使已然发动政变,寻兵勤王耽搁不得,不若你在此养伤,我先带着血诏去寻兀阿术?” 莫耐尔摇了摇头:“兀阿术疑心太重,我怕你们去他不信,还是我亲自去吧。” “可你的伤?”万尚志道。 “无妨。”莫耐尔低叹一声:“若找到草药便治疗一下再走,若找不到,便带我去兀阿术那吧。如今草药全在兀阿术那,最好的军医也在那里,去了那我便无碍了。” “你的伤还能坚持那么久吗。”万尚志皱眉:“若我带着胡库儿一同前去,他大抵会信的。” 莫耐尔抬眼看他,低声一笑道:“你对兀阿术很有敌意,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种情绪连我都瞒不过,你若到了兀阿术面前,你确定他会认为你所言为真?” 万尚志浑身猛地一颤,面上紧绷着看向莫耐尔。 莫耐尔看得出这是他在询问,摇了头缓缓道:“兀阿术召见你时,你对他爱答不理,细微小事上,每次你提到他总会心情不好。你是郑人,若说你恨金人,可你同我、胡库儿等人相处的很好,所以只能是你同兀阿术有仇了。” 莫耐尔顿了顿,又道:“兀阿术为金国大元帅,兴兵让郑国北疆动乱不消,想必……你认为你这样去见兀阿术,他会信你?” 万尚志定住身形在原地良久不语,半晌他才长叹一声,眼中怅然往昔:“你说的没错。我一直有事瞒着你,这事便是我想亲手杀了兀阿术。” 莫耐尔气息一丝没乱,竟然毫不震惊,只是平静地看向万尚志,等着后者后续的解释。 万尚志凝视莫耐尔的脸,心中缠结交叉思量半晌,终是开口道:“我同你说的身世是假的,不是什么厨师世家,不过我此来金国的确是为了寻找义兄。我非郑人,不过我初次有了记忆便是在郑国新京,我失忆了,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应往何处,只记得些脑海中关乎‘家乡’的菜谱,而家乡,亦不可寻想。 而后,我为热情的郑人帮助,重新拥有的友情、兄弟之情,可兀阿术毁了这一切。我随义兄出游历练,准备前往北疆,决定犒劳守护郑国安定的北疆军士,为其做顿丰盛的餐宴。可路经济宁,义兄为救我而被金人掳去。济宁村哨一事,北疆因此遭受举国责难。而后,我奉命率军回新京求取军资,遭受金人于裂耳峡谷埋伏,数万人命就这样活生生消失在我眼前。当我整理队伍,又从时安借了数万,归途竟又为金人伏击。 我先是害了义兄……随后害死了数万精兵,又害的最好的兄弟为我而死,我当时便发誓,此生必灭金,取兀阿术头颅祭奠兄弟。” 莫耐尔见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面色愤燃已露狰狞,不禁想要起身安慰他冷静,却牵动伤口一阵疼痛,又虚弱地躺回皮毛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义加深谈笑复何 大夫复诊惊讶发现 万尚志见他难受,紧忙收回心神,怒意也渐渐消散,独留满面担忧:“你没事吧,是我的错,不该说这些刺激你的心神,快躺下好好休息。” 剧痛持续刺激着神经,莫耐尔脸色不变丝毫,闻此言却是忍不住,一面痛一面因此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你看,你并不是十分痛恨金人。” 万尚志神色黯然,点点头:“是了,自我来到金国之后才发现,不论哪个国家总有好与坏,我不该以一人之过而责怪一个国家。譬如艾木浑,他……”万尚志突然止住声音看向莫耐尔,艾木浑方才那番话莫耐尔并未听到,他是在艾木浑说完后才苏醒的。 莫耐尔明显察觉到他话语中的犹豫,不禁微微一笑鼓励道:“说吧,便连你要灭了金国这种话都当着我面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 万尚志尴尬地呵呵一笑,转而一想也是,莫耐尔心性这般坚韧应当不会受太大刺激,不过他还是语言委婉并将艾木浑的话语稍作修饰后才一一同莫耐尔说出。 听完一切,莫耐尔竟无怒意,而是憾然感叹道:“王权与贵族之间的权利斗争着实害了不少人,若为先祖知道眼下的局面,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年大封大赏。” “唉,说的是啊。艾木浑本性亦不坏,当日正是他一叶清水解了我干渴,才让我有机会同胡库儿言语,否则早在那日我便死了。另外我看他在军中多受爱戴,无论是士兵还是伍长皆对他很有好感,当日士兵偷食黄花菜导致中毒,亦是他忙里忙外为士兵操劳。”万尚志叹息道。 “黄花菜?”莫耐尔挑挑眉,敏锐地抓住了话语中的食物。 万尚志无语一笑:“你还真是食痴啊。黄花菜是草原上一种能食用的花苞,这种东西需要经过处理否则有大毒,士兵不听命令,为了家人饱腹导致大半军士及其亲族中毒,好在又解救之法,怎么,你想学这道菜吗。” 莫耐尔一副好奇神情地点点头。 万尚志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指着他肩头绷带笑道:“你如今恐怕连厨刀都拿不起来,还想学什么黄花菜。不过,学虽然不可以,我做一道给你吃倒是可以。” 莫耐尔兴致盎然:“你快去,我在这等着你。” 万尚志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帐子,二人默契地谁都没再提兀阿术之事。 自从知道黄花菜能烹食,胡库儿便吩咐军中后勤多屯黄花菜,而且大多经过晾好晒干,吃的时候直接烹饪便可。 万尚志管后勤要了一大把黄花菜,又要了一小块牛肉,后勤起先不给,说牛肉的份额没有多少,直到万尚志说是胡库儿让来取的,从胡库儿那份额里扣,后勤才不情愿地割了小块,约么三两那样。 万尚志从士兵早便开好的土灶中烹好了小炒黄花菜,盛了满满地小碗便往军帐那里去。 掀开帐帘,莫耐尔似乎无聊又睡下了,万尚志推了他一把莫耐尔便警惕地睁开眼,双眼锋利如刀,直到看见时万尚志,这才放下心来,再闻着突然飘香入鼻的菜香,多日未食的他不由腹中咕噜作响,不由升起几分羞涩,目光却灼灼地看着那小碗。 万尚志此时亦察觉腹中饥饿,二人算上去有五六天未曾吃饭,方才忙碌一心想着烹饪,眼下闲下了一碗热菜在面前,肚子不由也响起咕噜。 二人相视一笑,倒是放开了。万尚志小心地搀扶起莫耐尔倚靠着坐起,这才拿起方才掘的两个枝子递给莫耐尔:“尝尝我的手艺。” 莫耐尔接过枝子有些莫名地看向万尚志,万尚志这才明白他不会用筷子,便拿回筷子演示性地夹了一把黄花菜,下意识地送到莫耐尔嘴边,后者一楞竟也配合般地张嘴吃了。 万尚志这才发现不妥,待莫耐尔吃过后,忙将枝子塞进他手里:“会了吗,自己吃吧。” 莫耐尔咀嚼着黄花菜,只觉满嘴清香,偶有切的极细的牛肉丝在其中,咀嚼中升起肉香,在清香与肉香混合万般搭配,叫他只想闭眼享受。可只一口菜却未解他半分饥饿,倒更加引起他的食欲,咕噜声愈响,肚子更饿了。 他不由笨拙地夹向黄花菜,可筷子一抬起,上面大量地黄花菜吧嗒便掉回碗中,只余一两条。莫耐尔下意识无辜地看向万尚志,后者却低低嘲笑起来,莫耐尔便冷哼一声,傲娇地收回目光,奋力用筷子同黄花菜作战。 终于,莫耐尔又吃了一大口,心里十分美滋滋地看向万尚志,待见后者痴痴地盯着菜碗,嘴中垂涎腹中咕噜,这才恍然发现万尚志也是没吃饭的,忙将筷子递过去示意后者吃。 万尚志察觉自己的失礼,忙一手擦干嘴边的哈喇子,摆手推拒道:“你吃,我还有,一会吃。” 莫耐尔皱着眉,将筷子递得更近,显然在表示不信他的话。 万尚志无奈,再三相劝后者都只用瞳子盯紧了他,显然万尚志不吃他便也不吃了,只好苦笑道:“你先吃,我再去外面撅个枝子回来吃,好吧。” 万尚志出去又找了坚硬地叶子撅了两根,回来见莫耐尔竟一口未动地等着自己,不由暗自感动。 万尚志凑上前,莫耐尔这才同他一起就着一小碗的黄花菜吃了起来。 没吃几口,帐帘被人掀开,军医大步走了进来,待看到二人在吃饭动作一滞,似乎为打扰到二人用餐有些不好意思。 万尚志很快反应,忙放下筷子迎了过去:“军医,难道找到白毛鹿茸草了?” 军医这才缓过来,遗憾道:“并没有,我本次来是想再次诊断一下他的脉象来定制一下调养的药物。” 万尚志闻言,忙为军医让开身位:“您请。” 军医走过前去,莫耐尔亦放下筷子伸出手,军医抚脉沉吟半晌,从旁边得药匣中取了碳笔在兽皮上写写画画。 待写好后,军医从匣子中取了一条新的绷带,叫万尚志拿着。又从匣子中取了小包药粉洒在莫耐尔伤口上,随后用绷带包扎好,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异物,显然对自己的处理很满意。 “咦?”忽然,军医鼻子动了动,眼睛瞟到那小碗黄花菜当中,突然惊讶地叫出声,随后猛拍自己大腿,一副懊悔之态。 第一百七十章 劝说轻惩最终处置 往后归途各走一方 万尚志见着奇怪,不由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他担忧军医诊断出莫耐尔的伤势加重。 军医没回答他,凝眸探身取过那盛装黄花菜的小碗,用手捡出一条在嘴中咀嚼,很快眉开眼笑拍腿大叫:“妙,大妙啊!” 万尚志一怔,随即嘴角抽搐又很快压下去说道:“您若觉得好吃,我再给您做一碗,这碗已无多少了。” 军医从大笑中回神,瞥了一眼万尚志却满是无语,倒叫万尚志一阵莫名其妙。 “之前黄花菜用作军粮,我便察觉出它有医用效果!此物生食虽有毒素,不过经过处理再烹煮,便是性味甘凉,有止血、消炎、解毒、清热、安神之功效,恰恰大对你这朋友的症状。”军医指着一小碗黄花菜,眼露喜色继续说道:“我方才糊涂,把每日吃食只当做吃食,眼下却是被这小碗黄花菜所提醒!” 万尚志闻言大喜,他从来只知黄花菜经处理可使用,却不知竟还有草药的功效,不由欣喜开口:“此话可当真?” 军医闻言喜色却减了半晌,冷哼道:“不信便罢了,你们可以另请高明。”他本就因着艾木浑一事对万尚志好感大减,而医术又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竟为万尚志如此质疑,是以微微发怒。 说着便归拢东西进药匣,要撂挑子走人。 万尚志忙又是道歉又是行礼:“您别生气,是小子一时太过高兴,口无遮拦热闹的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同小子计较。” 话语诚恳,倒叫军医熄了大半火气,再看看床上躺着一脸苍白的莫耐尔,军医便火气全无了,他本是医生,行的便是救病治人的路,怎忍心看着自己的患者在痛苦中挣扎。 狠狠瞪了一眼万尚志,军医又落座于一旁晾了万尚志盏茶的功夫才开口道:“有这黄花菜,你朋友的伤口便不大怕什么了,每日餐食皆食此物便好。” 万尚志担心自己又说错什么,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确认无碍才开口问道:“那光吃这黄花菜便可恢复无恙了?” “哼。”军医连看也不想看他,只觉万尚志是个毫无文化之人,而这般人又如何做上军师之位!恐怕是那拍马小人蛊惑的将军,这才叫艾木浑遭得严惩。 万尚志见他此状有些摸不到头脑,自己不过是请教也引得他频频生气,却不知原是因为艾木浑受罚而引出来的牵连与埋怨。 “内里自然每日食用黄花菜,外敷却仍要搜寻到白毛鹿茸草,否则伤口脓肿无法消除,最后也难逃一死!”军医解说道,满面的不耐烦。 说罢,万尚志记在心中再不发问,而军医自是不愿再同晚上好自相处,思考半晌提笔又在兽皮上写了几种草药方子,这才拾整好一切甩身离去,浑身仍带着可察觉的火气。 等待军医走出帐子,万尚志才凑到莫耐尔身旁坐下,也颇有少许愤懑吐槽起来:“我也没有得罪过他吧?就算那句话说错了,我也给他道歉了,怎么感觉他就抓着我的错不放呢。” 莫耐尔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这军医分明心向艾木浑,万尚志只是遭了殃及而身在局中不自知,这才反应不过来。不过他也不提醒,而是恶味趣地嗤笑道:“恐怕是他瞧不上你。” “呸。”万尚志犯了个白眼,端起那残余的黄花菜反击道:“吃你的黄花菜吧,军医都说了让你多吃。” 莫耐尔皱眉:“凉了。” “凉了也得吃,对你身体好。”万尚志道。 莫耐尔一连吃了一天的黄花菜小炒,从胡库儿那里传回的消息是仍未找到白毛鹿茸草,许是这种草药生长位置极为难寻,亦或是士兵不识得那草药,即使路过草药身旁也不明白那便是要寻的,从而错过。 莫耐尔定不下心,饶是军医再三劝阻,说他伤口未愈合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他也决心动身前往兀阿术处,实在是朝中情况再耽搁不得,得知了父王这些年暗中的动作与为了保护自己的隐忍,他再也看不下去父王受苦。军医便只得摇头毒嘴,说那便随他找死,而后终究是医者仁心,写了个药方吩咐,若到了兀阿术那里,便由着药方吃药、外敷;又掏出些药粉、绷带,交于万尚志,嘱咐他路上时常替换,以防伤口继续溃烂、发炎。 即使艾木浑分析的有道理,在莫耐尔生死未明的前提下二使不会对大王做些什么,可莫耐尔始终觉得头上悬挂了一把刀,随时准备落下,他想早些将刀从头上移走。 胡库儿亦留不住他,只得叫人连夜制了驾马车,又多填塞了些厚厚的毛皮以免路上颠簸。 万尚志是支持莫耐尔的,是以从后勤那又要了许多黄花菜,捡了些石子打算路上用作灶台,然后才定定地看向胡库儿,他有一件事还没有解决。 “什么,你要我放过艾木浑?”胡库儿惊讶道,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 随后他摆摆手,语气绝对道:“这绝不可能。” 万尚志并未被他这态度吓到,轻声道:“不是说现在放了他,现在你我要送殿下去往前线,若放过他唯恐他通知二使截阻。我只是希望将军能将其从军旗上放下来,毕竟他在军中多有威信,若将军不说出个理由便活活晒死他,唯恐引发军变。将军只说他通敌叛国,可又是否有实物证据? 毕竟艾木浑在将军身旁多年,若将军就此草草处置,恐为身边军兵心寒,届时谁人敢再为将军卖命呢。” 胡库儿闻言恍然了悟,不过为了面子,他还是沉吟半晌才点头道:“军师说的极是了,本将军这便吩咐亲信将他从军旗放下囚禁在帐中,待你我走后三日,便放他自由离去。” 说着,胡库儿也语中怅然,眼中浮现追忆神色:“往后余生,便各走各路了。” 万尚志见状,不然感同身受亦感伤悲,相处多年的伙伴一朝得知是他人安插在身边的奸细,除了大怒之外,便浑是伤心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辗转多番少见人烟 夜半烧烤危情偷近 胡库儿心中自是不忍处死艾木浑,还感念着多年旧情,不然一怒之下也不会只是将他绑在军旗上任他自生自灭,而其实也是为了不断给自己找台阶,为艾木浑等一个活下来的借口。 如今万尚志例出多种理由,胡库儿面上看着不喜,心中其实早便欣喜起来,连忙将此事吩咐下去。 胡库儿安排好了军务,将一切交托于一名亲卫,当夜便驾车带着莫耐尔往前线赶去。 前线战况不明,胡库儿早前派了一名哨兵前去打探消息,查探莫耐尔主力的位置,眼下还未回来,而莫耐尔又着急行动。是以众人只能先朝着郑国方向前行,队伍只万尚志、胡库儿、莫耐尔三人,人数不多,以防碰见郑人可由万尚志出面处理而不被对方所怀疑。 前路茫茫,亦不知是否能碰上回归的哨兵,只能靠着三人探寻。胡库儿同万尚志交换驾驭马车,时而停歇做顿饭食,为莫耐尔伤口换些上上药换些绷带。 草原广博,由夜转至黎明,再由太阳移动地平线下,这种日子反复两天,仍未见派出的哨兵,三人心知想必是同哨兵错行了,而众人亦未曾见到任何金军军帐,万尚志看着前方不由叹息,他知道,再往前走大半天便离了草原是郑国境内的平原了,如若再找不见金军营帐,那便要折路偏走在草原上折返寻找了。 夜,一处草原背风坡,噼里啪啦细密地烧火声持续响起,篝火晃动映照阴影飘忽不定,火光伴随烟气滚滚升腾,头顶一小片天空逐渐聚集黑烟,又随风渐渐飘远。 天空下,莫耐尔支着完好的那只胳膊撑躺在地,胡库儿正襟危坐在篝火旁,万尚志持着串好肉块的巨枝在火上炙烤。莫耐尔不时低声喃喃,万尚志仔细地听着,随后根据他的吩咐,抓一把地上的香料往肉串上撒去,香料粘在刷油半熟的红色肉块上,油水滋滋炙烤引起丝丝肉香,一些香料从缝隙跌落在篝火之中,一顿噼啪爆裂声便闻到火焰带出些些香料特有的香味。 “辣椒粉,孜然。”莫耐尔躺的舒适,颇有闲情逸致地看向万尚志的操作,不时开口指点着。 万尚志忙从地上一堆小包中掏出两包,随后打开一捏一洒,分明是辣椒粉、孜然,动作熟稔孜然,显然这几天野宿烹饪让他对烧烤熟练了很多。 胡库儿虽坐的端正,目光却紧紧黏在肉串之上,这是今日里他抓的几只野田鼠、野兔,经过半日的腌制到晚上已然十分入味,他一日里只在等这顿晚餐,眼神火热而深沉,喉间也不由干咽一口口水。 “花椒粉,蜂蜜。”莫耐尔再次说道。 万尚志紧忙依言操作,只这两日间他便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手法纯熟,实在是莫耐尔每每吩咐总是极快,不待他听清、找出便已结束,而且还不会再次重复,如若万尚志问起,他便会轻抬起那双紧小迫人的眸子,毫无情感波动,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他。万尚志再不敢问,他仔细地默背了每种香料的名字、盛装的小包,是以后续再未出错。 金黄的蜂蜜刷在肉串身上,一股甜滋滋地味道飘香在空气中,胡库儿猛地翁动鼻子吸了起来,神情陶醉随后眼神炽热,他知道,刷完蜂蜜后再烤制半刻钟的时间,这肉串便可以吃了。 果然,再次等待不久之后,肉串滋滋露出的油已经不似方才那么多,显然肉汁烤的正好,此时应当是不油不腻肥美可口的状态,一如这几日吃的那般。胡库儿觉得,即使自己再吃上一百次,也还会觉得味道鲜美万分,绝不会吃腻。 万尚志将串从篝火上拿起,再粗粗地撒了少量的盐,随后目光落在胡库儿身上。胡库儿乐的合不拢嘴,紧忙从一旁的包袱中掏出盘子伸向万尚志面前。 万尚志看一眼莫耐尔,莫耐尔偏过头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巾布,随后被万尚志接过。 万尚志拿着巾布覆在手上,将枝子上的肉块一一推下去到盘子中,干净的盘子很快沾满了金黄的油脂、蜂蜜,以及各种少许的香料,粗粒的盐晶粒白白的在上面铺了小小一面,烤串鲜香四溢,让胡库儿看的直流口水。 万尚志见胡库儿那样不由几分好笑,都吃多少顿了,怎还这般地馋样。 “好了,吃吧。”万尚志对胡库儿说道,后者闻言嘿嘿一笑,将盘子端回身旁便伸手捏起一块扔在嘴里,随后呼哧着嘴里大叫好吃。 万尚志拿着撸干净肉只余其上光滑的油脂的枝子,望向篝火旁安置的小石头片,石头片上刷满牛油,黄花菜在上滋滋扑腾,牛肉以防腐烂显然是没有随身带的,万尚志便撕下了些兔肉在石头上同黄花菜一起炒制。 拿着枝子划拉了两下,万尚志便撅下两条筷子将黄花菜、兔肉一一夹起,从身旁小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碗,随后盛满小碗,将碗、筷子一并推到莫耐尔身前。 “吃吧。”万尚志说道。 莫耐尔接过筷子,脸色有些菜色:“初吃还十分美味,吃多怎么这样恶心。” “哈哈,”万尚志笑着从胡库儿盘中拿走一块肉啃了起来:“大口吃烧烤,唔,这兔肉真嫩真香。” 莫耐尔:“……”。 胡库儿哈哈大笑:“殿下,等您好了再让军师给您做,眼下您就只能忍耐着了。”这几日同莫耐尔同行,他逐渐了解到这位王子殿下是脾性很好的人,并无在主军寨伙房时听闻的那般古怪,是以渐渐从拘谨有些放开,眼下已是同莫耐尔打趣起来了。 骨头规矩地吐了一侧,木枝和草杆做的筷子也被扔到那里,篝火添了好些燃料,这是为了防止野兽夜间侵袭,万尚志用布擦干净盘子,等待遇见水源后再清洗。 万尚志、胡库儿夜间是打着铺子睡在干整的草地上,一人坐在车辕上守夜明早再休息,莫耐尔则被抬上马车,车上有舒服地毯被,莫耐尔这样的伤者可不能同二人一样在草地上躺睡,唯恐有蚊虫碰触他的伤口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今夜胡库儿守夜,是以万尚志铺好垫子便躺上呼呼大睡,明日他还要驾驭马车,今夜要好好休息。 夜半凌晨,平安数日的胡库儿终于忍不住睡意偷懒睡去,三人呼吸渐深梦渐沉,篝火中的火焰因燃料逐渐烧成灰烬而逐渐缩小。 深入梦乡的三人谁也没注意到四周草丛窸窣,逐渐有阴影靠近而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袭遭认外地内贼 印章显示身份拒认 甲胄借着月光倒映寒烁,一群人影缓缓靠近而来,手中武器嗜血般举在身前。而熟睡中的三人谁也没察觉危险的来临,依然在沉眠当中。 “嘎吱。”一人未曾注意,竟踩到了扔掷骨头、树枝子的垃圾堆,垃圾因脚底压力发出声响,打破了深夜地寂静。 万尚志微微颦眉,刚缓缓睁开眼,便见一把大刀冲面前劈来。 “上!”人影明白被发现,很快大吼一声一群围上。 天色依稀透着亮光,太阳已从东边露出个小头,草原上高高地青草随风飘荡似海浪一般起起伏伏,本是一片祥和美好地早间却被一群由远而近嚷嚷不停的大汉所扰乱。 “本将军都说了,本将军是五级男将军胡库儿。那边那个文弱的是本将军的军师,亦是大元帅亲封给本将军的左督目。还有那位是王……哎呦,那位小兄弟,他都受伤了你便别推搡他了,让他好好在马车上躺着休息吧,他都这样了也跑不丢。”胡库儿苦苦解释道,一边偏头给万尚志一个眼神。 万尚志担忧于周遭有贵族子弟,是以在胡库儿要报出莫耐尔身份的时候,他避着众人目光狠狠在其腰间一掐,胡库儿竟也聪明许久,立时改了话语。 但任他说的口干舌燥,围在身边押送他们的士兵仍不予理会,只是嘴角抽出眼角微眯显露他们此时心情的不好。 毕竟一路被墨迹这么久,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好,只觉满是烦躁。 胡库儿吧嗒吧嗒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嘴中唾液渐少有些张不开嘴。看了看士兵身上的水囊,他舔唇说道:“小兄弟,能否给点水喝,本将军要渴死了。” 士兵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渴死你还不给我住嘴!”渴了好啊,千万别在磨叨了,还想喝水,可不能给他水,否则这一路上恐怕耳根子都要磨出茧子了。 士兵们心中想法一致,走这一个凌晨挨这汉子左说右说,头都要炸了,眼看胡库儿渴得闭了嘴,谁也不会可怜他而给他喝水。 胡库儿眼巴巴地见着身旁一个士兵掏出腰间水袋咕咚喝了几口,随后竟向自己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吐了一口水,收了行囊再不看他。胡库儿气急了,这是明明白白的侮辱啊,可他再想说什么,口嗓却干渴至极,半个字都不想往外吐,只好怏怏作罢。 万尚志、胡库儿、莫耐尔三人身上系着绳索被捆绑成一排,因着照顾莫耐尔的伤,二人走得很慢,却总被士兵嫌弃速度缓慢,粗鲁地驱赶三人加速。 这队士兵半夜突然袭击三人,将睡梦中的三人捆绑俘虏。万尚志只是扫了眼篝火便知道自己等人是因为夜半生火引起的浓烟被他们盯上的。不过看着他们身上金人的甲胄,万尚志约么这队人是金军前线士兵四散开来打听消息的斥候,如若真是斥候,那么由着他们押送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能找到兀阿术的位置,是以万尚志一直沉默不语。 耳听着胡库儿絮絮叨叨,士兵却是一句也不回应,仿若是无感情的人偶,只会随着命令行事。 万尚志却被说的头晕眼花,更别提身后伤情严重的莫耐尔,他听到莫耐尔有些紊乱的呼吸。 莫耐尔此时稍有气喘,身子虚弱步伐有些踉跄,万尚志身后传来得喘息不由为他担心几分,偏过头见后者脸色惨白,恐怕因着长久行动而导致双颊浮起病态得红晕。 “还好吗?”万尚志担忧地问道。 莫耐尔呼吸急促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万尚志轻轻点了点头。 万尚志便稍微放了心,继续往前行走,只是没走多久,身后突然一道大力传来,万尚志被牵扯地往地下跌去,身前的胡库儿同样也倾斜倒地。 “怎么了。”前方士兵听到动静,回身探查般问道。 “有人晕倒了。”一个士兵答道。 万尚志顾不得跌倒在地身上的疼痛,他回身一看,果然见莫耐尔跌倒在地,双眸紧闭,神情萎靡而警惕,一张脸惨白似纸,病态的两朵红晕亦压不住那惨白。 万尚志吓急了紧向那爬过去,奈何身后胡库儿拉扯得他不能动弹,他只得紧张地同围在周围查探的士兵喊道:“快给他水,给他安置到马车上去。” 胡库儿此时亦看清了情况,这位大汉面色瞬间惨皱,一时忘记了嘴中的干渴慌忙失措地大喊:“快,快救好他,把他安置到马车上给伤口换药!黄花菜,军师快做黄花菜。” 一名士兵紧着眉头低声道:“不过是个俘虏,死了就扔路边吧,早晚有野狼收拾残骸的。” “你说什么!?”万尚志猛地跳起挥拳就要向那人而去,奈何身上绳索缠绕,又猛地被反力拽回。 “哟,这家伙还挺精神么。”那士兵嘲讽笑道:“不若拴在马后溜两圈,看你还有多少力气。” 胡库儿大急,心如火焚不由又开始絮絮叨叨:“你们若这么做你们会后悔的!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他,他可是大元帅的子侄!” “我怎么没听说过大元帅有什么子侄?” “是啊,这么多年大元帅一直在军寨当中,从未有亲戚来往啊。” 士兵议论纷纷,唯独一位士兵眉头紧皱半天不发一言,万尚志眼尖地看出他头盔不同于其他士兵带有一丝铜色。 果然,只见那人手一伸在当空定住,周围吵嚷的士兵便立刻住了嘴。待四周安静下来,那人才抬眼沉声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身份凭证?” 万尚志立时指着胡库儿开口道:“你摸他怀中,里面有他五级男将军的凭证。大元帅知道此次开战乃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遂吩咐男将军去接大元帅的子侄来历练镀金。” 那人一挥手,便有士兵粗鲁地上前掏动,翻动不久果然拿出一方石印,那是胡库儿五级男将军的印章。士兵见果真有一印章,不由脸色一白,身形不过一顿便将那石印捧到那人身前。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行前昏晕向兀阿术 哨队长笑嘻面索要 那人拿起章子一看,又细细抚摸石头纹路,在摸到印章边缘一处凸起时他确认了印章的真实性,这处凸起时金国各类印章的防伪标志,这秘密除了大元帅和雕刻印章的工匠们知道,便只有他们这类哨兵队长和训练他们这帮哨兵的长官知道。 哨兵队长眸色一沉,看着地上躺着的莫耐尔开口吩咐道:“给他解开,抬到马车上去。” 早在三人被俘虏后,那马车、车上的香料一应物品便为士兵们所有,一直赶在身后驾驭着。此时士兵们听闻哨兵队长之言,立时颜色微变,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哨兵队长承认了他们的身份,这三人恐怕真是什么五级男将军、左督目。 更何况晕倒那人……那可是大元帅子侄啊!若是叫大元帅知道自己等人如此伤害了他的子侄,想必定遭严惩,于是一个一个争先抢后替莫耐尔解了绳子,轻手轻脚地将他托上马车。 哨兵队长见着属下们这帮惶恐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只凭着一方印记证明不了什么,如今两国交战奸细不断入侵,在不确定三位是否真的是上官之前,小人也只能捆绑着上官们了。还请上官们勿怪。” 万尚志理解他的苦衷,点点头说道:“身在其位尽其忠,你做的没错。只是请你万万注重他的伤口,我怀中有他的伤药,包裹中有干净的绷带,麻烦你吩咐士兵们替他重新伤药包扎。包裹中有晒干的花骨朵,那东西是药,还请制熟了喂给他吃。想来各位也不愿因着他死而遭大元帅迁怒。” 哨兵队长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小人等并非大元帅的哨兵队,若要带三位去大元帅那里只能将三位交托给负责那片巡视的哨兵队。” 说着,他点了两个人:”阿虎阿亮,你们二人去马车上为他换药包扎。” 队伍中立刻有两个人应和地哎了一声,随即便翻上马车为莫耐尔处理起伤口。 万尚志看了一会儿,那二人显然对包扎十分熟悉,三两下便为莫耐尔处理好的伤口顿时放下心来。 “如此您放心了吗?”哨兵队长道。 万尚志点头:“多谢。” 哨兵队长见状,便吩咐队伍继续前进,只是马车上支好了遮挡物,为莫耐尔挡住烈阳。 草原缓缓被甩到身后,青草逐步矮稀下来,原来众人已经走到草原与平原交界处。草丛中终于没有那般密麻的虫蛇,众人不由舒了一口气。 除了一人外。万尚志的神情却是不大好了,草原同平原的交界,正是金国同郑国的边界,瞧着哨兵们这种行走自然的态度,莫非兀阿术已经攻入北疆深处,所以这片平原才无北疆军驻扎。 不论他在金国结交了谁人,郑国始终是他此生的家乡,更别提他此时有多想一剑斩杀兀阿术。战火升起、生灵涂炭、人在战争中始终是那般地脆弱。 不待万尚志多想,哨兵队长忽然制止队伍前行,手掐形在嘴中吹了个长长而刺耳的口哨声,随即,平原寂静了半晌,忽然从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最多也不过十人。 “呦吼~!”五支队伍的队长显然看见了哨兵队长,不由在马背上旋转着大辫、粗绳嚎叫地奔来。 不过十几息,五支队伍便驭马及至身前,其中一位黄衣队长见着哨兵队长却是豪笑道:“哈哈,你小子怎么来我们的管辖地了,莫非是来抢军功的不成。”话语虽如此,但他面上爽朗的笑意却显明了他是在开玩笑。 “诶,说不准是给咱们送功劳的呢!”另一位绿甲队长扫了扫队伍中的马车、被拴在一起的万尚志胡库儿二人亦开怀打趣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笑着附和,可见这几位哨兵队长之间情分匪浅。 哨兵队长却是神色淡淡的,未曾同其余队长谈笑只是公事公办道:“这三位有五级男将军印,说一位是男将军;一位是左督目;一位是大元帅子侄。他们是我从弯湖平原遇见的,但我未曾见过这位名为胡库儿的将军,是以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你们现在哪位负责大元帅帐?将这三人带过去给元帅那去。” 黄衣队长立时跳了出来:“那便交给我吧,如今我正是归属元帅帐下哨军。” 哨兵队长冷眼扫了他一遍,黄衣队长猛然身子一寒,这才想起眼前这人以前做哨兵教习的时候对自己可从未手软,一时笑僵在嘴边,傻傻地想往后退走。 怎料哨兵队长微点头,只说道:“带走吧,我还要带队回草原上巡视。” 黄衣队长勉强一笑,迅速一挥手,身后便有士兵接过了万尚志、胡库儿同马车及其上的莫耐尔。 哨兵队长见人被带走,便冷淡地命令士兵回走巡地。徒留这五位队长在身后长舒一口气,只是很快,哨兵队长竟又回过头来,叫五人瞬间绷直了身子,他却只平淡地吩咐一句:“好生巡逻,勿要偷懒。” “是。”五人齐道。 哨兵队长再无他言,回身带着队伍再次踏上茫茫草原。 这边五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黄衣队长开口道:“那便不同兄弟们多聚了,我先带着这三人去大元帅那里。至于我那片巡视地……” 绿衣队长道:“好说,我们每人派一名哨兵组队暂且帮你巡着,你回来再将他们遣回来。” “那便多谢了。”黄衣道,又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指挥着士兵前行。只是行走没多远,他很快咦了一声问向万尚志二人道:“为何只你二人行走,他却在马车上躺着?” 胡库儿忙道:“他受了重伤,不宜长途奔波,方才那位队长硬要他行走已伤了他身子,让他晕过去了。” 黄衣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哪里的伤,可曾有军医开药方治疗?我这里倒是还有些药材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胡库儿一顿:“这……” 万尚志眼睛一亮,忙指着怀中说道:“我怀中有军医药方。大抵是需要白毛鹿茸草外敷。” 黄衣队长令了士兵掏出药方,他虽不识字看不懂那药方,却开口道:“你这单子上的药我有呀。” 万尚志欣喜:“真的?” 黄衣队长嘿嘿一笑,随后贼贼地比了个手势:“有是有,不过都是预备给兄弟们受伤后用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金换药喜得鹿茸草 高热难褪偶得机救 此时众人距方才那处有些距离,些个哨兵队长也带着队伍不知猫去了哪里,一时平原之上,竟只能见万尚志这一队人停在草原上面面相觑。 胡库儿不明白此人的暗示,只纳闷地寻思,你有草药不给我们用你说什么,还有你那手指头来回摩擦什么,抽筋了吗。且莫耐尔是王子殿下,用他几种草药怎么了,便是要整片草原上供草药,所有金人都得执行着。 是以胡库儿眉一皱,嘴一撇就要出言训斥。 好在他身旁的万尚志早便感受到他的动态,在他发怒斥责之前拦住了他,胡库儿看着他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脱口而出的话语终是磕磕绊绊地收回。 黄衣队长笑眯了眼,在他看来,这便是屈服的动作了。可不吗,既然用得到我们,可不就得给兄弟们赏些零花钱玩玩吗。至于万尚志们会同他计较告诉兀阿术,这点他却是不怕的,兀阿术早便默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毕竟哨兵在队伍中最苦,任务最重,是队伍的眼睛耳朵与嘴巴。 果然,那瘦小地男子点了点头,随后指着身上捆绑的绳子。黄衣队长嘿嘿一笑,吩咐手下去给万尚志二人解开。 万尚志揉了揉缠得淤血发麻的手腕,寻思着破财消灾,这黄衣队长若真拿来些救治的草药,花几个小钱算什么。是以舒缓了也只是一瞬,便快走两步到了马车旁一跃上了马车,随后在其上放置的包袱中翻找起来,很快便掏出一锭金子,那金子十分崭新、工艺精制。 而那包袱大大咧咧地摊开,黄衣队长竟见那满满一包袱还有好多颗金块子,震惊得同时他还想起之前那哨兵队长分明应当搜寻过他们包袱中的物件,可竟见了这么多金子也没心动,也没拿走吗? 万尚志也是感慨于哨兵队长那黑面神,回忆起搜过他们包袱竟对这些金子豪不感兴趣,他地手下们已是垂涎三尺,而他一脸平淡微微不爽地同属下严肃说道:“放回去。” 万尚志跳下马车,将金子抛进黄衣队长身前,黄衣队长忙驭马两小步弯腰一接,随即感受手中的沉甸不由一喜,再度看向盛满金子那包袱,而他的属下们亦是呆滞而贪婪地看着,不时看看黄衣队长,似乎等后者随时下令,掠夺金子分赃。 万尚志见着,不由心中连连冷哼,杀人夺宝此乃金人的本性,如同畜生一般自私自利。不过他也没有开口阻止,只要他们能在之后给莫耐尔草药,金子什么的,全让他们拿去也无妨。 黄衣队长在马上心里交战,面上便能看出他内心有多挣扎,不一会儿他竟压抑着开口道:“老乌,把咱们的草药拿出来给这位大人瞧瞧,哪些是用得上的。其余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行军。”这三人虽衣衫破败,但竟然身怀数两银子,若只是简单的五级男将军、大元帅子侄是万万不会有如此深厚家底,自己还是见好就收,莫要得罪过劲了。 咦,万尚志却是一阵惊讶,他未曾想这黄衣队长竟如此知足,而很快,便见周围大汉似有不满,却仍照令归回了自己的位置,更有一名高大士兵拎了一大兜子草药向自己前来。 万尚志大喜,紧忙凑过去将士兵拦在当地便翻找起来,不过翻找了一会儿,他觉得那士兵太过高大,自己要是翻找药材还要踮起脚十分不便,这才尬笑一声叫后者把草药兜子放在马车上,而他盘腿在马车上坐下翻找药材,胡库儿亦坐在了车辕之上瞧着他,队伍再次开始前行。 胡库儿触碰莫耐尔察觉后者有些发热,忙告诉了万尚志,万尚志便紧忙叫了胡库儿一同搜索药材。 临走前军医叮咛嘱咐了各种药材的形貌、性状,早叫万尚志记载纸上,他此时掏出记载药材形貌的笔记对照翻找,一连翻找大半袋子,果然从中找到了两种所需药材,心中大喜,再次满怀期待地翻找起来,可等他翻了个底朝天,再无一种所需要才,唯在最低层发现了株尚未长成可能是被无心采进来的长枝、枝条满是小叶,数个长枝聚在一起的草药。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白毛鹿茸草!可满兜子只这一株,他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振作起来,将草叶一一摘下,随后在口中咀嚼烂。胡库儿帮衬着解开莫耐尔新换的绷带,露出里面浮现黄色组织液的伤口,万尚志擦拭一番啪叽便将白毛鹿茸草糊在其上,二人又很快取了新纱布为其包裹。 平原上出去偶有的几颗枯树便再无遮挡物,莫耐尔的身子随太阳的照晒愈发热了,万尚志找黄衣队长要了些水,便拿了些布巾蘸水往他头上放。 可做换了三次布巾,莫耐尔的烧却愈发降不下了,万尚志竟却愈发高热了。他心急火燎地抬头向黄衣队长询问:“还有多久能到大元帅那?” 黄衣队长看着三人乘做的马车,略一沉吟:“最快半天。”这马车为了照顾莫耐尔的伤势速度很慢,否则平日里这点路程只须半个时辰。 万尚志胡库儿皆是烦躁的样子,黄衣队长摇了摇头,这人病成这样能否活下来,只能看命了。他坐在马背上缓缓带队前行,只觉微风铺面带着夏末秋初的味道,不由起了几分悠闲,从怀中取了个小铁盒,放在嘴中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万尚志只觉更加烦躁,可突然他从空气中闻到酒精的味道,猛然他想到酒精退烧,抬头向风来处巡视去,只见黄衣队长正美滋滋地将一小黑东西往怀中放,而他面上满是享受之意。 万尚志大喜,急忙叫道:“小将军!你且来。” 此时队伍中能担得起将军二字的只要莫耐尔,可小将军一称只不过是金国对于底层小兵官的敬称,是以黄衣队长闻言停身,回过头疑惑地瞅着万尚志。 万尚志笑道:“小将军,你可是有酒?” 黄衣队长大惊,大元帅令,战时绝禁饮酒,莫非是方才自己诓要他们的金子他们不满,眼下便要坑害自己了!黄衣队长在心中连连斥责自己,什么时候喝酒不好,非赶在这群人面前,真是平日里在属下面前放松习惯了,眼下可要酿成大错。 第一百七十五章 酒精挥发去除热烧 多日辛劳终达目标 黄衣队长不由苦了脸,盲从怀中掏出金块子急道:“大人,方才是小人的不是,这块金子还请大人收回去,饶恕小人的罪过。”他此番是凑到马车旁侧,俘下身子同万尚志轻声说的,面容很是央求,一边瞪眼看周遭好信的手下,不想让他们看自己丢脸的样子。 万尚志一顿,不过很快便想明白前因后果。他知道酒在金国是个稀罕东西,原本还怕黄衣队长不给,打算用金块子交换,反正金块子也只是死物,而酒水却有可能救莫耐尔一命。 军中禁酒无论在哪个朝代、世界都是惊人的一致,万尚志不过一想便明白,这黄衣队长认为自己是挟了他饮酒的罪行要挟他了。 他不由一阵好笑,只想着此番也好,倒叫这黄衣队长肯定会依了自己的要求。 万尚志想至此便笑眯了眼睛开口言语,宛像一只狐狸:“小将军,金子是你我商量好的,用草药换来的。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收回去呢,那我岂不是言而无信?” 黄衣队长见他沉默半晌本就愈发忐忑,见其终于抬起头说话,不由仔细倾听生怕落下一个字,可听后他整个人却是一呆,什么,被勒索的金子不要了?再看看万尚志一脸笑,他忽然明白,对方这是不接受金子啊!那就是要告发自己,脸色更加苦涩。 “不过……”万尚志笑的灿烂,拖长着语调拉扯着黄衣队长一颗慌乱的心。 “不过什么?”黄衣队长追问。 万尚志敛笑:“不过只要小将军把酒交出来,我便不向大元帅那告发你。” 黄衣队长如闻大赦,瞬间大喜过望从怀中一把掏出小黑盒交给万尚志,随后又连连感谢,在万尚志不耐地催促下又走回队伍最前方,黄衣队长遇这态度也不恼,解决了一件大事,此时他神清气爽!万尚志拿走了酒水,他便不再怕后者会告状,反正也没了证据,到时若再告状他也可推说那酒盒是万尚志的。而后者竟还未收回那锭金子,想来回去同属下们一分自己也能留得许多,不由嘴角一勾笑地开怀。 万尚志得了酒盒连忙摇动一下感受重量,随后打开瓶塞一看,酒水不多,却足够涂抹身上了,可他嗅了嗅酒水,察觉到这分明是金国的奶酒,也不知度数如何。随即又想,反正都是酒精,抹在身上挥发是一样的效果。 万尚志连忙吩咐胡库儿抬动莫耐尔的身子,自己在手中倒了些酒揉搓发热,随即往莫耐尔身上抹去,很快,莫耐尔浑身散发着酒精的味道。 时间随着众人的前进逐渐晚下,不时从远处吹来的小风已不如早些时候带着暖意,而是裹扎丝丝寒气。 这种冷风吹到莫耐尔只怕他发烧更严重,而周遭有没有什么棉被,万尚志便叫胡库儿将莫耐尔抬起,随后把他身下那厚厚的毛皮取出,随后盖在莫耐尔的身上。虽然这样木板会硌的莫耐尔浑身生疼如骨头散架,可却能包裹住他的身子,让他温暖发汗。 再过不久,余晖渐渐弘远满片天空,眼前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在地平线那处出现稀疏地土包状小帐子,看起来规模很小,但帐子零七竖八地排列,却混有一股气势。 黄衣队长见到那帐子群,恭敬地退到万尚志身旁低声提醒:“大人,再走两刻钟便能到大元帅帐了。” 万尚志点点头,不用说他也看到了。黄衣队长见状便又加速靠前行走。 莫耐尔此时在酒精的挥发下已经冒出了大量汗水,就是他露在外面的头,也因万尚志怕他受风而撕了半块袍子给遮挡住了,只留个鼻唇呼气用,而那块袍子布被汗水污湿,已黏腻地贴服在莫耐尔脸上。 他的高热已经退了,直叫胡库儿称神,夸赞他的医术比那军医高得不知道多少去了,毕竟那军医曾对莫耐尔的高热束手无策——胡库儿才不管那时军医一个药材根也没有,他只知道军医做不到的,万尚志做到了。 又过了两刻钟,一行人终于到了帐子前百丈,万尚志借着太阳将落之前的余光打量起这处军营。 只见之前觉得稀疏的帐子近在眼前时却是颇有意思,一帐一帐相隔三丈而扎,留出中间宽阔的道路可供行走、站岗,更有遭遇火患之时不会一着烧一片的功能。而帐子之间亦不是毫无规则地搭建,而是相掩相遮,似乎形成一个诡异地阵型,万尚志能感觉到若无人带路,自己一入内恐怕便会迷失了方向。 而帐子前,围了整整一圈的刺藤,并有削得尖锐地木栅栏拦路,正有兵士值守其后。 万尚志不由啧啧称奇,莫非世上真有奇门遁甲、八卦五行之说?这兀阿术看起来是个人才,不知自己要如何才能凑到他身边下手。 军营中巡逻的士兵许多,而且早在他们靠近军营之前,便有哨兵发现了他们,待见着是自家人便询问了缘由,随后急行回军营报信。 是以一行人方到了门口,但巡逻的士兵早便得知了消息,他们似乎同黄衣队长很是熟悉,但却仍要求黄衣队长出示了身份令牌,才凑上前来同他调笑几句。 黄衣队长扔了几粒铜板,犹豫半晌又极为肉痛地扔了小块银子,这才同巡逻队们说了几句,随后巡逻队长看向黄衣队长身后,扫视了马车上万尚志三人,随后点点头,又和自己的手下吩咐了什么,手下很快收其刺藤、木栅栏,而后看向万尚志三人。 黄衣队长走回万尚志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小人已经打点好一切,接下来大人就得随内巡队进军营了,里面有元帅布下的迷阵出进不易,小人还要带队回归属地巡逻,是以不好带大人进去了。” 万尚志闻言点点头,抱拳谢道:“多谢,这一路麻烦你了。” 黄衣队长忙称不敢,随后带队离去。万尚志这边自是胡库儿驾驭马车,缓缓往那栅栏开口处前进。 巡逻队长见状亦骑马凑了过来,打量三人一眼,尤其在莫耐尔身上打量最久,可惜莫耐尔身上盖着皮毛,脸上裹了布块,他亦看不清那人的外貌。 不过黄衣队长嘱咐过自己,那人身份不凡受了重伤,要自己尽快找些草药医治他,也好卖个人情。 是以巡逻队长开口道:“随我来,跟紧点。”随后便驭马往那军营内行走,却偷偷关注着身后马车是否跟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迷阵陷恐怖唬吓 非信鬼神端疑而出 胡库儿驾车随那士兵甫一入军营门口,便觉如进云山雾里,眼前是一片大雾。原本天色渐晚那军营之中篝火高燃,焰火通明。虽说帐子广而泛,却仍旧照亮了整片军营。可如今进了军营当中,反而觉得火光晦暗,那丛丛军帐前盈满白色雾气,遮蔽了大半光亮,连天空上的月光也被缓消阻碍在薄雾之后。 万尚志奇异地四处打量起来,只见层层薄雾之中透着一股阴寒气息,而空气边缘散发着微弱地红色光芒,鼻尖竟味道一股锈腥味,呆了不过半会儿便觉脊背散发丝丝凉意。而身旁的莫耐尔在昏睡中竟也打了个寒颤,万尚志不由顿感惊疑。 只见巡逻队长往前行走数十步,来到一处十分诡异地军帐之前,那军帐帐帘用紧闭外周幽幽波动,仿若空间波折,帐外两侧分立一大高脚盆,盆子上燃烧幽蓝色火焰,仿若鬼火在空中上下燃复灭。 胡库儿的脸色亦是大变,一张脸铁青透着乌黑,他从未见过如此悚人的一幕,仿若此间并非金军军营而是阴曹地府,诡谲地狱。 巡逻队长两步走到帐前,只见他略微蹲身,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块捆绑酒精棉的木棒。竟在他微微蹲身的此时,那军帐突然一阵摇晃,随后帐子布浮现被某种力道推动着形成一只又一只手臂形状!随即还有怨鬼般恐怖咆哮、呜咽,那紧闭的帐帘竟被某种强力死劲撞击却任何也不开,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到近前而想将其一同拉入自身身处地无尽地狱。 可那巡逻队长并未有一丝胆怯,他将木棒拿起在铁盆上放了一会儿便拿起,随后那裹满酒精的棉布就灼烧起熊熊火焰,木棒其上竟也燃起蓝色的火焰。巡逻队长看着军帐上的鬼手脸色嫌恶地挥动木棒一晃,那只只鬼手仿若碰触天敌,随即发出阵阵刺耳惨叫往回收缩。 胡库儿脸色愈发惨白,他只觉自己下到了阎王殿,而此人能操纵帐上鬼手,定是地狱中强大的大鬼。 巡逻队长站在原地晃了一会,见鬼手全部缩回,便举着幽蓝色地火把转过身,那蓝色火光映照他一张脸仿若都不是人色,整个人透漏着诡异的阴暗。 胡库儿一惊,一声大叫便甩动马鞭想要驭马逃离,谁料那马儿似乎也被此情此景所景,竟任由胡库儿抽打亦不敢向前丝毫,反而嘶鸣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胡库儿紧咬牙关,似见情况不好无助见扬起马鞭,指着那巡逻队长威胁大喊:“你别过来!胆敢靠前一步我就抽死你!即使你是鬼,我也要你魂飞魄散!”只是语气颤颤,中气不足,显然他内心不如面上这般强硬,显露出的这些只是装的罢了。 万尚志却安坐在马车之上,只皱着一双眉目,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成长为一个无神论者,然而经历过许多亲人、友人的去世,他心底总是有一丝期待,期待世间真有什么鬼魂,好让他能见识一下逝去的亲友从而一番怀念。 是以他见到蓝色火焰,那队长又拎着蓝色火把转身靠近只觉得有些疑惑。那蓝火他知道,自然界中许多现象都能导致,比如眼前这种,大概率便是磷化氢燃烧导致的,是以他并不害怕。可那帐子上的鬼手作何解释,莫非是帐子中装了数人,就着这诡异的景象吓人来玩吗,他从未见过鬼神,是以心中只是奇怪那帐中是何种样子,却并不害怕。 巡逻队长回身,只见胡库儿一脸紧张,鞭子高举蓄势待发,而万尚志静坐马车之上,面色淡然显然未被吓到,不由暗自几分佩服。 巡逻队长亦怕胡库儿抽鞭子伤到自己,便顿在原地开口:“此乃大元帅布下的阵法,胡说什么鬼怪妖邪,五级男将军的心性就这般差吗。” 胡库儿仍不大信,他紧张以至于有些磕巴:“你、你怎么证明,你非妖邪附体要害我们?” 巡逻队长一脸黑线,近而又有些厌烦:“我手中这火把乃是通此迷阵的破解之物,你若不信,我自用火把出阵,你便留在这迷阵当中等死吧。”说完,便抬步向 胡库儿还要说什么,万尚志一拽他的衣角,随后便听万尚志低声道:“驾车跟上吧。” 胡库儿见万尚志一脸沉稳,心中不由稍稍安定,他坐在马背鞭子甩得飞快可马儿惊惧原地丝毫不动。 万尚志见状开口阻止道:“别打了,畜生不敢前行,你抱起莫耐尔我们步行跟随。”随后又高声向那巡逻队长说道:“劳驾小将军!稍等我们一会儿。” 巡逻队长闻言回身,便看到万尚志起身下了马车,而随后莫耐尔大手从莫耐尔肩下、膝下穿过将其抱起,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巡逻队长一怔面上愕然,随后满心佩服这瘦弱小人,他从一开始见到此人之时只觉此人瘦小不经捶打,必是体薄力微,而金国崇尚高大、强壮,他只是看不惯此人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可不料此人经过这无间地狱阵法,见识过这血帐鬼手竟丝毫未又胆怯,要知道,这迷阵刚出的时候,他们这些兀阿术亲兵数万人一同入阵感受,亦是心有慌乱的,若非大元帅强力镇压,恐怕他们早便破了阵型慌乱四窜。 不过很快,二人抱着莫耐尔到了近前,巡逻队长迅速恢复神志,面上恢复了冷漠,便认定了方向一路拎着火把前行。 也是奇怪,分明是蓝色火把,被巡逻队长拿在手中一路前行竟将蓝光笼罩的四周显露本来的颜色,而随着他的行走,路上的薄雾亦随着他的行走而缓缓分开至两边,眼前的各处军帐似乎就在不远前。 万尚志二人瞧着惊奇,亦加快步伐紧跟在队长身后,而在四人走过不久后,那薄雾又逐渐靠拢,吞噬那一片干净地带。 也不知走了多久,脱离最后一片薄雾后面前清澈清澈起来,仿若眼前蒙着的一层布瞬间被揭开,而周遭原本寂静使耳朵发出鸣声,突然离开那段诡异的迷阵使耳朵瞬间充盈各种秋初虫鸣,亦有野地草蛙呱咕乱叫,放在平时定让三人心浮气躁,眼下却恍如得了恩赦只觉浑身舒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得休憩安心神放松 急求见恭请求召见 只是一出来,巡逻队长手上那幽蓝的火把便瞬间熄灭,只余少许正常的黄灿火焰逐渐消退不一会儿便消逝。 万尚志回头去看,身后并不是方才出来的那处诡异地方,而是从军营大门走到如今这个地方的不长的道路,也就十几丈远,可他们方才明明走了小半个时辰。 初秋的夜晚有少许微寒,小风飘动,胡库儿不由裹紧了莫耐尔身上的毛毯,他一路已是心惊胆战,整颗心都放在万尚志身上,只觉得安稳如万尚志能解决如今的状况,是以他竭尽万尚志的吩咐,好好照顾起莫耐尔。 万尚志则是再次打量起眼前的景貌来,他只觉从薄雾中出来便豁然开朗,帐子成堆搭建,两个帐子之间相邻数丈距离,似乎按照些奇异地阵序排列、围绕着正中间一处巨大的红色军帐,显然那军帐主人身份不凡,而这团团军帐整体的样式有种强烈地违和感。 而此时帐篷相邻间的道路正有不少士兵值巡站岗,此时发现万尚志四人便有一人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几人面前。 “大元帅子侄?”那人打量巡逻队长身后的三人问道。 巡逻队长点点头,说道:“交给你了,躺着那位是大元帅的子侄,找个军医挑些好药医治一下。” 那人于是点头,又冲万尚志三人道:“我是内巡务队长,军营内的事情交给我,你们随我来吧。” 话罢,巡逻队长瞥了三人一眼,便举着那燃灭的火把转身朝来时的路回去。万尚志好奇地看着他的身影,只见后者回走向那路,手朝那棍棒甩了些东西那棍棒自燃,随后他走的极快甚至离奇的快,竟然十几秒内便走出了军营当中。 万尚志纳闷,难道出军营是没有阵法的,那他的速度这么快是为什么。不过很快,他便察觉衣角被人拽了拽,他回身一看,胡库儿正牵着他一边衣角,再随他示意而看,只见那内巡务队长已走出三丈远,似乎察觉身后的人未曾跟随,此时回过头正皱着眉看向自己三人。 万尚志带着胡库儿快步跟上,腼腆一笑:“抱歉,方才走神了。” 队长知晓他恐怕是被阵法中的鬼怪吓散心神,是以不过轻哼一声以示不爽,便再次在前方带路。 万尚志想兀阿术的军帐定然是那红色大帐,毕竟他身份不菲,可如今见着队长将他带往的方向并非那处主帐不由奇怪,难道他并不是带自己三人去往兀阿术那。 果然,三人被带到距离红帐稍有距离的小帐当中。 队长安排三人往帐内住下,随后道:“大元帅如今事务繁忙,而这位大元帅子侄亦是重伤昏迷,二人不便相见。不若你们在此等候几日,我一会儿请来军医为他医治,待他好些清醒些我再为你们通见大元帅如何?” 胡库儿正要答应,万尚志猛地出声:“不可!” 队长本来交代好一切正要掀了帐子要往外走,闻言脚步一顿,回身一脸诧异。 此时到了兀阿术大营,万尚志亦不怕二使间谍,毕竟那间谍就算要杀人灭口一时也杀不掉他们三人,反到能引起兀阿术及其部下的注意,进而明白王庭现状。 是以万尚志端正身形长弓行礼,诚恳说道:“这位小将军,我等是由王庭而来,此番前来是有急事要禀告大元帅,万万不能因为大元帅子侄的伤病而影响此事。” 队长沉吟一会道:“急事是哪种等级的。”他并未问具体事宜,因为他知道从王庭传来给大元帅的消息,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得知的,然而他又担忧不过小事,反倒影响了大元帅办公,自己还要挨一顿责罚,所以他此时问这急事的等级。 万尚志毫不犹豫:“千里加急,绝密。” 队长深吸一口气,随后点头道:“三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小人这便替三位向大元帅禀告。”他放低了自称,传递千里加急的绝密情报,这种人决计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万尚志道了声多谢,队长只是推了推手权作礼数便离去禀告了。 帐子似乎常有人打扰,也不用万尚志二人如何收拾,所以只是铺好了毛毯将莫耐尔安置其中,找了一张干净的皮子盖在其身上,又将行礼收拾一番整理好。 队长突然掀帘而入,带着丝丝夜间的寒气,他看着帐中情形面色平静:“大元帅召人前去。” 万尚志放下手中的行礼,直腰站起身,目光落在队长身上一定随后点头抬步向队长走去,但一走到门口,万尚志回头看向胡库儿,开口吩咐道:“找人去烧点热水。你给他身上擦擦,全是汗臭味。”莫耐尔这般爱干净的人,此时若醒过来察觉一身黏腻恐怕会很是不爽吧。 胡库儿一楞,随即便见万尚志撂下帘子出了门,他看着那帘子反复飘动几回直至静止,随即只觉满嘴苦涩,怎么自己又被他指使了呢。 长叹一声,胡库儿出了帐子,四下一探便见到一队士兵,随后他叫出了个士兵去烧水。 这边万尚志跟着队长走了不远便到了红帐附近,此时天色完全黑暗,军营中唯一的光芒便是铜盆中烧得半人高的火焰。许些飞蛾冲击而去,又在一瞬间扑火燃烧,随后奋力挣扎向天空攀爬燃烧带起一条用生命绽放的绚烂火痕,而又在攀升不久因着翅膀烧烬而迅速跌落向地。 飞蛾扑火,莫过于此。 队长竟又未曾带他去红帐子前,而引着他往红帐子旁侧一处普通的小帐子而去。 万尚志并未说什么,因为他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队长走到小帐前,恭敬行礼高声道:“大元帅,人带到了。” 帐子内传来兀阿术沉厚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是。”队长掀起帘子,随即看向万尚志。 万尚志就着他掀起的帘子大步踏进帐内,在他踏入帐内之后,队长自身后放下帘子。 帐内一张公务桌,然后一地普通毛皮铺垫的床铺,几件破旧而深红的披风,同披风一起挂在帐边的还有一把十分巨大的弯刀,只是看一眼便知那弯刀重量不低,而除此些之外,整个帐子再无他物。 此时兀阿术正坐在那桌案之后伏案审阅军文,并未因万尚志入内而有一丝变动,他执笔迅速批写军文,终于写完手上这页军文后他得了空闲,将此军文从桌上拿起扫视一眼顺嘴问道:“何事。” 万尚志一时不注意,甚至没有认为这句话是在问他。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帐内发怒冷笑相对 夜巡营里思绪翻涌 久久未曾听到回应,甚至兀阿术已经整理好上一份军文,又拿出下一本打算开始处理。分明说是有紧急军情通报他才召见对方,可这人来了便在帐子里发呆。兀阿术从军文中抬起眼,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照射在万尚志身上,眸子本便是暗沉的红色带着嗜血般的意味,其中又充杂着暴虐与不满,让人感觉一旦被那双眸子扫视便浑身发寒打颤。 万尚志却只是怔了一瞬便从呆愣中醒离,对上那双嗜血的眸子这才发觉兀阿术那句是在对自己说,那双眸子似乎对他没什么威慑力,他只是有些奇异于那颜色,不过也只是微微一瞥便伸手向怀中摸索起来。 兀阿术坐在那冷眼看他动作,下一秒便失了耐心继续伏案批阅军文,又含怒扔出了一句:“滚出去。” 万尚志见他低头动作,不由控制不住情感散出少许恨意,可又在一瞬间便完全收拢,他看着兀阿术思索半天,终于是下了决心。 他从怀中掏出那暗黄色的绸子,举到双手间淡淡道:“王上血诏,传于大元帅。” 兀阿术闻言搁置毛笔,缓缓抬头看向万尚志,他眉头紧皱着眼中寒意满满,但在见到万尚志手中那暗黄色的绸子,他双眼猛地一缩。 随后不等万尚志动作,他便从盘坐状态中脱出,猛地起身朝万尚志走来,随即一把抽出万尚志双手间的黄绸迅速阅读起来。 黄绸上字很少,不过句句惊心,皆是用鲜血书写。 兀阿术看完后猛地放下双手,黄绸在他右掌中被捏的变形,他满面怒气似乎快要崩裂而出。 “几日了。”兀阿术突然问道,让人感叹的是他的自制力,因为他的怒气竟在一瞬间收回,只是双手因过度用力还在微微颤抖,呼吸还稍稍快些。 万尚志略一思考:“有小半个月了。” 兀阿术闻言,又猛地回身到军文桌前翻找起来。不过一会儿便被他翻找出来一纸金黄色的军文,由于兀阿术的遮挡,万尚志只能看到军文从兀阿术胳膊下露出的一角,那一角上盖着鲜红的大印。 兀阿术一目十行阅尽上面的文字后怒意爆发,怒气似比刚才还要浓烈,他那瞳孔似乎沁了血一般变得鲜红,瞳孔倒映着军文桌旁侧燃烧的烛光似乎暗藏了熊熊烈火。 兀阿术愤怒地咆哮,但那咆哮被他紧紧闷在胸腹之中,只溜出一声十分低沉哼鸣。随即,他狠狠撕烂那张金黄色的军文,然后发泄般的丢撒周围。 而后,似乎他发泄尽了心头怒火,背对着万尚志喘息地站在那里。 “下去。”兀阿术语气中含着极力容忍后的喑哑。 万尚志看他佝偻着的背影心中一阵痛快,他嘴角勾起笑意转身掀帘走了出去,随即便见到门外等候着,一脸彷徨的巡逻队长,他正因帐中兀阿术的暴怒而恐惧。 万尚志含笑同他点了点头,巡逻队长面上更带上疑惑,万尚志却再没管,直直顺着记忆往莫耐尔所在的帐子回走。 只不过走了没多远,万尚志便听着兀阿术高声喊了个名字。万尚志回过头一看,那巡逻队长正脚步凌乱地掀帘走进帐子。 万尚志微微一笑,他如今已经理清楚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他猜对了,所以也赌对了。 夜间对于莫耐尔这种病号来说是十分寒冷的,但对于万尚志这种健康之人,那徐徐凉风铺面只是带来清爽凉润的气息罢了,让他感到十分舒适,即使走到了所宿的帐子外也没有走进去,而是私下地在军营中转了转,更觉神清气爽头脑思敏。 “什么人!”忽然走过一个帐子到达一个十字路口,左手边巡来一队士兵,见万尚志夜半一人孤身游走当场呵斥出声,举起武器包围上来。 万尚志未做抵抗,而是冲那为首之人说道:“王庭御使,并未奸细。” 为首之人仍有疑惑,今日的确有人入营,但他并未见过,所以仍是开口,语气却温和了不少地问道:“可有凭证吗。” 万尚志闻言倒是一怔,他身上唯一能证明从王庭来的血书已经交上去了,不说交上去,即便未交上去他也不会给这些底层士兵说。 是以万尚志摇摇头,温润地说道:“并无,不过你们可以带我回给御使安排的帐子内,那里面有我两个同伴,倒是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他知道金人亦有好有坏,他不能将对兀阿术的恨意波及到这些无辜人的身上。 为首之人闻他此言倒是信了大半分,给手下打了些颜色,便有大部分人收回围了万尚志一周的武器,只两名士兵还持着弯刀押在万尚志周围,一队人便带着万尚志往御史帐处走。 路上,为首之人冷声说道:“大元帅勒令,军营一到酉时便不可闲逛,无论你是否御史身份,都得好好地呆在帐子中,等待明日卯时才能出帐。今夜你好巧是遇见了我带队,否则碰见另几个夜巡队长,恐怕不等你说话便直接将你砍成烂泥了。” 夜巡队长话说的很凶,但万尚志明显感受到了他其中的提点之意,虽然他是金人,但并不妨碍万尚志心头升起点点暖意。 万尚志恭敬地称是,夜巡队长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不由暗自点了点头,脸色也没那么冷了。 待夜巡队长带他到帐子前掀开帘子,还没说什么,便见帐中的胡库儿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呀,军师,你是怎地被人家押着了,你犯啥事了?” 如此,夜巡队长便确定了万尚志的身份,看向万尚志冷声道:“往后记好了时辰,半夜别在军营中四处闲逛。就你这小身板,任别人谁发现,第一眼都会把你当做郑人奸细砍死。” 万尚志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小将军。” 夜巡队长一楞,似乎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句话便让人如此真诚地感谢,王庭来的御史竟然还向自己行礼,那么大一个汉子竟然因此脸上羞红,忙掩面道:“不必,小事而已。”边退出帐子。 万尚志轻笑,自己曾把这般淳朴的汉子一齐当做畜生、噬人血液的恶魔,可眼瞧着自己在金国走了这么多时日,相处了这么多金人,他们其中亦不是全都罪大恶极。 而自己,只是被仇恨遮蔽了双眼。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忙终闲忽忆邵天宜 焦中灼轻率出门寻 “哎呦,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去见大元帅,咋就让夜巡队给抓了。” 不待万尚志收回思绪,便被身后几句雷鸣般的话语给吓了一颤,吓的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回过头,万尚志无语地看向胡库儿,胡库儿在万尚志那眼神下节节败退,很快便将眼神移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再同万尚志对视。 万尚志傲娇一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吓我一愣。 随即目光便躲过胡库儿高大的身躯,走了两步拍走胡库儿,瞅向他身后。 莫耐尔整个人焕然一新地躺在那里,本来乱糟糟、油滋滋地头发已经洗的丝滑亮丽,不知被谁用木簪盘成了个结。他所躺、所盖的被毯亦是清洗的干净,虽然边缘褶皱应当是用了许久,却能看出它们曾被人用心清洗,质地十分柔软。 万尚志不由上前两步到莫耐尔床旁边,竟闻到莫耐尔身上一种好闻的清香,而被毯上亦是清淡的皂角味道。略微靠近,掀开他的被子一看伤口,绷带已经是崭新包扎过的,一股浓郁地中草药地味道在他四周徘徊,显然伤口涂抹了药材,而也已服下汤药。 胡库儿人大心粗,决计不会把莫耐尔安排得这般精致。 万尚志狐疑地看了一眼胡库儿,胡库儿本见万尚志仔细地观察莫耐尔,正转回目光偷瞥万尚志,却不料正被万尚志抓包。二人相对视,胡库儿当即便心虚地抬起头看棚顶。 “谁给他洗的澡?”万尚志见胡库儿身子一抖,进而微眯双眼又问道:“谁给他换的被毯?” 胡库儿不说,甚至扭捏了半晌,竟抬脚快步欲往帐外跑。 “站住。”万尚志声音清冷,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悦。而胡库儿一闻言便立刻顿在原地不敢动弹。 “说,到底是谁。”万尚志见胡库儿有事瞒着自己,不由十分恼怒:“你怎可任由他人接触莫耐尔?若那人是二使的奸细,见到莫耐尔便用刀、下毒要了他的命你待如何!” 胡库儿停在原地,转过身那么高大的一个汉子竟有些委屈:“我没有……她是郑人,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的。” 此言倒是让万尚志一懵,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也阴沉了下去:“是金军抓来的俘虏?” 胡库儿低着头扒拉着手指头,一副委屈巴巴地样子说道:“是,我刚才听你的叫士兵去烧水,士兵懒得烧水便带着我去俘虏区挑了个人。她是郑人,是她给殿下烧了洗澡水,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便叫我给殿下洗身子,我给殿下洗身子的时候她还特意嘱咐我给殿下洗洗头发。等我给殿下洗干净,她又仔细地用布巾擦干了殿下的头发,然后她又搬来了她们俘虏区洗干净的床被给殿下铺上,说是之前的被毯埋汰容易让殿下伤口发炎,她真是个再心细不过的人了。” 胡库儿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是郑人,肯定看不惯我们金军俘虏郑人的场面,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的。” 他语言并不华丽,可字字真诚透漏着感情,万尚志竟感受到他语气中暗蕴地快乐,再见他一句一句皆是那女子,不由暗想难道胡库儿一见钟情了? 不过万尚志听到金营中有郑人的俘虏仍是心中难受,想想赵平、荆文何、数万运输军资的郑军,再想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女子落入金人手里能是什么下场?不过他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留一句叹息徒自伤怀。 胡库儿见他这般,不禁因引起万尚志的愁情而有些歉意,摸着后脑勺说道:“你也别难过,她们即使被俘虏到金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元帅对待百姓仁慈,掳来的百姓迟早要加入金国成为金人,是以大元帅严令士兵不得骚扰平民俘虏,更是怀柔地对待她们,为的就是减少他们的恐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加入金国。” 闻言,万尚志眸子忽地沉了沉,这一路逃命紧张,他竟险些忘了邵天宜,若非胡库儿这番话,他还记不起邵天宜来。只是他方才去兀阿术帐中报告,身为军师的邵天宜并未在兀阿术身旁整理公文,这是否有些不对劲?邵天宜究竟在哪里。 万尚志给自己找起理由:对了,邵天宜并不会金文,所以并未帮兀阿术处置公务,一定是在旁的帐子里歇下了! 想到此,万尚志的眼睛又亮了,他着急地坐不住,只想现在便去找邵天宜,于是站起身便往帐帘处走,想要寻个夜巡队带自己去找兀阿术的军师。 胡库儿见状一惊,忙跟上两步抓住万尚志的肩膀:“你要上哪去?” 万尚志回过头,胡库儿见到的是一张因激动而充血、满目霞红的脸,不由暗想:娘呀,莫非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刺激了他? 胡库儿的手劲更加大了,生怕万尚志想不开,出去做什么事。 “你别走,好好呆在帐子里,我错了,我不该瞒你。”胡库儿絮絮叨叨。 万尚志肩膀头子被抓的生疼,又听胡库儿开启唐僧模式不由像带上紧箍咒的孙悟空头痛欲裂,忙道:“松手,我不走,你快别念了!” 胡库儿一喜,却并未松手而莫名问道:“我念什么了。哎!你别说那么多,回到床边好好坐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不行吗。” 万尚志极其无语地被胡库儿强力地往床那拖拽,然后被他强力地按坐在床旁,瞪着一双死鱼眼盯向胡库儿。 胡库儿瞥开眼尴尬地咳咳了两声:“今儿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做也不迟啊?哎呀呀,你快别看了我,来来来,咱们铺个毯子今晚赶紧休息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风餐露宿的,你不累啊。” 万尚志牢牢地坐在原地,一双死鱼眼紧紧地盯着胡库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累。” 胡库儿:“……”。 胡库儿费劲口舌好说歹说,终于把万尚志念叨的头痛欲裂,终于屈服性地叫停胡库儿,从了他的意愿。 从旁侧靠墙处拿起卷好的被毯,二人轻手轻脚地铺好,随即便躺在床上。 别说刚才还神采奕奕,这一躺在床上浑身陷入一片温暖,竟不自觉便困乏起来,万尚志眨眨眼,没一会便陷入深沉的梦乡。 第一百八十章 病情好转享受清风 解释猜测心思几转 翌日。 万尚志从睡梦中缓缓醒转,被毯是毛皮制的躺在其中出了一身的汗,万尚志不由将四肢伸出被窝感,伸展起身子来,只觉浑身上下有蚂蚁攀爬一阵酥痒,舒适地他不禁低声呜哼。 “睡醒了?”清冷的声音透过万尚志周遭覆满的浓浓地倦意,仿若冬日初醒汲取一捧冰泉拍打在脸上,万尚志豁然睁眼。 偏过头看,莫耐尔不知何时支起自己半个身子,倚靠在其旁侧一个包袱上,此刻正低头睨眼瞅着万尚志。 万尚志猛地从床上蹦坐起来,惊喜道:“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莫耐尔见他这般高兴,不禁也弯了弯嘴角:“嗯,我还好。” 万尚志正想说什么,身后一声炸响,吓了万尚志一跳。他回身发现竟是胡库儿,整个人躺的四仰八叉的,双眼闭着,大嘴半张,有唾液从他嘴角滑落,此时他正随着肚子一鼓一瘪而打起巨大地鼾声,显然方才那炸雷般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与此同时,透过太阳投下的阳光,万尚志见到帐子上竟有许多士兵的影子匆忙地来来往往;略去胡库儿的鼾声,竟还能听到甲胄兵戈接触所发出的铮铮之声。 看来兀阿术开始行动了,万尚志的眸色深沉。 “兀阿术要领军回王庭了?”莫耐尔清冷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清醒了,万尚志听到有别于上一次的东西,他的声音里带着轻哑,并伴随着压抑的颤抖。 万尚志看向他,他的瞳孔始终那般紧小,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可今日里万尚志却看到他眼中似乎盛满了情感。 万尚志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具体我也不知。昨夜我呈了血书手谕,兀阿术他便气愤难平,然后我就回来了。不过,看这样子大概是要撤退回王庭了。”万尚志说道,他的目光落在那层透光的帐子上,看着往来起伏的人影,不知在细想什么。 “气愤难平。”莫耐尔敏锐地抓住万尚志精心设计在话语中的争辩点。 万尚志嗯了一声,随后沉声道:“我本便怀疑兀阿术同二使有交易。” 万尚志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重了些,而胡库儿仍在那呼呼大睡喊声震天,似乎只有这样鲜少心机的人,活得才快乐自在吧。 “兀阿术不论如何,始终是贵族,他曾把在身旁陪伴多年的穆阿奇推到郑国内地送死,你认为,这样的人真的会忠于你父王吗。”万尚志说道:“所以我便在想,这难道不能是二使埋下的一个陷阱吗。为何追杀你我的人未曾亲眼见你死亡,便轻易放手,他难道不怕你跑到兀阿术那里去吗?其实真正的原因就是,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跑的兀阿术那去吧。”说着,万尚志紧盯着莫耐尔。 “你什么意思……”莫耐尔颤声道。 万尚志沉沉道:“兀阿术是二使培养的间谍,让你父王认为他值堪大任,否则纵使他出身贵族,也不至于叫二使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便让他当上金国大元帅吧?或许二使许诺给了他什么,只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直到昨夜,我告知于他二使反叛,他大怒之中则去翻了一封军文,那军文金黄的还加盖红印,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就是二使假诏你父王命令,传兀阿术回朝的消息吧。 二使应当许诺过兀阿术,叛乱后封赏会有他一份,只是眼下二使反悔了,他们想趁兀阿术不知,秘密召兀阿术回王庭,然后杀了他,接管他大元帅所有的外军军权。” 莫耐尔摇头,反驳道:“不,你说的不对。既然兀阿术是二使的同伙,你我进了兀阿术军营,怎么未被他直接斩杀?竟还容许你报了这件对二使不利的血书。兀阿术他绝对不是二使的奸细,这么多年他见着我长大,从未告知于二使从而使我丧命,他怎么会是奸细。” 此言一出,万尚志脑子里所有的线都串上了,他深吸一口气,喟叹道:“说的是啊。” “他兀阿术本是二使奸细,怎会留你这独生王子一命?必然是他居心叵测,一面答应二使报告你父王暗令,一面保护你,让你父王倚重他,越来越觉得他是一心为王室着想。”万尚志面色讥讽:“再者,如此行动,无论日后谁为王他都不亏。若二使胜,他可靠着手中的军权随意选择一人,辅佐其上王位,自己坐拥从龙之功与满金所有外军,王位上那个便只是个傀儡。 若王室胜,他亦是拥护王室头等忠臣,无论是你父王在,还是他护了九年的你登基,都会对他十分倚重、尊敬,是以他并未在军营设阻拦,斩杀你,因为他等着看王庭的消息呢!”万尚志冷笑连连:“但可惜啊,他没想到,二使亦不信任他、不敢放任一个手握重兵之人存活,是以暗中以你父王的王印宣召他归京。” “如此,你明白了吗……”万尚志话罢,见莫耐尔脸色十分惨白,不由有些心疼,本来要说的话也缓缓低落下去,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好吧。” 莫耐尔恍若初醒,万尚志这番话颠覆了兀阿术在他心中这些年来的形象,愕然地点头:“无碍。”随即目光落在胡库儿身上:“叫他起来吧,咱们坐在这里乱猜也没用……出去看看吧,去兀阿术那里。” “好。”万尚志应了一声,便动手拍打胡库儿,后者蒲扇大地手一扇,只把万尚志落在他肩头的手打的生疼。 胡库儿,你是故意报复我成天指使你的吧。万尚志揉着被打红一片的手背痛的龇牙咧嘴。 狠狠地作拳捶打胡库儿两下,后者终于茫然地睁开眼,擦了一手背的口水,胡库儿糙声道:“咋的了。” “起来收拾收拾,一会要出门。”万尚志冷声道。 胡库儿恍然点头:“啊,好的!”话音刚落,胡库儿噼里啪啦地一扔身上的被子,然后起身两脚塔拉着几息之间便穿好鞋,随后站直身着看一盘腿坐着、一倚靠东西坐着的二人,愕然问道:“走啊。” 万尚志眼皮抽了抽,起身穿上鞋子,然后替莫耐尔穿上鞋子,吩咐一旁闲着的胡库儿搀扶莫耐尔,便也直起身利落地说道:“走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势乱境动荡人匆忙 喧嚷惹恼普库嚣张 帐帘掀开,一瞬间皮肤便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毛孔受刺激有一瞬间的收紧,随即便深吸一大口气,只觉体内通畅而周身清爽舒适。 三人先后走出,只见帐外小队与小队来往匆匆,更有许多军营中少见的哨兵服饰的士兵在其中往来,官级稍高的将领们手中握着一串木牌,在其身前是整齐地排成一队的士兵,将领们点着名字,便有士兵上前,将领便从木牌中取出一个递给那士兵。 三人并不停留,由万尚志带路往昨夜那军帐方向走去,谁知此时那处竟有士兵围绕着红帐封了一个大外圈,那军帐因离着红帐近,亦在封锁范围内。 万尚志三人只是一靠近,便有士兵冷着脸呵斥驱赶:“离远点!走开!” 碍于他手中的武器,万尚志三人不得不后退了几步,然而很快,万尚志扫视到那封锁队伍中竟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昨夜押自己回帐子中的夜巡队长。 “嘿,小将军。”万尚志含笑挥手叫道。 谁知未叫到那夜巡队长,反而叫的三人面前的几个士兵红着脸怒道:“大胆!敢在军事会议前喧哗,是想扰乱会议吗?” 万尚志地笑意冷了下来,然而不待他说什么,他身后被胡库儿搀扶着的莫耐尔脸色已经冰冷下来,他一把抽出身旁路过的一位士兵的弯刀,狠狠一撇,那弯刀便猛地一晃下一秒扎在开口那士兵脚尖前,刀身还在微微晃动。 众人都是吓得一楞,不过很快那排士兵便纷纷掏出弯刀,看向三人的目光已然不妙,脚步踏踏已有十数人将三人围住,已有人打算挥刀砍击,使三人失去战斗能力。 此时,那夜巡队长也终于反应过来,忙呵停士兵的动作,推开些士兵跻身上前,皱着眉头呵斥:“又是你,莫非你是在找死吗,那昨夜直接说便是了。” 周遭的士兵似乎都是他的部下,十分听他的话,怏怏地收了弯刀却守不住表情,仍是一脸杀意地看向三人。 万尚志见到是他,这才收了开口说道:“小将军,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位朋友性格却是有些暴躁了,这才险些伤了你的属下。” 夜巡队长见他态度不错,怒火消了少许,但开口仍满是严寒:“那你们为何而来。” 万尚志拨开围在周身的弯刀尖,看向夜巡队长说道:“我等有要事见大元帅,”说着,凑近夜巡队长附耳轻声说道:“这位是王子殿下,王庭派来传达大王旨意的御史。” 夜巡队长瞳孔猛地一缩,他定定地看着万尚志的脸,见到后者面色平淡毫无丝毫波澜,想来不是说谎,不由心底一颤,环视左右后厉声吩咐:“都退下!” “啊?”周围士兵发出一声惊呼,随后面面相觑似乎不可置信他们队长会说出这种话。 “听不懂吗?我说都退下!”夜巡队长厉呵。 周围士兵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收了弯刀往后退去。 夜巡队长这才把目光移到莫耐尔脸上,只是一眼便察觉此人周身气度不凡,而当他与莫耐尔紧小的眸子相对视之后,更是察觉心猛地一跳,慌忙收回目光,重新投向万尚志。 万尚志知晓他心中慌张,遂拾微微一笑以示安慰开口道:“不知小将军可否通报一声?” 夜巡队长咽了口因紧张而分泌过多的唾沫,他闻言微微周围,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不通报,只是昨夜大元帅下令召集了各处将军,今日一早诸位将军一到便召开了军事会议。这军帐里面有大元帅、军师大人和许许多多的高阶将领,大元帅还特意说了禁止人打扰……” “那你放我们过去,我们自己进去吧,这样也不是你打扰便同你无关了。”万尚志微微一笑,诓骗道。 莫耐尔看万尚志此番衣冠禽兽的样子,不由嘴角抽搐,心里暗自为那夜巡队长祈祷。 谁知,夜巡队长脑筋竟很活泛,闻言更加担忧:“可您瞧这周围都是人,我若放你们进去惹得大元帅不喜,到时大元帅只需差人一问他们肯定会说出我,所以只能抱歉了,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万尚志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竟然没忽悠得了这个夜巡队长,金人大多单纯、脑子不好使,否则一个军营中的军师也不会是几乎同军营的统率平起平坐的了。 “究竟是谁,在帐外大吵大闹扰乱军事会议?!”忽然,一声蕴含怒意的声音从夜巡队长身后传出,众人偏头看去,竟是那军帐帐帘被人掀起,一个着轻甲的壮汉露出大半个身子大声喊话,一张黑脸上满是怒意。 夜巡队长大惊失色,万尚志倒是好奇地推了推夜巡队长问道:“这谁啊?” 夜巡队长颤声道:“兀、兀普库,是、大元帅身边,第、第一亲卫,他、他……” 万尚志再没了耐心,恐怕听完夜巡队长这番话要等个半个月。正巧那兀普库又大声嚷嚷着是谁在扰乱会议,拎起一个士兵的脖领子大声质问,那士兵颤抖着手指向万尚志,兀普库歪着头看过来。 夜巡队长在万尚志前方,见兀普库的目光豁然一惊,整个身子不由一瑟缩,由此便能看出平日里这兀普库如何霸道欺人。 万尚志绕开夜巡队长往前走,此时整个场面除了兀普库便只有万尚志一人走动,是以兀普库很自然地便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噗通。”那士兵被他扔在一旁发出巨响,兀普库掰弄着指骨发出声声脆响,大踏步地朝着万尚志迎去,恶狠狠地说道:“哦,原来是你这可恶的小子在打扰大元帅开会议。” 万尚志不由翻个白眼,边走边道:“你说现在到底是谁在扰乱会议,大吵大闹的不是你吗,又是威胁人扔人又是大吼大叫的。” 兀普库动作一滞,随即满面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被揭穿后的羞耻,更快步地往万尚志处走来,大手已经伸出,看他胳膊上爆炸性的肌肉,想来若万尚志被他抓住定然吃不到好果子。 万尚志见状不敢再走,停步原地站定,他可不想吃兀普库这一抓,变了脸色紧忙呵斥道:“兀普库你大胆!胆敢阻挡王庭御史,你莫不是要造反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呵退普库随入帐中 忽遇故人身不由控 兀普库明显呆滞一瞬是被此言吓到,不过他碍于面子步子仍未停,直直走到了万尚志的面前。 万尚志见此言一出兀普库竟仍朝着自己而来不由心下一惊,想着自己是不是预估错了,这兀普库未得到兀阿术的提点吩咐,亦或是本身是个头脑简单的傻汉,竟闻听此言也无动摇,要对自己动手吗,金国可是等阶制度森严的国家啊。 兀普库肃着脸到万尚志身前二尺处站立,整个人同万尚志中间只隔着两拳多点的距离,他浑身肌肉膨鼓,如百年老树般粗壮的双臂带着沙包大的拳头已然抬起,似乎下一秒便要将之挥击到万尚志的脸上,速度极快,却又浑然在到他胸前的位置停止下来。 只见兀普库双手抱拳,头微低极为快速地说道:“请御使稍作等候,普库这便为三位使者向通报大元帅通报去。” 他动作极为恭顺,话罢也不待万尚志反应便迅速转身大踏步离去,没几息便踏入那红帐之中,又过了几十息,他再次掀起帐帘走出,面上带着笑却因着他体格的庞大而显得傻乎乎的。 他快步走到万尚志面前,又探头看向后边的莫耐尔、胡库儿二人一眼。抱起拳头偏低着,一副老实憨厚地模样说道:“三位御使,请随小人入帐吧。” 万尚志没应答,回身瞅了一眼莫耐尔二人,而莫耐尔见他的眼光亦无什么表示,而是偏过头冲着扶着他的胡库儿低声吩咐了什么,胡库儿便搀着他往前走来。 万尚志见状,转回身子冲那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兀普库说道:“带路。” 兀普库便一声“得嘞。”带着三人往红帐子走去,一路上本围着严实的士兵再不敢阻拦,甚至在三人靠近时还往旁侧跳走、避开身子。 红帐子的距离也不过十几步,万尚志三人随兀普库几息之间便前后进了红帐子,兀普库阔大的身子挡在前面,万尚志身子瘦小连个头也没露,倒是胡库儿、莫耐尔一左一右地露了个头,看清了红帐子内的景象。 好在兀普库没有停站在前面,而是朝前往兀阿术那大踏步走去。 万尚志这才看清帐内景象,只见红帐子内果然如同他外表建的大一样,内部亦是十分宽大的空间,面前是一条巨长无比的红毛地毯,左右两侧各分阶而坐几十员有品阶的将军,他们面前整齐地置放了一张小案,上面摆放着各色蔬果菜肴,从后往前品阶由低到高案上摆放的蔬果各不相同,恐怕是等阶越高吃的越好。 本是军事会议,可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言,皆是用打量的目光探看着万尚志三人。 而此时兀阿术正盘坐在高了一个台阶的地板之上,面前一条长案瓜果蔬肉丰盛,他身旁右侧亦设立一个长长的案台,其上物食同兀阿术上面的没什么区别,甚至品类繁多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坐在那案台后面的人,必然是深受兀阿术的器重。 只是万尚志将目光挪离桌案上的食物,抬眼望向桌案后端坐的那人,那人不如其余人用眼打量万尚志三人,他的目光正垂落在面前的小案当上,不知在想什么眼神迷离,神游在外。 可当万尚志见到那人之时,不由浑身猛的一震,随即察觉四肢百骸有点点麻意忽然产生,叫他控制不好周身肌肉,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身旁的莫耐尔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了?”只是余光瞥到台上曾在金军主寨厨房中工作过一段时间,随后用厨艺狠狠打败自己的那人,不由释然了悟。目光再落于万尚志全身的颤抖,不由暗自感慨,想来你是激动坏了吧。 此时,兀普库正走到兀阿术前一丈外处,他利落行礼,然后极为恭敬地说道:“大元帅,御使三人到了。” 兀阿术眼神锋利一如既往,时刻充盈着不满,落在三人身上,似乎在挑剔着打量三人。 也只是一会,兀阿术便开口说话,只是他声音冷寒,似乎心情不好:“给御使们加案。” “是。”兀普库后退,准备出帐去吩咐士兵准备。 许是几句话声音有些大,那人竟从神游中缓缓回过神,迷离的目光先是抬起看向兀阿术,随即目光自然而然地循向正在向帐外移动的兀普库。 万尚志三人正挡在帐帘门口,兀普库一时出不去,只能推个拳说道:“劳驾,三位御使让让路。” 那人的目光便随着兀普库一同落在了站在帐帘门口处的三人,随后极为自然地落在为首的万尚志身上,竟也是一震、瞳孔猛缩,随后一脸不可置信巴掌不由啪地拍在身前桌案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清脆声响。 兀阿术循声望去,本有薄怒的他见到是自己的军师,不由敛下眼中怒火,竟略有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无事……想事情不小心想入神了,差点跌倒,便用手支了一下桌子。”那人嗓音醇厚,恰似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带着几许温暖意味。 “御使?”兀普库再次发问,这人怎么呆愣楞地站着不让道啊,这样自己可咋去弄桌案。 万尚志回过神,他低下头极快地让开了身位,眼下可不能让兀阿术知道自己同邵天宜认识。更何况看邵天宜的举动似乎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那便更不可能让别人从自己的举动中发现什么了。 兀普库见其让开了位置,迅速地掀开帘子出了去,那动作快的似乎生怕万尚志再回身挡住自己的路,叫自己完不成大元帅交代的任务。 兀阿术温和地点点头,似乎十分相信邵天宜,竟还开口安慰:“战事苦缠,军师一路为我出谋划策,多思多忧甚是伤身,真是辛苦了,眼下还要军师为着国内事务操劳宿不能寐,我心甚为愧疚。” 邵天宜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勉强笑笑:“无碍。”倒让兀阿术更认为邵天宜是在为军务操心。 大帐中静默了一会,很快便有士兵抬来三个桌案,并一堆美食,万尚志三人被排在了兀阿术下属,三人位置以莫耐尔、万尚志、胡库儿为顺序一一落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叙前因后果招将领 示身份背景揽诸族 甫一落座,也不待三人稳住身形,兀阿术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三位御使来此有所何为啊?” 万尚志不由勾了勾嘴角,看来兀阿术很是上火呀,不然也不会如此急匆匆地便开口发问,打探消息。 万尚志瞟了眼莫耐尔,见后者没说话的意思,便措辞准备开口。他也不看胡库儿,就那两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他能会说什么,恐怕早就瑟缩在桌案后边,偷偷吃起果蔬喝起那案上的果汁来了。 见万尚志轻咳两声准备开口,帐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过去。 “不知大元帅可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以防万一,万尚志还是开口问了一嘴,虽然兀阿术在外军经营多年,可谁也不保证这其中有无二使的奸细。 兀阿术傲然点头:“眼下帐中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没什么不可说的,御使大可将昨夜你我商讨之事说清给他们。” 几句话间,便赢得帐中所有人的好感,让众将军对兀阿术更加中心,万尚志嘴角微微勾起,这兀阿术看起来也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啊! 万尚志闻言便由盘坐改为跪坐,支起身子严肃地开口说道:“既然诸位都是忠心耿耿于王室的将领,在下便不隐瞒了。朝中大使、二使觊觎王位已久,此次趁大元帅携兵远征,竟公然在王庭之中联合朝臣释放狼烟、封闭王寨,并派遣刺客追杀王室血脉,以期灭绝王室正统血脉,扶持王室偏族进而携王上以制令众将军。 如此野心昭著之人,若得了大权势必再妄图涉及军权。昨夜在下同大元帅相谈,竟发现二使已然取王上印玺矫王上诏,令大元帅回朝复命,实际上就是为了杀之以夺军权!” 说至此,兀阿术瞳孔大缩,死死地盯着那侃侃而谈的万尚志,似乎不相信他怎会知道此事,昨夜他分明没有将那公文之事告知于万尚志,这人只不过看了自己的怒情便猜到了前因后果?不过他也没阻止万尚志继续说话,他所言更能激起众将士勤王护驾,同二使为首的贵族阶级、甚至是自己的家族而斗争的决心。此子可真恐怖,往后再同他处定然要小心谨慎,如若不行……则寻机杀之。 万尚志可不知道不过几句话间,兀阿术便对他动了杀意,不过即使他知道了也还是会将此事抖落出来,否则该如何煽动人心呢。 万尚志继续说道:“我等奉王上令出城之时是外城城守率兵将追兵阻拦,可此时距那日已有半月,想来二使已控制了王寨与朝臣,下一步便是对诸位动手了! 不若诸位将军先下手为强,迅速率兵赶回王寨,将二使为首的乱臣贼子一并擒杀。诸位还可劝服自身家族远离此事,之后只要不是为首之人,只是间接参与皆可免除罪过,依旧继续大家族的繁育。” 一番话语说尽,满帐惊慌迷茫。武将大多都是心思耿直之人,皆是从未想过会有此时的境况摆放在面前,需要他们痛苦而纠结的抉择。 是以众将不由纷纷偏头,求助性地看向相熟之人,可不曾想那相熟之人也一脸惊慌地看向自己,最后只能满帐嗡嗡议论,皆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些人更是低低开口,质疑着万尚志的身份,他怎敢保证自己等人出力能保护自家的家族。 忽有人高声开口:“虽然王室权利现下低微,可始终王室是名正言顺的,任谁坐在这个位置,另外那些大家族便会服从吗?若二使谋反成功,必然引起金国王庭大乱,各个世家互斗互争,只能叫郑国趁机得了渔翁之利。”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那坐在万尚志上首之人,方才他不开言,众人也只把他当做个陪衬,可眼下他一开口,竟一语点醒满座,不由纷纷暗自思付此人的身份,一时帐中寂静,针落可闻。 莫耐尔一手捂着肩膀,光靠着下肢的力量从桌案后站起,昂首立视帐中众人,身上竟猛地散发凌然气势。 此时,众人才恍然惊醒,不由纷纷猜测他的身份,帐中议论又起。 “此人是谁?” “好似不曾见过啊。” “看他作态不似凡人。” “咦,本将好似在哪里见过他……在哪呢。” “啊!他不是主金寨当中那个厨子?” “果然是他!” 莫耐尔仿若并未听到众人的议论,他的表情淡淡的,只眉头微皱似乎是因着动作导致的肩膀上的伤口疼痛。 “本王乃王上独子,莫耐尔。请诸位将军助本王一臂之力,攻回王庭救下父王,届时只要诸位劝服家族长辈休要对王室出手,本王在此保证,饶恕诸位家族无罪,王室绝不追究诸位一丝一毫的过错。”莫耐尔高声说道,声音足以让帐中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你是王子?!”有人惊呼,但脸上那表情显然是不相信,帐中又开始议论。 莫耐尔毕竟曾作为金军主寨的主厨,而王子虽从九年前离开王庭不知所踪,可众将怎么也不能把一个卑贱的厨子和尊贵的王子殿下相对应。 莫耐尔任众人议论诋毁,面色不改丝毫。而众人见他不敢辩驳,反倒似乎认为他是说谎心虚,一时议论声更大了,沸沸扬扬闹的人耳鸣。 “够了!”忽然,一声厉呵传出,这声厉呵充满怒意与威训,更让众将害怕的是,这声音十分熟悉,让他们一听便浑身一个瑟缩。 众人纷纷移目见发声那人,果然是兀阿术,此时他一脸怒容,他生气似乎总是上脸,气的满脸通红。 “一个一个的,还是有大家族教养有品阶的将军呢,怎就如同市井烂民吵吵嚷嚷,全无一点将军应有的威严。”兀阿术怒气冲冲,愤恨斥责。 将军们一个两个不敢说话,皆缩着脖子坐在那里。倒有几个胆大的不死心,一人开口质询:“大元帅,他冒充王子,那不是伪冒皇室之罪?” 兀阿术的眼神猛地扫过去,直叫那几人心惊地收回眼。 兀阿术一个冷哼:“他就是王室血脉,大金唯一的王子,莫耐尔。”心中却是暗想,哼,此次同郑国交战,还是有几个不听话的将领没被除去,看来自己还要好好安排一番。 兀阿术亲口确认莫耐尔的身份,众将便知道莫耐尔的身份绝对不容质疑,必定是真真的,不由纷纷倒抽一口冷气。不过既然身份无疑,他方才的保证必然也没有疑处,已有几个心思转的快的,紧忙开口表示衷心,愿意为王室而战并若自己的家族参与其中会亲自去劝退,只期望王族饶恕自己家族的罪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阿术动言蛊惑人心 恩威并加纷相感动 有了兀阿术的亲口确认,众将领再不敢怀疑莫耐尔的身份。而他们一直在外征战,鲜少参与家族在朝堂内的谋划,是以竟无一人知道二使造反的消息,若非此次胡库儿召开会议揭露,他们不知要被瞒到何时,若在政变中使政敌上位,自己不是莫名其妙就要被牵连? 而且他们长年在外,拥有自己心思的那些贵族将军,早被兀阿术带领着,在游掠郑国的途中战死疆场了,至于那些人真正的死因无人得知,不过毕竟战场刀剑无眼嘛。众人只知道的是,现在军中的将领基本上都是忠于大元帅兀阿术的。 兀阿术亦恩威并施,从来都是给一个巴掌再来颗甜枣,久而久之,这帮子将领受了他的惩罚认为是理所应当,而承了他的恩典则感恩戴德,由此可见兀阿术其御下的手段极其高明。 红帐子里议论纷纷,半晌终于停止再无人说话,只是所有的将领都将目光投在兀阿术的身上,一脸彷徨与惊慌。 兀阿术感受帐中的寂静,这种寂静让人觉得仿若略微一用力呼吸都是种罪过,他却颇为享受,享受众人落在自身上的目光,享受这种从容、手握大权的快感。只是他面部并未流露一丝情感,只是冷冷地扫视了帐中的众人。 兀阿术冷冷地说道:“吵完了?怎么不吵了呢。” 被他这双红棕的瞳子扫过的人纷纷偏过头去,不敢同他对视哪怕一瞬间。 “还请大元帅下令。”忽有一将领在他扫视后,从桌案后站起跪在帐中央,抱拳至头顶说道。 这一动作仿若引燃火药,一个又一个将领从桌案后走出、跪下、行礼:“请大元帅下令。” 一旁坐席上便只剩下几个观看犹豫地将领,此时见满帐跪了一地,他三人若是不动弹往后恐怕得罪这些人,便纷纷从桌案后起身,这样一来,整个帐子中便只有莫耐尔、邵天宜以及万尚志三人沉沉地坐在桌案后。 兀阿术稳当当地坐在桌案后,看着面前跪了长长两列的将军们,这些将军们是他这些年辛苦筛选、栽培出来的,皆是尽心忠于他的亲信,如今他们摸不准念头,便一同来逼问自己的念头了吗。 不过兀阿术并未觉得因遭受逼迫而感到羞怒,他认为理所应当的,这帮亲信既然追随自己,自然要事事求问自己,他们今日的确做错了,可也只是因为心急罢了,他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他们的冒失,不过也只这一次,若再有下次…… 兀阿术的眼眸一锋,嗤笑一声问道:“怎么,你们要推我出来做这个抉择人,若真走上歧路,你们大可说是我带领的?” “不敢!”将军们一阵颤抖。 有人道:“实在是此事重大,属下们不敢轻易决定,只能希求大元帅为属下们指点迷津。” 兀阿术笑了,一脸温和。他从案桌后抬抬手:“都起来回自己的位置坐好吧。” “谢大元帅。”众人惶惶起身,又相继返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一阵熙熙攘攘,胡库儿趁着众人不注意,大手一抓一收,从桌子上掏出片未曾见过的椭圆豆豆样的东西塞进嘴里咀嚼,不过咬了两三下尝出了味道,那张脸便皱了起来,这东西在嘴里又苦又涩,着实难吃! 万尚志正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邵天宜,再观察邵天宜同自己分离后的变化。他此时一身金人皮甲,面上的肤色黑了许多,整个人相比从前带了三分野性。他的身形虽然不如金人高大,却比从前要健硕挺拔。他直直地跪坐在那处,脸上面无表情,整体给人以一种蓄势待发、隐忍暗蓄的感觉。 不等万尚志再细细打量,身侧的胡库儿竟突然伸手抓了盘子中的吃食,倒吸引了万尚志的注意力,他稍稍偏过头看去,只见后者将那白略带黄的小颗粒扔进嘴里咀嚼,很快一张脸便虬结成抹布团一样,万尚志循看去,只见他抓的那盘小粒粒竟是一盘子莲心,不由暗自好笑,又怕被人察觉,很快转回头隐忍了笑意。 不过几瞬发生的事情,万尚志收回思绪便见将军们都回到了座位,而兀阿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揪了几颗提子吃,吃完他便清了清嗓,看来是打算说话了。 “王恩浩荡,在场诸位哪个不是食君之禄的,眼下王上有难,我等身为臣子又岂能坐视不理。再说家族竟入此歧途,我等作为家族栋梁,又岂能眼瞧着家族做出为人唾弃的弑君之举?此事若不管,我兀阿术在世无颜面见世人,死后无颜见先祖。”兀阿术愤愤说道:“我本没落贵族,出身低劣,若非王上不弃,不吝提拔,我又怎会做到二品将兵郎的位置。而后王上更是放心于我,派我出王庭来军中历练,一直提拔、帮助我,让我坐到如今这个金国外军大元帅的位置,将全国外军军队交托于我手。这是多大的恩典,我兀阿术若不报王恩,岂为人呼?!” 兀阿术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他看着帐内众将领,自给自倒了一杯果汁向众人敬去:“军中禁酒,今日我以果汁代酒,请诸位领所辖兵力同本帅,一同赶回王庭勤王救驾!”话罢,将果汁一饮而尽,并将杯子倒扣以示饮尽,随后狠狠掷地,发出一声呛叮的清脆声响。 他此番话十分热血激昂,金人又是十分好斗好战受不得激的民族,是以纷纷热血冲头,大叫一声‘好!’便捡起桌上的杯盏,满斟了果汁然后一饮而尽,纷纷掷了杯盏,一副火热的样子,整个帐子内因他们情绪高涨而变的有些闷热,众人皆是未饮酒而红了脸色的样子。 “好!诸位将军皆是我大金肱骨,皆是一心忠于王室之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请大家现下便回自己驻地,带兵来此同本帅汇合,我等一同攻入王庭,将大使、文史从高贵的王庭中驱除!”兀阿术大喊:“路上若遇郑兵拦路,不必与之纠缠,且战且退到此有我们大军聚集,他们便不敢再追。且叫他们先逍遥几天,等咱们铲除内部乱贼,再回头收拾他们。” “是!”众人皆是满身凌然,闻言争先恐后地走出帐子自往自己所统军驻扎的营地去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视冷落反气一通 二人默契逢场作戏 一见众将离去,兀阿术站在那里闭紧了眼,半晌又缓缓坐下,也不看还在下手的万尚志三人,自顾自地揪下一颗又一颗碧绿的提子放在嘴中,滋滋咀嚼。吃了两三颗才想起什么,偏头同旁侧的邵天宜说了句:“军师,多吃点这提子,这可是郑国也少有的东西,甘甜可口。” 邵天宜十分温和地点头:“谢大元帅。”便也伸手揪向身前的葡萄吃了起来,同样无视着万尚志三人,仿若从不认识他们。 万尚志见状也不恼,自顾自地也捡着桌上的蔬果吃了起来,别说,这味道还真不错,提子甜脆多汁,莲心苦涩回味稍甘满口清香,紫黄色的李子又大又肥,吃起来果皮酸涩果肉鲜甜,果肉嫩嫩的,果肉饱满而果核小,吃完一个满嘴是淡淡的李子味道。 莫耐尔也是脸色淡淡的,颇为挑剔的吃着桌案上的食物,让本来见人都走了,不敢再偷吃的胡库儿馋的口水直流,又见满帐的人都在吃喝,不由胆子也大了起来,伸手亦拿起桌上那些新奇的吃食往嘴里大塞起来,如牛嚼草。 兀阿术本因万尚志说出自己在昨夜翻到二使矫诏之时气急败坏之事而气愤不已,准备好吃好喝晾着他一会,然后再给他施加威压,就像以往自己对待那帮子将领一样,先威后恩,不想万尚志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该吃吃、该喝喝,瞧,他吃完那李子核竟随意吐进桌上的盘子里,显然没把自己当做一回事,不由越想越气,啪嗒便把刚揪下来的提子扔到地上了,眼看那提子蹦起一下又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到万尚志脚边。 万尚志心里偷着乐,你小子还想把操控人心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不可能的! 随后,万尚志便一脸淡然地略一弯腰,将那在地上滚了几番的提子捡起用袖袍擦了擦,然后起身走到兀阿术身旁,迎着兀阿术火燎燎地目光将那提子放回兀阿术的果盘中。 万尚志又一脸可惜地说道:“这果蔬价格不菲,大元帅还要小心着点,勿要糟践了好东西。” 兀阿术砰地一拳将那整盘提子砸烂,燃着一双红眸道:“你说什么?!” 万尚志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乡野草莽不比大元帅这般博才。我是没什么见识的,只觉得这东西鲜甜可口肯定价值不菲,不过觉得可惜罢了,大元帅可不会动怒吧,毕竟您是这样一个宽宏大量之人。”眼底却极快地划过一丝痛快的笑意。 “退下!”兀阿术气的直咬牙,可万尚志话都说到这了,自己若再和他计较岂不是说自己是小肚鸡肠之人,一旁新近招揽的军师还在,可不能让他瞧了自己不是明主,转身投了别人,只能恨恨地饶恕了万尚志。 万尚志迈着得意洋洋地步伐回到了座位,又开心地吃起了提子。 兀阿术气的直抽,耳旁却听邵天宜忽然问道:“大元帅脸怎么如此红?” 不由将气憋闷在心里,忙装作一脸平淡地回道:“没什么,太热罢了。” 邵天宜点点头,十分温和地道:“既然太热,多喝些果汁去去热。” “好。”兀阿术喝了一大杯果汁,终于将心底的火气压下,目光落于吃提子吃的欢脱的万尚志身上,再看看自己面前一滩烂提子泥和手上沾满的提子残渣,冷哼了一声,想着等攻入王庭,便像以往杀了那些不服从自己的将领一样,将这个令人讨厌的苍蝇暗中除去。 想至此,兀阿术不由心情好了起来,擦了擦手上的残渣,轻咳了一声,终于准备开口说话。 兀阿术看向莫耐尔道:“殿下,此次勤王救驾虽有王上血诏,可此物死物,而二使谋反毕竟是大事,恐不得众人信服。还是得以殿下的名义召集全部外军才行,依殿下看呢?” 莫耐尔闻言,停下拨荔枝的手,轻点了头:“本王从大元帅身边多年,自知大元帅是可托信之人,大元帅可全权放手去做,不必问本王受桎梏。” “多谢殿下信任,王室一族将阿术从谷底提至山巅,阿术定不负王族恩典,必将王上无恙救回!”兀阿术言辞利落神情肃穆,向莫耐尔抱拳说道。 莫耐尔忙撑起身,却又无力而虚弱地跌回座位,他一脸歉意地看向兀阿术:“大元帅忠心耿耿,乃是国朝肱骨,万万不必对莫耐尔行礼,莫耐尔伤还未愈无法使力起身,大元帅快快起身吧!” 兀阿术一副深受恩宠的样子,忙从台子上下来走到莫耐尔身旁,半弯着身子扶着莫耐尔,柔声开口道:“殿下重伤未愈,可不要为阿术而再撕裂了伤口弄伤了尊躯,不说王族待阿术不薄,便单说身为臣子,阿术也该为王族赴汤蹈火,在死不辞的。” 莫耐尔感动的样子:“大元帅真是品性纯良,若所有人都不将王族恩惠当做是应得的,那也便不会有大使、文史造反之事的发生了。” 兀阿术神情愈发恭敬,轻声说道:“眼下一切已经开始准备,各部队聚集而来还要有些时日,殿下身体未愈,不若趁此空闲时间回去修养修养,届时攻回王庭殿下也好亲自手刃大使、文史等狼心狗肺之人。” 莫耐尔点点头,又说了好些勉励的话语,这才同兀阿术告辞,胡库儿搀扶起莫耐尔,同万尚志三人一起缓缓离开了帐子,而万尚志同邵天宜并未相说一句话,却在军帐中默契地合力恶心了一把兀阿术。 方从帐子走出,万尚志不由噗嗤嗤的嘴角漏气,细细一看,他眉眼弯弯带着浅浅憋不住而流露出的笑意,原来是在偷笑。 周遭仍有很多金兵值勤,兀普库亦站在帐外,见三人出来不由一阵讨好恭送,三人走了老远,眼见周围没有什么士兵,万尚志才轻声笑了起来,又凑到莫耐尔身旁低声说道:“大元帅真是品性纯良!” 莫耐尔一脸无语,伸手向万尚志锤去,却因着身子不灵便而被万尚志轻易躲去。 万尚志笑得更欢了,莫耐尔一击为中也不懊恼,反而面色沉沉,忽而问道:“兀阿术当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吗,如果是的话,他演的也太过逼真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整理思绪心情低落 前路未卜迷茫不知 万尚志闻言敛了笑容正色起来,他知道莫耐尔在金军主寨中随兀阿术奔波了九年,兀阿术对他一直也保持着不骄不傲、尊敬有礼的臣子之道,这些年对他一定没少照顾,莫耐尔一时接受不了兀阿术的真实面目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自己对兀阿术是怀有仇恨心理的,莫耐尔在心里一定也怀疑是否万尚志是肆意报复,这才诬赖他兀阿术,即使这种话莫耐尔不会说出来,但一定会在心底浓浓发酵带来愈发多的疑问。 是以万尚志直迎莫耐尔那双充满疑心的双眼,严肃地开口说道:“你我是兄弟,我绝不会因自己的个人恩怨而要你的人身利益遭到损害,虽然我也是通过兀阿术的行动而猜测出的前因后果,但我保证,这是概率最大的情况,不然你说,为何我今日在帐中提二使矫诏杀他,他为何不否认?” “他若同二使没什么勾结,二使自然也会把他当做忠心的贵族一派,可正因为他两面三刀,做了你父王的人又在暗中勾结二使,你说,这种人二使难道会留着他吗?自然要是除之以免后患!”万尚志肃声道。 莫耐尔抿了抿唇,他表情复杂地偏过头,直到回去了帐子里,也并未再出一言。 日升又落,篝火团团,军营内在火光的照耀下扑闪着,帐与影变得明灭不定,值守的士兵站在火焰旁侧,他一半脸炽热通红,一半脸陷入黑暗阴影,神情肃穆,眼睛能在一刻钟内眨也不眨一下。 一伍十人甲胄分明,盔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在一名队长的带领下于营帐当中巡视,十分警惕,即使是一只老鼠蹿过他们也要找到老鼠来处、去处,再将老鼠窝巢捣毁,将一切意外斩杀于襁褓之中。 营帐口处,那迷阵被一层黑糊糊的雾气所笼罩。不时一阵波动,便有将领带着一小队亲兵走入营内,随后在士兵的引领下住在了红帐子附近的帐子中。这是汇集而来准备攻回王庭的将领,他们的大部队在营地外驻扎着,只待将领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地奔赴所令之地,这便是金国严格的阶级制度造成的影响,下层人会忠心地听命于上层人的命令。 有了足够的药材与军中医师悉心的救治,莫耐尔的伤势愈发好了起来,整个人面色虽然还是苍白,却已能独自行走,左臂也可拎起些不沉的轻物。伤口在愈合,可他心情却不随之好起,整天都是郁郁闷闷的发呆。 万尚志知道,他的思绪一直在纠结兀阿术的真实品性,以及远在王庭等待救援的父王,金国如今内有叛乱外有战争,若叫卫建宁得知了金军如此情况,恐怕立时便会挥军而来,同二使前后夹击,从而重伤金国,甚至一举消灭金国。 万尚志时常看着天空盘旋的乌鸦,那只乌鸦首领甚至会盘旋而下落在他的肩头同他玩闹,一啄一啄地揪他的头发。他深知此时就是灭亡金国的最好机会,可他却怎么也不忍心通知卫建宁,因为莫耐尔是他的好兄弟,而莫耐尔又是金国的王子。 可若不趁此时机,一旦金国稳住朝政,难道真的便不会再回手继续攻打郑国了吗。金国食材稀薄,地广水少无法种田稻以利万民,牛羊又因灾病而大肆死2亡。恐怕若吃食无以为继金人的生存,他们还是会继续骚扰郑国边境。 而莫耐尔此时的态度莫名不定,万尚志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信了自己,还是信了兀阿术,只怪这九年的潜移默化,兀阿术在他心中恐怕已有了十分之大到难以磨灭的印象,毕竟莫耐尔此人虽面上淡淡的,可心里却最重感情。 自己本想灭了金国,或叫金国百年内再无同郑国操戈的能力,可遇见了莫耐尔,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转而只将仇恨移到兀阿术一个人头上。若再连对兀阿术做些什么的能力都没有,他又如何去见那些为他而逝去的北疆军同袍呢? 鲜血成河,逐渐渗透到地下,而那刺眼的猩红竟像逐渐沁入眼中一般,让整个眼睛变得通红,那种巨大的悲伤、愤怒以及无能为力在脑海中搅动,似乎要把整个头颅炸开,那种悲伤到极致的仇恨,他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夜渐深了,因着今早那一闹,整个军营无人不认识万尚志三人的面容,都知道万尚志御使的身份,是以他夜间独自躺在偏僻的草丛中,过往巡逻的士兵见了是他也便没有多管,反正军中有迷阵他也不能随意见什么外人通报消息,便也任着他了。 万尚志看着天空,今晚的夜色极为冷清,那轮带着明黄薄雾的弯月周围竟一颗星子也无,整片天空就只得这一处月光孤寂地挂在天空,正如同初来异世的他,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整个心中满是彷徨与恐慌。 但正是王旺、邵天宜、赵平、荆文何、卫旋梨,还有那一双活宝同冷静自持相别的师兄弟,以及许许多多郑人的温暖,让他真正地融入到了这个异世当中,把自己彻底当做这个异世的一份子。 或许他不该同邵天宜北上来到西北,否则便不会眼见着自己情深义重的兄弟死去,甚至说,如果当初他不曾在新京外的驿站同赵平搭话,那么,那个温润似玉、炽热似阳的青年便不会早死于济宁外。 他本会有更好的生活,继续在北疆统兵驱除金人,他马上便会同卫旋梨成亲成为大将军卫建宁的女婿,或许未来便是北疆军统将的继承人。他头脑聪慧熟读军书,将会屡屡大败金人,然后得到王上赏识,从此加官进爵。 万尚志的眸子定定的瞅着那天空中孤寂的弯月,他觉得此刻他便如同这弯月一般孤单极了,周遭尽是虚无黑暗不知的未来,而又被敌人团团包覆。即使他同莫耐尔亲厚,却总为家国仇恨所羁绊,是决计不能说出真心话来的。再看胡库儿,跟了他多年的艾木浑,在他得知后者真正的身份后也能不顾念着这么些年的情谊,更别提若自己说出了真实身份、目的后,他极为可能会直接一刀砍杀了自己。 金人都是这么无情的吗,万尚志想起兀阿术同穆阿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半私会故人相见 各有思虑互为隐瞒 身侧窸窸窣窣,脚步踩踏着草叶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间极为清晰。万尚志并不在意,已经有许多夜间巡查队来往过了,这不过是又一支罢了,自己不过是在这儿躺一会,他们碍于自己御使的身份也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极为奇怪的是,这脚步竟并未缓缓远离,而是朝着他走了过来。万尚志毫无兴趣,不过下意识地偏头看了过去,却在接触到对方目光之时眼皮猛地一跳,进而他猛地一扎,从地上半坐起来。 一双眼睛定定地瞅着他,竟浮现出情感波动,他张了张嘴,哑哑的却无声,半句话也说不出。 后者见状,更大踏步地走了过来,随后直到万尚志身边半蹲下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拥抱。 “尚志……”他脑袋埋在万尚志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满是怅然之感与重遇故人的暗喜。 想想也是,他的遭遇比万尚志更加离奇,乱军之中被人俘去,也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凶险困苦,最后竟不知如何成为了金人外军大元帅的军师,眼看他如今深受兀阿术尊敬,可想想穆阿奇的后果呢,若情况允许,兀阿术亦可以如舍弃穆阿奇一般,舍弃了邵天宜。 万尚志被他抱了极紧,头颅也压在他的肩头,闻言似乎解开了哑穴,但开口竟十分平静:“天宜。” 邵天宜不过情绪外泄了一瞬,他便收敛了所有情绪,抽身后退,面上一副平静,仅眼底余有欣喜的光芒,不过也很快也如周遭夜色一般缓缓消逝,他比从前更加沉稳、内敛了。 邵天宜的眸子在夜色中发深沉的黑,他四视了一下周围,轻声开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同我走。” 万尚志点头嗯了一声,邵天宜便转身抬步直直朝着军营范围边缘而去,那边缘翻滚这浓郁黑雾。军营周围尽是迷阵,是以万尚志只择了一处稍近的野地躺着思考,他并不敢靠近在军营边缘的浓雾,因为那雾似化人手声声哀嚎,万尚志担忧从中蹦出个怪物将自己抓入那迷雾,所以他只敢靠的远远的。 可眼见着邵天宜直直朝着浓雾而去,雾气当中的鬼手似乎更加兴奋,竟纷纷尽展手臂抓握起来,似乎想将靠近的万尚志二人抓进雾气当中。 万尚志变了脸色,但见邵天宜脚步未顿,他便也相信着他脚步一瞬未停。 只见邵天宜几大步走到浓雾前,那鬼手几乎只差一寸便能抓到他,他却丝毫不慌地从怀中掏出个锦囊,然后打开锦囊伸手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然后往前方一洒,一片橘黄色的粉末便在空中飘动,那鬼手触之竟发出痛苦地呻吟在一瞬便消散开来,露出了一片天地本来的颜色,是淡淡月光照耀下的,略发薄黄的草地。 邵天宜一路撒,一路走,万尚志跟在其后,回过头便见那片土地上并无一点橘黄色粉末,好似全然沾染在鬼手浓雾之上,随着鬼手浓雾的消失而消失了,而二人走过不久,那层雾气又由周围渐渐氤来,然后再次浓郁、生出鬼手。 二人走出军营外,邵天宜找了个背风的坡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草皮望向万尚志。 万尚志一笑,会意地坐在他身侧,然后二人皆是往后一仰,轻快地躺在地上,夜风吹起他们的发梢。万尚志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朵云彩不知何时出现,正半遮了月亮,这样一遮,月亮周遭稍暗了下去,本因月光而不显露光芒的星子便纷纷出现,原来天空上并不一轮独月,而是暗中有许多的星子陪伴,月亮从不孤单。 二人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谁也没有说话,轻抚着小草感受着掌间传来的细碎痒意,这情景太过熟悉,让万尚志不禁陷入回忆。 那还是赵平带着二人北上的路上,阳光高炽暖风薄薄,一行人正吃完了万尚志二人烹制的下午饭。挑拣了个大树下带着阴凉的地方,那树荫下不过能宿三四个人。 赵平及手下的士兵纷纷推卸着,让万尚志二人躺在了阴凉的树下,而他们眉眼弯弯站在阳光下暴晒,汗水黏腻湿了整件里衣,他们外面还套着沉厚地盔甲。 万尚志二人不忍,想叫众人去树下避热,可大汉们笑着调笑道:“俺们武人,身高体阔的晒晒也没什么,两位大厨可千万不能晒病了,那这一路上可还有谁给我们做吃的呀?” “哈哈哈!”汉子们皆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是呀,再说了,您让我们去躺,你说让我们哪几个去躺呢。我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哪里能自己享受着阴凉让别的兄弟在太阳下汗渍的湿涝涝的?”又一大汉笑着说。 万尚志皱眉:“可是你们有难同当,我们便不能吗。” 汉子们打量着二人不是很健硕的小身板,不由哈哈一笑,笑的二人羞红了脸,直在心底发誓以后要好好锻炼身体! 还是赵平发了话:“好了,二位小兄弟在火旁为我们烤制了半天食物,早就浑身汗淋淋的,再晒到些太阳恐怕是要中暑,那样不就拖累行进的路程了吗,所以二位小兄弟就安心的躺着吧,也是为了早日到达北疆呀。” “是啊是啊!”大汉们附和着。 那般日子,真是祥和且快活,万尚志想,可是那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目光逐渐坚毅,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眼下的沉静。 “天宜兄,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又怎么当上了金国大元帅的军师呢。”万尚志偏过头询问着,心底也是满满的疑惑。 若是说邵天宜叛国投奔金人,他是绝对不信的,更别提从今日他在帐中帮自己呛兀阿术,再同今晚这样带着自己离开军营迷雾,出来私会,都足以说明邵天宜对郑国的矢志不渝,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眼见着一切都能从邵天宜口中得知答案,他不由激动了起来,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颤。 即使邵天宜明显地感受到了万尚志的激动,但他还是没有去看万尚志,因为他知道,后者的目光中一定充满着渴望得知的目光,可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敢告诉他,尤其是在得知他同金国王子在一起的时候。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友夜间互诉保留 被虏后遭遇之波折 邵天宜看着天空抿了抿唇,他并未回答万尚志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同那金国王子是什么关系?” 万尚志闻言竟呆住了,他同莫耐尔十分友好、互相赞赏、互为厨艺之师,甚至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为对方牺牲性命,可要万尚志准确地说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却是迟迟不能开口。 是兄弟吗,似乎不是,万尚志对莫耐尔始终保留着疑心,他虽然同他要好,却从未把心中的重要秘密告诉对方,虽然二人有过互为对方拼命的经历。 万尚志久久不语,神情渐渐复杂。 邵天宜一看他表情便猜透了他的心思,不由暗自决定,不能将一切告知于万尚志,不过那些旁的偏的倒是可以告诉他。 “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尚志,你始终是我的弟弟。”邵天宜状似轻快地说道。 万尚志犹豫:“我……” “好了。”邵天宜打断,又开口说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走到金国外军军师这个位置上,我现在就来告诉你吧。” 邵天宜轻声说起,眼神飘散似乎陷入回忆当中:“济宁村哨中你我分散,我和许多郑人被金军抓为俘虏,一路绕着村哨回了金国,那时我便察觉,北疆军当中定有金人奸细,不然他们是如何绕过重重村哨,突如其来地攻打济宁,又轻车熟路地绕过村哨带着大量俘虏离去。 除了打仗时金人会烧杀抢掠,屠杀奸淫无恶不作,被俘虏后倒是无有性命之忧,只是毒打厉骂却是不可少的,一路上打骂虐待着将我们带回了金国境内,随即便有人问我们是否有某项特长,如果没有,便被拉到草原深处去为他们饲养牛羊,如果有,比如说我,厨艺。他们要我先来一手试试,我做好菜后他们品尝过觉得不错,因为大元帅兀阿术喜吃美食,他们投其所好,就把我送到了金军主寨当中作为一个厨子。” “而后,我便碰到了莫耐尔。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金国的王子,我只以为他就是个厨艺高超的厨师,可惜了……”邵天宜语气带着点点遗憾,不过他很快转了语调将这丝遗憾隐藏了去,并没有让万尚志发现:“他是主厨嘛,渐渐地发现我每次做的菜总是比他那帮子手下做的好,于是就注意到了我。后来他提拔我做副厨,任我使用厨房中的材料,我便以一道爆炒牛柳赢得兀阿术的喜爱。” “兀阿术指名要见我,机会到了眼前,我自然是要拼命抓紧,在兀阿术面前展露了我的才华与文化,于是我便入了他的眼,成为了他的专属厨师,为他烹制每日两餐,有时他吃饭并不赶走我,反而还会问问我关于军务上的看法,我觉得机会很快便会来到,于是一旦他问我问题,我便会积极地替他出谋划策,即使他身旁的穆阿奇很是不爽。 另一边,莫耐尔似乎很是不服气,他在厨艺一道上的确称得上是天才,所以他大抵是认为兀阿术让我做一日二餐,是对他厨艺的否定吧,他可能很不服气,所以找到了我同我比赛厨艺。”邵天宜叹息地说道。 万尚志知道,莫耐尔是骄傲的,莫耐尔绝不允许别人的厨艺超过自己,那不是自傲,而是他想要自己变成更好的人。万尚志没有打断,继续静静的听下去,一则他要理清自己同莫耐尔的关系,二则他要想一想,究竟要不要把心里的打算告知邵天宜。 邵天宜继续着讲述:“比赛能没点赌注么,我看中了他一把厨刀,要了他那把厨刀做赌注。” 说着,邵天宜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通过月光,万尚志看得到那刀薄如蝉翼,却泛涵精光,周身仿佛罩着一谷子冰冷气息,料想它切菜时的锋利,便知道这是一把绝世好刀。 万尚志不禁嘶了一口,他想起莫耐尔的帐子里,那块挂着厨刀的小铁片上,正缺少的那一把刀,原来竟是让邵天宜给赢走了。 “那你赌上了什么呢?”万尚志好奇地问道,像这把宝贵的厨刀,又有什么赌注是能与之相匹的呢? 邵天宜闻此言,却是不由尴尬地笑了笑:“我那时身上银钱宝贝全被金人搜刮走了,不过就算没被搜刮走,那些俗钱俗物也不能同这把刀相提并论啊。我压注的是王叔给你的食谱,这本书不过是纸业,金人觉得是破烂也便没动,呵呵……倒是莫耐尔有眼光,看了这本书的前言内容便十分痴迷,所以便与我赌了。” 听闻王旺食谱,万尚志亮了眼睛,食神全谱让他还给了宋玉峥,眼下再遇了邵天宜,那便可以继续学习王旺食谱了,于是惊喜地问道:“那食谱呢,天宜兄可看完了?” 邵天宜点头:“看完了,而且关于‘灵’我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这些稍后再与你说,我接着讲后续。” 万尚志点点头,不过眸子更亮了,显然很欣喜。 “莫耐尔虽然厨艺天赋甚好,只可惜生在金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是赢不得生在广袤富饶郑国中的我,我自有学得千般菜谱,又得王叔传承,轻而易举便赢了他那道啥牛肉土豆。经此,他便将厨刀输给了我,而我也因胜了他名声更加大噪。 而后,随着我渐渐为兀阿术处理了许多事务,他愈发倚重我,并将我提拔到身边,再不入厨房事,归属于穆阿奇手下,暂作文书一职。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我逐渐得知金国大大小小的政事,并因着兀阿术的倚重而愈发确认心中猜想,频频在暗中挑拨兀阿术、穆阿奇的关系,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发恶劣。 直到有一天一则军情到来,说是郑国运送军资,兀阿术邀见穆阿奇同我相商议如何处理,穆阿奇便安排了多则计谋,竟仍未阻止此事。我便趁机献计以确认心中猜想,我说:‘军师一计不成,是因着不在现场,并不能处理突发的紧急状况,不若让军师亲自领兵出马,定会一击即中,马到功成。’并我也给出了最佳伏击位置,济宁,他们定然不会相信,金人会再三袭击济宁,必定会借道济宁返回北疆。 我料到穆阿奇会果断推拒,孤身入境而且还是看守重重的济宁,处理此事,那不是送死吗?可他越推拒,兀阿术便越是怀疑,最后在怒火中兀阿术早便失去了理智,强迫穆阿奇率兵出征。我更是趁机直接敲定日期,也书下公文,这样一来,待后续兀阿术想要反悔都不成了。他的自尊心不许,已经落笔的公文也不许。”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赵平被害另有真凶 骤遭厄讯迷茫不知 邵天宜讲述着,可他的话音若远若近、若有若无,似乎被什么挡在中间,隔离了两人的距离,叫万尚志听不清楚。 眼前似乎聚集了许多雾气,又恍然一道雷霆劈下,将雾气劈的精光,雾气后的场景便透透彻彻的出现在眼前,叫人心里想着,原来雾气背后的景象是这个样子的。 万尚志坐起身,偏过头定定的看向邵天宜,眼中情绪极为复杂。邵天宜察觉情况,一脸莫名地亦坐起身,并探身靠近万尚志,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尚志。” 害死赵平的,竟会是邵天宜。 万尚志满脸通红,双眼猩红,他定定的看向邵天宜,只觉自己一切猜想难道都是错的,邵天宜果真忘记了曾经的豪言壮语,因着受不了金人的折磨而向上爬从而投靠了金人,做了卖国贼?他知道这种情况在自己本来的时代是有例子的,而且还不少,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万尚志的拳头捏的很紧,紧到指甲抠到了肉里,可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因为他胸口疼痛地已经让他无法呼吸了。 看邵天宜此番作态、语气,也许已经完全投靠了兀阿术,恐怕自己心中思量是决计不能告诉他的。可是兀阿术必定要铲除,那邵天宜呢……害死赵平亦有他的一份,而他如今也已成了卖国之人,再不是当日忠肝义胆,发誓驱除金贼的热血少年。 “尚志……?”见他长久地盯着自己却不说话,邵天宜不由愈发疑惑地发问,并思考着自己方才的话语,这才反应过来,也许是自己对郑国打击性的行动,让万尚志将自己认作了卖国贼,这样也好!自己便可不多同他解释那些因着编造而产生在话语中的疑点。 万尚志被他叫醒,不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历经这么多苦难终于同邵天宜相见的喜悦被冲的一干二净,他如今却不能露出什么马脚,生怕叫邵天宜察觉。而近日自己认为同他默契地呛了兀阿术,也可能只是邵天宜对兀阿术的关系吧,却不想误打误撞让自己呛了一口兀阿术。 事到此处,他着实没什么心情再同邵天宜讲话了,就算是虚与委蛇他都觉得胸口憋闷。 “天宜……”他甚至觉得叫他的名字都有些恶心,顿了顿又道:“我今日乏了,连日奔波至此,我的精神很不好,我们明日再聊吧。” 邵天宜不解于他突然大变的反应,不过他感同身受了一番,如果万尚志背弃了郑国为金国办事,恐怕他也会一时接受不得。 邵天宜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起了身,邵天宜辨认了方向往回走,黑雾又笼罩的厚厚的,他拿出锦囊又撒起粉末,黑雾触之纷纷避开。 万尚志看着迷阵心下愈发怀疑,走了一半时忽然问道:“这迷阵如何做得?” 邵天宜脚步一怔,手中粉末未被洒出,险些让一只鬼手抓了个正着,好在万尚志猛地拽了他一把,让他避离了鬼手的范围。 锦囊啪嗒掉到地上,黄色的粉末撒了一大片,周围的黑雾迅速地退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荡平原景象,与周遭诡异的鬼手黑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邵天宜见状脸色大变,忙拽了万尚志的衣服低声说道:“你快走。” 语气又急又怕,甚至直接将万尚志拽到身前又大力一推。万尚志踉跄着稳住身形,又回身去看邵天宜,只听后者气急败坏般地低吼:“快走!” 万尚志知道事情严重,便大步地朝着自己的帐子而去,不过刚进了帐子群,他便见到四周踏踏声密集,随后一队又一队的金人士兵执着弯刀赶到那处。而见了万尚志走掉的邵天宜则是安心不少,沉稳地从地上捡起香囊然后将香囊口拉上,随后又拍打着身上的黄色粉末,任由周遭持着武器的金人将他围起来,却面不改色。 “军师?”率先问话的是那夜巡队长,他语气明显十分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邵天宜将锦囊塞回怀中,清冷地说道:“押我去见大元帅吧,我自有解释。” 夜巡队长十分疑惑,不过还是叫周遭的士兵收了武器,恭敬地向邵天宜道了声:“是。” 而此时那出现一个大洞的地方亦缓缓被周遭的黑雾所填补,可令人惊奇的是,周遭的黑雾竟似乎因着补充这块空白而缓缓的淡薄了起来,便是那上面的鬼手似乎也因为着填补空白而逐渐淡薄,竟有不少破碎开来,化为点点黑雾。 万尚志神情愈发迷茫,他越来越看不懂邵天宜了,且愈发看不懂这迷阵。不过此时不是他发呆的时候,那帮士兵很快便会押着邵天宜从这回到兀阿术军帐中,他们所要走的路和自己回军帐的路是一样的。 万尚志不再多看,转身大步离去,避开着路上巡逻的士兵,终于到了自己帐子前,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一入内,便觉浑身被暖意所包裹,在夜间的野地里呆的久了,虽说不觉寒冷,可一入这温暖帐中,却忽然察觉到周身的冷意了。 帐外好歹有火光照亮,而帐内却是一片黑暗,胡库儿巨大无比的呼噜声震天般的响起,夜间没什么娱乐项目,外面又不许闲逛,是以虽然才酉时时间还早,可这个时辰除了夜巡队,一般的金军早就陷入梦乡了。 万尚志走回床铺前,只见胡库儿大半个身子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知道胡库儿睡得死猪一般熟,便也没轻手轻脚,直接用了大力将他推了个翻身,后者呼噜声顿了顿,很快又大力响起。 万尚志舒了一口气,便躺回自己的位置,看了棚顶半晌他仍是睡不着,不由觉得躺姿不舒服,便抱着臂膀左翻了个身躺着,双眼一抬,便见到一双在黑暗中泛着明亮黑泽的眼睛。 “你还没睡。”万尚志被吓出声。 “嗯。”后者用鼻音低低应答了一声,随即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么久还没睡着。” 万尚志本想同他讲述邵天宜的事,可忽然又顿住,想起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二人之间的关系,两国又隔着血海深仇,今夜与邵天宜想见后,仿佛生活中的一切都打了个结,而且是重重地死结,让他整个人闷的喘不过气来。 “嗯?”莫耐尔又低低问道。 万尚志心中叹息一声,道了声:“没事。”又翻了个身,背对着莫耐尔。 第一百九十章 拾到整齐激励动员 欲语不言耳痒心挠 第二日寅时,三人便被士兵唤醒,应着兀阿术的安排,三人纷纷清洁干净身子,穿上兀阿术为三人准备的新衣,最终外面穿着黄色地铜甲,想来甲胄在阳光下熠熠发辉,会仿若金甲一般。又有士兵呈上红色披风,为三人系挂在颈部的盔甲下领内。兀阿术又派来被抓俘虏的郑人女子,为三人梳理好发髻。 兀阿术提前通知,稍后要做点将台,三人作为御使、王子殿下要上台励军出征,是以要尽快准备,准备好后叫人来通知他。待励军结束后,军队便直接往王寨进军,勤王护驾。而具体战术则要在路上商讨。 待一切弄定,万尚志打量着莫耐尔,不由觉得此人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发髻高高束着是郑人那般绑在头顶,发丝乌黑浓密;一身铜甲在帐中烛光的照耀下闪烁辉光,斗篷红得艳丽妖娆,在初阳融融下似血染就般。再加上他本人生的高大,又天生一副王者姿态,这一套装备穿在身上十分冷硬威严,配着他眉眼之中的淡薄,似乎就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 万尚志偏过头去,胡库儿正龇牙咧嘴地拽脖领子上系好的披风绳。万尚志赶紧转回头不敢再看,只是在心底暗自吐槽,怎么同样的装扮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万尚志又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拽了拽盔甲的下领想让盔甲更加整齐,可是自己这套衣甲显然同莫耐尔二人小了许多,显然,一会自己站在他俩身旁,自己不就像个拿着父辈盔甲玩耍的小童一样吗。 “御使大人可拾整好了?”伺候三人梳妆的士兵郑女尽皆退出,门外兀阿术派来传递消息的士兵察觉到这一点后,掀开门帘子笑眯着眼对三人问道,此人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还很青涩。 万尚志亦是温和一笑:“都穿戴好了,辛苦这位小将军回禀大元帅去了。”说着,找了些碎银便向其递了过去。 传信士兵却是抿嘴一笑,十分羞涩地摆手推拒:“谢过御使大人,不过小人绝不敢收的。请御史大人们在帐中稍等,过后会有人来接大人们的。”然后不待万尚志说什么,放下帐子便听脚步渐远,竟是跑着离去的。 万尚志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后不禁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 笑了笑,万尚志转回了身,便见胡库儿盯着自己憋不住笑似的,两颊鼓鼓的还噗噗从嘴角漏气,肩膀一跳一跳的。 万尚志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又无之奈何,便郁闷地憋了一口气,不再看他,可这样他只觉胸口憋闷,便开口提道:“帐中憋闷,我出去走走。” 莫耐尔回道:“是有些闷,我同你一起走走。” 万尚志刚想说好,只要能避开蠢笑的胡库儿,他都觉得舒心不已。 可没想到下一秒,胡库儿见二人都要出门,不由紧忙跟着说道:“我也去,别把我自己一人留在帐子中,我怕到时候有啥事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尚志不由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一脸地不情愿:“行了,赶紧走吧。” 三人前后出了帐子,外面空气稍冷却很是清新,士兵大抵都被聚拢在一起,是以如今这片营帐中少有人影,万尚志想着避开胡库儿遂道:“一会儿会有人来找我们,我们三个可不要走的太远。好了,你们自便,我随便走走去了。” 话罢,便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便到了帐子群的边缘。而一到这里,万尚志突然惊奇地发现,原本覆盖满个军营的迷雾阵不知何时消失了,眼前是沐浴在晨曦薄雾中的开阔原野,平原上覆盖着大片短绒的小草,虽已夏末秋初,却仍散发着墨绿的鲜活。 这时,身后突然又脚步声接近,万尚志回头看去,竟是一身铜甲的莫耐尔,此时他踏过不远的小路,身上铜甲沾染了不少空气中的薄雾,薄雾因着刚从帐中带出的温暖而在他身上化作一颗又一颗小水滴。 莫耐尔见万尚志回头,更是双眼直盯万尚志的双眼,大踏步地朝他而来。 莫耐尔走到万尚志身前,但却未停留,而是一移目光将视线落入远处大片的原野。 万尚志回过头,亦继续探看原野的美好,深呼吸,享受着空气中的清新,他并未开口言语,他知道莫耐尔此来是有话要说,他在等着后者开口。 盔甲上凝集的小水滴逐渐聚集在一起,化成一堆小小的水泊,随后扩大到盔甲边缘,又猛作一条小水流顺着盔甲滑下。太阳渐渐从地底升起,透过薄雾落在他的身上,满是水珠的盔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莫耐尔思考了很久,终于沉沉开口:“你来金国,目的并不单纯。你告知我关于你的信息,可你所言又大多非实,对么。” 万尚志轻轻点了头,他无法否认:“对。” 莫耐尔又陷入沉默,草叶上聚满露珠,惹得它们更加翠绿,想来入秋后虽会愈发枯黄,可明年春风一吹,又是一片嫩绿融融。 “——嘿~!殿下!”身后忽然有人遥遥大喊,万尚志回头,是胡库儿在他们目光极尽处的帐子旁,冲着二人吼叫,待看到万尚志转过头,更是大力地挥起手来。而在他身边,正站了兀阿术身旁得力亲信,兀普库。 兀阿术已经派人来叫他们了,万尚志又看了看莫耐尔,后者仍保持着那个动作未变,万尚志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既然现在不说,还是去参加励军大会比较好。 是以万尚志拍了拍莫耐尔的肩膀,想将他从深思中叫醒,可不料,手掌还没落在莫耐尔身上,莫耐尔便已经淡淡地开口:“若他真如你说…铲除二使后,他也是必除之人。” 只是这句话极轻,还不待万尚志听清便随一阵清风飘远,万尚志疑惑地问道:“啥?” 莫耐尔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我们走吧,先去励军大会,可不要误了时辰。” 万尚志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可后者却避开他打量的神情,转过身子直接朝胡库儿那处走了。 万尚志知晓他心中有事瞒着自己,不过既然他不想说,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一时只怪自己刚才耳朵不灵光没听清,弄得现在心痒抓狂。 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矮尴尬无力跃上 友人相助战前激励 兀普库带着三人走过帐子区,又通过军营入口那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金人军营外竟搭建了一处高台,不过万尚志一经细看,才发现那高台的材质十分破旧,有不少地方带着缺口,木色也已成黑褐色,显然是用了多年,此次又从库中拖拽出来而已,并非新建。 此时,金军已经全部集聚到台子前面,而各军将领皆在军队前方站立,兀阿术则站在点将台上,夸张地动作,不知口中在激昂地讲些什么。邵天宜则站在兀阿术身后略左侧的地方,只定定地看着台下的将士,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尚志正疑惑兀阿术说的话如何能让所有士兵听见,便见兀阿术说一句,队伍最前方便有一人同后方大声吼着什么,而听到此人说话后,后方便会再出一个人再次冲着他的后方高吼着什么。 万尚志便知道了,他们是靠人力传声,兀阿术说了什么便会有人一句一句地往后传去,直到全军听遍。不过听不到兀阿术的声音,再看他那夸张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傻瓜在演默剧。 三人并未在此观看太久,兀普库很快便引着三人朝那点将台而去,沿路注意到三人的将领皆会略一点头,以向三人示好,往日里莫耐尔是决计不耐烦应对此事的,一般都交由万尚志做。 可当万尚志回了几个礼后,发现莫耐尔竟然一反常态地同将领们回礼,他便不再回礼,以避免夺过莫耐尔的光芒。不过他此时却似乎领悟了几分,也许,莫耐尔是有了进入军政两届的打算了。 他毕竟是王子,迟早是要同这帮臣子打招呼的,他往日里不喜这些虚伪应酬万尚志还说过他好多次,后来便也依他了,可如今他既然愿意拾起王子应尽的职责,那更是大好不过。 应付了一帮将领,三人终于到达点将台下。兀阿术亦早见到三人远远而来,口中的话语也是渐渐改变:“王子殿下体谅将士艰难,竟亲身隐瞒身份于主营寨九年,为将士烹煮餐食。这样好的储君,竟一遭为臣下欺辱,公然造反!谋朝篡位!叫将士们如何!?” “讨贼勤王!” “匡复王室!” 不知是事先操练好的,还是士兵们内心自发,这两句话先由稀稀拉拉很快便整齐如一,洪亮似万千雷鸣。 万尚志看到身前的莫耐尔明显地身子一颤,他想必心里很是激动。 兀阿术站在台上,手臂伸展在身前轻轻一压,满平原地咆哮瞬间消失,一切静悄悄,仿若针落可闻。便连空气中稀薄的雾气也被方才雷霆般的咆哮吼散,视野更加明亮了些。 兀阿术满意地扫视了场下这浩浩属于自己的军队,开口说道:“下面,有请王子殿下、二位御使,痛陈二使罪责,以正我等勤王讨贼之名顺!” 此时,兀普库紧忙催着三人上台,莫耐尔、胡库儿身高体大,提腿一踩那台子边缘,微微一用力便撑飞身子一跃而上。 那台子几乎有五尺高,正到万尚志的胸口处,除非他会劈叉,一脚啪嗒劈到上面,然后还得后脚跟有力,用后脚跟扒着台子然后撑住整个身子,才能让自己跃到台子上。 显然,万尚志并没有那种能力,所以此时他只能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那台子。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不过很快便被将领们镇压下去,可是这种无异于嘲讽的笑声让万尚志的脸色更黑了,他一身在阳光下闪烁金光、艳红精神的披风、高高束起的发髻显然成了一种笑话。 他甚至想甩袖子走人,可此时就算看在莫耐尔的面子上,他也不能。于是他双手扒在台子上,一只脚踢顶住台子,然后便撑起双臂想往上爬。 他是个厨师,颠勺、切墩,都将他的双臂锻炼的十分强大,是以他很快便将自己的身子撑得高高的,腿上没费什么力。此时他只要将腿从左侧移动到台子上便可以爬到台上,可那盔甲的下摆被压在台子上,而裤子限着他的动作,他竟连这小小的动作都完不成。 就在他上下不得的时候,忽而,脸庞两侧迎来了两双手。万尚志抬头看去。原来是莫耐尔、胡库儿弯下了腰,伸手抓住了他的两个胳膊,随后默契地一起用力,将他提起直接拽到了台子上,而后二人松开手,将他放下。 而后,莫耐尔转过身子,直直地向着点将台中央而去。万尚志、胡库儿见状,亦紧随而去,似乎方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而众将领见到三人将方才的事情仅当做一个小插曲一样,完全不放在心上,不由更加佩服三人的心性,愈发觉得倚靠三人是正确的。更何况兀阿术大元帅的决策永远都不会错。 见到莫耐尔走近,兀阿术便后退让开了点将台上中心的位置,同邵天宜往偏、后站立。 莫耐尔朝着兀阿术略一行礼,这才直面台下的士兵,面色平淡不怒自威。 他行礼这一举动无疑打动了台下将领、士兵的内心,瞧啊,尊贵如王子殿下,也亲自向我们大元帅行礼,这足以见得大元帅是如何深受王室倚重,而这样知人善用的大王竟遭到可恶的二使反叛、谋朝篡位?实在是太可恶了,士兵、将领们纷纷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王上安然无恙地营救出来。 莫耐尔嗓间轻声哼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自我大金先祖平众族乱,一举结束百族争斗的混乱时代,便为身旁众友、众将因德高望重推举为王。 我祖因感念众人推举之恩、以及平乱中的功劳,遂分封众将许以公、侯、伯,世袭罔替并同诸家族共分朝权,共治金国天下,是以有了如今的朝政体系。 然,是时金国久经战乱的百姓居多,穷者无食无饮,饿殍遍地;富者膘肥体壮,掷牛羊油肉以观贫民争夺吃食、甚至大打出手为乐。 是以我高祖王父便收天下贫民羊以全民皆兵制度为由,救济穷苦百姓,并勒富户献交牛羊匹以朝廷繁育,来解决百姓不识牛羊病害而导致的牲畜死亡,进而才引发的饥荒。” 莫耐尔说着,心中似乎想起什么,眼中亦是氤氲起水波,他左右扫视着台下那无望无际,黑压压一大片不知有多少人的士兵队伍,只觉满腹冤屈似乎可以尽说,因为眼下终于有能为自己做主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险漏嘴言心中所想 归王寨心善引纷争 大金外军编制有四十万,眼前就有近其总编制的一半,将近二十万的军队,这些人都将随着自己攻回王寨,直入王庭,将文史、大使擒拿斩杀。 莫耐尔感到一阵振奋将,不由高声喊述:“若非高祖王父怜悯万民受灾,又如何会因此触怒贵族阶级的利益,自高祖王父薨逝,历代大使文史尽皆可能地带着贵族子弟组成的百官来削弱王权。 为何百姓穷困窘迫难以度日,而贵族阶级便可衣食无忧?皆是因为他们贪婪!今朝若……” 万尚志愈听愈心惊,趁着莫耐尔并未说出更耸人听闻的话之前紧忙拽了他的披风,披风束着他的脖颈,万尚志一拽叫莫耐尔嗓子一痛,话语直接被勒停在喉中。 见他话语顿住,万尚志很快松开了手。而他又站在莫耐尔的身后,动作极小,是以台下数十万士兵几乎没人看到他的动作,只察觉到莫耐尔的言语一顿,传话的士兵们亦逐渐跟着一顿,皆莫名地望向莫耐尔。 脖间的疼痛却是提醒了莫耐尔,此时并不是说出心里话的好时机,眼见着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心中筹谋了多年的推翻贵族阶级统治的计划只要诉出与这二十万士兵,想必定会在他们的心里扎下一根深深地质疑的种子,让他们将来在挑战阶级制度之时,内心将涌起一种名为精神力量的勇气。 可他不能说。莫耐尔敛了眸子,他身后站着的是外金大元帅兀阿术,兀阿术亦是贵族子弟,虽然他从破落贵族中长大,深尝人情冷暖,内心定然也仇恨于贵族。可从他带领着家族重复当年之荣光之时,他便完全融入了贵族阶级,再不是当年那个深尝人间疾苦的孩子了。 想得多可实际上才离莫耐尔停口才过去了十息的时间,台下因着莫耐尔忽然的停口有一瞬间的嗡鸣,却很快为人所镇压,只余一双双充满疑惑不解的眼睛,紧紧地定在莫耐尔的身上。 莫耐尔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晃动脑袋,再次开口,内容同刚才已经完全不同,尽是些激励、鼓励的话语。 万尚志听着,不由松了口气。 而在万尚志三人身后,兀阿术站在原地不知在眺望何处远方,他方才分明看到了万尚志的小动作,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微不可查地一笑。 励军大会说是让三位御使上台演讲,其实只要莫耐尔一人絮叨了半天便结束了,毕竟时不我待,营救王上是需得紧急操办的事情。 是以在莫耐尔表示演讲完毕,兀阿术走上前又总结了几句,随后便直接下令全军开拨。 兀阿术在最前方,再其身后是万尚志三人与军师邵天宜,而再往后看,便是各个将军麾下的各个部队了。 莫耐尔靠近了万尚志,目视着前方用着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同万尚志低声说道:“有件事可否求你。” “什么事?”万尚志奇怪,像莫耐尔这样骄傲的人是如何会说出一个‘求’字的,是以他很是好奇后者将要说出的话语。 莫耐尔眸子无神地落在不知何处,分明他提起话头,如今却又沉默下去,并不开口了。万尚志又问了两嘴,莫耐尔恍若回神,却只是缓缓地摇头,低低地说道:“日后再说吧。” 大军一同前行总是比小队前行要慢很多,是以前方斥候不断来报,王寨外城守军尽为二使所歼,城守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寨城卫队毫不抵抗投降,完全沦为二使走狗,如今贫民区、富人区尽为城卫队肆意欺凌,王寨内部大乱;二使完全掌控王庭,大王被软禁在王庭之中,情况不明,朝臣百官及其身后家族尽皆互相讨伐,争夺利益,贵族区亦大乱,只不过在贵族听闻大王血诏传兀阿术率军回王庭后,贵族们又纷纷联合在一起,合并了私军,等待着同兀阿术应战。 再回王寨,又是七天的时间。万尚志看到自己初至王寨时入门的那个登记口,如今已满是烧灭的灰烬。曾经人来人往,城守作为登记官闲闲地坐在那拿着本子勾画,如今却只余一地残烟,满是狼藉地武器、甲胄碎片,碎肉残肢与不知浸染了多少时间的血迹,在地上泛着棕褐的痕迹。 万尚志想起自己同莫耐尔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外城城守看着迎面而来的金甲士兵毫不畏惧,自己奋力骑马穿过那门洞,将身后的冲杀声抛得远远的,仿若在一场梦中。只是眼前这片残戈,沉重地告知他那是一场真实的战斗。 众人便驭着马踏过这一地碎片,大军响起隆隆朝着王庭进发,四周并无一处伏兵,显然二使知晓兵力数量对比悬殊,是以收缩了阵型,应当是在贵族区等待着兀阿术的大军。 大军踏入城内,外城区的居民就躺在外面的土泥地上,富裕点的便是铺了层皮毯,他们是金国最为低下的穷苦百姓,没有住房,每日靠国家煮着稀薄的肉渣汤发放救济而活。可自从二使夺权,便连这点肉渣汤也没有了,是以二十万大军缓缓从他们身旁驶过,他们亦无动于衷,只蜷缩着身子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眼神呆滞地观看大军地行走,仿若活死人一般。 有那好心的士兵不忍这等情况,不由从口袋中掏出了小块的肉干递给那骨瘦如柴的贫民。后者眼中突然爆发精光,一手夺过肉干便往嘴中塞,与此同时,见到他手中有肉感,周遭本平躺的贫民纷纷似乎灌注了力量,猛地窜到了此人身旁,各自伸出瘦出骨头的手指争夺那肉干,伸手进人家的嘴里喉咙里将那肉干生生抢夺出来,一时间贫民们互相大打出手。 即使他们饿的没有力量,可仍用尽一切方法去争夺肉干,用牙齿撕咬别人的耳朵、用指甲挠破别人的眼皮,血腥味似乎愈发激活了他们心中的野兽,他们的面孔愈发狰狞,甚至咬下别人一块脸肉便在嘴中狠狠咀嚼,仿若饿狼一样。 “啊!”惨痛声尖叫而出。 先前发善心将肉干给予贫民的士兵不禁脸色惨白,上下牙齿直打颤,他本家富庶在富人区,是家中次子是以未免兵役,可他也是从小不愁吃穿,从未见过有如此可怜之人。 就算战场搏杀后,同袍们对敌国百姓奸淫掳掠他也只能做到不去跟随,并不去看。 是以今日不过可怜此人,动了恻隐之心给予了块肉干。可却决不曾想,不过是一块肉干的事便让他见识到了如此扭曲的人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商计谋以精英令族 烦恼事尽归心忠烹 “怎么回事!?” 这场面十分阔大,将领们显然不会察觉不到,他这队的将领已然打马回身,凑到这里厉声询问。 “额……唔!咳咳……!”那肉干终究是未被从喉里掏出,倒叫这帮人争抢着卡在了嗓中,此人又被众人围着掐着,终究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脸色青紫地瘫倒下去。 此人竟被活生生噎死了! 可更让人心惊的是,围在他周遭的贫民仍旧未曾散去,反而更加奋力地扒他的嘴,似乎想从他的嘴中将那块肉干掏出来,即使此人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士兵脸色惨白,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报将军!是属下……是属下给了那人一块肉干。” ‘啪嗒!’马鞭狠厉地抽来,裹挟着劲风直接落在士兵的身上,他的藤甲被抽破了表层,可更严重的是那马鞭所带的劲道,生生将他掀翻到地上。 下一秒,他肩膀上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只觉肉绽开一般在疯狂跳动,他眼前昏黑,痛得不禁龇牙咧嘴,只想此刻死去了才好。 “往后谁再敢无中生事,他便是例子!”将军横眉怒斥,随后又狠狠几鞭子抽向聚成一堆的贫民:“来人,将他们都赶走,还胆敢扰乱行军,一律格杀勿论!” 很快,一小队士兵便冲到那去驱赶众人,可红了眼的贫民又如何会听人劝说,直到士兵终于动了怒,抽出弯刀大肆砍杀,鲜血终于让贫民冷静下来,再也不敢因为一小块肉而丢掉生命,纷纷四散而逃。 挨了鞭子的士兵痛得在地上打滚,却又无力起身。同他要好的几个士兵忙从队列中钻出,伸手将他抬起又忙往队伍中隐藏,再不见士兵的人影,只能听他因痛苦而低声的呻吟。 那将军满意于处理结果,又打马往前面去了,不多时便到了兀阿术身旁汇报了此事,兀阿术点点头称赞他处事的沉稳可靠,后者十分欣喜,兀阿术便叫他回到队伍当中,军队再次往前行进。 可也在这时,兀阿术放慢了马速,到了万尚志他们这一排,随后便凑到邵天宜身旁,显然是想同邵天宜商讨什么。 万尚志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兀阿术沉声道:“军师,如今在外城区还好,没什么大建筑,道路宽阔可供马匹冲杀。可若等我们进了内城区,那里建筑茂密,道路狭窄,若二使在那处布下埋伏,饶是我们二十万大军也不好攻过去,若要人海战术……恐怕也要损失惨重,这并不是我想见到的。军师可有良计?” 邵天宜似乎思考了小半会儿,这才提问道:“将军的家族在哪里呢,若将军强攻王庭,二使拿将军的家族作为威胁该如何是好?” 兀阿术一怔,想来他从未想过这个诡计,而后他不确信地说道:“不会,我有留给家中私军。更何况,我兀氏也为贵族,他二使若动,岂不让满王寨贵族寒了心,届时谁还敢信任二使,将家族未来荣誉完全赌于他二人之手。 更何况,王寨中肯定还有更多贵族并未依附于二使,而是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出现。即使二使获胜,二使亦会内斗一番。若是王室获胜,他们虽不曾营救王室,却也并未参与叛乱,家族总的还是会繁荣昌盛下去,最多不受大王信赖。这样的中立家族不少也有十几个,难道他二使要同这些人皆做敌对,将所有反抗他们的人都杀死吗?” 兀阿术少见地多言,想来他对自己所言都不自信。 邵天宜只是微微一笑,兀阿术便完全打破了自己幻想的谎言。 邵天宜见状,终于开口说道:“大元帅掌众将领而许诺不会罪责他们的家族,何不同样的道理,以这些精英子弟胁迫他们的家族帮助我们呢?只要冲锋时,大元帅派这些贵族子弟做先锋,他们家族则不攻自退。而同时,他们守成军队皆是从各大家族筹集的私军,只要主子下令撤退,私军自然溃散,皆是战阵崩溃,我们不攻自胜。” 兀阿术面无表情,细细推敲了这个计策发觉并无一丝遗漏,这才点头说道:“便依军师所言,全权依仗军师了!” 邵天宜谦逊地笑道:“排兵布阵非我所擅,还是要靠大元帅。” 万尚志窃听着这二人互相恭维,不禁嗤地一笑,待发现二人尽偏头望向他,他便轻咳两声抬头远望,胡诌道:“那街口的饿狗小得像只小耗子,可真可怜呐。” 兀阿术自是知道他笑什么,不由冷哼道:“还请御使大人莫要学那无知小卒,肆意抛喂食物,届时阻碍了行军,可休怪兀阿术不客气。” 万尚志笑道:“说得是了,谢大元帅提醒,尚志自然不会。” 兀阿术再次冷哼一声,只想着过不了多久便派兀普库暗中杀了他,往后再不会碍自己的眼,心情便好了不少。招来个士兵,派士兵去后方将家族有权势、背景的将领召来,同这些人细细一商谈,他们便各自明了地点点头,又退下了。 很快,军中窜出数十骑哨兵,哨兵们目标各不同,可无外乎金国贵族区内的十几家大族、同数十家中小家族。 他们的信息只有一个,传信告诉族中,兀阿术大军来至之时,撤掉自家族中所有武力,一待兀阿术勤王救驾,免去自家家族所有罪责。而那时,不曾通知的那些个家族便会被兀阿术大军碾压,金国内各大家族势力将重新洗牌,资源将重新分配,将会有比跟着二使叛乱成功后的更大利益。 一切都商议好,眼看着日头也西斜下去了,队伍七天快马加鞭,不说人受不了,就连马匹四肢都直打颤着。 疲军不可应战,兀阿术下令全军就地休息,并留一万人分上、下两半夜值守巡逻,以防二使偷袭,虽然二使主动出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噼啪的火焰四周,坐着的是兀阿术、莫耐尔为首,万尚志、邵天宜为辅。 兀阿术同莫耐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万尚志和邵天宜,兀阿术说二人皆是胜过莫耐尔的名厨,不若今晚比拼一下厨艺。 是的,万尚志和邵天宜在历经了这么多劫难之后,又一同开始了烹饪。架子上的靠羊羔还带着鲜活的肉色,是刚宰杀不久的,羊羔初生纯白还不曾有什么烦恼便被宰杀以烹饪,而烹饪着羊羔的二人,却各自是心绪万千。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谈笑间暗斗无休止 斗烹饪兄弟俩较量 万尚志在金国的这几个月,除了咖喱,几乎未曾在莫耐尔身上学到烧烤以外的烹饪手段,金人只吃煮肉、烤肉,而烧烤只为添水填饱肚子,只有烧烤才是为了口腹之欲,是以烧烤水平极其高,各种香料、配菜层出不穷,万尚志烧烤方面的手艺也从一般到愈发精进。 邵天宜更是,他在金国生活了几乎半年的时间,平日里为兀阿术烹烤大量牛羊更是练足了他一番好手艺。 眼下火焰高蹿,紧贴着羊腹炙烤,万尚志、邵天宜分坐两旁各有一个烤架,负责羊羔一半的身子,两面皆是外皮棕黄,金色透亮的油脂缓缓聚拢又滴落,火焰明晃间,大把地香料被撒到肉皮之上,进而被火焰炙烤附到外皮之上,呈现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同时散发出阵阵香气。 香气杂糅,竟奇异地十分融洽,随着炙烤而出的肉香味混合在一起,诱得人口水几乎都要流了下来。 兀阿术席地而坐,正同莫耐尔说些什么,突然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不由哈哈一笑,随后道:“军师的厨艺又进了一步,看来这最厉害的厨王非军师莫属了!” 莫耐尔面色平静,他偏头看向万尚志,后者正从一旁的包袱中掏出一个小木盒。 兀阿术同样看到万尚志的动作,不过他只笑笑又冲莫耐尔道:“殿下如何看呢,殿下认为是您的那位从属厨艺好,还是臣这位军师的厨艺好呢?” 兀阿术笑的眼半眯着,一双红瞳低低地瞄在莫耐尔身上,任谁都感受得出来他的话语中的暗意,以及他面上笑意的虚假。 莫耐尔回过头,同样一双被笑意盈满的眸子满含光彩,定定地同兀阿术对视,嘴角微微翘起:“无论哪一个厉害,尽是为你我烹制美食的厨子,不是吗。” 兀阿术眼愈发弯了,便连那红葱的眼睛也似隐在云朵后方的日头,他发出一阵令人悚然的闷笑,随后神色冷了下去,平淡说道:“殿下说的未必对。” 莫耐尔笑着打岔:“大元帅觉得哪里不对,厨子不就是厨子吗。” 兀阿术反问道:“殿下是说,那位万督目只是个厨子咯?” 莫耐尔笑地灿烂:“大元帅说的对,看来是本王想法狭隘了,厨子也许并非只甘于做一个厨子。” 万尚志用刷子蘸上蜂蜜,均匀地涂抹了半边羊身,黏稠地蜂蜜顺势缓缓往下流淌,很快又被刷子裹挟着蹭到左侧右侧。羊皮上被火焰炙烤出来的油脂同蜂蜜一起被均匀涂抹,整个皮色由棕黄转变为暗红,蜜汁渍在烤的焦脆的皮上,整体颜色十分诱人食欲,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鲜甜的味道。 兀阿术嗅到这股味道,不由自主自侧脸看去,待看到那鲜艳亮丽的颜色不由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邵天宜坐在万尚志的对面,但因着他面前香料味道十分浓郁,反倒是最后才问道突破重重香料味冲进来的香甜蜜汁味。 只是一嗅此美味,他却毫无反应,仍专心于手中的动作,眼神火热地盯在羊羔身上,仿若一颗身心全部融入此次烹烤当中,除了烹烤,之外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他眼神专注地仿佛此刻即便刀剑加身,烹烤动作亦不会有半分停顿。 邵天宜仿若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他周身似乎环绕了一种气场,这种气场十分隐匿,并非所有人都能发现,除了一种特定人群之外。 万尚志猛地站起身来,越过隔在二人中间的羊羔、火焰、炙热,目光灼灼地落在邵天宜的身上。而与此同时,同兀阿术端坐在一旁的莫耐尔,瞳孔猛然一缩随沉沉地落在邵天宜身上。 兀阿术莫名地看着站起身的万尚志、身旁明显紧张起来的莫耐尔,循着二人目光看去,不过是邵天宜在烹饪罢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嗯,邵天宜撒料的动作非常优雅,用弯刀在羊腿上切开一个又一个口子的动作很流畅,这点值得莫耐尔二人这么关注吗?兀阿术十分疑惑,他随着二人盯了半天,可仍旧没看出什么差别,不由暗道恐怕这俩人是土包子,从未吃过军师烹制的美食,闻到香味馋懵了吧。 万尚志二人可同兀阿术看到得画面完全不一样,此刻邵天宜半蹲着身子,周身环绕着光光点点,这些光点随着他的动作从四周聚拢,随后落入他在羊腿上切割的口子中,亦或在他撒料之时如同被抛洒的香料一般,打着弧度铺洒至整片羊排之上。 他的动作亦十分流畅、自然,仿若天成,一切本便该是他动作的样子。羊肉上油脂滋滋,逐渐被火焰烤干而香料紧贴肉体,那是同后世一般配比的烧烤料,味道十分香浓,只是缺少花生碎、辣椒粉,是单纯的用香料激发肉本质的味道,吃肉最原本的鲜美味道。 而他在改刀的羊腿上撒了少许辣椒面,又在其中抹上了他调制的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深色酱汁。并很快,那酱汁逐渐被烤的渗透进肉中,羊腿的颜色亦愈发诱人。 邵天宜转动穿在半边羊身上的木棍,清澄的油脂混合着不贴服的香料啪嗒地掉进火焰当中。火焰吃了油势愈发高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邵天宜停了动作,抬起头叫来两个士兵,分别把着两头将羊肉取下,随后放在一张巨大的布帛上,端到兀阿术莫耐尔两人面前。 邵天宜终于从那种奇妙的境界中脱出。此时,看得入迷的万尚志、莫耐尔与从专注中清醒过来的邵天宜三人才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味道。 万尚志大惊,忙低下头查看,果不其然,长久未曾转动羊羔,羊羔半个下腹部已被火舌舔的漆黑一片,苦涩的糊味也自是从这传出。他忙取来辣椒面往羊身上一洒,随后在火焰上转了一圈,便紧忙叫来士兵将羊抬下。 待士兵将羊抬起,万尚志又叫了个士兵用弯刀将烤糊的那小半块砍掉,这才让士兵找来布帛放下羊。 此时,两半只羊羔已经烹饪好,两半对齐放在一块,仿若一只完整的羊,只是一半棕黄;一半是光泽的暗红色,其上还撒着鲜红的辣椒面。至于糊掉的那小半早被砍丢,只余面前这幅诱人画面。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私心设想未来景美 尝新味奇酱汁何制 面前的烤羊看着各有千秋,可是不知吃着如何了。兀阿术想着,便抬手拉出弯刀,从羊两边身上分别砍下一块肉,又从俩羊腿上各砍下片肉,随后递放到莫耐尔身前的布帛上。 兀阿术微微颔首以做施礼:“殿下请吃。” 莫耐尔也不推辞,从怀中掏出块洁净的布巾擦了擦手,这才一手揽袖一手伸向身前的肉。 他率先拿起了万尚志烹烤的羊排肉,羊排上有一大块羊皮,暗红的糖色上覆着不少辣椒面,撕咬下一块在嘴中酥脆万分,且是香甜的蜜汁味道,而在甜蜜尽头,微微撕麻的辣意在舌上点点涌起。 在整个金国中从未有过蜜汁烤肉,而第一份想到用蜂蜜烤肉的人就是他莫耐尔。他回忆里貌似只在往王寨赶路的时候,自己曾做过一份蜜汁烤兔给万尚志吃,可后者竟仅凭着一看而从未尝试,便将这蜜汁烤羊肉发挥得如此美味。 这着实不是一个初次烹烤蜜汁味道的人该有的熟练,莫耐尔想起万尚志方才的操作,不由暗自猜测万尚志此法是从郑国所学,而自己竟还将此菜谱当做自创的宝贝一样,心中暗暗感叹金国因地势问题而导致厨道低卑。 金人连肚子都吃不饱,谈何创新菜谱。金郑两国国力之间有着如天堑般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并不单指说军力上的,还有从文化、底层教育等各方面上的缺失。金人野蛮并不只因天性这一方面,还因金国财政皆吞驻于各大家族手中,而非国家手中,所以国家无有钱粮为百姓搭建住处、兴文教化黎民。 金国数百年发展下来强大的,只有贵族阶级,而从无百姓。若非先祖王父收天下牛羊以牧万万子民,金国恐怕早因饥荒死伤无数,可又因先祖王父强收权贵牛羊,又导致权贵联合以令后世金王处处受到臣子的掣肘,乃至父王这一代被权臣逼迫的大权旁落数十年且连带着他们的胆子肥到敢逼宫造反! 莫耐尔咀嚼着羊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看到自己动口便径自吃喝的兀阿术,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这兀阿术方才的试探,不过是看自己是否有夺权于王的心理,自己方才先兵后礼,想必他此时却是拿不准主意的,不过定然是将自己视之为威胁,待二使伏诛,手握二十万大军围困王庭的,恐怕便是这位兀阿术了。 父王信得过他兀阿术,我可信不过他!莫耐尔双眼下敛,不去看兀阿术,自顾低下头拿起蜜汁腿肉吃了起来,腿肉从羊身上切下来放了这一会儿,温度适中正合口,在嘴中咀嚼出鲜美肉汁,甜滋滋的让人心情也不由好了许多。 他早已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战斗中,兀阿术不幸将被流矢射中身亡,而就算侥幸不似,流矢上淬着牛马的粪便十分脏污,伤口污染溃烂且难以医治,兀阿术终究会腐烂而死。 而待一切结束,知晓父王多年筹谋的他虽心中还有着疙瘩,也会逐渐让自己学会如何同父王和谐相处,并…… 强势取消各阶贵族特权,遣散私军、取消每年特产供应。同高祖王父一般,整合兀阿术死后群龙无首的二十万大军,借以强迫贵族阶级交出私自蓄养的牛羊;改变贵族举荐入仕以至朝中布满贵族子弟,进而控权的行为,实行基层教育,并从中唯才是举、不论出身,逢年行会考以选举优秀人才入仕。 届时,金国摆脱吸血鬼一般的贵族拖累,逐渐发展壮大,终于迎来了建国后首次的全新大改革! “殿下,殿下?”兀阿术的声音冷峻并伴有点点疑惑,接连不断地呼唤着。 莫耐尔恍然从幻想中惊醒,忙答道:“唔?何事。” 兀阿术灼灼地盯看着莫耐尔,猩红的眸子让后者感到十分不适,想起自己方才的设想,不由一阵心虚,眼神也弱了几分。 兀阿术见他闪烁回避的眼神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问道:“殿下怎么不吃军师所做的呢,难道是不合口?” 试探仍未停止。 莫耐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冷,表现的正常一些,答道:“万督目的蜜汁烤肉十分美味,不由多吃了几口。险些忘了军师所做。” “即是这样,殿下便快些吃吧,臣尝着军师所做可是美味至极,莫等凉了味道便不美了。”兀阿术微微一笑,似乎十分关心。 莫耐尔擦拭净手上的蜜汁,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这才捡起邵天宜所烤制的羊排,羊排上各种香料叠加堆聚了薄薄一层,棕黄的皮肉似躲猫猫一般隐藏在其下,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羊肉入口,表层的皮微脆,不过一声咔嚓,低下的皮便完全是弹软柔嫩极富脂肪香味,再下层,羊肉块的原汁原味是那般鲜美,汁水盈满嘴,只两个字概括鲜、香!脂肪本是油腻,可却因着表皮层层叠加的香料而去腻留香,密麻的香料亦富有颗粒感,口中的油脂同颗粒的香料一齐咀嚼,只觉满口香汁、肥美而不腻。 莫耐尔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烤羊,邵天宜烹烤时的作料他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些平日里烧烤用的烧烤料,可味道怎竟这般天差地别? 莫非……是了,灵,邵天宜领悟到了灵。 目光落于羊腿肉片上,那肉片是邵天宜切割开来入味的一片,是以肉色发棕且表皮沾到那酱汁处也略微蜷皱,看得出是有些软糯的。表皮上邵天宜还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辣椒面,整体看上去皮红肉黑,倒是有些怪异。 莫耐尔不再多想,将腿肉直接扔入口中咀嚼,身子蓦然一震。 入口微辣,表皮脆、表皮边缘被酱汁沾到的地方果然软糯,十分富有嚼劲。而那外表黑黑的肉片,吃到嘴里极其美味,并不如它模样的怪异。 那肉片入口软嫩,紧接着便一股浓郁而鲜口的味道在口腔爆裂,咸鲜甜甜的,那甜味并富一股清香味道,在口中经久不衰地回荡,这是他从未吃过的味道。 莫耐尔的目光移向那邵天宜烤制的那半只羊腿,他的眼神火热,蜜汁烤肉的确美味,可同这种新奇的味道相比,还是差了点。 邵天宜后续往羊腿肉里涂抹的那个酱汁是什么,莫耐尔好奇的很。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朱门酒肉臭之难堪 贫家人不如富者犬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兀阿术含笑而问。 莫耐尔眉心一跳,他闭着眼仔细地品味着烤肉的味道,却是不答话。可他细细品味邵天宜所烹烤羊而对于万尚志的蜜汁烤羊不顾一吃的动作,便足以证明此刻他心中的抉择了。 是以兀阿术心情很好,笑着招呼来身旁的手下,叫着士兵们将这半只羊切割开来,分发给各位将军们尝尝,好叫将军们也品尝一下大厨的手艺。 万尚志此时手中已抓着块邵天宜烹烤的羊腿肉,羊腿肉面上看着没什么异于正常的地方,味道亦很香,带着浓厚的香料味道。 可入口一吃,万尚志便不由瞪大了眼,腿肉皮脆柔嫩,因着汁水完全被锁在腿肉内里导致腿肉十分丝滑,入口不似平日里吃的那般干噎,且腿肉上邵天宜刷上的酱汁,那味道十分熟悉,是许多快餐炸鸡店的热销产品,那味道,不就是照烧酱汁的味道吗! 用清酒、酱油、糖水、大蒜等材料制作而成的白红国料理,是前世流传于小年轻一代的美食,可没想到,在这里先是碰见莫耐尔咖喱牛肉、又是碰见邵天宜照烧酱汁。万尚志不敢想象,若给这帮人以时间、足够的食材,这个世界的厨艺将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境界。 还有那所谓的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抑或说……生命?按照记忆中王旺所言,灵是一种人体意志的精神化,但灵可同食材沟通使食材更加美味,难道说任何东西哪怕是死物都有灵一类的东西吗,不然厨师如何用灵沟通于死去的食材。 兀阿术同莫耐尔在那边表面维持着谈笑风生,实则各自暗里藏刀,只待对方不注便背刺刀割,给予致命一击。不过,在二使尚未剿灭之前,二人还是要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邵天宜坐在万尚志对面,正一口一口地吃着万尚志所烤制的蜜汁羊肉,待其见到万尚志似乎从恍神间清醒,咽下嘴中咀嚼的一块羊肉,饮了一口水。 “多日不见,你的厨艺却是长进不少,这蜂蜜羊肉做得极好。”邵天宜找了块布巾擦拭着手上粘稠的蜂蜜。 听着蜂蜜二字,万尚志不由恍惚地想起什么,自己指示着赵平去捅蜂窝抢蜂巢,他便真去了,带着满头的大包而回,待蜜汁野猪肉烤好了,他吃的是那般津津有味,大肆地夸赞自己的厨艺。 再抬眼看向邵天宜,万尚志忽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同他说话,实在是两人之间隔着山海般的距离。他投靠了金人、他害死了赵平、他让数万郑军惨死…… 万尚志长久的不说话,眉头皱了又皱,面色惨淡,身子抖了又抖,可他心情十分复杂并不知晓自己外表竟流露出了内心真实的感受。 邵天宜见他这番神情,心中自是起了怀疑,究竟是何故让万尚志露出这种表现。但他不再追问,只是将心思藏在心底,换了种轻松的语气:“想什么呢,金国烤肉可是稀罕物,还不多吃点。” 万尚志一滞,随后瞄了一眼邵天宜,看后者没什么反应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轻松一口气,随后点头,又拿起烤肉吃了起来。 明日便是攻城战了,今夜是站前最后的狂欢,兀阿术允了士兵每人可以饮一两的奶酒,除了值夜的那几千士兵。而此举为的是小酌以兴奋士兵,明日取得更好的战绩。 此番举动无疑赢得众士兵的喝彩,纷纷饮了一两的奶酒,啃食着肉块比较平日格外多的肉汤,然后心满意足地在将领们的命令下回帐歇息。 士兵们渐渐完全撤走,将领们却留了下来,聚在兀阿术身边又一次详谈了明日的计划,待商谈完毕,确认了各方面万无一失后,将领们满意地告退,随后各自回了帐子歇息。 莫耐尔同兀阿术寒暄了几句,便招呼着万尚志一同告辞了,走在焰火照亮的营帐群中,万尚志不由回头望去,只见兀阿术与邵天宜早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秋愈发深,草地已失了翠绿光泽,变得焦黄干枯,唯独下方的草径倔强的不欲老去,可墨绿苍老的叶身上仍有点点黄斑。 夜渐渐深了,天空一片漆黑阔远的看不到边境,广袤的草原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小土包,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金人百姓们便在土包里、野地上蜷缩着身躯。 军队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肉香,他们闻着饿红了眼可却没一人敢上前到军队当中抢夺,这便是金国森严阶级制度下,可怜地百姓的生存方式。他们敢向同等阶级的人大打出手,无论生死,却如何也不敢向身份地位高于他们的人动手,只能在金军驻扎地外的草地上蜷缩狂嗅,试图幻想着肉块到嘴中的口感、味道。 几个金军士兵聚到一起,笑嬉着讨论,时不时地向外瘫在地上的金人瞥过一眼。不一会儿,那士兵堆里便分出去几个士兵远去,不一会儿回来后,士兵们手中拎着啃的不甚干净的骨头棒,上面还沾着点点泥土碎石。 士兵互相看了一眼,纷纷将手中的骨块扔了出去,骨头在空中划过七扭八歪的弧度线,然后轻声地落在远方的泥土地上。 见到这一目的贫民们眼中凶光大作,犹如饿狼一般一跃而起,奔向那骨茬,不一会儿便聚集了大量的贫民互相抢夺。始作俑者的那群士兵却在一旁捧腹看的哈哈大笑。 贫民中渐渐出现了伤亡,血液流淌在黑夜的大地中,被枯黄的草坪汲汲吸取。不久,争斗渐息,嘴中得到骨头的那几位胜利者亦满身伤痕地远走,看来是打算躲藏到一个隐匿的地方,独自享用战利品——被啃的基本干净,连骨髓都被煮开到汤汁中的干骨块,顶多残留一些难咬的筋肉。 士兵们的笑声渐渐低了,值守的夜晚很是单调无聊,而这唯一的笑料也已经谢幕,他们只能等着后半夜接岗的人来,然后再回去休息。 一时间场地静默下来,只余士兵们三五一堆聚在一起,谈着些笑料与荤段子提神,让自己在疲惫中稍作振作,好好值好岗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二使阴影地兵相伏 无惧风险见而拆招 是日,营火烧尽余烬低旋,值夜的士兵昏昏沉沉,而睡饱的士兵伸展着腰身纷纷起床。几处白烟滚滚升腾,顺着烟气往下看,伙军们早已准备好了早饭,正在大锅旁边顺时针搅拌着,伙军满头的热汗,不时用袖口擦拭一下。大锅灶早已煮了滚烂的肉糜汤,士兵们只须一抹嘴边涎水痕迹,便可揉搓着双手凑到锅灶前面排队,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餐。 这种食物只有在战时才能吃到,因着肉类将带给人体更多的力量,是以每逢站前,兀阿术都会叮嘱伙军熬煮一锅肉糜做成的粥,让士兵们吃地饱饱的上战场,即使不幸死去,亦不能做个饿死鬼。 兀阿术甲胄齐全,只头盔没戴,露出一头密麻的,纠缠在一起的小辫同一双威严的脸。 他只一露面,四下便纷纷传来行礼发出的甲胄摩擦声以及问好道:“大元帅。” 兀阿术十分耐心,竟一一点头回礼,士兵似也习以为常,只默默退下继续着手头的事情,可见兀阿术往日如何礼贤下士,将军心尽握掌中。 炖肉粥的大锅足有五百个,可奈何士兵亦是二十万人,是以每个锅面前仍有大量的士兵排着队,队伍排的长长的不见尾,兀阿术竟十分耐心地慢慢走到队伍最末端,然后站着排队,周围不论士兵、还是将领,竟都没看到一般。 兀阿术统军十分注重规则,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且功是功过是过不可想抵,他规矩森严且自己亦十分遵守,这才让士兵们也慢慢的认识到军规的重要性,这才做到士兵们在战场上可以令行禁止,如指挥官的臂膀一般指挥自如。 众人吃过了早餐,时间已经正午,面前便是富人区后半段接近贵族区的一片,那里屋舍更加密集,巷路更加曲折,但好在大路十分阔敞,能供三辆马车并排行走,是以前进的路亦十分轻松。 士兵们只知听令,且不知如此窄巷当中若遇包围,便是前后围攻的死局,是以他们十分放松,心中毫无压力,更满是即将匡扶王室、勤王讨贼的荣誉感。 将领们亦早商量好了对策,同家族已然沟通完毕,这些将领早被兀阿术暗中筛选过,身后的家族完全是中立派、或者惮于二使势力才迫不得已参与叛乱的家族,所以在听到军中子弟所言里应外合之术纷纷拍手叫好,只待今日一战,是以将领们亦神情轻松。 万尚志在马背上随着队伍向前行进,他看着四周,上次来时街道热闹人来人往,路的两旁商铺齐开,丝绸、粮铺、青楼酒馆赌场应有尽有,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今日,大军所至,商铺无不闭门停业,路上无一个人影,整个富人区像是死城一般见不到人影,不知是否一家老小尽躲藏在家中,暗自感叹着国家的动乱,又在私自猜测两个党派究竟谁胜谁赢。 又行几多远路,远处贵族区高楼阁台映入眼帘,高门大户朱漆瓦绿一副阔派底蕴之貌,街道宽敞能容十两车架往来行驶,道路亦是青石铺就,而非土泥,路旁有树木花朵栽种,只是眼下秋季花朵早已残败,树叶也坠满了一地,徒留半空的枝杈在空中晃荡。 邵天宜仔细地观察那道路上的落叶,只一眼便侧过身附到兀阿术身旁说道:“第三条街的那十字路口,两旁定有伏军。” 兀阿术看过去,只见那处几颗巨树扎根,巨树不知长了多少年许是建国时便种下的,是以历经数百年竟长成了一个磨盘那么粗,而在其下是一片枯黄的花圃。整体看上去并无什么离奇的地方。 兀阿术不由疑惑地问道:“军师如何看出?” 邵天宜眼微微眯着,随后虚指了一个方向,说道:“看那片地,落叶有痕迹地空了一块、又堆积了一块,而别的地方是满地都有,随便飘落。这说明有大部队人群从那里通过,造成树叶被踢到两侧进而露出一条干净的路。” 兀阿术巡指望去,一见果然如此不由心底暗惊,忙道:“好在军师提醒,果真如此!” 那处距队伍约么还有六十丈远,兀阿术略一沉吟,仍没有思绪,又问道:“如今敌人埋伏在那,我们若原地停军,恐怕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可若直冲冲地走过去,也不知他们有如何手段。军师,依您看该如何是好?” 邵天宜微微一笑,沉稳道:“如今大元帅帐下的将领完全都是您的心腹,而这数十名将军尽皆是朝中高门贵族子弟,早已与我们通气一体。朝中内军算上金甲卫也不过六万余人,再加上各大家族私军,也不过十一万人。 而这五万私军中,同大元帅结盟的便有三万。二十三万对八万,无论如何也输不掉,大元帅尽管放军行过,我们倒看看二使何做困兽之斗,同他俩见招拆招着玩,不也乐趣无穷吗?” 兀阿术思考,觉得此言有理:“军师说的是,还多亏了军师提前要我清理军中异心之人,才使得如今的外军上下尽尊我敬我,宛如手臂使用自如。军师大才在世,我佩服至深,那便听军师的同二使玩一玩,看看他们还能做什么挣扎。” 说话间,队伍已过了邵天宜所说的埋伏地,探眼向那条十字路口的左右两侧看去,深深的幽径不知隐藏了多少东西,邵天宜不过淡淡一撇,便转正了头,继续向前行进。 无论结局如何,此次大战金国势必元气大伤,而且…… 马背颠簸,邵天宜的心思却依旧沉稳,从前不知如何除去自己培养的渐渐强大的兀阿术,眼下倒是有个机会。邵天宜的目光瞟向莫耐尔,也只是一眼,下一秒便又直视了前方。 贵族区虽说不如贫民区占地面积那么大,但也是片不小的土地,整片土地若要人站满,最起码也要两百万之数。 二十万大军行至王庭也要大半天的功夫,眼下队尾不过刚过邵天宜所怀疑的十字路口,军队尚在贵族区的外围,此处尽是些小官的住宅,比如那平民官员罕非末。 饶是这些人品阶极低,但也是上了官宦阶级算是新晋贵族,朝中对贵族向来奢侈,是以这些小官的房屋也建的极为大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谋计显露众人察觉 众将商议兵分两路 道路宽宽直直,青砖遥遥直至目尽处,尽头处坐立座着卖弄用风雅的简陋小泉,一汪死水盛在那座用砖石砌成的围墙中,小泉正中央,是一个雕刻粗糙的巨汉,穿着皮衣,摆着动作显露着自己强大无比的肌肉。 可这样,原本能供十车通过的道路转瞬被分成能容四车通过。邵天宜看向眼前的场景霎时心中有了计较。 而这座小泉正拦在路中央,致使一条大道被分成两条小路,小泉后是一条延地长长且高高的栅栏,栅栏上爬满荆棘植物,栅栏中栽种各式花草,不过已然凋谢。而遥眼望去,两条路所通的竟是不同的方向,一左一右。 下一秒,兀阿术回过头看向邵天宜:“军师,恐怕此乃分兵一一而歼之计。” 果然,这种明显的计谋无法阴到征战多年的兀阿术,他也一眼便察觉到了二使的心机,在这种地方,自己也是下不了套路的。邵天宜在心底一叹。 “此处的确设计分割我军,不过大元帅。若我等不分兵而行,在这条小路遭到拦截,同对方对战的只能是前方士兵,而后方士兵冲击不上亦等同于无用之兵只能干看着。 而分兵去另一条路,也不过是分成十万大军而已,对上八万人亦就算不胜,亦能坚守阵地等另一路发现赶来救援。所以,依在下见,大元帅不若如了他们的意,分兵两路看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邵天宜端坐马背,目光清澈,时不时闪烁些精光,能看出他此刻的思量定不简单。 兀阿术略一沉吟便点了头:“好,便听军师的,兵分两路。再者,这两条路走到最后也定是能到达一处的,就算到不得,我便一把火烧了他!” 邵天宜未说什么,二人身后的一众将领却是闻言大惊,忙阻止道:“大元帅可万万不能如此!贵族区乃王庭门户,此时正秋高气燥,若得一把火只怕延及两旁宅院,届时处置不当便是满城大火呀!贵族区建设数百年才有如今之底蕴,万万不可争一时而毁一世啊。” 众将领毕竟自幼生长于此,家族历代扎根建设,如若兀阿术真要大火燃起,当然唯恐自己家族有失,是以纷纷劝说。 兀阿术自是察觉到他们的心思,不由略微不耐,冷声道:“本帅知晓了,不过是说说罢了,众将何必如此,莫非真认为我兀阿术是那样的人吗。” 众将惶恐,纷纷马上伏头抱拳:“属下不敢。” 兀阿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严厉,忙宽宥了脸色,舒缓道:“诸将请放心,本帅亦知大理,又怎会做出火烧王寨的事情呢。” “是、是,大元帅英明!”众将赞美着附和。 邵天宜眼见这闹剧结束才缓缓开口:“好了,现下还是商量一下队伍分配的问题吧。” 兀阿术沉沉点头:“殿下定是要同我们在一起的,其余将领又该如何分配呢。” 将领们移眼而来,纷纷竖起了耳朵。 邵天宜扫了一眼甲胄威严的将领们,轻声问道:“诸位皆是在这贵族区长大的,想必自己家族所在应该不会忘吧。依我看,按照家族所在位置将军队分成两半,大元帅领一路,在下领一路。 这一路上定有伏兵,而伏兵有很大的概率是各大家族的人,毕竟二使定会将真正服从于自己的精锐部队放在身旁,以免各种意外的发生。所以这一路我们若遇见家族众人,便假装战斗的模样,然后将各大家族编入队伍,继续向王庭进发。若遇见非家族的人,便格杀勿论,绝不能信对方所言服从,否则在我们与二使最后一战之时,恐怕他们起了反心,让我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场面。” 兀阿术皱眉道:“军师说的不错,可你我分离?你毕竟是个文人,恐怕乱军之中受到伤害,不若军师还是同本帅走吧。那一路我让兀普库领。” 在其身后,兀普库的眼睛猛然亮起,一双大嘴裂开到半张脸长,眼皮一弯,显然开心极了。 兀普库像个讨到主人骨头的大狼狗,欣喜道:“属下……” 却被邵天宜直接摇头,打断道:“不好,兀普库难当指挥大任。” 兀普库的笑瞬间僵硬在脸上,又在下一瞬垂颓下去,撇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向兀阿术,但见后者并未投他一个目光,不由更加伤心,只能扭头看向邵天宜,想听听后者如何拒绝他。 兀阿术沉声道:“兀普库跟随本帅多年,他虽脑子不大灵光却最是听令的人了,只要本帅下令他稳重行军,遇敌守着打,他定不会违背我的意愿的。本帅认为他亦是领兵的一个好手,只需在配得几个机灵的将领,遇事一同商议便好。” 邵天宜长叹一声,四下看了一圈,不得凑到兀阿术身旁附耳言道:“遇事一同商议更会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非是在下贬低兀普库,而是其的确难当将才,众将虽有智谋,却皆各有心思,保不准为自己家族的利益做些什么。 而只有大元帅管得住这帮蛮子,亦因只有大元帅对在下如此信任,他们才会对我有些忌惮,所以另一路兵,唯有在下统率最合适了。” 兀阿术眼神闪烁,思考着什么久久不语。 邵天宜叹息,轻声提醒道:“大元帅,事迟恐变。” 兀阿术看了眼兀普库,正对上后者渴望的目光,兀阿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军师统一支十万军,兀普库、汪、崔、都、叶、果等将军,归军师所统。另一路由本帅率领,立刻前进!” 话罢,兀普库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蔫蔫的同众将军一齐抱拳应答道:“是!” 队伍缓缓蠕动,很快便分出来两支十万人的军队,邵天宜领着一只朝着左边那条路前进,兀阿术则领军向右边前进。 因着莫耐尔是王子殿下,理所应当的,万尚志三人跟随着兀阿术行动。 邵天宜面色平静地带着军队向左而行,万尚志心情复杂地回头望去,先是见邵天宜缓缓骑马在十万军队前方同着他那一路将领缓缓行进,随后目光便被移动中的部队所挡住,马背颠簸,万尚志转回头,胸口闷闷地,竟不知心底是什么滋味。 第一百九十九章 自大陷伏阵脚混乱 利器当头生死一线 沿路行军不久,道路愈发狭窄,从路旁平填的新土能看出来,道路是近日里被人为修建地狭窄了起来。其上碎石枯草连着根系,根系还很青嫩,连两旁住宅大门都被泥土填塞,显然二使为了应对此战花了不少心思。 这种计谋光明正大,然而兀阿术却没有办法能够针对此计做出破解之法,这般阳谋,便是丝毫不惧破敌之术的霸道之处。 邵天宜所行那条路是商业街一般,有各种商铺,亦有各种功能性场所,而兀阿术所选这条路无疑看上去奇怪了许多,正是贵族住宅区。 本按照邵天宜所言:“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恐怕二使伏兵于商业街,便由在下去往商业街,大元帅去往住宅区。” 随着道路越来越窄,原本并排前行的十几骑只能逐渐降到十骑、九骑,最后在并排只能行走六骑的时候停下。此时兀阿术的面色已经阴沉无比,秋日清冷,他额头竟能浮现汗水,可见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万尚志伸脖瞅了瞅状况,不由低声同身旁的莫耐尔说道:“恐怕再往前行,便是瓮中捉鳖的场景了吧。想来方才那个十字路口的伏兵已跟随在我们身后了。只是不知,二使选择了哪一条路伏击。” 莫耐尔眉头也微微并起,他面色挣扎,却终是没说什么。 万尚志知晓他此刻复杂的心情,此战金国内斗,想来无论如何都是消耗金国的国力,而此刻他的父王不知生死,亦是令他现下无可奈何。 胡库儿大大咧咧,陷入战斗时亦是十分稳重的样子,他见二人心中惶恐,不由出言安慰:“且放心吧,我们可是有二十万人呢。再者说,大元帅亲自统兵出征,还未尝过一败呢,你们两个,安心就好了。” 莫耐尔低沉嗯了一声,可面上仍是愁绪,显然并未将此话听进心里。 万尚志眼看着胡库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显然是要开启碎碎念模式,忙伸手制止,开口打断:“胡将军说的是,我们明白了。” 胡库儿刚欲絮叨,又岂会被万尚志一句话给截停?忙一手扒拉开万尚志制止的手,正要开口说话。 咚!一声巨响突然从队伍后方爆发,无论士兵、将领尽皆浑身一颤进而下意识地抽出腰间弯刀,警戒四方。可巨响轰鸣一段时间后缓缓消失。 胡库儿被吓的一口气没吸上来直呛咳,很快泪眼花花地抽出弯刀,一边咳一边瞪大眼睛向四方巡视。 众人呆呆地警戒着,却半晌再未发现什么怪状,队伍寂静了大半天,忽然有人指着后方喊道:“看,那边起烟了!” 众人闻言不由回身望去,只见来时那路,约么是小泉分兵的那地方,正有灰尘盘踞天空,随后在其侧,缓缓升起黑腾烟雾。 万尚志不禁苦笑自嘲:“唉呦,看来二使是选择在这条路埋伏咯,殿下可以亲自出战,手刃叛逆了。这样一看,我们还真是幸运啊。” 莫耐尔闻言,斜眼睨着万尚志,一双紧小的眸子配合着轻抿地薄唇,整个人身上极富严寒气息。 万尚志感受到莫耐尔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严寒,不禁冻的身子打了个寒颤,忙勒了马头往偏侧走了走。 二人正斗嘴,忽而又一簇红烟自前方猛然腾出,众人惊疑不定间,两侧建筑中突然传出齐齐巨吼:“放!” 一瞬,漫天箭雨自两侧建筑当中飞出,高昂地冲向天穹,遮蔽大片阳光落下丝丝空隙地箭雨阴影,头顶箭雨密密麻麻透过空隙看那澈蓝的天空,竟有别一般的美韵。 兀阿术自红烟升腾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待听到齐齐的‘放’更是浑身一个激灵,双眼瞪大瞳子仿佛渗着血,他惊恐地吼道:“避!快避到两侧!” 万尚志察觉头上阴影万千,不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漫天的箭雨实在太过令人胆颤,密麻仿若将空气完全阻隔,给人以窒息之感。 “快躲!”莫耐尔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踹万尚志马的肚,便蹬的那马托着万尚志往两侧靠。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只要躲避到房檐下所面对的箭便只是单方面的,生存率会大大上升。 然而两侧主寨门口早被泥土填塞,只能容人进去半个身子,而且两侧亦是大片的泥土、石块,士兵们根本无从躲避,马儿自发地便拒绝踩踏那些伤害自己脚掌的东西。 万尚志被大力地踹到一旁,随后漫天箭雨将落,他地反应猛然迅速,一手将马上佩剑拽出,胡乱地在头顶挽着剑花,一边稳住马身朝前奔去同时向莫耐尔、胡库儿大喊:“此处必死!向前跑!” 附近之人听闻此言猛地反应过来,纷纷驭马向前奔去,莫耐尔二人亦奔马朝前跑去。 好在万尚志三人因着身份问题,本就在队伍前方,兀阿术之后,此时为了生存奔袭尽是飞快。 天空密麻的箭雨终于贯着劲势而下,一心奔袭逃跑的士兵被射到马下不在少数,随后失了主人的坐骑也被箭雨贯穿成了刺猬,悲鸣一声倒在地上,为后来逃生的人们形成新一道阻碍。 万尚志不通剑招,但好在他是个厨师,手臂力量极强,箭雨落在头顶被他狠狠扫落到一旁,‘叮咚’铁器相碰之声清脆地在耳边响起,箭上携带的大力亦让他的手腕不断受到冲击,手臂之力连连被大力击打,不由若了几分。 很快臂膀疲惫,挽剑花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不妨一支箭透过剑花屏障猛地窜入万尚志的肩头,他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拿不住那支剑,可却猛地加大力道捏紧剑柄,不让剑柄因疼痛失力而跌落。同时他左手使劲地拽进了缰绳,身子完全伏在马背,好让自己不被马儿甩脱下去。 还好此波箭雨是最后一波,倒给了万尚志喘息之机,他脸色痛苦带着坚毅,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向前!向前!金人队伍人数不多,前方一处水泉建筑,两侧定有伏兵镇守,可他别无选择,若在这片住宅区停留,等下一波箭雨落下,就他现在这受伤的身子定然无可奈何只能等死。 所以不如咬咬牙,拼命一搏! 生死时刻,在此一搏。 第二百章 墙侧方众人战心乱 狠厉镇压余者瑟瑟 与此同时,另一条街道之上,长长的队伍训练有素,五人一列向前行进,邵天宜亦隐进了将领堆,而并非独自在前领军,为地是隐匿自己的踪迹,以免为敌军注意。 只突然,身后忽然一声巨响,随后滚滚黑烟升腾,众人正惊慌拔刀警戒,却忽见排排豪宅那侧突升簇簇红烟,随后绕过高楼阁台竟见大片箭雨射出,而后往宅院那侧飞去再见不到踪迹。随后便是一阵人声鼎沸,伴随着马蹄隆隆之声、惨叫声、铁器相碰撞时的撞击声。 “军师,大元帅那边遭到袭击了!”兀普库神情一瞬间凝重起来,紧忙向邵天宜汇报。 谁知邵天宜竟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间隔着两支军队的高墙,仿若未闻一样。 兀普库一愣,随即重复叫道:“军师,大元帅受袭了,咱们赶紧驰兵去支援吧。” 众将见状,也纷纷出言要求邵天宜立刻率部驰援兀阿术。 邵天宜仍不语,眼神落在那排排住宅之上。 “嗨!大元帅怎地会把军权交到你这贪生怕死之徒的手上。”兀普库咬牙痛道:“也罢!军师既然不救——如今大元帅深陷危机,愿意驰援大将军的,随本将走!”说着,便是拨转马头要往来处回赶。 将领们纷纷拨转马头欲要追随,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一脸疑惑地跟着自家将军调头往回跑。 “我看谁敢走?”邵天宜冷声厉呵,身形挺直劲拔,一双眼泛着烁烁寒光,周身扑散威慑,倒惊住不少将领与士兵,纷纷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兀普库闻言,亦惮于邵天宜周身的恐怖威压,便只远远地冷笑道:“怎么,军师惧死,便要我们同军师一起放弃大元帅的生命?” 邵天宜冷冷地看着他。 兀普库的声音逐渐低轻直至消失,他只觉那一双眸子的寒光能射穿他的身体,在这束目光的盯灼下,他竟感到心脏猛地噗咚跳跃!他不由偏过头去,无措地瞅着地下继续嘴硬:“众位袍泽,哪位想让大元帅赴死?依本将看,这邵天宜就是个二使埋藏在大元帅身旁的奸细!否则大元帅怎会无缘无故派穆军师去送死!” 众将一震,穆阿奇一事在他们心中缠紧了巨大的死结,大元帅兀阿术同军师穆阿奇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参军、升官、统兵,直至穆阿奇辅佐兀阿术到了大将军之位。二人几十年的相处,本应亲密无间,却不知为何,穆阿奇落得那般惨死的下场,而他直至死都在忠心耿耿地执行着为大元帅更好战胜郑国的任务。 兀阿术派穆阿奇截毁郑国军资,完全是一想送死的任务,没有人会想到兀阿术竟会这般忍心。毕竟他二人有着几十年的情谊,可…… 这件事在众将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从此过后,兀阿术在他们心底变成了一个不能完全相信的上级,若真完全完意地替他卖命,唯恐哪一天便被他下令推出去了,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穆阿奇之死,大部分原因是这位新来的军师之故,可从始至终,绝无一人敢在这位军师面前说他的不是。其一,这位新军师的确算无遗策,自加入金军之中指挥着金军几次大胜郑军,而且截毁军资一事,若非带队之人是穆阿奇,还真可以说此事乃是极为明智的计谋;其二,这位军师十分可怖,他谨尊军规,且时常溜达于金军之中,若遇违反军规之事毫不手软,一律重罚严惩,士兵们苦不堪言却揪不出他一处违反军纪的毛病,是以人送他外号‘铁面军师’。 此时,兀普库一语既出,顿叫满街寂静,十万人的军队竟静悄的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声音。只有后方听不见情况的士兵,各自见着自家将军做着吃惊状的表情,呆愣地不敢出一言,不由发出低声地疑问,响起一片低鸣。 “兀普库将军。”邵天宜双眼寒冷,落于兀普库的身上:“上官尚在,私自带队行动且挑动其他将领一同。违背上官命令,甚至讥语诬陷上官,实在是罪无可恕。” “你说什么?”兀普库气的粗喘,咬牙狰狞道:“你这个贼国奸细,还开始数落本将军的罪名,真是好胆!” “呵。”邵天宜只冷冷一笑,便不再说话,但他面上嘲讽意味极浓。 这表情极大地激怒了兀普库,他气愤地‘啊呀!’一声,抡出弯刀便高高扬起朝邵天宜而来,显然是想一刀将邵天宜劈死! 兀普库极速冲来,邵天宜却仍旧那般安静地呆在原地,连握马鞍的手都没动,仿若被此情景吓傻了一般,再不会躲避。 当兀普库不足十丈之时,邵天宜闭上眼睛,似乎认命一般,嘴角却忽然微启,轻声叫道:“阿大,阿二。” 兀普库正及邵天宜面前,两侧队伍中猛然窜出两匹马,其背上尽驮着一个人,二人弯刀闪烁,随后交错而过兀普库的而身后。这件事只在一瞬间结束,待那两道人影再次窜入队伍不见之后,众人才发现,在邵天宜面前的兀普库还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只是下一秒,那弯刀啪嗒掉落在地,兀普库后背猛地喷射血液,随后重重跌落在地,激荡起层层灰尘。 众将无不吸一口冷气,十分惊慌,这兀普库乃大元帅兀阿术身边亲信,为兀阿术喜爱亲赐其与之同姓‘兀’,可眼下却被邵天宜就这般地给杀了? 而他方才低声叫的是什么?阿大,阿二?莫非是大元帅身旁亲哨队的阿大将军和阿二将军吗,那可是兀阿术多年经营,训练出的一支有素精英队伍,更是按照名号排列等级,大元帅竟把阿大和阿二尽皆送给了邵天宜吗。 邵天宜略偏了偏头,似乎纯真少年般疑惑地问道:“还有人不听在下的命令吗?” 看着倒在地上,很快被自己的血液所污浸的兀普库,众人再不敢污泥,纷纷摇晃着脑袋,紧忙否认着。 邵天宜见状,很开心一般道:“那便好。”随即他露出牙齿,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牙齿森白,同那红润的唇呈现鲜明对比,仿若阴诡地狱爬上噬人的恶鬼,幻形出来的一个貌似清秀的温润男子。 第二百零一章 轻敌惨入圈套绝境 攻心之计推帅保卒 此时,温润男子邵天宜舔了舔唇,弯着一双眼睛笑的眯眯:“既然众人都没了异议,便听在下一言吧。” 他的笑忽地消失在脸上,紧接着露出的是一张格外严肃的表情,他内心十分紧张在另一侧的那人,若非兀阿术决计不肯莫耐尔脱离他视野,他本可争取让他在自己身旁的。 只是此刻说什么都晚了,邵天宜高呵道:“且听在下命令……” 住宅另一侧,十万大军在这狭窄巷道无法躲避,大部分人举着弯刀打走头顶箭雨,奋力向前冲杀,而更多的人则是一个不慎被利箭贯穿,毕竟这箭雨密集,叫人不好躲避。好在箭雨虽密集,可两侧同时放箭同时填充箭支,总有那么一段真空期可以让士兵们趁机突围。 场面一片混乱,众人冲击到前方那座小泉之处,两侧是围着小泉而建的弧形建筑,而这些建筑之中有数个断开的道路,此刻正密密麻麻布置了不知多少的士兵,前排士兵纷纷举铁盾在前,中间夹杂着凌凌长枪,构建了一处坚固的防守带,而在其后方,许许多多的弓箭手正举弓搭箭,弦被右手崩的紧紧的,仿若一触即发。 刚刚逃窜至此的外军们仍气喘吁吁,待稍稍恢复,便见着数不清的弓箭正瞄着自己这处,而且是平射,不似抛射那般容易为弯刀击飞。 万尚志扶着右肩头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强劲的冲击感险些在第一时间让他坠落马下,可他仍是咬着牙坚持下去,这才从箭雨区逃脱。而待他一逃至小泉旁边,便第一时间发现了四周围绕着瞄准他的士兵,他不禁微微苦笑,此次二使布局精密,恐怕是邵天宜、兀阿术托大了,倒是给了二使翻盘的机会。 箭头似乎贯穿了肩胛骨,紧实地将肩盔插合在肩头上,整个右臂都麻木、微冷起来,他方才尝试拔出结果右臂,接过稍微一动箭尾,便感到一阵剧痛,头黑眼花险些陷入昏迷,他便停止了尝试拔箭的念头。 莫耐尔在人群中焦急地巡视,他脸上少见地狼狈,满是灰尘、泥土,并着汗水混合出的灰泥。此时他一双细小的眼在人群中紧扫而过,他方才有见万尚志受伤,奈何他驭马时起步稍晚,待到此地之时,人群早已湮没了万尚志的身影。 一匹马突然跻身而来,挡住了他前行的路,莫耐尔怒火顿然实质在眼中,望向那阻挡自己的人。 兀阿术小辫乱糟糟地爬了一脑袋,独一的金筑头盔早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他此时猩红着眸子,一把捏住了莫耐尔的手腕沉沉道:“殿下不可出现在二使面前,还请殿下速速褪去甲胄——阿三!” 一个身影猛地从人群窜出,恭敬地垂手侍立在兀阿术马旁,只是观向他的面目身形,竟同莫耐尔有七分相似! “还请殿下同阿三更换甲胄,殿下万万不可落入二使手中。”兀阿术眉目紧皱,虽目的不纯,可此时他亦满是真切的实情。 莫耐尔眼中的火焰渐熄,他一见阿三,心中疑惑顿起,不过碍于时机,他只得沉沉一点头,便跃到马下,迅速同阿三换起衣服。 待他换完甲胄,浑身便是普通士兵藤甲的装束,而阿三则另骑一匹马往别处去了。 莫耐尔翻身上马,直面兀阿术说道:“我还须得一套士兵甲胄。” 兀阿术焦急地点头:“好说,给殿下两套,快让胡库儿换上。” 莫耐尔点头,又道:“如今队伍溃散,早不知其人身处何处,还请大元帅帮忙。” 兀阿术道:“是。”随后又接连叫了阿四至阿九,其中阿六、阿七不幸死于箭雨之中,便只得剩余四人四散开来,搜寻万尚志同胡库儿的身影。 吩咐完后,兀阿术向莫耐尔,坚定地道:“如今我们遭袭,军师定会极速驰援,二使目前只围不杀定有所图,只要我们再坚持一阵,等军师援军到来……”说着,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泄气。 就凭刚才那一拨箭雨,便不是邵天宜那十万人能阻挡的,更别提此时他们后方定有那十字路口处的伏兵阻拦,等邵天宜到这……估计就是两拨残兵败将一同被围了。 不过很快,兀阿术便振作起来,陷入绝境的他终于露出几分金国外军大元帅的风采。 “殿下请放心,我们必不会败。”兀阿术凝声说道,此刻的他眉目间已经完全失脱了重重算计,满是真情实意。 莫耐尔不禁被他感动:“大元帅不若也更换甲胄,您身上父王所赐金辉宝凯着实太过耀眼,唯恐二使发现。” 兀阿术昂首傲然:“谢殿下关心,但兀阿术绝不改头换面。” “唉。”莫耐尔一叹。 人群被分开,阿四引着一身铜甲的胡库儿至此,兀阿术很快安排士兵用藤甲替换了他象征着御使的铜铠。 莫耐尔坐在马背上焦急四顾:“还寻见到万督目吗?” 阿四躬身答道:“尚在寻,殿下请安心等候。” 外军群忽然爆炸出声,议论纷纷,兀阿术等人坐在马背上听着士兵由前及后的议论,这才明白是二使队伍中有一人驭马而来,此刻已到了外军群面前,高声叫喊兀阿术、莫耐尔出来。 有些士兵闻言便不由将目光投向兀阿术,兀阿术狠厉呵斥:“不许四顾!都只得往前看!” 兀阿术威严甚重,他从来遵循军规,是以士兵闻言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猛地回转身子往前看,再不敢往这里瞟。 不过这番大动作岂能不被人发现?很快,兀阿术等人便听到士兵传递的消息变换了。外面那一人见着士兵回身寻找,便知此处定有兀阿术,不由噙起笑容呼喝兀阿术赶紧出来相见。 先是以性命威胁众士兵:“快推你们大元帅出来,我和你们说呀,看到我身后的弓箭手了么。他兀阿术若迟迟愿做缩头乌龟,那我们便射箭先把你们这群乌龟壳全都击碎,那乌龟身子兀阿术自然就显露出来咯。 好好想想吧,是你们现在推他出来,自己好活命,还是就想保护他,宁愿自己一死呢?各位且都是年轻人,不想想自己,还不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吗? 听我的话吧,推出兀阿术,我保诸位安全无忧。” 第二百零二章 轻嘲引人愤而失智 恨子不成钢心无力 军中议论大发,好在兀阿术威严尚在,又有着各队衷心于其的将领管束,一时之间倒是无人出卖兀阿术。 甚至有个士兵抻着脖子吼了一声:“大元帅不在此处!你们埋伏错了!” “哦?”马上那人一顿,随后嘴角高高扬起,笑地一脸邪腻,他大笑了一阵,停息中声音森寒:“可想好了,你们此处绝无大元帅亦或是王子殿下么,既如此,你们这股队伍便决不能留了,我身后这弓箭手便不会在费劲拉弦了,我马上一声令下让他们放箭。” “毕竟,你们这种小角色对我家大人们又有何作用呢。”那人勒马边后退边森笑道。 “我们愿降!”外军当中,忽悠一将领高声叫停那人。 那人停步笑笑又道:“若招降你们,待同兀阿术交战时你们又反了可该如何?将军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傻子吧。” 发声那将领脸色一僵,想来对方说出了他的心声,他本就是想说投降暂时稳住对方,可未曾想让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小心思。 眼见着那人话罢,便再次驭马向自己的方阵行去,恐怕一旦入了阵型第一件事便是放箭射杀众外军。毕竟若他们这支队伍没有兀阿术、莫耐尔,便不能让他们捕获以威胁另外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而这种定时炸弹一样的降军是万万收不得的,毕竟不知何时他们就会在其后腰上捅上致命一刀。 饶是众将再如何爱戴兀阿术,到了性命攸关之时仍是惊慌不已,纷纷寻找着兀阿术以期对方给予他们生存的希望,兀阿术的甲胄在阳光下十分闪耀,是当今二使赞同王上亲赐之金甲,那时的二使还未同兀阿术反面成仇。 兀阿术此刻也将那人所言一一听清,他此刻正站在人堆当中,身旁有好几个将领围绕着正对他窃窃私语着什么,兀阿术接触到前排将领投来的希冀目光,不由沉沉对着将士们点了点头,随后低声冲着身边将领说了些什么,身边的将领们频频点头。 而后,兀阿术离开那处,驭马往人群外而冲。 那人正巧回到了阵型当中,扬起手臂至头顶,高声已出:“弓箭手,准备。” “且慢!”兀阿术策马出现在人群外, 那人咦了一声,随后状做不解:“不是说大元帅不在此处吗,这位是?” 兀阿术也不在意他的引言怪气,平淡道:“本帅在此,不同你这小喽啰多言。叫你家主子出来和本帅说话。” 那人闻言,面色不由五颜六色地精彩起来,随后冷哼道:“不过秋后蚂蚱,还把自己当做个人物了?我家大人岂是你能面见的,我现在还同你说话已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兀阿术闭眼不语,完全将那人无视,仿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后者怒意更盛,他一连道几个好,最后冷声狞笑:“真是给脸不要脸,弓箭手——” “住口。”那人‘放’字刚出了一半,在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怒斥,叫停了将弓弦拉的咯吱作响的弓箭手们。 那人回头一见,只见大使正站在自己后方士兵群中,而他应当是刚刚来到,其前方的士兵还在紧忙靠向两侧为他让开通行的路。 大使一身红绣朝服,锦丝所制穿在身上十分柔顺,身形高大魁梧,面容威严满满,聚了大把黑蜷胡子。 那人慌了起来,忙从马背跳下跪倒在地:“父亲大人。” 大使从士兵自发让到两侧,分成的通道中走到那人身旁,见到他匍匐在地的身影不由怒从心来,一脚猛地踹在他身上:“不成事的东西,谁准你放箭了!” 那人原是大使的儿子!久闻大使早年诞有一子,后因着同他人争执打斗不小心失去了生育能力,便极为溺爱自己独子,并早早在其十二岁时就为儿子则了妻妾,只为早日看着自家孙儿的诞生,后代的延续。 可不料正是因为事事宠溺,倒叫这个儿子早早迷恋了女色,今年不过十六,便给他斐家添了四个孙儿两个孙女,常年不学无术、流连秦楼楚馆,叫大使十分怒意。而因着四个孙子的出生,他也隐隐动了将爵位传给孙辈的念头,这念头叫大使儿子察觉,很快便慌了起来,紧忙在大使面前发誓再不荒唐玩戏,面上倒是乖觉了不少,只是总趁着大使不注,又偷偷往女人身旁窜。 大使只这一个儿子,虽说怒他不成器可亦知是自己太过担忧斐家断后,这才早早让他尝了男女之事,导致自己儿子成了这个样子,心中也半是疼惜半是恨子不成器,见着他也愿意一点点变好,这才愿意凡事让他锻炼锻炼,却不曾想今日不过同文史谈论一下利益分配,竟险些让这逆子杀了兀阿术! 一旦兀阿术身死,另一侧那十万大军必定背水一战,不说二使手中不过十万左右的兵力,同其相战也不过五五开,更何论是抱着为兀阿术报仇的仇恨之军呢?拿捏兀阿术,本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若兀阿术不在这边便罢了,可兀阿术在此,这个逆子竟然还敢下令放箭,不过人家气他两句他便如此不顾大局,竖子不成器! 本来躲在一旁打算看儿子如何处理状况的他,紧忙叫散面前的士兵开口斥停儿子的命令,更在看到儿子见到自己后,立刻怂的从马上下来跪在面前,他更是一口气冲上喉头,险些气死!在他看来,除了先王在时,自己一生从未向他人低头,而这个儿子竟毫不像自己,见到自己竟直接屈膝跪下,气得他狠狠踢打着后者,直接将其踹翻,这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痛哼在地瑟瑟发抖的儿子,大使咬咬牙又连踢了他几脚,看着后者在他脚下呻吟蜷缩又有些心软,面上却是冷哼一声绕过儿子走到前方,遥遥同兀阿术相视。 大使翻身上了儿子的马,身后有士兵紧忙将大使儿子抱到下边擦药,他察觉到后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后浑浊的目光直对那侧的兀阿术,嘴角一弯笑着抱拳道:“兀大元帅,王庭一别也是许些年不见了。” 兀阿术亦是装模作样的一笑拱手道:“是啊,同斐大使好久不见了,不过多年不见,斐大使身子骨还一如当年般硬朗呀。不知艾文史身体如何?” 第二百零三章 言语笑谈针锋相对 思心忧虑综合想定 二人似乎真的是同老熟人闲聊一般,全然无视周围剑拔弩张的场面,谈笑自如。 斐大使笑道:“艾文史什么样你也当知道,所以咱老斐一早就说过,他们文人就是不行,蔫坏蔫坏的,你可知今日设下此计的是谁?就是那艾老鸡贼!” 兀阿术闷声在喉咙里笑了起来,他眉眼笑眯,似乎真的极为愉悦一般:“我一猜就是他,斐大使可没他那么多贼点子。” “你这是夸咱秉性单纯呢,还是骂咱脑子不如他灵光呢?”斐大使笑问道。 兀阿术唇角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大使说什么呢,我从来都不说胡话的呀,我是武人,可没有朝官语中那么多歧义,斐大使可不要误会我呀。” 人群中,一身普通士兵藤甲的莫耐尔听见二人面上言笑,可话语中各自针锋相对暗意不断,不由冷冷一笑,随后回头看向趴晕在马背上的万尚志,嘴角的冷意消解,眉毛皱聚在了一块。 前面的谈笑还在继续,不过二人言语中有了更多的试探。 “王上可还好?”兀阿术问道。 斐大使目光闪烁,哎呦一声道:“王上可好地不得了,可是十分想兀大元帅呢,常在我们身旁念叨,正巧今日下了旨意要去宣召大元帅,却不想大元帅已自己来了王寨。不若兀大元帅现在便随咱去面见王上吧?还有你这些士兵,有些不像话了吧,怎么能带着这么多士兵进王寨呢?就算带进来,也该在外城区放着,怎还带进了贵族区。 若不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咱还真以为你是要起兵造反呢,行啦,趁别人还不知道这回事你赶紧把部队交给咱的将官,由咱的将官把各位将士们送出贵族区,好吧?” 兀阿术低低一笑:“哈哈,斐大使说笑了吧。我这个主帅还在呢,怎么能把军队交给别人处置呢,不若费大帅饶我些时间,我自行带着队伍离开贵族区。 至于面见王上,我这一身污泥血渍的怎么能见王上,实恐污了王上圣体,还是饶我些时间沐浴更衣焚香唱祷再同斐大使去见王上吧。” “大元帅才是说笑了呢。”斐大使冷哼道,随后面色不再伪装慈善:“大元帅还是请尽快过来吧,是王上宣召大元帅的,难道大元帅想抗旨吗。” 兀阿术知道对方已经厌倦了再同自己纠缠,已经显得些不耐烦了。便亦收敛了伪笑面上露着嘲讽讥笑:“本帅若同斐大使走了,可还能全然无恙地回来。” “大元帅别把面见王上说的和生死决斗一般。”斐大使面无表情,眸子落在兀阿术身上,已略显不耐。 四周虽有近二十万的兵马,可场面却一度安静到能听到有些人稍作粗重的呼吸声,除去场中两位领将在前相对,言谈絮语,并未再有其余一声杂音,众人都在等这场明谋最后的结局。 兀阿术眸子垂落半晌,往年以来穆阿奇,近月依赖着邵天宜,他从未缺少过智囊锦谋。但他从破落贵族一路打拼上来到这个位置,也并不是完全依靠他人的智能,自己总是有些能力的,只是太久不曾自主思索,习惯别人将一切分析齐全了再告诉自己由自己决断,他此刻竟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无法权衡利弊。 若随斐大使走,自己这么多年所拼搏出来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身后这残兵败将失去了最后的主骨心,将被面前围绕的近十万王寨军所活活射杀,而众人身后,还有着不知多少数的伏兵。 他的目光落于斐大使身后,那成片的阵型中每个都站着一位统率所部的将领,他们有许些是刚才围绕着自己说话的将领家的将军,这里有五个,大概每个所率两三千人,就取最多也才一万五的人。 而自己这边自逃出箭雨区后,一直处于混乱状态,也没清点人数,却不知还剩下多少。只是看这稀疏的阵型,恐怕应当死伤大半,估摸着还能有个四、五万人,许些队伍连个将领都没有,一片乱糟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靠着存活的那些个将军统率。 而还有大量的将军连自己的部队都没有了,尽皆死在了刚才那一场埋伏当中,一个人望着还剩两三百的士兵眼眶通红。 如若自己算五万人,加上那一万五已有六万五,是否能尝试同二使剩余的那些个人打一场试试呢?毕竟箭雨区的房子是封起来的,方才射箭的那帮队伍人数不少,应当有个一万,而自己身后又有不少伏兵。 二使人数本就不多,还掺杂了大量自己的内应,更别提此处不过五个内应家族,其余大部分家族恐怕会在身后伏兵那堆,他们不会阻拦邵天宜,只要自己再拖延一会,邵天宜援军既到,便再不怕二使! 斐大使明显不耐,语气已经不好:“兀大元帅是还没想清楚,还是说要违抗圣旨?若是说违抗圣旨,恐怕斐某就要将兀大元帅连着部下统统射杀在此处了。别再拖延时间了,你应该知道这没意义。” 兀阿术并未回话,正在急速思考而呼吸急促,一万五的士兵会将箭射向一旁由二使统领的王寨军,可王寨军有盾牌阻挡,恐怕死伤不多,自己大部分是骑兵且不能一瞬间组成冲击战阵,恐怕无法第一时间突破王寨军的箭雨,剩余的几万军士恐怕顷刻间便死伤无数,多年苦心经营尽费在一刻,兀阿术无比懊恼自己的自大膨胀,过度的自信让自己沦落如此陷阱。 斐大使的眸色狠厉,语气严肃:“大元帅究竟随不随本使去见王上?” 他的手掌已然高高挥起,想来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亦或是得不到回答的下一刻便会挥落。 兀阿术扫眼望去,顺从自己的家族弓箭已经悄悄弯曲向王寨军、斐大使所在位置,而斐大使身无遮挡,想来只要他一手挥下,顷刻便会被顺从自己的家族射成刺猬。 兀阿术的眼神逐渐坚定,他望向斐大使,终于开口慎重说道:“臣接旨。王上既召,怎敢不从。” 一时间满场哗然。 饶是斐大使亦是面色惊奇,显然未曾想兀阿术如此轻松便屈服了,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兀大元帅真是忠君爱国,好,这便过来吧!” 第二百零四章 受降斐大使再刁难 往昔惆故人难忘怀 迎着顺从自己家族的将领不可置信的目光,兀阿术偏过头不去看他们。 断然,众人合击之下斐大使必死无疑,可不要忘了朝中还有一位艾文史,大王如今还在他的手上。 而自己的部队处于一片开阔场地,恐怕待斐大使被射成刺猬的那时,自己的部队亦因无遮挡物将再次死伤大半。只要艾文史未除,他们就算射杀了斐大使又如何呢?有着盾牌护阵的王寨军将迅速撤退,统治权将归于艾文史。 而斐大使一死之后,归于斐大使所有的力量都将尽归附艾文史,此前二人不断猜忌 他多年来苦心经营、钻谋权术,可并不能把他的心彻底变成一颗生硬的铁石,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他骨子里有着大金贵族血液中流淌的骄傲自满、自私自利,认定贱民不应得到更好的供应,只吃些最低劣,但可供他们生活下去的东西便可。可是如今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属下,死心塌地追随他、顺从他、听任他的好儿郎们。 他亦心疼这帮属下,亦或说是兄弟们的性命。不论他此番站不站出去,这帮子属下必不得活,可他站过去,各个将军的家族军在此,斐大使也未必敢不论后果执意射杀,这样来讲,牺牲自己一个却能保全更多的士兵。 这是一笔绝对合算的买卖,而他,总是一个权衡利弊后择牺牲较少方案的大元帅,像一个逐利最大化的商人。 更何况,没有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兀阿术再如何也不能拖着兄弟们去死。他要用自己低头受缚再拖延斐大使一些时辰,只要挺到邵天宜援军到来,他的兄弟们便都不用死。 而自己,他抬起头,仿若看到一人在天空上冲着他微微笑。 斐大使心急地催促兀阿术赶快过去,他生怕事情有变,虽然目前自己占据优势地位,可在兀阿术没到手中之前,他心底总是惴惴不安的,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兀阿术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斐大使身上,缓缓一勒马缰,便朝着斐大使而去。 他诡红的瞳孔更令斐大使毛骨悚然,斐大使紧忙呵斥:“且下马走来,不然大元帅马背上那么多武器,大元帅武艺高强,哪一样都够收咱老夫的命了,大元帅若示意自己无野心,便下马而来吧。” 兀阿术嗤笑一声,尽显嘲讽之色,随后便依言下了马,拍了拍跟随自己四处征战数年的老伙计,随后将缰绳交给身旁一个将军手中,再次踏步朝着斐大使而来。 斐大使略微放心,即使让对方交出了马匹、武器,他脸皮厚地无丝毫变化,看着他一身金甲,更是说道:“烦请大元帅把甲胄也脱了吧,如此厚重恐怕在王上面前晃了王上的眼。” 兀阿术险些噗嗤笑出声,他一双血瞳含着戏谑的笑意,定定地落在斐大使身上,随后含笑点头:“好。” 极为熟练地卸去了一身甲胄,他从军十数年,对于盔甲的穿卸无比熟悉,即便是闭着眼睛亦能在十几秒内穿上甲胄,毕竟战事忽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下一秒,而甲胄可以极大的保护一个军人的生命。 他将金甲卸去,郑重地交到一位将军的手中,看着叠的板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甲胄,他脸上浮现几许怀念。这金甲并不坚硬,不过却是至高之荣誉的象征,他极为喜爱这金甲,是以次次征战都穿着他。 胸甲上的窟窿便是这样来的,他曾在一次战役中被对方主将一箭当胸穿过,鲜血洇在金色的盔甲,耀眼而妖艳。他险险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终究是靠着强健的体质和顽强的意志活了过来。更因着某人在耳旁长久的呼唤,让他倍感亲切想要睁开双眼。 胸甲上的窟窿虽有后续融补,可却再不如一开始打造出来的那般光滑、极富美感。 斐大使不耐的催促声在身后响起,兀阿术依依再次抚摸了金甲,便转身不再回头,朝着斐大使而去。 面前是不知多少的密麻、黑羽弓箭对着自己,只要其中一人未曾拉住弓弦,卸去甲胄、未佩武器的自己便再无抵挡之力,将会被当场射杀。 斐大使距他不过二十来丈远,但这不长的路却让兀阿术走的倍感漫长。 生命中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而过。 那年他还是一个破落贵族家的少年,八九岁的样子,瞳孔红的清澈,衣衫破旧。 而那人则是一身长衫白月袍,金国少见的样式,脸色白净眉眼弯弯,他大约是大他两三岁,个子要比他高个半头,是以半弯着身子像他伸出手来:“你的眸子怎么是红色的,能否让我近来看看?” 他的眸天生红色,从小被众人议论长大,更因为他天生神力,别人都说他是怪物、妖魔,不许自家孩子同他玩耍,是以他极厌恶别人讨论他的瞳色。 可那日,他看着面前那人白净的眉眼,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而向他靠近了两步,令后者能够更加仔细地看清他的瞳。 “呀,天生异瞳尽是王侯将相的特征,你以后的成就一定不凡,说不准会成为咱们金国的大英雄呢。”那人笑着说道,随后轻抚他结成乱糟糟一团的头发,耐心地将头发顺好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兀……阿术。”他说道,眼中情绪颤颤,生怕眼前是梦幻中的场景。 “阿术,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习武读书啊。”那人笑道:“我等着你成为金国大英雄的那一刻哦。” 而后,在贵族区漫天的杨柳飞絮中,他地身影逐渐远去,兀阿术突然有种要失去他的感觉,不由自主大吼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人身形一顿,半转着回过身子,亦是大声回道:“我叫穆阿奇,阿术要记住了哦。” 而后来,他的个子逐渐高大起来,比那人当年的个子要高出半个身子,可他再也没见过他。他分明听从他的,在家好好习武,又央求着父亲教习他识文断字,家中兵书不多,他又去别地贵族家中做工请求,只为多看几眼兵书。 可他再也不曾见过那人。 直至他成长为一个青年,王庭发生巨大动荡,三位王子死的死残的残,储君最终落在了不受宠被封在边镇的四王子身上。 第二百零五章 旧梦沉湎故人之颜 恍若隔世轰鸣震荡 这一年,因着储君之位的变动,先王亦知自己这个四王子在朝中毫无根基,自己依然垂垂老矣,若自己殡天,这个儿子定然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朝臣,唯恐王权被压制。 是以先王秘密选举了少批没落贵族的后代,通过测试后选拔出来几十名天赋异禀的少年郎,入王庭同四王子一齐学习治国之道,这其中,便有兀阿术。 而兀阿术也同时在这里见到了那个已经长大许多的少年,他此刻再没当年那般从容,眉宇间无了笑意只得浓浓地愁绪。兀阿术打听得知,穆阿奇的父亲因为在朝堂之上站错队,被杀鸡儆猴,清算掉了。 而正因着如此,先王才敢启用穆阿奇,因为穆阿奇对着二使有着极为深重的仇恨,大使迫害死他的父亲,大大打压了他的家族,而他父亲所效忠的文史却丝毫不作为,眼见着他家破人亡无所表示。他想要报仇,只能一心依附王室,努力帮王室做大做好。 这一次,当兀阿术站在穆阿奇面前,那人已矮了他一整个头。 当穆阿奇抬眼撞入他那澈红色地瞳孔时,显然愣了半晌,这才恍然而勉强笑笑:“你长大了,既入此堂,想来你这些年有好好读书习武。” 彼时兀阿术还是个十四岁的青年,他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人曾在童年时代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与温暖,让自己努力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所以兀阿术知晓他家族情况后,不由面红耳赤地说道:“你曾说,我将来会成为金国的大英雄。不若你……陪在我身旁,给我出谋划策!我,我以后定然不会薄待了你。”他平日里极少同外人说话,是以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叫他很是难为情,说完后又有些担忧后者拒绝,不由心中更加踹踹。 可没想到,后者只是一愣,眉宇间的愁气竟如拨云见雾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童年中如阳光普照般的温暖。 穆阿奇眉眼弯弯,他的面容已长开许多,比之孩子时的秀气更添了几分俊秀,这是金国十分少见的面容。 穆阿奇笑道:“好啊,那我便陪在阿术身边,等着看阿术成为金国大英雄的那一天。” 先王驾崩,这一切发生的还是太快。五年的时间,众位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在朝中仍是中等官员的位置,还左右不了什么朝政。就算是从军中历练而归的兀阿术及穆阿奇,才分别是二品将兵郎、三品文翰书,虽说官位高,但刚从军中历练回朝,根基还不稳。 所以当二使逼迫王上杀后之时,他们甚至不敢出言上书力挺新王,以暴露了自己,叫二使将尚如襁褓婴儿幼小无力的他们直接碾杀。 兀阿术本想在朝中有所作为,可他无奈地发现,二使压在头上,几乎所有的贵族官员都分别效忠了其中一位,直到有一天,他也被逼迫着面临了站队的选择。 此时穆阿奇同他说:“在朝中起码再要熬个二、三十年才能熬死二使,可就算二使死了,他们的家族还会推荐新一代的领袖继承二使之位,在朝中始终混不出头,不若主动向王上示好,叫王上将你我分出王庭,接着在军中历练。 不过你要想清楚了,你我之前在军中的势力恐怕早被他人蚕食的干净,若我们要入军伍,那便要将一辈子都投在里面了。而且你若接受了王上的任职,那有可能会被二使认为你是站在王上那边的,介时你的仕途也许就走到尽头了。” 兀阿术豪气道:“阿奇从前不是说,我天生异瞳,很可能成为金国的大英雄吗,此番也许就是应昭了呢。” 穆阿奇一怔,随后微微一笑:“是啊。” “那阿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兀阿术唇边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按照金国的律法,他已经是个须服兵役的成年男子,可他内心仍如幼童一般敏感,仍然渴望旁人地呵护。 穆阿奇闻言竟轻笑道:“当然会啊,我要一直在阿术身边,等着你权大势大,然后给我高官厚禄,毕竟阿术可是天选之子,我在大树身边好乘凉啊。” 过往的事件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兀阿术神情恍惚,他忽然想起他派穆阿奇离去的那天的场景。 他坐在牛皮小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帐中央低着头地穆阿奇。 他不知何时二人之间的关系如此疏离,竟会因着身份等阶一坐一站。 “赵平一直是我们心中大恨……”他开口说道。 在回忆中,他是漂浮在半空一个无形的眼睛一般,观看着事件的发生。 他看到自己在说话时,穆阿奇先是充满探究地打量自己,可在打量中他的神情逐渐落寞,然后傻傻地在原地发呆。 他知道,那一刻的穆阿奇定是不想答应的。 可是那时的自己被疑心冲昏了头脑,竟然催促、提醒般地开口质问:“阿奇?”面上还装出了几分担忧。 穆阿奇一怔,很快道:“遵命,大帅。”随后转身退出帐中。 帐帘前后晃悠半天,兀阿术独坐在帐子中竟忽感莫大的孤独感,可他面色忽然潮红,双手一扫将身前小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而后仍不解气一般一巴掌狠厉地拍在小桌上,小桌啪嚓一声,应声而碎。 兀阿术绕不解气一般呼哧喘息着,双目血红,浑浊。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如今任何人都不得左右他的心绪!无人能够在骗了他之后,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画面逐渐定格、消失,兀阿术发现自己才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斐大使站在面前十丈左右处,面上带着焦躁情绪,不过正因着自己逐渐靠近而缓缓舒展。 原来回忆了大半生事件,不过几息的时间,而这短短几息的记忆中,竟全是你。 就在兀阿术沉湎于往昔之时,忽然同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兀阿术抬眼看去,王寨军身后排排豪宅忽然在一声巨鸣中轰塌,王寨军惊觉纷纷弯弓回身朝着豪宅,更多地靠近豪宅的士兵紧忙往后退,原本有序地阵型因此散乱开来。 而斐大使则面色忽变,紧忙高声吼道:“不许乱!所有人听命射杀兀阿术!” 第二百零六章 援力至愤而怒反击 冷箭出着落马背下 在斐大使的指挥下,部分心志坚定未被扰乱的士兵纷纷持弓而想兀阿术,指松弦崩,转眼间便见一道道箭矢化作流光,朝着兀阿术咆哮奔射去,足足数百之巨。 而兀阿术甲胄既卸,武器亦除,只凭着一身肉体如何阻挡得了箭尖铁器。兀阿术面色一变,猛地向后狂跑,他知道,只要离开这箭击段距离他就安全了。 “大元帅!” “元帅小心!” 忠心于兀阿术的将领们瞪大了眼睛,疯狂驭马直冲而上。好在距离不长,金国马匹又善于短距离爆发,兀阿术又是迎着众人奔跑。这才将将在箭矢落下之前奔至兀阿术身前,打着刀式扫落了大片箭矢,独几只漏网之鱼噗嗤地射中几个将领身上,却也不是什么要害,被箭势打落在地上后,迅速滚了几圈,离开了箭击范围,这是多年战争中历练出的经验之谈,这样会大大降低死亡率。 兀阿术幸存逃生,并未受到一点伤害,他气息微微紊乱,回过头见着倒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将领们,忽而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双眼猛然燃起实质性的怒火,火红的瞳子仿若真实燃动飘荡的火焰,又似盈满血液,一张脸肃然、染就怒意。 恰此时,烟尘散尽,邵天宜年轻的面孔逐渐显露,随在身后的是一大片数之不尽的外军,尽皆戴甲佩刀,见到面前被打的零七八碎的同袍,不由怒火满面。 邵天宜冷眼一扫整个场面,出声清冷极富寒意:“杀!” 在其身后,隐忍多时的外军猛然爆发一声冲天喊杀,随后举起弯刀高在头顶向王寨军发起了冲击。 见到邵天宜援军而来,兀阿术眸子中的怒火彻底燃起,随之而来的是被怒火隐藏极深的浓厚恨意。 “全军听令,冲!”兀阿术扯过自己的战马,随手夺过一名士兵的弯刀,双腿一用力,率先裹夹马儿向前冲去。 “杀啊!”在兀阿术身后,同样的杀意响彻整片天空,无数马匹奔腾。 “咱们快,先往后撤撤,可别被伤及了。”各大内奸家族统率同时吩咐下去。 斐大使只见身前、身后两支军队同时夹击而来,而自家军队竟有好些支向后撤退,而兀阿术所统外军竟然不曾阻止。他再看看外军中几个面孔同那几家撤退的家族私军统率有几分相像,顿时便明白了一切! 斐大使呜呼哀哉,痛哭丧:“天亡我……啊!” 只见一支羽箭当空射中他的胸口,斐大使还来不及感慨出最后一个字,便被大力贯到马下,随后在乱军之中,被马蹄践踏成一团肉泥。 远处,兀阿术冷冷地挂下巨弓,右手向腰间一掏,重新将弯刀拿在掌上,于人群中大肆砍杀起来。 日头高挂,周遭晕染一圈红晕,路旁秋叶悠悠落下,浸在一摊红得厚重的血液当中。血液溅射弥漫,汩汩从体内外流,飘起袅袅热雾,竟让秋日微冷的天气显出一股温暖之感,似乎是生命留给世间最后的依恋。 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十几万外军追着不过三四万的,缺少统率指挥、失去军心的士兵砍杀。即使对方哭着求饶也不被放过,他们从未忘记同袍是如何死在那箭雨之中的,而且,在一炷香前,他们还曾举着箭冲着自己,并逼迫着自家大元帅甘为俘虏。 他们如同草原上杀的红眼,嗜血的狼群! 兀阿术杀的痛快,一刀斩下面前那人的头颅,那人头颅落地,面上犹自带着狰狞的惊恐,兀阿术弯腰弯刀一插,那头颅便被他举过头顶,高高在半空。他嘶吼着咆哮着,头颅中的血液顺着弯刀逐渐流淌到他握刀的手掌,随后又滴打在地上,撞击出一朵绚烂的血花。 邵天宜仍站在原地,他从未冲锋,身为一个军师懂得明哲保身地躲在后方。此刻他看着战场中的形势,看着兀阿术兀自残忍的狂欢,一张脸冷漠如同经年不化的冰山。 他的手伸向了马背上系挂的弓箭,他亦有一身完备的金军装备,甚至他身上的盔甲是兀阿术为他挑选的最坚固的一套。 弓就在大腿旁,箭就在另一侧,尽是他伸手可碰到的地方。他缓缓拿起弓抽出箭,箭尖搭在食指间,另一手食指、中指夹捏着箭尾,眯起一只眼缓缓将目光瞄准场中狂欢的兀阿术。 ‘嗖!——噗!’ 箭声响起,随之是肉体被穿透的声音,兀阿术手中的弯刀一个握不住掉落在地上,并着那颗人头。 他仰起的身子被这支箭正巧撞落在地,重重地跌落响起巨大的噗通声。 邵天宜手指猛然一紧,他收了勾起的弓弦,怔怔的看着尚在弓间未曾射出的箭雨,随后迅速抬起头,在视野内扫视起来。 他的眼在人群中紧紧地排查起来,可战场之中太过混乱,而兀阿术中箭倒地,亦是令众人心大乱,纷纷驭马往兀阿术处赶去,更加扰乱了他观察的视线。 既然如此,他尽快收起了弓箭,掏出弯刀亦向兀阿术那冲去,面上逐渐露出担忧的神情。 远处,莫耐尔移目望向尚在晕迷中的万尚志,不禁长叹一声。 因着兀阿术中箭,外军不再以杀人取乐为目的,而是尽快的结束了战斗,然后迅速整理队伍原地警驻,调遣军医为兀阿术诊治。 军帐中,数个有权有势的将军,皆是兀阿术手下心腹。邵天宜、莫耐尔站在一旁,尽是一脸紧张的情绪。 兀阿术皱着眉,整个人软踏踏地躺在床铺上,他的衣袍被血液晕红了大片,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尚在昏迷之中。 外军中所有的军医齐聚于此,相继为其把脉诊断、查探伤口,可每一位松开把脉的手后,都是面色凝重地看着众位将军,犹豫了半天却并不言语,兀自聚了一个小圈子,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元帅究竟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一个个怎么和个哑巴是的?”一个将领脾气急躁,忍不住拍打着手掌高声吼问。 若是换在平日里,定然有人会训斥他,责他脾气急躁。而近日,众人竟罕见地没有训斥,而是纷纷将目光投向在场的众军医身上。 军医们面色犯难,又小声窸窣半天,终是推了一个人出来回答众将的问题。 第二百零七章 心血难回九死存忧 救治抉择落于其手 此人是一名老者,军中有点资历的人都识得他,他从十几岁参军学医,至现在已经是在军中呆了四十多年的老军医了,军龄比大元帅兀阿术还要长许多。 而他行医多年,可以说帐中众人,没有一个不曾被他救治过,是以见站他出来,将军们不由放了几分尊重。便连那刚才脾气急躁的将军都不由拱了拱手,说道:“老先生,烦请快些告知我等大元帅的状况吧!” 老军医满面褶皱可见饱经风霜,一双小眼便被藏匿在这片褶皱当中,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老军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半晌终是缓缓开口:“大元帅……他的情况很不妙。” 屁话!中箭昏迷了,能是些什么好情况。 好不容易忍耐心急,可等了半晌只得这一句话,急躁将军险些气的背过气去。 老军医慢悠悠的又来了一句,“可能,挺不过去了。” 急躁将军闻言急火攻心,嗝的一声翻起白眼,身子便往后倒去。 身旁的人惊呼着扶去,几个军医连忙凑了过去,把把脉只是淡淡说一句:“没事,扶回去休息,晚些我开些方剂送过去,给他煮服便好。” 将军们掀开帘子,叫来外面的士兵,很快急躁将军便被搀了下去。 军医们聚回兀阿术身旁,低声商讨着什么,面色更加严肃,众人一见便知大元帅情况不妙,各自心中谋划起来,因此帐中气氛愈发凝重。 老军医并未参与军医们的讨论,而是单独站在一旁看着兀阿术,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毕竟也是自己看着,从小将军一步步走上大元帅这个位置的。可惜咯,自己这个老东西还未死,他倒是走到了自己前面。 邵天宜见老军医叹息,眸色闪过一抹奇异光芒:“先生,不知大元帅究竟如何?还请老先生尽早告知,我们也好知道下一步如何行事,提早做好准备啊。” 他神情极为和善,语气亦十分平和谦逊,可谁料那老军医竟丝毫不给他好脸色看。 老军医轻哼一声,别过头去竟连看都不看他。 “老先生,军师说的是啊,我们也是关心大元帅,您就告诉我们吧。”另一名将军也被磨得没了耐心,开口询问道。 听到‘军师’二字,老军医的脸皮明显抖了抖,随后眉头皱了皱,“大元帅此箭,正擦心窍而过,恐怕取箭……将损大元帅心血。” “那会如何?”将军大惊失色地追问道。损心血,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军医长叹了一声:“重者拔箭当场血流不止死亡。而轻者……即便不死,但后半生只得在床上度过了,身体机能多衰竭,浑身虚弱无力,动一下都要费好大的劲。” “什么!”帐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众将互视只见对方眼中盛满了惊忙、恐慌。 “大元帅他怎会……” 邵天宜见状,低声训斥道:“都住嘴。” 众将尽皆停嘴,只是眼中的惶恐却是无法隐藏的,纷纷将目光落在邵天宜身上,若大元帅有个意外,他们后续的行动便要全权听从这位军师的了。 在场的将领中有几个是今日跟随邵天宜的,自打兀普库死后,他们便听从着这位的命令,一路上整合了不少决定顺从兀阿术的家族。随后他打听了众家族口中的消息,搜寻到了各宅院位于街道这边的后门、偏门。避开了那些明显有人迹的宅院,进入了空的宅子,随后严令大部队轻手轻脚,走到了宅子的前门处,随后在适当的时候操纵了全军,一齐破墙而出,援助兀阿术。 是以在邵天宜的事迹在将军中传扬开来后,将军们无一不消除了往日里对他的戒心与疑心,毕竟是他带领着队伍援救了他们,否则他们全都要死在斐大使的箭雨之下。 邵天宜环视帐中众人,声音森森沉沉:“今日帐中之事,谁若敢传出去……”他后续没说,不过后果不言而喻。 “军师放心,今日之事,只入你我在场者的耳,不会外传一人。” 军医们探讨了半天没个结果,反倒是被老军医呼苍蝇一样呼走,“凭你们几个的医术,能探讨出个什么?还聚在病人面前嚷嚷,病人还没流血而死呢,便让你们闷的呼吸不到空气给憋死了!” 军医们闻言,纷纷一脸尴尬地散开,脸色青白却不敢说些什么,他们尽是老军医的徒弟,可不敢对自家师父有不敬。 老中医挥了挥手:“你们在这也没什么作用,都出去吧,今儿这事听清楚了吗,都嘴巴把严实点,别憋不住那点猫尿一样回头就给我秃噜出来了。” “是。”众军医眼角抽了抽,紧忙应答便从帐中鱼贯而出。再在这里呆些日子,不知道后者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众军医一走,老军医便独自坐到了兀阿术的床榻边,仔细辨认了他的瞳、口舌,再次掌了他的脉搏,终是摇了摇头:“仍是这个脉象。” 邵天宜走上前两步,见他胸口的伤,还在一点点的往外流淌血液,不由发问:“这伤若不及时处理,不便失血过多死亡了吗?” 老军医瞥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小药箱中取了份研磨成碎粉的草药,抓了一把洒在兀阿术胸前,那绿药粉很快为血液湮没,不过很快,药粉糊在了伤口一般,血液竟缓缓止住了。 此时,老军医抬起头,沉声问道:“所以,各位将军要如何选择呢。越早动手,他治愈的几率就越大。也许也有机会活下去并不成为一个废人,不过这个几率,应当不足万万分之一。” 帐中众将互相投以求助性的目光,没一人言语,于是很快,他们将目光投向在邵天宜的身上。 邵天宜见众人看来,低下眼眸半敛着,没人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众人只能凝神屏息,等待着他的答案。 “若拔箭,死与活的几率是多少。”邵天宜问道。 老军医沉默了半晌,似乎在计算,“现在九成比一成吧,若再拖延些时候。”老军医细细地看着兀阿术即使在昏迷中仍紧皱的眉头。 老军医怅然又道:“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可能就无力回天了。” 兀阿术是他看着长大的,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逐渐变得深沉,看着他,亲手送葬了穆阿奇的生命。 第二百零八章 兀阿术晕迷低喃诉 邵天宜举队河前拒 兀阿术静静地躺在床铺上,眉目间再没了往日的威严与凛冽,一双眉皱着,似乎陷入不安的梦境之中。 老军医目光沉沉,如今自己又是要看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邵天宜并没有犹豫很久,不过一会儿他便果断开口:“请先生现在便动手吧。其余人,随我出帐,一举攻破王庭,擒杀斐文史,为大元帅报仇。” “是。”帐中发出齐齐应答。 将军们鱼贯而出,邵天宜扯着帘子看了兀阿术半天,最后放下了帘子,也离去了。 老军医挽起袖口,正往帐子门口走去,拔箭可不是简单的事,他须得叫来几个手法高明的徒弟。 “别走……”身后忽然传来低声喃喃,老军医讶然转过身,却见兀阿术仍旧紧闭着眼睛,眼球上下左右的波动着,不知梦见了什么。原来并不是在叫自己,老军医转回身,往帐外走去。 “别走,阿奇……” 身后的声音极轻,老军医上了年纪,耳朵总是不好的。可当他疑心地停在原地,仔细分辨兀阿术的呓语后,不由双眼一红,随后沉沉一声叹息。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呢。” 战事进展的并不顺利,虽然艾文史如今不过两万余兵马死守在王庭中,但出入王庭只有一个通道,就是那座吊桥。而平日里栓系在大河中的木船也让艾文史早做准备给销毁掉了。 那座本用来防御外敌,给予王族最后一丝抵抗机会的吊桥,如今嘲讽的被叛贼砍断,用以阻止勤王护驾的军队。本该被守护的大王则是为叛贼所掳,软禁于其中。 邵天宜尝试了几个办法,发现都不能成事。这条大河天然环绕整个王庭而流,直线距离王庭最近的地面,也有十几丈远。而王庭墙亦修建的颇高,有个三四丈高。若修小船,起码要七八天,再不说河水湍急是否能渡过去,就算渡过去了,艾文史也不是瞎子,眼睁睁的看着大军袭来还不放箭。 面对如此状况,倒是愁倒了诸位将领,众人在大河旁苦苦思虑却没有丝毫头绪。有人苦苦思索,最终说道:“也只能困他们了,王庭之中也没多少储备食材吧,都是新进新吃。他们数万大军呢,没吃没喝坚持不了几天的,咱们看看谁耗得过谁。” 邵天宜摇头:“不是这回事。吊桥既毁,如今就算他们想出来都难了,他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想来此刻参与反叛的家族,已经把所有的物资、财产带进王庭里去了。凭着各大家族数百年的底蕴,想来最少能同我们耗上个两三个月。” “这,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将领惊问道。 “水路不成,修桥也不成。可他们也不能在里面呆一辈子吧,我们等上两三个月又如何呢,他们不想饿死,迟早得出来。”一个将领否定邵天宜的想法。 邵天宜一怔,随后恍然一般笑道:“这位将军说的是呢,看来是在下想多了,看来解决艾文史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呢,木将军英明。” “呃,军师大人折煞属下了。”将领未曾想邵天宜竟直接承认,眼见着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已有几分不悦气息忙怂道:“军师大人定还有另外的破敌良策,哪轮得到属下在这里胡口放肆。” 邵天宜看了他一眼,神情莫名,随后微微一笑,“不要那么紧张,放松些。” 勤王护驾,莫耐尔自是跟随了过来,他从头到尾观看了邵天宜的举动,心里不由升起几分防范之心。 此刻,见众将士似乎都没什么话说,莫耐尔才驭马上前,“拖不得,若拖两三个月,北疆卫建宁定察觉我军空虚,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趁机反攻。如若趁此时机反攻,必是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王寨的结局。” 莫耐尔说着,瞥了一眼邵天宜,只见后者并未看他,而是仰着头看那高高的城墙,脸色深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是啊!殿下所言甚是,属下们愚笨脑子,竟没想到这茬。”将领们恍然大悟,这才移目望向方才那个反驳邵天宜的将领,尽是一脸怒容。 那将领瑟瑟缩着脖子,想让自己的存在感更低一些以避开众将吃人的目光,再不敢言语。 “或许艾文史就想用这一招逼我们就范。”莫耐尔说道。 将领疑惑道:“不论如何,艾文史必死,他能逼我们什么呢。” 莫耐尔无奈于将领们智商的低劣,这是他们金人的通病,大多身强体壮一人能战两个郑兵,可脑子智商却大大不如人家。 “他可以父王相胁,勒令我们放过他的家人。他斩断吊桥不过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同我们谈条件,而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家族远远迁徙的了。”莫耐尔解释道。 “可这样,卫建宁同样会发现。”一个将领道。 莫耐尔冷笑一声:“他会在乎这些吗,不过他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来人,现在带两千人吗去艾府,把艾氏族人全给我抓过来。” “是。” 在这期间,邵天宜并未出一言,似乎完全默认了莫耐尔的指挥,虽然他才是这支队伍目前的最高指挥者。 抓艾文史家人的军队不过走了一小会儿,城墙上便走上一队队士兵,而在士兵有序站定,艾文史缓缓出现,在城墙上露出半个身子。 艾文史见着河对岸黑压压不知所数的大军,从一旁随从手中取来一个卷成筒状两边开口一个大、一个小的薄皮筒。 他望着下方,口冲着小的那边开口说道:“烦请大元帅上前,你我商谈一下。”声音从那薄木筒而出,竟然扩大了许多,就算艾文史声音不高却也洪亮地传播了很远。 莫耐尔见状,夹紧马腹迫使马儿向前走了两步,这才从人群中露出头来。由于没有那扩音的木筒,他只得吼道:“有何事,艾文史直说便好。” 见站出来的是莫耐尔,艾文史不由扫了他身后一眼,却并未发现兀阿术的身影。他一张老脸万分平静,持着薄木筒缓缓开口:“殿下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做不得主,还是请大元帅出来一叙吧。” 莫耐尔正想说什么,却见邵天宜从一旁走出,仰头看着那城墙上的艾文史,开口要说些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离间计引众人心疑 扯家族双方撕连皮 “大元帅一路奔波十分辛劳,眼下心力交瘁正在帐中歇息,有什么事,艾文史便同殿下说吧,殿下乃大王唯一子嗣,则立储君无疑,那么总归是要历练历练处政能力的,还请艾文史不吝赐教于殿下。”邵天宜开口,即使是喊着声音也十分清朗,一副谦谦君子气派。 艾文史的目光落在邵天宜身上,“你又是何人。” “大金外军大元帅帐中军师,邵姓天宜。艾文史叫在下天宜就好。”邵天宜微微一笑,谦逊答道。 艾文史闻言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他亦听说过将穆阿奇挤下军师之位的这位郑人,不过看到后者长相平平无奇,身材矮小亦不健壮,心中不免对他有几分轻视。再细想他话中语言,什么兀阿术心力交瘁正在休息,兀阿术此人定不会放过如今这个夺权的大好机会,莫不是……他受了重伤,所以不能出现在这里? “那老夫便托大叫你一声天宜,兀大元帅多年来兢兢业业是众人有目共睹,怎会因着精神的疲惫便休息呢,莫不是,呀!莫不是兀大元帅受了重伤,这才没办法出现吧。”艾文史笑眯着言谈,状似不经意说出的话语,却给外军军队带来极大的震撼。 “什么,大元帅重伤了。” “对啊,你们想想,战斗快结束那时大元帅不是中了一箭吗。”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那箭似乎,直中大元帅胸口啊!” “天,那大元帅岂不是真的重伤了?” 艾文史一句话,扰得外军军心不安,顿时吵吵嚷嚷引起了一片慌乱。 莫耐尔见状不好,皱着眉勒令将军们管好手下的士兵,禁止言谈,并宣布大元帅的确是受伤,不过只是轻伤将养几天才能好,所以今日才没有出现。虽然解释下达,士兵们也被将军们用强硬手段镇压住非议的声音,但众人心中自是各自有着思量。 “不是被小老头说中了吧,唉。兀大元帅何时缺勤过一场战斗,想来此次定然能挺过去的,诸位莫要太过伤心了。”艾文史继续说道,口中安慰实则其心可诛。 莫耐尔眉头紧皱,他厉声呵道:“大元帅很好,艾文史莫要担心,若非要担心还是请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话间,身后军队一阵吵嚷。莫耐尔正生气,回过头一看却是早前派去抓艾文史族人的士兵回来了,同时还有一支被铁链锁扣,相连在一起的艾氏族人,尽是一身华服乱糟糟的,脸上情绪要么惶恐,要么桀骜。 莫耐尔见状怒气消散,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这帮人看向城墙上的艾文史,“艾文史,不知可否认得这些人呐。” 本来一脸讽笑的艾文史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再不复刚才的得意。他本并未将族人迁入王庭内的原因就是,他想借着大王的生命威胁兀阿术,将他的家族远远放走,而若自家家族在王庭之内,届时吊桥销毁,恐怕也就跑不掉了。 他压抑着脸色说道:“殿下拿我的家人作甚。” 那被铁索长长锁了一串的约么千八百口,尽是艾文史嫡亲的族人。带队将领率先走到莫耐尔身旁复命,“殿下,艾氏嫡系九百零二人尽皆擒拿至此,另有支系七千,已着人围堵控制住了。” “做得很好。”莫耐尔点头,随后笑着回向艾文史:“拿你的家人,当然是想和你一样,做些无耻的事情。哦还有,现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艾文史脸色发黑,“殿下想说什么。”话罢,他扭头冲着身后的士兵说了些什么,后者点头随后快步下了城墙,艾文史则是转回头继续同莫耐尔对峙,面色好上了不少。 莫耐尔面色冷厉,眼中划过一道寒光,“很简单,立刻勒令军队放下所有武器、停止抵抗,修筑吊桥以待大军入王庭。否则,本王便隔一炷香杀你十个嫡亲。”他的目光在城墙上众将的身上一一扫过:“还有你们,若一一坚持,待我们攻破城门,便将你们的族亲一一杀死,灭全族。” 艾文史嗤笑一声,“殿下怕是异想天开了吧?” 莫耐尔亦吃嗤笑一声,并未理会艾文史,而是冲着城墙上的众人说道:“你们若斩杀艾文史,开城门、修吊桥,我保你们家族一条生路。 另外,你们还不知道吧?艾文史是如何同你们说的,自己将家族放在王庭外的原因?本王现在告诉你们,艾文史将家族放在外面,便是为了此时此刻!吊桥切掉!你们城内无一人能逃离,只能同他绑在一块背水一战,而他,则可以着大王的性命威胁、以着金国的存亡威胁我等,放他家族远走,留一条生路!” 闻此言,城上众人惶惶然,纷纷将目光投向艾文史,想要从他那求证所言真假。 艾文史心神一震,他并未想到莫耐尔竟然看穿了他所有的布局,看着周遭将士如遭背叛的双眼,他不由幻想出若让众将知道真相后,他的结果。 脑中惨状百样,艾文史猛地清醒过来反驳道:“不是的,我留家族在外,的确是因着王庭场地不够了啊,众将也看到了,王庭之中,如今满是各位家族嫡系,我艾氏让出一片土地以证一颗一心为贵族的真心,难道众将还要怀疑我吗。 大家可不要被此子之言所蛊惑,他想要的就是离间我等的军心!” 莫耐尔嘴角一勾,“那看来,艾文史是为了贵族而牺牲也无所畏惧咯。”说着,他回身吩咐道:“哪个是艾文史的嫡亲儿子,给本王带上来。” 艾文史站在城墙之上,只见几个士兵粗鲁的将自己三个儿子拎了出来,随后狠狠扔在了莫耐尔坐骑旁。三个儿子脸庞紫青,似乎遭受毒打,一身锦衣再不似往日张扬放纵,而是瑟缩地蜷聚到一起,目光惊恐的落在莫耐尔身上。 “你要干什么!”艾文史终于落下高傲的脸面,慌乱地大吼道。 他这一出声,那三个儿子似乎找到了倚靠,忙向他望过去,口中带着哭腔,“爹!” 莫耐尔不理艾文史,轻描淡写地从腰间掏出弯刀,手指放在刀刃上微微一用力,锋利的刀刃便刺破他的指头,血液顺着反光的刀面一路往下流。 第二百一十张 城下刺激稍作释放 各自心思皆有拖延 莫耐尔抬眼瞥向三人,一双眸子泛着凌冽的寒意,嘴角勾起森然笑容。猩红的血液刺激了神经,莫耐尔的微笑更令三人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咧开大嘴却因恐慌而想不出说什么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恐慌声音。 莫耐尔余光瞄了眼艾文史,后者竟很快平复了心情,他不由得颦眉加大了力度。他浅笑向三人,用着三人能听到,艾文史却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不想死?还不求求你们的好父亲,若他不松口,我一炷香杀你们一人。 你们说,从谁先开始呢?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三,我来看看咱们从大的先杀好呢,还是从小的先杀好呢。” “唔……爹,爹!爹爹救我,救救孩儿!”三人之中,一位看上去年纪较长的人终于忍不住,哭嚎着看向城墙之上的父亲。 此人一言既出,另一人也再也忍不住一同哭嚎起来,求着城墙上的父亲救救自己,唯独那个看起来较小的并没有说话,只是瑟缩地把自己整体蜷缩在一起,坐在地上曲着膝用双臂抱住。 莫耐尔看向艾文史,“不知此情此景,艾文史心中如何啊。” 艾文史站在高高的墙头,墙下对岸是自己三个儿子,他们无助惶恐,泪水与鼻涕沾了满脸,正苦苦哀痛向自己求助,更别提在儿子之后,还有自家整个家族。 而自身周围,多少将士眼睁睁瞅着自己,若自己行错分毫,即使自己答应莫耐尔投降受死,恐怕也不会让这般将士听从。届时他们受了自己背叛,疯了一样杀了自己、杀了大王,恐怕莫耐尔悲痛之下定会拿自己的家族撒气。 眼下是个被动的,无论如何都难逃家破人亡的局面。艾文史悲观的想,难道从当初造反就是错误的决定吗,不,若是当初狼烟封城杀掉了莫耐尔…… 可一切都晚了。 艾文史的目光落在莫耐尔身上,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他还没有输,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见艾文史目光看来,莫耐尔笑道:“怎么,艾文史做好选择了吗。” 艾文史抬起木筒,高声回应:“王室昏庸,多年不理朝政,致使大金国力年年下降,我艾氏忠君为国,只是为了废今王立新君!只是从王族子弟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而已莫本硕就是新君最好的人选。这是众位贵族、大臣一同商讨出的结果。 老王昏庸,却还贪恋王位、其心险恶想率先动手,诛杀我们一心为金国的贵族子弟,我们当然不能坐看昏君乱国!今日,即便是吾三儿一死又有何妨,便用他们的死警醒世人,当今老王、王族储君,究竟是怎样昏庸无道。我艾氏敢为天下先!” “文史!”王庭之中,贵族们终于彻底相信艾文史,他们从前只是想从这场政变中分一杯羹,对二使的信念嗤之以鼻,可今日,在艾文史牺牲自家三个儿子,说出敢为天下先这句话之时,他们终于感动,彻底将全部身家托付给艾文史!不过,若有活路,他们也不会再拖着家族跟艾文史去死。 王庭城墙之上,一片欢欣鼓舞。 “父亲!”城下,瘫倒在地的儿子们却是一副不可置信、深受打击的样子,父亲就这样将他们抛弃了? 莫耐尔笑笑,用受伤的指头擦拭刀上的血液,只是受伤的伤口仍在流血,他一擦并未将刀擦的干净,反倒将血在刀刃上完全涂抹开来,刀刃一片血色却仍掩盖不住其上的寒芒。 “看来你们父亲是作出了他的选择,那么接下来到你们了。”莫耐尔从马背上跃下,走到三人面前,“你们打算谁先死?” “父亲,父亲!” 耳旁传来儿子们的嘶吼,艾文史偏过头不忍再看,身旁的将领贴心地走来问道:“大人,不若先下去休息吧,此处有我们呢。” “不必。”艾文史颓然说道,他目光闪烁着,不断往身后城墙下张望,没人,没人,还是没来,怎的动作这么慢! “别杀我,求求你……”长相较为成熟的男子哭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却丝毫未能阻止莫耐尔走近的步伐。 莫耐尔走到面前,携着一股肃杀之气,另一位正要跪下哭诉却察觉衣角被人拽住,他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小弟。 “大哥,不要向他下跪。”小弟终于抬起头,他一张还没张开的面孔上,除去稚嫩与惧怕,还带着丝丝不屈。 大哥看向自家长相成熟,不断磕头求饶的二弟,再看看虽十分惧怕却坚定不屈的三弟,他一时有些怔住。 莫耐尔察觉到这种变故,他看向此子,心中不免有些可惜。此子约么八九岁的样子,不过就有如此心性,再看他两个十几二十几的哥哥,哭的一脸泪渍鼻涕,哪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可惜,他是艾文史的儿子,就算他再怎样出色,莫耐尔也不会留他,因为若是将敌人的儿子留下,也许未来某天他成长起来,便会遭到其疯狂的打击报复。 他算不得个残忍嗜杀的人,但此子留不得。 而莫耐尔亦知道,自己将艾文史逼迫太急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余光再瞥艾文史,只见后者十分着急地向后探望,他便敛下眸子,知道还要再拖一会。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被小弟拉住的大哥,“他叫你大哥,那么你就是老大?从年长的先杀如何。” 看着后者脸色由愕然变为惊恐,他满意地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若跪下求饶,我便换老二先杀。” 跪地求饶的老二闻言猛地一怔,霎时停住一双眼惊恐的看向自家哥哥,“大哥。” 大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二弟,又见莫耐尔举着弯刀,比量一般在自己的头顶,他猛然挣脱小弟手指,跪倒在地、又往莫耐尔处爬了两步,迅速地磕起头来,“求殿下,求殿下!求点下不要杀我!” “大哥!你不要求他,就算他先杀了二哥,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快起来,不要求他大哥。”小弟见着自家哥哥这般屈服,不由难过地劝说,可任他怎样劝说,自家大兄还是在地上猛磕,甚至磕地满头鲜血。 二百一十一章 再三相迫兄弟反目 多年仇恨一朝半散 莫耐尔瞥了眼艾家小弟,看着自己面前的狼狈的艾家大哥不由嗤嗤一笑,“起来吧,本王便先放过你。那么,该轮到艾家老二了。” “艾立金!你这个家伙,你竟然为了自己活命要让你弟弟去死,你他娘——我和你拼了!”艾家老二闻言,双眼充血猩红,猛地从地上蹦起便向艾家老大艾立金冲去。 艾立金正跪在地上,闻言感激地说着:“谢殿下!”一时不妨竟被艾家老二抓了个正着,大手从背后钳着他的脖子狠狠收紧,只见他的脸庞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而艾家老二压在他身上,他一时使不上力,只能就地一打滚将二弟压在身下。艾家老二被压在地上竟仍不松手,艾立金只觉鼻尖一口气也吸不进来、吐不出去,嗓子逐渐火辣辣的疼痛,他也红了眼猛地抡起胳膊肘子便往身后撞,狠狠地撞在二弟的肋骨上。 艾家老二被肘击的声疼,可他仍是不肯放手,一双猩红的眼在狰狞的脸上十分合凑。 “啊哈哈哈哈哈,艾立金,你让我死你也别向独活哈哈哈,啊、和弟弟一起下地狱吧!”艾家老二痛着,却咬着牙狞笑起来。 “二哥,放开大哥,你真是疯了二哥!他就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的戏码,你快松开大哥!”艾小弟冲上前,用手扣着二哥钳着大哥的双手,可奈何他力气小,怎地也掰不开。 眼见着艾老大的脸色朝着青紫方向转变,莫耐尔终于停止看戏,上前拽走艾小弟,弯刀落在艾老二的脖子上开口道:“我会给你活命的机会,不过现在你不放手,我便当你不想活直接杀了你。反正我也是答应了你大哥,要先杀你。” 艾老二闻言,感受着脖间泛着冷意的弯刀,猩红的眼球转了转,终究是缓缓松开手。 艾老大脖颈被松开,终于得以喘息,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凉而新鲜的空气,脖间道道红色手印,嗓子也是热辣辣的,头脑一片眩晕、嗡鸣,可他欣喜于自己活了下来!连忙拖着虚弱的身子往边侧一倒,远离开艾老二,生怕自家弟弟再对他做什么。 此刻艾老二躺在地上喘起粗气,此刻怒气下来了,他逐渐感受到艾老大击打肋部处的疼痛,痛得他不得不用手轻捂在上面,他能摸到几条肋骨断成两半的触感,想来一个人濒死前的挣扎是如何猛烈。 此时艾老二仰望天空,他的眼球动了动看向莫耐尔,“你说过,让我活的。” 莫耐尔看着这闹剧般的一幕,笑着点点头,“我说给你活命的机会。只是,这需要你的小弟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艾小弟本蹲在大哥面前检查他的伤势,抚顺着他的背让他畅通呼吸,此刻听到莫耐尔提及自己,他猛然警惕起来。 莫耐尔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露出一笑,本来面容俊俏这一笑温暖如春,可却让身处他地狱般折磨的三兄弟,感受到一阵彻骨地冷意。 艾老二痛苦地呼哧着,他眼睛紧紧地盯着莫耐尔,虚弱地道:“该如何?” 莫耐尔哈哈一笑,“很简单,让你这位充满傲骨的小弟跪下来向我求饶,我便不杀你。” 艾老二一听只是这样简单的要求,立马双眼充满希冀,他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小弟,哀求道:“小弟,让哥哥活下来吧。二哥保证,刚才二哥只是一时急火冲心,让鬼迷了心窍,二哥这便向大哥道歉。大哥对不起,我是个畜生,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就让小弟帮帮我吧。” 艾老大兀自在大口呼吸,他扭过头,并不想理会刚才欲图杀死自己的二弟。 艾小弟闻言则是浑身一震,近而一阵犹豫,再听到自己二哥哥不断的哀求时,他更是浑身颤抖了起来。 “小弟……就只是跪下来求殿下,你忍心看到二哥死吗,小弟,二哥求你了,二哥不想死,二哥想活下去啊。”艾老二见弟弟竟然一言不发,不禁慌张起来,他突然想起刚才小弟便并未向莫耐尔求饶,更何况大哥想求饶时,这个小弟更是制止了大哥。 平日里这小弟便有些清高自傲,如今莫不会看着自己死,也不愿跪下求饶吧,他愈发心急,更是哭道:“小弟,你忘了你小时病中想吃豆子糕,是二哥冒着被父亲禁足,亦骑马冲出了文史府去富人区的酒楼为你买的。 你忘了你想去看书中写的‘碧浪千层、旋风激荡万顷。’是哥哥偷了父亲印章,私自带着你骑马奔出了王寨,看那阳光下如同波浪般起伏的草野。 难道今天,你就不能救救二哥吗,小弟。” 艾小弟捏紧拳头,浑身不只是太过用力、还是太过激动而颤抖,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知道他现下的表情,一言不发。 莫耐尔笑了笑,“看来你和你弟弟的关系没你说的那么好,既然如此。”他举起弯刀向艾老二道:“便别怪我动手了。”说着,弯刀便大力贯下,目标直指艾老二脖颈。 “住手!”艾小弟突然吼道,然后迅速转身噗通一跪,整个人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身子不住颤抖,身子一抽一抽的。 莫耐尔极为轻松地一弯手腕,刀尖一弯便滑砍别处,直击地面并砍掉艾老二几个扎起的小辫。 艾老二在刀砍落时便发出惊恐的巨大的尖叫,直至刀落下发出金属土地碰撞声,他才张开眼睛,泪水已经止不住的流出,口中尖叫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大口、惊慌的喘气声。他惊恐四瞥,见到自家小弟跪在地上,不由哭的更凶,喃喃道:“弟弟,弟弟!” 莫耐尔舔了舔嘴唇,面前这一幕让他燃起了巨大征服心的同时,有些丝丝悔意。他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他极为痛恨贵族,特别是大使、文史二人!这才养成了他如今这样的变态心理,见着三人这样跪地哭求自己并自相残杀,他是如此的愉悦而畅快,是他蛰伏了十几年,终于抒发胸出中气恨的开怀。 可在这些开怀后,他突然又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同当年逼迫父王杀死母后的二使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母后,他的眼中不由盈闪泪光,他猛地扬起头,桀骜地不让泪水滑出眼眶。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折碎傲骨辱人心志 变故陡生意外之举 莫耐尔情绪恢复的很快,不过一小会儿,他便低下头一脸笑意地看向艾小弟,“这还不够。” 艾小弟身子颤抖的厉害,他从牙缝里吐出的话语颤颤巍巍,任谁也不知他是气极还是怕极,“你还想怎样?” 莫耐尔指了指艾老大、老二道:“你的态度没有你哥哥们诚恳。” 许是想起了母后,他本来稍稍的悔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是这十几年来遭受不公对待,而产生的隐匿在他心底中的扭曲、暴虐、残忍、狂躁。 艾老二身板挺直的跪在地上,这让莫耐尔看着很不爽,直想打折他的脊柱,摧毁他的傲骨,看着他在地上苟延残喘地挣扎,那场面极为狂乐,让莫耐尔想想便不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刺激。 但莫耐尔本能地冷静下来,他知道,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不是任何体肤上的惩罚,而是直击对方心灵以沉重的打击。 看着他为了哥哥们想自己下跪,向自己磕头,一点一点让他裁掉自己的傲骨。 莫耐尔面上笑得诡异,抱着臂膀双眼眯眯着向艾小弟看去,而在他手中的那把弯刀,已完全干涸了他涂抹的鲜血,刀身浮现一种阴冷的暗红色,看起来愈发怖人。 艾小弟放在身侧两旁的拳头捏的死紧,他一双眸子死死地看向莫耐尔,满是憎意,“求殿下,饶恕我二哥。” “想想你哥哥们是怎么求本王的。”莫耐尔摇摇头。 艾小弟咬住嘴唇,只觉口中一片铁锈腥味。二哥还在身侧痛苦哀求,他紧握的拳头松了,身子缓缓弯曲下来,随后以头触地,“求殿下饶恕。” 几乎是在艾小弟放下尊严的同一刻,城墙上传来艾文史的惊呼:“铁儿不要!” 但艾小弟并未理会。 他长长的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再没起身,只是任谁也没见到的地方,他的泪水一滴两滴的落在地上,整张脸一片木然之色,嘴唇让他咬破到毫无血色。 莫耐尔笑了,笑得十分开怀,笑得痛快畅快!他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天空下,笑声抹了丝丝阴冷,却大畅心怀。 “莫耐尔!”艾文史的声音通过木筒的扩音十分洪亮,能让人清洗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与心痛。 莫耐尔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偏头望去,“艾文史,不想你这般铁骨铮铮,你的儿子们倒一个两个都要命的怕死,看来艾文史的家风不甚严谨呐。” 艾文史固然十分生气,但此刻,他隐忍了所有的怒意,他知道莫耐尔所作所为就是在气他,让他自己露出破绽,他万万不能放纵自己的脾气,给对方落了可供攻讦的话柄。 “殿下何必在此折辱老臣,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更何况老臣呢。”艾文史呵呵一笑,拍了拍手掌又道:“殿下说老臣家风不严谨,不过老臣的小儿尚且能为兄长手足之情,放弃尊严跪叩殿下,可不知殿下会否为了父子之情,而向老臣有所表示呢。” 随着艾文史拍打着手掌,两个士兵押着一人走上了墙头。此人身材略微肥胖,头发散乱有几许花白,一身绸服不复曾经的华贵,覆满了脏污与血渍、土渍,且不知被刀还是箭划破了大片衣裳。 “父王!”莫耐尔仰望着那个肥胖的男人,高声叫道。 大王闻言微微抬起头,脑袋左右一甩面前的乱发,露出一张圆润的脸,衰老疲惫之态毕露。 大王见了儿子,再扫视着儿子身后的千军万马并艾文史全家被捉拿至此的场景,不由哈哈大笑,嘶哑着嗓子狂吼:“不愧,不愧是孤王的儿子。杀了他们,杀了这帮逆贼……” 艾文史见状眉头一皱,拎起腰间弯刀用刀柄狠狠一敲大王的头顶,后者被瞧得吃痛一时打断了要继续说的话语。 随后,艾文史用手一挥,示意士兵快将大王往后带去,不要让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士兵立时便抓着大王往后拖去。 莫耐尔一见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高声厉呵:“你若再敢动我父王一下,本王立时灭你艾氏满门!” 艾文史见他这种表现,顿时心里有底,便也缓缓笑了起来,“殿下别着急,这回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不待莫耐尔说话,大王便疯狂挣脱着两个士兵的钳制,嘶吼道:“逆贼休想!吾儿莫忧为父!” 说着,他长袖中突然落出一把匕首,反握着匕首向身后一人划去,被划中士兵惨叫一声便向后逃去。他便空出一只手,又回过身来挥舞着匕首刺向另一人。 短短一瞬之间,大王便挣脱束缚自己的二人!他看向距离自己有些距离的艾文史,心中估算着在士兵抓住自己之前绝无可能跑过去,并用匕首杀死他。毕竟他多年来身子愈发肥胖,再没有早年的矫健,艾文史势必不会站等自己杀,一番缠斗之后,恐怕自己再无机会。 于是他立时做出了决定,冷笑着伸手将匕首往艾文史一抛,艾文史不过一跃便夺过了匕首的刺击,随后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抓住他!”周围的士兵早有反应快的,已然持着弯刀向大王跑去。 大王不过只是随手一扔,若能刺死当然好。大王看着周遭奔来要擒拿他的士兵,猛地在众人尚未到达他面前时,朝着城墙跑去。 他迅速的奔跑,将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周遭景色急剧后退,他仿若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虽然封地偏僻不受父王宠爱,但他有美丽聪慧的妻子、封地内忠诚的子民、腹中马上就要产出的孩儿,一切充满着希望与快活。 他去原野打猎,猎来的母鹿竟怀有胎儿,他喜滋滋地带回想给妻子补补身子。妻子却说众生皆要尊其时,此时是鹿儿繁衍生育的季节,若怀着胎儿的母鹿皆被猎杀,那么再过百年,谁又能知道草原上还有没有鹿了呢。她又说,总是要给腹中胎儿积积福的。 于是,她亲自治好了那只母鹿,并放它离去。 他看着那只母鹿蹦蹦跳跳的远走,心中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欣喜与温暖。 想到这样多,可现实才过了一瞬,不过就这一瞬之间大王便奔跑到城墙边缘,他肥胖的身子竟出奇的灵活,双手在城垛一按、便带动整个身子跃起,从城垛上飞跃而出。 第二百一十三章 父薨逝余生陷孤勇 灭艾族大使终寂灭 大王的身影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间,莫耐尔睁大着眼睛傻呆呆的看着父王,头脑一片空白。 很快,他的身影便从空中急速坠落,只在一息之间便掉落到河面上,随着一声巨大的‘噗通’声,大王的身影陷入河底,很快消失在这条湍急的大河之中。 莫耐尔傻傻的站定,他的目光仍痴痴落在河道上,他的大脑无法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清楚的理解,亦或是他根本不想理解。 周遭尽是些惊恐交加,“王上!”“大王!”之类的叫喊,莫耐尔却在这嚷杂的人群中沉寂下来,整个人仿佛如同一尊雕塑般,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声响。 直至身体被人大力摇动,莫耐尔的眼睛才缓缓聚了焦,他看向身前焦急望着自己的胡库儿。后者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不由十分担忧地说道:“殿下,坚强点!大王如此做,也是为了殿下不再受制威胁啊!” 莫耐尔觉得耳朵有些嗡鸣,他并未听清胡库儿的话,只是一脸懵懂的看着对方,直至他耳中的嗡鸣渐渐消失,他终于听清了对方反复重复的这句话。 “你说的对。”莫耐尔点了点头。 外军的动荡早在刚才便被邵天宜高呵压制,此刻王庭外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投落在莫耐尔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挥。 城墙上则仍是一阵嗡鸣,如今大王跳河自尽,他们手上再没用以拿捏莫耐尔的东西,此刻再没了之前的从容,饶是艾文史也脸色青白。艾文史此刻站在城垛旁边,他伸出头向外望去,湍急的水流冲荡着河道,大王的身影早不见了踪迹。 完了,一切都完了,用来威胁莫耐尔放过自己家族的最后底牌也没了。艾文史险些跌坐在地,好在双臂支在城垛上,撑起了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他抬眼看向自己三个儿子,再往后看,是艾氏全部嫡系,他没忘记那个士兵的禀报,艾氏支系也没逃掉,全被兵士堵在了府邸里。 “天亡我艾氏!”艾文史老泪纵横,俯城垛痛呼。 莫耐尔竟诡异的平静,他在听到艾文史此句痛嚎时,回嘴道:“非天亡尔,乃是你们过于贪婪、过于自大、过于蒙昧!是你们自己作死,怎赖上得老天哦对——你们骨子里本身就充斥着自私自利,凡是错误都会推拒到他人身上,凡是认定对自身有利,都会将其推到道德的对立面上。” 说着,莫耐尔持起弯刀便朝着艾家老二走去,后者眼里散发着死寂的光泽,他自知父亲逼死了莫耐尔的父王后,莫耐尔定再不会放过自己。 可他仍在绝望中最后挣扎,他不住踢腿向后退去,“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的,殿下,小弟向你磕头跪拜你便不杀我!” 莫耐尔闻言,眼底光泽闪烁竟真的在原地停了下来。 艾老二眼中闪烁着生的喜悦。 “你说的对,”莫耐尔冷冷道:“本王说过,本王不杀你。” 莫耐尔扭头叫道:“胡库儿。” 胡库儿大步向前,此刻他难得地没有糊涂,直接拔出了弯刀挥力一砍,艾老二的人头飞落,他眼中生的喜悦尚未溃散,惊慌亦未来得及涌出。他的身子倒下,血液汩汩流淌,从体内新鲜流出的血在秋日寒意中浮出淡淡热气。 而后,胡库儿大踏步的迈向艾老大,后者并未如同二弟一般惊恐,而是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莫耐尔!你敢!”艾文史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胸中汹涌,似有热流顺着体内管道向上涌去。 胡库儿大刀再次挥下,艾老大人头飞落。 艾文史在城墙上哀嚎哭泣,胡库儿再次朝着艾小弟走去。 大刀正要挥起,莫耐尔沉郁的声音响起:“这个让本王亲自来。” 胡库儿闻言一怔,随即收了刀往后退去。 莫耐尔拎着刀向艾小弟走去,后者在二哥被杀之时便昂起头闭上了眼,此刻察觉胡库儿停止、莫耐尔的靠近,他周身气息亦无一丝波动,只闭目静静地在那里,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莫耐尔看着艾小弟,凉凉道:“你很好,但可惜,你投生错了家庭。” 艾小弟睁开了眼,他眼中再无惊慌、恐惧,一片清明。他开口说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投生错了家庭,大哥、二哥对我宠爱有加,父亲严肃,可是我们兄弟想要什么许我们兄弟什么。” 他的头偏了偏,望向艾氏嫡系的位置,“我的母亲更是慈祥可亲。”说着,他的眼里恍若有一抹波光,“若非你们王族荒淫无道,宠爱妖女,怎会有现今乱国之祸。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此生来至此家,我从不后悔,我虽只得九年的人生,却体验过世间所有的幸福与快乐。” 艾小弟看了看城墙上的父亲,微笑道:“若说可惜,只能可惜。父亲还是太过仁慈,他当年并不只烧死妖女,还应当烧死你这个乱国妖子。” 莫耐尔听着他说完,面色沉沉的,“讲完了。” 不待艾小弟回话,他一刀斩落,艾小弟的人头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幼小的身子噗通倒地。 “本王以为你和他们不同,是本王愚蠢了,同一个猪窝里打滚的肥猪们,怎么会生出一只小狼崽呢。”莫耐尔看着他跌落尘土的尸首笑了笑,“猪吃的再膘肥体胖也还是猪,迟早是要待主人磨刀霍霍宰杀的。” 莫耐尔神色仄仄的,他挥挥手:“都杀了吧。” 胡库儿应答一声是,随后跑去艾氏嫡系处吩咐了什么,看守艾氏嫡系的士兵便纷纷扬刀砍杀。 秋日十分淡薄,光晕宏阔却并不如夏日那般张扬刺眼,秋风滚落大片枯叶,粘粘黏黏地裹满红褐的液体,近万人的死亡,只在一瞬间。血液蔓延着、缱绻地流淌至河岸,很快,这段河流被血液染的鲜红。 城墙之上,艾文史猛然喷出一口暗红,随后身子再无力量支持,瘫倒在城墙上。 莫耐尔牵来自己的马匹,拍了拍老伙计的颈部,他凑到马颈旁遮蔽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他才有一瞬的脆弱神情,而在下一刻,莫耐尔翻身上马,神情已是淡淡的。 莫耐尔向城墙望去,开口道:“告诉里面的人,斩杀艾文史等主谋,建设吊桥开门投降,家族可除免一死。若顽抗不降,待王庭大开之时,无论妇女婴童一律屠戮。”话罢,他一勒马头,马儿便斜走而后转了相反的方向,向后离去。 旁边早有士兵听闻此话,而后大声向城墙吼叫起来。 城上众人闻言,纷纷拥挤而向艾文史,艾文史本因吐血十分虚弱,此刻他见着扑上来的众人不由绝望道:“莫急!一待北疆卫建宁发现,他莫耐尔根本守不住我们……” 他后面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因为他的头颅已被人高高举在刀尖,此人大呼着:“恳请殿下饶恕布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尚志病转忽醒来 莫耐尔沉溺不作为 王庭内的家族们倒戈地极快,他们有着长远的目光,自知再跟随着艾文史没什么活头——虽然他大忠大义,为了贵族利益牺牲了全族。 可在场的诸位也不是蠢人,他艾文史也并非没别的心思。在斐大使死亡后,族人留在外、大王押在手,其真无什么私心吗? 闹了数月的叛乱便以如此荒唐的剧情收尾,王庭内首罪之人被一一揪出、囚禁,其余各族尽皆求得莫耐尔饶恕,只是吊桥暂时被销毁,还要在两方人的通力配合下重建吊桥,约么还要再过月余的时间。 大王薨逝,奈何叛乱初平诸事繁忙,亦恐举国披孝为郑人察觉,莫耐尔并未下令举行国丧,而是在战事结束后,默默地回了自己帐中,再不出来。 胡库儿让士兵日常送饭,士兵一开始欲掀帘入帐,却见一柄弯刀飞来深入门框,险些斩到士兵的脸上,之后,士兵再不敢入内,只将食盒放在帐门口。 但一连两天,放在帐门的饭菜只是逐渐冷掉、浸入风沙,胡库儿便再坐不住了,他正咬了咬牙,打算闯进莫耐尔帐中将他揪出来,突然士兵来报,先前中箭的御史大人醒了过来。胡库儿大喜,猛地站了起来,却因着今日里劳累焦心头一晕、眼前一黑,他紧站住身子,待眼前眩晕停止,他只觉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不过他毫不在意,待好些了忙迈开大步往着万尚志住处跑去。 万尚志迷迷糊糊的起身,他偏头一看,肩上已缠了厚厚纱布,整个右臂膀一动便钻心的疼痛,并伴有灼灼热感。万尚志心想,应当是发炎了,恐怕不好痊愈,未来兴许还会落下病根,以后可咋颠勺啊? 帘子忽然让人掀开,微冷的寒风伴着秋日微光射进帐中,万尚志多日未见光亮,不由略觉刺眼而眯起双眼。 率先走入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汉子此时满面胡茬,发丝凌乱而油渍,他一进帐子便眼珠子泛光一般,朝着万尚志奔来,嘴中还开怀地叫道:“军师!你可算醒了,快救救人吧。” 胡库儿两步走到床边,双腿一疏坐到榻旁,似看珍宝一般看向万尚志,眼神炽热。 万尚志瞧着他的眼神不由瑟缩,“救什么人?救人找医者去,叫我个刚醒来的病人做什么。” 胡库儿这才想起万尚志是刚醒,他看向万尚志的肩头,大手在半空中无措地顿着,“啊,你还好吧。” 顿了顿,胡库儿又道:“你能起身么?殿下有些不好……前日艾文史挟王上胁迫殿下,王上不愿殿下为难,挣脱束缚自投江河。殿下已有两日未曾吃饭了,不让别人入帐,食物放在门口也不吃,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去劝劝他了,他同你那么交好。” 万尚志心有微动,他并为因金国大王的死亡而有多少伤心,不说郑金两国敌对多年,更遑论他根本未曾见过他。唯一让他心起涟漪的,就是此人是莫耐尔的父亲,他担忧莫耐尔太过伤心而伤身。 万尚志尝试站起来,被毯摩擦间他右臂难免碰触到外物而稍有刺痛。胡库儿见状颇有颜色地上前搀扶他,殷勤地道:“可以站起来吗?小心点。” 万尚志刚要站起来,却突然察觉搀扶自己左臂的大手微微一颤,随后有些松动。万尚志抬起头,只见胡库儿脸色苍白、眼底乌青,精神十分疲惫的样子。 “你……过去几天了,都发生过了什么事。”万尚志恍然问道:“你多久没休息了,快去歇歇吧,你的精神太差了。” 胡库儿喘息了两口,只是搀扶个人的力气,他就累成这个样子。 “无碍,送你去莫耐尔那后我再去休息,他前些日子扔刀险些杀了个亲卫,我带着你去比较放心。”胡库儿息罢说道。 万尚志也不坚持,“也好。不必扶我了,我是伤在臂膀也不是腿上。” 胡库儿感受着紊乱的呼吸,也不勉强,这几日兀阿术治疗后仍在昏迷,不知生死;莫耐尔独处帐中,不露面;邵天宜亦回了帐子,闭不见客;而众将被兀阿术清理的只剩下些将才,头脑简单而忠心耿耿,却是不会处理这些军务。只得他胡库儿一个人日夜操劳,两天没得闭眼了。 二人前后出了帐子,帐子外门口立着个士兵,万尚志认出他是方才从帐中跑出去的士兵,原来是报信通知胡库儿去了。 胡库儿引着万尚志朝莫耐尔帐子去,士兵低着头紧随其后,此人是胡库儿近些日子寻来的亲卫,颇懂人情世故,为胡库儿所器重,是胡库儿为自己储备的军师人才。 胡库儿瞟了眼万尚志,他知道此时的万尚志同莫耐尔交好,想必未来加官进爵,成为朝中新一代高门贵族,自己先失了艾木浑,眼见着军师也要跑了,可得早些找点人才,待以后顶位上岗。 及至莫耐尔帐前,万尚志看着帐门口放着的大盘饭菜,略微蹲身拾起了盘子,掀开帘子便要往前走,不过一瞬他突然停止,因为面前横着一把腻着血渍的弯刀,许是血液浸地久了,擦着鲜血那处带着锈色。 万尚志完好的左臂抬着盘子,另只受伤的手臂不敢抬起,只得回头看了看胡库儿。 胡库儿点头,还来不及动作,便听帐内一声含着愠怒地话语,“滚!” 胡库儿吓了一顿,不过复而平了神色走到门口,两手拽向弯刀,竟用了大半力气才将弯刀从帐门口拽下来,大口呼哧地喘息,看着手中顿锈的弯刀一脸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万尚志提脚向内走去,缓缓开口:“怎么,认为我要死了,没了利用价值,连见我都不想见了。” 话罢,万尚志松下帐帘,掩住身后透入帐中的稀疏光线。帐内一片寂静,却并无想象中,暴怒而扫落成乱糟的场景,反而一应物事,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原位。 莫耐尔趴在自己个的床上,整个身子一动不动,若不是能看出他微弱的呼吸和刚才那声暴怒的‘滚’,万尚志恐怕真认为他已经死了。 “莫耐尔。”万尚志端着盘子走向帐中小几,将盘子放在小几上,随后目光落到莫耐尔身上,说道:“几天没吃饭了?我才醒,不大知道,不过我肚子很饿,你来陪我吃点饭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友人劝慰心绪宁平 惊闻再起众色不安 莫耐尔静若死人,趴在床上并不回话,一动不动。 万尚志淡淡的瞥了一眼,随后十分平静地走到小几后方,缓缓坐在铺垫上,中途手臂碰到了桌沿,疼的他一个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缓过来劲。 金国无筷,善用勺子,万尚志抬眼便见到盘子里搭放打磨地光滑的银勺,他左手握起银勺嘿嘿一笑,“这金国贵族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啊,下层人没得吃食,而上层人却可以用银勺玉箸食用珍馐美馔。” 房间中除了万尚志蕴着笑意的声音,再无其余一丝动作,他偷瞥了眼莫耐尔,后者仍像死了一样。 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情绪下,他仍未将自身情绪,发泄在周遭物件上,甚至帐中整洁有序,毫无疑问,莫耐尔是个内心强大自持的人,只不过这样强大的人,亦会被困难痛苦一点点蚕食而不愿诉与他人,最终走向毁灭的道路。 万尚志知道,现在要让他做的,就是发泄出来,将痛苦、绝望、不甘,一切负面情绪统统发泄出来就好了。 万尚志用左手笨拙地盛出盘中的食物,然后塞进嘴中大口咀嚼。食物是土豆煮熟了碾碎成泥,里面还搀和了大把肉沫,虽然有些凉了,其中搅拌进去提香的油脂微微凝固出油脂本身的面貌。 入口冰寒凉意,万尚志却夸张地大口大口吃,发出奇怪地咀嚼声音,并开口引诱道:“真香啊,真细腻,小肉粒咀嚼起来真有口感。” ‘嘎嘣’ 万尚志脸色一变,随后下意识用手去捂住脸庞,可他忘了手臂的伤,疼的猛然叫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会,他缓缓放下手臂,呸呸地吐出嘴里的肉末土豆泥,随后细细看去——不知是菜盘放置了太久,早被风吹进了泥沙,还是厨师烹制时候没孝心,将沙石带入了其中。 万尚志大力咀嚼,险些将牙齿崩掉,缓了半天还觉牙神经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看来你不吃是对的。”万尚志嘟嘟囔囔地吐槽:“这破东西和我们的手艺可差远了。” 莫耐尔终于动了,他埋在被毯中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闷闷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出去吗。” 万尚志见他终于开口,心中放松,知晓他若愿意开口,后续言谈必会顺利下去。 “你可是还在为大王之事伤神。”万尚志陈述性地问道,不过他并未等后者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他跃下城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他深爱你的母亲,但你母亲却为二使所迫害。他内心万分痛苦,却因着坐在金国王位上,身上背负着整个国家,乃至数百年传承的责任,他忍者内心的痛苦,苦苦筹谋多年,如今大仇得报,亦亲眼看着贵族控朝的时代结束,想来他内心十分解脱,跃下城墙的那一刻,是万分快乐的。因为他卸下身上万斤的重担,终于可以去见你的母亲了。 莫耐尔,你以为他是因为你才牺牲的,你未免也太过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或许,你也是你父王利用的一枚棋子,你走到今日,或许少不了他的推动。想想那帮大臣吧!想想狼烟腾起,还愿意为你开城门的小队长、城守吧! 你若内心非过意不去,更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消沉,而应当振作起来,替你父王照顾好这个,压了他大半生的江山。” 莫耐尔猛地坐起身,他的面上因着长期埋在被毯而有些潮红,他因动作急迅而呼吸稍快,他紧小的瞳子落在万尚志身上,充满寒意。 “莫耐尔,世间万事不过互惠互利罢了。有时互惠互利是自私、阴暗,而有时互惠互利,是善者单方面地想将善意给予苦痛者。你同你父王的关系,不外乎如此。而此时,你父王对你最后的期盼便是,你治理好这片江山。” 莫耐尔眉头愈发紧皱,他似眼似豺狼,紧紧落在万尚志的身上,蕴含着丝丝危险。 他薄唇轻启,勾勒出几分勉强笑意:“我不过是想自己静静呆几天,没向你说的那样想那么多。倒是你,刚刚转醒便冒着风寒过来,噼里啪啦和我说了一堆,没想过自己身子受不受得住?” 万尚志自知他那心思,也不揭穿而是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这人一生病受伤就容易多愁善感,我也是听了胡库儿瞎掰扯几句,这就愈发多想着急来见你了。” 原来是胡库儿。莫耐尔暗自咬了咬牙。 二人都未再说话,帐中一时静了下来,万尚志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扒拉盘里的食物。莫耐尔沉默半晌,突然开口:“我不欲再与大郑动兵戈,只希重修旧好,开放互市,不知你可愿为我传递消息。” 万尚志一怔。 莫耐尔眸色沉沉,又道:“兀阿术想来是活不成了,眼见着四十万外军便该全权归我统管,而朝中各族私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余存活的,我也会借势一并征入军队。 届时我登上王位,便用着大军逼迫王寨各族,消灭此次参与造反的各族,再选举文士、建设基层学堂……” “报——报!北疆郑军不知从何得到消息,已使兵数十万攻略草原游驻部队,正向着王寨进发!” 帐外一声刺耳惊鸣,而后便是胡库儿惊慌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遍?!” “北疆军使兵数十万,已分别击溃各个游驻部队,正往王寨赶来!”士兵得知消息十分慌乱,是以他奔跑的极快,眼下衣着凌乱不堪,头盔也歪斜着,分明是秋寒天,可汗水却不断从他额上滑落。 帐外一阵剧烈的呼吸声,随后胡库儿一抽,眼前一黑。他身后新招的心腹见状,迅速上前搀扶着他,只是再看向他面部,胡库儿竟被这消息激地晕了过去。 莫耐尔掀开帐帘,从中走出,他眉目凌厉地扫向瘫倒的胡库儿,又看向跪伏在地报信的士兵。 报信士兵声音极大,是以周遭巡逻、站岗的士兵尽听地一清二楚,此刻脸色尽皆大变,无助地将目光投向莫耐尔身上,等待着后者做出抉择。 在这声惊报响起的同时,离莫耐尔帐子不远的另一处帐子。邵天宜正面色平静地坐在塌上,手指逐个落下、抬起,敲击着桌面。 “这一天,终于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乱象起议事受质疑 文语利口舌定众人 “立即宣各部将领到军帐中议事。”莫耐尔眸色沉沉,眼一扫周遭士兵便往自己个帐子走去。 忽然,他身子一顿,回身问道:“邵军师何在?” 本欲下去给众将传讯的士兵又折回,“军师正在帐子里休息,殿下欲召?属下这便去叫。” 莫耐尔摆手叫住他,“不,不必叫他。军师近日颇操劳,请军师在帐中好好休息,莫要出来四逛。” 士兵一愣,怔然在原地。莫耐尔再未说什么,掀帐帘回了帐内。 万尚志见着眼前一幕,若有所思地跟进了帐内。 各部将军鱼贯入莫耐尔的帐中,随着会议的进行,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传出,军营中的士兵们紧急着好衣甲排列成队,旌旗挂空飘扬,土黄色的旗帜飘阿飘,裹挟了风中的泥与沙,尘扑扑的。 帐中铺满了地毯,众将脱去皮靴恭站在地,面色俱皆凝重。莫耐尔坐上首,在其座位下侧。万尚志面色平淡地跪坐在那,一语不发地听着这场军事会议, “殿下,如今我军大部分军队尽为卫建宁逐个击破,唯有大元帅麾下及各将军身后家族所部一十七万人,”一个将军起身,跪伏在帐中央说道:“眼下卫建宁正朝王寨进军,我军人少又从未有守战经验。事态紧急,为免颓势进一步发展,还是得请殿下请出大元帅带伤统战,以激士气励众军;请出军师奇谋异策,以抵御卫建宁大军。” 莫耐尔神色淡淡的,他眸子落在背对着自己的万尚志身上很久。 将军久久不得回复,不由抬头去看,却见莫耐尔正定定地看着在其下手的万尚志。他不由愈发气愤,好呀你个莫耐尔,大元帅为着你夺回王权眼下重伤修养,可你现在竟趁着大元帅伤重,一面收揽大元帅的兵权、一面连军事会议都不让邵军师参与,反而自己个拿了外军十数万兵马,扶着自己个的军师入帐商议。 “殿下,事情紧急关乎国命,还请殿下请大元帅、邵军师入帐商议。”将军咬着牙说道。 莫耐尔仿若才注意到他,眸子一划落到他的身上,他静了半晌似乎在思量他话中的意思,这才开口说道:“你亦知晓大元帅伤重,又如何能起身领军呢?” 将军抬头,一双眼睛里充斥怀疑,“殿下为何不许众将探望?”他扫视周围一圈位高权重的将军,又道:“为何只许他们几大家族的将军去看,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众人的。” “是啊。”旁侧有几个将领稍稍附和。 站在前排的几个将军微微侧目,眼神诡异莫名,盯看向那几人,那几个低等级的将领便噤声,再不敢附和。 莫耐尔咧嘴无奈又好笑地笑笑,“你亦知道见过大元帅的都是些大家族的将军?你位低人卑,凭何去探望大元帅。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退下,还是商议正事重要。” 将军捏紧拳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邵军师的事情,只是他双目触及到莫耐尔的双目,却在一瞬间打了个寒颤。 莫耐尔的面上带着笑意,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反而在他眼底覆了一层霜意,带着寒冬冷冽让人只觉浑身冰封,将军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去了,怏怏地道了声‘是’,便回了自己的站位。 “着哨兵探报卫建宁现今兵行何处。”莫耐尔坐在上首,目光恹恹的落空于某处。他说完一句话顿了顿,又说道:“军队拾整好一切必须物品,半个时辰后准备行军。” “行军?”下首将军疑问:“殿下是想主动与卫建宁交战?” 莫耐尔摇了摇头,“不,本王准备放弃王寨、率军游荡于草原深处,暂避卫建宁兵锋。” “什么?!” “万万不可!” “殿下,三思啊!” 一时如遭惊雷,帐中众将各自喧哗起来,俱扯着脖子吵嚷着,一副讨伐莫耐尔败坏祖业、抛家弃国之态。 莫耐尔眉头皱的紧凑,他冷冰冰地扫视帐中诸将,发觉竟无一人理解自己的做法,不由叹息金国官民愚昧,头脑不曾开化,各个是如此的愚蠢,怪不得让一外邦之人戏弄掌心。 众将嚷嚷了半天也没得莫耐尔回应,等阶最高的将领便伸手叫停吵嚷的众人,独自出列行礼道:“殿下,如今国事混乱、王庭吊桥未修复,尚处于封闭状态。而说句伤您心的话,老王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属下们心中,殿下已是金国大王,缺少的不过是入王庭受百官朝拜封王而已。 不说王寨,毕竟太过宽广,十数万军队的确照顾不周。可那王庭、乃至整个拱护着王庭的贵族区,是万万不得放弃的!这些发展了数百年,是历代先人心血所筑,卫建宁那老匹夫若至此,必定举火一把烧光、杀光。我大金军政才子尽出于贵族,届时我大金便再无起复之力。 再者说,殿下若弃城而走,要叫百姓们如何看待殿下、叫将士们如何服从殿下,要历代先王在地下如何安息。” 莫耐尔心中只觉此人说了一堆废话,不过好在他一言语,帐中蹦跶聒噪的众将也歇了口舌,他便也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此刻见老将停了嘴,莫耐尔才坐正了身子,开口道:“诸位也知王庭吊桥被毁?那本王令诸位留下应战,请问战事失势无城可倚,又无法进入王庭瓮城内,该如何?同卫建宁背水一战?” “这……” “那也不能放弃王庭呀。” 莫耐尔诶了一声,指着说话那人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被点名,见满帐高阶的、低级的将领向自己看来,不由声音弱了点:“属下说,那也不能放弃王庭。” 莫耐尔笑了,“本王何曾放弃王庭?王庭吊桥被毁,只要停止修复,卫建宁同他的二十万大军便须得长了双翼才能飞进去。 反倒是如今的外军,同袍被卫建宁一一击溃已令他们心情惶然,又经历了朝中发生的叛贼之事,早是身心俱疲,如何应得连战连胜、一举报得数十年大仇士气正胜,高歌金军的北疆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察真心各交代分别 仇未报愿没了谋划 “如今最优的办法便是放弃王寨,牺牲小部分而保护大部分的利益。”莫耐尔说道。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还有人不死心想反驳,却听莫耐尔又开了口。 莫耐尔勾起一抹略带讽意的笑容,开口道:“王庭内存了金国最为富裕的财产,诸位家族嫡系、旁支应当都迁入王庭了吧? 那不过只是家宅被毁罢了,又无甚人的伤亡,最多失点小财,再者他们不过十几万人,也抬不走什么宝贝,若敢取太多财物,我们发兵追击便好。——毕竟卫建宁大军深入,不得补给、不得休息,凭的只是一股子劲头,我们避战,他自散了劲头力气竭弱,此刻我等进可追击、退可修养生息。” 些许将领听了他这一番解释,不由连连点头称妙。可另有些将领却是脸色不好,细细一看,竟都是些大家族的子弟。 莫耐尔见着没人说话,不由笑道:“怎么,看不上王庭内的财产?”眼中含着丝丝缕缕地寒意。 “不敢。” 帐中再无人否决,莫耐尔淡淡地又吩咐了几句行动及注意事项,眼睛却一直落在身前的万尚志身上。 待一切吩咐好,莫耐尔向后仰了仰,舒展一久坐后身子的疲惫,“好了,都退下各自行事吧。记住,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将军们陆续退出,些许人聚堆小声谈话地走出,待众将全部离去,莫耐尔猛地往后一躺,看着黄白色的帐子顶发呆。 “你为什么不发言。”半晌,莫耐尔突然说了一句。 万尚志闻言动了,他本直直地跪坐着,此刻也屁股沾了腿懒坐着,一边扭了扭脖子,却牵扯到了右肩的筋肉疼的一瞬全身发僵。 莫耐尔嗤嗤笑了,不过很快他又沉静下来,神色淡淡的。 万尚志小心着胳膊转过身,看着躺在毯子上的莫耐尔,顿了顿:“我知你为何不让邵天宜进帐,而我又与天宜兄为兄弟,皆是郑人,又怎会在你们的军事会议上指点江山呢。” 莫耐尔不说话。 万尚志低眸,“待你这事情终结,我便带天宜兄回郑国,替你为陛下传言。” “你可以直面郑皇?”莫耐尔忽然问道,他偏过头目光正巧能看到万尚志低垂的眉眼。 万尚志静默,亦抬眼同后者对视,“可。” 莫耐尔叹息一声,“你骗了我。” 万尚志小声说道:“我告诉过你……我有些事情瞒着你。” “瞒着就是瞒着,”莫耐尔起身,眸色认真:“骗就是骗。” 万尚志闭了嘴,不再辩解。他的确隐瞒了自己忠勇侯徒弟的身份,并编造了一个假的身世。 莫耐尔怅然道:“好了,看在往日。本王便放了你同邵天宜,只是往后再莫往来金国了,再见本王当毫不留情。” 万尚志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说道:“你认为我们在为郑国做事?你以为卫建宁是我们引来的?” 莫耐尔不看他,也不说话。 万尚志气笑了,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缓过来。 “你知道,我这义兄曾经是郑国的死忠,他发誓要消灭金人,可是前些日子我在兀阿术那第一次见到他,便感觉到他变了,他现在一心为金国做事!”万尚志说道:“原来我想错了,我以为你想收兀阿术军权,所以连带着他的死忠邵天宜也要防着,没想到却是因为你以为是我们两个报的信?” 莫耐尔顿了顿,瞟了一眼万尚志,“你那乌鸦。” 他话语简短,但却让万尚志有些憋闷。 “没错,训练乌鸦一开始有让他们帮我传信的意思,可并不是向卫建宁,只是简单地防患于未然罢了。你得知道,乌鸦可不能天生便知道郑军所在处,它们是金境内的乌鸦,艾木浑、古布东皆可作证。”万尚志有些心虚,他早前的确想训练乌鸦,替郑军传递些金国的小情报。 莫耐尔并未给予回应,而是淡淡道:“罢了,无论如何都是过去——你们尽快离开金国吧。你们是郑人,在这儿等卫建宁顺你们回去也好、自己牵马奔回去也罢。” “只恐他不愿走。”万尚志道。 万尚志叹息,他知道莫耐尔心意已决,正想着罢了,好好思量如何劝说邵天宜离去吧。却脑子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人,以及劝说邵天宜离去的方案,“你们方才谈论,兀阿术重伤?他人在哪,既你嫌弃他碍事,我可否补上一刀。” 既然邵天宜追随兀阿术,那兀阿术死了他便无了效忠对象,不便可跟着自己回郑国了。更何况,兀阿术是自己的死生大敌,看着方才会议上莫耐尔不在意的样子,他便动了些小心思。 莫耐尔看着他,眼中浮着莫名情绪,“他不成活了,你也算大仇得报,了却一桩心事。” “什么?”万尚志愕然:“不成,我曾立誓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祭奠亡兄亡友,他怎得就这样便宜地死了。” 莫耐尔平淡道:“他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只是让你斩下他的头颅恐怕不行,你与本王交好,他死于伤病还好,若死于你的刺杀。” 莫耐尔停口不语了,但万尚志知道结果。 万尚志拧紧了双拳,闭着眼睛牙齿用力咬紧,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时辰快到了,你也收拾收拾走吧。我和义兄便留在这里,等待卫建宁大军。” 总归兀阿术必死,自己再劝说几句叫邵天宜死了心,跟着自己回郑国。 身子晃动地站了起来,朝帐外走去,掀开帐帘,外面阳光温和,只是秋风吹来有点冷气。 万尚志落下帘子,忽闻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慢着。” 几处帐子穿插交错地扎在一起,两个人影躲在一处帐子侧,伸脖探看着什么。 莫耐尔眼神示意了一下兀阿术所在帐子,此刻驻扎地内静悄悄的,部队尽被整合到一起,只待出发。唯独兀阿术帐前还守候着一队士兵,地上摆着个担架,打算待大军发动前抬着兀阿术跟随队伍。老军医在其侧指指点点,不知道说着什么。 万尚志看向莫耐尔,轻声说道:“准备好了?” 莫耐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抽出万尚志身侧悬佩的长剑,斜竖着往身上一划。顿时划破了衣衫,鲜血顺着手臂蔓延到小半块袖子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别离志互错莫相见 自苦心劝诱兄友走 莫耐尔没什么表情,将长剑递还万尚志,收回手按住了伤口,进行简单地按压止血。 万尚志插剑回鞘,略关心地看了一眼莫耐尔,见后者神情恹恹没什么说话欲望,便止了肚中打了几个来回的话语,只淡淡道了一句,“此别之后,你我各自珍重。” 莫耐尔闷闷地‘嗯’了一声,从怀里掏了个火折子往旁边的帐子上一扔,秋日干燥,火苗吞噬了些枯草很快便壮大起来,逐渐蔓延燃烧至帐子上。 万尚志站着凝视逐渐升起的黑烟,神情莫测,“起烟了,再不走恐被发现。就此别过了。” 莫耐尔没说什么,捧着伤臂快步走离,只是在走入拐角之前,他突然顿住了。 “待全军撤走,去我帐子看一看,小几下暗格。”莫耐尔的声音低沉而迅速,而他说完亦不待万尚志反应,便大踏步朝着兀阿术养伤那处帐子去了。 万尚志也尽快从原地离开,寻到了邵天宜的帐子溜了进去。 甫一入门,便见一把弯刀当头而下,万尚志顿觉浑身寒毛耸立,只那弯刀到头顶却忽然停止,只削落他额前几缕碎发。 邵天宜收回弯刀至腰间,警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是你?” 近日自己颇不受莫耐尔待见,大战大事亦不让他出面,更别提今日的军事会议,还遣了士兵守在自己门口看管着自己,邵天宜知道莫耐尔应当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以他发现门口的士兵尽皆撤走,便收拾了行装准备溜走同卫建宁汇合,可突然听到脚步接近的声音,是以他持了弯刀在帐子门口埋伏着,却不料进来的是万尚志。 万尚志早前便同莫耐尔形影不离,甚为交好,是以邵天宜不禁怀疑,是莫耐尔派万尚志过来准备对自己做些什么,不由有些防备。 万尚志看着邵天宜眼中的机警,却是不禁暗自一叹,心想邵天宜为兀阿术迷惑不浅,本来有六分把握劝得走邵天宜,此刻却忽然心凉,只觉不过一两分的把握。 “邵天宜,我且问你。”万尚志抿了抿唇,神情明显有些不安 邵天宜仍紧盯着他,只不过闻他直呼自己的大名,不由暗自伤感,万尚志已同莫耐尔成了好兄弟,便连着自己这个义兄都不认了。 邵天宜扫视他周身,忽然发现他腰间佩着长剑,不由噫了一声。金国擅于刀,而从未铸过剑,更别说这剑无论款式、材质以及剑格之上雕刻的北疆军标志。 万尚志问道:“你可还曾记得你心中的志向,你可还曾记得你我二人来北疆的目的?” 邵天宜抬起眼看他,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握着弯刀的手紧了又紧。 万尚志滔滔说了一大堆,说得他都有些喘息,可一看邵天宜除了眼睛亮了些却一句话不接,心下叹了一声,“罢了。” “起火了!起火了!”忽而帐外一阵喧哗。 万尚志闻听,立时绷紧了身子探头向外一看。只见方才纵火处附近的帐子尽皆着了起来,大火漫天,似欲吞噬天空的火舌。 万尚志挪回头看了一眼邵天宜,“你愿不愿意走,同我回郑国?”他不再兜圈子。此为信号,火势盛燃,莫耐尔会引走兀阿术帐前的士兵,进而让万尚志有机会入帐斩下兀阿术的人头。而他在手臂上划伤的那道口子,会是帐中郑人叛徒所为,进而引起恐慌,使队伍迅速迁离而趁着混乱,让万尚志、邵天宜留下不被众人察觉。 邵天宜听得这一句确定的话,眼中终于露出喜色,他点头,“走。” 万尚志亦是大喜,掀了帘子看着帐外一片混乱,好在营地驻扎临近护城河,士兵们很快动用了一切器皿打河水来扑灭火势,以免火势愈大蔓延到临近的建筑,以免不待卫建宁来此破坏,他们自己便把家宅烧了个干净。 万尚志趁着混乱融入了人群当中,邵天宜紧随其后。兀阿术居住的帐子离着火点有些距离,赶来的路上万尚志甚至看到了莫耐尔,后者似乎没看到他一般,只站在士兵堆里,沉稳地指挥着士兵们灭火。他认真指挥灭火的样子,仿若这把大火不是他放的一般。 邵天宜正疑惑万尚志为何要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不是说要等卫建宁来么,莫非所言非真,其实就是莫耐尔指挥着他骗引自己做些什么? 万尚志很快穿梭过人群,他要尽快行动,以免被人察觉。邵天宜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万尚志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莫耐尔,正巧见莫耐尔偏过头来看万尚志背影的样子。 莫耐尔察觉到邵天宜的目光,视线移到他的身上,眸子凝了凝,愈发紧小了。 邵天宜想了想,勾嘴冲他笑了一下,莫耐尔神情显见地阴郁下来,随后转回头去。 邵天宜认得这条路,并且认得目光远处的那帐子,那是兀阿术修养的帐子,现下线索串联,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知道万尚志要去做什么了。 待走到兀阿术修养的帐前已是静悄悄的,无一个人守候,士兵都被莫耐尔支去灭火了。万尚志走到帐门口,心情却愈发沉重进而停了脚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明明仇恨将报,他却在门口犹豫了起来,甚至连掀帘的勇气也没了。 不是因为不敢杀人,而是心脏砰砰跳,带着一种强烈的彷徨、紧张感。似乎杀掉兀阿术这个念头太过重要,在他心底无数遍的重复,所以在这个愿望即将实现之前他心中竟有些不敢去做,因着一旦放下这么沉重的压力,他便有种迷茫不知该和所为的心情。 “怎么了?”邵天宜察觉万尚志的停顿,眼观四方,警觉着有无士兵向这边走来。 万尚志放轻松了心情,吐出一口浊气。心下思考着不能让邵天宜眼见着自己砍下兀阿术的头,便道:“没什么,你在外面等着……” “谁在外面?”只是万尚志话还没说完,帐中突然传出一声沧哑的询问,随后是脚步走近的声音。 万尚志悚然一惊,手掌下意识地握向腰间剑柄,定定的看着逐渐被拉开的帐帘。 第二百一十九章 牵扯复杂迁责无辜 仇报释怀疑虑再生 帐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沟壑黝黑的脸庞。此刻,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染上光泽,见到帐门口的两人面色一沉,露出明显不欢迎的姿态,“干嘛来的。军师真是得闲,火势高涨也不说去救救。” 他的目光挪向万尚志,待见到他肩膀上的伤才想起来,是莫耐尔手下那位军师,自己前两天还医治过。不过一看万尚志同邵天宜相似的郑人面孔,也升了几分迁怒,“一个病人不好好躺着休息,到处闲逛什么。哼,也就是伤在胳膊影响不了腿,等下次伤在腿上把你治成个瘸子,由得你自在逍遥,想去哪就去哪都随意。” 万尚志的面色难看起来,因为眼前这人他不认得,但这人明显认得邵天宜和他万尚志。 只认得邵天宜还好说,可连他也认得…… 而杀死兀阿术的只能是郑军卧底,万万不能扯到自己身上,否则莫耐尔便会落上‘为兵权而谋害收留了他多年、并在他危难之时帮助他夺得王位的臣子’地名头,届时恐怕军队动乱,莫耐尔再压制不住军中各族将领,更别提实现他心中瓦解贵族阶级、解放全民思想的理想了。 万尚志抿了抿唇,他回头看邵天宜。 邵天宜看了眼老中医,后者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甚至还偏过头去发出一声冷哼。邵天宜知道老中医怨他害死了穆阿奇,所以这段日子在军中,他总是对自己恒鼻子竖眼睛,没什么好脸色。 邵天宜敛下眸遮住眼中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 万尚志便知道结果了。 此人必须死。 只是万尚志打量了下四周,虽还未有人过来,可那边的火势显然小了下来,想必不久兀阿术的卫队便会回到这里。 万尚志的眸色深沉,他笑着看向老军医,“此处风凉,不知老先生可否允许我等入帐探望探望。再者顺便避避风寒,毕竟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在这聊了半晌可别受了风寒。” 老军医正想着的确有些冷,自己老身子骨受不大了,却忽然察觉身前那病患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及眼底,再上下一打量,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发现此人腰间佩戴的,正是一把长剑!此刻他正紧握着剑柄,大力地手掌颜色都有些发青。 而莫耐尔方才正说,有郑国奸细以长剑刺杀他,方才正是他亲自为莫耐尔处理的伤口,正是剑伤! 老军医猛然僵住,周身浮现细密的冷汗,他的头脑急剧思考应对之法,可却可悲的发现活了一辈子,满脑子都是些医术知识,其余的人情世故他一概不通,根本不知该如何解决现下的问题。 万尚志察觉到了老中医在一瞬间情绪的变化,因着他躯体的僵硬实在太明显,万尚志的脸色不由沉了下去。 “进到帐子里去。”万尚志说道,面上已不带伪装出的笑容,而是一副冰冷严肃。 老军医定定地看了眼万尚志,说道:“好。”慢慢地挪动脚步转身,伸了一只手正掀帐帘。 “来人……!”老军医的惊叫被一声沉闷的肉体穿透声制停,他仍想大声喊叫,吸引来那片救火的士兵,但他体内的力量急剧流逝,叫他再也无力气说出话来。 万尚志的眸色流露出少许抱歉的神色,老军医与他无仇无恨,甚至还在自己受伤昏迷时救过自己,可自己不得不诓骗他转身,取他的性命。 身子沉沉地站不住,老军医噗通倒下,却被一人伸手揽住。 老军医用着最后的力气抬眼看去,自己救治的那个病患身上沾了些红色,他缓了缓才想到那是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鲜血。 他对上对方一双极为温和的眼睛,他似乎因着杀了人,眼底泛起细红丝,破坏了本身儒雅的美。 “对不起。”那人偏过头去,不愿同他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老军医突然明悟了什么,他用力扭头看看帐子里躺着无声无息的兀阿术,再向着火那处看去,又想起方才莫耐尔面色沉静地露出手臂上的剑伤。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只是一切都晚了。 秋日的草叶黄的很快,生命就是这样脆弱而迅速地离去。 万尚志将老军医拖进了帐子里,拖出一道血痕。然后他走到兀阿术身边去,看着兀阿术那张典型金国人面孔的脸,抿了抿蠢,他拔剑砍向了后者的头颅。 起初他用的力气不够,并未完全将头颅砍下,毕竟他的右臂受伤,左臂却是没那么大的力气。 而兀阿术受了这般重击,半个脖子都被切开竟然离奇地清醒过来,一双血红的眸子伴着他脖颈之间流出的血液更加渗人,兀阿术的气管被切开,只能滋滋地从脖间气管吐出血泡。 他发丝凌乱扑撒头后,一双血眼瞪的硕大,正死死、恶狠狠地看向万尚志,万尚志见状愈发气恼,但先前一击已牵扯到他右臂的伤口,此刻剑掉落在地,他却再无力气捡起。 是帐外的邵天宜听到声响走了进来,待他进来,便看到了这一血腥一幕。 万尚志本担忧于邵天宜看到这一幕会失去理智,毕竟他是那般的忠心于兀阿术…… 只是看到邵天宜走到他身边,平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随后是使着力气一剑砍下兀阿术的头颅,血液顺着无头的尸体染了整张床垫,在秋日森冷的气温中腾起丝丝热气。 兀阿术的头颅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狰狞、痛悔等等情绪,那是他在看到邵天宜向他举剑时候,最后发出的带有复杂情绪的表情。 邵天宜面无表情地找了块厚布,手法沉稳地将兀阿术的头颅置放其中,随后捡起周围的布一一折叠将头颅包裹,随后他用无头尸体身上的被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腥,这才拎起人头走回万尚志身边,将剑插回剑鞘。 邵天宜对视万尚志,另一手拎着包裹着兀阿术的头颅的布包伸向万尚志面前。那布包上逐渐向外渗透鲜血,很快便染得暗红暗红。 万尚志难以置信地盯着邵天宜,顺手将布包接过。 “你……”万尚志惊问,嗓子间的喑哑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 邵天宜神色淡薄,轻声道:“该走了。”便朝帐外走去。 万尚志听着帐外吵嚷灭火的声音已逐渐减弱至消失,便不再多说,咽了一口惊讶的唾沫,随着邵天宜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 迢迢行万千归故里 惶惶复相见家重在 郑国,新京。 雪花飘飘扬扬落满枝头,叫枯树似重新生长,开满枝头白色的花朵,别有一番清高韵味。 层层规划排列的民宅、商铺,琼玉高楼,尽皆雪白了青砖瓷瓦。 道路通阔,行人批棉带绒,循着两侧商铺当中的街道行走,不时凑到商铺前打量着,瞧见中意的便开口同老板讨价还价;商贩顶着头棚高声叫卖,双手串拥在袖子里,一张冻得红红的脸蛋别样喜庆。 少有几个闲逛的女子,举起油纸伞摒除漫天雪花带来的冷意,云鬓花容在一片冷白当中更显白皙冻人,较小地身躯被雪兔白狐毛发拥裹,愈凸曼妙之姿。 更有些大家大户地公子哥儿、小姐们,成群结队地出游笑闹,丫鬟、童子们提着自家主子买下的各色糕点、绸缎紧跟在后边儿。 熙熙攘攘,好不快活热闹的景象。 万尚志牵着马匹缓步走过这繁华而热闹地新京一处商业街的街头,待走过一处青石板桥,复行数十步,便见两棵落光叶子的枯树顶着一头雪,青松一般挺拔地立在小巷口的两旁。 他走到巷子口,巷子浅浅幽幽,因着高墙遮蔽光线而使巷子里昏昏沉沉的,那处宅院,门上斑驳破旧地痕迹,亦如他记忆中那般依旧如昨,仿佛这些日子的经历只是梦一场,自己不过是出了趟门,兜兜转转闲逛了一圈,便回来了一般。 万尚志牵着马儿走到宅院门口,脚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痕迹,并着细碎的嘎吱声在耳旁响起。 他走近宅院大门,胡库儿送他的宝马在身后抬腿打着响鼻,似乎新奇于满地白花花的东西,毕竟金国冬天不若郑国这般冷,是不会下雪的。 万尚志伸手拍了许久的门,院子里才传来逐渐由远及近地脚步嘎吱声,并伴着人突然接触到冷空气而不由嘶气的声音。 “哪个臭小子,下雪天也不让老子睡个好觉。”院子里传来熟悉地叫骂声,随后声音主人的脚步停止,万尚志知道他正站在门口。 很快便传出门闩被抬起的声音,随后大门被缓缓推开,门前落的雪被门底剐蹭着清推,熟悉的面孔逐渐在眼前展露,万尚志抿了抿唇,目光凝在他的脸上直直的不肯移动。 王旺本叫骂着,脸上皱地紧巴巴的,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一人一马,张着的嘴闭住了,神色转瞬便淡淡的,提溜在万尚志身上转了一圈。 这便侧身让开了门,嘴唇微微一动,“进来吧。” 就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进来吧’,让万尚志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忙提手擦了擦泪,便牵着马儿拾阶而上,走进了宅院当中,熟悉又陌生地将马儿拴在院中石磨上。 王旺抬眼看他的背影,唇角微微一颤抖。 过了快一年了。他离去了这么久,有许些变化,身子壮了些、肤色也黑了下来,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同曾经再无一点相同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也内敛起来,显得十分沉稳。 王旺关上门再落了栓,转回身见着万尚志已经看向自己,便淡淡道:“去你自己的房子里收拾一下,铺盖什么的,去我屋的柜里拿。其余你再有需要的,不必我说了吧,自己应该熟悉物品置放的地方?” 万尚志点点头,“知道的师父。我一早赶回,扰了您的清梦,且再去睡会?想吃些什么我去买,等您再醒来便能吃了。” 话语中的熟稔,仿若话中的生活从未断停,二人一直都是这般生活过来的一样。 王旺微微一怔,便摇了头,“你忙你的去,勿管老头子要做什么。还有,不许叫师父,谁认你这个徒弟了?” 话罢,也不待万尚志回嘴,王旺便背着手朝前院走去。 昨夜到现在不断飘地雪花,已落了厚厚一层,院子里有着二人一马清晰的脚印。万尚志看着地挑了挑眉,栓系好了马匹便径直朝着前院走去,走进前院,便看到了厨房门大开,王旺在厨房中忙动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从墙边拿起了干枝制成的大扫帚,回返后院开始扫了起来,将雪扫积到一处形成小小的雪坡,而后院干干净净,露出了土地原本的颜色。这才拎着扫把再向前院走去,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因着院里是泥地,若不将雪清扫干净,待日头高挂冰雪消融,水和着泥便泥泞不堪,让人难以再行走,沾着一脚的泥水。 万尚志扫干净院子,便将扫帚放回原位,微微有些喘气,右肩有些别扭的感觉。几个月过去,他肩上的伤口早就结痂恢复,只是骨头运转总是不像从前自如,略有别扭之感,是以他微微转动右臂,借此调试胳膊的柔韧度。 恰此时,王旺走出厨房,看着干净的院子,和转动右臂的万尚志,淡淡地说道:“进屋来吃点东西。” “好嘞。”万尚志笑着应答,边走进了厨房。 曾经被万尚志搬出到院中的小桌又安稳地放在了厨房屋内,此时其上摆着两碗热粥并一叠小菜,筷子已搁置在碗旁,万尚志炽热地目光在菜品上掠过,不由舔了舔嘴唇。 王旺见他盯着桌子瞅,不由解释道:“冬日多雪,我便将桌子搬回来了。在院中总要擦拭,且还冷得很。” 万尚志一愣,随即知晓王旺误会了自己的想法,便微微一笑,“是的,师父请入座。” 王旺抬眼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不要叫我师父,我没有认你这个徒弟。”却也依言入了座,他知道若自己不坐,这小子恐怕还要在那站着。 万尚志只是嘻嘻一笑,没再说什么,待见王旺落座,他便也紧忙凑到凳子面前,并将凳子挪地更靠近桌子,看着桌上朴素的菜品露出满足地笑意。 粥是现熬的,不断冒着热气,闻着便能闻到一股令人陶醉的米香味,里面还有些嫩白色的肉沫,清香中带着丝丝肉沫的鲜味。小菜是新炒制的,约么是冬季里新鲜菜的资源不多,是以只有小小一盘,绿油油的在白色的小碟里,汤水是澄清地黄绿,上面还漂浮着细碎的蒜末。 万尚志瞧着,本不觉得有多饿的肚子忽然咕噜直叫,他顿觉食欲大开。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似回当年心情舒畅 更望明日期待长远 身上在风雪中久站的寒意,便在这碗筷交错间缓缓消除,身子上是一股又一股由内而发的暖意。 哐哐造了三大碗粥,万尚志才擦拭着唇边食物残渣,心满意足地拍着鼓起的腹部。 王旺早在万尚志吃完第一碗的时候便填饱了肚子,早在一旁用指头扣着牙缝里的菜叶、肉沫,一边惊奇地看着万尚志连吃了三大碗——早前万尚志可没这么能吃,未曾想离去了大半年再回来,不仅人壮硕了些,连胃口也极大地提升了。 万尚志看着桌上的干净地连蒜末都被吃的一空的小碟,不由面色微微一红,他许久不曾吃到王旺烹制的东西,极富家庭温暖的气息,香甜而可口。这次便不由吃多了些,肚子撑的他直不起来腰。 见着王旺直勾勾的目光,万尚志脸上一热,轻咳一声说道:“许久不曾吃您的手艺,太过想念,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王旺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扣牙的手收回,随意地在衣服上抹了抹指头上的口水渍,一边笑道:“啊,没事,你喜欢吃就好,小伙子就是要吃的多多地。你吃饱了没?锅里还能盛出一碗的量,你还要不?”又捡起了万尚志的饭碗,站起身来作势要去灶台那边盛粥。 万尚志忙摆了摆手,指着撑大的肚子道:“吃不下了,要撑死了。” 王旺这才止了动作,将碗放回桌子上,淡淡道:“奥,吃好了就好,把厨房收拾了吧。”便怡然自得地迈步离了厨房,不知是否心情很好,竟还哼起了小曲儿来,颠颠地回返了后院,估摸是回自己屋里去了。 万尚志看着桌上残迹,哑然一笑,随后站起身来拾到着桌上的碗筷,又去院子里的井中打了盆水,倒进锅里,烧开了灶台让水呈温热的状态,这才灭了火,将碗筷放入其中刷洗起来。 又将另一口锅剩余的粥盛了出来,装在碗里用布盖着,再打了盆水洗刷着两口锅。 待一切清理完毕,万尚志擦干净手上的水渍,离了厨房,往后院走去。 雪依旧下着,飘飘扬扬,万尚志本扫净的院子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万尚志进了后院,打眼一看院中空无一人,万尚志瞧着王旺的门窗紧闭,里面隐隐传出呼噜声,便微微摇头,打算待王旺醒来再去取被褥,莫要再吵醒他的好眠。 拴在石磨旁的马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万尚志看去,只见马儿睁着两只硕大的眼睛,泛着光芒正盯着自己看。 万尚志一笑,返回厨房里寻了寻,找到了根不知放置了多久,都蔫吧软掉的胡萝卜,再回到马儿面前将胡萝卜放在他嘴旁。马儿嗅了嗅胡萝卜,张开大嘴很快地吃了起来,只发出小小的脆响。 一根胡萝卜很快吃完,马儿不舍地以头蹭蹭万尚志的手,万尚志笑笑,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好啦,先忍忍,稍后我再出去给你买草料吃,好不好?” 马儿再打了一个响鼻,似在回应。 万尚志便收回手,向自己曾经居住的屋子走去,他看着门上糊的薄薄一层的纸浆,想着自己曾经透过这层纸浆看月色打下的影子。 推开门,屋内一片清冷,万尚志走进屋内回身合上门,再打算简单收拾一下屋子里的灰尘,却在转身后突然发现,大半年没住人的屋子并没有一丝灰尘,似乎有人勤加打扫。而自己的床铺上,几卷铺盖正包裹成一团,被置放其上。 不必细想,万尚志心头一片暖意,连带他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温柔起来,层层柔意,似能化去屋外微寒细雪。 他打开铺盖,将被褥一一铺好,随后又将马背上的行囊、佩剑安置在屋中适当的地方,这才揣了几两碎银出门,又牵了马合上门,往巷子外侧的借到上走去。 首先去了草料店给马买了些草料,老板派人驾了马车叫了伙计将草料安置在王旺院内,万尚志叫着伙计们手脚放轻些,以免吵了王旺睡觉。又因着没甚存储的地方,万尚志便去前院打开了酒店的后门,让伙计们暂时将草料放在店内,并自己坐在柜台后,看着柜台以免有手脚不干净的伙计,偷走王旺的大额银票。 待伙计们都走了,万尚志才再抓了几把草料,合上酒店后门回到前院,找了个箩筐将草料扔在里面,又找了个小坛子,里面灌了些水,放在马面前。随后蹲着身子,看着马细细地咀嚼着。 半晌,马吃饱喝好,万尚志站起身拍打着腿上的麻痛,迈着步子再次向院外走去。 市场上,青菜卖得极少,大多还是蔫吧的深色,少有水分,万尚志不大瞧上,继续巡逛发现有一卖豆腐的阿婆在冷风中吹着,衣服单薄使她冻的瑟瑟发抖,便不忍地买了一大块豆腐,多给了些钱叫她不必找。 而后,万尚志提着手里的豆腐,思考着做什么好,突然瞧见一卖鸡蛋的大姐,脑子里一转,便上前又买了几颗鸡蛋。 而后,他目的明确地朝着一处走去,走不远,便见前方密麻的铺子中,有处支着高高架子,上面挂了一溜猪、鸡、鸭、羊头颅以及蹄腿的铺子。 万尚志嘴角一笑,提起步子几步便走到铺子前。 面前站了人影遮住了阳光,肉铺老板懒散地抬眼瞥了眼,随口说道:“要啥,要哪块。” 万尚志嘴角笑意更浓,音调亦带着笑意开口道:“吴刚老哥,你还认得我不。” 吴刚听他这话,不由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只是看了半晌也没想出来此人就近是谁,只是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便开口问道:“这位小哥看着面熟,可吴刚实在是不记得了。每日买肉的人来人往的,总有些眼花糊涂。你是……?” 万尚志见他想不起自己,也没不开心,挑了挑眉笑道:“我是王旺老板店里的那个伙计啊,老哥不记得了?也是,我在王老板那里没呆几个月便离去了,外出历练了大半年呢。” 吴刚闻言思索一番,再细细打量万尚志周身,忽恍然大悟,“啊!我记起来了,我说怎么没认出你来,你出去历练了大半年,整个人都变了许多。不说这身子壮了,便是这脸也黑了不少。” 说着,吴刚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怎么,历练回来了。小哥都去过哪些地方?今日是要来买些什么,我多给你切二两,再赠你一两猪头肉如何,就当庆祝你归家了如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汉爱子给予多斤 下厨忽忆旧人熟梦 万尚志不想提及什么,只是抿唇笑了笑,“吴刚老哥却是没变,还是这般壮硕精神。我不过在新京附近转悠了几圈,并未去什么远处不值得提。” 吴刚听了点了点头,“年轻人就是该多出去走走,等老了,就趋于安稳走不动了。像我,三十好几了,如今只想在这天子脚下平稳度日、安稳生活。 对哩,你要切些什么肉?都是今早现杀运来的,新鲜的很。” 万尚志瞅了瞅屠案上的肉类,“给我来两份鸡胸肉吧。” 吴刚闻言顿时无语,默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好说,只是小哥你只买这鸡胸肉作甚,到底跟王老板学有什么好吃的做法? 要知道这鸡胸肉虽做起来不好吃,可怎地也是鸡身上肉较多的地方,给您切了这胸肉……我这鸡就不好卖了,毕竟能买得起净腿的人少得很,更别提没什么肉,又不好吃的鸡翅了。” 万尚志恍然察觉,这边卖肉可不同自己前世那般,各个种类、部位任意挑选,自己这般挑选,可能本来卖二十铜钱的整鸡去了鸡胸肉,分开卖便不值这个价了。 “吴刚老哥拎两只处理好的整鸡来吧,只鸡胸肉单独给我切出来,我付整只的钱。”万尚志说道。好在借王旺的光,自己并不差钱,再者一路历练不说北疆军后勤总管时每月的晌银,还有金国王庭大王赐予的金子。 吴刚明显开心了许多,只是面上抹不开地推辞了番,“诶呀,这怎么至于的!只是问问鸡胸肉的做法嘛,小哥不须得这么多肉,我怎么能强卖给你呢。” 万尚志笑道:“不碍事,我确实还想来两只鸡,用来煲一锅老汤。至于这鸡胸肉嘛,鸡胸肉的确可以做一道美味,名叫‘锅包鸡柳’,甜咸可口酥糯分明,肉嫩多汁,味美诱人。” 吴刚只是听着他这顿形容词便直流口水,待万尚志说完,他才恍若回神一抹嘴边涎水,“当真有如此美味。既然这样,小哥稍等,我立刻便帮你切下鸡胸肉。” 吴刚弯腰闪开头顶铺盖往身后走,从一个木桶之中拎出两只鸡来,尽皆烫干净了毛发,光溜溜粉白粉白的,好大两只。吴刚抓着鸡脖子抖了抖鸡身上的水,便将鸡拎回铺子,搁置案板上面。 他从身侧一木柜里掏出一把刀,在鸡身上极为熟练地切了几下,鸡胸肉便完整地从鸡身上剔下,他另拿了油纸分别包上胸肉、以及没了胸肉的鸡。 他做完这一切并没将油纸包递给万尚志,而是另拿了一把大刀,并将棚顶悬挂的猪肉拽下,大刀几下,切了好些头肉,又装了个油纸包,这才一并用绳子系起来提溜成一处绳结,笑着递向万尚志。 “小哥,多饶你半斤猪头肉,改明儿你做好了锅包鸡柳,可否给咱也尝尝。”吴刚笑着,壮汉黝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缕羞红。 万尚志迟疑道:“这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半斤,也未免多了些吧。半斤猪头肉,也要有十五文钱了,我实在不敢受领。” 吴刚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我家小子挑食,总瘦巴巴的看着不像个汉子。从前王老板开业我还能没事买些吃食,回家带给儿子他吃得很欢。”说着,吴刚的脸色失落下来,“可后来王老板再不开店,我家小子吃过王老板的餐食愈发挑嘴,你说这大块的肉他煮熟了不香么,他咋就是不吃呢?” 话罢,吴刚看向万尚志,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跑偏了,忙将话题拉回正道,“所以我就想让你做些好吃的,好回家让小儿多吃些。这猪头肉就当做你辛劳头脑的报酬,你受得起快拎回去吧。” 万尚志明白了事情原委不禁好笑起来,这样壮硕的一个汉子,却也要因自己儿子挑食而操心至此。不由笑着应了,“好说,我回去便做,你若歇了业我还没来,便自去王老板酒店门口敲门。” 吴刚闻言大喜,频频点头,“好的,知道了。多谢!” 万尚志道了声“无碍”,也不再说什么,伸手接过油纸包便转身往家走。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心里说的是‘家’这个字,不由会心一笑,心中充满盈满暖意。 提着一大堆东西,万尚志拉开大门又将东西放在地上,合上大门。 提着东西瞅了眼王旺,那老家伙还在睡觉,成天和头猪一样,吃了睡醒了吃。 万尚志越过后院的拱门,将一堆稀稀拉拉的东西置在厨房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放松手臂上的酸累。 即使是在冬天,井水亦不会结冰,万尚志将水桶有技巧地往井里一扔,随后拎起满满一桶的井水将一口锅添了半满。 他拎起缺了胸肉的鸡清洗了一遍,便冷水将胸肉下锅,并加了八角、葱、姜等调味去腥,大火烧起锅后撇去浮沫后才转小火,加了些酱油老抽之类的调色。 万尚志又打了少许的水清洗了下鸡胸肉,仔细地洗去表面的血水。 从柜子里翻找出盐、糖、黄酒、淀粉配比搅拌均匀,然后他正想拿刀切鸡胸肉,忽然想起了什么,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拿了抹布擦了干净,这才走出厨房,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推开屋子,万尚志直奔床头柜子,上面放了一包未被拆开的包裹,他一拽结扣,包袱顺滑开落,露出了里面些许东西。 里面有份铜制的令牌,可铜牌两面竟都没有刻字,万尚志拿起来轻轻抚摸。这是莫耐尔亲自为他打造的金国左督目身份令牌,由于担忧万尚志回到郑国后,会被郑人以为他是奸细,所以未再两面刻上字迹。 包裹中的东西不少,杂七杂八的都是有回忆的金国物件,其中更是还有一箭尖,上面还涸着丝丝血迹。这是为他取箭后,莫耐尔吩咐留下的。 万尚志的目光移了再移,终于落在了包袱中一个裹着层层布条比手掌略大的一物上。 万尚志放下铜牌,伸手捡起那物,层层布条环绕滑落,最终露出里面锋利而泛着寒光的刀刃。 厨刀名‘锋无’,握在手中极为适手,刀刃锋锐无比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锋利若无可阻,正是莫耐尔最心爱的一把厨刀。 万尚志面上表情沉沉,一只手握着刀柄,一只手在刀身下方托着这把宝刀。 第二百二十三章 往年故事大多险峻 历时消息俱非欢喜 离开金国有三、四个月了,万尚志同邵天宜一并回到新京,路上二人言谈语绪,终于各自清楚了对方的内心,原来二人都在暗中为郑国做事。 万尚志询问起邵天宜其中详细,后者便在路上同他细细说起来。 邵天宜在受到兀阿术赏识后,便隐约察觉到兀阿术同穆阿奇之间涌动的暗流,他发觉兀阿术并不像军中传言的那般信任穆阿奇。 也不完全能这样说,兀阿术的确对穆阿奇有着远超旁人的信任、依仗,甚至说是……喜爱。 可兀阿术似乎不大懂得,如何处理这种情绪,或者说他自己都不认识、不敢承认这种感情的存在。 所以兀阿术同穆阿奇刻意疏远,而因着邵天宜新近上位的存在,穆阿奇也愈发冷淡甚至再三推脱兀阿术的召请,以为是兀阿术移心仰仗于邵天宜,而打算自己悄然退离,留些体面。 朝中暗流涌动,穆阿奇的灰心归隐,让兀阿术愈发注重邵天宜,并将朝中局势微微透漏给邵天宜,并询问于他的苦恼,“依先生所闻,我当随从哪一方呢?” 他虽未将全部一一说清,但邵天宜已经从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推断出朝中的形势。 于是他唇角微微勾起,移身跪拜在地,“大元帅何不自己做命运的主人呢?” 坐在上位的兀阿术眼微微瞪大,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 正是因着两者之间关系的变化,才让邵天宜有机可乘。他先是偶然发现了金军中隐藏着的郑军间谍,随后同其相认,并接着借用这间谍的人手,在军中私传穆阿奇早在数十年前便暗中投靠朝中大使、文史,多年间隐藏在兀阿术身边,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影响兀阿术的判断,甚至在背后捅上一刀的消息。 穆阿奇归隐之心已定,无论兀阿术如何请见他都不从帐中出来,自是未曾听闻军中疯传的谣言。兀阿术在帐中苦苦挣扎,无论如何也不敢十分相信谣言,并下令勒止军中议论此事。 他再次召唤穆阿奇,后者仍不赴召,心中的怀疑在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中、以及穆阿奇所表现的行动中极具地膨胀,他终于爆发——勒令士兵强召穆阿奇。 那日,邵天宜躲在兀阿术身后的衣架后,似屏风一般的木质木板横亘在身前。邵天宜听着穆阿奇被士兵强行捆绑而来的声音。 随后窸窸窣窣,兀阿术着人松了穆阿奇身上缚紧的绳索。透过木板上镂空的花纹,邵天宜看着穆阿奇揉了揉身上被绳索捆绑出来的痕迹,随后抬起头望向兀阿术微微一笑,面如和煦春风,“阿术找阿奇什么事,何必动用甲士呢。” 兀阿术眉眼上的戾气忽地一松,甚至令邵天宜觉得,他挑拨离间的计谋要失败了,穆阿奇实在是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人,莫怪兀阿术对他动了别心。 “我不动用甲士将你绑来,恐怕还请不来你。”兀阿术虽说面上松了大半,可心中着实还有暗气。 穆阿奇温吞地撂下被甲士绑缚时不小心翻起的衣服,遮挡住了手腕上不过血的红印。 “大帅找不来属下,可阿术可以找来阿奇。”穆阿奇眼眸低垂。 兀阿术身子猛地一震,面上惊愕不说话。 邵天宜仔细地打量兀阿术表情,心中暗叹,罢了,再找机会吧。 可穆阿奇多说了一句话,“我们数十年的友情,大帅迁就我一次都不成么,还是说有了那位邵先生,属下便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 兀阿术的面容诡异地从红变白,唇角波动着,表现心中的不平。 邵天宜见状,忽地就呼了一口气。穆阿奇明显对兀阿术一样,是动了真情的,可是他们相互害于世人的看法、贵族尊严的束缚,而尽皆不曾同对方诚表心意。 穆阿奇前言多次铺垫,暗叙了衷情,任谁也能察出他语言中浓浓的情谊,可兀阿术是个疑心颇多的人,表现明显的话语,在他深思中却转了万千的弯弯。 数十年的友情,是二使派遣你来我身边潜伏了数十年么?迁就你一次,是想左右我的心绪么?又讲邵先生的坏话,莫非你真是二使所派,要将我身边智囊一一驱尽才好利用我?! 是以兀阿术舒缓了脸色,直至面上平淡、冷漠,毫无表情。 “阿奇。”兀阿术开口,“赵平一直是我们心中大恨……” 而后,军中无了穆阿奇,邵天宜升为兀阿术身边第一军师,再不受权限桎梏,不断将军师情报同郑军间谍传递,直至金国内乱起,邵天宜通知卫建宁趁机出兵。 火焰被逐渐扑灭,徒留几缕青烟上飘又逐渐扩散消失,万尚志携着邵天宜避开人群钻进了莫耐尔的帐子里。 由于是王子帐子,任帐外乱糟糟但无一人敢进入。万尚志将兀阿术的头颅塞给邵天宜,自己则是稳步地向莫耐尔所说的小几行去。 他走到小几后侧坐了下来,桌面置了几张并不重要的公文便再无什么了,毕竟重要的已被莫耐尔收走了。 万尚志抬起手,抚上小几下端摸索着,左右不过两下,果然摸索到一个被钉在小几下的小盒。万尚志使了力将其拽下,是一个比手掌长些的小盒,巴掌宽。 他打开盒子上面的盖,露出里面被洁净白布缠绕的密不透风的东西。他好奇地看了看便将其随手揣进包裹中,盒子则是因为太大被他放回了小几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帐外喧哗渐弱,万尚志起身去看邵天宜,“我们走吧?” 邵天宜正坐在一个垫子上闭目养神,沾血的布包在他身前安置,有血液濡湿其下的皮毯。 闻言他睁开眼,瞟了一眼万尚志,“卫建宁还未到,你要去哪?” 万尚志想了想,忽然道:“你知金国有种独特的香料么。” 邵天宜看着他,疑惑道:“什么?” “黑胡椒。”万尚志说完,忽然住了嘴。 邵天宜奇怪地看着他,而无论他再怎么问,万尚志都不再开口,只是沉着一双眼睛呆看某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万尚志的思绪则是飘到了那处驿站上空,过去了这么久又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晾在院中的胡椒应当好了吧?有没有被风吹走亦或坏掉? 万尚志敛下眸子收藏所有神情。 如若他没忘,只能待他去查看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家乡菜之锅包鸡柳 送吴刚解小儿饥饿 万尚志收回思绪,目光静静地落在眼前这柄锋无上, 锋无是当世罕见名刀,用料珍惜,据说邵天宜所言,是用一块天外陨铁打造的一套刀具其中之一把。所以才让邵天宜一眼看中,同莫耐尔比较了厨艺最后赢得了另一把,便是之前莫耐尔帐中缺失的那一把。 好好的一套刀具,让万尚志、邵天宜俩兄弟生生拆开,倒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万尚志散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执刀感受掌心的重量,一颗心出奇地平静下来。他站起身,回到了厨房。 迈进厨房,万尚志走到水盆旁边洗了洗刀,水珠顺成水流从刀身滑落,片滴不沾刀身。拎起清理好的鸡胸肉,万尚志手握锋无切地很稳,一步一步的,似是初学厨艺练习切墩的学徒。 屋外细雪飘飘,屋内炉火燥燥,锅中鸡汤沸腾而发出咕咚,菜板上响起轻微的哚哚声,万尚志本因多日赶路而有少许疲惫,突然之间只觉得精神焕发,头脑一片清明。 切鸡胸肉的手似乎都带着慢动作,眼睛极其精准地发现鸡胸肉上的纹理,再根据肉质本身及烹饪所需而改变行刀方法。 周遭似有点点光芒环绕,万尚志没甚在意,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两大块地鸡胸肉很快被切成许多地细长肉条。 万尚志端来先前配比好的腌料,用筷子将鸡胸肉在其中打一个转,细条上便裹满了泥泞的粉浆。 抱了些堆碎在墙角的柴火,万尚志将另一灶台点燃。他看了看大锅又看了看油罐,抬起油罐往锅里倒了小半个底儿,油罐便少了一小半。 见状,万尚志无奈,又往其中倒了小半灌油,这时锅内的油才能勉强莫过鸡柳。 静静地瞪了半晌,万尚志伸下沾了些面糊的筷子试了下油温,发现油温正好,便使着筷子逐一夹起鸡柳往锅中下,下之前还要在面糊碗上点几下,尽量将鸡柳上的面糊甩脱,以免薄厚不一而影响口感和味道。 筷子携着鸡柳深入油锅,随着滋啦滋啦声响从锅底冒出大量细密的泡泡后,鸡柳形状已定,万尚志便松开筷子去挟另一块,如此反复操作,直到看着颜色差不多了,万尚志才逐一将鸡柳夹出装盘, 白净的盘子装满了细长的鸡柳,鸡柳上闪烁着荧光一般的光芒,那是腌料里挂上的糖浆。鸡柳皮色似覆着晶芒的棕红,味道闻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一股油炸食品的油味。 万尚志夹了一根在嘴里尝尝,嗯,手艺没退步,还是那般脆嫩香甜,越咀嚼越有味,只不过好像腌制的时间不是太够,味道上淡了那么一丁点。 万尚志没甚在意,从碗柜里取出了小碟,将锅包鸡柳往小碟里面分了小半,各自盖上了合适的盖子,以免凉了后味道差了点。 拾到完锅包鸡柳,万尚志刷了锅准备做下一道菜,却正巧看到菜篮旁边的枸杞之类养生的东西,他毫不客气的切了些蘑菇,又抓了小把枸杞,一同扔到了锅里。 万尚志取来鸡蛋与豆腐,豆腐块头很大,他用锋无将豆腐切成方形薄厚适中的片,又打了几个鸡蛋搅拌开来,把豆腐放在蛋液里裹了那么一裹,看了看锅中大把的油,他有些心疼便没换油,将裹满蛋液的豆腐扔到锅里炸了起来。 待豆腐外边的蛋液炸的金黄酥脆,万尚志将豆腐摆在一旁备用,清理了油锅,又倒了少许的油,加入些辣酱、黄豆酱并倒入少许水炒匀了,这才将豆腐扔进锅中翻炒起来。 很快,金黄的豆腐表皮沾满了红油光亮的酱汁,万尚志盛盘装出,酱汁在盘中散出诱人的行装,豆腐块埋藏在酱料中的豆豉、辣椒当中,似乎着心隐藏,筷子拨动杂物寻找时,别有一番自在乐趣。 万尚志正收拾着用过的锅碗,忽闻临侧酒店有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在敲门,忙擦干手上水渍往那边赶去。推开厨房门,绕开堆了一地给马儿的草料,果然见阳光映照下,有一壮大的影子落在门框中的纸上。 万尚志从柜台里掏出钥匙解了锁,推开门,吴刚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小哥可做好了那、那……” “锅包鸡柳。”万尚志提醒道。 “对,锅包鸡柳!”吴刚得了提醒,流畅地叫出了菜名,随后眼中泛着喜色地问道:“可否做完了?” 万尚志点点头,在后者欣喜的目光中抬眼看了看天色,“才这么早,吴刚大哥就休息了?” 吴刚腼腆道:“都卖完了,自是提前收摊,只来你这儿看看吃食。” 总是将人这样堵在门口不大好,万尚志让开身子,“吴刚大哥且先进屋来吧,站在门口说话不是那个意思。” 吴刚恍然大悟一般,“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担心为王老板惹上骂名。”随后顺着让开的路走进了店内。 万尚志随即关上门,以免朝中再来什么人作对砸了店铺。他看了看店中落满灰尘的座椅,便动身搬出了柜台后面那个他最近擦过的凳子,让给吴刚坐下。 吴刚忙推辞,万尚志却说自己还有东西要处理,只能委屈吴刚等一会儿,怕站着累到所以才找来个凳子,若吴刚不受也只能站着等,因为院内未经王旺同意,他不能私自放他进去参观。 吴刚终于坐了下去。万尚志打了个招呼,迅速返回厨房。他打开熬煮的鸡汤锅盖,一股水蒸气热浪般从锅中喷涌出来,随后鲜香扑鼻,万尚志稍闭了眼,以免眼睛烫痛。 他从杂货间拾到出个食盒,将那小碟锅包鸡柳放进去,又盛了一碗鸡汤并半只鸡——毕竟鸡汤里的鸡肉并不是用来吃的。最后盛了一小碗炒脆皮豆腐,这才拎着食盒往酒店那处走。 吴刚在里面没等多久,可一直处于寂静当中,又是在别人家里,他总有些不安,便觉得度日如年般。想起家中小子挑食瘦得皮包骨一般,明明自家是肉铺,小儿却瘦的跟饥民一样,吴刚更加烦躁了。 他的大手互相搓捻,虎口上和指头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好在脚步接近,连着院子的门被推开,万尚志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吴刚忙站了起来迎接过去。 万尚志将食盒推给吴刚,“喏,都是我做的菜,如果不嫌弃便一并拿回家吃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桌共食日光明媚 应誓言情义难堪破 吴刚起先不要,万尚志费了一番口舌才劝他收了,随后吴刚拎着食盒很快从酒店前门离去,并说食盒、碗盘明日会送回来。 万尚志送别吴刚,出了酒店屋子看着天上露头的太阳。 不知何时小雪已经停止,太阳从乌云背后钻出,柔和的光芒打在人身上,竟是格外地暖意融融。 万尚志舒坦地抻了个懒腰,享受着忽如其来的惬意。舒适罢了,他撇了撇嘴,从一旁拿起大扫帚开始扫起院中的积雪。 积雪原先便被他清扫过,如今薄薄一层不是很多,一炷香的时间便扫了个干净。 虽说是冬天,但万尚志一直在忙碌倒也觉察不到多冷。他看了看日头,敲响了王旺的房门,“师傅,起床吃饭了。” 王旺在屋子里闷哼两声,拖着嗓子发出一声不情愿地拉长音以表达不满。 但在万尚志锲而不舍地拍门声中,王旺终于屈服了,顶着一头鸡窝推开了房门,双眼半张着,视线落在万尚志身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万尚志只觉得这小老头还挺可爱,不由轻笑起来。 万尚志给王旺打了水叫他洗手洗脸,后者十分不情愿,平日里王旺便不是很注重个人卫生,更别提如今冬日里初醒时,水还是刚从地下井水里打出来的,透心凉! 万尚志威逼利诱起来,二人上了饭桌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饭桌上,王旺大口吃着桌上食物不住点头,含糊道:“你这手艺尚可,看来这次出门也并非一无所获。没想到外金那破烂地方,也有一手做菜的手艺哈。” 万尚志笑得一脸莫测,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万尚志不搭茬,王旺便也没啥说话的乐趣,又简单地吐槽了菜入口后的些许差劲处,让万尚志细心地记住,下次不要再犯。 万尚志随便点点头,专注于吃饭,很快便先于王旺吃完。万尚志放下碗筷,挑起笑对王旺道:“我有些事情要出去办,今天就委屈师傅清理碗筷了。” 王旺正吃着一口鸡柳,闻言咬断鸡柳,说道:“去做什么?” 万尚志敛了笑容,表情郑重了许多,“我受金国王的托付,向皇上请求两国摒弃仇恨重修旧好、互通有无。” 王旺嗤嗤地笑了,嘴一撇神情充满了不屑,“怎么,他金国一受了打便立马求和?大郑凭啥纵着他们休养生息啊。 我劝你啊,别去。毕竟你这话到了他面前去说,恐怕他直接砍杀了你。哦对,你在外面传言是我的徒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兴许只是重打你七十大板,再给你扔天牢里关上半个月。” 万尚志身子顿在当地,“两国之间的关系真的这么僵,再无恢复之机了么。毕竟金国如今是新王登基,施政理念可同上代王大不相同。而且据我所知,上代的战争,完全出自金国朝中两位权臣大使、文史二人。如今二人皆已伏诛,为何不能同金重新建立一个友好的关系呢。” 王旺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酱汁盈满唇舌,轻轻一咬发出酥脆声音,本是十分好吃的东西,奈何吃的人心不在焉,便也没体会到什么美味。 王旺眼神偏盯在一点上,筷子不停夹着东西放嘴里放,看着是在吃东西,实则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也太天真了吧,出去历练这一圈你就什么人情世故都没学会?”王旺开口道:“金国此时正是最孱弱的时候,大郑凭什么放过他。为何不将金国平定成为自家的领土,未来便再不必担心金人反心再次攻击。 更何况,国与国之间……不,任何两者之间,都存在着利害关系,区别只是利害哪个占比多罢了。所以说,郑国为何要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还互通有无,只要占了金国,金国上的资源什么不归我大郑多有。” 万尚志站在原地,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王旺嗦了口筷子头,目光在桌上的菜上巡视,“小厨王争霸赛眼看着又要报名了,你不如把这些破事放下,专心于厨道上。那份菜谱丢了就丢了吧,我在家这些日子给你又写了一本。 你不要去宫里了,一会吃完饭刷干净锅碗,去我屋找我取。” 王旺看了半天的菜,似乎都吃腻了没什么中意的,他叹息一声撂下了筷子,“罢了,吃饱了,你来收拾一下吧。” 万尚志当然知道王旺所说的那些弯弯道道,但他答应了莫耐尔,只得抛下所有顾虑去倾力一试。但眼下这些问题让王旺一一点明了出来,他便心中犹疑了起来。 一听后者说道菜谱,他忽然想起未曾同王旺说邵天宜的事情,忙制止王旺起身出门的动作。 “对了师傅,邵兄邵天宜还活着,菜谱他也还给我了,在我屋里包袱重放着呢。”万尚志说着,笑道:“不过还是谢谢师傅不辞辛劳,又为我重卷撰了菜谱。” 王旺走到门口的身子顿住了,他缓缓转回头,神色平静,“谁是你师傅?” 也不待万尚志答话,他作势呸了一声,随后大踏步直接往外走。 万尚志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到桌子旁边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抓了一把草料,万尚志走到自己的坐骑身旁,一边喂一边抚摸他的背脊,一边陈述愁绪,“小马驹啊小马驹,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明明已经答应了莫耐尔。唉,还是你们马儿好,每日里只需考虑随着主人前进,便能吃好喝好再无忧愁。” 王旺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门上薄薄一层纸看着院中的人影,耳旁响起万尚志轻声的叫唤的‘小马驹’。 王旺的面色深沉,直到万尚志喂完了马匹又给马匹梳了梳毛,随后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王旺看着他边走边往怀里揣着一个东西,他直奔着大门而去,随后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又缓缓观上大门,不曾发出一点动静。 陈旧的木门被合上,也阻隔了王旺探查的目光。王旺叹息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终于是走到自己的书桌后,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利李赋心志坚不从 见皇帝久未平偷瞟 皇城仍如旧忆当中那般宏阔辉煌,绿瓦红墙覆了薄薄一层白雪,如同披上素净的衣裳,肃穆中多了几许静雅。 时值未时末,早朝早便散了,宫门十分寂静,没什么朝臣的身影,只些许御林军值守着。 万尚志自那次落下剑在胡库儿帐中后,便再不让剑离身,一则为了安全、二则此剑乃赵平所赠,他再不能遗失。是以此刻他佩着剑踏步走到了皇宫侧门近前。 宫门守卫隔着老远便看见了向此走来的万尚志,他察觉到万尚志腰间的长剑,不由生了几分警惕,持着长戟便迎向万尚志,“请出示令牌。” 万尚志掏出王旺令牌,宫门守卫接过后见了愕然一惊,随后打量起万尚志,眉头一皱道:“令牌从何而来?” 万尚志淡淡道:“家师所赐。” 守卫眉头松了松,可仍很警惕地向万尚志道:“你在这里等着。”话罢,转身朝后边站岗的同袍合计地说了些什么,并将令牌递给了那同袍,那同袍接过令牌亦抬头扫了眼万尚志,而后二者絮絮叨,那同袍转身入了宫门不知做什么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 见同袍回来,守卫亦走回万尚志身边,“请稍作等候。” 万尚志淡然地点点头,守卫瞧着他这幅云淡风轻地作态,不由相信几分他是忠勇侯徒弟的消息。 不久,有一内官匆匆从宫内而出,万尚志看到他手里握着自己的令牌,在其前面有一侍卫相引。守卫见了侍卫,忙上前笑着感谢了几句,侍卫摆手说小事罢了,便反身回了自己工作的位置。 守卫忙引着内官到万尚志面前,开口说道:“内官,就是这位,您看可是真的?” 内官仔细地瞧了瞧万尚志,一轻拍手说道:“就是他,忠勇侯的徒弟嘛,王……万!万尚志嘛!去岁我曾见过他。” 守卫闻言,略垂了头,“既然内官认得,在下便放行了。不过,烦请这位大人将佩剑留下,”看着万尚志面色有些不情愿,守卫又道:“我们会为您保管,直到您从宫中出来,可以自去宫守监取。” 万尚志知晓去皇宫必不可带武器,便叹息地将佩剑取下交了出去。 “放行吧。”内官见状说道。 内官将令牌还给万尚志,引着万尚志从偏门进入,走了半晌离开宫门地界,内官瞧着四下没人回过头笑道:“万大人,好久不见可还安好?去岁一别,我们也有大半年不曾见过了。” 万尚志微微一笑,“劳内官关心了,我且还都好。不知内官如何?” 内官说道:“也就那样,不过蒙得刘大人提拔,近日里提了一品阶,入陛下的书房掌事了。万大人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唤李赋名字便可。” 万尚志闻言,亦道:“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李赋便直接叫在下尚志便可。” 李赋笑了笑,点了头便在前面继续引路。 万尚志从怀中掏出抹足金足两的银子,悄然地从李赋地手臂与身子的缝隙向前塞。 李赋察觉到,身子忽地一僵,回过头来面色已是一片冷然。因入冬季,他着了一件蓝紫色的制式宫装,外批着了件单薄地蓝袍子,脖颈处还围了一层不知何种动物的绒毛。整个人衬托地十分瘦小,却偏作一副严肃姿态。 李赋皱眉,吐出一口雾气声音冷冽:“万大人这是要羞辱在下吗。” 万尚志讶然,怔楞了半刻,忽然醒悟过来,忙把银子揣回怀中,一脸歉意地道:“抱歉,是在下唐突内官了。” 李赋深深地看了万尚志几眼,转回身继续引路,却半晌不再说话。 就在万尚志以为他因自己的羞辱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李赋突然开口问道:“不知万大人此次入宫所为何事?” 万尚志思虑着此事是否能外说,考虑了一会他道:“没什么,替师傅拜见一下陛下。” 李赋身子不顿,声音里却明显有些惊讶,“王侯爷?是王侯爷托你来参见陛下的?” 万尚志犹豫着,半晌含糊地嗯了一句。 李赋顿时大喜,步子忽地快了起来,“既是如此。请万大人紧随而来,陛下如今正在书房。” 御书房。 李赋进了御书房内通传,万尚志站在房外,无聊地看着两侧值守的侍卫,盯看他们的眼睛谁先动。 侍卫常年值守早对来往的人免疫,可此刻却发现有目光直勾勾地钉在自己身上,不由移眼去看,待见到目光来自于万尚志,更是好奇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倒叫万尚志心想,盯人看的游戏玩不下去了。 好在没一会儿,李赋便从御书房中走出,脸色平静高声说道:“陛下宣万尚志觐见。” 侍卫收了横亘在万尚志身前阻拦的长戟,见着万尚志跟随李赋入了御书房,默契地同另一侧的袍泽吐槽道:“这人怕是个傻子?”二人异口同声,不由一楞,随后低低笑起来,又很快正色,继续好好值守岗位。 万尚志入了御书房,只见皇帝并未批阅奏折,而是摆开笔墨纸砚正作着画呢。点点墨迹在纸上绽放落开,枝干傲然枝节分明,粉红的花骨朵跃然纸上,正是一幅傲雪寒梅图。 万尚志当时拍了拍衣袖跪倒,“臣万尚志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无疆!” 刘珏正站在皇帝身后,眯笑着一双眼睛,见到李赋带着万尚志进来,只是轻轻一瞥,便将目光继续落在图画上。不时称赞着:“陛下妙手,这梅花树啊,如跃纸上一般鲜活鲜活地,瞧得老臣眼珠子都变得粉红了呢。” 皇帝哼笑了一声,“你啊,就知道拍马。” 刘珏笑了笑,没再说话。 李赋悄么地走到皇帝身旁,低声提醒道:“陛下,万尚志带到了。” 皇帝用鼻音嗯了一声,却也没说话,专注于手上挥毫的动作,他的画作还没完成。 万尚志就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等待着皇帝免礼平身的话语,可等了半晌皇帝也不言语,万尚志的膝盖却是刺痛刺痛的,脑袋杵在地上也有些少血呼吸不畅。 他偷偷抬起头来想瞅一眼皇帝在干啥,却正巧见了皇帝搁下画笔,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万尚志。 万尚志猛地惊出一身冷汗,迅速低摆了脑袋,再不敢向上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依稀几分旧人模样 求饶金国帝王发怒 万尚志听到皇帝闷声笑了起来,又同刘珏说道:“你看这小子,不过是跪了一会儿,就忍不得偷眼看朕。” 刘珏附和般地笑了笑,“个瓜娃子,没得甚礼数。” 皇帝又笑了起来,笑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向万尚志道:“平身吧。” 万尚志忙谢了皇帝,从地上爬了起来,担忧直视皇帝是以低着头。 皇帝见了,不由道:“看看看,刘珏你看他。这小子刚才还胆子大着肥着呢,现在倒是装得礼数足全,再不敢抬头见朕了。” 刘珏笑着称是。 万尚志抖了抖,这皇帝到底要打趣到什么时候! 殊不知,这一切是因着皇帝得了消息后心情大好,这才频频打趣。 皇帝终于收了玩笑脸,正了脸色。他瞥了眼刘珏,后者便有眼力地撤走了桌上的画作,转交给李赋,低声吩咐道:“拿下去装裱了。” 李赋道是,拎着画布离了屋子。 “抬起头来,不必这么怕朕。”皇帝说道:“要知道,你师傅家族可是世代辅助皇室,朕同你师傅亲近得很。” 万尚志闻言一怔,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向皇帝,后者正用一双威严的双眼看着万尚志,只眼角几缕浅浅的笑意,显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内心感情。 万尚志慢吞吞地问出自己的疑惑,“可、可师傅他……” 皇帝沉声道:“怎么,你师傅从来没和你说过吧。” “是。”万尚志低头道。 皇帝虚抚了他的头,道:“都说了不必怕朕,抬起头来。”见万尚志又抬起头,他自顾自地又道:“当年朕和你师傅之间闹了些别扭,他一直拗着性子不愿再见朕。如今好啊,他终于悔改了心思,愿意派你来见朕了,你说,你师傅他何时能亲自来见朕?” 万尚志猛地愕住当场,他忽然想起李赋在路上状似闲聊问话。感情李赋那不是闲聊,而是替皇帝打探自己求见的原因! 而如今,皇帝已将自己的参见当作了王旺意图合好而派遣的,那么,自己可该怎么回复皇帝这个问题。若是欺瞒,皇帝再召王旺,后者仍旧不依,恐怕莫耐尔一事怕是绝无可能了。不光自己要迅速逃离新京,就连莫耐尔也会遭到皇帝气急而报复性的命令,致使卫建宁狂攻金国。 万尚志一时愁绪起来,他看着皇帝半天,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见他久久不语,心中猜测万般,最终只归于一句:“为何不答?” 万尚志欲言又止,“家师,家师他还没做好参见陛下的准备。” “那他派遣你来是何意?”皇帝骤然一怒:“消遣朕么!” 万尚志身子猛然一抖,此时此刻,皇帝动了真怒的时候他才真切地察觉出久居上位者周身浑厚而令人瑟然的气场。 刘珏忙劝着:“陛下不必动怒,兴许是王侯爷尚拉不下脸面,王侯爷既然已经派遣徒弟来了,那想必自己也会很快想清楚的。” 皇帝这才察觉自己喜怒外泄,忙收敛周身情绪,他气馁地想,自己怎么总在遇上关于王旺的事之后就这般失分寸。童年相知相伴,他为自己烹饪的每一道菜都用了真心,就算后来因着那事闹翻,他不惧危险也帮着自己孤身入赵,解决了灭国大患。 而朝中的那帮子饭桶东西,平日里说些有的没的竟是大义凌然,可当真正要他们上阵的时候,没一个敢上敢冲的。 想着,他更加怀念王旺以及王旺所做的美食,不由看向万尚志,可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咦?”了一声。 皇帝瞧着万尚志半抬的头,只能看出半张脸,“把头都抬起来让朕瞧瞧。” 万尚志依言抬头,皇帝瞧了半晌,突然问向刘珏,“刘珏,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刘珏亦仔细地观察了万尚志,却是笑着同皇帝说道:“却是也觉得有些眼熟的。不过这人的五官就那么几样,兴许是他这脸组装到一块去就偏像了朝里哪位大臣。” 皇帝摇了摇头,“也许是吧。” 皇帝在前方没瞧见什么,万尚志抬着头,却看见那刘珏不知为何,突然就从鬓角处流下一溜汗水,刘珏趁着皇帝没注意迅速用衣袖擦了擦。待他看到万尚志正看着他,眼神中露出警示的神情。 一时间屋内有些寂静,万尚志寻思着这是个时机,便断然开口:“陛下,其实臣此次进宫是有别的事情,想请陛下细听。” 皇帝掀开桌上一本奏折,随口问道:“哦,说说看。” 万尚志便沉声开口:“陛下,臣是为了金国一事而来。” “哦,这件事啊。”皇帝扫了眼奏章,说道:“卫建宁有上折子给朕,朕知道是你和邵家那小子潜伏进了金营,为大破金国一仗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啊。这些日子事务繁忙,朕倒忘了册赏你们两个了,等朕一会拟了圣旨,回头便叫人去宣旨,你回去等着便是。” 万尚志尴尬道:“谢陛下赏赐,但臣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臣是受金国新王委托,请求陛下暂停对金攻击,二国重修旧好、互通有无。” 皇帝的神情变了,他眯着眼睛十分威胁地看着万尚志,“你在为金国当说客么。” 万尚志摇头,“臣万万不敢,金王同臣讲后,臣觉得这是个对郑国有利的注意,才敢在陛下面前提出来。”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万尚志,万尚志忙继续说道:“如今赵国虎视眈眈,今年粮草收成又不大好、国库不丰,不若同金国开放互市做些交易,换取些价值高昂的皮革之类的。毕竟金国也不乏银矿,却因着国内物资稀少而无法使用。 往年济宁村哨在时,不也有国内商人走私货物送到金国?如今金国朝政不稳,外军基本被击溃,已经不足为惧,我大郑何不同金人虚与委蛇个三五年,待彻底收拾了赵国,再对金国下手呢。不然如今两面开战,更还有卑耻小国费在旁观摩、伺机而动,大郑百姓恐怕受之不起这样的消耗。” 皇帝的脸色已是极差,他嘴角稍稍弯曲着,带着浓厚的嘲讽意味。 “朕何不一鼓作气灭了金国,而后西北无忧,再同赵、费算账呢。”皇帝说道:“万尚志,莫不是你在金国生活久了,一颗心也挂在金国上面了吧?可别忘了,这些年来金国是如何伤害朕之大郑的子民、侵扰朕之大郑的疆土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子怒不屈险伏尸 王侯至浅笑告离别 此番话一出,万尚志心中猛然一颤,皇帝此言极重已是指他卖国,再看皇帝的面色便知他此刻定然是震怒的。 万尚志进宫前曾分析过与皇帝的对话会发展到哪一种程度上,他亦想过皇帝会以率先消灭金、而后再大举收拾赵、费为辩。而自己可以答即使金国被灭,草原广袤不可知其尽头,若金国将领率军藏入草原,即使破掉金国城池也无甚用处,外金仍可依靠草原的广袤而偷袭郑人,甚至会迎来金国疯狂的报复。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一张口,便将他所言定性,将他说成金国说客、是同金国有了感情而不顾郑国利益的叛国逆民。 万尚志根本不用思考,他只需看刘珏瞬间变了的脸色,和匆匆伏地低声叫着,“陛下息怒,想来万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万大人可能只是担心大郑两面交战过耗国力,并无别的意思,万大人,你说是吧?” 万尚志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去,皇帝看向自己的神情极度危险,让他似乎被剧毒蛇盯上了一般的打了一个冷颤。 “陛下……”万尚志的手被他打结成了麻花一样虬结,他正纠结于是否要臣服于皇权之下。 “住口。”皇帝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又抓起桌上一盏茶杯狠狠向万尚志掷去。 万尚志见有东西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地让侧过身子闪躲了去。 瓷器摔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绣着青花地茶盏便变成一地碎瓦、齑粉。万尚志见着杯子惨状景象,知晓掷杯之人所用的大力,不由暗自心惊,庆幸自己反应快躲了过去。 可在他庆幸之时,却殊不知因着自己这一番闪躲,让皇帝更加恼怒。 皇帝一拍桌案猛地起身,力度大得致使手掌微微发麻,他面色不表,笑着咬牙道:“好得很。” 就在皇帝恼怒万分,拍案叫起了刘珏,语气森然地要给万尚志定罪上刑之时,李赋突然从门外而入,隔着屏风也感受得到屋子内冷凝般的威压。 想了想屋外等待那人,李赋仍是开口:“陛下,臣有事禀告。” 皇帝凝视万尚志,半晌开口:“说。” 李赋这才绕过屏风,走到万尚志身旁立着向皇帝行了一礼,这才道:“陛下,忠勇侯王旺求见。” 书房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瞳孔微微张大,似乎不可置信。 “你说谁求见?”皇帝犹疑地问道。 李赋见了皇帝这个表现,便知道自己并未押错宝,忙开口笑道:“陛下,忠勇侯王旺在外边儿候着呢,等着陛下宣召。” 皇帝恍惚地后跌,刘珏忙护着皇帝跌坐在椅子上。皇帝踟蹰了半晌没个动静,不时瞅瞅万尚志,不时将目光落在身前长案上,却迟迟不开口,似乎很是犹豫。 皇帝早先的大怒,让万尚志除了略有的心慌却再无什么别的情绪,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皇权、王权并没那么大的恐惧之心。 可当李赋走进书房,说着忠勇侯王旺在外等候,万尚志忽然一颗心连慌张都没有了,只剩下平静。 王旺说过,此生不会见皇帝。 皇帝亦说,他们二人曾因某事而闹崩。 可王旺来了。万尚志想起出门的时候,王旺神色平静地回过身,淡淡地说道:“谁是你师傅?” 万尚志摇摇头,王旺也许不是为了自己而见皇帝的,兴许他是有别的事要同皇帝讲呢? 皇帝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李赋平淡道:“宣忠勇侯觐见。”话语沉稳,仿若仍是平日里那个充满威严的帝王,而刚才失态变了脸色的那人并不是他一般。 李赋道了声‘是’,便快步出了门。 没过多久,屏风后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率先入门的是李赋。而在他身后,一身烫金衮服并绣有日、月、星辰、山等象征性意味图案,头顶头一次梳洗过,十分洁净而板正有序。 王旺的面容在这套行装的衬托下,竟派头十足仪表堂堂,他双目微微一扫书房内的情景,神情威严肃穆眼底一片漠然。 万尚志在心中暗自猜测,他可从未见过王旺这套衣裳,也不知王旺这老头平日里把这衣服藏到哪了。 王旺不过打量了一眼,便缓步上前到皇帝面前,略一弯腰拜道:“参见陛下。” 皇帝见着王旺进了书房,本略有激动,可在看他如此平淡礼节又如此稀松,多年未见老友的欣喜逐渐散去,胸间满是这些年来,王旺连个软都不肯向自己服的场景。 瞥了眼万尚志,皇帝心中暗叹,想来你王旺此次是为了他而来吧。 想到这里,皇帝的表情也平静下来,不过淡淡地说了句:“免礼吧。”便再不开口,只是看着王旺,等待着他出言。 王旺谢恩直了身子,一双老眼直直地盯在皇帝身上。 皇帝坐在长案后,并未着朝服只一身简单的暗色衣服。 他分明同王旺年岁相差不多,可时隔二十年,王旺面色苍老满是皱纹,甚至一头发丝也染了青白。皇帝面容却如同当年,只是成熟沉稳了些,更显肃穆。 王旺嘴边勾起一抹笑,眼睛也弯了起来,“陛下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更甚当年呀。” 皇帝没说话,只是坐在那睨着他。 没得应答,王旺也不显尴尬,只是轻笑着又道:“今日小徒兴许说了些不对陛下圣心的话,小徒嘴拙年轻,还望陛下勿怪。” “嗯。”皇帝竟底底应答了下来。 万尚志惊奇地看着,他只觉得皇帝的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王旺则是双眼含着不及眼底的笑意,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莫非皇帝与王旺之间也有一腿?万尚志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暗惊一口气,兀阿术同邵天宜是这样,王旺同皇帝是这样,难道这个世界里兄弟之情迟早会发展成……? 万尚志突然想起邵天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告诉自己此后同邵天宜相处时要注意分寸,可万莫让邵天宜对自己起了非分之想。 王旺笑了笑,拱手谢了皇帝,便敷衍性地问候了几句皇帝,随即提出告退。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似有察觉轻易放离 刘珏疑惑难以解开 案旁小角,小炉中烧的是极好地无香炭,即便是在冬日里,御书房仍如春天般温暖。 王旺穿地衮服未免有几分隆重地厚重,他不过进屋一小会儿,额旁便隐有汗液滑落。 “国事繁忙,臣不好再叨扰陛下,臣便先行告退了。”王旺低垂着头眼,嘴里说着礼节性的告退。 王旺也不等皇帝同意,侧身同万尚志说道:“给陛下谢个恩告个退,我们走了。” 万尚志心底叹息一声,莫耐尔啊,非是我不帮你,而是再帮你恐怕我真的要把命搭进去了。 “谢陛下饶恕臣冒犯之隆恩,臣告退。”万尚志依言而道。 方才皇帝雷霆之怒,饶是他心中自动平等之思想深重却也忍不住因小命不保而动摇,险些就给跪了。好在王旺及时赶到解了危机,否则说不好自己跪了之后皇帝也不会宽宥。 想到这里,万尚志看向身侧王旺,对方入宫果然是为了自己。 他立誓不再见皇帝,可此次入宫不提别的,只要求皇帝宽恕自己,万尚志不知道王旺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但他知道,这等恩情只能以倾力相报。 王旺不待皇帝下言,领着万尚志转身便欲走。 见他这般着急走,如避蝗虫。皇帝长叹一声,“王旺,你就真的这般怨恨朕么,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王旺脚步停顿,冲皇帝露出一个牵强地笑,“臣不敢怨恨陛下,陛下多心了。” “朕令人阻你生意,封你铺子,只是为你能低一口气。”皇帝后靠在椅子里,神色恹恹的。 皇帝的声音愈发低沉,“朕是皇帝,你便不能退让一步么。王家同皇室百余年的交情,你当真想到这儿就断了吗,让旁系的子弟承了你们嫡支的荣光?” 王旺背对着皇帝,唯在他身侧的万尚志能看到他的表情。皇帝初时说话,王旺脸色尚且平静,可待皇帝说了后半句,王旺忽然就笑了起来。 王旺嘿嘿道:“什么嫡系旁系的,说到底都是王家一个老祖宗分出来的,又何谈承嫡系的荣光呢。” 皇帝默了,又道:“你得知道,这盛宠只有你们新京王家可得,其余偏氏不得你王旺十之七八,王家会越来越弱。” 万尚志都听得出来,皇帝的意思就是你王旺忍心看着你王家破落下去吗。 王旺忽然转过身,皇帝眼色一亮。 王旺的衮服十分华丽,使得他稍有苍老的面容也衬出几分高贵。他炸了眨眼向皇帝,就像许多年前王旺研发出新菜品献宝似地端到彼时还是皇子的皇帝面前。 皇帝恍惚中追忆,那时二人的感情还很好,王旺总喜欢研究些稀奇八怪的食物,有些味道还不错;有些却叫人难以入口,甚至吃了后便上吐下泻,二人会在恭房中闻着臭味隔墙相笑骂。 那样的日子隔得太久,皇帝只记得大概,连个清晰的记忆都想不起来,比如二人笑骂着都说了些什么,那让人腹泻的东西又是什么做的。 可大抵是那样的日子太过快活,是皇帝在这数十年辛勤劳政中,朝臣、后妃、皇子之间钩心斗角的疲惫中唯一以供清闲的寄托,是以他总是将这大概反复回味,然后微微怅然。 王旺平静地声音响起,“臣曾立过誓,若不完成这誓言便终生不娶。陛下若真想叫臣归来、小皇子有书童加厨子的陪伴,不如……” 皇帝的美梦被打破,他眸色冷冷的,平淡地看着堂下的王旺,打断他的话语,“够了。” 王旺神色平静,安静地闭嘴敛了眸子。 皇帝的目光忽然落在王旺身侧的万尚志身上,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什么,嘴角不由显了丝笑意。 “你这徒弟好生面善,瞅着十分亲近,厨艺也不错,不如留在朕身边。”皇帝突然说道:“既然你不愿留下便罢了,留着你的徒弟也好。” 王旺笑了笑,“我的徒弟,我不给。” 皇帝哈哈大笑,王旺的不敬竟令他十分开怀。 “好。”皇帝收敛笑容,只眼眸微微弯眯还含着几分笑意,“带着你的徒弟,你俩快些滚离朕的视野。” 王旺携着万尚志告退,皇帝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俩赶紧滚,二人一前一后离了书房。 皇帝挥退了李赋、刘珏二人,只是在李赋出门后,刘珏正要退出时皇帝突然叫住了刘珏。 刘珏忙停住脚步向着皇帝,“怎地了陛下?” 皇帝面色追忆,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眯了迷眼睛似在回想,“你说那万尚志,可是像一个人?” 刘珏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从皇帝刚出生便被先王派来陪着他。 刘珏面露疑惑,“陛下说的是谁?” 皇帝道:“没什么,退下吧。” 刘珏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他面色有几分黑沉,皇帝此次发问恐怕是察觉出了什么。 只是…… 刘珏抬起头,看见徒儿李赋正在前边等着自己,不由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陛下那幅画可裱好了?” 李赋低眉顺眼,“徒儿已送去工匠坊给老师傅装裱了,晚些才去取。” 刘珏点了点头,“陛下的事要上点心,绝不能出丝毫的差错,你且去照看着,莫叫那手拙地给画弄坏了。” 李赋回道:“是。”可心里却不以为意。宫里的裱画师傅都是老师傅,哪里会有笨手笨脚的弄坏了画呢?可他不能忤逆刘珏,道了‘是’转身便朝着工匠坊去了。 刘珏看着李赋远去的背影,站在御书房门口值守起来。半晌,他忽然长叹一声。 只是皇帝想要办的事没有不成的,可他明显已经察觉,却仍放任王侯爷带走了他,刘珏想不通。 王旺领着万尚志往宫门外走,宫中侍卫仿佛都认识王旺一般,见了二人在宫中行走也不上前盘问,甚至有带队队官远远地向王旺行了个礼,然后目送着王旺远走。 王旺面色沉穆,万尚志小声地问了几句他都没回应,万尚志便不敢再问了,亦伏低做小跟在其身后。 宫门很快便到了,盘查森严的守卫竟轻易让行,王旺直直地便领着万尚志往出走。 万尚志忙叫住他,“师傅,我剑还在这儿没取呢。” 王旺黑着脸转过头。 万尚志舔了舔唇,眼睛呆萌地瞪大。 王旺见他这样更加气愤,终于开口呵斥:“还不去取!杵在这里等我给你取呢?” 第二百三十章 留玉佩紧叮嘱寻邵 一言失语面色冷凝 万尚志取了剑,再回到王旺身边时,后者竟不知去何处换了一身衣服,原本尊贵地衣袍被他胡乱遭折在一起,不在意地搭在臂弯里。穿上了他平日里穿的那件褐色粗布衣,外搭了件黑色夹袄,也不知有多久没洗,尽是油污。 见万尚志出来,王旺不耐地催促着:“你站那傻愣着干啥,赶紧跟老子回去。”随后也不等万尚志动作,自顾自地转身便走。 万尚志好笑地看着小老头的背影,连忙跑了两步跟了上去。 王旺家在闹市里,一条商业街极其繁华,越过两条街尽些王公贵族宅邸,是以离着皇城很近,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二人在路上默默无语,万尚志跟在王旺的后边,看不到他的面色也不知他此刻的神情。 拐一个弯,进入的这条街道正是王旺家所在的街道。眼前忽然由清冷转变繁华,街道长的望不到尽头,面前人群熙攘热热闹闹,万尚志看着王旺的身影,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十分瘦削。 兴许是人老了,使得他的腰背弯曲着,身上仿若压着重担让他直不起身,便显得他矮小许多,矮瘦的身子迈动着迅捷的小步伐,异于满街大道成群结对言笑晏晏的行人,显得那般孤寂。 万尚志抿了抿唇,大踏步向前走到王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王旺偏头瞥了他一眼,万尚志察觉,亦转过头来朝他咧嘴灿然一笑。 王旺嘴角一抽,转回头来不理他,暗道怕不是让皇帝那小崽子给吓到了,这会儿亲近自己找安慰来了。 万尚志同王旺并肩而行,看着他不在孤单的样子心里忽地有中满足感。 长路终有尽头,两颗老杨柳伫立在巷子门口,仿若两位忠诚驻守的士兵。 王旺忽地停了身子在原地,“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找找邵家那小子你们走吧。” “诶?”万尚志奇异,“怎么忽然说这个?” 王旺转过身子,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万尚志,王旺板着身子弯曲地腰背直了起来。他的目光让万尚志很不舒服,如同他直起了腰背,仿若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交付,万尚志的脊梁一沉。 万尚志意味不明地迎向他的目光。 王旺撇撇嘴叹息一声,不顾万尚志往箱子里走,随后他打开门上的锁入了院子。万尚志站在原地歪头想了想,跟了进去。 万尚志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王旺打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万尚志正寻思也回屋休息,刚推开门,王旺忽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招呼着他道:“万尚志,你过来。” 万尚志扭头奇怪地望去,后者正站在门槛处,睁着双眼仿若十分无力,他手中握着什么东西露出了半边细绳,似乎是挂件之类的东西。 万尚志停住了,他合上房门往王旺处走去,后者将他请进了屋子随后关上房门。 屋内外的温度差不多,毕竟屋子里也没有皇家御用的炭火取暖,实际上炭火可以从外边的街道里买,只不过没皇帝那种好罢了。可王旺似乎不怕冷一般,即便从炭火摊子前路过,也不称上一斤,况且那炭火对于王旺来说也不算贵,才二两银子一斤,万尚志也不知道他留着那些银票用来作甚。 待万尚志进了屋,王旺走到桌子后边坐了下来,他背靠着椅凳眼眸低垂闭着,十分放松的模样。 不过休息了一会儿,王旺微微睁开眼睛,他抬起一只手,手里面拿着那个不知为何物的佩饰,他用另一只手拎起那细绳,一只莹白透翠的玉坠便从他手中被拎起。 万尚志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 玉坠滴溜溜地在他手中打转,王旺微睁着眼,眸子里透着追忆,他空着的手珍惜地抚摸上玉坠本体,动作十分轻柔,仿若怕吵到什么东西。 良久,王旺将玉佩收回手中抬眼望向万尚志,随后将拿着玉佩的手伸向万尚志,声音中透露着沧桑与疲惫,“这本是你的,拿去吧。” 万尚志从未有像今天这样多的讶然,他双眉抬起眼睛睁得大大地,随后指向自己质疑道:“我的?” “过来。”王旺说道,语气命令一般。 万尚志靠了过去,直到他走到王旺的身旁才恍惚地想着自己为何要服从他的命令。 “老头子,你要干嘛?”万尚志下意识地问道。 王旺没忍住噗嗤一笑,“怎么,现在不叫我师傅了?” “没。”万尚志幡然辩解:“我、我口误了。” 王旺看着他,笑意盈盈的,可笑着笑着他自己脸色暗了下去。直接拽来万尚志的手,将玉佩往他手里一塞又按着他合上拳头,随后愤愤地推了把万尚志,可手上却没使多大力气,万尚志根本没什么感觉,只是为了配合他,故意往后退了两步。 王旺的力气他自己能不知道,眼见着万尚志装模作样地后退两步他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随后冷哼道:“拿好自己的东西快走,记得带好了邵家那小子。” 万尚志疑惑,“师傅要我去哪,为何要带着天宜兄。” 王旺没好气地解释道:“厨神争霸赛的规则我没同你讲过吧?厨神争霸赛是要厨师带着自己的一个小队伍,毕竟厨神争霸赛的时限只有一个半时辰,可是须得烹出一菜、一汤、一面点、一冷盘、一主食。 所以你用得到邵家那小子,他虽然厨艺不咋地,但帮你切个墩还是可以的。你带着他出了新京,便往杭川那边去吧,那边临海,你也好增长些见识,莫要总处理这些地上的货色。” 万尚志脑子懵懵的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小厨王争霸赛我还没通过呢,不是说过两天新京又举办小厨王争霸赛了吗,您不是要我在这儿参加的吗?去杭川干嘛,那是哪里?” 王旺突然变了脸色,他冷冷地盯着万尚志,“你是不知杭川在哪,还是在同我玩笑?” 万尚志被他忽如其来的寒意所震慑,这是他在死人堆里打滚也没感受到的冷意,他不由吞了口唾沫,“我……的确不知。” 王旺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万尚志拽到身前,万尚志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随后身子不由自主地踉跄向王旺,手中玉佩未拿稳从掌缝溜出,万尚志顿时大惊,这玉佩看着便毫无杂质,更何况是王旺拿出手的想必十分值钱,未曾想就要这样摔碎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先辈往事不可思知 前路两条择一而行 不料,半空中忽然一只瘦入鸡爪的老手疾速划过,玉佩唰地从空中消失,万尚志身子被王旺拽到他面前正因动作太过激烈而微微喘息,王旺冷冽的眼就在距离面前不到半掌的距离处。 他甚至能看到王旺眼里迅速汇集的冰锋,仿佛下一秒便会化作最锋利的冰刺,刺入他的胸膛。 万尚志看着他,他本确定王旺不会对他做什么,毕竟二人相处过那么久,有救命之恩、师徒之情,可现在看着王旺的双眼,他却忽然有些不确信了。 他轻轻移手握向腰间的剑。 王旺将玉佩紧握手中,同时以拳抵在万尚志握着剑柄的手,力度大的让万尚志拔不出剑来。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个瘦削的糟老头子竟十分有力,自己竟还因他先前同自己玩笑一般的轻推而感慨,这老头没力气。真是大错特错! 王旺抓住他前胸领的手忽然大力撕扯起万尚志的衣服,万尚志惊慌失措,“你要干嘛?!”随后急忙用双手挣扎,可惜他一只手被王旺死死按住,一只手却怎地也阻止不了王旺撕扯他的衣服。 衣服很快被撕开,露出微微发黄的胸膛,王旺扯着他的衣领子不让他动弹,仔细地打量他的胸口。 一个小拇手指甲大小的黑色疤痕在胸膛上静静地立着。王旺伸出指头扣了扣,是真的无疑,他便抬起眼微眯着眼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万尚志见他停止,忙推了他一下随后收拢衣服,怎料到王旺竟轻易被他推走,更似乎是不想用力。 “怎么来的。”王旺重复问道。 万尚志抚平胸前的衣服‘啊’了一声,随后慌乱地说道:“我也不知,从前就有。”没错,自他穿越而来后第一次擦拭身子的时候,便发现胸口上这一黑色的点。因为它足足有个指甲那么大,可既不像胎记亦不像疤痕,仿若是沾了墨汁后用什么东西印上去的一样。 也没什么影响没什么危害,万尚志只把它当作是后天长的黑色素痣罢了,也没在意。 可此刻王旺突然问起,再联想他方才撕扯自己衣服只为看这一小点的动作,万尚志突然想,这个小点莫非是什么人身份的凭证? 他又想起自己总在夜里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忽而想到,那些是否不是什么梦呢?而是留存在这具身体里本身的回忆。万尚志忽然冷汗直下,他既然能穿越至此……莫非真有灵魂?那是否自己做的那些梦,都是这具身体的原身所作祟。 万尚志扫视着屋子周围,只觉冥冥之中有一个灵魂正在一旁注视着自己,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进而望向王旺,开口道:“我,你知道我的过去对么。我……似乎失忆了,所有记忆只从在你家苏醒,你把我救起那开始,而其余所为比如烹饪,似乎是源于本能?” 果然,后者闻言呆滞在原地,他眼中流露着浓郁复杂的神色,嘴巴张开又闭合,欲语未语,半晌,神色复杂地叹道:“可惜,你若早些说了,我再也不要你卷入这摊浑水风云,这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如同正常的平民百姓一样活下去该多好。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和我相处这么久不曾讲述身世,是担忧于自己的身份暴露。可笑啊,我王旺活了大半辈子,竟连这都看不出,是了,你连正常烹饪的基本方式都认不全,又怎会是他的……” 王旺忽而闭了嘴,这一停顿倒叫万尚志抓心挠肝,眼见着王旺反常的一切都要浮出水面,却让他这一停顿重新压回海底,就像一个游泳的人眼看自己要浮起来,却被好友玩笑地按了一下脑袋,又掉回水里呛了口水一般的难受。 王旺脸色沉了沉,“唉,你今日见了皇帝,想来他已经将你认出来了,但他既然已经给我面子放了你跟我出宫,应当不会再多为难你。 现下我给你两条路,一条,你回杭川有个福安寺,你后半辈子便入寺修行,再不出来,亦或者在寺庙下安家立业,往后不得再从事厨艺有关的工作。 另一条,好好学习厨艺,下次厨神争霸赛给我、也是给你自己夺得第一,然后老子带着你去皇城里面质问他,让他亲、自、给你们晁氏道歉,还你们晁氏一个清白!” 王旺说到后面,脸色愈发黑沉,甚至一字一句地咬牙说起来,黑沉中甚至隐约泛起红色,竟是怒气十足的样子。 万尚志却在听闻了王旺这番话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几点。 杭川福安寺、晁氏、清白、道歉。 这样来说,王旺方才提叫他去杭川其实是在试探他?他大抵老家便在杭川,并同这个福安寺有些羁绊。 他说你们晁氏,这说明原身其实姓晁?他说让皇宫里的‘他’给晁氏道歉,那么,这个‘他’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理清了这些,可万尚志霎时更觉脑子乱糟糟的,这一切的一切仿若一团乱麻缠结在一块一样,叫他无从下手,根本理不清。 皇帝对原身的家族做了什么,王旺同原身抑或说原身的家族有何羁绊,杭川是何处,福安寺又同原身有什么关系,晁氏家族究竟还有无族人。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袋中盘旋,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接踵而至,叫他困扰的不堪负重,仿若王旺身上的压力真的在刚才那一刻拐压在了万尚志的肩头,压得他喘息不过气来。 “我是谁?”万尚志问道:“晁氏和我的关系?杭川、福安寺又同我有什么关系么?” 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问出,可王旺的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打断他,道:“两个选择。” 万尚志不语,定定看着王旺。 王旺平淡道:“你选择安稳,便不需要知道太多,背负太多你余生不会过的安稳。” 万尚志抿唇,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在王旺看不到的地方拧成毛绳般的结扣。 王旺坐回座位,他神色萎靡,大半个身子窝在椅凳里,令人无法想象这么个瘦弱的老头子竟有那般大的力气。 “这玉佩是你父亲的。”王旺疲惫道:“我为你保管这么多年了,也该还给你了,你拿着回杭川……” “我选第二条。”万尚志定定说道,话语郑重有力。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再三提及横川福安 路过肉铺忽为人叫 王旺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 万尚志皱眉,着急地问道:“您现在可否将一切告诉我?关于我的来历及我的家族,仇与恨?”既然在世为人借用了人家的身体,他便一并承接了原身的因果,并去了解这些因果。 王旺半睁开眼睨着他,忽然就问:“既然你失了忆,当日苏醒后,一直在我这儿生活。怎么没说没问,没对自己的来历有一丝疑惑?” 万尚志一滞,嘴巴微张一幅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的样子。 “我,醒来看到自己那副破烂样,以为自己只是个乞丐。”万尚志状似呆呆地说道:“而且刚醒的时候大抵是雷劈过的后遗症,脑子懵懵的也没想到自己有啥复杂的身份背景。” 王旺凝视万尚志,时间之久到万尚志险些在这探究的目光下支持不住,眼里露出怯意,好在他支撑不住的上一刻,王旺敛了眼眸,顺便藏蓄了其中的情绪。 见他这般反应,万尚志偷偷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过了一关。他兀自在那里暗叹,王旺却坐了半晌没再理他,不一会儿,他自顾地将玉佩举起在身前打量,随后缓缓说道:“拿着玉佩,回横川去吧。” 万尚志愕然,“你不告诉我些事情吗?” 王旺珍惜地摩挲着玉佩,而后强制性地塞入万尚志的手里,淡淡道:“去了横川福安寺,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随后闭上眼睛,说了句:“出去吧,收拾完东西早点上路。”似乎便再不打算说话了。 万尚志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掌心,白中带绿如云水浸泡漫润开来,微微泛着荧光,十分好看,在掌中有一股温暖的感觉。 他手一翻紧握住玉佩,随后恭敬地朝王旺行了个礼,之后便转身大踏步地朝房门而去。 推开房门,温度同屋内一般寒冷,但空气却比屋内清新许多。玉佩上的细绳很长看样式应当是系在腰间的挂饰,万尚志想了想,将其打了个结挂在脖子上。 胸前有微微凉意,正巧碰触到胸前那一黑点痕迹,万尚志一愣,随后合好衣衫关了房门。 行李不多,况且也无甚可带的,万尚志不过揣了些许银两并佩了剑。他再环视了屋内一眼,便牵了马匹,出了庭院。 邵天宜虽家族破落,可此次破金他立了大功,家族也跟着荣光重回大半往日的辉煌,前些日子邵天宜归来后,皇帝打死封赏,邵氏一家已举家迁回了原在皇宫附近的一处宅邸,这处宅邸当年因着突如其来的祸患而被国家典当回收,如今又因着邵天宜的功劳而被赏回。 万尚志牵着马儿从商业街穿过,路上你叫我卖,忽然一声汉子高喊:“诶,是王老板家的小兄弟!” 万尚志循声望去,只见吴刚正在肉摊前面朝着自己挥手,满面的笑容。 想了想,万尚志还是走了过去,吴刚见他走来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半弯着身子从摊子下拿东西,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食盒笑道:“诶呀,要么说还是得小兄弟你们这种名厨呢,我拿回去那啥鸡柳?” “锅包鸡柳。”万尚志淡淡道,他因着刚才发生的事心情有些不好。 “啊对,”吴刚笑眯着眼道:“小兄弟这锅包鸡柳真是好吃啊,美味名不虚传!别说我那儿子,就连我尝了一小口都觉得美味!再想吃一口我那儿子竟还护食般的和我抢,哈哈那小兔崽子,敢呵他老子我?” 听说自己的厨艺被夸奖,万尚志还是勉强一笑:“好吃便好。” 见他兴趣不大,吴刚略微收了收笑容,将食盒推向他,道:“这个,正好你路过,就把食盒一块拿回去吧?盘子啥的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嘿嘿,我就少走一趟了。” 万尚志还是蛮喜欢他这种实诚性格的,但他不顺路,于是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暂时不回王老那了,我要走了。还得劳烦吴大哥亲自去王老那送一躺吧。” “啊?”吴刚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他牵着马、配着剑,马上还系挂了个包袱,恍然明白他是要走。 连忙问道:“小兄弟这怎么就要走了?这,才回来几天呐,你这又是要去哪啊。” 万尚志抿唇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要做,所以要离开些日子。待一切事情办完,我可能就会回来一直在王老家住下了。” 吴刚茫然了一会儿,突然叹道:“唉,好不容易逮到小兄弟帮我儿子做几顿饭吃,这就要走咯。唉,啥都不说了,祝小兄弟一路顺风万事如意吧!” 说着,吴刚忽然道:“你等等。”然后拎起入案板三分的尖刀,从一旁拎了一大块的牛肉,随后掂量着分量切了一大块,刀锋迅速而细腻,约么有一斤那么多,随后他找来油纸将牛肉包住系住,递向万尚志。 吴刚殷切地说道:“为感谢小兄弟帮我给儿子做了菜,这些肉你收下吧,弄成酱牛肉、牛肉干都好,路上赶路也好有口肉吃。”、 万尚志忙推拒:“吴大哥这可不必,不过随手帮忙,再说我也不是为你的儿子单独做的,也是给我们自己做来吃的,就不用这样了吧。” 吴刚硬拽过万尚志的手,将油纸包塞禁他的手中,“话不能这样说,哎呀,我嘴笨不会说话,反正你就收下吧!” 正巧,一位客人从旁侧走来,高声招呼着要来二斤里脊,吴刚更是一推万尚志说道:“拿着快走吧,别挡我做生意。”随后招呼向那客人。 万尚志拎着大肉块子愣愣的,他初见吴刚时吴刚将他当作奸细,冷面冷眼的,可后来的几次见面,吴刚完全变成个热心大汉,谈笑间颇为亲切,让万尚志有种前世的家乡的感觉。 看着吴刚熟练地同那人聊天、掂肉、切肉,随后笑着同那人挥手告别,万尚志忽然眸子亮了亮,待那人走后连忙又凑了过去。 吴刚见了他,不耐烦地挥手道:“哎呀,你咋还没走呢,可真烦人,能不能别在这和我客套了,你再这样客套,等你回来长住的时候我咋好意思去你那要饭了。” 万尚志要说出口的话语被他一噎,顿时神色古怪起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吴刚给肉心怀感动 天意新菜奇异古怪 “我说你就拿着快走吧,也不值几个钱,这点肉也就一两吧。”吴刚说着,面色露出肉痛的神情,可以见得他其实对于送这么大的一块肉有些心痛。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送了出去,并开口威胁般说道:“你不收,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 万尚志略为无语,想了想,他开口说道:“我没说不收。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闻言,吴刚一拍大腿,高兴道:“早说啊,啥事。” “若他日我参加厨神争霸赛,可否请吴大哥帮忙做刀工有关的事?”万尚志斟酌词语问道。 吴刚闻言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动,“你说真的?参加厨神争霸赛?叫我帮忙?哈哈,没问题,到时只管叫我便是!” 吴刚兴奋地同万尚志说了许多,表示这是一种如何荣耀的事情,如若真能参与一会厨神争霸,他老吴家以后便多了一个值得后代铭记的传说。 说着,吴刚竟激动地又拎起刀要再给万尚志切些好肉,万尚志吓得连忙推拒,回身上马便走。来了个买肉的客人,吴刚一时抽不出身,只好看着万尚志远去的身影边喊道:“啥时候回来,记得看我啊,给我儿子再做啥锅包鸡柳,直接来我这取鸡胸肉!免费!” 摊子前等待买肉的客人一时懵了,不过他也是吴刚的老客户,不禁笑着调侃道:“吴刚,我买你肉,你给我免费不?” 吴刚憨笑着:“这可不行,那位小兄弟是给我家孩儿做了美味的。但兄弟你这里虽然不能免费,可给你打个折还是可以的。” 万尚志穿过熙攘长街,路过一片官宅,终于见到一个写着‘邵宅’的府邸。 门口也没个侍卫守着,万尚志走上前去扣门,敲了半天才有人叫着:“来啦。” 褪了漆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观察着万尚志,待看到他衣着并非十分高贵,遂问道:“你是?” 男子衣着并非下人那种,料子中等却有些陈旧,多有破损修补,万尚志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府上的主子,只是因着家族穷困,这才将一件布料穿了多年。 于是万尚志彬彬有礼地点了个头,这才轻声道:“在下是贵府邵天宜公子的义弟,有事找他,还请通报一声。” 男子闻言不禁眼睛一亮:“您是万公子?” 万尚志有些奇怪,问道:“正是在下,不知?” 男子推开大门,面上迅速带了笑容,“哈哈,原来是万公子,您快进。家主正在厨房研究菜谱,我先引您去正厅里坐会喝些茶水,这便去把家主叫来。” 万尚志这才反应过来,邵天宜父亲早故,又因金国之事立下如此大功,想来家里已放权尊他为家主。 眼见着男子把自己往正厅引,万尚志忙道:“不用照顾我,直接把我引去厨房看看就好。额,这位前辈,邵兄在厨房研究新菜谱呢?” 男子闻言忙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是天宜的四叔,便也托大让您叫我一声四叔吧?” 万尚志道好,又叫了一声:“四叔。” 四叔这才笑了起来,“诶。”随后想起什么,脸色又苦了下去:“家主在厨房里研究啥我也不知道,不过说是为了过些日子的小厨王争霸赛准备的,回来这么些日子,天天就在这厨房泡着,不知日夜的,也不觉得累。” 四叔又道:“不过家主做的菜是真好吃啊,天天端上来一道又一道的,味道都是好地没得说。”他比起大拇指称赞。 万尚志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久,万尚志便在四叔的引领下走到了厨房,掀开厨房门口隔烟气的帘子,走进去一看,邵天宜正蹲在底下拉动风箱,不过几天的日子,整个人比起之前胖了些,脸色又黑红了些,想来吃的很好又常被火炙烤,应当是在厨房里泡了不少日子。 锅上烧着笼屉,也不知实在烹制什么糕点之类的。 此刻,二人走进厨房,邵天宜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毫不理会,兀自拉动几下风箱加大火力,随后等了会儿他站起身,轻轻一掀锅盖,一团浓郁地雾气从锅中涌出,照着他脸扑了一团。可能是这些日子总被火焰烤脸,导致他的脸皮也变得厚起来而不怕烫了。 看着锅中的东西他眼里忽然冒出奇异神采,竟直接伸手去抓笼屉,果然被烫的猛然收回手,随后把手放在耳朵上一捏,降温。 万尚志见了,哑然失笑,忙走上前去,“邵兄,这样可不行,烫伤的地方会起水泡的。” 随后从厨房中的水缸里打了一盆水,凑到邵天宜的面前,把他捏在耳朵上的手抓下放入水中。 邵天宜感受着手指一阵阵的炙痛,忽然被浸入凉水中后清凉,疼痛也被减少了小半。再抬眼看向万尚志,已是一片惊喜:“尚志?你怎么来了。正好,快尝尝我新作的四馅宝!” 随后他从水盆中抽出手掌,走到一旁拿了个抹布浸了盆里的水,这才双手裹着抹布将笼屉拿下。 笼屉被取下,里面的热气逐渐散去,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里面的东西平平无奇,不过是种馒头似的面点,表层浮现出内里馅料浸出汤汁来的褐色,闻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不过一种面粉被蒸熟后散发的小麦清香。 万尚志瞅着笼屉里的东西,颇为疑惑:“这?” 邵天宜却是两眼冒光:“怎么,不错吧?”随后他也注意到了笼屉里面点表面的平平无奇,忙“哦!”来一声,拿起来一个。 拿起来的馒头似的东西十分滚烫,烫的邵天宜两手互捯饬起来,半晌才颤抖着手指头捏开那馒头皮,露出馒头里面的东西。 只见馒头内竟分了四个小格,每一个小格都是薄薄地一层面皮间隔着,面皮已被每个小格内的馅料浸润地变了颜色,随着馅料被掰开后露出,一股浓郁地香味也随之飘出。 万尚志狠狠一嗅,顿时眼冒精光:“这是啥?” 邵天宜哈哈一笑:“这是我近日发明的四馅宝,里面分别是鸡肉香菇、酸甜肉丝、酱香小鱼、青椒煎蛋。我可是尝试了好多次,才将他们混合到一起去而里面那层间隔的小皮不破损的!” 万尚志顿了顿,“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能好吃吗?” 邵天宜面色严肃,“当然好吃!”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多菜杂糅成四馅宝 味道美好意外可口 似乎为了验证自己的厨艺,邵天宜连忙又捡出一个四馅宝到盘子里,推到万尚志的面前,催促道:“喏,你尝尝。” 万尚志接过盘子,怀疑地看了看邵天宜,随后主动走到一旁杂物小案上拿了双筷子,这才握着筷子,夹起了四馅宝。 四馅宝的皮只是像馒头一样白嫩光华,但厚度却十分地薄,甚至内里馅料的汤汁洇湿了皮下处,表皮上略微发着四馅宝其内各色菜式的汤色。 邵天宜见他要吃,连忙伸手阻止,细看了一下他筷上那四馅宝,随即略沉吟,连指了四下说道:“你按照这个顺序吃。” 万尚志点了点头,并未问什么,而是循着他所说,确认了第一口所在的位置。 万尚志轻咬了一口,一股热气并着鲜味涌出,霎时灌满了万尚志的口腔,随后其内带着金黄油光的澄澈汤汁流入万尚志的嘴里,极其鲜香美味,满满的香菇与鸡肉融合后的鲜香,更别提那甜美得要命的鸡菇汁。 万尚志顿觉开胃,又两口将鸡肉香菇小格给吃光,随后略微兴奋地舔了舔唇,有些雀跃地看向四馅宝另一个方向。单从表面上看,并不能确认每个方位的馅料是什么,所以这种不知下一个的期待感让万尚志隐隐感觉开心。 他张口去咬下一处。香甜的鸡菇汁让他清爽开胃,此刻的酱香小鱼便是以浓厚、热烈地感觉,仿若两列队伍夹到欢迎一般郑重。小鱼被精心地去了头,挑了小刺,内里是可以一口全吃掉的东西,咸中带着些鱼类独有的鲜味,腥味则是被酱香意味十足的味道所压制,除非特意去品,否则并不明显。 这一小格,给万尚志带来绝美的感受,吃进嘴中的东西是那样让人精心呵护烹制而成,味道以厚、香为主,只一小半个,便给人腹中五分饱的感觉。 万尚志迫不及待地咬向下一处,一咀嚼,酸甜可口,热意浓稠的汤汁渗透进面皮之中,甜甜糯糯的,十分美味,仿若点心一般的小食,而这酸甜的口味还去除了方才嘴中依稀残存的鱼腥味。肉丝切地细细小小,在口中轻轻地咀嚼开来,酸甜的味道沁入舌头上的味蕾,满口回甜。 无他想,万尚志咬出最后一口,青椒煎蛋是很平常的味道,青椒是那个青椒稍稍有些辣意,煎蛋是那个煎蛋,味道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在前几口如云翻浪涌的冲击下,味蕾受到巨大的挑战,此刻正是休憩地时刻,这种平凡的味道却让人恰到好处地放松下来,以此收尾,就如同电影到达高潮时而后逐渐的结尾。 看着他陶醉的神情,邵天宜嘿嘿一笑,也拿了一个四馅宝在嘴中吃着,呜呜地问道:“怎么样,不错吧。”他用的是肯定句,似乎不待万尚志开口说话,他便知道答案一般。 万尚志竖起大拇指:“没得说,真好吃。” “家主。”四叔站在厨房门口突然出声,顿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万尚志尴尬地想着,刚才因着吃,却是把人家给忘在门口了,着实失礼。 邵天宜此刻才看到他一般,奇怪地问道:“四叔?你怎么在这儿?”又想起了什么,忙乐呵地招手道:“四叔快来,尝尝我这新做的四馅宝。” 四叔在一旁闻了半天香味早就馋了,但奈何直到万尚志吃完邵天宜又开吃,二人还未发现他,他便不由厚着脸皮出声,打算讨一个来吃,此刻邵天宜所言正中他下怀,他岂有不应之理? 忙抬步走了过去,笑着道:“哈哈,那四叔就尝尝。”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起一个,也不待邵天宜告诉他先吃哪个,他便大口狂造了起来,邵天宜的手指在半空顿了一秒钟随后尴尬地放了下去。 四叔却也没看见,只吃了几口便大叫:“好吃!家主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任谁被夸都会开心,邵天宜亦是浅浅笑着,看着四叔很快将四馅宝吃完,这才叫了他一声,指着笼屉里还剩下的四五个四馅宝说道:“麻烦四叔拿着那些去给母亲和叔母她们吃。” 四叔吃的满足,闻言拍着肚子应下了:“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邵家重复往日荣光还靠着家主呢,有什么事直接使唤四叔去办就好!”说着,将笼屉盖子盖上,便提着往厨房外走,又打着招呼道:“四叔走了,家主忙啊!” 看着四叔的身影从院子里消失,万尚志忽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邵天宜吃的慢,此刻他还在吃那个四馅宝,见万尚志发呆,他便也没再说话,只大口地吃着东西,视线时不时地从万尚志身上扫过,想看他啥时候清醒。 眼瞧着四馅宝吃光了,邵天宜拿抹布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油渍,舔干净了嘴上的残渣,一巴掌拍到万尚志身上将他惊醒,随后淡淡问道:“在想什么呢。” 万尚志猛地被打醒,一时脑子有些懵,看着邵天宜问道:“打我干啥。” 邵天宜瞥了他一眼,打了盆清水开始收拾被他弄乱的厨房。 “忽然来我这里别说就是为了混顿饭吃的。”邵天宜挖苦般说道。 万尚志这才想起来的目的,目光落在他刷碗碟的手上有些犹豫,半晌也捡了抹布另打一盆水帮他收拾起来。 邵天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自己便也不说话,低头认真地洗刷手中的碗碟。 待二人将厨房收拾干净,邵天宜看着他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想好说什么?你万尚志也不是这么犹豫的人吧,干脆点说就是了,我是你兄长,有什么事不能和兄长说的。” 闻言,万尚志咬了咬牙,道:“我想请天宜兄离京一趟,陪我去趟横川。” “横川?”邵天宜眸色闪烁,“你去横川做什么。” 万尚志抿唇,说道:“王老叫我去趟横川,学习下横川的菜系,说是横川临河海,有许多东西是新奇的我可以学习。” “那是好事啊,怎么犹犹豫豫的。”邵天宜随口问道。 万尚志道:“王老叫我邀你同行,只是如今你是邵家家主,你的族人就像你的四叔,尽皆指望着你,能光复邵家祖上……我叫你出去不大好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借人离家亲友不喜 自劝母亲成诺归情 邵天宜轻笑一声,忽地透漏出几分莫测,“只要还是当今世道,我邵家便没有光耀的可能。” “你说什么?”他这话莫名其妙,万尚志皱了皱眉,半天也没搞清他要说什么。 “没什么,”邵天宜很快收敛神色,“横川么,我陪你去一趟也无妨,正巧我对于海鲜上有些兴趣。” 正逢四叔拾了笼屉走进了厨房,一张脸咧着笑:“家主,你这的东西夫人他们可喜欢着呢,二宝那混小子还说吃不够,想再吃点要你给他做呢,被我打了一顿,可告诉了他以后要尊重家主。” 说着,他走近,将笼屉放回了厨房桌灶上,眼看着厨房已被清理干净,便也拿了块抹布擦拭着笼屉里,清洁起来。 邵天宜点点头,“好吃便好,二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免贪嘴了些,小孩子爱玩闹,四叔不要怪他,只要二宝想吃我自会为二宝做的。只是,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同尚志出趟门,恐怕得等我回来再做了。” 四叔闻言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急切地问道:“家主这是要去哪?” 邵天宜想了想,随后道:“四叔你把手下的活放下吧,咱家现在也有些赏赐下来的闲钱,明儿个雇几个下人来,省的四叔还要看门还要收拾东西,怪累的。” 四叔一阵感动。 邵天宜又道:“至于去哪,我要向母亲陈述告别,不若四叔同去,到族人多的地方一块说了吧。” 四叔应了一声,忙放下手中笼屉与抹布。 邵天宜率先出了门,四叔偏头看了眼万尚志,万尚志忙躲避他带着哀怨的眼神。 宅院十分陈旧,有好些院子空落着,数十年未被人居住,终归是少了些人气的鲜活。庭院内不少人为园艺种植的树,多年未经人修剪枝子甚至茂密,由于这些天没事总会飘些雪花,树上便盛满了洁白的雪花,甚是好看,仿若开了一树花朵。 由于搬迁匆忙,现下宅子里还没有仆人,主子们人口也不多,不过大房邵天宜一家并着二叔、三叔、四叔一家,统共才二十来口人。因着前些年的祸事,许些亲戚都为了避祸而远离了邵家,是以宅子里住的都是邵姓嫡亲子弟。 走过一条清幽小路,跨过圆弧拱门,一处阔大地屋宅便出现在眼前,大门开着能看到一个厅堂,而他外表所显现着,这个屋子里面还有着七八个小屋。 邵天宜极为熟悉地迈步走入,万尚志二人随后跟着入内。 入内是一个极大的待客厅,整体色彩偏灰暗,桌子也尽皆是掉了一层漆一样的颜色,邵天宜脚步未停,往着待客厅尽头一处被屏风遮挡的地方走去。 四叔见万尚志打量的目光,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宅子空了许多年,这才搬回来,还没来得及修整,见笑了。” 万尚志知晓他心情,忙摇了摇头:“宅子很好,可以见出邵家当年修建的极为用心。” 四叔听了,便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当年我们家老爷可是朝中武官第二人,手握着京畿数万大军封位子爵,别说子爵小,就连侯爷大人见了我们老爷,也不敢托大,要叫一声‘邵兄弟’。”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逐渐暗淡:“唉,要不是老爷当年非要帮那厨子,我邵家何苦沦落如此境地。” “厨子?”万尚志心中莫名地一股无名之火,随即他便奇怪地问道。 但是二人谈话间已走到了屏风处,当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屏风后,便到了一处四方庭院,其中一方的屋子正开了门,早走几步的邵天宜正在其中,恭敬地向堂上坐着的一名中年妇女行礼,其眉眼间同邵天宜几分相似,让万尚志第一时间确认了他就是邵天宜的母亲。旁侧又坐了几个女子和一孩童。 到了此处,自然是不便说话,四叔停了口,万尚志也不好强迫他说,更何况他同邵天宜结拜,此次见了其母,是无论如何也要拜见一下的。 于是同四叔快走了几步,拱手一拜:“尚志拜见伯母。” 邵天宜在一旁适时地介绍道:“母亲,他便是儿子先前提到的,在外结义认义弟,万尚志。” 邵母闻言,淡淡开口道:“原来是天宜的义弟,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万尚志依言直起身,笑着谢过了,又道:“来得匆忙,未能给伯母带些礼物,是尚志的不是。” 邵天宜却是皱了皱眉,他看着母亲稳稳地坐在凳子上,略靠近过去低声道:“他是王旺的徒弟。” 邵母细不可查地一震,随后神情淡淡的,说道:“哪来孩子给长辈备礼的规矩,我们邵家向来都是长辈们给孩子礼物。你此番拜访,我已很是高兴,只是这搬家匆促、家境破落,也没什么好东西,便叫你兄长给你做顿饭吧,权作失礼的赔礼了。” 万尚志忙摇头:“伯母折煞尚志了。” 邵天宜见不得母亲这种文绉绉内宅说话的样子,每句话都暗藏着深意,他索性便挑明了直说道:“母亲,尚志此次来是我们先前商量好的,要去国内各处转转,多看看各处的风土人情、也学学各地的新奇菜式。如今儿子也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是时候该上路了。” 邵母闻言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略有不喜地说道:“怎么这便走,眼见着深冬时节,正是冷的时候。不是打算报名小厨王争霸赛吗?眼瞧着报名时候就到了,怎地就要走呢,不若等开春了,比赛也结束了再走不迟,如今赶路,地上冰雪深厚,若那马脚打滑摔倒可如何是好。” 邵天宜冲着她微微一笑:“母亲,儿子是应下了的,如何能轻易更改毁诺呢,母亲是想让儿子做个无信之人吗。” 邵母一噎。 邵天宜又道:“儿子同尚志兄同在外金,隐匿求生、互相帮衬,早已是生死与共的弟兄,若非尚志,儿子早在金国便被那贼王所害,又何能平安回归新京,还为邵家得回往日的宅邸。” 邵母静默了,半晌她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翅膀。你想往哪里飞,便飞吧,我也管不住了,难道还真能折了你的翅膀不成。” 邵天宜平静地行礼:“谢母亲。”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远行东南蹄指横川 风雪夜叨扰单兴宁 横川位于大郑极南部,是大郑面向东赵南费所建立起的一座城池,整合了周遭不少小的村落,方建立五十多年,还是个较为新幼的城池。 万尚志自是不知路线,但当他问向邵天宜时,邵天宜竟露出稍稍意外的神色,似乎惊讶于他不知前往横川的路线。 万尚志问道:“怎么,横川……难道我该知道的吗?” 邵天宜敛了神色,摇摇头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既你不知,一路上跟着我行进便是了。横川离新京有不少距离,怎么也要赶一个多月的路,正巧路上我们可以见识下大郑各处的风土人情。” 万尚志一面应着,一面心想,邵天宜此状,恐怕是知道些什么。 临走时,万尚志用了邵家的厨房将吴刚赠的牛肉给做成了牛肉干。 先是放在锅里煮出了血水,再用香料入水煮炖了半个时辰,肉熟后,取出牛肉切长条。 邵天宜见了万尚志用着‘锋无’,讶然了一瞬,“莫耐尔将这把送给你了?” 万尚志点燃灶台,闻言随意地点了点头。 锅热后,也不倒油直接放入牛肉条,小火不停地翻炒,直至水分蒸发肉条炒干,万尚志便尽快将牛肉干盛了出来,因为若炒的过干便会有焦味。 随后,邵天宜从某处拿了油纸过来,二人将大把的牛肉干用油纸包好。 万尚志感叹着:“这要有四两重了吧,快半斤呢。吴老板太仗义了,只能往后多多光顾他家了,给他家小儿子多做些吃食。” 邵天宜顺手捞了一根吃着,此刻闻言不由一翻白眼,“等你回来,差不多要小半年了,竟说些没用的。” 自打邵天宜从金国回来,逐渐改了在金国形成的沉默寡言的性子,再次活泼了起来。听他插科打诨,万尚志也不恼,笑着道:“不愿意听你把牛肉干还我,让你吃了吗?” “我就吃。” 拜别了邵家众人,二人骑马赶离新京前又在铺子里买了些耐久贮的干粮,也带了好几兜子水袋。俩人都是厨师,自是又各自背了几口小锅、小米、厨刀之类的东西。 这一番走动,待出了城门天已经快黑了,冬日的天总比夏日天黑的早,夜里又有些凉,二人一合计,又入住了去年离京时住的驿站。 驿站仍如当年一般伫立在那,驿丞驿卒亦是当年的旧容貌,此次房间充足,二人各自居住一间,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夜半,万尚志辗转反侧于床上入不了眠,当他睁开眼睛下床起身,推开房门周遭冷气袭来,一阵清冷。他抬眼便看到驿站后的排排马厩,心里忽地空落落的,往日场景仍在脑中,可今时再不见故人。 一夜未曾好眠。 天亮,微风中间杂着细小的雪粒,飘飘洒洒沾到脸上,润湿了脸上的小绒毛并一夜间新长出的硬刺胡茬。 向驿卒要了两个斗篷,二人告辞,迎着清晨间薄薄雪雾前行。 新京四周交通发达,二人一连路过十几个小村并一座小镇也未曾停留,因着邵天宜说此处小地,没什么好逛的。 食物也只是就着些干粮吃了牛肉干,由于此处身处内陆,并无什么水源,随身带的小米也无法煮食,身上背着的清水是用来饮用的,在未寻找到下一处水资源时也不好浪费。 待到天色渐黑,二人陷入尴尬的一幕,由于错误的估算速度,距离下一个城池约么还有四十多公里,按照两人的速度前进,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 好在继续前进了不远,便见一小片房屋聚集地,正是一处小村落。只是眼下夜色已深,家家户户都没甚亮光,关着门在家中睡大觉呢,二人犹豫了片刻,冷意如小虫从衣上缝隙钻入,再打了个冷冷的寒颤后,二人终是敲向了村人的门。 一连敲了好几个都没人开门,甚至有些谩骂声从屋子里传出,倒叫二人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随意敲门,又往村子里面赶了赶,终于见到一户屋中有光亮的人家,二人上去拍了拍院门。 很快,院子里那小屋的门开启,漫天风雪卷集着吹向屋中,倒叫屋内的光火明灭不定。此人连忙合上了门,这才踩踏积雪,大踏步地朝院门走来。 待看到门口是两名汉子,此人犹疑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万尚志笑着答道:“我们是从新京来的,路上没估好时间,差好大半才到左顾城,眼下没什么地方居住,见了贵村便想借住一宿。小哥别怕,我们只想借住一宿,愿出一两银子请小哥腾出间屋子便可。” 风雪有些厚,万尚志是用喊的,嘴巴张开不由吃了一口雪,凉意渗入唇舌,他吧嗒一下嘴,突然觉得有些饿意。 小哥犹豫了半晌,邵天宜看出了他的疑惑,便也开口道:“小哥不必担心,我们兄弟俩不是什么坏人。若非这夜间风雪寒透骨,我们兄弟俩便是在野外露宿一宿也无妨。可眼下村人们都休息了,我兄弟俩一连拍了好几户人家也没人应答,向来是睡熟了的。适才见了小哥家有灯火,这才找上了门。还请小哥收留一下吧。” 他最后一句半开玩笑般地委屈着,此一语倒叫万尚志不禁莞尔。 那小哥似乎也被这一句逗笑给打动,他细看了眼二人的面相,尽皆不像什么大恶之人,便上前卸下了院门的门阀。 万尚志二人忙下马,迎面向小哥道谢。 小哥声音糯糯的,方才黑暗又隔着雪花,此刻二人才看出,这小哥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可个子却已与二人相差无几,长相虽说还有几分稚嫩,却自由一副清隽坚毅之貌。 “不必,外面风冷,二位速牵了马儿拴在院中,进屋缓解一下吧。”小哥糯糯的说道。 二人闻言,这才牵着马进了院子。小哥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大捧干草,走到马旁,将稻草铺撒在马面前。 万尚志二人见了,不由纷纷道谢,他俩正愁马匹劳累一路而无吃食呢。 小哥摇了摇头,走到屋子面前打开了门,小声地招呼二人:“外面冷,二位快些进屋吧。” 二人点点头,抬脚前后进了屋子,小哥在二人进屋后,也走了进去。随着木门被重重关合,风寒彻骨的夜风被挡在外面,肆意呼啸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预估错误夜沁风雪 寻处落脚初识少年 一进了屋,万尚志二人掀开身上遮挡风寒的斗篷,斗篷上的雪渣落了一地,屋内只是无风雪,温度却同外面没什么区别。 小哥看着地上的雪渣忙道:“没事。” 二人不禁歉意地笑笑。 万尚志深呼了一口气,从鼻子往外冒出了一道热雾,穿过泥土塑的过道,两侧尽有门,一处开着,里面闪烁着灯光,想来便是方才小哥所在的地方。 万尚志随意看去,只见其内甚小,不过一张床铺、一张桌子。 此刻,那桌上立着一支小烛台,烛台上盛了些火油,火光便是从那火油处发出的。火光下,一本书籍分打开分两边,桌上还有块砚台并一支破损秃折的毛笔。 邵天宜走到万尚志身边,同样一瞥那屋内的景象,只一眼,二人便相视一眼,心里浮现出同样的想法。 小哥拿扫帚将门口的学渣扫了出去,这才回头见了二人驻足打量自己卧室的目光,忙走上前来,略微拘束地说道:“我家房小,只两个卧室,怕是要委屈二位公用一张床了。” 万尚志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也不打量,以免引起小哥更加紧张。 “无事,我俩挤惯了。”万尚志咧嘴一笑,陪着他那张儒雅的脸,倒叫小哥放松了许多。 小哥忙推开他屋子侧的那道门,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房间。 “两位今晚就住在这屋吧,稍等,我去把床铺给你们铺上。”说着,他从自己屋中端走了那台油灯,走到对面那间屋子里。 火光一亮,二人才看清这间屋子其实只有一张炕,但炕上因着没住人也没烧火,手贴在炕上,入手一片冰冷。 小哥举着油灯,将油灯放在炕上。随后从地上一处柜子里翻出两床被褥,往炕上一扔,慢慢地铺起被来。 邵天宜是从未居住过这种火炕的,即使邵家最破落的时候,也是一房分了一间院子,孩子们大人们各有自己的小屋、小床。 可火炕正是万尚志熟悉的东西,他看着独自忙碌的小哥,忙扑了过去,同小哥一同铺起被子来。 被子虽说有些破旧,可味道却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粉的清香,布子洗的非常透彻,可见小哥是个洁净勤劳之人。 一边铺着,一边家长里短似的问道:“这位小哥贵姓呀?” 小哥顿了顿,说道:“姓单,名兴宁。” “单兴宁?”万尚志赞道:“好名字呀,兴国安邦,宁平四方。” 单兴宁手上的动作稍顿了一下,随后也不应答继续着铺被的动作。 万尚志想了想,又问道:“方才见单小哥那屋桌子上有书,单小哥在读些什么?” “《外训传》。”单兴宁答道,话语极简。 万尚志不晓得这外训传所谓为何,顿时被噎住,停了话语。 邵天宜却是知道这东西,遂开口道:“《外训传》?单小哥看得懂这个?” 单兴宁咬了咬唇,似乎不愿多谈:“先父曾经教过。” 此时,二人才忽然发现,这一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独自呆在家里,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听闻他口中的‘先父’,二人尽皆察觉到单兴宁兴许是父母双亡了,是以才会在这种夜半,孤独地一人呆在房内看书。 万尚志抿了抿嘴,踌躇地问道:“单小哥一人居住?” “嗯。先父先母前些年染疫病故了。”单兴宁说道,他这般直白解释,倒似乎察觉到万尚志所思了。 万尚志忙歉意道:“抱歉。” “没什么。”单兴宁说道:“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说话间,被子已然铺好,单兴宁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油灯,说道:“灯便留在二位这屋了,若是不用熄了便好。早前不知会有客来,炕我也没烧……也没有多少柴火,二位便将就一下吧。我去厨房为二位烧些热水,免得半夜着凉感了风寒。” 二人忙道了谢,单兴宁便出了门,摸着黑在通道里往厨房去了。 单兴宁一走,万尚志一撑身子坐上了炕,讷讷地望向邵天宜:“外训传是什么东西?” 邵天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恍然:“怪不得你不知道外训传,你早前连字都不识,还是我亲自教的。” 万尚志撇了撇嘴,“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邵天宜轻笑一声,这才说道:“外训传,里面讲的基本都是治国、理政的那些东西,不过却是大郑子民启蒙后,必看的十本书之一。譬如里面讲了些周边列国同郑国之间的问题、摩擦、以解决的办法,意为锻炼国内文人观察政事的眼光。同样也是科举考试内容之一,内容虽然众所皆知,可是读懂、读通却很有难度,须得苦读多年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敏锐的心智缺一不可。” 万尚志了解地点了点头。 邵天宜脱了靴子上了炕,一摸被窝一阵凉意,冻得他一哆嗦。 他忙躺在被子上面,又说道:“我看他桌子上还有好几本科考须看的书。” “哦?”万尚志看向他:“你是说,他要科考?” 邵天宜淡淡说道:“兴许吧。” 万尚志也脱了鞋子上了炕,他钻进冰冷的被窝中,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 “那你猜,他能高中不?”万尚志躺着问。 邵天宜看着万尚志的动作,不由嘴角抽搐,“你不冷吗?” “冷啊。”万尚志道:“可被窝这个东西,早躺早焐热。” “……”邵天宜无语地挪走视线,半晌,他也默默地躺进了被窝当中,突然开口道:“科考要分别参加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若要一路过关斩将到达殿试,起码要同几十万人相比拼,他这把年纪,恐怕还差些阅历。” “嗯。” 邵天宜躺了半会被冻的受不了,他只觉得这被子盖在身上凉飕飕的,还不如不盖的时候暖和,仿若被子吸收了他的热度一样。 邵天宜唰地坐起来。 万尚志看向他:“你要干啥。” 邵天宜顿了顿,说道:“我饿了,烧点东西吃去。”说完,从炕上起身,穿了鞋下地。 听他一说,万尚志才想起自己也饿着,忙一翻身从炕上坐起:“等我一会。”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深烹煮白菜土豆 诚邀兴宁共同食用 万尚志顺手拿起油灯,举着油灯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通道,便瞧见一处门内稍有光亮,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响起,原来这光亮正是土灶中燃烧着的火焰所发出的光芒。 走进厨房内,单兴宁正蹲在灶台前,火光跃动起伏波动了他的脸,锅中烧着热水,此刻正发出咕噜扑声。 单兴宁偏过头,看向走进的二人不免站起身来,双手略有不安地服帖在双腿旁揉皱着裤腿,低低问道:“二位怎么来了,灶台处脏,恐污了贵客的衣服。” 万尚志探头环视了眼厨房,忙摆手道:“不妨事,我俩就是厨子,怕什么灶台脏污。” 邵天宜也是点点头,默默地环看了厨房,开口道:“我兄弟俩有些饿了,想借小哥这的灶台做点东西吃,可以另附小兄弟些灶火钱,不知可否?” 单兴宁闻言点头道:“可以,只是家中贫清,无什么菜品……”说着,他凑到厨房一角,抓出一个小麻袋走到二人面前,道:“只余下这么些个荞麦米,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说着,他打开麻袋,通过麻袋口子,二人看到其内的荞麦米不过约么两碗那么多,还不够二人一顿吃的。 单兴宁明显看出了二人的心思,略微羞赧地低低说道:“这已是我半月的口粮了。” 万尚志神情一滞,忙道:“没事,这已经很好了。” 水烧的滚开,噗噗地成泡又迸溅,单兴宁忙取了瓢来将热水往盆中舀,并道:“两位且稍作等候,待兴宁把锅中的水尽舀出便让给你们烹煮做食。” 他动作极快,似乎很是着急,瓢里的水让他直接倒入盆中,同盆内的水冲击而溅起,万尚志甚至怕他烫到自己,“单小哥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就好,小心烫到手就麻烦了。” 单兴宁‘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减慢,万尚志也不再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旁的碗,帮着单兴宁舀起锅中的热水。 很快,锅中只剩个小底不好再舀。 单兴宁回了趟自己的房间,再到厨房的时候,手里便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略显破旧的汤婆子。他打开汤婆子,往里面加了大半热水再关上,又套上一层布巾。 随后看向两人道:“热水两位可自便取碗饮用,这汤婆子兴宁便先放在你们的被窝里面了,省的一会儿就寝被中寒冷。好了,这锅现下归两位使用了,厨房内的食材两位也可随意拿取。” 万尚志二人道了声谢,单兴宁便离开了厨房,显然是去他们屋子安放汤婆子了。 一时,破旧的厨房,火光晃动间,只余万尚志邵天宜二人。 万尚志挑眉,率先开口:“这哪些食材你看上眼了?” 邵天宜舔了口唇,看着一旁地上堆放的土豆、白菜,轻声开口道:“咱们的家伙事都在马背身上呢,进屋匆忙忘记拿了,你去取一下?” 万尚志翻了一个大白眼,道:“一块去。” 走在通道中,迎面正碰见了单兴宁,单兴宁见着二人朝着大门前进,不由愕然地问道:“你们,要走吗?” 万尚志忙解释了一下,单兴宁闻言,不由开口:“方才见着你们马背上的东西挺多,需要兴宁帮忙吗?” 万尚志笑着答应了。 东西许多,万尚志二人择选了些需要的包袱带进屋中,深冬夜间寒风彻骨,再入屋中的时候,三人面上尽是霜雪,冻的颤颤巍巍的。 单兴宁帮完了忙,便告辞要回去休息。万尚志知晓他将自己仅有一个的汤婆子给了二人,现下回屋定是一番冷寒,也不直说,言辞间含蓄:“厨房中许多东西我二人也不知在哪,还请单小哥帮忙在一旁打个下手,顺便在厨房里烤烤火,也暖暖身子。” 单兴宁在一阵短暂的犹豫后,点头应了下来。 厨房本就不大,更在容纳了三人之后愈发狭窄,万尚志按着单兴宁在灶口处蹲了下去,让他烤着火暖和一下。便同邵天宜商量着要烹饪的菜品,二人一合计只有土豆、白菜,不然就简单地土豆炖个白菜,再加点背包中的牛肉干切碎了放进去,然后再焖一小锅他们俩带的小米。 只是这一炖一焖又要花费一个时辰还要多,二人一合计,便决定锅中炖着白菜,锅上另起笼屉蒸小米吃。 于是很快,邵天宜切菜,万尚志烹饪,二人配合的相得益彰,伴随着从锅中逐渐传出的阵阵菜香、米香,站在一旁观看的单兴宁忍不住喉头一动。 再过不久,邵天宜取下锅上蒸煮的米饭,打开锅盖后瞬间爆发一股浓郁的米香,比之前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米香浓重了数倍。邵天宜点点头道:“米饭好了,菜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取下蒸米饭的笼屉底,下方土豆炖白菜正咕咕冒着水泡。土豆明黄白菜炖的嫩透,白菜叶随着菜汤的波动而飘动,十分漂亮动人,期间夹杂着些细碎的牛肉末,颜色暗红,点缀了菜色。 万尚志抓了一把辣椒粉,往锅中一撒,又拿锅铲顺着锅边搅动了一下,将辣椒粉均匀地搅和进汤中,随后亦点头道:“出锅了。” 单兴宁见状,忙吞了口中的口水,打开了个碗柜拿出两双筷子两个碗,放在灶台上说道:“既然做好了,两位就慢用吧,兴宁先行回屋休息了。”说完,便穿梭于万尚志邵天宜二人之中,欲望离去。 万尚志、邵天宜忽地同时拽住了他两个臂膀,二人相视一眼,万尚志开口道:“单小哥也吃点吧。” 单兴宁声音模糊,不坚定拒绝:“不了,兴宁早前吃过了。” 万尚志松了抓着他手臂的手,自顾地走到单兴宁方才开启的碗柜,他从中掏出一个小碗,随后问道:“单小哥就吃这个啊?” 碗中稀稀落落的荞麦煮成的粥,并一个蒸熟的小小土豆,连皮都没去,被吃了大半,表面已经凝了一层粥皮,可见已经凉透了,这可能便是单兴宁的午餐。 单兴宁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好在是夜间,厨房中火光暗沉也看不出什么,他声音隐带羞恼:“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第二百三十九章 餐桌谈话几番斗嘴 质询原为磨练心性 邵天宜好笑地嗤笑一声,开口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讲的可并非是说吃差的住差的,他真正的核心点在于后边这句‘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前面所说的食不求居不求,不过是建立在这一句的基础之上的乐道罢了。怎么说,莫非单小哥喜欢干噎这土豆子?” 单兴宁瞬间脸色通红,他身子颤抖,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半天也没说出来。 最后,他捏紧了拳头冷声道:“兴宁就是喜欢干噎土豆。两位请吃吧,兴宁不再叨扰。再者夜也深了,兴宁要歇息了。”话罢,他甩开邵天宜握着他臂膀的手,便迈开腿要离开。 万尚志瞪了一眼邵天宜,后者无辜般地摸摸鼻子。万尚志不再理会他,忙放下碗大踏步过去拽住单兴宁,后者甩了甩衣袖,却甩不脱万尚志,便十分气愤地回过头来,怒视万尚志。 万尚志知晓单兴宁是把从邵天宜那受的气发在自己身上了,自己才是何其无辜啊! 暗叹了一句,万尚志忙道:“单小哥不要生气,我这兄弟就是这臭脾气,听到什么都想杠上一句两句,想来是个杠精脱胎转世,单小哥何必同他计较。” 单兴宁闻言,怒气似乎消退了不少,可还是有些倔强地说道:“兴宁并未同他计较,毕竟那位说的也是事实。” 邵天宜听单兴宁一口一个‘他’、一个‘那位’,不由又扑哧扑哧地偷笑起来。 这笑声让单兴宁听到,脸色立刻一黑。 万尚志一见不好,忙用了大力将单兴宁拽回厨房中,后者因为年岁还小,力气不及他个厨子大,是以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拽了回去。 “邵天宜,你闭上嘴可以吗?”万尚志无语道。 邵天宜面色平静,不再言语,自顾地取了个盆想将菜盛出来,可那盆太小,邵天宜考虑了会儿又将盆放了回去,转拿了个小碗,盛了小碗黄米饭,取了筷子蹲在灶旁吃了起来。 “吃点吧。”万尚志再劝道:“做的太多,吃不完坏了可惜。” 单兴宁偏过头,抿着的唇中吐出两句低声话语:“坏不了,天气冷。” 万尚志没听清,问了句什么,单兴宁却再也不肯答了。万尚志只好作罢,又道:“我们用地也是你家的菜品,怎好做完了自己吃,把主人家晾在一旁?你若不吃,恐怕我们也吃不下了。” 听到此话的邵天宜一顿,随后将到嘴边的一筷子菜缓缓放到了碗里。 单兴宁:“……” 单兴宁本也饥饿着,他存粮少,每顿不能多吃,否则下顿便没得吃了,此次万尚志二人用的白菜土豆,已经是他整个过冬口粮的一半了,是以他犹豫了半晌,也同意了。 三人蹲在灶台旁吃了起来,单兴宁家没有餐桌,往日里他自己在家都是坐在书桌旁边读书边吃的。 此刻,灶台余温尚在,锅中也冒着热气,厨房里暖洋洋的。喝一口浓稠小米粥,再吃上一口混着肉沫的大白菜并土豆,单兴宁只觉得好像有半辈子没吃过这样美味的东西。 饭菜太香了,引得他太饿了,他不会做饭,每顿也只知往锅中添水,白水煮菜、煮饭、蒸土豆,顶多撒些个盐佐味。 他偷眼去瞄邵天宜,看着后者大口地吃着,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没那么可恶了。 毕竟,他已经记不得上次有人陪着自己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饭桌上难免攀谈,万尚志和邵天宜说了几句,想着也不能冷落单兴宁,便开口问道:“我观单小哥有看许多书,是准备科举考试吗?” 单兴宁闻言,咽下口中的小米,这才答道:“是的。” “可有功名在身?”邵天宜忽然问道。 单兴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已过了乡试,打算开春便往新京参加会试。” 邵天宜喝了一口粥,亦是淡淡说道:“嗯,挺好。” 万尚志却是瞪大了眼:“单小哥今年才多大,就是举人了?” 单兴宁嘴边的筷子举了几次,都被问话打断,他干脆放了筷子回答道:“兴宁不才,今年入冬方到十一岁。” 此话一处,万尚志的眼睛更大了,邵天宜亦有少许动容,暂缓了夹菜的手。 实在是单兴宁长的高大,面容也长开了些,瞧着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是让二人没想到,他才刚刚十一岁。更何况,十一岁的举人虽不少闻,却也并没有那么多。 “单小哥真天才,每日缺衣少食却还能专心学习,在下佩服。”万尚志开口道。 单兴宁敛了眸色,“缺衣少食说不上,衣服破旧了总能补补再穿几年。至于吃,从前我考中秀才,官府便每月会供给我一钱银子,那时候吃的虽然紧巴些,可也饿不死。 去岁更是考上了举人,官府每月给的补给钱也成了四钱,日子可比从前过得更好了,今年冬天我也能屯下几斤的白菜、土豆,也有口热菜吃了。 我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若开春我会试也中了,便一定忠君报国,在朝廷里大施拳脚,为我大郑开辟新篇!” 万尚志不由鼓掌:“单小哥好志向。” 单兴宁见状不由涩然一笑。 邵天宜却凉凉打击:“想得太好,即便殿试点了状元,也不过六品翰林官,没甚上朝议政的资格。” 单兴宁原本激昂的心情瞬间如遭一盆冷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尚志恶狠狠地白了眼邵天宜,后者不看万尚志,反而冷着声继续说道:“若想在朝中有所作为,起码也要混个六七年的低品官。” 万尚志冷哼一声,呵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可快闭嘴吧。” “……”邵天宜无语地看了眼万尚志。 后者无视了邵天宜,忙夹了几筷子菜给单兴宁吃。 单兴宁经过邵天宜这一番连怼,却也没什么心情吃了,寥寥几筷子扒拉光饭碗里的饭菜,取了清水洗净放入碗柜中,便向二人道了声先行歇息,便离开厨房回屋去了。 万尚志看着单兴宁将房门合上,这才紧盯向邵天宜怒问道:“不过是个孩子,你总打击他作甚。” 邵天宜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咽下后,才淡淡道:“少年扬名太早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不过磨练磨练他的心性。” 第二百四十章 资助愿寒门出贵子 离去寒冬里心不寒 屋子是泥土建的,隔音不强,整个夜晚万尚志都在听屋外呼啸卷集而过的寒风声音,不能入眠。邵天宜在身侧辗转反侧,亦能看出他睡的不平稳。 翌日,起床时浑身冰凉,被窝里的汤婆子也不知何时冷了下来。 邵天宜仍未醒,一张脸冻得白霜霜的,嘴唇因着冬季干燥起皮,仿若久卧不醒的病人。万尚志起身下了炕,将自己那床被子压在邵天宜身上,随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出了门,窄窄的通道里有淡淡薄烟,闻着是炊火的味道,万尚志迈步向厨房,待看到单兴宁,他便倚靠在厨房门口的框子上,微笑问道:“单小哥起的够早啊。” 单兴宁蹲在灶台前,闻言抬头露出一张烟熏火燎后的脸,见到来人是万尚志,他眉眼中的警惕消了大半,随后低垂着眸子微声说道:“趁着天亮,能多读会儿书。” 万尚志一怔,问道:“你平时夜里都在读书?” 单兴宁点点头,随手拾起半块木条,又撅成两断,扔了一半进灶口里,原本渐小的火光又缓缓升起。 万尚志嗅了嗅,没闻到啥味道,不禁问道:“单小哥这是做啥吃的呢。” 单兴宁身子一僵,随后起身将锅盖打开,顿时冒出一团潮热白雾,伴随着单兴宁略显喑哑的声音:“没做什么,冬日天寒手指发僵不能握笔,烧些热水倒在罐子里,冷的时候捂一捂。” 话说完,单兴宁便从地上拎起一个褐色陶罐,虽说漆色磕碰掉了大半,但还很厚实的样子。单兴宁顺手拿了木瓢,一勺又一勺地往陶罐里灌上热水。 万尚志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有心想说些什么鼓励的话,却最终堵在喉咙里,只是清了清嗓子,什么也没说。 单兴宁取了陶罐,同万尚志客套了两句话,说是锅中热水他们二人可随意取用,便以看书为由回屋子了。 灶里火苗渐渐熄灭,锅中沸水亦缓缓平静,万尚志走了两步到灶台前,鞋底摩擦着凹凸不平的土地踩到些许细碎的小石粒,发出些令人牙痒的吱嘎声。 昨夜的土豆炖白菜并未吃完,用铺盖捂着放在碗柜里。万尚志把菜拿出来,取了剩余不多的柴火又引燃的炉火,隔水加热了一番。 也没啥好吃的,万尚志看着所剩余的最后两颗土豆,毫不留情地捡起扔到锅里,在滚水里煮熟去。 不一会儿,菜热透了,香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万尚志拿下菜,拿筷子杵进了锅中翻滚的土豆里,稍稍用力,筷子便长驱直入,随后土豆在这力道下粉碎成两半。 这便是好了。万尚志敲了敲单兴宁的门叫他吃饭,后者开了门,却表示不饿委婉拒绝了。 万尚志想了想也罢,便豁楞醒了邵天宜,邵天宜初醒时还有些迷茫,兴许是冷意将他的脑子都冻住了。 万尚志也不理他,自顾去厨房吃起东西来,没过一会儿,邵天宜便拖着僵硬的步子走来,待感受到厨房的暖意,他不由抱着臂膀搓动起来,低声道:“怎地这么冷,还是厨房里面热乎。” 邵天宜也只是嘟囔几句,便也凑到灶台前蹲了下去,看着唯一的土豆,他直接拿起来啃了下去,又夹起一筷头的大白菜混着牛肉末,嘴里大口咀嚼,吃的嘛香。 不久,二人吃过饭,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行装,待一切整理完毕,万尚志摸索着出行而揣的银两袋,咬下了唇上起伏的死皮,问道:“这孩子我看挺不错,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咱们住宿的房费可不能少。” 邵天宜嗤笑一声,只是道:“你乐意留多少就留多少,和我说个什么劲,反正用的也是你们家王老板的钱。” 万尚志沉默,又将钱袋子放回包袱里,一踹邵天宜:“别懒呆着,把这床被叠了。” 床被叠净,万尚志将其一一放在来时取出的柜子里,炕上除了那汤婆子,便再无一物。 万尚志看了看被褥柜子上安静放置的烛台,默默地掏出钱袋子,数了数里面的钱,随后一块一块地从其中捡出成锭的银子,一共取了十个,被他规整地摆放在炕上。 一锭二两,十个就是二十两,一户三口之家一年阔绰地吃穿用度也不过十多两银子,若按照单兴宁这个活法,这二十两银子够他用个三年多的。 邵天宜看着炕上的银子,舔了舔嘴,顺手拎起一个包裹,道:“走了?” 万尚志拎起另一个昨夜提溜进来的包袱,说道:“等一下。” 他翻了翻包袱,从中掏出二人在路上吃的那袋牛肉干,搁置在炕上,随后提起包袱握起油灯,这才说道:“走吧。” 邵天宜率先出屋,他直奔房门而去,万尚志叫了他一声,他便懒懒地倚在房门的墙上。 “那是泥土墙,你的衣服……”万尚志欲言又止。 邵天宜瞬间窜起身,随后轻咳两声站定原地。 万尚志敲响单兴宁的门,很快便听到单兴宁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抬手,万尚志说道:“还你。” 单兴宁目光落在对方递来的油灯上面,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随后察觉到二人背提着行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们要走?” 万尚志哈哈一笑:“是啊大举人,怎么舍不得我们了?” 单兴宁抿了抿唇,偏过头去不说话。 万尚志知道他不耐调侃,便也收敛了玩笑脸,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正经说道:“喏,这是昨晚住宿并饮食的费用。” 单兴宁推拒不要:“这个太多了,不值那么多钱……” 万尚志装作生气:“拿着,这是昨夜我们说好的价钱,你可别纠缠不清耽误我们赶路的时间。” 单兴宁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了。 万尚志这才笑起来,道:“多买点灯油。” 单兴宁一怔,万尚志却已走到屋门口,推着邵天宜往外走。邵天宜被推出了门外,万尚志一脚踏出屋子,在他身后是漫天洁白的净雪,他转身,回头微微一笑,挥着手灿烂道:“再见咯,大举人。” 房门闭合,单兴宁张开掌心,那一两碎银尚存温暖,是那人递来的温暖。 第二百四十一章 初入横川客栈落脚 小儿讨赚讲述过往 二人一走,单兴宁忽地觉得屋子寂静了下来,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便有些不适应这种经年累计下的孤独冷寂了。 眸子微垂,单兴宁推门入了万尚志二人夜宿的那屋。本以为炕上是一片凌乱,想收拾一下屋子,却不料炕上干干净净,一如过往这些年来,他打扫灰尘时空无一人。 除去那几颗无光无亮的银锭子和一个汤婆子。 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的他一时懵在当场,连吞咽都不会了。 可当他反应过来,忙揪起衣角将银子尽数扫落其中包裹好,随后大步地奔向房门,推门而出,院门虚合着,两行马蹄印从后隐没。 单兴宁忙跑到院门口推开院门,顺着马蹄印远眺而去,只是房屋坐落并一片白雪茫茫,放眼望去,哪里还有万尚志二人的踪迹。 单兴宁兜着一大堆银子,衣服都坠的沉甸甸的,冷冷的风雪拍打在他脸上,冻得他连唇都发白,唇亦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冷而颤抖。 城门口熙熙攘攘,百姓们排队入城,商户们赶着马车凑到值守士兵身旁,不着痕迹地塞了些许银两,士兵掂量着银子的重量,满意地笑了起来,挥手放行商户的马车。 转眼望去,路的尽头出现两个人脑袋,随着前行而逐渐露出更多的身子。直到最后,才让人发现,原来是两人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正朝着城门缓缓而来。 万尚志在马背上随马的走动而一颠一颠的,他微眯双眼探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发出舒心一叹,“终于到了。” 邵天宜亦是茫然地望了望眼前高大坚固的城墙。 横川城是为了抵御陈、费两国而建立,是以修建的极为坚固、高大,城墙高达十二米,横川城周遭驻扎了甚多军队,尽是用来防御陈、费两国的。 来的路上万尚志二人也曾遇见过几队士兵,士兵们上前盘问,要查看二人的良民证,说是良民证,其实就是士兵们剥削平民的手段。万尚志闻言觉得生气中带着好笑,邵天宜更是怒甩邵府印章,直接呵退了这帮子士兵。 眼见着进城的无论百姓、商户都须得缴上那么几文几两的银子,万尚志瞥了眼邵天宜,轻声道:“进城还是要低调点,破点钱财得了,莫要拿出你邵府的大印吓唬人了。” 邵天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说忠勇侯的印章太过显眼,让我拿邵府的印章吓唬一下的吗?” 排队交费入了城,二人哪个也不识得路,便先找了个客栈先住了下来,马让客栈伙计照顾着,二人走着出门,决定先逛一逛横川的繁华街道。 二人正在路上走着,看着商贩叫卖的物品不同于新京华贵大气,而是颇具精巧雅致,带着一股细腻风情,一路上东瞧西看,其乐融融。 “贵人们可是头一次来横川城?可需要指引么。”忽地,从身侧窜出个小孩子,孩子穿着破败,但衣服、头脸却极为干净,脸上带着和煦地笑,是以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不仅没惹人讨厌,反倒让人觉得这小孩子可爱极了。 万尚志二人正缺个引路的,此刻见这小小孩童自荐,问了一下价钱不过三个铜板,便也允了。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听着万尚志答应不禁喜形于色,忙开始介绍道:“贵人们想知道些什么?不然小子先讲讲这城区划分吧!” 见万尚志点头,小子便继续说道:“这横川城有两个大区,一是大官们、将军们所住的内城区,那里防御森严,不是闲杂人等可去的,周遭也有军队巡视,贵人们要注意,若不小心走到那里又碰上巡逻的军队,恐怕会被大大讹诈一番。若是交不上钱……” 小子说着瞅了瞅四方,凑近二人身边小声说道:“那帮狗东西就会抓人下大狱,日夜鞭笞以供几个心理变态的官员玩乐,等放出来的时候,可就少了大半条命。所以两位贵人还是要不去那边为妙。” “至于这另一个区,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生活区域嘛,眼下贵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入城后的第一条商业街,隔壁还有两条。另外官府、城主府等功能性建筑都在城中央……”小子絮絮叨叨讲述了大堆。 他说的这些并不是万尚志二人所关心的,于是万尚志出声打断道:“城里有没有什么宗教建筑?” 小子望向万尚志,顿做嘘势:“贵人,城里只一处福安寺,可没甚旁的宗教。福安寺在横穿人心里就是神祗,在横穿城里您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谈及别的宗教,那是对福安寺的大不敬。” 他这样一说,顿时吸引了两人的兴趣,邵天宜更是收回游览于周围物件的眼,落在小子身上淡淡问道:“这其中有何典故吗?” 小子见二人感兴趣不由一喜,往日里他招揽客人都是用这种语气提起福安寺,客人们便会兴趣盎然地追问,他再一说原由,客人们听得精彩便少不了他的赏钱。 于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讲述起来道:“十九年前的四国纠纷贵人们应当知道吧?” 二人点点头,万尚志还看了眼邵天宜,他了解这些事情都是后者告诉他的。 小子见二人点头,继续讲道:“十九年前,陈国无耻,趁新皇登基欲对我大郑图谋不轨。二位贵人听口音并非东南人士,想来当年并未见过那场大战。 陈国出兵四十万,当年横川尚未建城,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周遭村落尽为陈、费所侵略,但凡青壮抵抗必遭屠杀,若家中有幼子一并杀之,以防幼子成年为青壮后为父报仇,只留妇人、幼女,是以这么多年来,虽然经过官府调配,可至今为止横川女子数量是男子的四倍。 那时边远村落一个接一个的沦陷,致使周遭村落、边远村落逃民一股脑汇聚进横川,不过个小镇,怎能容纳这么多灾民呢。县官老爷又拿不定主意,写了公文要上报给新帝,可时间不等人呐,八百里加急的传信一来一回也要半个多月,等新帝指令下来,陈费大军早便屠尽了横川了。 不过拖了一两天,安置在镇外的百姓便在有心人的恶意煽动下将起民乱,当时情况紧急,县官调动军队压制反而惹得百姓愈发反弹。”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细闻说福安寺过往 引路子低询求许愿 “眼见内有民乱将起,外有陈军将至,县官和他那一大帮子幕僚望风不妙,弃城而逃。一帮子衙役、县兵也没了指挥,不敢再抵挡愤怒的乱民,横川不待陈军来灭,便要覆灭在这帮子同血同根的同胞手里了。 城门将破,谁也不敢想象,这帮背井离乡逃难,至如今失了理智的疯狂灾民会做出什么举动。就是这时,福安寺的大师傅们从寺庙中走了出来,他们走到城门口,城破时,灾民们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排穿着各色各阶袈裟慈眉善目的僧人,他们双手合十念着祷文,神情悲悯而神圣。” 万尚志听他说了一长串子,却也没听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全是无用的修饰词,不禁有些烦躁,不耐道:“能不能说点有用的?你这墨迹半天,我啥也没听出来。” 小子遭受训斥一瑟缩,顿时知晓这俩人不喜欢听精彩,而是喜欢听实打实的往事。 于是他讷讷道:“福安寺的大师傅们暂缓了民乱,收拢了乱民们到城中共同抵抗陈国。但百姓们终究不是士兵,未曾经历什么训练,加之县城城墙也不高,陈军很快就攻进来了,并因横穿抵抗而要屠杀横川。 又是福安寺的大师傅们出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感化了陈国带队的将军,陈将答应不屠城了,但却因为大师傅们言语颇有道理,要了七个大师傅往陈国去传道,这才免了横川城破人亡之灾。 正是因为福安寺大师傅们的牺牲,横川城虽然暂时处在陈军的监控下,但好歹保住了。后续陛下派遣了大军逐一攻回各处城池,陈将见势不妙勒令军队掳回横川城内的妇女和一岁以下的儿童,又被当年福安寺的住持给制止了。 待陈军彻底被打出郑国领土后,福安寺保住了周边数百公里的村县,四方百姓无不感念福安寺的恩情,连陛下亦册封福安寺为国寺,住持为国师,七位被迫往陈国传道的大师傅亦被称为‘福恩七佛子’,只是他们大多都在陈国遭受了迫害……最后也只有一位在那陈将的帮助下逃回国内,也于四年前圆寂了。” 小子说完这一切,忽地有些忧伤:“那陈将是真心向佛,想要往陈国境内传扬佛教,这才叫大师傅们去陈国传教。可当大师傅们在陈国接二连三的遭受迫害后,唉……” 这番话说起来令人难过,战乱最终迫害的只有百姓,即便万尚志不是亲历者也有几分感慨,可在见了这小子像大人似地发出叹息,不禁噗哧地乐了起来。 “哎呦,还忧国忧民的叹了口气,人小鬼大的。”万尚志不禁调侃:“说的不错,让我有种身临其境当年的感觉,赏你了。” 万尚志随手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铜板递给小子,小子顿时眉开眼笑,讨好道:“谢谢老爷。” “诶,可别把我叫老了。”万尚志调侃了一句,正色道:“既然这福安寺这般有名,你带路领我们去看看吧,天黑之前再带我们回来,我付你二十文钱如何?” 横川城虽然偏远,但却是这百里内唯一的大城,物价虽比不上新京却同内陆的城池要高上两三分,可二十文钱,也足够顿顿吃大肉块一连吃五天的了,更何况本来商量好的加钱是三文,眼下可是翻了好多倍! 再加上万尚志方才随手拿的那一把铜板,小子早在手中摸索出来了,有十几文呢,这一趟下来就赚了三十多铜版子,是他给十个客人引路的价钱。 小子连忙应了下来,知道是遇了贵客,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意,开始在二人身前引路,兴许是钱给的多,连带着他的脚步都轻快许些,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万尚志察觉邵天宜流连于街边两侧小物件的眼睛,不由开口说道:“不着急慢些走,且边走边介绍下这横川城的风土人情、奇文异事。” 小子点头随后放慢了脚步,开始沿路介绍起来。 由于横川临靠陈、费、和,是以有不少异域香料,路上万尚志、邵天宜闻看了许多新奇香料,又买了好几种。 兴许是这种氛围太过闲适,万尚志只觉没走几步路,便渐渐地远离了闹市,跨过一户高槛,便到了一处人群稀少的地界,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檀香气味,让人不由自主心安下来。放眼望去,原来是一排排的香案,其上的香炉正燃着青烟,有不少人正在弯腰拜求,嘴里嘟囔着什么。 是以此处十分安静,即便三五人成群走过,也脚步放轻不敢大声吵嚷,万尚志三人到了此处,不由也轻声下来。 小子见状低声解释道:“我们已经进入福安寺范围了,再往前走个一里便是福安寺正门了。此处是福安寺侧边烧香祈愿的地方,二位老爷有什么要许愿的吗,福安寺这里祈愿可是很灵验的。” 万尚志轻拍了下小子的头,“都说了别叫老爷,没得把哥哥们叫老了。”说着,万尚志看了眼邵天宜,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邵天宜面色平静地摇摇头,万尚志见状,便扭头推着小子往前走,边说:“还不带路,哥哥们都不想许愿。” 小子脑袋上挨了一下也不恼,微微一笑道:“哎!” 但他引着二人继续前行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脸上笑容散了许多,万尚志正奇怪着,小子忽然低低说道:“我可以去许个愿望吗……” 万尚志一怔:“好,你去吧。” 小子便得了赏钱一般嘴巴又笑裂开,应了一声快步走到了香炉旁边,香炉旁边有一个小台子,上面摆放了许多香烛,小子走了过去,认真地数了手里的铜币往那柜子上放了三枚,这才取了三支香,用一旁放置的火折子点燃了,闭目凝神喃喃了什么,随后虔诚地往香炉里面插去。 待做完这一切,小子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地往二人这里跑回来,惹得旁侧点香许愿的人纷纷侧目怒视,猛地停下蹦跳,快步地走回两人身边。 万尚志睨了一眼小子,小子见到他的目光,不由憨憨一笑,吐了吐舌头。 “好了吧?走吧。”万尚志别过眼,淡淡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莫名记忆忽出脑中 斋饭素香天宜心动 在小子的带路下,一座古朴大气的寺庙缓缓在眼前展开,棕褐斑驳的墙皮在白雪的覆盖下少去了些许时光痕迹,朱漆大门敞开,一位小沙弥正站在那里垂目念经,遇见来往信徒便低声一句‘阿弥陀佛’,不少善男信女在其中走动,可见寺庙香火之鼎盛。 三人跨入门槛,小沙弥低低一句‘阿弥陀佛’,声音嫩脆而清雅。 万尚志看着小沙弥,心中忽然有什么触动的声音,脑子里有些影像呼之欲出,他拼命回想却怎地也抓不住记忆,略显烦躁、颓然地抓乱了头发。 邵天宜看到,问道:“怎么?” “好像想起什么,”万尚志烦恼道:“可又记不清楚。” 闻言,邵天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一旁的万尚志并未注意到。 “施主何必纠结于忘却的东西。”一旁的小沙弥忽然开口。 万尚志抬眼看去,小沙弥仍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经文,仿若刚才那句话不是出于他口一般。 “小师傅说的是。”万尚志放下杂乱心绪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引路小子,掏出了二十文钱递给他,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好吗,若有其它事早走也可,我们认得回去的路。” 小子欢喜地接过铜板,忙应道:“好,哥哥放心,小子会在这里等两位哥哥的。” 万尚志面色古怪,他不过是调侃,却并未想到这小子真叫了自己哥哥。不过此时他心情不好,也不想多说,只是点了点头便往寺庙里走去了。 跟随着往寺庙内行进的人群前行,万尚志茫然地看着各处大殿内里的各色罗汉神仙,心里恍惚地觉得各处都是十分熟悉。 他甚至想出这大殿后方是僧人居住的地方,当他穿过大殿,看到一排僧人住宅的时候,慌张充满了他的内心。 他从未去过这所谓的福安寺,但随着他在寺庙里呆的越久,他便愈发地发现,自己脑子里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寺庙的建筑格局,而当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大殿,穿过一个又一个长廊。 他发现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东西都是真的。他知道走过这条长廊会有一个石室,那是处罚犯错的僧人,令其思过的地方;推开这扇小门后,是僧人们烧菜的厨房。 一个僧人注意到万尚志二人,他走到二人面前停住,双手合十垂眸声音温和:“二位施主,此处是福安寺后厨,外客止步,还请返回前院。” 万尚志凝视着僧人光滑的头颅,忽地想起什么——他惊觉自己曾做过一个梦。 在梦中,一处古朴寺庙前,一位老妇人将襁褓里的婴儿托付给寺庙里的老师傅,一位跟在老师傅身后的小沙弥接过了婴儿。漆红大门缓缓闭合,他听到老妇人轻声的长叹,然后是脚步远离的声音。 “再让他看一眼。”老僧人轻轻打开寺门,小声对小沙弥说了一句。 “师傅。”小沙弥不解地看向老僧人:“既然那位施主要孙儿入佛门,自当忘却俗世因缘,您这是?” 老僧声音平缓:“他不见得是我佛门子弟。怎能因着长者的选择,便决定他的一生呢?再让他看一眼吧。” “是。”小沙弥眨了眨眼,眸子里还带着些迷茫,他年岁不大,还不是很能听得懂老僧的话语,只是顺服地依言而行,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德高望重极具盛名的‘福安七佛子’之一,他出家之前父母悉心叮嘱,要好生同大师傅学习。 可是他不明白,同样是被父母送入佛寺,为何师傅对这孩子的态度是让他自己选择是否皈依佛门,而对自己,是公然顺允。 只是想想师傅曾夸奖自己有慧根,他不禁心里一笑,美滋滋的。 不行!他忽地在心底暗斥自己,出家人要隔绝七情六欲,可不能因师傅的夸奖而开心! 福安寺,厨院中。 万尚志看着眼前光滑的头颅,不禁多了几分敬意,沉声问道:“请教小师傅,贵寺住持在哪?” 僧人抬头看了一眼万尚志,“不知施主找住持何事?” “有些俗事缠绕,想请教一下。”万尚志答道。 僧人静默,少顷道:“厨房事务尚未完成,小僧暂且脱不得身,不若二位施主去前殿里找那边值守的几位师兄,他们会带二位施主去寻住持。” “斋饭?”邵天宜忽然出声,惹得万尚志和那僧人皆看向他。 僧人答道:“是。” “可以看看斋饭吗?”邵天宜问道。 僧人道:“若施主施得香火钱,是可以吃福安寺午间的斋饭的。” 邵天宜抬了抬眉,补充道:“小师傅,我想看看斋饭是怎么做的,可以吗,我是厨师所以对这些颇感好奇,若能看得一二,我愿布施贵寺五十两香火。” 万尚志一僵,随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包。 邵天宜自是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心底好笑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一脸认真地看向僧人。 僧人一怔,似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要求,不过也只呆愣了一下,他便点头道:“可以。” “可以先看吗,银子在客栈里我过后取来。”邵天宜再次讨价还价,又道:“我亦有信教,不会诓骗小师傅。” 僧人眉眼稍低:“无碍,请随小僧来。” 说着,他回身往厨房内走。 地上的落雪早被勤快的僧人扫除干净,是以鞋子并未沾雪化水,厨房内的地面十分澈净,连点油污都没有,几台大锅熬煮着不知是什么的汤,闻起来鲜香扑鼻,僧人们忙碌于锅灶旁边,连炒菜用的油都是菜籽等植物榨出的油。 一入屋,僧人便自去烹饪了,让万尚志二人自己观看。 两个有头发的人忽然闯进厨房,正在烹煮的僧人们都不由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着手中的烹煮。 邵天宜一入门便被鲜香的汤味给吸引了注意,毕竟这大火熬煮的烂透,味道十分诱人。他凑到一处汤锅面前,随口问向一旁搅拌汤的僧人道:“请教小师傅,这熬的是什么?” “木耳、香菇、豌豆、豆腐。”僧人回道。 其实不用他说,邵天宜自己便看到汤锅里面起起伏伏飘动着的食材,汤汁是米白色的略带金星油光,香气由灶火的激发盈满鼻尖,邵天宜不禁舔了舔嘴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斋饭不差味道清淡 住持更换未见故人 “这是什么?”邵天宜指着锅中翻腾的食物,再一次发问。 这一锅承载了满寺庙和尚、午间在庙里用斋饭地施者的口粮,是以老僧拿着大铁锹翻炒着锅中的菜品,热气扑腾使他额旁流淌下行行汗水。 听闻邵天宜发问,老僧顺势停了手中的动作,揽袖擦了擦光头上的汗水,偷闲道:“这是芹菜炒腰果,加了百合、黄萝卜佐菜清口。” “只加了少许盐调味吗?”邵天宜好奇地又问。 半个时辰的时间,邵天宜将厨房中所有正在烹制的菜品问了个遍,直到僧人们运来一个又一个大桶,将锅中汤菜各自盛到不同的大桶里面,要运往前殿餐房的时候,邵天宜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随着运饭队伍走了出去。 万尚志瞄了眼邵天宜,无奈地跟上去,凑到方才所见的那僧人面前,低低询问着可否领他去见住持。 僧人正在推车,闻言答道:“住持亦会来用饭,少顷施主便可见到住持。” 万尚志想起梦中那个老僧,点头道了句谢,便也稍稍舒心跟着餐车队伍前行了。一切的谜团疑惑即将解开,他心底没来地有些慌动,忽然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知道这一切真相的后果。 寺庙食堂门口,早已云集大堆香客。福安寺斋饭远近闻名,亦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食客,此刻正翘首以盼着斋饭的到来。 餐车停靠在一旁,几个僧人小心翼翼地将盛满菜汤饭的桶搬到地上,随后取出携带的汤勺木铲,拿出一摞摞的餐盘、圆碗。 其余僧人们则聚集成两列,安排着前来吃斋的各位香客有序地排队盛饭,万尚志二人见状,也跟着排起队,品尝一下福安寺斋饭的美味,方才在厨房他们便闻而垂涎了。 每人可打一汤两菜一饭,餐盘倒是和万尚志认知中的差不多,是个大圆木盘,上面盛了些散碎的米饭,沿盘盖了一道芹菜炒腰果、一道香菇炒油菜,并每人盛了一碗三鲜汤。 饭菜新出锅的热气腾腾,木盘木碗导热手指传来温热感,好在盘碗有些厚度,万尚志二人打完饭菜,便跟着人群入了食堂内。 食堂内几排长条桌子并长条板凳,每张可容纳三是多人共用,万尚志二人想清净些便找了个偏僻处坐下,奈何吃斋饭的人实在太多,没过多久,便有人道了一声好,坐到二人身旁。 很快,食堂内坐满了人,却唯独内里三张长桌没人坐,万尚志略疑惑地同邵天宜讨论:“那边怎么没人坐,不若我们去那里?” 不待邵天宜反应,二人身旁一位老大爷忽然开口:“小子是外来的人吧?那儿是寺庙里的师傅们用餐的地方,咱们香客们不去坐那里,本来吃斋饭就已经很让大师傅们着忙了,怎能还占了大师傅们的位子叫大师傅们站着吃呢。” 万尚志明了,遂回道:“是了,您说的对,是我失礼了。” 老大爷亦是向佛之人,心性慈善,眼见这青年知错便改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道:“小子不错。” 万尚志回以一笑,便转回头认真地品味起斋饭来。 斋饭的味道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是清爽鲜嫩。芹菜炒腰果香甜清脆;香菇炒油菜鲜香嫩爽;三鲜汤暖喂适口,内里的豌豆糯糯的一抿便碎成泥,木耳、香菇切的小碎块,都是好咬的口感,豆腐半指大小,在鲜汤内格外美味暖胃。 米饭都似乎有些多余,这些菜并不是下饭的那种,反倒很清爽显得米饭竟有些腻口了。 菜的分量有些少,万尚志吃光了饭菜摸了摸肚子,感觉刚刚五分饱。不过看着食堂内密麻的人群,也没什么好吐槽的了,只能夸一句福安寺斋饭的确不错。 香客们终于全部坐到位子上,僧人们也忙碌完毕,为自己盛起饭菜来。不久,忽然有一青年僧人端着饭菜入内,所有僧人尽皆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入内朝着空桌那边而去。 万尚志扫视着僧人们,可竟未曾看到梦中那老僧的影子,他不禁怔住,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向身边的老大爷:“大爷,敢问这福安寺的住持是在哪?” 大爷双手合十,正虔诚地向僧人队伍礼拜,待僧人们都落了座,他才收回心神望向万尚志,道:“为首那位,坐在北边首位的那位就是。” 万尚志看了过去,那青年僧人面上淡漠,无欲无求般仿佛超脱世外,他带头念了些什么,僧人们便一齐低低念起来,喃喃之声如同梵音,洗涤着人的灵魂。 万尚志看着周遭香客停下筷子,面上尽是虔诚、陶醉的神色,他偏头去看邵天宜,后者阴沉着脸并甩出一双死鱼眼无神地盯着某处,见万尚志看来,他移目用死鱼眼盯着万尚志。 “……” 不一会儿,梵音停止,僧人们开始落筷,香客们也重新拾起筷子吃了起来。 老大爷也止住陶醉神色,回过神来。 万尚志问向老大爷:“敢问大爷,在这位住持前面,可有一位老住持?” 老大爷闻言,神色追忆,颇有伤感道:“你是说‘福安七佛子’之一的那位么。” “归国的那位佛子是上任住持?”万尚志惊异。 “是啊。”老大爷叹息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认真地讲述起来:“可叹六位大师傅为了横川存亡,尸骨流落于异国他乡。当年幸得佛祖庇护的大师傅回到横川后不久,当时的住持便自请退位了,迎请大师傅登任住持。 可大师傅在陈国里被毒打出的暗伤终究是害了他的性命,回来不过四年便坐化了。好在大师傅坐化之前,收得一位天赋异禀慧根通透的徒儿,便是如今这位慧通住持。当年他不过九岁,在大师傅力排众议之下继任住持,他也是个能耐的,年纪轻轻便威服了众高僧,于佛道之上的造诣无人能抵。可叹大师傅为横川鞠躬尽瘁,圆寂前亦培养出一位有能耐、德行的大师。 福安寺不枉称国寺,满寺尽是忠贞之士。”老大爷发出一声感叹以做结尾。 第二百四十五章 慧通故意引诱前行 奇幻人影讲述怪异 万尚志的面色却僵硬起来,他谢过老大爷,揉捏眉间以放松心神。突然,他想起梦中那老僧人身后的小沙弥,也正是那小沙弥抱着他走进了福安寺。 这老大爷所说的老僧人徒弟、新主持,是否就是这位青年住持呢? 看年纪,青年住持不过二十六七岁,年龄符合,至于其他方面……万尚志属实看不出,那一排因吃饭而低着头的光溜溜大脑袋,无非是圆的扁的,看不出什么不同。 慧通住持神色淡淡的,正举筷夹了一颗腰果在口中咀嚼,似乎察觉到万尚志注视的目光,慧通抬起头朝着万尚志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与万尚志的目光对上。 万尚志看着慧通朝自己轻点了一下头,随后神色毫无变化,转回头又夹了一筷子吃了起来。 香客们吃完饭菜,便自发地端着餐盘碗筷走出屋子,将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桶里面,没有一个人剩饭,餐盘尽是干干净净的,因着烹饪少油,连油渍都少得很。 人群散去,零星几桌香客还未吃完,也是吃的差不多了。万尚志邵天宜亦放好了餐盘,又坐回位置等待起来。 僧人们吃的很快,几个僧人率先吃完便拿着餐盘离去,服饰是褐色的,万尚志入庙时曾看到过的,他们应当是在门口迎接香客的迎客僧。 剩余的僧人却是吃完也未动身子,闭目养神地坐在原位,直到所有的僧人吃完,这才有序地排队放置餐盘回桶里,走在最后的是厨房里的僧人们,他们打扫车桶,便推着车子往后厨去了。 几个僧人留在餐厅内,不知从何处端来几个水盆,投湿抹布擦拭桌椅,清洁卫生起来。 万尚志见到慧通大师站定同一旁的僧人说了些什么,连忙起身凑过去,可他还没走到那里,慧通便说完了话,转身径自行走了。 “慧通住持!”万尚志忙叫道。 慧通却似未听到一般并未停下,反而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僧衣随着他的走动而在身侧两旁晃动,他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于一个折角。 万尚志见状,忙小跑追了过去,邵天宜懒懒地走,被他甩在后方。 万尚志追到折角处,便见到一角僧衣再次从一个折角闪过,他忙跑追过去。 如此数次,万尚志跑到都有些气喘吁吁地,面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冷寂的小树林,正对面有一座高高的佛塔,四周树枝干枯搭在皑皑白雪,别有一番清新风貌。 万尚志一边警惕地观察这佛塔,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地是砖瓦砌成的,似乎常年有人打扫,并无厚雪,只几缕青风吹来的薄雪,刮聚在佛塔周围。佛塔陈旧,似乎建立多年,唯独其上斑驳残留的红漆,能证明其曾经的辉煌。 忽地前方响起布鞋踏砖地的哒哒声,万尚志绷紧身子抬眼看去,慧通正缓步从佛塔后边走出。 万尚志站定原地,双拳紧握:“你引我前来做什么?” 慧通神色淡漠,双手合十微微施一礼,声音清澈而毫无感情:“不是施主有事找贫僧的吗。” 万尚志身子一僵,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慧通抬眼注视着万尚志,轻声道:“施主做好选择了吗。” 他这句话把万尚志问住了,恍惚间,他想起梦中那老和尚所言。 “他不见得是我佛门子弟。怎能因着长者的选择,便决定他的一生呢?再让他看一眼吧。”老僧声音平缓,仍在耳旁回想。 万尚志神情穆地坚毅起来,他问道:“你是那个小沙弥?” 慧通静默半晌,再说话已是带了淡淡的询问:“施主,不记得贫僧了吗?” “我在新京遭受天雷,失去了一些记忆。”万尚志说道。 慧通再次陷入静默,半晌才开口:“既然天意如此,施主又何必苦苦追求那些痛的回忆呢?” 万尚志走向慧通,步子一步一步稳当又坚定,与此同时,他嘴中一字一顿:“我自己的记忆,我理当拥有,我自己的人生,理当自己决定。” 慧通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万尚志,淡淡道:“可施主的记忆已在天雷下尽去,若从贫僧这儿得来,那可是强取贫僧的记忆。” 万尚志走到慧通面前,他低叹一声:“既我入了大师的记忆,何曾不是大师窃取了我的过往,我现在所为,只是希望大师将曾参与的我的过往告知于我一遍罢了。” 慧通低垂着眸子,淡淡道:“若贫僧不想告诉施主,也不会引着施主来此。” 万尚志眼中顿闪欣喜。 “施主勿要高兴过早。”慧通退后一步,以同万尚志保持一定距离,抬头平视对方。 慧通道:“施主确定要知晓真相吗。天意已让施主忘却前尘,可以更好更无忧的生活下去。在施主忘记这一切后,应当更好地过活,慧明,你真的确定要选择这一条路了吗。” 轰的一声,万尚志头脑炸裂开来,他眼前突如其来地现出一片黑暗,随后淡淡星光闪烁,无数的星光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个斑驳的人影,万尚志细细看去,此人竟同他十分相似,不,抑或说,此人就是他。 星光凝成的人影正用一双黯淡地的眸子看向万尚志。 “你……?”万尚志心惊。 “你。”人影开口道。 万尚志呆住。 人影飘在半空,闪烁的星光勾勒出他不凡的眉眼,他缓缓开口:“我即是你,万尚志,亦是晁尚志。” 万尚志顿顿:“你、你是这具身体的本主?” 人影似在追忆,道:“我徒留一丝遗恨在人间,化成这道念影,一直跟在你身边。从某种程度来讲,我并非是本主,只是一丝念头罢了。我跟在你身旁多时,能感受你内心的念头,亦时刻在想,是否天雷劈走的是你在这方世界生存而余出的恨、怨、愤懑,是以留下的你,完全忘却了过往的痛苦,只如一张白纸一样纯净。” 万尚志忽然问道:“这样说,从前那些梦境,都是你做的?” 人影点点头:“不错,还有灵。你并未理解灵、运用灵,往日里如宋玉峥那次,其实都是我暗中为你做的。我深读晁氏食谱,厨艺可高上你不少,这点你是比不上我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匣存放佛塔多年 往事真相渐在眼前 “你突然现身究竟有何意。”万尚志警惕问道。 若他所说为真,宋玉峥那次的‘灵’的确帮了他大忙,但是人影此刻忽然提起,怕不是好事。 再者说这人影絮絮叨叨和他唠了半天,可一点有用的讯息也没透露,比如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的含糊其辞,比如他所说的怨恨又是指什么。 人影嘴边光芒波动闪烁,似乎是他在扯动嘴角。 “你本是我,我本是你,无分你我。”人影声音缥缈:“我感召到我内心的想法,复仇是我的夙愿,如今既然我把复仇提为目标,我便放心也可彻底消失了。” 话罢,不待人理解他这段拗口而复杂的话语,便在万尚志惊疑的目光中渐渐散落、消失。 眼前一阵眩晕,黑暗散开,仿若天地开辟,顿觉白光,不知身处何处,耀目让万尚志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并用手臂挡住来自身前的光。 “施主?”一个清澈地声音在耳旁响起,实质的声音让人听着十分安心。 万尚志慢慢撤下眼前遮挡的手,随着逐渐适应光芒,亦缓缓睁开双眼。 日光薄薄地打在林间树上,与其上积雪交辉呼应,形成抹抹刺眼的白光,这便是让万尚志睁不开眼的原因,而并非是强光。 慧通在一旁站定,目光落在万尚志身上,俊眉微皱,似乎是在为万尚志而担忧。 万尚志蓦然回神,“慧通住持说什么?” 慧通双眉皱的更加明显。他垂下眼,眉毛也松懈开来,声音低低依旧清澈如水:“罢了,兴许师傅说的是对的。” “既然你已决定,这世间便再无慧明。”慧通淡淡说道。 话罢,他走动起来,踱步向那佛塔而去,佛塔下有一扇小门,小门落着锁。 慧通从袖袍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随后走了进去,又随手合上了佛塔的门。 门只是合上而没有锁,万尚志犹豫了会儿,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跟过去,等待着慧通出来。既然对方关闭了门,兴许便是慧通不想让他进入呢。 过了没一会儿,佛塔门被从内推开,慧通从内走出直走到万尚志面前。 慧通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匣子上有不少灰尘,慧通的衣服上也有不少灰尘,可以见得塔内陈灰,应当很久没人入内了。 慧通用手抚净匣子上的灰尘,随后郑重地推向万尚志。 万尚志略一顿,伸手接过了匣子,他抬眼瞟慧通,“我可以现在拆开看看吗?” “施主自便,这本就是施主的东西。”慧通以掌示意他自便。 匣子漆色有些暗淡,似因经过漫长的岁月而褪色,他微微用力打开匣子,缝隙中些许未被擦拭的灰尘便从沾染指尖。 盒子打开,内里是一大把细短的毛发,毛发毫无光泽,应当是同匣子一起陈放了许多年的原因。 “这是……”万尚志呆住。 慧通目光落在万尚志身上,声音沉稳:“施主想知道的,贫僧现在为施主一一作答。” 树林很静,冬日密林只些干枯的树干,看起来稀疏得很,总有冷风穿林而过,吹地万尚志浮起一片鸡皮疙瘩,汗毛耸立。 慧通没期望得到万尚志的回应,径自讲述了起来。 “十九年前,新皇初登大宝,尚未完全掌控朝政,根基不稳。陈国欲借机侵占郑国国土,适逢陈皇大寿,便以寿礼为由,向大郑索要公主和亲。陛下为保郑国一时安稳,便遣其妹公主兮和亲于陈。 然,公主兮出行当日,突然暴毙身亡,因此陈皇以郑国并非真心许诺公主为由,联金、费共击郑国,是以四国纷争起。”慧通娓娓道来,当年那一幕幕纷争,仿若重现万尚志眼前。 “后来,陛下遣使者于陈,言名公主的确暴病而亡,并非是郑不愿结两国友好,兴许是使者反复交谈让陈皇烦恼,亦或是陈皇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完成他的条件。 陈皇言:‘听闻陈国厨道昌盛,能人无数。若能遣派几位大厨,能于朕之寿宴上烹制一道是鱼非鱼的菜品,二道是肉非肉的菜品,三道是面非面的面食共两菜一主食,朕便信了郑国的诚意,立时收兵。’”慧通声音清澈,叙述缓慢而平静,可往事在他口中莫名地有些激昂味道。 “陈皇分明是刁难,此事并非厨师便能完成,所要的是智者、谋者、又懂得厨艺三种要求融为一体的智勇双全者。此消息一传回朝中,一时竟无人敢应,唯独陛下伴读、御用厨者王旺。 他独身去陈,一道川味鱼香肉丝、二道豆制素肉、三道黏米抽条为粥,完成陈皇的条件。然,他身在陈国朝廷,陈国朝臣、百姓、兵将尽皆抵赖,他以一人之口抵御一国之口,最终说服陈皇,逼迫陈皇退兵。陈国一退兵,剩余的金、费两小国便不再如之前,给予大郑灭顶之灾那般的压力,陛下自是一一安排,基本平定了外患。 只是任谁也想不出,王侯爷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这一切,可能只有王侯爷自己和陈国那帮子当场的官员知道了。” “王侯爷之勇谋,当世无人能敌。”慧通似感慨般地说了一句,只是他表情、语调并未有一丝变化,仍如叙事般平稳,倒叫万尚志看不出这慧通只是随口一句,还是的确佩服王旺。 “王旺回国,陛下亲出新京城相迎,当下封赐侯爵世袭罔替,各种封赏无数,又是拯救大郑的英雄人物,一时风头无二,连百姓也交口称赞。又过不久,宫中传来陛下同侯爷不和的消息,再不久,侯爷离宫,陛下亦言再不准王侯爷入宫。 很快,宫中传出王侯爷恃宠而骄,自认功高而对陛下不敬,是以被陛下驱逐离宫的消息。” 慧通说着,一双盛满智慧地眼睛同万尚志对视,轻声道:“你可知这事情背后的真相?” 万尚志知晓,慧通方才所言,是举国尽知的东西,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可当他说完这一切,自这一句开始,往后便尽是鲜为人知的秘辛了,亦是关于他本身的一切谜团。 一时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灼灼地落在慧通身上,等待着他继续往后说下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家族冤屈浮出水面 父亲冤屈孤愤难鸣 “并非是王侯爷夜郎自大、恃宠而骄,其真正原因,是陛下同王侯爷之前就有的矛盾导致的。”慧通淡淡说道。 “王侯爷自幼随父亲在宫内居住,后来王侯爷父亲入朝为官,王氏一族世代陪伴太子,王侯爷自是不能离开皇城,遂被其父托付给一至交好友,时为御膳房御厨的晁元崧。 晁元崧为人亲和友善,颇为喜爱小孩子,更遑论此子是自己好友所托付,他更是将王旺视若亲子地对待,将一身厨艺尽数教授于王旺。 当年御膳房的御厨是可以带自家子弟来玩的,因着历代王家继承人都会在御膳房当差,凭王家对皇室的忠心,膳食安危自是无虞。 孩子们大多是御厨们的后辈,呆在御膳房里,亦是御厨们相互提携后辈,让厨艺更加精进,并为后辈们未来在厨神争霸赛取得一个好成绩,能入职御膳房做准备。毕竟御厨们大多都是世代御厨。 而晁元崧对于孩子们一贯是宠爱、严苛适度,再加上他那时也年轻,同孩子们打的到一片去,便赢得所有孩子们的尊敬与爱戴,包括王侯爷。 晁元崧深受御厨们及孩子们的喜爱,十几年间一路从御厨升任为御膳房副主厨,勤勤勉勉无一天告假。直到三十岁方才在家族的安排下娶了妻子,没过多久,晁元崧妻子有孕,但休假无几晁元崧必须赶回皇宫。 碍于之前他一直住在皇宫内,是以并无外宅,此次妻子有孕即将是一家三口在新京生活,在皇宫同一帮御厨住不甚方便,他便动了在新京买处宅子的心思。 只是他心疼有孕的妻子,生恐路上颠簸使妻子有差错,便率先回新京准备购买宅院,打算等妻子生育过后再来接妻子去新京。” “晁元崧归京先回了御膳房报道,随后取了些银两置了处宅院,寒来暑往,又是大半年过去,御膳房主厨因年老告老还乡,晁元崧便理所应当地接了御膳房主厨的位置。 晁家四代御厨,这还是头一位主厨,欣喜地晁元崧估算着日子,妻子约么还有一个月便生了,再要坐两个月的月子。待三月份也开春了,日子逐渐暖和起来,正是接妻儿入京的好时刻,他打算到时去接妻儿的时候,再一同将升任主厨的好消息告诉家族。” “但到二月,先帝驾崩,举国服丧,他无法告假。三月,新皇正式登基,陈皇寿宴,逼迫郑国遣送公主和亲,三月中旬,公主兮出行之日,早膳中为人下毒,公主兮当日毒发身亡。 陛下大怒,责令人纠察下毒之人,奈何当时新皇初登基,王旺陪伴在皇帝身旁,并未在御膳房。而宫中因新皇登基人手大换,不少人离开皇宫,不少新人初入皇宫,一切都太嘈杂,新总管们根本无法查出下毒之人。 但此事总要有人出来顶罪,以此消除陈皇气怒。而御膳房主厨,便是最好的顶罪人选,毕竟他是管理宫内吃食的第一人。”慧通说道此,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着万尚志神色并未有过大的打击,便抿唇继续说起来。 “陛下下旨,御膳房主厨晁元崧,勾结外国、毒害公主、破坏陈、郑二国之友好,罪孽深重枉为人臣,夷九族以儆效尤。 晁元崧当天便被下大狱,他的行径为天下皆知,狱卒们更是愤恨不已,对他多有凌虐。 王侯爷自知毒并非晁元崧所下,是以跪倒在陛下面前,请求皇帝撤回命令重新调查下毒之人。但陛下并未答应,王侯爷及诸位御厨子弟跪在御书房门口数日直至相继晕倒,陛下也未曾改变旨意。 陛下大抵是考虑自己初登大宝,若为几人逼迫便轻易追回圣旨,以后哪里还会有人信服于皇帝的命令呢。 但此旨令众多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寒心,御膳房御厨们告老还乡,御厨们的青年子弟因此不愿参与厨神争霸赛而入皇宫为御厨。陛下更以此为众人逼迫,愈发认为登基后便是孤家寡人一个,竟反而坚定了灭杀晁家的决心,甚至开始认为晁家灭族罪有应得。 王旺着人快马加鞭,将信息传递到横川晁家,彼时晁家是横川大族,十分显眼,就算消息传达到此,一家数千人又如何能逃脱呢? 唯独一人。 晁元崧刚出生的小儿子,正好在王旺消息传来的那天出生的小儿子。 晁元崧之母五十多岁刚得孙儿的喜意,很快便被这一惊天的灭族消息所浇灭。 晁元崧之母迅速追回接生婆子,给了接生婆子大笔封口费,并将刚出生的小孙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穿上家中下人的服饰,抱着小孙儿来到了当年的福安寺门前。 那时,老人家苦求了师傅多次师傅才同意,老人家说,以后就让小孙孙做一个僧人,不要陷入家破人亡的仇恨当中,她只希求孙儿能够好好活下去,并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只知仇恨而无法报仇的疯子。 小孙儿刚刚出生还未上户籍,是以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晁氏族人。 后来,灭了晁氏满族,但只想要郑国国土的陈皇怎会善罢甘休,陛下多次派遣使者终于求得一个郑国的机会。 对陛下心灰意冷的王侯爷再怎么说,骨子里流淌的还是王家血脉,见不得他们世代守护的国家破灭。亦或者他去往陈国,是因为不惧死亡,毕竟他私下同陛下说的第二日,陛下宣布于大朝会上,王侯爷父亲当庭撞柱而亡。 王侯爷母亲早年去世,父亲常年不在身边,唯独晁元崧和御膳房的孩子们陪伴着他长大,他甚是亲近晁元崧,甚至将其当做父亲也未可知。如今晁元崧被灭族,其父亦表忠心自裁,他在世上已是无甚牵挂。” 说道此,慧通声音沉重了些:“那婴孩本在福安寺好好的呆了一年,但纸包不住火,接生婆子碎嘴时不小心叹息了声晁家遗子,为人得知,告诉了当时横川新任县官。 县官新上任,闻言知晓这是个大功劳,遂开始搜索起来这个遗子的下落,且不知为何,很快就搜到了福安寺。好在师傅明智,早在一开始便给这孩子剃度、又胸口点上了福安寺僧人的清心印,同寺庙里其余小沙弥没什么区别。县官没搜到什么,此事便也作罢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往事如画浮现眼前 心底柔软遭受重击 “王侯爷也曾派人来打探,但并未找到孩子的下落。师傅看在眼里,私底下同徒弟讲:‘这孩子命运多舛,即便是同王侯爷也不要泄漏他的存在,恐传达途中为有心人得知,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因着有接生婆那事,徒弟便也警惕着心,任谁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真实来历,即便被问急了,也只是说是信徒送来的孩子。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逐渐长大,而师傅也日渐消瘦。直至师傅自知大限,便将徒弟叫到了身边,告诉徒弟,等到孩子长大成人,要将孩子的来历背景以及血海怨仇统统告知,让他自己做选择,自己去决定未来的路。次日,师傅圆寂,徒弟成为新任住持。 孩子如同平常地小沙弥一样在寺庙中长大,与其他小沙弥并无两样,若非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聪慧,太过聪慧。那时的方丈颇为担心,他想到老婆婆的托付,想到初见时臂弯大小的孩子,想到自己,便联想到慧极易夭。 十四年后,住持将孩子叫到了禅房,并将一切原本地告诉了他。 终究是佛前长大的孩子,心地纯质善良,并无什么报仇的念头,只是一腔孤愤,想要去陛下面前质询陛下,叫陛下还晁氏一个清白。 既然他定了选择,住持便也如他的愿,又留了他两年叫他学习老太太一同交来的《晁氏食谱》,并叫他隐住在寺庙后山的佛塔里,趁这两年蓄积头发。住持又写了书信,遣派信得过地僧人往新京去,告之晁元崧之子尚在人间的消息,且收到王旺回信,将住址告之了住持。 住持将写有王旺住址的纸条交给孩子,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住持予了他些盘缠,他便独自前往新京去了。 而后,住持便再没了这孩子的消息。”慧通话罢,目光轻轻地落在万尚志的身上。 寒风吹过,树枝上的浮雪哗啦啦被吹落一片,一时漫天散开,仿若下起雪一般,恁地几分清冷之景,只响起莎莎地细微声音。 二人静立半晌,谁也没说话,任由风吹动他们的衣角,日头打落在他们身上余下半边黑影,浮雪漂到脸上又被体温暖成水滴。 过了好久,万尚志眨了眨眼睛,眉上地小水珠因着天寒又结成了冰晶,妨碍了他些许视线,他伸手抹了一把,手上湿濡了一片。 万尚志望向慧通,对方面色平静却给他一种极温暖感,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双臂一展将慧通抱住,脑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脸上热流涌动。 他能感受到慧通的不自在,可他很快无措地用双手揽住万尚志,一手轻抚他的背后,一手搭在他的头上轻轻拍起,什么话也没说。 这场景莫名的熟悉。 恍惚间,万尚志的头脑里多出了许多零碎的记忆。 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丝光明,他奋力向光明涌去,身旁忽地寒冷下来,身子很快被一团温暖的东西包裹,他睁开眼睛,老妇人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嘴里嘟囔着:“我也有孙儿了!哎呀,才刚生下就会睁眼,我的孙儿定是大慧之人。” 他在暗自心惊,自己竟然穿越了。好在前世不如意,今生再为婴孩可以重来一次,他很快就接受下来这个事实。看着老妇人的着装应当是大富大贵之家,今生应当不愁吃穿,可以凭借喜好行事了。 很快,他听到有人说话,随即老妇人将他递给了另一个怀抱,兴许是婴儿的本能,他觉得这个怀抱十分的温暖,抬起头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应当就是他的母亲了。 一个家丁匆忙奔进来,在其身后,一位甲士灰尘仆仆,满面愁眉地递过一纸书信。老妇人接过看罢,眉间喜色瞬失,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她几乎站定不稳,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万尚志身上时,猛地坚毅起来。 她吩咐一旁的婆子褪下外衣自己穿上,随后从女子手中要走万尚志,谴退身旁众人,抱着孙儿独自从晁家后门走了出去,一路快走,她忽地落下泪来,泪水落在万尚志的脸上,她慌忙用手擦去婴儿稚嫩脸颊上的泪水。 “小乖孙儿,”她轻声叫着,满脸不舍却在下一刻瞬时消失。 周遭风景急速倒退,兴许是婴儿的眼睛尚未发育完全,万尚志根本看不清路,待她停顿下来时,万尚志便看到一座庙宇。 老妇人求得住持相见,哀求着将乖孙托付于老僧人,半晌,老僧人终于被说动。 老僧人轻声开口:“给他取个名字吧。” “往后他便是福安寺的小沙弥,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族的孤儿,只求平安度过一声,不必要什么名字。”老妇人狠下心说道。 “取一个吧。”老僧人再次开口。 老妇人忽然泪流,呆了半晌她道:“便叫尚志吧,姓氏还是免了吧。” 老僧人点点头,叫身后跟随着的,一脸好奇看着婴孩的小沙弥去抱来婴孩,随即二人回到庙中,关合了大门。 怀中婴儿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他在怀中并不老实,总想挣扎起身一般,小沙弥很是不解,这么小个婴儿在折腾什么。 “叫他看一眼吧。”老僧人突然说道。 当小沙弥抱着婴孩,将他的脸对着门缝去看外面逐渐走远的老妇人,孩子突然就不挣扎了,小沙弥心中忽地一惊。 寺庙中全是僧人,没人知晓该如何养大一个刚出生的娃娃,更何况老僧人也不会让别人知晓这娃娃的来历,便私下叫小沙弥去买些牛奶、羊奶煮沸了,再喂给孩子吃。 待孩子大一些了,便由小沙弥去煮粥,粥要熬的透烂,米都开花了一样漂在锅中,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再喂给孩子。 孩子就这样逐渐长大,他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吵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处,手中握着一卷经书,沉静地看起来。 而小沙弥也逐渐长大,本身便聪慧的他又通晓各类经书典籍,被临终前的师傅力排众议,推上了住持之位。 而后,成了住持的他每日很忙,更是因着身份的关系鲜少再同孩子相处,直到他将一切告知了孩子,并看着他如同自己预想的那般走上了为家族平冤昭雪的道路。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良人诚可欺受辱 过往事眼重现心涌 孩子临走之前,取了老僧人法号里的‘万’字,亦是他前世的姓名作为姓氏,加之自己的名,便名为万尚志。 万尚志看到自己前往新京的路并不平静,他本就是现代人的心灵,又在寺庙呆了十几年,浑身被善念浸透,他上京也是听闻厨神争霸赛的第一名,可以向皇帝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只要在律法之内都可得到允许。 彼时他的想法同王旺一样,成为厨神,要皇帝重议当年旧案,还晁氏一个清白。 是以往新京去的一路上,他处处求学厨艺,却也遭受各地人们的哄骗、欺诈,又可怜路旁惨兮兮地乞儿们,施舍了些银子。 可就是因着某一次的施舍,他被以偷、抢孩子,而打折孩子手、腿的乞丐头子盯上,在他施舍时指挥乞丐们一拥而上,将他浑身银两和值钱的东西一概抢走,而写有王旺住址的那张纸条,也被疯狂的乞丐们撕烂。 此时距离新京城还有二百多公里,他起初舍不下脸面乞讨,一身脏污地到些个酒楼商铺请做厨师,赚口饭钱。可他外表的脏污别说见到酒楼的掌柜,连酒楼里的伙计都把他当作乞丐驱赶着他,更谈何赚钱。 后来他饿了、渴了、累了,再也坚持不住尊严开始行乞,刚得了一文钱便被当地的乞丐团伙们暴揍一顿,声称此处是他们的地盘,若他再敢从这要得一分钱,便打断他的手腿。 他忙不迭地离开此处,将恨意收敛心底。 再之后,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并走到了新京。 兴许是一路上和狗争食,识便能吃的野菜野蘑菇,磨破双手爬上树掏鸟窝。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他吃着幼鸟,心里充满罪恶与痛苦,回想遭受的苦难,负面情绪在他心中不断纠缠,要击垮他。 当新京城高大的城门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发丝打柳,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几处不大的破洞并满是污沉。好在他路过水源的时候都会清洁身子,并没什么臭味。 排队进城的时候,周遭没有人愿意靠近他,甚至纷纷捂着口鼻厌恶地看着他,嘴里嘟囔着乞丐怎么还敢进新京。 城守也厌恶地看着他,他没有银两入新京,城守连碰也不想碰,拿着长矛抵着他要他自己离开。 猩红在他眼中发酵,也许下一秒,他便会冲上前去撕咬城守,这一生太过惨淡,良善与友好似乎都远离着他,他已无活的念头。 只是没等下一秒,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扣住,随后是少年人清脆但疲惫的声音:“不就是个入城费么,何苦为难他,我替他付了。” 万尚志浑身一震,他偏过头去,对方的肤色略黑,一双眸子更是漆黑,面上是坚毅的神色,只是从他眸子里的黯淡色可以看出,此人很疲惫。 少年掏了两份入城费,城守骂骂咧咧地让开路叫他们进去,少年人也不恼,嘿嘿笑着抓着万尚志的肩膀带他入城。 入了城,少年带着他往城门口一处馄饨摊走去:“新京城有家人?” 万尚志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少年弯了嘴角,向掌柜吆喝着要来两碗馄饨,在桌子一侧落座下来。 万尚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少年皱着眉喊他坐下,他才战战兢兢地地坐在少年对侧。 少年没再说话,万尚志也没有说话,很快,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透过热气,万尚志见到对面少年开朗地笑了起来。 “吃吧。”他说。 万尚志吃的很快,他很久都没有吃到正常的食物,是以不怕烫一样几口就将馄饨吃没,并喝光了汤底,甚至连碗上沾着的两段香菜也舔了下来,贪婪地咀嚼净咽下肚。 少年好笑地看着他,要老板又给他添了一碗,并玩笑似地说道:“你慢些吃啊,我也没多少钱,可供不起你再来一碗了。” 透过雾气,万尚志忽然道:“有人。” 少年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你在新京城有家人,在哪里,我送你去吧。” 万尚志想起在眼前被乞丐撕碎的纸条,他看着少年的表情那般真诚,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丑陋,倔强地道:“不用。” 随后他猛地站起身,趁少年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跑走,听着身后少年人仓促站起的声音,听着少年人高声喊道:“喂!” 他并未回头。 随后就是在新京城流浪,捡别人剩下的垃圾吃,他无数次遭受别人毒打,心中却总有温暖让他继续坚持下去,是少年清澈真诚的目光,这种回忆支持着他,提醒他还有人爱他,让他有力量坚持下去直至为家族沉冤。 但那日暴雨,他无处躲避,只能藏身小巷屋檐下,大雨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裳,湿濡的衣裳吸走了他为数不多的能量与体温,他畏缩着打着牙颤,就在这时,天上忽降雷电,直击他头顶,将他一举击晕。 万尚志回过神,少年人的面容尚在他眼前,他忽地明悟,为何在小厨王争霸赛上,第一眼见到邵天宜便觉得他那般的熟悉。 慧通安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尚志收回拥抱,抬眼便见到慧通担忧地目光,他此刻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住持,而是幼时一直在身旁陪伴,悉心照顾自己的小沙弥。 自从慧通当上住持之后,他便刻意地同万尚志保持着距离,一面是担忧他同万尚志亲近引起别人的注意,让万尚志陷入危险;一面是自己的心里有了牵挂,对于自己一手养大的万尚志他始终放心不下,这情感始终扰乱着他的佛心,他便干脆不再见他。 可他不知道,他这一疏远的举动险些让万尚志后来陷入疯癫。 而此刻,他又成为当年那个哥哥一般带自己长大的小沙弥,万尚志看着他心底五味陈杂。 “我都想起来了。”万尚志说道。 慧通眼中亦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看向万尚志,怜惜地问道:“后悔么。” 后悔么,从慧通那里得知过往的一切。后悔么,这些记忆满是痛苦、暴躁、凌虐,让他的心绪繁杂。后悔么,得知家族的冤仇,而仇人是那个高坐云端的天子,即便知晓实情也只能让他道歉、承认错误,而无法手刃仇人。 “我不会后悔。”万尚志眼底汇聚无尽风暴,逐渐形成一个风暴漩涡。 第二百五十章 原是精神一分二人 难免辗转择定未来 打开小匣,拿出那一大撮胎发握在掌心,头顶微微凉意,仿若回到老僧人为他剃度的那一天。 一阵冷风吹过,他松开手,任由那失去光泽的柔软细发随风飘走。 万尚志同慧通对视了一眼,看清万尚志眼底的坚定,慧通闭上眼睛,低声念了句佛号,便径直从万尚志身旁走过。 万尚志转身去看他,后者未有一丝停留,他不禁开口喊了句:“慧通!” 慧通一顿,声音清朗而毫无感情波动:“祝愿施主一路顺风,贫僧会在寺中为施主祈福。”话罢,再不停留,离开了福安寺后山。 万尚志找到邵天宜的时候,他正在后厨里和僧人们探讨些什么,万尚志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叫了声邵天宜,后者看他的面色不是很好,便也顺他意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见他出来,对上邵天宜的目光,万尚志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喂好,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我们走吧。” 邵天宜一愣,随后半是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厨房中的僧人们,还是回过头来点了点头:“走吧。” 寺庙门口,引路那小子已不知去了何处,想起之前小子信誓旦旦地说会等他们二人,万尚志不禁嗤嗤一笑,感慨人心不可尽信。 “没事,我认得回去的路,你若忘了也无妨,跟好兄长的脚步,兄长带着你回去便好。”邵天宜见他呆在那,嘴边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出口安慰道。 万尚志回过神,看着邵天宜对他扬起的笑容,心中一暖。他亦愕然地发现,找回了过往记忆的他,内心不由被这些记忆当中的负面情绪所干扰。 这些负面情绪会对他以后的行事、选择造成巨大的影响,万尚志心底一沉,告诫自己以后行事要三思而行,并要尽快想办法去除这些负面情绪。 “好,那就请兄长引路了。”回过神来,万尚志笑着回应。 回了客栈,二人各回各房休息,天色已晚,躺在床上的万尚志看着客房的棚顶脑中思绪万千。 记忆全部都回到了脑子里,那么今日遇见的那个光影又是什么,他说自己从未驱使过灵,灵的现身尽是由他帮助而成,那么说,那个光影同自己应当不是一个人,毕竟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他的,他穿越而来便是出生那日。 莫非他真是个鬼。万尚志心中一寒,一个颤抖,他忽然想起一种精神病,人格分裂。 他想起光影所说,几次做梦都是光影故意让他知晓过往,灵也是光影帮他使用。 他忽地心里出现一个离奇的念头,会不会是从婴儿到王旺家门口遭受雷劈之前,是人格一;而遭受雷劈后直至如今,是人格二。 万尚志本身遭受太多的苦难,是以他生产出人格二来代替他继续生活,而将所有苦痛、仇恨等负面情绪全部加于人格一身上,并将人格一畏缩地藏在大脑一隅,以免任何人伤害,将一切记忆清零,进而保证人格二的身心健康。 是以当万尚志清醒之时,他所怀有的只是前世的记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穿越而来多年。 万尚志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一身冷汗!在今日之前,自己竟然是个精神病! 今日那个人格突然现身,兴许是因为万尚志潜意识里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去回忆过往的痛苦。并且如今的他的身边有朋友、亲人,有了一身的勇气。 如今他的目标愈发坚定,势必要夺得厨神争霸赛的魁首。要知道,厨神争霸赛每三十年一次,若今次他失败了,兴许便再无让皇帝向晁家认错道歉的机会了,毕竟三十年后,皇帝若还能活到那时候,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随着他的记忆一一恢复,脑海中也逐渐出现了当年慧通给他的《晁氏食谱》的内容,只是经历这么多事,记忆里的东西已经不大全面了,他思虑着明日盘下一处商铺,在横川开个酒楼练练手,只是此事还要找邵天宜商议一下。 夜已深,月光亦隐藏在云层后方,大地一片黑暗,万尚志的眼睛雾茫茫的,已有几分睡意。 他在回忆晁氏食谱的内容,几乎已要睡着。 忽地,他睁大了眼睛,精神一震。 脑海中晁氏食谱的内容,竟然记载了灵! 怪不得那个光影说是他帮助自己用了灵,原来灵之一事,是从晁氏而来!慧通说父亲晁元崧将一身厨艺尽数教给了王旺,这样看来,王旺所知的灵,也是从父亲这里所学的了。 万尚志脑子急速运转,思考着许多事情,直到天色渐亮,东方地边界隐约升起一个小光点,光点逐渐攀爬上空,照耀万丈光芒! 敲门声轻轻响起,万尚志瞬间惊醒,休息了不过一个半时辰,眼睛还是疲惫状态,睁眼一片血丝。 “谁?”万尚志看向门。 “客官,”是店小二的声音:“不好意思,清晨打扰您好眠了。只是店外有个小娃子,哭喊着要找您二位,我们赶也赶不走,吵醒了好些个客人……这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万尚志静默了半晌,就在店小二以为他不会出面,打算去另一间屋子敲门问问的时候,万尚志从床上起身,穿好了鞋子走到房门口,推门,店小二苦着的脸一见到他出来立时笑成一朵花。 “带路。”万尚志说道,声音沙哑,透露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店小二忙在前面带路,又讨好道:“实在是扰了客官好眠,一会儿小的叫后厨给您做两碗凉茶来,算是给您赔礼道歉了。” “不必。”万尚志揉了揉眼睛,搓掉几粒眼分泌物,也搓去少许疲惫。 店小二见了,知晓他太过疲惫,多说不如快走两步,做完了事情好让客人早些回屋子休息,于是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到了客栈前院的食馆,才迈进食馆屋子,便听见孩子的哭泣声。 店小二的脚步更快了,大步走了过去,嘴里边道:“哎呦,小祖宗,我这不是给你去找人了么,说好了不叫的,怎么还哭嚎这么大声啊?” 万尚志跟了过去,孩子的哭声愈发清晰,待他走出食馆往外看去,昨日里为他们带路的那小子,正站在门口,双手拧拳握在一起,张着大嘴哭着,眼圈红了一大片。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外突袭路人嘲讽 福宝母危哭泣求救 万尚志皱了皱眉,这小子昨日不告而别,今日一早又哭嚎着来找他们将好不容易睡着的他吵醒,他心里很是不满。 可看着他一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未免有些怜悯,他还是走上前去,不耐地问道:“哭什么,不是找我么,有什么事说吧。” 一个孩子在客栈门口哭了半晌,周围早便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路人,此刻见客栈中出来一位年轻男子,不由纷纷暗自猜测,这男子究竟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小子见万尚志出来,不由开口:“我,娘、娘……”只是他哭了半晌,已经哭到抽搐,一句话说了半晌也只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被人群听到,如同热油泼了水,霎时响起惊天巨响。 “唉,别看这青年一表人才,原来竟做那始乱终弃的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道貌岸然、斯文败类啊!” “就是就是,斯文败类算抬举他了,分明是一个衣冠禽兽!” “那孩子看起来有七八岁了,那青年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莫非他十二岁的时候便……真是无耻啊,世风日下!” “……” 万尚志一脸阴郁地看向周遭唾骂他的路人。 小子也听见路人的声讨,他更加着急了,用哭红肿着眼睛看向周围的路人:“不,我、我,没爹爹!” 此话一出,路人们脸色更差,又开始议论纷纷。 “看吧,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他,他对自己的媳妇肯定不怎么样。” “是啊,不然这孩子来找爹,怎能哭成这样,可怜见地哦。要我说,找丈夫还是要擦亮了眼,可不能找这种负心汉。” “老董说的对,我可要给我家闺女把好了眼,万万不能让她嫁给这种人!” 平白遭了骂的万尚志脸色铁青,一旁的店小二也变了脸色,忙挥斥着众人:“去去去!别随口诬赖人青白,这孩子常在这儿附近带外来人游城,我们这一片的商家都知道。这位客人可是昨日头一次来横川的,可和这孩子没半文钱关系!”替客人解着围。 小子本还好好的,不知听了店小二哪句话,情绪本来几乎都平静下来了,忽然又开始抽泣地哭了起来。 周遭路人纷纷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吧,这孩子和这青年就是有关系。 万尚志几乎气的头顶冒烟,他一把拽过小子往客栈里走:“我们里面说去,别在这块打扰人家生意。” 小子顺从地任他拽着走进屋子内,路人们见无戏可看,在店小二的驱逐下渐渐离去:“各位乡亲父老都散了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进了食馆内,万尚志拉着小子在一处桌椅上坐了下来,一双疲惫的猩红之眼盯着小子,小子的哭声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渐渐减弱,最后只余低低的啜泣,时不时地用一双红肿地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偷看万尚志。 万尚志挥挥手,叫来小二要了几份早点,小二笑着道:“给客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们掌柜的说这顿给您免单了。” 万尚志看向柜台,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向他笑了笑,万尚志扯起嘴角回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 “说吧,找我什么事。”万尚志看着小子淡淡问道。 小子咬了咬唇,忽地从座位上站起,噗通跪在地上:“求、求贵人救救我母亲。” 他跪的突然,万尚志愣了一瞬才紧忙起身去扶他:“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小子皱巴着脸,眼缝里有盈出水波:“我、我娘她、她生病了。” 万尚志受不了他哭,忙用手擦着他的眼泪:“你可别哭,再哭我就不听了。” 小子忙缩起眼鼻,泣道:“娘之前就得病了,大夫说有治疗方子,但是很贵,我们买不起。昨日得了贵人的赏钱,我还在想终于可以给母亲治病了,可是妹妹忽然找到我说母亲病重了,我赶回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母亲病情加重,需要更多的钱才能治好,一百文已经不够了,至少还需要半吊钱。” “呜呜呜……”小子又开始哭起来:“求贵人帮帮我们,借我们半吊钱,我发誓以后会还给贵人的,我给贵人做牛做马。或者我把自己卖给贵人,求求贵人救救我母亲吧!” 万尚志扯着小子的身子,让他站起来,后者身子软烂的像没骨头一样,一直念着当牛做马。 “好了,也没说不帮你。”万尚志拽了半天没拽起来,终于有些恼怒:“你要是再在地上躺着,我一毛也不给你。” 小子立马站了起来。 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走了过来,看着二人这里的气氛明白了些。他没说什么,只是将食物一一地摆放在桌上,随后站在一旁看向万尚志,等待他的吩咐。 万尚志看着清粥小菜,闻着十分香,可他看着小子,已经没了胃口。 “你叫什么名字。”万尚志问道。 “福、福宝。”福宝吭哧道。 万尚志看向店小二:“麻烦小哥把吃食送到我同行的那位屋子里去吧,我有些事情暂时没法吃。”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顺便帮我告诉他,别忘了欠福安寺的香火钱。” 店小二点头道:“没问题,客官放心吧,小的保证一字不差的传给那位客官。”便再将食物一一拿回托盘,往后院住宿处去了。 万尚志这才看向福宝:“好,福宝,你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说着,他摸索了一下胸口,掏出了钱袋看了看,里面还有好些碎银,不怕钱财不够。 “嗯!”福宝应着,忙往客栈外走。 万尚志跟了上去,肚子忽然咕噜叫了起来,不由回忆方才放在桌上的那小碟熬煮的浓稠的米粥,看样子便知腌制的清脆可口的小黄瓜咸菜。 他咽了下口水,目光凶恶地落在身前带路的福宝身上,心底暗搓搓的想:呸,若不是你这狗娃,老子早就吃上香喷喷的早饭了,如今还白惹一顿骂! 走在前方的福宝忽然打了个喷嚏,他用手擦拭着鼻涕,继续向前赶路,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而在他身后的万尚志见他打了个喷嚏却是吓了一跳,忙停了暗中的悱恻。 但看着福宝用手擦鼻涕的样子,他不禁皱了皱眉,随手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布巾,递了过去。 福宝余光看到身后递来的布巾,不由忽为自己刚才的动作感到羞耻,忙接过布巾擦起手,又好好地擤了下鼻涕,随后拿着布巾尴尬了一会儿。 福宝低低地说道:“等我洗干净了还给贵人。” 万尚志没好气地白了眼他的背影,声音却平和的很:“不必,留给你用了,以后记住不要用手擦。”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住舍破败味有烟气 舍予钱财帮渡难关 穿过一条阴暗脏乱的小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建在泥土地上的土木房,木损土破,不少房子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未清,晨间日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五彩的颜色。 万尚志二人走到一处破旧的房屋外,身旁的福宝忐忑地说句‘到了’。万尚志打量着房屋,不禁略皱起眉,其余住宅,至少有个院子栅栏围在外面,福宝的家则是只一个房子建在野地里。 福宝推开房门,露出其内的家徒四壁,还不待万尚志打量,一个小姑娘猛地从旁屋钻了出来,想来她是听到了声响,一跑出来便扑到福宝怀中:“哥哥。”声音里透露着害怕。 “白采别怕,哥哥把贵人找来了,贵人会救娘的。”福宝轻声安慰道,一边偷眼看万尚志。 小姑娘闻言,这才发觉哥哥身后还站着个人,不禁脸色一红,紧忙从福宝怀中脱出,随后诚惶诚恐,时不时地偷瞥一眼万尚志。 “我们进去吧。”福宝说道,但他抬眼看向万尚志的目光流露着询问。 万尚志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入门是个小小地客厅,整个客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圆木桌和三把破旧椅子便没什么了。房子里冷冰冰的,万尚志甚至感觉屋内比屋外还要冷,他嗅着屋子里莫名的烟味,心里升起几分奇怪。 福宝赶紧进来,引着万尚志向卧房走去,小姑娘白采则是低头悄悄地跟在后边,不时抬头看万尚志的背影,却不敢出声。 迈进卧房,首入眼帘的就是一处开放式的小柜子,柜子很小,但这个贫穷的家庭似乎也没钱买太多的衣物,是以小柜子里只放了两三件的衣服,还是那种因常年浆洗而泛白甚至布料薄淡起来的那种。 偏头看,便是一张炕,炕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此刻她闭着眉目,裹在两张厚厚的毯子里。 此刻鼻尖的焦糊味更浓了,万尚志看到炕灶里正燃烧着柴火,显然是为了那中年女子取暖用的。 万尚志略一皱眉,他不知道这样燃烧会不会产生一氧化碳,进而导致一氧化碳中毒,他只朦胧地记得,煤炭等燃料的不完全燃烧,会产生一氧化碳。 可他想想自己在厨房里烧着木柴,也没什么事,抿了抿唇,提醒道:“烧炕的时候,连通客厅的这扇门不要关,散散烟气。” 福宝点头应下了,随后咬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万尚志。 万尚志无视他的目光,移目向炕上那中年女子,见其面色白淡,唇无血色,眉眼紧闭却在微微颤抖,想来在梦中也在惨受着病痛的折磨。 她久卧床上,发丝却井然有序地拢在一起,只是发顶稍稍出油,想来平日里总有人帮她收拾。 “叔叔,求你救救我娘吧。您的大恩大德,白采没齿难忘,下辈子白采给您当牛做马来偿还。”小姑娘的哭声蓦然从身后惊起。 万尚志身子一僵,恶狠狠地回过头,看到轻声啜泣的白采,顿时一腔怒气化作碳气随气流刮走,只剩下几分心疼。 “别叫叔叔,叫大哥哥!”福宝看到万尚志的动作,赶紧向妹妹说道。 白采听了哥哥的话,看向万尚志,后者尚未收回恶狠的目光,她不由颤了颤:“大、大哥哥。” 万尚志无奈,从怀中取出钱袋,掏了几块碎银搁置在炕上,嘴里说话吐着哈气:“这些银子足够给你们母亲看病了。” 他看着想要说什么的福宝,忙伸手制止了他将吐出口的话,自己则是继续说道:“别拒绝。另外的那些钱你们去置办点被褥和过冬的衣服,再没几天就是春节了,你们也买些好吃的东西过个好年。要知道,过了这个年,你们母亲的病也会逐渐好起来,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的。” 看向矮小的二人,万尚志挑挑眉:“明白了吗?” 福宝和白采眼里逐渐盈现泪水,福宝一抹眼泪,拉着妹妹一下子跪倒在万尚志身前磕了好几个头。 万尚志匆忙间拦不住俩小孩,听着福宝嘴里道:“请恩人受福宝一拜,今生福宝还要照顾母亲和妹妹,来生一定投胎到恩人身旁,为恩人做牛马相报!” 白采也学着哥哥的话说了一遍。 万尚志实在拦不住,只得松手让他们在地上跪着,沉声道:“我无需你们做什么牛马来报恩,只需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着你们的母亲,以后亦勤恳为人就好。” 说着,他目光深沉:“若要非想着为我做些什么,就每夜帮我祈求一下,祝我所愿功成吧。”话说完,也不待俩小孩作什么反应,转身大跨步离去。 “请教恩人姓名!”福宝二人忙从地上起身去追,可终究是个小孩子,怎么能追上大人的步伐,只能将万尚志所言牢牢记在心里。 后来,经过大夫诊治和白采精心的照顾,二人的母亲逐渐康复,几天后,母子三人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新年,而福宝和白采亦遵守着约定,每夜虔诚祝愿那位不知名的恩人叔叔能够所愿功成。 万尚志回到闹市中,临近新年,早市热热闹闹的,摆了一长街的喜庆物件,路上更是前肩搭后肩,人挤人。 他百无聊赖地扫着街旁叫卖的物件,没一件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他加快脚步,很快回了客栈。 店小二见了他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客官劳累了,要不要用早餐?” 万尚志脑子一转,问道:“与我同行那位醒了么?” “早一炷香前醒了。”店小二回忆了一下笑道:“这儿会应该正用您给他留的早餐呢,小的一直让厨房温着,那位刚醒便送过去了。您要过去一块吃些么,小的去厨房再给您端一份来?” 万尚志点点头,袖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店小二权作小费:“多谢,麻烦小哥了。”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忙道:“谢什么呀,这是小的分内之事。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去厨房给您催来早餐。”话罢,匆匆往厨房去了。 万尚志看了一眼店小二,便也向后院客房走去,直向邵天宜的房间而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兴起与探花比做赌 奇怪义兄情绪不妙 邵天宜裹着毯子坐在小几后,桌上摆了些清粥小菜,尚且温着发散热气,邵天宜面向穿过窗纸透入房内的阳光,只觉面上暖意融融。 一勺清粥入口,暖热由喉直至腹中,在腹中稍作徘徊又传向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热乎起来,邵天宜不禁发出一声舒心的喟叹。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屋子里好不容易上升的温暖被冷空气卷集带走,留下的又是清冷冰凉。邵天宜打了个冷颤,本松了不少的毯子又被他裹的紧紧地。 邵天宜面色不悦,不急不缓地又吃了一口粥,待听着来人入内的脚步声,这才淡淡开口道:“这么冷的天也冻不住你的腿,大清早的就往我的屋子里跑。” 万尚志嘿嘿一笑,不客气地落座在小几另一侧,看着对面吃粥的邵天宜,拾起他放在一旁的筷子夹了口小菜吃了起来,边道:“你这早餐还是我叫店小二给你拿的呢,不然你以为你能一睡醒就吃到热乎的早餐呢?” 邵天宜嘴角一弯很快又消失不见,淡淡道:“吃饭就吃饭,说话就下桌。” 万尚志撇了撇嘴,放下筷子等着自己的餐,又闲得无聊调侃邵天宜:“你今儿可起的挺晚啊,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累的吧?你虚了。” 邵天宜唰的抬眼看向万尚志,眼神凶狠而慑人。 万尚志打了个哈哈,忙转移话题:“过两天就是春节了,到时候客栈休息,咱两个借用厨房也做桌子丰盛的年夜饭吃咋样。” 邵天宜看了他半晌,直到万尚志浑身发毛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万尚志立时长舒一口气。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轻敲了两声,随后是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的早膳到啦。” “进来吧。”万尚志道。 店小二进来,轻手轻脚地摆好饭菜,又笑着说了两句讨好话,这才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万尚志便也安静下来,专心地吃起早膳来,二人对坐静默地吃了半晌。待吃饱喝足后,万尚志叫来店小二收拾干净桌子,又给了他几文赏钱,并询问着春节时二人可否在客栈中借用厨房。 店小二犹豫了会儿,说道:“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得问问掌柜的和厨房的大厨,掌柜的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大厨那……他不愿意让别人动厨房。” 万尚志了然,厨师总是不愿意外行人或手艺比自己低的人碰自己的厨房的,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小哥操心给问一句了。”心底却在想,若是大厨不许,便同他较量一下厨艺,进而以使用厨房为赌约,获得厨房使用权。 小二表示此事他会用心,过会儿再来告知结果,便端着吃空的碗盘退下去了。 邵天宜吃过饭,丢下身上的毯子,穿好鞋子打算出门。 万尚志脱了鞋上床,捡起毯子裹在身上缩起来,神情恹恹的,“你干嘛去。” “好久未曾练武了,”邵天宜说道,取了外袍往身上穿着。 万尚志来了兴趣,问道:“我可以去看看?” “随意。”邵天宜推门而出。 万尚志抱怨着:“我才刚躺下——等等我。”很快从床上翻身而起,穿上鞋子往外追去。 邵天宜在院中练武,时不时发出闷声的呵哈,拳脚行动之间隐有风哮之声。 万尚志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叫好,看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无聊,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忽地想起昨夜的打算,便开口问了出来:“我想在横川这边开个食馆,积累些个经验,你认为呢?” 邵天宜打完一式拳,才粗着声回道:“随你,不用问我。” 万尚志一噎,过了会儿又道:“横川临海,又同陈、费交境,我是想着应该有不少新奇食材和异域美味,所以想多呆些日子。邵家在新京刚复起,少不得你这个当家人,你若着急便先回去,我一人在这里也无妨的。” 邵天宜没说话,耐着性子打完这套招式。不过打了两遍,他额头便浮现汗珠,浑身散着热气,停了下来。 他瞥了眼万尚志,也没理他直接往屋子里走。 路上遇见店小二,正要同万尚志报告消息,邵天宜忽地道:“劳驾打盆水来。”又继续向前走。 店小二看向跟在后边的万尚志:“客官,那事……” 万尚志笑了一下:“稍后来客房里说吧,外边站着,不是说话的地。” 店小二道了句好,又道:“那小的先为那个客人打盆热水来。” 回到客房,邵天宜坐在凳子上,闭目不语。 万尚志看他不想说话的样子,抿了抿嘴,脱下鞋子又往床上一瘫。 店小二很快将水送到,又向万尚志说道:“掌柜的是答应了,可大厨不答应,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客官。”他毕竟拿了万尚志的赏钱,却没为万尚志办成事,可事虽未成,但他实打实的帮着忙里忙外的问了,所以钱是不会退的,他收的心安理得。 万尚志了然的样子,“麻烦你和大厨说一声,我知道他是怕我是个外行人或者厨艺不精的,损了他的厨具。我可以和他较量一下厨艺,若我赢了,春节那几天便把厨房借用给我们;若我输了,便愿给他十两银子当作赌注。” “十两?!”店小二冷抽一声,随后颤巍着道:“客官是不是赌的太大了?我家的厨子是横川十里八乡闻名的厨子,是十年前小厨王争霸赛的探花,客官还是……” 闻言,万尚志倒是来了兴趣,兴奋道:“你且帮我去说,此事无论输赢,我都赏你一两银子如何。” 店小二有些喜色,但很快他又担忧起来:“客官还是别玩这么大的,不若五两为注吧,这也够了。” 万尚志知晓店小二是为他着想,于是摆手安慰:“无妨的,还是多谢小二哥为我着想。” 小二眼见劝不得,便也只好作罢,行了个礼便退去找大厨说了。 邵天宜早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便用热水洗了脸、擦了身子,此刻他正用巾布擦干脸上的水。 见店小二出去,他这才冷哼一声道:“你若想要我走便直说,不用遮遮掩掩的,把人当个傻子。” 万尚志顿时傻了眼,“???”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兄弟二人忽闹别扭 备开食馆好奇海鲜 “天宜兄怎能这样想?”万尚志傻眼道:“尚志绝无此意。” 邵天宜的目光闪了闪,“当初求我陪你远行的是你,如今驱我归京的又是你,我来我走尽要看你的心情咯?” 万尚志苦恼而不知从何惹了他,忙解释:“小弟绝无此意,但天宜兄,今日想你归京,是我见你家人舍不得你,怕你在外多日惹到家人挂念。” “担心?皇帝不过将宅院还回,又未给我一官半职,我在京与否又有何区别,哦,在京起码不会叫你嘲讽。”邵天宜冷冷地说。 万尚志这才明白是哪里惹到了邵天宜,忙道歉道:“是小弟的错,还请兄长不要恼怒。” 邵天宜脸色愈发冷冽,别过头去并发出一声冷哼。 万尚志瞬间了悟,改口道:“小弟希望兄长留在小弟身旁,否则单小弟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在横川这处开个食馆。” 邵天宜的神色稍有放松,万尚志忙笑嘻地凑过去:“这横川人的食性口味,还要靠兄长帮忙掌握呢,再者兄长走的路比我多,经验一定也比我多得多,弟求兄长了,帮忙留在这里吧。” 邵天宜神色暂缓,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万尚志,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万尚志一喜,他知道邵天宜这便是消气大半了,忙开口再次提起话头:“这食馆的选址、装修、菜单,兄长怎么看?”心里却暗自猜测,这邵天宜怕是个傲娇吧。 邵天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敲门声再次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开口。 万尚志瞥了眼门口,“进。” 店小二推门而入,说道:“大厨应下赌约了,还叫小的给客官带句话。” “什么话?”万尚志好奇道。 “大厨说……说请客官准备好那十两银子。”店小二犹豫半晌才说道,让人一下便明白他为美化大厨的话而思考了许久。 万尚志哈哈一笑:“银两早就准备好了,今天客官我有事,告诉你们大厨,明日午时我便去找他应约。” 说着,万尚志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抛向店小二,店小二瞄准了方向一接,看着手里的银子,脸顿时乐开了花。 店小二笑道:“晓得晓得,客官您就等好吧,我这就通知大厨去。” 店小二话罢行了个礼,关门离去,万尚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邵天宜,问道:“欠福安寺的银子你送去了么?” 邵天宜闻言脸色一僵,从怀中摸出个钱袋数了起来。数清后,他脸色古怪地朝万尚志走去,在万尚志躺着的床旁拾起行囊,从行囊里面翻出个钱袋,一连取出五个一两的金子才作罢。 想了想,他又拿出五枚铜钱,道:“一会儿去外面找个小子把钱送去。”可说完他又否定了:“不成,难免那些小子见到金子给私吞了,还是我一会儿亲自去送吧。” 万尚志眼前浮现福宝、白采稚嫩而坚毅的小脸,他又迅速摇头将眼前的景象摇散,说道:“别一会儿了,就现在我陪你去,顺便路上我们商讨一下食馆的事。” “也好。” 说着,二人立刻起身,收拾了一下发髻衣裳,便出了门。 “选址当然是选择人多的闹市好,但这种铺子一般租金都很贵。不过,我记得你身上带了好些金银吧,这样一来价钱这方面我们就不用考虑了。”邵天宜淡淡道:“至于食材,联系些个菜商每日清早送到店里便好;装修这种东西,到时候联系些个专业人士来做,我们就不要在这方面操心了。 至于菜单,这的确是个问题,一来我们不知横川百姓的口味,二来不知此处的特产,三来不知这里的烹饪技巧。若仅凭从前所学,恐不受众,不若我们这些日子多在横川各大酒楼餐馆转转,尝尝他们推荐的美味。” 万尚志接连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我听说这里临海,有不少海鲜,我还从未接触过海鲜呢,更别提海鲜的烹饪了。”他从前便是内陆的孩子,从未见过海,而对于他和同他一起长大的同学、好友来说,看海似乎都成了一个夙愿。 于是万尚志眼睛闪着金光又道:“横川周边是有海的吧,我们哪天去海边瞧瞧咋样?” 邵天宜对海也颇有兴趣,“据说海水是咸的,是天然的盐,海里面各种生物的味道同岸上不一样,很鲜美。但这种鲜美又同鸡鸭熬出的那种高汤的鲜不一样,真好奇那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万尚志回忆前世所吃的虾蟹等海鲜的味道,大抵是时间太过久远了,他都快忘记了是什么味道,只依稀记得那虾在嘴里咀嚼好像是甜美的滋味,似乎因为十分美好,仅仅是回忆都让他不自禁地舔了舔唇。 “不若等把钱送去了福安寺,便在他处寻个馆子吃一顿。”万尚志道。 邵天宜欣然答应。 二人到了福安寺,邵天宜在功德箱前拜了拜,便将金子逐个塞了进去,一旁的僧人见状不由作揖深鞠了一躬。 万尚志看着僧人光滑的脑袋,不由想念起慧通,神色才稍微黯淡些,便被邵天宜拉走,“走啊,去找个海鲜馆子瞧瞧。” 这句话霎时打断他的思念,脑子里又被虾蟹鱿鱼蛤蜊蚬子等东西充满,留着口水便跟邵天宜离开福安寺了。 慧通的身影忽然出现,他站在福安寺朱红的大门内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眸子无情无欲,伫立良久,直到一旁的小沙弥低低叫道:“师傅?” 慧通回过神,看着一脸好奇的小沙弥,遮下眼帘:“好好在山门迎客,多看看这人间万般的面孔。”话罢,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颅,转身离去。 “是,师傅。”小沙弥眼睛转了转,半晌也没想明白师傅站在那半晌是干嘛。 万尚志和邵天宜离开了福安寺,便朝着客栈那条街去了。他二人并非想回客栈,而是想找个福宝那种给人引路赚钱为生的小孩,带他二人到横川城中有名的酒楼去逛逛,毕竟二人人生路不熟,也找不到那些有名的好酒楼。 第二百五十五章 文宁引路往仙慕阁 特殊制度会员优惠 万尚志从客栈里取了些钱,二人出了客栈寻找起带路的孩子来。 客栈这条街是横川城入门后直通的,第一条商业街,又是临近新年,有不少游子或赶路的商贾等人往横川城内进,准备过个好年。 是以聚集在这条街上权作导游的孩子也多了不少,万尚志挑了个长相较为机灵的孩子,向他招了招手,孩子马上雀跃地跑来。 “问贵人安!贵人可是初次来这横川城,找小子就对啦。不是小子吹牛,这横川城除了内城区小子未曾去过,整个外城区,就没有小子不认得地街巷!”孩子拍着小胸脯说道,这自信伶俐的样子一下便逗笑了万尚志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邵天宜面上带笑问道。 “小子文宁,文字的文,安宁的宁!”文宁咧嘴笑着:“不知如何称呼两位贵人?” 万尚志开口道:“我姓万,万夫莫当的万,那位姓邵,年高德邵的邵。” 邵天宜嘴角一抽:“凭甚你是万夫莫当,我是年高德劭?” 万尚志无辜摊手:“小弟才疏学浅,只记得这一个带邵字的成语,现在一想的确冒犯了兄长,毕竟兄长虽长我几岁,却也称不得‘年高’,小弟向兄长道句抱歉了!至于那成语……兄长文化底蕴深厚,还请兄长赐教小弟咯。” 邵天宜伸手拍向万尚志:“我打你!” 文宁领路,带着二人来到一条繁华街道,这条街道明显要比二人落脚的客栈那条街要富裕的多,两侧商铺楼阁至少都是两层,至多竟有五层。 这高高的楼阁将阳光遮蔽,长街上不禁陷落阴影,比旁的街道要冷许些。 文宁在前带路,双手摩挲着两边臂膀,一边介绍道:“这里临近内城区——内城区是大官将军们所住的,周遭有军士巡视,两位贵人可切记不要靠近。 正因着这里临近内城区,多是大官们来此消费,所以各大酒楼商铺都修建的极为豪华,餐食大多也极尽精致、美味,当然了,价格也很贵,在这里吃一顿饭,最低也要消费二十两银子呢。”说着,文宁回头偷看了下万尚志二人,见二人脸色入如常,他不禁暗自欣喜,今日是真碰见两位贵人了!赏钱肯定不少。 想到这里,文宁介绍语气的底气都足了不少:“而要说在这片高消费区域里,味道最好的一家,便当属仙慕阁了,据说名副其实,东西好吃的连神仙都羡慕的流口水了。” 邵天宜嗤笑一声:“莫非你吃过?” 文宁一噎:“那倒没有,小子只听人讲起过,还从未见过有人去那里吃饭呢。” 说着,他忽然回头,睁着大眼睛看二人:“二位贵人若要在那里吃饭,等吃完后可否同小子讲讲那饭菜的味道?” 万尚志没忍住噗笑出声,他转而哈哈大笑两声,指着文宁道:“就去这仙慕阁。我二人并不同你讲,也容你吃上一两口让你自己体会,可如何?” 文宁呆愣原地,嘴巴长得大大的,仿若在一瞬间失去了神智。 万尚志拍着他的肩叫道:“喂喂喂,你不是傻了吧,想不想到是说啊。” “想,想!”文宁惊醒过来,忙开口。 他应下后,万尚志便叫他继续带路,可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扭捏地转过身子,面上一片潮红。 万尚志笑着看他:“想说什么?说吧。” 他又犹豫了下才道:“贵人好意,小子不敢接受,实在太贵重了……据说那里一碗米饭都要半钱银子,菜都是按几两算的。” 万尚志嘴边笑意渐敛,“几两银子如何,说好了带你去吃饭,你也应下了,便不要想这么多。还有,不必再自称什么小子了,也不要再叫什么贵人,我俩的名字你不都知道了么,便叫万哥哥和邵哥哥吧。” 文宁还想说什么,万尚志脸色垮下来:“刚才都说好了,眼下你又反悔,是觉得我们吃不起么。” 文宁急道:“没有!” “那还不走呀。”邵天宜笑着催促。 文宁的小拳头紧了紧,轻声嗯了下,便在前面继续带路。 万尚志则是白了一眼邵天宜,感情你在那边唱红脸,我是个唱白脸的坏人咯。 邵天宜嘴角扬笑,别过头去不看万尚志。 很快,一座雕梁画栋三层酒楼出现在三人面前,酒楼外表漆色鲜艳雕案精致,牌匾挂在一楼顶处,上书仙慕阁三字,气势恢弘而遒劲。有伙计正站在敞开的大门,似是迎客。 到了此处,文宁自觉地落后于二人身后,低声道:“这便是仙慕阁了。” 万尚志抬眼看了那牌匾一眼,率先提步朝着那仙慕阁而去,把邵天宜都落在身后半步。今日这顿可是他请客!邵天宜这小子连钱袋都放回客栈里了,摆明这一顿不打算出半文钱,既然他出钱,那可要把大款的谱摆好了! 门口站着那伙计自觉地迎了上来,极为熟稔地招起呼,态度热情仿佛相识多年的熟客,“二位来啦?里边请~” 至于二人身后的文宁则被他自觉忽略,毕竟那衣衫破旧的矮小孩童,一看便是城门口那条街引路的穷家小子。 万尚志跟着伙计往店铺走,开口道:“三位。” 伙计面色不改,点头笑道:“原来是三位,是小的眼拙,方才没看见这位小郎君。” 入了店内,一层是由小木板遮挡住,而形成的些小隔间,有些隔间内有声响,想来已有客人在内。每个小隔间外都站着一位伙计,想来服务不会差。 入门后左侧是长长的柜台,正有位掌柜在那打着算盘,其身后的高台上置了不少酒水。 掌柜本在算账,一见伙计领人进来便立马放下活计,抬头笑了起来。 待伙计领着三人走到柜台旁边,伙计率先开口:“三位。” 掌柜点点头,挂起标准的服务式笑容:“二位可是我仙慕阁的会员?” 万尚志一愣,这还是他在这里头一次听到会员的一说法,不由问道:“会员?” 掌柜笑着解释道:“不错,我仙慕阁有一种独特的活动,便是这会员。客官成为会员后,菜品价格会相对的有优惠,并且可解锁我仙慕阁更多的菜单,和上楼用餐的权利。”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仙慕阁三会员制度 无烹海鲜倍感失望 “上楼的权利?”万尚志纳闷重复:“你的意思是,非会员不得上楼用餐?” 掌柜歉意一笑:“没错,本店会员有三个等阶。分别是铜级会员、银级会员、金级会员。 消费满五百两为铜级会员,可解锁少量隐藏菜单,菜品享九五折优惠。 消费满一千二百两为银级会员,可解锁二楼用餐的权利,解锁大部分隐藏菜单,菜品享九折优惠,每餐送一壶云海乌尖,是云海县顶级御贡品质的好茶。 消费满五千两为金级会员,解锁三楼用餐权利并所有菜谱,菜品八五折,可近距离观看厨神亲自烹饪,现烹现享,绝对是视与唇齿的饕餮盛宴。” 万尚志瞟了眼邵天宜,正与后者视线相碰撞,二人互从对方眼中察出了震惊。 “仙慕阁的每一道菜都是出自厨神之手吗?”万尚志问道。 谈到这个问题,掌柜似乎瞬间傲然了起来,伸着大拇指说道:“那是自然。客官可知道,满横川城唯独我们仙慕阁一家有一位厨神!抑或说整个横海郡,都只有我们一家酒楼有厨神坐镇。每月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专门品尝贺厨神的手艺,您来仙慕阁用餐还真是来对了。” 横川城归属于横海郡,整个横海郡有十二城三大镇,酒楼食馆起码要以千计,若真如掌柜所言坐拥厨神,也难怪他顿起傲气。 眼睛眯了眯,万尚志看着掌柜道:“先安排个座吧,我先尝尝你们大厨的手艺。” 掌柜的应好,便拿出个本翻翻找找,通过其解释万尚志得知,那本子上是客人们预约桌位的记录。 掌柜的翻找了一会儿,便提笔在本上写了个字,然后挥手向带万尚志进来的那伙计道:“春华。” “是,诸位请随小的来。”伙计应了声是,便带着三人向一处小隔间走去。 很快,走到一处上书春华门牌的隔间门口,伙计将三人交代给隔间门口的伙计照顾,便自告退又往门口迎客去了。 这小隔间四周是用木板罩起的,一面木板留了二人宽的空隙,其上用帘子盖着,此刻伙计掀帘摆手,示意三人入内。 三人入屋,屋内摆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四方桌,其次便是四把椅子。三人分主次坐下,由请客的万尚志坐主位,邵天宜宾位,文宁小心谨慎地落坐下座。 桌上四套餐具,中间是薄薄几页的纸单,写了不少菜名,想来就是菜单。 万尚志轻咳两声装作大爷,斜睨了眼邵天宜,这才当仁不让地拿起菜单看了起来。 葱醋鸡、乳酿鱼、水晶龙凤糕、单笼金乳酥。 各式菜名让万尚志眼花缭乱,有些看名还能猜出是何物,有些就根本看不透这菜究竟是什么。 而在其后的标价更是让万尚志看着一阵肉疼,这些菜,最低一道的价格也要五两银子,最高一道甚至标价十八两,名叫金溜小炒。 看了半晌,万尚志抿着嘴放下菜谱,看向一旁站着的伙计:“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是哪一道菜?” 伙计含蓄笑道:“我们仙慕阁菜单上只有不合胃口,便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因此这最有名也是因人而异的。客官不若说些喜好、厌恶,小的再为各位客官推荐些菜品。” 邵天宜开口问道:“有海味么?” “这个……”伙计笑容忽然一滞,解释道:“大厨是北方人,不擅烹做海味,也是近些年才学的,味道尚有不足,不敢拿出敷衍待客。” 万尚志、邵天宜面上皆带有淡淡失望。 伙计忙道:“不过大厨对于江河之鲜颇有研究,一道芙蓉鱼片做的极其美味,三位客官可要尝尝?” 万尚志兴趣缺缺,道:“好,来一份。” 又将菜单递给邵天宜,邵天宜翻看两眼便将菜单递给文宁,文宁忙摇头,神情落寞:“全凭二位哥哥点吧。” 邵天宜收回菜单,道:“板栗鸡、鲜奶皮一份。” 伙计点头表示记下,看三人放下菜单,不禁问道:“只这些对吗,不知主食要什么?” 万尚志道:“这些统共多少银子?” 伙计心中想想,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数来,不禁看着万尚志尴尬地笑了起来。 万尚志自扯过菜单一看,板栗鸡、鲜奶皮、芙蓉鱼片统共十四两银子,又问了邵天宜、文宁吃什么主食,二人皆说米饭。 万尚志便同那伙计道:“麻烦三碗米饭,来一坛好酒,要温的!再随意帮着推荐些菜,凑足三十两。”看了眼文宁,万尚志又补充道:“对了,再要一碗鲜奶。” 伙计应了声道好,便转身出门去通知了,至于以他的算数能力该如何‘凑足三十两’,万尚志想到柜台那的掌柜,摸着下巴上一层新长出的胡茬坏笑了起来。 邵天宜注意到万尚志在傻笑,不由白了一眼,没好气地挑事道:“何故来坛好酒?我可不喝,别要了后自己不喝来敬我奥。” 万尚志拿起菜单,看着酒水那一栏的杏花酒心绪百变,最终化作眼中一道光芒,吊儿郎当地,也没好气地邵天宜道:“关你屁事?” “嘿?”邵天宜顿时瞪大眼珠子,同万尚志吵闹起来。 文宁看着吵闹的二人误以为真,不禁缩着身子在一旁,瑟瑟发抖。 万尚志见了,伸手一拍邵天宜的肩膀:“又不是你出钱,还敢同金主爸爸叫嚣了!” 邵天宜不知金主爸爸是什么意思,但凭他的脑子一猜便能猜出大概意思,不过也吵够了,仅向万尚志翻了个大白眼,便停了嘴怏怏地依靠在凳子上休息了。万尚志便也靠在椅子上休息。 不一会儿,帘子为人掀开,伙计举着托盘而入,托盘上散着热气,待伙计将托盘上的菜品一一摆在桌子上,随后退下。 万尚志才看清桌上的菜品,原来竟是些点心之类的东西,鲜奶皮、锅贴、腌制的黄瓜小咸菜,鲜奶一碗,竟无一道主菜。 但想到板栗鸡、芙蓉鱼片尽非可快速做成的东西,万尚志便也没说什么。 忽然,一声咕噜响起,文宁羞窘的捂着肚子低下脸。 万尚志看着躺靠椅背闭目休息的邵天宜,伸手拾起筷子笑道:“先吃吧,不必等什么菜齐的规矩,再等一会儿我都要饿晕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厨神手艺名不虚传 了悟美味因人而异 万尚志率先提筷夹了片淡黄色蜂窝状的鲜奶皮子吃了起来。 入口香浓甜美,口感柔软而厚实,有些地方薄厚不一,有熬煮中聚积的小颗粒妨碍口感,却在下一刻便从口腔融化,转为一股香浓汁水,从咽而下,叫人大赞感觉奇妙。 抬眼一瞥,见文宁尚不好意思动筷,万尚志端起牛奶送到文宁面前,一边嚼着奶皮子一边说道:“喏,给我们带路走了半晌冷透了吧,喝了暖暖身子。” 文宁弱弱地点头,便双手合端奶碗,一点一点地喝了起来,借着牛奶温热传递出来的温度热着双手。 万尚志看了一眼,不再说话,自顾地夹起个锅烙扔在嘴里吃了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邵天宜猛地睁开眼,“动筷也不叫我一个。”随后拿起筷子,拍打下万尚志伸向小咸菜的筷子,自己越过他先夹了个锅烙吃。 无意与他闹,万尚志好脾气地再伸筷子夹向小咸菜,却又被邵天宜拍开。 咔嚓, 咔嚓…… 咔嚓。 不过十几息之间,万尚志筷头上夹着一块腌制的翠绿黄瓜块,看向那空荡荡唯留些许碎渣的盘子,机械地吃了黄瓜,连味道也没品出来。 邵天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恰好伙计端盘而入,他眼如鹰狼一般锋利地看向伙计,“那锅烙再来一盘。” 伙计瑟瑟放下菜品,应了一声惊慌失措地快步退出。 万尚志噎下那块黄瓜,抽着嘴角问道:“好吃?” 邵天宜点点头:“好吃,鲜美而多汁。” “我倒觉得太水了。”万尚志缓缓摇头。 “太水了?”邵天宜莫名,“肉汁完全锁于锅烙内,底酥脆而不糊,怎能说是水呢?” 万尚志用筷子指着黄瓜:“我说这碟小菜,太水了。” 邵天宜闻言,夹了块黄瓜一尝,随后赞同地点头:“黄瓜虽用了醋调和以激发人胃口,但确实腌制的时间不够,虽然保留了黄瓜本身的脆性口感,但其内都是黄瓜本身的水而非醋汁。如你所说,太水了。” 二人不再纠缠于黄瓜,万尚志拿了刚上的米饭两碗,分别放在邵天宜和自己的面前。 移目看向新端上桌的两道菜,芙蓉鱼片、板栗鸡。 板栗鸡金黄,色泽略深沉映出红光,香味浓厚。 一口板栗入嘴,清甜软糯,再来一口鸡肉,鲜美滑嫩,舀一勺肉汁淋在米饭上,色泽红亮而醇厚,入口滋味是美地很。 目光挪向芙蓉鱼片,鱼肉已被斩成细片,恰好入口那么大,刺应当也被细细挑出了,鱼片周边围着白色的豆花似的东西,及笋片、黄瓜等配菜。色以青白为主,给人以一种清新鲜美的感觉。 这道菜他从前并未吃过,是以颇感好奇,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鱼肉。 入嘴极鲜嫩,那豆花似的东西竟原来是鸡蛋清,整体味道果然是一种极其清淡的鲜,汤汁应当经过勾芡,略有浓稠感,更是浓郁的鲜味。 这极符万尚志的口味,他不由叫了一声好,惹得邵天宜好奇地吃了一口,却是神色平平,平淡道:“不过是鲜味,没什么稀奇的。” 万尚志不由暗想,果然如那伙计所言,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味。 想罢,正巧伙计入内,端来一小坛酒,“这是五年份的秋露白。秋露白是冬酿酒的一种,一般在秋露时节制作,是以称之为秋露白,味道香冽但后劲甚猛,客官且缓饮。” 万尚志点了点头,随手从袖子里掏出几文正想打赏,可一想到仙慕阁的价格,讪讪收了手,转而从怀中钱袋里掏出一粒碎银扔了过去。 伙计紧忙接住,不过接到后却恭敬地放置在桌上:“多谢客官,不过仙慕阁有规定,不许收赏钱,还请客官见谅。” 万尚志只奇怪了一下,也就欢快地将银子揣到袖子里,继续吃喝起来。 伙计退出屋子,不久又端上来份锅贴,笑着道了一声:“菜齐全了,客官们请慢用。”便再次退出去了。 见万尚志二人吃喝起来,文宁也逐渐大起胆子夹菜来吃。万尚志为自己倒了杯酒,随后边吃鱼肉边自饮起来。 许是这秋露白味道的确太好,万尚志一连喝了四杯。此酒后劲果然很大,在万尚志喝第五杯的时候,他脸色忽然爆红,眼神也迷茫起来,只默默流泪并一味地夹鱼吃。 邵天宜见状,忙放下夹锅烙的筷子,伸手轻拍万尚志的脸颊,“喂,你不会是借机喝醉想赖账吧?我可告诉你我没带钱,就算你喝醉了晕倒了,我也会从你怀中抢出钱袋子付钱的。” 万尚志迷茫地看着邵天宜,似乎恢复了清明:“这厨神手艺尚可,各位菜品都有各位菜品的本味,吃起来原汁原味的食材本来鲜美,好像领悟了灵一样。嘿嘿。”只是随着这声傻笑便又糊涂起来,只余半刻清明的话语。 酒足饭饱,万尚志不省人事,邵天宜掏出他怀中钱袋付了三十五两的银子。 仙慕阁掌柜见万尚志醉醺醺的样子,忙道:“不知客官落脚何处?我派伙计送送客官吧。” 邵天宜点头道谢,万尚志实在太沉了,他一个人抬回去有些困难。任由着仙慕阁的伙计帮忙搀着万尚志另一边,在文宁的带领下回到客栈。 又一顿好谢了仙慕阁伙计,邵天宜从万尚志袖子里摸出那赏给伙计当消费却被退回的碎银,递给文宁。 文宁忙推辞道:“两位哥哥今天带文宁去了仙慕阁吃喝,已是一比巨款了,文宁再不敢收哥哥们的银子了。” 邵天宜抬了抬眼皮子,道:“请吃是请吃,酬劳是酬劳,不可混为一提。” 眼见文宁还要张口,邵天宜堵塞道:“不要再说了,这家伙沉的很,我没工夫同你磨嘴皮子。”便将银子仍向文宁:“你爱要不要。” 次日。 午间的阳光穿过窗纸,落在人身上暖意融融,万尚志悠悠转醒,抚着欲裂的头伸了个懒腰。 起身环顾,是自己房间,但房间内还坐着一个人。 邵天宜正在小几旁自己和自己下棋。 “醒了?”显然,万尚志醒转的声音惊动了邵天宜。 “你怎么在这。”万尚志说道,声音是宿醉后的沙哑。 邵天宜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今日是你与那厨师赌约的日子,店小二来问三回了你都睡着,倒是把我给吵醒了。索性我就在这里看你能睡多久,或者说,再晚些那厨师下工了,我替你把输给认了,替你给个十两银子。” 说着,邵天宜眯起眼睛笑地像狐狸:“作为金主爸爸,你就还我二十两银子,权作我帮你的利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厨心傲低眼看人 干锅土豆初用酱料 万尚志噗嗤一笑,随后笑骂道:“滚蛋滚蛋!”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随后是店小二轻而焦急地声音:“客官,那位可醒了?” 邵天宜不应答,自顾执棋而下。万尚志看他这幅小气样不由好笑,下床走到门前开门。 店小二一见开门人是万尚志,当即大喜,情急拽着他的衣袖便要走,边道:“客官可快些来,主厨已久等得不耐烦了。” 万尚志站定原地,抽回手道:“着什么急,且容我洗漱一下。” 店小二劝说一二无果,只得认命般地为万尚志取热水,以期其尽快洗漱完毕。 热布擦拭着脸庞,舒服地仿佛全身毛孔都舒开了,万尚志喟叹一声,放下布巾往房门外走,冷不丁道:“不去看看?” 邵天宜自同自下棋无法分出输赢,闻言嘴上嘲道:“这种小比试又哪里值得我去看?” 话罢,还是以掌撑桌站了起身,跟在万尚志身后出了门。 厨房。 刚过午时,还有不少赖床初醒的客人点菜,是以厨房中还有几个灶台正热,厨子们在其后热火朝天地烹饪着。 一位衣着显然不同于普通厨子的人正踱步观看厨子们的烹饪,不时指点着失误之处,亦或在菜品出锅之前品尝味道,再诉以改正意见。 此人明显是这间厨房内的主厨了。 店小二到厨房门口便欠身停住,笑道:“两位客官,主厨不喜外人入他的厨房,小的就在这里等候二位客官佳音啦。” 万尚志率先入门,一眼便认出那颇为富态的主厨,而后者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便跨步向主厨而去。 主厨眯了迷眼,本就因肥胖而被遮掩的眼睛愈发微小,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万尚志,面上倨傲之色愈重。 不过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竟还无畏地来挑战自己,真是不知轻重深浅的纨绔少爷,就会败坏钱,看来这十两银子他拿定了。 “阁下便是这厨房主厨吧。”万尚志礼貌性地打起招呼:“久有闻名,未曾想今日竟有幸能与阁下较量一番。” 此话一出,主厨更加蔑视,挑眉眯眼歪嘴偏头,连话也不回一句,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 万尚志怔然,随即回头看邵天宜,嘴角咧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所以,我们在此处怎样比试呢?”万尚志再次看向主厨,问道:“是以相同食材还是随意,是以特定菜品还是随意,还请……哦,还未请教姓名?” 主厨一摆手,终于傲气开口:“不知你参与过大郑哪些厨艺赛事,又都得过何等名次啊。”丝毫不提自己的名字,可见其对万尚志的轻视之心。 万尚志没什么表现,只是摇摇头,淡淡道:“倒是曾参加过新京地区的小厨王争霸赛,却是不曾拿到什么好名次。” 主厨闻言不禁冷声一笑:“我曾为横海郡小厨王争霸赛的探花,又如何有脸面欺侮你这小辈,今日厨房内所有食材都随你挑用,要做什么东西都随你擅长。至于我,可由你随意挑选菜品、或单独指定食材由我烹饪,省的我赢了叫别人说是以大欺小。 至于这评审,便将菜品摆放客栈食堂内免费品尝,由广大客人评判如何?我也不用厨房中的厨子品评来占你的便宜。” 万尚志无谓道:“便如主厨所愿。” 说着,忽地在厨房里转了转,待查看清厨房中的食材后,这才复回到主厨身旁,浅笑道:“便做土豆吧。” “土豆。”主厨低低念叨一声,便道:“好,就做土豆!我以半个时辰为时限做出以土豆为主的一道菜,你是小辈,我让着你,给你一个时辰。” 万尚志敛了笑容,淡淡地看着主厨:“不用。” 他目光无神却十分慑人,倒叫主厨一时被吓到,又想到便是败家公子也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一时倒是不敢太过嚣张,转身去挑土豆了。 “哧,真好笑。”邵天宜在万尚志身后低低笑了起来。 万尚志没理他,待主厨挑选完土豆,他便也朝土豆而去,挑了三颗品相较好的土豆,又选了青椒、红椒、葱姜蒜,又取了拇指大小地一块五花肉。 拎着一堆食材走到一处空闲灶台,用菜板将葱姜蒜切段切片,肉切成细碎的肉沫,红椒青椒去籽切小段,土豆切不薄不厚的大片,土豆片泡水洗,去除淀粉。 取柴烧锅,锅热倒油,油开下土豆片煎炸,煎炸至两面微黄取出,放置一旁控油备用。 锅内油仍在,倒入切好的葱姜蒜辣椒炒香,随后倒入肉沫炒出肉香并倒入少许酱油,眼见生肉色渐消,下入炸好的土豆片,放盐、白糖调味。 用铲子盛出一片土豆放入嘴中,咸度适中,白糖起到淡淡提鲜的作用,且丝丝甜意很完美地融合到菜里,使味道更佳浓醇,辣度适中。 直到此刻,万尚志还觉得这道菜欠缺些味道,所缺的是香辣味。 看到方才他并未注意的调味瓶,便伸手掀起灶台上瓶瓶罐罐的盖子。待看到几种酱,他便用勺取来分别尝了尝,待吃到一种香辣味道的酱他不禁一笑,挖了两勺甩进锅中翻炒起来。 最后翻炒两勺,万尚志抓起一小把芝麻撒在上面,出锅!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干锅土豆片就做好了。 锅上放笼屉,再将干锅土豆片放在笼屉里,盖上锅盖以防菜凉。 万尚志扭头去看那主厨,他似乎在做土豆饼,此刻正将土豆压成泥,并在土豆泥中加入炒的香甜的洋葱碎、猪肉沫,又倒了些油,撒了些盐,然后将馅料同土豆泥搅拌均匀。 主厨将搅拌后的土豆泥捏成一个个小球,随后用掌压成饼,裹上一层面粉,打个鸡蛋搅拌开,再将每个饼裹上一层鸡蛋液,最后再裹上一层面粉。 他起锅烧油,将小饼逐个在锅内炸制成外表金黄酥脆,随后捞出装盘,小饼一个比一个圆润小巧,端地是十分可爱,让人根本联想不到,是由这个主厨烹制出的食物。 此时,主厨烹制完成向万尚志看来,二人目光正巧相撞。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再受嘲讽心有不满 菜品比拼大获人爱 “阁下烹饪完了?”万尚志嘴角一抹笑容,藏着一分极浅的嘲讽意味。 “嗯。”扫过灶台桌案,并未见到万尚志所烹饪的菜品,主厨自然地认为万尚志所烹食物还在锅中煮炖,便自然想到,这小子做的汤,不过半个时辰,食材味道不能尽数熬煮不到汤中,这小子竟然选汤来同自己比,果然是个傻子,看来今日我赢定了。 看万尚志去掀锅盖,主厨不由昂首指点道:“不必着急,我等你便是了,提前打开锅盖其内的热气都跑掉,火候差的可就多了,汤的味道便没那么好。” 锅盖掀开,其内正有一笼屉底,雾气尽散,露出一盘色彩鲜艳的炒菜来。 万尚志适时抬头一脸茫然:“什么汤?不必主厨久等,我做的菜早便好了,为见识一下主厨的手艺,这才温热着菜站在一旁观看着主厨,想来主厨不会介意我投师吧。” 厨子们好信,纷纷斜眼睨着二人,感受着之间诡异的气氛。 主厨脸色逐渐铁青,不甘地咬咬牙,看向厨子们不时投过来了目光厉呵道:“看什么看,还不把手上的菜单子都做好了?!” 厨子们一颤,忙低头不敢再看。 万尚志扬起笑容:“既然都做好了,我们便带去前厅食堂吧?”说着,也不管主厨答应,率先端着干锅土豆片往外走出。 路过邵天宜,邵天宜伸手从盘中抓出一片土豆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勾起一抹笑容,继而跟着万尚志往前厅走去。 主厨见状,忙将土豆饼摆好盘,亦往前厅而去。 郑国普通家庭一般都是一日两餐,上午一餐、下午一餐,不若万尚志习惯于一日三餐,并也有这条件一日三餐。除大富大贵之家,奴仆百千,宅院几十处亦或高官贵族、有朝廷供养俸禄的这种人,基本上都遵循着一日两餐的习惯。 是以此刻的食堂内还有不少的客人,或游人自斟自饮,醉眼迷茫嘴中吟诗赋词;或兄弟几人同行同饮,高谈阔论心中丘壑;亦或商贾奴仆,一人坐吃一人侍立,简单地扒拉几口果腹而已。 小小食堂,自有一番人生缩影。 万尚志和主厨端着菜一前一后地从后院走入。 掌柜的掀了掀眼皮子瞧见,忙坐直了身子纳闷道:“你们这是?” 万尚志微一欠身道:“主厨怕厨子们不敢真心评分,出了个主意,要客人们品尝这两道菜,再给打分。不知可行?若有扰掌柜生意,在下不敢强求。” 掌柜捏起嘴角一撇胡须,沉吟会才招手叫来店小二,让店小二拿了一双筷子过来。 随后走到主厨面前夹起一个土豆饼尝了起来,点点头,这才走到万尚志的身边夹起一片土豆,不过一入嘴,掌柜的眼神唰地亮起光来,不住点头。 万尚志心底笑笑,主厨的手艺掌柜不可能不知道,此番不过是试探自己的厨艺,以免自己厨艺太过低下,影响了客栈的名誉。先尝主厨,是掌柜怕只吃万尚志的叫他心有芥蒂,不愧是做生意的人,情商就是高。 果不其然,掌柜叫道:“可以!二位尽管请堂客评尝!”掌柜声音都高了不少,叫堂上客人们听到了。 堂客们笑着发问:“什么东西给我们评尝?免费的吗。” 掌柜点头,回笑道:“免费,免费!只不过须得各位客官为这两道菜评分一下,这皆是我有客来客栈新研制的菜品,所以还须得各位品评一番。” “没问题呀,来来来,让我尝一尝。”已有熟客起身,拿着筷子向主厨、万尚志处而来,准备品尝了。 客人先看一眼,只觉土豆饼色泽金黄,干锅土豆多彩多色,皆卖相不错,便先夹像靠自己近些的土豆饼。 一口咬下去有酥脆的轻响,外皮温而内里滚烫,食客张着嘴哈赤着,让土豆饼在口中翻滚,少会儿温度渐低才嚼两口咽下。 “外皮酥脆内里软绵,味道鲜甜,肉沫同洋葱伴着土豆在嘴中搅拌,味道丰富,不错。只不过……”客人评着,一语分析了土豆饼的优点,可见是个十分高深的吃货。 “只不过什么?”主厨听他悬念,忙追问。 “只不过有些烫舌头,吃时可要小心些。”客人打趣道,随后笑了起来。 周边同他一起的同伴也哈哈笑了起来,有人还指着客人道:“你这小子,忒坏了!” 客人又笑笑,却不再说什么,走到万尚志身边,从盘子里夹起一片土豆,放在嘴中咀嚼。 吃着,他的神情逐渐凝重,待一口咽下竟又夹起一片吃,反复三次。 “到底怎么了,老兄你倒是说啊!”一旁等待的众人见他的动作,猴急地问道,抓痒挠腮的。 客人闻言,又夹起一片土豆在空中看着,神情肃穆,随后慢慢吐出几个字:“太……太好吃了!”猛地将土豆塞进嘴里:“我本想趁你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都吃了呢。” “什么,你这老坏货。”客人的友人顿时笑骂道,一边举着筷子上前来尝:“真有那么好吃么,我尝尝。” 吃着,他身子一僵,随后环顾四周,像是在观察除了友人之外没人抢后,迅速又伸出筷子到盘子中夹了起来,两个人欢快而迅速地吃起来。 “嗨呀!看两个不要脸的老货,我们快抢吃。”客人们见状,纷纷伸长筷子围了上去。 主厨见状神色铁青,忙推着盘子道:“你们尝尝我的土豆饼。” 几个抢到一片干锅土豆片的客人见状,心想那土豆片那般好吃,这土豆饼想来也很好吃,便伸出筷子夹取来吃,只是尝了一口后,便不由脸色落寞:“啊,怎么没那个好吃。”忽地将土豆饼扔回主厨盘子里,惊道:“不好,我得赶紧去抢那菜吃,再晚点就没有了。” 看着将万尚志包围的客人们,主厨神色怔然,惶惶不可置信,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 万尚志偏过头去看,只见主厨深受打击的模样,嘴一咧,扬起灿烂的笑。 主厨猛地推开客人们,挤到万尚志身前,扒拉开身前数双筷子,伸手径直从残余不多的盘子中捏起一片土豆。 一放入嘴中,那浓郁侵略的味道蔓延开来,主厨手一颤。 第二百六十章 退后一步二人相融 黑人再现风雨未知 土豆外皮稍糯的那种脆感,酱汁裹满在土豆片炸制出的那层皮上,味道极为浓郁醇厚,一口可下两口饭的感觉,后味香辣更是点睛之笔,不时咬到芝麻香味在嘴中绽放,让人不由舌口生津,吃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客人们围堵着万尚志争食,而主厨的土豆饼无人问津,便是几个取吃土豆饼的,也是因着吃不到干锅土豆变。如此一来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主厨看看自己盘中的土豆饼,忽地垂头丧气,推开人群想往后院跑,却被万尚志察觉,叫了一声又一把将其拉住。 主厨因被拽而无法挣脱,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感受着手腕紧紧被桎梏而传来的炙热感,主厨亦不敢回头看,他方才那般嘲讽人家,却不想竟输于他,是以很难面对万尚志。 “我还未尝试你的土豆饼,可否容我品尝一口?”万尚志说道,声音笑意十足。 主厨僵在当场,握着盘子的指头颤抖起来,若盘子会说话,一定在抱怨主厨快要将它捏碎了。 万尚志绕到主厨身前,他抬眼一笑,目光触及主厨,后者紧忙敛下了眼,神情不自然地往一侧偏头。 万尚志捡了一块土豆饼吃起来,一口、两口、直到吃光连手上的油渍也舔了个干净,“嗯……” 主厨恐惧于他即将言出的评价,浑身颤抖着,想着自己当着众人面出这样大的糗,只怕往后厨房里那些后生暗中免不得对自己讥讽,毕竟自己曾多次欺辱他们。 若掌柜的再认为自己厨艺低劣,往后可如何在客栈混下去,眼见着临近新年,自己却要丢了工作,这年可如何好过。主厨心中万般悔恨,自己不该看低这个青年,以至于嘲讽的话语在前,眼下便是伏低认输都晚了,想来青年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味道不错,软糯鲜香,火候正好。”万尚志笑道:“主厨好手艺,不愧是小厨王争霸赛的探花。在下同厨比较,学习了。” 主厨一愣,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复而抬眼看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带着丝丝嘲讽意味,这样一来,便愈发觉得他的话语也讽刺意味极浓。 主厨不由面色潮红,憋闷着一口气正想开口,却不料万尚志一言让他怒气尽散,只余一脸的不可思议。 万尚志看看四周,诚恳道:“主厨高艺,这样一来,却是在下输了。”说着,将盘子推到身旁掌柜手中,从钱袋中数出十两银子递向主厨。 主厨愕然,面上表情几变,终是羞愧难言地接过银子,讪讪道:“后厨还有事忙,我先回去了……多谢。”话罢在当地犹豫了少会儿,微微点了下头才离去。 菜尽用光,客人们自是回到座位继续慢用哺餐,万尚志收回盘子,便也往厨房而去——他虽给主厨面子,但银子都给主厨了,你厨房不借我用能行吗? 一到厨房,主厨蹲在门口一派愁容,见身前阴影遮下,抬头便看到笑眯着眼的万尚志,打了一个哆嗦猛地站起身来。 “别紧张,”万尚志道:“我只是想让主厨待除夕那几日将厨房借给我用一下的。” 主厨恍惚地点点头,万尚志转身便走。看着他年轻的背影,主厨不由叫他一声:“喂!” 万尚志停住,回头看他。 主厨顿了顿,问道:“你真未曾获奖什么赛事?凭你的厨艺,想来拿下小厨王争霸赛不是问题的。” 万尚志见他瑟缩的样子不禁起了顽心,想逗逗他:“我家世代御厨,且我师从厨神,连皇帝都点我做过御膳,小厨王算个什么。” 说完,万尚志回身边走,再不停留。 冷风萧瑟,主厨丰腴身形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孤单,正面看去,主厨眼、嘴张大,口水顺着唇边滑下,一脸的震惊。 寒风呼啸,一片冰冷肃杀之气。 一队轻骑忽地从地平线冒出头来,快马加鞭,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黑帽黑衣黑靴,腰间佩的是大郑执事门制式宝刀。 骑队所行方向,正有一座高大恢弘的城池,从天上往下看,能见城内还有一处内城,金屋玉宇,端地是十分繁华。 万尚志回到客房,刚想推门进去忽地收了手,转身走到旁边另一间房前。 邵天宜懒散地半躺在案后,眼眸微阖,一手提笔在纸上勾画着什么,连万尚志推门而入发出声响,他也未抬眼看一下。 “怎么没跟去前堂看看。”万尚志说话间哈出一口冷空气,他连忙合上门,隔离开来屋外的寒冷。 邵天宜打了个哈欠,“都知道结局了,还去看什么。” 见他的懒样,万尚志忽地想到什么,疾步走到他案前,在他对面坐下,勾引道:“总呆在客栈里着实太闷,搞得人精神头都没了。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邵天宜放下笔,起身坐好:“不如研究些个新菜谱。”说着,他提起方才书写的纸张,在万尚志眼前一晃。 万尚志随手一拽,随后展平纸张看了起来。 “香芋切泥,佐以鲜奶、米粉、红豆为粥糊,另有佐料后再想。”万尚志边看边念道,顺便一扫邵天宜在其上绘画的烹制步骤。 “这看起来不错,热乎乎地鲜甜,很适合在冬日里吃。”万尚志评价完,又转了话题:“海边逛逛怎么样,总在屋里呆着,人都要呆傻了。” 说到海边,邵天宜瞬间精神起来,抬眼望向他:“你知道哪有海,再说了,这都冬天了,海水不都得冻上了?” 万尚志却也从未见过海,可在他印象里大海似乎无论春冬,都是浪潮汹涌的模样,一听邵天宜此言,却也有点怀疑了,反问道:“不能吧?” 见此,邵天宜便知道万尚志也是个没见过海的傻孩子,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自己都没搞明白,便辍蹿着我去看海?” 万尚志嬉笑着:“管那么多干嘛,不若现在我俩便出门,找个导游来问问,若是未结冰,便找人带咱们去海边,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邵天宜想想,“也是,也罢,我便陪你走一趟。” “陪我?”万尚志翻了白眼:“行,就当是陪我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欲往大海二人新奇 诉之凶险固执仍去 街道上排着许些导游小子,万尚志一眼便看见文宁,而文宁也正巧转头看到了观察导游的他俩。 文宁一见二人,小跑地走上前,甜甜道:“问万哥哥、邵哥哥安好!今日又是想去哪里转转呀,文宁保证把哥哥们安排的明明白白,逛遍横川风景。” “小文宁会说话。”万尚志见他这幅睿智的样子便喜欢地紧,聪明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万尚志翻出小颗碎银塞进文宁的小手里,这才叮嘱道:“上次吃醉了,却是忘了给你酬劳,这补给你,多余的就当下次的酬劳,你收好了,莫要弄丢。” 文宁看着掌中的碎银,望向邵天宜婉拒道:“这,上次邵哥哥……” 邵天宜轻咳一声,瞥了眼文宁,打断他的话:“给你的,你就收着。” 文宁看着邵天宜,迟疑一下,还是道:“上次邵哥哥曾给过文宁酬劳,这次是万万不敢多要了。” 万尚志闻言顿生警惕:“给过你?他上次可连一文钱都没带,从哪里掏钱给你的?” “是万哥哥打赏伙计,伙计不要退给万哥哥的钱。”文宁诚实道。 万尚志抚摸着文宁的头:“好孩子。”转身眼神锋利地一剜邵天宜:“我说我袖子里的碎银怎么没了,原来是你。” 邵天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文宁,随后背过身去,不打算给万尚志回应。 “呸!邵小贼!”万尚志知道不论再怎么纠缠,邵天宜都不会理会他,只得恨恨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便作罢了。 文宁在一旁被吓到,以为惹得二人争吵,忙摆手道:“不是的,邵哥哥不是小贼,是文宁不好,吃了那么多还收哥哥们的银子。” 说着几欲要哭,还将手中的银子退还到万尚志面前,道:“这个还给万哥哥,文宁不收钱。” 万尚志见文宁那副泫然欲滴的样子,忙解释道:“不过开玩笑,快把银子收回去,小心叫坏人盯上。” 又拍邵天宜一下:“都是你惹的祸,还不好好安慰一下小文宁。” 邵天宜回过身,瞥了眼文宁,淡淡道:“别哭了,男子汉掉什么眼泪。” 二人解释了几句,文宁便也放下心来,自用手擦干了眼泪,仅红着眼眶看向二人:“哥哥们想去哪里,文宁带你们去。” “你知道横川周围哪块有海吗?”万尚志迫不及待地问道。 “海?”文宁道:“文宁知道。横川城再往南些,靠近徽国、费国的地方,有一处大海。这大海将徽国和费国分割开来,是以徽国那小国才未被费国侵略,在大郑的保护下生存。” 闻言,邵天宜也叹息道:“国与过之间的征战,受苦的始终是百姓,这徽国好命同野心勃勃的费间隔大海,又遇上我们向往和平的大郑,是以才苟且生存下来,也能保百姓个富足安稳。” 文宁摇摇头:“没有呢,据说徽国后方还有国家,只是太过遥远不为众人所知。还有海上,时长会来往好大的船,载满了新奇物件,据说徽国每年进御贡的东西,就是从那外来的大船上交换得来的。” 眼看邵天宜、文宁便要就这事谈论下去,万尚志迅速跳出来制止沦为旁听的悲惨结局,插嘴道:“文宁可去过海,冬日的海可会结冰?我俩想去海边转转,该如何去呢。” 文宁回答:“文宁去过!是之前爹爹带文宁去的,冬天的海不会结冰呢,爹爹说是因为海水中有好多东西游啊游,所以不会结冰。” 说着,皱了皱眉又道:“哥哥们想去海边?海可危险着呢,大浪铺天盖地,有时打来一个跟头,整条船就没了。被浪卷集走,还没一个人能活下来的。” “不用担心,哥哥们是大人呢,大海卷不走的。”万尚志哄骗道。 “胡说!”文宁忽地高声起来:“宏一、福宝的爹爹就是被大浪卷走的,他们也是大人。”说着,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虚下去,蔫蔫道:“哥哥们别去海边了,真的太危险了。我娘都不让我爹爹去打渔了。” 听到文宁所提的名字,万尚志不由一怔,原来福宝的爹爹是渔民,在打渔中被海浪打没了。想起那个稳重坚强又瑟缩的孩子,心情低沉几分。 邵天宜瞧见万尚志心情不好的样子,开口道:“给钱办事,无须担心别的。告诉我,怎么去海边?” 文宁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去车行,可以问那里的车夫载你们去。或者文宁带你们找几位叔伯,他们每隔五日一休息,再赶一趟海打渔,每次出海十五天,不过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这次回来恐怕会休息到过完新年,等开年才会再次出海,毕竟天气逐渐转冷了,海上太冷不好呆了。” “那岂不是还要大半个月。”邵天宜思量,道:“太久了,等不起。带我们去车行吧。” 文宁还想再说什么,可终究是闭上嘴,在前面带路了。 代表车队的彩旗在冷风中飘荡,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万尚志心情不好没甚兴趣,便同文宁去街对面一处馄饨摊要了两碗馄饨。文宁握着筷子吃地很香,万尚志搅和着馄饨,却想到了同邵天宜初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想来邵天宜是绝不会记得的。万尚志夹起一个馄饨吃在口中,味道却是没那时候的美味,他不禁笑笑:自己是绝不会告诉邵天宜,曾在那般狼狈的时刻与他碰面的。但带他入城、两碗馄饨救命的帮助,他都会默默记在心里。 邵天宜同一个车夫商量好价钱,付了定金,并约定好明日清晨去客栈接二人直接往海边赶,便走到馄饨摊这儿,一屁股坐下,招呼着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用胳膊肘杵了杵万尚志,邵天宜附耳低声道:“车钱半吊钱,您是银子支付呢,还是铜钱支付呢?” “滚一边儿去。” 看着邵天宜小心谨慎的样子,他还以为有什么私密大事要说,紧忙将耳朵贴了过去,谁知竟是要钱的,万尚志顿时破口大骂。 文宁吃着馄饨,一见这一幕顿时笑了起来,谁知呛到气管,一边咳咳一边忍不住地笑,看来已经习惯万尚志二人之间相处的方式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清晨喜意奔赴海边 执事门围客栈询人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万尚志二人早便醒来,牵着各自的马匹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一见车夫赶着马车到达,万尚志走上前去问道:“大哥,我二人各乘马匹而去,不坐马车,劳驾大哥将车赶回车行,我们驭马而行吧。” “诶,这位小兄弟您有所不知。”车夫坐在车上摆手:“冬日的海边太冷,又无人家,更别说餐食用品。那儿仅有的是渔人为打渔而建的小木屋,大多久历风沙残破不堪,冷风从缝隙中吹进屋子,冻的要命,咱们去那怎能呆得住呢,那海边可尽是沙石却无燃料可烧的。” 说着,车夫跳下马车,掀开轿帘露出其内容物,竟满满地装了皮袄、毯被、木柴、炭火、白菜、土豆、面粉、铁锅和盛装清水的皮袋等一车厢东西。 “看,这些都是用得上的东西。”车夫指着车内容物说道:“车厢不过是个仓库,我们路上随需随取,这还是那位小兄弟昨日提醒的呢,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去海边的单子。” 邵天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难得见他早起而未带困意,想来是想到此行目的是去看海,便精神许多,“你做事总不爱动脑子,若像你说的那样凭一时冲动去了,恐怕不是冻死在半路就是饿死在海边。” 万尚志点点头:“你说的是,我记下了。”说着又看向车夫:“上车赶路,我们走吧。” “诶,那咱们先出城。”车夫应了一声,又坐回位置,抓起马缰一甩:“驾!” 就在三人离去不久,一队执事门忽然纵马而到万尚志二人下榻的客栈,一字排列包围了客栈前门,同时也露出一个士兵的身影。 “是这里吗?”执事门掌势问道,声音冷漠而淬着一股锋寒。 士兵闻声不禁毛骨悚然,哆嗦两下,点头道:“没错,就是这里。我那日值守城门,亲自检查的新京邵家令牌,因为横川地偏还从未来过什么京官,所以就好奇地跟了两步,就看到他们在这处客栈落脚的。” 掌势斜睨他一眼:“废话太多了。” 士兵顿时紧闭嘴巴。 执事门,天子亲卫,负责检查百官、文人言行举止,可私惩贪恶官员,执事门掌势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们无处不见却又无处可见,但凡大郑为官者,不论官居几品,都将执事门视为头顶悬刀。 士兵想到自己,又想到整个横川及周围将军们统率的大军,还有横川内城巡游的军队,尽是搜刮民脂民膏、更有虐待百姓取乐的变态之人,恐怕今日之后,横川城要经历一场大清洗了。 昨天下午执事门到达横川,仅半天的时间,便听闻横川三位贪官离奇消失,莫问,定都是执事门所为,一时人人自危。后半夜,执事门敲响各处城门卫的家门,将城门卫一一逮出,若非自己正巧听到他们要找‘新京邵家’,而自己又恰好记得那两个年轻人,恐怕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在昨晚夜里人间蒸发。 想想家中尚牙牙学语的幼子,士兵暗中发誓,日后再也不贪赃枉法了,钱财什么的,都不及平安重要,况且,他早已攒够可供他快活三辈子的钱财。 客栈被围,一时引起人群注意,不少百姓好奇地围在远处观看,指点着执事门的衣着、装备议论纷纷。 客栈内。 店小二正拿抹布擦桌,余光突然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黑衣人,手落在腰中刀柄之上,正眯眼看他,冷酷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店小二一哆嗦,抹布掉落在地上的水盆里,惊出一地水渍。 掌柜正在敲击算盘,闻声瞅了一眼,嘟囔了一句:“小心点。”便又低头扒拉算盘,计算着这两日的收益。年关将近,生意比往日里要差了好多,他正思考着要给厨子们、伙计们包多大的红包。 “掌、掌……掌柜的!”店小二声音发颤。 “咋啦?”掌柜头也没抬地问道。 “门外有官兵!”店小二哆嗦道。 “啊?!”掌柜的猛地抬头,随后合上账本,慌乱而笨拙地从柜台中钻出,随后小跑到大门口,果真见一排黑衣甲士,忙提起一撇勉强地笑容迎了过去,开口道:“不知大人们到来,有失远迎。” “我问你答。”掌势身子前倾,胳膊肘压在马颈上,给人一种压制感:“你这客栈,可有两个青年,从前几日便在这儿住下。二人一个肤色略黑,一个白净,口音非本地人士。哦对了,他们二人擅长烹饪。” 掌柜一听,顿时大惊,这不就是今儿早出去看海的那两位公子吗。抬眼偷偷一撇,却忽见到横川城门卫队长,平日里可没少剥削自己,眼下竟蔫头巴脑地低怂着头,想来这队黑衣人身份不凡。 掌柜遂忙道:“是有这二人,只是他二人今日一早便出城了。” “去哪了?”掌势淡淡问道。 “虚海。”掌柜道:“他二人昨天找车行叫了个车夫,去虚海看海了!” 闻言,掌势直起身子,眼神一扫下属,下属们尽瞬了然,纷纷一勒马缰,聚成了队伍,只待掌势一动,便纷纷相随。 掌势偏头看眼身旁得力的执事,又看了眼城门卫队长,下属瞬间了悟,点头以表示明白。 见状,掌势一样马鞭,率先朝城门奔去,其余执事门人尽皆跟随,唯独那执事未走,并逐渐靠近城门卫队长。 城门卫队长看着逐渐靠近的执事,心中猛地明白了什么,霎时惨白了脸色。 执事凑到他耳旁,冷薄地唇轻启:“随我去别的地方,我也好给你个痛快,若非要闹、跑,休怪我在这里虐杀了你。” “我明明带你们来找他们了,你们……”城门卫队长分辩着,想再争取个活命的机会。 执事竟生者一双凤眸,眼角微微上挑,邪魅地撇了他一眼,声中暗藏笑意:“可有谁和你说过,带我们找他们便不杀你了?更何况,这不是还没找到人么。” 城门卫队长惊恐万分,僵住只会哆嗦。执事轻笑一声,拽过他的马缰两马并驭,“上路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谈天说地笑意融融 危机突袭心事重重 马蹄翻扬,几抹土花飞溅又落,化雪后的道路泥泞脏污,十分难行,马车轱辘前行,压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不见始处亦不只终止。 万尚志饮了一口水,皮袋里的水是烧开的,入腹一阵通透温暖,他不禁哈了一口气,冒出热雾,舒爽地笑道:“李大哥真贴心,连水都是暖和的,这一路上倒是不用担心吃喝了!” 三人路上几句闲谈,便大大地拉近了距离,万尚志知晓,车夫大哥姓李名丹夷,并非横川本地人,是另一处大镇生人,为讨生计才到横川做车夫,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大郑各州郡的风景,虽未读过书,可言谈举止给人一种大智慧的感觉。 对此,李丹夷笑道:“什么大智慧,不过是见的人、事多了,自然就总结出了些经验,不然不是白活这一大把年岁了?” “哎,李大哥所言我可不赞成。有些人无所事事空活到老,有些人天资愚笨糊涂一生,而像李大哥这样越活越有大智慧的,可在少数呢。毕竟这世上大多数人庸庸碌碌,只求平顺一生罢了。” “谁又能说平顺一生是不对的呢?”李丹夷长叹一声,说道:“其实我若非生活所迫,亦不会做这走南闯北的活计,平平稳稳地在家看着儿孙长大,与妻偕老一生多好。 当年我随车队走往西北济宁,途中遇到一伙山贼,险些就丢了性命,还有往费国固化的,费国正规军伪装成山匪劫掠我那是所随的商队。这几十年,我有数十次次遇见生命危险,可都好运躲避了过去,可谁知道,下次死的会不会是我呢?” 说着,李丹夷嗤嗤笑笑:“干我们这一行的,其实说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也不为过,每次我出行,我那婆娘都为我担心,可每次出行一次少则几天,多则几年,有次我一年半才离了雇主往家走,那婆娘竟以为我死了,给我立了个衣冠冢、牌位,让我那儿子日夜祭拜。” 万尚志听了,惴惴不安道:“不好意思,我并不知你们这行的事……” 李丹夷豪迈道:“无妨,干一行精一行嘛。” 想想,李丹夷又叹息着说道:不过这些年来走得多了,我却发现人们只抱怨自己拥有的、唾手可得的,而却对于不属于自己的、遥不可及的贪恋不已。” “哈哈,就像我,虽说这行赚钱挺多,譬如这次出行二位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虽说车行还要抽去十分之一,可也净赚四十两,你说一来一回在住几天,最多十天的功夫,五十两就到手了,真的轻松,可惜这种安全又高价的活不多呀。”李丹夷道:“就这样我还不满足,我埋怨呆在家里的时间不多,陪着婆娘孩子的时间不多,只要我家婆娘照顾父母,真是辛苦她了。” “有李大哥这样贴心的丈夫,想来嫂子定不会埋怨的。”万尚志说道。 李丹夷笑了笑,指着万尚志别在腰上的水袋说道:“那热水就是你嫂子烧的,暖和吧?” “暖和。”万尚志说着,又拿起水袋喝了一口。 “嘿嘿。”李丹夷笑地开心,“正好带你们一来一回也要过年了,四十两银子够我在家休息两三个月的了,我多陪陪婆娘孩儿,等积蓄花了大半再出来干活,总不能光赚银子不花银子,也享受些个日子。” 马车拉着货物,行进不快,万尚志二人配合着放缓马速分行两侧,邵天宜在另一侧听着二人闲谈打屁唠家常,倒也不觉孤单,嘴角蓄着丝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闲话着,不知何处渐渐传来鼓点声,待鼓点声再大些,三人才反应过来是身后有马蹄声,回头望去,原来是一支十余人的骑队,但这只骑队同寻常骑队不同。 他们黑帽黑衣黑靴,连腰间那刀鞘也是黑金色的,面色是相同的寒霜冷肃,给人一种极其危险之感。 李丹夷见状顿时大惊:“遭了!恐是原野悍匪,我们快走!” 万尚志面色凝重,他曾见过这种衣着之人,那是他身为北疆军后勤总管,率军回新京求军资的时候,队伍犯禁被囚于驿站,皇帝派遣这种人来带他去往皇宫。 他们是执事门。 邵天宜自然也见过执事门,幼时家中被封,火光烟雾弥漫,他看到一身黑衣的掌势带着官兵抄了他家,周遭背景失色,只余婢女小厮惊慌失措哭喊的声音。 万尚志、邵天宜相视一眼,均知执事门来者不善,是以只一瞬间便相继打马向前猛冲。 看着驾驭马车紧跟万尚志二人的李丹夷,万尚志提醒般大吼:“李大哥,他们是为我俩而来,你同我俩相反而逃,或可保全性命!” 闻言,李丹夷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二人尽是轻骑上阵,马匹又都是上好的金国战马,是以奔袭极快,身后的执事门人一时竟无法追上。 马背颠簸,狂风咧咧,这种感觉许久未有,恍惚上次还是他同莫耐尔逃离二使掌控的王庭之时。 冬风本就寒冽,放马奔腾,寒风更是如刀子一般在脸上划过,唇角愈发干裂,伸出舌头一舔,连舌尖都冻的发麻。 万尚志却感觉十分畅快,前所未有的畅快,仿若此刻,他将所有刻意压制而隐藏的负面情绪放出,尽皆被这寒风卷集走了。 “我们去哪?”万尚志大吼,问向邵天宜。 邵天宜伏地身子在马背,二人又蹿出去十几丈,他还未回复,万尚志便大吼着笑道:“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邵天宜一怔,本在心底翻涌的陈年记忆尽数散去,眼前清明,只看到这一片冰天雪地、大好世界。 “说的对,我们想去哪就去哪!”随后,邵天宜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这是同平日里的笑完全不同的,真诚的笑容。 “驾!”快马加鞭! “咦嘻嗷~”身后忽然传来马匹惨叫,伴随着车子散架的轰隆声。 万尚志脸色一变,回过头去。 只见极远处,李丹夷驾车的马匹中箭倒地,车子被执事门人用刀砍散,李丹夷倒在血泊之中,执事门人点燃火折子扔置到车厢之中,引燃了车厢内带着炒菜用的油,不多时,万里冰雪间,燃起一道冲天火光。 一个执事门人高坐马背,目光冷冷地穿过数里距离,如同淬了寒芒的箭锋射来,万尚志心中一窒。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野地商议前路何行 半颗红薯暖满身躯 冰原万里,骏马奔腾高声嘶鸣,蹄脚击地发出沉闷地响声。强风迎面而来,冲击的脸旁僵冷,连眼泪都被吹出,又很快被寒冷冻结在眼睑,成了一层寒霜。 执事门的马匹虽是大郑排得上号的好马,但却比金国军用、擅长长途奔袭的马儿差上不少,是以执事门的身影已经从万尚志他们身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二人亡命奔袭,也不知跑了有多少距离,只见太阳从东边移到了头顶,马儿哈赤地喘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没追上,我们休息一会吧。”邵天宜回头看看随后大喊,并放慢马速。 万尚志的速度也逐渐放缓。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原野,看不见建筑人烟。 万尚志呼吸着冷气,道:“看样子,我们迷路了。” 邵天宜眯眼,尽量让自己看清地的尽头,以期获得指引的标志,但是什么都没有。 “未必。”揉了揉眼角,邵天宜道:“我们行路的方向一直是李大哥带我们去海边的方向,所以一直朝前行进,兴许就会到海边。” 万尚志皱眉:“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否是一条直线,不一定能走到大海,再者说,就算到了海边又如何呢?如李大哥所言,如今日子冷了,海边只有破旧的屋子,没有吃、穿,我们逃到那也不能过活。” 说着,万尚志低叹了一声:“是我们害了李大哥,如今临近新年万家欢乐的日子,却是害的他一家从此失去顶梁柱了,若有机会回横川,我必寻得他的家人予以抚恤。” 邵天宜抿唇,打岔绕过这件事,“后方是回横川城的路,你我倒是知晓,可你敢回去吗?” 见万尚志不说话,邵天宜继续说道:“执事门既然已找上我们,想来是从横川打听得的,客栈、亦或是车行。整个横川已经不安全了,若要回头必是死路,如今你我唯有向前一条路。” 说着,他玩笑道:“若无食,你我下海捕鱼吃,若无火,你我效仿古人钻木取火。权当野游,岂不乐哉?” 万尚志勉强一笑:“说的是,那便只得向前了。” “说笑的,我随身揣着火折子的。”邵天宜见他兴致不高,亦是不知如何安慰,随口找了句话。 但再不得万尚志回应,二人并排前行,沉闷无语。 前路漫漫,马儿踱步向前,日月转换,已到夜间,此处土地有大颗粒沙土,枯黄的野草如乱麻贴服大地,竟无雪也无水,好走了许多。 没了阳光,夜间要比白日冷上许多,饶是两个体质健壮的小伙子也忍受不得。寒气浸透衣衫直冻骨髓,连马背都冷冰冰的,让人不愿触碰,以免流逝体内热度。 关节发僵,冻得连头颅都发懵,万尚志想张嘴,才发现嘴唇都被冻僵张不开,忙用舌头舔了舔,热气顿时融化唇上严寒,开口道:“太冷了,在此生火熬一宿吧。” “不可。”身旁的邵天宜开口:“这里没有遮挡,就算生起火来,大风也会吹透我们骨头的。又天干物燥,若火借风势飘走一点燃烬,着了这一地枯草,便是整个原野的大火了。” “我们再走走,兴许前方会有合适的露宿之处。”邵天宜说着,大力搓了搓臂膀,提醒道:“不要总一个姿势僵坐着,搓搓身子活动一下,活活血,不然人该被冻硬了。” 万尚志冻得发抖,开始揉搓起身体各处,保持温暖。一边应下:“那便再走走。” 邵天宜点头,随后在那里低声喃喃:“说来也奇怪,这执事门为何要追杀你我。” 再走不远,正见一处土凹,是个背风处,二人找了巨石将马栓系在那里,各自出去割取暖用的枯草、树枝等燃料。 万尚志拽着干草,再举剑一割,随后放身侧一扔,不一会儿割完干草,他收回剑看着一大堆干草不禁笑笑,只怕赵平怎地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赠他的这把剑竟用来割草。 万尚志抱着大把干草回到土凹中,邵天宜还未回,他便从怀中取了火折子,点燃了部分干草,看着点点冒出的火星,只觉那是希望的光芒。 邵天宜捧着燃料回来,人未至声先到:“尚志,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邵天宜僵硬地走近,突然他察觉到万尚志点燃干草,霎时步伐大快,到跟前踩灭了刚燃起的零星火光。 “你干什么?”万尚志知晓他性情,没有埋怨,只是奇怪地问道。 邵天宜先放下燃料,又从怀中掏出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宝贝地拍擦着其上的土泥。 “我恐燃火烟腾,会引起执事门的注意。现在天色尚早,再等等,到了深夜再燃,以免被他们发现。”邵天宜说着,手中的东西已擦拭的差不多,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万尚志看过去,忽然惊讶道:“红薯?” 深夜,烟气腾空,却同这黑夜完美地融合,恍若未有。 火光中,一股香甜的气味飘扬萦绕,伴随着火带来的温暖,万尚志、邵天宜坐在地上,衣服烤的温暖而柔软,抬起眼,相视一笑。 用树枝勾出一个红薯,红薯外皮烧的黢黑,万尚志用随身布巾缠了手,捡起红薯掰成两半,随后将其中一半递向邵天宜。 邵天宜举起树枝,万尚志便将红薯插到他的树枝上。 红薯滚烫,却难抵两个人饥饿之人对他它香甜气味的觊觎,焦黑表皮被剥下,露出内里金灿柔和的果实,一口下去,绵软甜美,从口暖到胃,再到浑身。 舌口舞蹈般消灭了半颗红薯,二人又从火中勾出四个红薯,却不吃,用不禁包裹起来放在随身行囊里。食物不多,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何处,二人准备省着点吃。 身子暖和,马儿也吃饱多余的干草,邵天宜提议道:“即便如此还是要小心,执事门人是追查行踪的好手,此处不可久留。既已稍稍歇息,人足马饱,你我便再次上路吧。” 对于此,万尚志没有疑问。二人扑灭火焰,随后起身牵马,翻身而上,打马前行。 徒留一地狼藉。 第二百六十五章 面见大海感慨渺小 饮水缺想蒸馏之法 大地从沙土逐渐变为沙石,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愈发明显,耳旁隐约传来浪潮拍击的声响。 越过这道小坡,偌大一海域顿现眼前,无边无际海阔天空,就这样瞬间闯入眼底,那感觉震撼到无法形容。 “人……竟原是这般的渺小。”邵天宜愣愣地发出感慨。 海岸上,大大小小的船静静地停着,收帆降帜。清风吹过,带着海浪的腥咸扑面而来,让人感叹,原来这便是海的味道。 万尚志低头,只见小坡的下面,密密麻麻地建了许多渔夫小屋,约么上百个,聚集在一处建立,仿若是在报团取暖。 经过好一会儿,二人才从震惊中平复,从小坡行下,准备探寻一下渔夫小屋中是否有渔夫们余留下的用品、食物。 二人分头行动,逐个房屋搜寻着实费了他们不少力气,待二人将小屋全部搜完会面时,尽是一脸难堪,两手空空。 屋子中大部分是捕鱼用的网、鱼笼、竹筐,间或着渔民吃饭用的餐具碗盘等东西。 “不可想象,这么多屋子竟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没有。”万尚志脸色黑沉。 若未从这里取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难道真要像邵天宜所言一样,下海捞鱼吃?取暖砍木屋烧? 邵天宜摇头说道:“渔民艰辛,既然做了渔民,想来定是家里的顶梁柱。既然回家休息,又怎会舍得将吃住用物放在这里,肯定拿回家给家人吃用了,又怎会放在这里等,等开春都坏了。” 万尚志叹息,随后看向房屋群说道:“我们暂且选一处屋子住下吧,最里面的那几间吧。我看他屋子大多有漏洞,住在最内也好挡风,暖和些。” “你说,我们去海边游玩的事情都谁知道?”邵天宜忽然发问。 “车行,客栈的掌柜、小二。”万尚志回忆着说到,随后恍悟:“你是说,执事门知晓我们的目的,会追到此地。” “没错。”邵天宜正色点头。 万尚志继续说道:“所以不能住在中间的屋子。若执事门真追来了,我们直接被包围,想逃都逃不掉。” “对,所以要住在边房,马也要藏在临近的房屋中。”邵天宜抬眼看向茫茫大海,眼中亦是茫然:“只不过,若执事门真至,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呢。” “有没有可能,执事门不追呢?”万尚志问道,可这句话毫无底气。 他恍惚间知道执事门为何盯上他们,是因为自己。 想起王旺催促自己离开新京的场景,恐怕是自己的身世为皇帝察觉,为免以后生事,要铲除自己。 毕竟,晁家是被判了灭族之罪,自己这个苟且残活下来的人,其实还挂着罪人的身份。 “怎么可能。”邵天宜嗤笑道。 万尚志看着茫茫大海,心中亦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为自己,为家族,也为现在。 他二人不识得这里的路,如若胡乱行走,只怕会迷失在这片平原上,最后饿死、冻死。可事情若真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兴许胡乱闯荡还会救他们一条命。 亦或者…… 万尚志看着海岸上停放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舔舔唇,咬掉嘴上一块起的死皮。随后他感觉有些口渴,便伸手拿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两口,水袋再不出水,只余一滴两滴的落在嘴中。 万尚志愕然,他看向邵天宜,后者想来也察觉到他所想,笑笑道:“不就是水么,没什么,这一片大海在我们眼前呢,还怕没水喝?” 万尚志颦眉:“海水不能喝,即便烧熟了也不能喝,它是苦咸的,喝了会导致肾脏衰竭,会死人的。” 邵天宜一惊,从腰间解下水袋,打开塞子朝内看了看,面色凝重:“不足一小半。恐怕不够我们一天喝的。” 万尚志憋闷住气,喘息不得。 他环顾四周,不知为何海边并无冰雪,只一地的沙石碎沫,这也让他难以煮雪为水饮用。 他努力回想,记得前世他看过一种方法,可以将海水处理成可饮用的水。 蒸馏。 万尚志顿时欣喜,“有办法了!我记得大部分房屋里都有些薄皮木箱,咱们快去搬几个出来,还有碗,找两个干净的出来。” 邵天宜虽有疑惑,却还是按照万尚志所说,取了几个木箱并两个碗出来。 看着面前摆放的东西,万尚志点点头,摊开手放在邵天宜身前。 邵天宜问:“干什么?” “把你的帕子、布巾之类的东西全拿给我。”万尚志说道:“再去找些燃料给我。” 邵天宜纳闷地取了布巾,递给万尚志。又去渔民的房屋中翻找可燃烧的物件,兴许是前几日刚撤走,有些房屋还剩下一点渔民们取暖用的木炭,全被邵天宜搜刮干净,带回给万尚志用。 东西齐全,万尚志又将自己的布巾掏出,一共五个。 他拿起两个碗推到邵天宜面前,“去海边,把碗装满海水。” 邵天宜黑着脸,从刚才万尚志便一直在指挥他干着干那,自己却呆在原地偷闲了半晌。恨恨地接过水往海边去,心想若一会儿万尚志不能给他个交代,他便用布巾堵住他的嘴,拿木箱扣住他的头,再用碗盛海水泼到他身上。 万尚志倒没邵天宜想的那么多,他掏出长剑将木箱从中砍断,分为上半段和下半段,下半段用剑戳了许些小口,放在一旁备用。 这时,邵天宜也端着两碗海水回来,站在一旁观看他的动作。 找了个干燥地方点燃木炭,待木炭燃烧起来后,又将下半段扣在木炭上。随后他将装着海水的碗放在下半段木箱上面,用布巾将它裹住,注意着不让布巾沾到海水,随后将上半段扣在上面,将碗封闭在空间内。 随后,万尚志又以这种方法做了另四个‘蒸馏器’,累的拍手瘫坐在地。 燃烧而形成的烟气从下半段戳开的小孔中散出,万尚志忙活半天,额头竟然见汗,亦兴许是围绕着五个燃火点,周围温暖增高导致。 邵天宜好奇地触碰木箱,木箱上都传了热度,手触之十分温暖。 “别碰开奥,等一会就好了。”万尚志见状,提醒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归于何处几有想法 获取清水推去大船 做完这一切,万尚志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走吧,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将近一天没睡了,困死我了。” 邵天宜打一个哈欠,点点头:“也好,不过不要睡熟,一旦发现情况,我们立即上马逃跑。” 万尚志闷声应下,说道:“我们的马速可比他们快一倍还要多,就算他们赶到,也要是明日早晨了。” 邵天宜表示知道,随后转身打算去挑选墙体还算完好的房子。 万尚志忽然叫住他。 邵天宜疑惑回头看。 万尚志缓缓说道:“我们好好睡上一觉,晚一点找个船推下水,实在不行,咱们就往海上逃。” 邵天宜惊道:“你疯了?你会赶船还是我会赶船?去了海上,死路一条。” 万尚志咬嘴,沉重道:“既然受到执事门人追杀,恐怕大郑已无我们容身之所,执事门是皇帝亲卫,只要皇帝想抓,我们能逃到哪里?除非……逃到王老那里,皇帝看他的面子不会动我们,我们自然会受他的庇护,但同时往后余生也被禁锢在那里。 更何况王老年纪大了,虽说身子、精神头都还可以,但一旦有个万一,我们还是会死,且在新京城里,逃无可逃。我不想过这种把性命交付他人手中的日子。 唯有大海。我们可以选择一条大船,装满毯被,食物有海鱼,饮水有蒸馏,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邵天宜轻笑一声,似有嘲讽意味,“咱两个能推动多大的船,海上燃料终有用尽之时,到那时,吃倒是可食鱼生,但你我能喝什么?不会驾船,又该如何使船转向陆地。” 说着,邵天宜抬眼,神情淡漠:“你可知这执事门为何要追杀?” 万尚志拳头猛地握紧,眉眼一凝。 “执事门追杀你,恐怕是因为你的身份吧。”邵天宜平静地说道。 “你……?!”万尚志瞪大双眸,不可置信溢于言表。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磕巴了半天,呆愣在原地。 邵天宜突然笑笑,终结这紧张的气氛,“休息吧,太累了。” 二人找到两间相对干净整洁的房间暂时住下,抖抖渔民留下的被褥上面的灰,盖在身上,虽说浑身冷透,却也稍稍地带来几分暖意。 邵天宜很快就入了梦想,万尚志却辗转难寐。邵天宜所言在他头脑中不断盘旋,他知道些什么了吗?知道是受自己连累才被执事门的人一同追杀?他想起邵天宜曾说十分痛恨卖国贼晁元崧,但他却不知道,我父亲晁元崧并非卖国贼,他是一个温暖阳光,良善守序的君子。 只是,这一切在未澄清前,是否要告之于邵天宜呢,他又能否相信呢?这其中弯弯曲曲,自己又非从前的亲历者,如何能同邵天宜讲清这一切。 想着想着,终难挡长途奔波的疲惫,在困乏的作用下,他缓缓入睡。 不知何时醒来,万尚志起床,推门而出。 日光暗淡隐匿在西边云层后,浪潮渐缓,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舒缓又悦耳,让人身心彻底沉浸于放松,便连这寒冷的空气都不显严酷,只觉清清冷冷,却也让人四肢轻松。 不远处,五个薄木箱制成的蒸馏器正摆放在那,下半段小孔不再出烟,想来燃料已尽。 万尚志走过去,轻轻掀起上半段木箱,也可以说是个箱箧。顿时有许多小水珠顺着木板薄壁滑落,他赶忙反转箱箧,让水滴回流到箱子里。 目光落在装海水的碗上,盖在上面的布巾已经湿透了,伸手捡起布巾,只觉液体盈手而流,他赶紧用箱子接住。 随后,他将箱子放在地上,双手拧住布巾,蕴藏在布巾中的水便哗啦啦地落到木箱里。 万尚志又将另外四个依法处理完毕,收集了大半个木箱的清水。 看着木箱中囤积的清水,万尚志突觉喉咙干涩十分口渴,双手合起捧出一手清水,他嘴凑过去一吸,入口是冰凉的温暖并液体的湿爽,一解喉中的火热。 木箱始终不是个屯水的地方,水渐渐浸润箱壁,已经开始向外渗去,万尚志忙去屋子找了个打水用的木桶,将木箱里的水全部倒如木桶当中。 忙完这些,万尚志打算叫醒邵天宜。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到邵天宜所住屋子门前,敲了一会儿门,门内并无人回应,想来邵天宜睡的正熟。 推门而入,邵天宜以被蒙头,有轻声鼾声从被褥中闷闷地传出,显见睡得正香。 看到这里,万尚志不由噗地一笑,暗自诽谤道:“明明劝人睡得浅一些,以免未发现追兵,可自己蒙头呼呼大睡,半天也叫不醒。” 万尚志上前叫醒邵天宜:“醒醒。”伸手拨开被子,一股热气从中散出,邵天宜睡得满脸通红。 冷不丁受到冷空气的刺激,邵天宜狠狠打了一个哆嗦,随后睁开眼,目光警惕而锐利地打量四周,身子也迅速做出反应,从床上蹦了起来,握拳以战斗姿态站立。 “别激动,是我。”万尚志忙后退开来,以免邵天宜刚睡醒糊涂,给自己来一拳。 邵天宜眨了眨眼,半晌眼中的警惕才消散。他缓缓放下拳头从床上跳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见他清醒,万尚志才放松:“水提炼出来了,我放外边了,你可以把水袋去装满。另外,咱们该去海边推船了,顺便试试海水的触感?哈哈。” 邵天宜舔唇,初醒的他嘴唇干裂,不知何时竟开裂流血,舔了一嘴铁锈味。点点头,他解下腰间水袋喝了一口,便朝门外走去。 万尚志侧过身,让他先出门,然后自己才跟了出去。 邵天宜从桶中取了水,尝了尝,同平日里饮用的水没什么区别。桶旁边是蒸馏留下的,还未收拾的狼藉,装海水的碗摆放在下半段木箱上,剩余不多。 邵天宜取了海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面色骤变只一瞬就吐了出去,狼狈地擦了嘴边的水渍。 万尚志见状发笑:“怎样,难喝吧?还不信我的,我何曾骗过你。” 邵天宜凶狠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了。”万尚志轻咳两声:“赶快去海边推船下海,不然等执事门追来了,咱两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都得跳海淹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兄弟几反目彻谈清 往昔重分析邵动摇 “哼,我到如此境地,还不是受人连累。”邵天宜突然冷嘲。 万尚志滞在原地,捏紧拳头,“你都知道了什么?” 邵天宜又闭口不谈,但面上愤愤,可见他内心情绪的。 “说出来,你我把话当面讲清了,否则这逃亡路上各有二心,你我哪个都不敢放心将背后交给对方。”万尚志说道:“如此貌合神离,又论什么兄,论什么弟!” “好,既然你非要我说出来,我便说出来与你听个清楚。”邵天宜气息不稳,“我且问你,晁元崧那狗贼他是不是你爹。” “有话说话,你不能辱骂我父亲!”万尚志怒声道。 “果然,他果然是你爹。”邵天宜怒极反笑:“我告诉你万尚志,不光我能辱骂他,他个卖国贼,畜生不如的东西。整个大郑,不,凡是有礼法的国家,无论王公贵族、劫匪乞丐皆可以骂他。” “我父亲不是卖国贼!”万尚志愤而反击:“是那狗皇帝无能,抓不到真正下毒之人,反拿我无辜的父亲治罪,平白灭我晁氏族人,何其冤屈!何其无力!” 邵天宜冷笑:“呵,你晁氏冤屈?天大的笑话!御膳房吃食但凡呈献,都须得经由御膳房主厨之手,尝味品评,经确认无误方可上餐。而上餐途中,是一队数十人的小太监并三名御林军监察,根本没有下毒的可能! 晁元崧尝验过那早膳,可他却无事,公主吃了那早膳,却一命呜呼,除了是你的好爹动的手脚,还能有何人能有天大的本事,在这重重监察下将毒下到了公主早膳当中?只有你爹! 哈哈,你晁氏冤屈?我邵氏就不冤屈了吗?!可怜我父那日在御膳房值守,事发之后御厨皆被扣留宫中。可怜呐!我父就这样受牵连而被皇上下罪斩首,邵氏被抄家,且但凡邵氏朝中有官职者皆被革职、去了功名。 你可知奴仆尽散、曾经聚集而来的亲族皆冷眼以待,随后避我邵氏嫡系之如藓,偌大一个邵家便此散了。我几位伯伯同母亲带着族中年幼的婴孩,就住在西城那片贫民窟,连个屋子都没有,彼时吃住不愁,那时竟要为了半个冻得梆硬的干饼同乞丐争抢。 你知道那样的生活吗?这些,都是拜你的好父亲所赐,我邵家又犯了什么错?不过是因为那日正巧到我父亲轮值,便毁了我邵氏一族幸福,我邵氏又何其无辜!” “你说……什么?”万尚志双目瞪大,却不敢相信邵天宜的家族也牵涉其中。 邵家破落他知道,邵父是御厨他知道,邵父获罪而亡他也知道,可他从未曾想,邵父竟也是那场动荡中的受害者。 邵天宜呵呵一笑:“怎么,你叫我说,我全说了,反倒是你哑口无言了,你别沉默着,也来说两句啊。” “我再说一次,下毒之人不是我父亲。”回过神,万尚志沉声道:“你不要着急反驳,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讲完?” 正要出言嘲讽的邵天宜看了他一眼,“好,我给你这个说的机会。” 万尚志解释道:“虽然不知下毒之人是谁,但绝非我的父亲,晁氏抄家灭族,完全是因为我父是御膳房主厨,皇帝当时只想找个替罪羊以缓陈国、安抚陈国。 我父生性至善,人尽皆知,更何况我晁家四代御厨,对皇室忠心耿耿百年。家中亦不缺吃穿用度,又怎会向公主下毒,破坏大郑之安稳,破坏自家之所附?当年我娘尚怀着我,我父亲满心欢喜要等来年将我娘与我接到新京住下,还置了宅院。何以要自求灭亡,破坏郑陈之和亲?” “我读尽兵史,如若我没记错,那时横川为金人所占,你晁家满门尽在金人的屠刀下。”邵天宜突然开口。 邵天宜此言,分明是说金人以晁家威胁晁元崧,投毒于公主。 “彼时陈将一心信佛,为福安寺大师感化,未动横川百姓一根手指头,此事整个横川人尽皆知,遑论我晁氏为金人威胁?”万尚志愤然:“况且我父远在新京,又深在皇宫中居住,能从何得知这些消息,又有和人能递信给他,叫他下毒。” 邵天宜道:“宰辅为金人刺伤之事历历在目,各国皆有眼线安插在对方皇宫之中,此事亘古不变。” “你若非要同我争执,我如何说的清楚?方才不是与我说好,我解释的时候你闭嘴么!”万尚志气急败坏。 邵天宜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王旺,王老,他可谓皇帝的臂膀,随皇帝一同长大,他为何突然离开皇宫,再不同皇帝相见?公主暴毙当日,王老正在皇帝身边,亲眼目睹了皇帝遣人查案,却又不得而归,最后皇帝决定用我晁氏当替罪羔羊,王旺从我父亲身边长大,自知我父品性,更别说皇帝并未查出是我父亲下毒,他又怎会冷眼看戏? 他劝过皇帝,但皇帝心意已决,自此,王老与陛下离心离德,若非为了大郑、感念往日的恩情、有了赴死的心思,他根本不会去陈国给陈国皇帝做什劳子的破鱼。 你仔细想想,我父才接手主厨两个月,前任主厨无病无灾,何故突然告老还乡,连个新年也不过?而后没多久,便发生这件事情,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是前任主厨在御膳房留下亲信,等待时机下毒,自己却逃之夭夭避免殃及祸患。” 邵天宜嗤笑:“可你到现在也没和我解释,为何你父亲尝了没毒的粥,到公主那里便是有毒的东西了。” 万尚志顿了顿:“你我皆非当日亲历者,又岂能得知呢。不过我所言每个字都问心无愧,我相信,冤屈终有昭雪时。 你说你邵氏被殃及至此,可好歹如今也得回祖宅。你再看看我晁氏,我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可得了些什么?连个光明正大,不再隐姓埋名地站在世人面前说一句我是晁家人都不敢。” 万尚志颤笑道:“你还有家人,可我有什么?” 邵天宜抿嘴,他看到万尚志笑眯的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多年认定的事实被动摇,对他的冲击力是无法言喻的。 他不敢认定天子有过错,所以下意识地将所有罪责都推卸到晁元崧身上,是他,是晁元崧连累了邵家。 这是封建王朝统治下的,百姓无法改变的潜意识,已经刻入骨子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择选离船无名厨谱 怪异恐怖忽逐降临 “不要再说了。”邵天宜别过头去,闭上眼,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入肉。 万尚志抹了一把脸,眼睛快速眨了几下,点头道:“好,不说了。搬船去。” 海见着就在眼前,实际上又走了两刻钟才到达,一路上,二人之间气氛诡异而沉闷,各自也感觉十分压抑。 走到岸边,海浪拍打着沙滩,声音悦耳。沙滩潮湿绵软,一走一个脚印,却同湿泥的感觉不大相同,其中有些不知名的海洋生物在岸边、沙土底呆坐,船群便停放在这样环境当中。 初次见海的新奇便被这岸边奇怪的海洋生物们激起,万尚志走到海边,正想伸展双臂大吼一声,眼见着一波浪打过来,他忙后退撤走,以免海水湿了鞋袜,这种情况下冻坏身子可难熬着呢。 海之阔大,极目尽望未可知,海之汹涌,波翻浪涌不足形容。清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大海的腥气,不知为何竟令人清爽而愉悦。 若非是在冬日,万尚志几近忍不住褪去鞋袜、外衣,跳跃到大海中耍上一会儿。 轻松过后,二人的心情稍有平复,虽说相处之间还有少许尴尬,却在忍受范围当中。 二人在船群当中挑挑拣拣——太大的船他们推不动,太小的船又装不下什么东西。 选了半天,终于择好一艘船,这船约有四丈长,其中建有舱,内里竟还有不少吃喝之物,如小鱼小虾之类;并有渔网、被褥、蜡烛等用品,竟还有几本书,其内写的是关于食性、食补的东西,内容见解非凡,倒叫二人着实一惊,只是可惜书上无名,不知何人所著。 “就这条船了。”万尚志点点头,邵天宜也点头赞同着。 船不太大,却也不是独人的小艘船,又有船舱可供避风取暖、囤积食物,又可让二人推动,已是这船群中的上上之选。 二人找来绳子,邵天宜力气较大,便在前方拉拽,万尚志则在后方推船体。 将绳子拴在船上打好几个圈,邵天宜喊了句:“我要拉了。” 随后,二人便一同使劲,一个向前拽、拉,一个向前推、怼。二人尽皆用了力气,低声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上、额头血管清晰可见凸起,眼目狰狞,浑身用力至颤抖,不一会儿汗水便淌下来了。 半晌,船移动不到五尺。 二人则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哈赤喘息。 邵天宜向手吹冷风,手上是用力扽绳子时候留下的痕迹,又热又痛,火呲寥的,唯独冷风吹拂,能够暂缓热痛。 万尚志摊开双手,上面有些小木刺,船上有些木板并未处理干净,起了一片木刺,万尚志推船的时候没注意,如今休息了,到是察觉到手上的难受了。 可除了小木刺,他还有别的发现。万尚志十指捻了捻,手掌是湿的。 他抬眼看那船,眼睛眯着,不一会儿他突然发觉,船体下半部分颜色明显同上半部分不同。 起身,腿有些软,定了定站住后才靠过去,伸手一摸,果然是湿的,还沾着些细沙粒。 “这船。”万尚志忽然高声道,吸引来邵天宜的注意。 邵天宜偏头看去,眉头弯曲,一副询问的样子。 “这船好像是才从海边上岸的,船体还湿着呢。”万尚志说道:“若是这两日上岸,没得理由我们没见到这艘船的主人。” 邵天宜眯起眼睛,起身凑到船边,淡淡地蹭了把船体,无谓道:“现在天这么冷,木板难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的。” 万尚志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声随风飘来,那笑声喑哑老朽,恁地出现在这片沙滩,十分诡异。 万尚志忙闭上嘴,看着要说话的邵天宜冲他“嘘”了一声,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邵天宜颦眉,侧耳听了听,却只听得海浪哗啦啦的声响,和自己呼吸、心跳声,仿若世界只有自己。 他不耐地看向万尚志,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声苍老喑哑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似枯尸从棺中蹦出,咧嘴发出的笑声,邵天宜不由寒毛耸立。 有脚步渐渐接近的声音,鞋底踩踏过沙石,发出细碎的莎莎声。 万尚志忙瑟缩匍匐下身子,余光一见邵天宜还在呆立,忙凑过去将他扑下,二人半蹲着身子,万尚志的手握于腰间剑柄。 “嘎嘎嘎……”笑声越近,脚步声亦越近,正靠近二人所藏匿的船体身后。 此刻那脚步靠近,二人才发现那并不是简单的莎莎声,而是一大片的莎莎声,宛若有蟒蛇拧动身子,在沙滩上滑行一般。 “钟杰,今儿你可算是承认输与老朽咯?”忽地,传来一声正常人的声音,只是从这声音能明显听出那人的苍老。 “嘎嘎嘎,”恐怖的笑声再次出现,随后那声音一转,喑哑而如朽木:“你钓地是七条,我钓得也是七条,凭甚就是你赢了呢。” “唉~!那怎么能一样呢,我这七条可尽是十几斤的大鱼,咋是你那几条小鱼苗能比的,我这无论是红烧还是干煸,都味美块大,好吃得很呢。”正常人声音说道。 “嘎嘎嘎,”恐怖声音道:“早前也没说这按体重的规矩,不是一直以味道定输赢的吗,现在说输赢未免太早了些吧?” 他这笑声逐渐靠近,刺耳又渗人,万尚志邵天宜心里有同一个想法:你能不能别笑了? “你能不能别笑了?难听死爷咯。”正常人说道,顿叫万尚志、邵天宜对其心生好感。 正常人又道:“就你那几个鱼崽子都不够塞牙缝的,你凭啥赢我呀,嘿嘿。” 恐怖声音冷哼一声,那声音犹如铁器在磨刀石上反复摩擦,让人牙痒难忍。“我就要笑,你个鳖孙能耐我何?有本事你也笑出这个声音来难听死我。嘎嘎,嘎嘎!嘎嘎嘎!” “嘿,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正常人略恼怒:“信不信我回去就告诉你家那口子,你在这边私喝美酒的事儿。” “呸吧!你说,你喝没喝?”恐怖声音道:“我喝了你不劝,反倒和我一块喝,你寻思我家春分能放过你么,还想把我抖落出去,你也是个人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剑乃君子卫护百姓 杀心不成反被制捆 说话间,莎莎脚步声终于停在身旁,万尚志能感觉到那谈话的二人就在船的另一侧。他看着船上未曾干涸的水迹,懊悔地摇摇头,果然,这艘船是刚停靠不久的,且主人就在附近。 身侧的邵天宜突然抚碰万尚志的小臂,万尚志与他对视,看到邵天宜眼中明显的杀机。 “若泄漏行踪,恐他们为执事门发现,并用他们赶船追我俩。你我不通赶船,定逃不脱。”邵天宜眉头紧皱,以口型无声说道。 万尚志抿唇,手指下意识地搓捏着,拿不定主意。 见状,邵天宜伸手向万尚志腰间的剑,后者瞬间反手握住邵天宜的手,皱着眉,无声道:“你要做什么?” “既你下不得手,我自己来。”邵天宜无声道,同时甩开万尚志的手,握向剑柄,缓缓将剑抽出。 看着缓缓展露的剑身,剑身泛出冷芒,在这冰冷的冬日里,更显森寒。 “在这军营之中,你没武器傍身可不成,怎地说你如今都是北疆军的后勤总管,没有佩剑可不像样子。”赵平眉眼弯弯,说着,从身旁马背解下一把剑。 赵平将剑递来,万尚志下意识地接过,并拔剑出鞘,怎知剑鞘晦暗无光,可剑一拔出,顿出锋芒,剑刃被打磨的光滑锋薄,可见锐利。 “怎么样?”赵平声带笑意。 万尚志心下一惊,顿时将剑合上,推回给赵平:“这剑太珍贵,我不能要。” 赵平摇头,却是不接:“你既收了,我岂有要回之理?” 看着万尚志的惴惴不安神色,赵平又道:“且放心吧,我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你是处管后勤的文士,我又岂会把将军最好的武器送给你。 你这剑是我曾经用过的,后来得了大元帅赏赐的,用天外陨铁做的剑,便将这把陈放柜里许久了,你若不用,我无人可赠,又得使它蒙尘了。 所以你不必惶恐不安,你收下倒是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该感谢你才是。” 万尚志仍有犹豫。 赵平无奈大笑,说道:“你便收了吧,我还有军务要忙呢。” 万尚志握紧手中的剑,终于点头道:“好,我收下了。平哥放心,此后我必不让宝剑蒙尘。” 赵平这才畅快地笑,连拍万尚志肩膀:“好!话说尚志,军中常用刀、枪,然我自幼便只用剑。你可知我赵平为何最爱用剑么。” 万尚志被问的一愣,傻傻地说道:“不是将军佩剑吗?” “你说的是一条。不过,将军佩剑也只是佩,以此彰显身份,却也鲜少用剑。”赵平解释道。 “那我还真不知道了,平哥你给我讲讲?”万尚志说道。 赵平示意万尚志将剑给他,万尚志照做,随后赵平亲自将剑系在万尚志的腰间。 赵平这才说道:“剑,其身笔直,所代表的是正气、决心,与一往无前的凌然气势。说来,我幼时大将军问我,诸多兵器,你可择一而习,又向我讲解了各类兵器的特点,大元帅说,剑是兵器中的君子。 我想以我之身,平定这北疆乱事,以剑阻止金人残害无辜平民,以凌然之气,以剑时刻提醒自己,心怀正气,与永不改变初衷的决心。以剑卫护国家,卫护百姓。 我想,像我这种孤儿已经够多的了,我是幸运的遇到了大将军,可那些不幸的孩子,也许早已饿死在街头,我不能想这样的悲剧再发生。” 万尚志听了,心里百般滋味,抬眼看到赵平脸上的坚毅,顿时便松口气,赵平是不需要自己安慰的。 “你不是说,你有军事要忙?”万尚志调侃道。 “额,”赵平顿时尴尬起来:“是有,是有。既这样,我就先告辞了。”话罢,也不待万尚志言语便转身快步离去。 邵天宜提剑站起身,脚步极轻以免踩在沙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缓缓探头,剑依然提起。 万尚志猛然惊醒,扑向邵天宜,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剑随之跌落在沙石上,发出一声脆响。 “啊,你们是何人?”正常人声音忽然惊起,显然是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被吓到。 邵天宜从地上翻起,双眼瞪大质询地看向万尚志。 “赵平赠我之剑,不是用来伤害平民百姓的。”万尚志低下头,沉声说道。 邵天宜眼睛瞟向落于不远处的剑,突然爬起身拾起剑,随后便冲向俩老头那,只是他刚跑两步,突然呆在原地。 万尚志未曾想他身手如此迅捷,紧忙起身想制止他,待看到后者停在原地,他大喜,冲过去将一把剑夺回,正想把剑插回剑鞘,忽地看清刚才听到声音的那俩老头,并,俩老头身后两位壮年汉子。各个七尺有余,孔武有力,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能看出其下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肌肉。 “……”。 六人十二眼茫然相对,还是那四人前面一位老头率先开口:“你们是干啥的?文成、武就,快去把他俩押起来。”声音喑哑而悚人,显然就是恐怖声音那老头。 他话一落,身后那俩壮汉便应下,随后大步朝万尚志二人而来。 万尚志本插回去一半的剑忙拔了出来:“别过来,小心刀剑无情!” 不一会儿,万尚志邵天宜二人被五花大绑,绑在一起,文成站在万尚志身后,武就站在邵天宜身后,各自牵着一处绳头。那绳子还是万尚志二人从渔夫房内找出,邵天宜用来拖拽船用的那条。 声音喑哑那老头是个矮小个子,瘦的很。正常声音那老头身子稍高,将近六尺,同样胖若球形。二人身形不同,可面容却是同样可怕,不知被何物划满伤疤,一道又一道叠加在一起,十分怖人。 此刻,万尚志的剑被文成从他腰间拽走,万尚志忙挣扎地喊道:“把剑还给我!” 文成一巴掌打在万尚志脑袋上。万尚志吃痛地喊:“把剑还给我!” “闭嘴。”文成呵道。 “把剑还给我!”万尚志再次喊道。 “哎呦,这小子,脾气倒是挺像你,倔老头。”高胖老者见状笑道。 矮瘦老头闻言,翻了个白眼:“去你的吧,这小子一看就是头傻倔驴,和我可差远了呢。” “怎么,你以为你不是头傻倔驴啊?”高胖老者哈哈笑道。 第二百七十章 险杀舒放汗布额头 物品难舍高声要寻 万尚志气得很,他奋力挣扎,但绑在身上的绳子竟越来越紧,勒的手臂生疼。 “哎呀,看,小伙子让你说生气了呢。”高胖老头指着万尚志笑道。 矮瘦老头没好气地咒骂一声,待看向万尚志,莫名觉得他眉间有些熟悉。万尚志奋力挣扎以至绳索几乎捆绑到肉里,矮瘦老头见了,不由开口提醒:“别费力气了,这是双环结,你越挣扎越紧。” 万尚志气恼地停下动作。在万尚志身后,邵天宜松了一口气,他二人被绑在一块,万尚志挣扎所影响的并不止自己还有邵天宜,他本生的比万尚志高大一圈,险些让这愈紧的绳子勒不过气。 “说吧,你们想干嘛。”万尚志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这小伙子说话挺有意思。”高胖老头笑眯着眼说道:“难道不是你俩想偷走我们的船,又眼见主人回归,还持剑想杀人夺船?倒还问起我们想干嘛,真是好笑啊,哈哈。” 万尚志一滞,哑口无言。虽说他并不想持剑行凶,但邵天宜的行为已昭显其目的,自己同邵天宜是一伙的,如今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毕竟眼见为实。 见万尚志闭口不语,高胖老头笑起来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矮瘦老头一巴掌呼向他的嘴,制止他,“行了你个老不死的,说这么多话就不怕烂了舌头。” 高胖老头打开他的手,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你。” 文成知道,这俩老头一旦吵吵起来,没个把时辰停不下来,忙开口抢先言道:“爹爹、伯伯,还是先想想如何处理这二人吧?” “处理?你们想做什么。”万尚志闻言,顿时心头敲起警钟。 高胖老头挥挥手,“还能怎么处理,既然见到了咱们,就别怪咱们心狠了,杀了吧。” “什么?”万尚志邵天宜大惊,歪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高胖老头。 “是,父亲。”二人身后的文成应声,随后将剑拔出,悬剑于万尚志头顶。 万尚志大惊失色,头发都吓起,“别、别,别!” “慢着。”矮瘦老头忽然开口,声音喑哑而诡杂,却是万尚志一生内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伯伯?”文成不解,并未收回剑。 武就嗖一下打向文成的手,后者吃痛松手,剑应势而落,离万尚志脖颈只差一丝。 武就的手稳稳地握住剑柄,制止剑身下沉之势。 几缕发丝飘落,万尚志冷汗从额头滴下,寒毛根根可见。 文成捂着被打痛的手,无奈地瞥一眼武就,便将问询的目光投在矮瘦老头身上:“伯伯,这是为何。他们看到了我们的面容,也知我们的船具。” 矮瘦老头不语看似在沉吟,实际上是他也不知为何不想对这俩小子动手。 一听文成发问,矮瘦老头忙道:“咳,这俩小子瞅着还挺憨厚老实,老子也累了、老了,不若拉回去做苦工。” “这怎么可以,”文成惊愕:“伯伯,他俩方才向刺杀我们,也不知意图也不知目的。再者说,这个看起来还老实一些,那个小白脸一看就阴险狡诈,不然为何他同伴要杀我们,他跳出来扑倒同伴?说不定就是担心刺杀不成,他可跪地以此求饶,让我们放过他的性命。” “……”万尚志嘴角抽搐,怒道:“小白脸说谁?!” “当然是说你。”文成道。 万尚志一声冷笑。邵天宜突然噗嗤笑起来。不一会儿,矮瘦老头也恐怖地笑了两声。 高胖老头、文成武就一脸茫然。 “好,这小子好呀。”矮瘦老头笑道:“这俩小子我要了,给我带回去,谁也不准伤害他们。武就,把他俩给我抬船上去。” “是,父亲。”武就闷声应道,随后大手一提溜,便将二人从地上拽起,脚一点地飞起,下一刻二人便落在船上。 宛如重获新生,万尚志激动地大力呼吸,待船被人往海边推,他忽然看向远处那排渔夫房,马儿、包袱还在那。 马儿是胡库儿所赠,又是宝马,与他有深厚意义;包袱中有王旺新为他写的王旺食谱,并有许些香料,和自己近日着手,从回忆中摘抄下的晁氏菜谱,还有莫耐尔所赠之锋无。 都是不能丢的东西。 万尚志一咬牙,大喊道:“老先生!我们有东西在那边房子里,丢不得。” 船身未停,矮瘦老头声音传来:“有什么丢不得丢得的东西,都别要啦。” 船愈向大海靠近,万尚志心急如焚,突然想起船舱中所见那本无名食谱,既然老头们喜欢看那本书,想来应当对厨艺有所涉猎、喜好,万尚志握拳,赌一把! “老先生!我那包袱里有两本不世食谱,一本是厨神所书,一本是世代御厨家传之物,皆是上上珍品。”万尚志高声忽悠。 船突然停在原地,静默了一阵子,武就提着俩老头跳到船上。 “厨神所书,哪个厨神?御厨家传,又是哪个御厨?”高胖老头嘴快,率先问道。 方才这高胖老头要杀他二人,故而万尚志对其没有好感,偏头看向另一侧的矮瘦老头,对方明显也渴切着。 “那厨神是上代厨神王旺,亦是如今大郑的忠勇侯王侯爷。至于那家传食谱,因着是残谱,所以不知是哪个家族的。”万尚志说道。 他留了一个心眼,晁氏背着叛国之罪,若让人知道晁氏食谱流落他万尚志手,又作何解释?是以,他并未告诉两个老头,那食谱是晁氏的食谱。 “王旺!”俩老头异口同声惊讶地叫了出来,随后面面相觑。 “你为何会有王旺的食谱,你和他什么关系?那食谱又在哪。”矮瘦老头皱眉问道,他眉头一皱,面上层层叠加的伤疤便像虫子一般扭动起来,十分丑陋。 万尚志抿唇,光看两个老头的表现,应当是认识王旺,只是不知道他们同王旺是交好、还是交恶,他一时不知道该说自己是王旺的徒弟,还是说因缘而得王旺食谱,同他并无关系。 罢了!万一他二人同王旺交恶,自己说是徒弟必死无疑。若他二人同王旺交好,即便自己说因缘得了食谱,他们也不会杀了自己。 “那食谱是因缘际会,落于我手,同王侯爷并无什么关系。”在俩老头灼热的目光下,万尚志硬着头皮说道。 第二百七十一章 老姜之谋更胜一筹 追兵再至甘愿向俘 “原是如此。”矮瘦老头点点头,神情有些怅然。高胖老头亦是若有所思,追忆的样子。 他二人神情莫测,万尚志一时不知该作何表现,干脆不出声,静坐观看。 邵天宜忽在他身后怼了他一下,万尚志侧过头,只能看到邵天宜的后脑勺。 “别回头。”邵天宜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万尚志将头转正。 “待他们去取食谱,你我见机逃跑。”邵天宜说道。 万尚志的双手和邵天宜绑在一起,此刻他忽然察觉到手指忽一瞬冷冷的感觉,随后他清晰地感觉到指尖有热流涌出。 他猛然想起,邵天宜打赌从莫耐尔那赢来的厨刀,他从不离身。 万尚志眼睛顿时一亮。这俩老头明显想去取食谱,如若这四人分开,两老头跟着他们去取食谱,两人看守船,他们便可趁俩老头观看食谱之时用厨刀割开绳索,随后嘛,这俩老头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算是四人一同去取,他二人也可趁他们四个观看食谱的时候,迅速上马逃跑。 万尚志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点了点邵天宜的拳头,表示了解。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只是一瞬的事情,眼见着俩老头愁绪渐散,矮瘦老头哑着嗓子:“食谱在哪,带我们去取。” “就在那边的小房里。”万尚志答道。 矮瘦老头点头道:“好。”眼睛在万尚志邵天宜身上来回动了动,又开口道:“武就,去,把他俩解开分开捆绑起来,然后你和我走带着那白面小子去取,让你伯伯和文成哥哥看着另一个黑皮小子。” 万尚志、邵天宜:“……” “是。”武就应道,随后上前来解绳。 矮瘦老头看着万尚志一脸疲累的神情,嘴巴一咧笑道:“嘎嘎,别和我们这些老头子耍心计。我们算计谋划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爷们蛋球里面呢。” “哎,你这老家伙,说话可真不文明,爷爷可不愿同你这泼皮多呆,走了走了,文成!快带你老子下去。”高胖老头噗嗤一笑,随后高声叫道。 文成唰地蹦上船,刚揪住高胖老头的衣领,矮瘦老头便道:“装什么,六十多年了谁不知道谁?还在那装你的豪门贵少呢。我呸。” 高胖老头哈哈笑着,催促着文成带他下去。 “走什么走,先把那黑脸小子带下去看好了,瞅着黑乎乎的憨厚老实,实际上和你一样奸诈坏透了,都猫在骨子里呢。”矮瘦老头咧嘴嚷嚷着。 文成刚要跃走,见武就解开绳索一分为二,将二人各自捆绑起来后推来的邵天宜,手一拽,便将邵天宜抓在手里,带着高胖老头和邵天宜一同跳下船去。 跳下船前的那刻,邵天宜同万尚志面对面,邵天宜淡淡地瞥了一眼万尚志,便消失于万尚志眼前。 “好啦,我们也该上路了。小伙子,你不会喝老头我耍什么心机吧。”矮瘦老头笑着问,顺便示意武就带二人下船,往小房那边去。 万尚志强撑起一抹笑:“不会,我和那小子不一样,我老实着呢。” 一阵天旋地转,万尚志脚踏在沙石上,脑袋因快速升降而蒙蒙的。 矮瘦老头粗糙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就好,我喜欢老实的孩子。” 矮瘦老头拽着绳索一头,万尚志在前方行走,武就在身侧跟随。身后船处,高胖老头坐在沙滩上抓握沙土玩,文成拉拽着船,邵天宜被绑在船后,并肩膀用力帮忙推船。 船缓缓移动,愈发靠近海边。 “瞅瞅,是不是跟着老头更好一些,那胖老头好吃懒做,可会支使人了。”矮瘦老头趁机说起坏话。 “呵呵,是。”万尚志不知该如何回答,逃跑之机渺茫,只得无奈应付着。 很快,带着矮瘦老头来到小屋。取了包袱,矮瘦老头刚要打开翻看,万尚志便道:“我们有两匹马,不知可否一同上船?” 一提到马,矮瘦老头眼睛猛地亮起来,忙问:“在哪?在哪?!”说着,还舔了舔嘴唇。 看着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万尚志严重怀疑他是想吃马! “老头子都有二十年没见过马肉……”矮瘦老头看到万尚志,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改口:“我当年也是喜好驰骋原野的少年儿郎,一别几十年,已经是老胳膊老腿,骑不动咯——马在哪儿呢?” 万尚志:“……” “马在哪里?”武就出声询问,并举起右手,示意他右手上的长剑。 半盏茶时间后,两匹骏马站在沙滩上,矮瘦老头围绕着马儿边转圈边舔着舌头,双眼之中的光如同灯泡一样明亮。 “好肉哦不,好马,好马啊。”矮瘦老头喃喃道,一边吞咽口水。 忽然,远处有异响打断了他的沉迷,那声音沉闷嗡鸣,有逐渐靠近的形势。 矮瘦老头猛然机警,“武就,这是什么声音?” 武就屏息凝神而听,半晌他沉声道:“父亲,是马蹄声。” 矮瘦老头看着天边露头的马队,破口道“老子看到了!” 随后,他忽然看清那马队骑士无一不是黑帽黑衣,瞳孔猛地一缩。 万尚志早在马蹄声响起之时便大叫不妙,待看清来者果然是执事门,更是暗叹天亡我也。 “执事门!武就上马,快走!”矮瘦老头猛然惊叫,本就恐怖的声音猛然拔高更是尖细刺耳。 武就猛地揪起矮瘦老头跳上马,随后便驭马往船处狂奔。 矮瘦老头回头,神情莫名,忽地大喊:“放开他!” 武就毫不犹豫跳下马背,一剑割断万尚志身上所缚绳索,随后又飞跃数丈到老头所在马背之上,便迅速策马狂奔。 万尚志一朝松了绑,来不及抚摸被捆绑出痕的痛处,看向身后追杀来的执事门,咬牙爬上马背,随后向着船处急速前去。 此刻,他再不顾逃离奇怪而恐怖的俩老头,身后追逐得这伙执事门才是危机生命的大患。 向前,最多是给那俩老头洗衣做饭烧水,向后,就要被执事门抓住乱刀砍死。 从此处看,那船已被推入海水当中,留下的三人皆在船上等候,船锚抛入水中,高胖老头正在船边执竿而立,十分悠闲。等候着矮瘦老头三人的回归。 第二百七十二章 力气非凡提马上船 深入海洋回岸无望 马蹄踢踏,嘶鸣凄厉,闻声高胖老头扔下钓竿,文成窜到船后观察,警惕起来。 邵天宜被捆绑在船杆上,眼皮子也没抬,他知晓万尚志带着那俩人取了他俩的马匹。 只是随着马蹄声渐大,邵天宜猛然抬头,这马蹄声听起来数量不少,绝非两匹马能发出的,此刻他才恍然察觉,为何万尚志他们要把马儿抽的生疼嘶鸣,原来是因为追兵到了。 “不好,执事门。”高胖老头一个嘶气,大把的冷空气呛入气管,他咳得直流眼泪,却一边咳嗽仍一边说话:“文成,咳,快去接应你古伯伯!咳咳!” “是。”文成应道,随后腿部发力,以脚点地一跃下船又连跃数丈远,向矮瘦老头他们而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三人近前。 邵天宜那匹马骑着两人,文成看一眼便跳上万尚志那匹马。 马儿正迅速奔腾,看着飞身而来的文成,万尚志惊声喊道:“小心!”想到文成下一刻便会被马撞飞,随后被马蹄践踏成肉泥,万尚志不禁眯起眼不忍看。 只是眼前人影一晃,万尚志察觉马儿突然一顿,随后又大步向前奔去,他瞪大眼,文成竟然飞身坐到他身后去了。 万尚志身体一僵,文成夺过他手中的马缰,冷声道:“老实点,不要耍花样。” 文成随后冲着临侧矮瘦老头大喊:“伯伯,怎么回事?” 矮瘦老头情急大喊:“快收船锚!” “是,伯伯。”文成回道,眼看已到海边,马儿惊觉不敢前行,文成跳下马背,伸手将万尚志也从马上提溜下来,随后另一只手竟抓住马鞍一提将马提起!嘶吼一声愤愤用力跃上甲板。 万尚志脑子一懵,待落地看到同样目瞪口呆的邵天宜,忽然感觉自己二人当时制定的逃跑计划很可笑。 文成放下万尚志和马儿,从船舱中取出一张大帆,迅速爬到桅杆上将帆套好,用小刀将邵天宜身上的绳子割断,随后取来大桨塞到万尚志、邵天宜手中,低声威胁道:“不想死就给我划,听我的号子,我喊一便划,我喊二便将桨往前靠入水中。” 他一连取出四个船桨,正好武就也拎着矮瘦老头和那匹马上了船。 文成先让万尚志二人在一旁呆着,他同武就用桨划了两下,又借住风力小船往前一行,随后,武就提起船边拴着船锚的绳子很快将船锚拉上来。 “快来划。”文成见状,吩咐道。 执事门是为追杀他俩而来,万尚志二人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耍什么心机,忙听着文成“一、二、一、二”的号令,划动着手中巨大的木浆。 木浆特大,是以十分沉重,若非二人是厨师手臂健壮,还真难以划动几下的。 船很快离开近海岸,文成的号子声渐渐消失,万尚志偷闲回头看了一眼,一队执事门人列排站在海边,目光阴寒地看着逐渐远离海岸的小船。 万尚志长舒一口气。 “发生什么了,怎么这里竟会有执事门出现?莫非我们被发现了?”高胖老头问道,声音仓皇紧张。 矮瘦老头骑马一路奔波,骨头架子都要散开,躺在地下痛苦地扶着老腰,听闻高胖老头此言,激恼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刚看到包袱和马,那远远地就听到马蹄声,一抬头就看到执事门那帮子鬼东西。” 高胖老头忽然沉默,背对着万尚志他们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看到矮瘦老头的目光忽然落在万尚志二人身上,左右扫视,眼神十分诡异。 注意着他们的万尚志见了这道目光,突然想到什么,额头唰地滑落一道冷汗。 小船随风向前,海水哗啦碎响,海岸逐渐从身后消失,一望无际的大海竟给人带来一种漂泊不定的空虚感,好在船上还有他人相陪。万尚志探头向船外看去,由上而下,海水逐渐由蓝转黑,那漆墨的黑中好似隐藏些恐怖巨兽,万尚志只觉恐怖至极,循着大脑不断想象竟毛骨悚然起来。 他连忙收回视线,只顾划船不再看海面。 不久,文成皱着眉将船桨从他二人手中夺取,嘴里还嘟囔着:“划个船也划不好,方向都让你们带跑偏,险些迷了路。” 被驱赶出赶船队伍,二人自也乐得清闲,找个隔得远地角落一同坐下来,舒适地靠着背后的船板,只是文成武就总有一人的目光紧紧在二人身上,警惕着他们的动作。 “你刚才注意到没有,”万尚志偏头看邵天宜,轻声说道:“那俩老头看我们的眼神毛毛的。” 邵天宜闻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高矮胖瘦俩老头,果然在俩老头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寒光。便轻轻点头。 “他们认得执事门,而且一见到执事门就逃,什么都不顾了,可能也是执事门抓捕的对象。”万尚志低声猜测道:“看他们的样子,就怕他们以为执事门是你我引过来抓捕他们的。” 邵天宜嗤笑一下,轻声道:“也没错啊,执事门就是我们引来的。” 万尚志一阵无语,拍打一下邵天宜,引来文成炯炯探寻的目光,万尚志忙装作休息,闭上双目。 眼睛微睁,文成的目光并未离去,万尚志便侧过身子,嘴唇轻微嗡动:“都这种时候了,能不能不要开玩笑?这茫茫大海,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去,咱俩又不会游泳,就算会,也游不完这无尽大海,可真是谓之曰: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了。” 邵天宜抿了抿唇,敛去嘴边的笑意,神色平静地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真如你所想,或许他们便是为躲避执事门的追杀,才遁入这茫茫海域。既然如此,他们不可能没吃没喝没住的地方。我听说海中有许多无人小岛,说不定,他们便是占据了一处小岛呢。” “那岂不是更惨。”万尚志叹息道:“听他们的语气,那俩年轻的是俩老头的儿子,那岛上肯定会有夫人、儿媳、孙子。这俩人的武功就可一打我们二,若是再来几个,真是没得活了。 更何况,我们引来执事门人,他们此刻不发作是因为在海上,若靠了岸,恐怕我们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蛛丝马迹伯侄相认 痛哭流涕心态变化 “你们两个小声嘀咕什么呢?”高胖老头忽然出声问道。 万尚志坐直身子,笑着回道:“没啥,就是说有点口渴。”说完,从腰间掏出水袋喝了两口。 邵天宜则是闭眼侧身,以背对着万尚志,想来是不想再交谈。 高胖老头听完万尚志的回复,先是送给万尚志一枚白眼,而后待看到万尚志举着水袋大口饮用的时候,忙站起身快步走到万尚志身侧,一把拽走水袋。 “你是傻子吗,在海里敢这样饮水,你莫非不知道海水是不能饮用的?”高胖老头惊叫,随后看着那半袋子水心疼地盖上。 矮瘦老头看着这一幕皱眉,开口制止:“人家的水,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他们小命都在我手里了,何况东西?”高胖老头反驳,冷哼一声便往船舱里钻,他身形略胖,船舱门比较矮,钻起来很费劲。 矮瘦老头待他完全钻进船舱,合闭穿舱门。这才悠哉起身,凑到方才万尚志乘骑的那匹马旁,解下拴在马背上的包袱,尖声道:“哎呦,王旺食谱,御厨传家食谱。” 矮瘦老头打开包袱,最上面压着的便是王旺食谱,是万尚志近日时长翻看的一本,故而放置在最上。 “哪里!”隔着舱门也能听到高胖老头惊起的声音,随后穿舱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高胖老头手脚并用从其内爬出。 爬出后,便看见矮瘦老头捧着一本书看着,他忙小跑到矮瘦老头身旁,脸贴过去看起来。 矮瘦老头嫌弃他,推高胖老头往一旁去:“别和我挤着看,你去看那本。”说着,指向地板上放着的包裹。 高胖老头嘁了一声,喃喃道:“谁愿意和你挤一样。”伸手探向包袱,一连翻出四五个小包,他不耐地撕开一包,“究竟是啥东西,揣了一包又一包,真烦人。” 红色粉末从其中洒出,带着辛辣气味,高胖老头惊讶地睁大眼睛:“辣椒粉?”紧忙捂住撕裂的油纸包,拧巴地攥上裂缝,以免辣椒粉撒掉。 辣椒粉同样吸引了矮瘦老头的注意力,他讶然地看着调料包,望向万尚志他们:“厨师?” 万尚志点头表示没错。 高胖老头见状,迅速地拆开其余那些油纸包,只见一种又一种的香料从中显露,数量之多让他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先是浅浅地笑,随后逐渐演变成张狂大笑。 “哈哈哈!老古,我没看错吧,花椒?丁香?肉蔻?山黄皮?”高胖老头兴奋地将香料名字一一说出,又激动道:“二十年了,我们有二十年没见过这么多香料了,上次还是在御……”高胖老头忽然住嘴,看向万尚志二人。 被称作老古的矮瘦老头摆了摆手,叹道:“告诉他们也无妨,反正下了这海,他们也再没法将我们所在告诉别人去。” “可他们此次引执事门来抓我们。”高胖老头皱眉说道。 矮瘦老头讽笑道:“就凭他们的身手,可能是执事门的人?不过两个厨子,大冬天的跑到这海边偷船究竟是为什么,我还是挺好奇的。”含笑看向万尚志二人,“不妨说说?”随后目光又落于王旺食谱之上。 “灵?原来这就是灵……” 万尚志正纠结如何回应,矮瘦老头恍如大悟,忽地捧着书不住喃喃。 高胖老头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痒难耐,凑过去拽书,“灵是什么,快给我看看。” 待他看完,同样是一种恍如大悟的表情。 很快,俩老头相视一眼,矮瘦老头抿唇开口:“此书究竟是你从何得来,王旺既已封侯,他的东西,又岂是你们可随便得到的?” 思量二人厨师的身份,又看他二人眉眼间那几点似曾相识的熟悉,矮瘦老头不由忽然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钟家?白家?王家?邵家?许家?” 他一连说出数个姓氏,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邵天宜身子猛然一僵,翻身坐起,眼睛定定地钉在矮瘦老头的身上,嘴唇颤抖。 矮瘦老头见状直接确认心中所想,激动问道:“孩子,你是哪家的?” 邵天宜哆哆嗦嗦,一双眼睛竟顷刻间盛满眼泪:“你们是谁?” 矮瘦老头见状,两步上前将邵天宜揽入怀中:“我是古致忠古伯伯,那个是费尹费伯伯,我们原都是御膳房之一司膳。孩子,你是哪位御厨家的后辈?” 邵天宜怆然道“家父邵逸之。” 古致忠闻言,不由轻拍邵天宜的后背:“原来是邵大哥家的好孩子。哦,我记得你,当年我还曾抱过你呢,那时你还小小的,才一岁多点儿。” 费尹在一旁终于明白一切,他霎时对万尚志二人亲近起来,心中又半是羞耻于涩然,一时不敢上前。可眼瞧着万尚志呆站在一旁看着古致忠拥抱邵天宜,他顿时觉得这孩子太过可怜,想要给予他一分温暖。 “孩子,你是哪家的?”费尹上前问道,神情极不自然地流露出亲近之意。 听他一问,万尚志本想装作淡然地样子,可此刻听到他语气中的亲近、关切,竟比邵天宜还不如,眼泪直接狂卷而下。 费尹却是未想到万尚志有如此之大的反应,愕然立在当场,还是古致忠张牙舞爪地给他打个眼示,他才猛然惊醒,上前两步将万尚志拥入怀中。 “好孩子,不哭,”费尹慌乱地安慰道,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口不择言地安慰着:“当年公主之事牵连甚广,皇帝为了国家牺牲我们这些小御厨,举国满朝都道我们是叛国奸人。皇帝是保全了他的国家,百姓是因此兵戈止富太平,可谁知我们的苦呢?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要难过了。 哦,执事门是追捕你们而来的,不怕啦,有古伯伯、费伯伯在这儿,往后你俩就和伯伯们住在岛上,再也不怕执事门抓人了。” 听他之言,万尚志更觉心中委屈,灭门之罪凭白地落在自家头上,为何牺牲的不是他们呢?凭何要杀他们晁氏一族以安定天下呢? 他甚至想,即便郑国国破,陈国也未必会伤害成为陈国子民的晁氏,郑国凭什么拿他家,拿御厨们顶罪呢?难道只因没有权利,就合该做利益权衡之下的牺牲品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暖风起临近入小岛 人众多疑惑愈不分 眼瞧费尹笨嘴地安慰的万尚志更加伤心,古致忠叹息一声,搂紧怀中抽泣的邵天宜,张开嘴嘶哑着声音问道:“那个是谁家的孩子,瞅着十分面善,但就是想不出来。” 邵天宜抽泣中瞥一眼万尚志,避开古致忠、费尹的目光,眼底悄然蕴出一丝痛意。 他敛下眼,低低说道:“他是晁家的。” “晁家的?!”古致忠震惊以至失声,大声叫了出来,并瞬间吸引了费尹的注意力。 费尹莫名奇妙地看向古致忠,疑惑道“晁家怎么了?”显然是奇怪于古致忠为何突然提起晁家。 古致忠松开邵天宜,踏步踉跄,又走一步才稳住身形。他走到费尹身边,从他怀中拉出万尚志,随后上下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少会儿,眼中渐盈泪水。 “晁、晁……你叫啥啊,孩儿?”古致忠激动到牙齿打颤。 万尚志沉默,擦干脸上和眼中尚未流出的眼泪,淡淡说道:“我叫万尚志。” 古致忠瞬时一懵,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望向邵天宜,“他不是晁元崧的儿子?是外亲?” “什么,晁元崧的儿子?”费尹才反应过来瞬间石化,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晁家不是被灭族了,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是晁元崧的儿子,当年事发之时刚出生,他家得到消息后便未给他上户籍,送去寺庙里当的小和尚,这名字应当是他自己取的。”邵天宜轻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古致忠说着,望向万尚志的目光充满怜惜:“可真苦了你了,这些年自己一人是怎么过活的。” 万尚志抿紧唇不语。 驾船的文成武就默默观察这边发生的事,恍然了悟了什么。 船只渐行远,漂泊在这汹涌大海当中,耳旁尽是浪潮声,随着不断的行进,气温竟也逐渐升高,渐渐暖和起来。 海平线冒出一片黑影,随着黑影逐渐扩大,显露出一片青绿色的海岛。 海岛巨大,足有三座大山,草木丰盛。 岸边小坡上,一处平地干燥不及水,建立着几间木屋,有人影在其中晃动,想来便是古致忠、费尹所居及其家人。 小坡在高处,有人远眺到船只的靠近,竟在小坡上蹦了起来连着招手,随后他往木屋处跑,通知他人船将靠近的消息,随后便看几个人影从坡上往下走,冲着海边走来。 从海上看距离小岛不远,但船只又行了三刻钟的时间才堪堪到达岸边。 “爹!爹!”依稀听到岸边有小儿在喊叫。 “希儿。宛儿。”文成武就纷纷伸手招呼。 万尚志探出头瞧,岸边有一位女子、一位青年男子并两个男孩。 船只渐渐到达浅海,文成脱下外衣跳跃海中,随后在船后推动船往前游,武就又划了会儿桨,便也褪下外衣到船的后方推船。 岸上的女子、男子、男孩亦挽起裤腿跑了过来,随后一起在船只两侧推着船往沙滩上靠。 船只终于停靠在沙滩上,古致忠、费尹慢慢往船下爬。万尚志、邵天宜手扒着船体一跃,跌坐在绵软的沙滩上,迅速起身,拍了拍衣裳的沙石,不了沙石蕴水,洇得衣裳点点潮湿。 古致忠、费尹同家人聚集到一块,文成武就各自抱起一个孩儿,女子笑意盈盈地拦着武就的另一个胳膊,那青年男子则向古致忠行礼:“父亲、伯伯回来了,一路可安好?” “安好,安好个屁。”费尹笑骂道:“回来的路上遇见执事门,险些被抓走。” “啊?这是怎么回事?”青年男子大惊,追问道。 “没啥事,别听你伯伯瞎说。”古致忠安抚自家儿子,随后没好气地瞪了眼费尹,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文成、武就和那青年反复上船几次,将船舱里放着的物资搬运下来,随后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在征求过万尚志二人的意见后,将物资栓系在马背上,用马来驮。 “翁翁,他们是谁?”武就怀中抱着的小孩忽然开口,声音玲珑而稚气,手指指向万尚志二人。 一见家人,古致忠险些忘记万尚志二人,此刻被小孙儿点出,他才忙拍脑袋:“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咱们快些回家。小孙孙,你阿婆可在家里呆着?” “阿婆上山采东西去,不过很快就回来啦。”小孙儿乖巧伶俐地说道,翘着的不过两三岁的模样,却不料对话如此纯熟。 古致忠点点头,“那就好,走,咱们回家。”大步走到万尚志二人身侧,左手右手各自拽住一个,随后拖着二人往家里走。文成和武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引着马匹前行。 沙石路绵软,过了沙石路踩到泥土也是软软的,显然这小岛不缺水源。 这条路万尚志在海中远眺过,正是往小坡木屋上走的道路之一。万尚志能察觉到古致忠他们家人小心打量的目光,尤其是古致忠那个小孙孙,自己察觉到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之时,那小孙孙竟然不躲不避,眯起眼睛给他一个灿烂地笑。 走上小坡,几间木屋率先入眼,随后竟在木屋旁侧看到不少农具,再往前走几步,木屋前方竟有一片不小的田地,上面种着稻谷,青色禾苗,显然新种下没多久。 田间里两个汉子正挥汗劳作,古致忠高声一呦呵,汉子们便停在原地,向此处挥手。 古致忠脸色一黑:“谁和你们打招呼了,快去把你们的娘找回来!” “哦哦,是!”汉子们憨厚应道,随后放下手里的工具,往更前处的山林里跑去。 见状,古致忠向身边几个孩子们说道:“先各自回去歇息吧,等你们的娘亲回来再聚起来,我们有件事情告诉你们。” “是。”古致忠的孩儿们应答道。 费尹亦是脸色沉沉,他不聪慧,从前也是靠着古致忠才保全一家老小在此苟活下来,可如今见到古致忠的动作,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古致忠想要说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也挥退文成,“先找你婆娘去,别打扰老子们谈事。” 人们散去,独留古致忠万尚志等人。古致忠侧过身,面向万尚志二人,开口道:“随我来,先给你们安顿间屋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借住陋室安居一隅 再问当年往事秘辛 木屋不大,但也有一方小桌可供二人相坐,另有一张双人大小的床。再就是有些杂碎的小物件,如铜镜发簪之类的东西。 万尚志二人站在床旁边,古致忠费尹则站在门口,见二人左右打量着房内的景象,古致忠轻声道:“房子不多,是按照人头建的,也是未曾想会有客人。便只能将孙儿们的房子给你们住下,委屈你们挤在一起了。等明天,我把我家大儿和他家大儿叫上,上山砍树给你们再建两间屋子。” 万尚志摇头:“是麻烦你们了。” “坐,坐下说话吧?”古致忠示意万尚志二人坐下。 桌旁不过两张凳子,万尚志敛眼思考,随后道:“二位坐,我们站着就好,这世上可没长辈站着小辈坐着的道理。” 古致忠费尹推辞一下,便也依就着坐下,毕竟万尚志所言是无可置喙的人之品行与礼仪。 古致忠方坐下,便指着床铺说道:“床铺都是小孙儿用过的,稍后我叫儿媳给你们再送来一套浆洗净的,不嫌弃的话,你们先坐在床铺上吧。” 万尚志二人相识一眼,便也行礼后坐到床铺上,船在海上行驶一路波折,搞得头晕目眩、恶心不已,此刻只想歇会便也不推辞。 各自都坐好,竟有半刻陷入沉默。 古致忠反复斟酌,终是率先开口问道:“你们同王旺应当是交好的?不然也不会将他毕生所学写成谱供你们观看吧。” 万尚志邵天宜皆是淡淡点头:“还好。” 古致忠犹豫着,又问道:“王旺他过得可好?” 万尚志抬眼,想了想才道:“还好,就是那个侯爷当的有名无实,总被执事门上门打扰。他也没娶亲,估摸是要孤独终老吧。” “唉。”古致忠长叹一声,正想说什么,他旁侧的费尹顿时痛道:“唉,王旺这小子,真是个倔脾气,这样作何,怎地是真要他老爹绝后吗。” 万尚志抿唇不语。 眼看气氛僵住,古致忠忙抢回话头:“王旺、邵父高风亮节,我们不能比及。自从十几年前逃到这海岛,平日里深居简出,更是不知新京都发生了些什么,可以同我们这样的糟老头子讲讲吗?” 万尚志喉咙动了动,斜眼看向邵天宜,邵天宜敛下眼,遮住其中神情。 邵天宜缓缓开口道:“当年,皇帝将出事时轮值的御膳房人员全部处置,重者抄家灭祖,轻者也是论罪斩首,而后御膳房的老人们纷纷心惊胆战,有不少同被处置的御厨交好的人,都纷纷向皇帝请辞。 一些知道此事内幕的内监宫女,亦被皇帝派遣执事门处置干净,满朝除了王旺叔叔,再无人为此发声,不久后,王叔叔亦被皇帝逐出宫中,十几年过去,再无人知晓此事内幕的人,能为此事声张。” 邵天宜舔了口嘴唇,眼向上翻开,直勾勾地看着古致忠、费尹二人:“如今举国尽知晁元崧是叛国罪人,邵家等家族看管不顾,是为协罪,但万尚志说,晁元崧无罪,真正下毒之人不是他,二位是经历当年那场祸事的人,我相想知道,万尚志所言是否为真。” 他此话一问,古致忠费尹尽皆慌乱起来,躲避着邵天宜的眼睛。 “你们知道些什么,对么?”见状,邵天宜猛然绷直身子,皱眉问道。 古致忠一大把年纪,头发凋零满面皱纹,再加上瘦骨嶙峋的身体仿若骷髅一般。他眼神乱跳,身子惊颤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费尹突然握住他颤抖的手,胖球一样苍老的脸透着疲惫:“熬了这么些年,把你我从青壮熬成老朽,你我的孩子还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可你我的孙儿呢,难道真要这样隐姓埋名到我们老死吗? 我还想亲手教我的小孙孙辨识那么多的香料,告诉他们世上不止面食、白米这两种食物;告诉他们世上还有柑橘、梨子、葡萄那些甜美的水果,而不是偶尔吃一次甘薯就开心地不得了。” 古致忠长叹一声,握紧的拳头忽地松开,猛一点头:“好,我说。” “当年我二人身为御膳房的司膳,职责是御厨烹饪后、经主厨检验无误后再交由我二人检查,简单来说就是最后检查菜品是否有毒、食物有无相克、菜品是否合格的人。”古致忠叹道:“当日我同费尹二人轮值夜间到次日早膳的班,恰好在公主出事之前出宫休息,公主出事后,皇帝便封宫只许进不许出,可怜那日午膳到次日早膳的司膳官,无辜替我们枉死了……” “那菜里到低有毒没毒?”虽然结果很明显,但邵天宜仍旧倔强问道。 万尚志知晓,邵天宜认定了近二十年的事实,忽地在一朝被彻底推翻,他本深恨的人竟也是无辜枉死,他忠于的人、忠于的国家竟是害死父亲的真凶,他总不忍接受这样的事实。 古致忠摇摇头:“没毒,公主早膳经我们手的时候是没毒的。”随后他又道:“我当时下了班,正在家中休息,忽然被夫人摇醒,讲述公主身亡、皇帝封宫之事,我当时便惊起,惶惶不得休息。而后没多久,皇帝便指晁元崧为下毒之人,可我与费尹都知道,这毒不可能是晁元崧下的。 主厨上餐后由司膳检查,司膳检查过后,会亲自交由内官,并有侍卫随侧看管,这餐只要出到内官手里,无论哪个御厨都不可再收回,怕的就是餐中有毒物之类的东西,御厨偷偷销毁。 当时王旺深的皇帝宠信,是唯一可随意出宫之人。那日他找到我,要我与费尹为晁元崧作证,证明出餐之时是无毒,下毒之人不可能是晁元崧。” “但……”古致忠惭愧地看向万尚志和邵天宜,继续说道:“但当时我知道,你父亲是皇帝认定的替罪羔羊,任谁求情也没用,譬如邵父,他是同晁元崧交好,替晁元崧辩驳而被陛下迁责的。 说是当时清光御膳房当事人,其实是那日因着早午班尚未交接完毕,整个御膳房也才十来个人,同晁元崧交好的那几个替他求了几下情,皇帝便以为其余人亦不能留——晁元崧有如此人脉,皇帝怕其余人对他的处置不满,所以直接斩杀当日所有在御膳房的人,说是同谋或监督不当,其实是为了给那些休息中的御厨以霹雳警告,警告他们不允许对此事提出半个质疑。”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叹哉余生尽剩悔恨 乐矣证人应邀平凡 古致忠面上渐渐露出惭愧表情,一旁的费尹亦低下头。 古致忠缓缓开口:“当日我从王旺言语中猜测出此事的严重性,我本就是涉事人,又怎敢再去到陛下面前呢。我是个懦弱的人,只能拒绝王旺的要求,待王旺走后,我又立刻叫家人收拾行囊,并且派小厮帮我通知费尹,问他是否愿随我走。” 古致忠眼底一闪而过愧疚,顿了顿继续道:“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将那日御膳房当值人尽数判死,我二人侥幸未死,待下个当值日未去便被内官发现从而禀告了皇帝。我和费尹本想回老家在家族中苟且后半辈子,怎料皇帝不打算放过我们。 我们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从死里逃生。可能你们不知,一直以来追杀我们的不止是大郑执事门,帮助他们的还有大郑的国民。 皇帝张贴画有我们画像的告示,对外声称我和费尹是毒害公主的同谋,以至于全国上至官员富商、下至婴孩乞儿,只要见到我们,便会将我们围堵住、报官。 所以你们看我们的脸,已全被我们自己毁掉了,我至今还记得冰冷的刀锋割在脸上的痛苦。与你们父亲不同,我们亲耳听到举国的唾骂,国家、百姓皆咒骂我二人,咒我二人不得好死;我们虽活在世上,却再不敢出现于世人面前,畏缩于这海外小岛,只在冬日海边无人之时才能回到大陆上去消遣一番。” 明明海岛气候温暖,邵天宜却面色发白,他双目无神,也不知有没有听古致忠所言。 但万尚志是在古致忠的话语中听出什么来,于是问道:“你们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费尹忽然激动出声,他提起袖子擦了擦眼,哽咽道:“因为我们,皇帝将古、费两家抄家,男丁尽数发配于北疆,女子则充入教坊。我真悔恨当初的决定,若我不逃,我费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当时同你们父亲一起死了,又哪里有如今这般生不如死。呜呜呜。”说到情深处,忍不住大哭起来,泪水沾在斑白的胡须,平添几分凄凉。可见他平日里的傲气粗鲁都是强撑出来的,内心深处不知破碎多少个角落,实则心理十分脆弱。 一旁,古致忠抬头眼睛往上看,唇角胡须哆嗦,张口喘气而气息不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她是那般伶俐可爱,被自己从新京带回古家,女孩子家家的,逃命那么辛苦,她撒娇地和自己说受不住,可后来…… 万尚志敏锐地察觉到二人心情的变化,他眉峰一抬,郑重行礼:“想请两位借我一物。” “你想要啥直说便是了,只要不是这岛上没有的东西,我都能依你。”费尹伤心哭嚎中抽空说道。 古致忠快眨几下眼,收敛其中泪光,随后缓缓说道:“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只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生事端,只要再隔五十年,不,甚至更短,只要待如今的皇帝薨逝,我岛上子孙便能离岛回归大陆,再次休养生息逐渐壮大。” 万尚志低声笑笑,随后目光钉子一样钉在古致忠脸上,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好一个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可难道你就不想洗脱身上的冤屈了吗?难道你就想要后世百姓指着你的名字骂你是卖国奸贼?难道你想要古家、费家就这样白白牺牲?而你子你孙往后即便离开海岛,仍旧不敢说自己的祖先是谁,不敢堂堂正正的讲出自己的姓氏!祖宗!” 古致忠垂手以道:“往事不可更改,我们还是要放眼未来……” 饶是费尹再愚钝,此刻他也听出了二人话语中的意思,他明白古致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卸,亦如当年。 费尹起身,一把揽住古致忠,面上满是泪痕,胡须被涕泪污湿,他面上一道道的疤痕蜷曲着,苦苦喊道:“老哥哥!此事本就是皇帝之错,何苦要拿我们问罪?主厨、司膳尽检查无误,怎地到了公主处便成有毒的东西了,分明是在那帮子太监手里出的问题。 可皇帝何故要拿你我御厨顶罪,这凭什么啊?他逼得你我二人携家带口仓皇逃窜就算了,可竟还祸及宗族。我害死费家百余人,若还不能帮他们平反,待我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古致忠神色挣扎,他细细看着费尹残破的面容,从那密密凸起的疤痕当中,依稀能窥见费尹年轻时的风貌。 他们身为御厨,每每做活半月休息半月,常和当日同僚一起策马游戏京郊,亦或在新京各处高楼酒栈里品评比较。偶尔临了小厨王争霸赛,他们亦能当作评判,从中新一代厨苗当中汲取他们新鲜的创意。 那时他们光鲜亮丽,风华正茂,脸上满是青壮年人当有的豪气。 费尹坑洼的面容在眼前,皮肤黝黑又粗糙,眼神毫无光亮,胡子拉碴不修,加之他心情颓然,整个人充满一种灰败气息。 古致忠一时恍惚,他无法将昔年那个费尹同面前这人对上号。即使他们在逃命的这段日子中相伴了近二十年,可当他回忆起往昔,竟惊愕的发现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变了,变得太多了,一切都变了。 古致忠抬起手,他看到自己苍老褶皱的手。突然之间,他发现他已不再年轻。 抬眼,是费尹坚毅而忧愁的目光,是时常提携、帮助自己的晁主厨的儿子,是笑着同自己玩笑要结为儿女亲家的老邵的儿子。 老朽老朽,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畏缩些什么呢。 “好,好。”古致忠先是虚弱无力,随后猛然喊了出来:“我干了!你想借用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是文成武就他们必须留在这小岛上,等待安全才可出岛,而老朽,即便拼死这条烂命,也要替我古家、费家、邵家、晁家,许许多多被牵连其中的人,向皇帝讨一个说法!” 费尹嚎啕瘫倒在地,满目泪花不能自已,古致忠连忙起身蹲在地上,安慰着费尹。 万尚志大喜,他目光沉沉,“尚志只需二位叔叔同我殿前对峙,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为我作证。绝不伤到二位叔叔和家人们。”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将设晚宴疲劳小憩 致忠心思儿孙自福 木屋门忽然被人敲响,随后是武就担忧的声音:“父亲,母亲回来了,可还要聚见?” 费尹一惊,猛地甩脱古致忠的安慰跳起来,随后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脏污,又大力吸一下鼻子,眼睛红通通的看向万尚志,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叔叔放心。”万尚志忙道。 古致忠站起身,抹一把脸,平静道:“叫你们母亲先准备晚餐,我们今夜要畅谈一番。” “是爹爹。”武就应道,转身边走。 “等等!”古致忠忽然喊道。 门外的武就停下步伐,正要转身问何事,门内的古致忠便开口了:“叫你娘把藏的那几坛好酒都给你老子找出来,告诉她,再不让你爹喝,我就休了她!” 闻言,武就只是淡淡哦一声,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屋内,费尹本还有几声抽泣,一听古致忠所言顿时扑哧笑出声,还喷出一个大鼻涕泡来,忙用手擦了去,双手互蹭着将鼻涕蹭干,眼睛在房内几人间飘动,尴尬的他无地自容。 万尚志从行囊中翻出一方布巾递去,费尹紧忙抽过布巾,擦净双手、又擦净脸庞,最后擤一下鼻子,刚想把布巾递回去,想到其上的鼻涕仓促收回手。 费尹勉笑道:“洗净还你,洗净还你。” 万尚志笑笑,并未答话。 邵天宜在旁侧始终未发一言,只是他看向万尚志的目光中多分赞赏,恍若赞赏于万尚志的举措,欣喜于他的快速成长并逐渐成熟。 古致忠淡淡道:“好啦,你们先在这儿歇会吧,老头子回去换洗一番,待晚饭开餐再来通知你们。老伙计,我们走吧。” 费尹正要动作,万尚志忽然道:“等一下。” 古致忠、费尹疑惑地看向万尚志。直到后者打开行囊,将其内的香料通通拿出向二人递来。 “这些调料,便交托与两位叔叔了,留在小侄这里也不甚会用。”万尚志说道。 古致忠、费尹热切地看着那些香料,频频点头:“好呀,我也不同你客气便收下了。”说着,二人各自捧起一半的调料。 古致忠捧着东西向门外走去,忽然又回头,笑道:“今日晚宴定十分丰盛!” 费尹捧着东西,将布巾团握在手掌以免碰触到香料,跟随着古致忠离开木屋。 木门推开又被合上,屋子里顿时空旷不少。 万尚志疲惫地瘫倒在床,邵天宜站在床侧,随意瞅他一眼便踱步到凳子旁坐下,胳膊支着桌子撑着脑袋,双眸微闭。 放马而逃,遭受绑缚,远飘海岸,巧遇相熟之人,谋划未来。经历种种波折,二人皆是身心疲惫,终于有安静之刻可供休息,尽是放松心神,静默半晌没有言谈。 只是山终有顶峰,路终有尽头,邵天宜闭眼开口:“你想地很好,但你忘记,你所设想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而这个前提是解开所有大门的钥匙,你不能也无法忽略。” 万尚志神情安详,呼腹部随着一呼一吸而鼓起又平,恍若熟睡,对邵天宜之言未闻。 而邵天宜说完话后,亦是眼皮愈沉思绪越轻,仿若陷入云端之深梦。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渐渐黑暗,古、费两家烹宴铁器相触之响、子孙喜乐欢笑之声不绝于耳,盘盘美食趁热气端上当中大桌,四方柴火烧的明亮,照得这一大片土地恍若白日,两匹马被栓系在旁侧小树上,正低头悠闲吃草。 古致忠看着这一幕,儿媳儿子在土灶间忙碌,孙孙们在泥巴地里笑着打闹,好奇地打量远处那两匹马,甚至不敢靠近,各自猜测着马儿的身份。 他心里忽然就酸涩起来。他们本该有更远大的志向,不该囚困在这偏僻无人的孤岛平淡度过此生,他们不该不识书字、不知外界之广大。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成这样也该拼一把,不然盈满后半辈子无法倾泻遗恨,即便化成鬼也会苦苦纠缠着我。”古致忠心中暗叹。 眼看灶火将停,古致忠招手换来自己的小孙孙,小孙孙短腿飞快,嗖一下跑到他身旁,趴在他腿上一脸天真:“翁翁叫孙儿做什么?” 古致忠抹一把小孙孙脸上的脏污,将土灰擦拭掉,可不料自己手指粗糙,竟将小孙孙脸蛋蹭的红通通的,小眉毛也微微堆起,想来是痛到他。 古致忠笑笑,慈祥地问道:“翁翁擦痛小孙孙了么?” “没有!孙孙不痛哦,孙孙很坚强的。”小孙孙坚定地说道。 那小模样逗笑了古致忠,他哈哈一笑,刮蹭小孙孙鼻子道:“不是说不痛就是坚强。坚强是你要做一件事,无论任何人嘲讽、阻止、诋毁你都不会动摇,坚强是一种无法被人摧毁的意志。是一种不畏强权的决心。”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神情复杂,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小孙孙听的。 “好啦。”古致忠摸了摸小孙孙的头,浅笑道:“扶翁翁去见客人们,请客人们来吃晚饭。” “是!”小孙孙乖巧应到,双手搀扶着古致忠一支手臂,努力地搀扶他站起身,待古致忠站起身,又当作他的小拐杖,在身侧亦步亦趋地搀着他。 古致忠敲动房门,待其内传出含糊地应答声,这才道:“晚膳做好了,醒醒来吃吧。” 木屋间又是一阵响动,没多久,睁着一张死鱼眼的邵天宜开门而出,侧脸上还有一个红印。万尚志跟在他身后走出,发髻炸毛衣衫凌乱,随眼一瞥邵天宜,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小孙孙忍不住哧哧笑出声,待万尚志二人目光毫无感情地看向他,他便露出一齿白牙正大光明地笑了起来,童声稚嫩:“叔叔们不经梳洗打扮就这样俊俏,我长大以后若是能长成叔叔们这样就好啦!” 邵天宜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万尚志则浅笑起来,说道:“小家伙人小鬼大,嘴真甜,叔叔喜欢。只是叔叔身旁一时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唔,你喜欢甜食么,叔叔以后给你做冰糖葫芦、锅包肉、烤冷面,还有大把大把的美食吃。” “哇,叔叔你真好!”小孙孙惊喜道,可是很快又转为失落:“可是,爹爹说不能吃甜食,会长好可怕的蛀牙!长了蛀牙,他就不喜欢我了。” “谁?你爹说的?”古致忠装作严肃道:“你爹不喜欢你,还有翁翁喜欢你呐。你等着,他要是不喜欢你,翁翁打死他。” 第二百七十八章 平淡生活闲趣斗嘴 礼客生疏饮食尽欢 “嘿嘿,”小孙孙知道祖父是在同他开玩笑,笑着为父辩护着:“翁翁不要,爹爹很爱孙儿呢。” “好了小家伙,不要让大家久等,咱们去吃晚饭。来,翁翁抱抱咯。”古致忠将孙子抱入怀,偏头招呼着二人:“我们走吧?” 三人缓步朝晚宴前去,夜间自海上吹来的风极为寒冷,万尚志不禁一激灵,浑身猛一颤。邵天宜亦是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小孙孙往古致忠怀里缩得更深,古致忠偏身前行,替小孙孙遮挡风寒。 古致忠拍头向二人说道:“诶呦,我把这茬给忘了。这岛上早间十分温暖,可一到夜晚便有寒冷的海风吹来。往常像这种时辰我们也各自歇下了,今日是为你俩接风特地设了晚宴。若往后你二人想夜间出行,切记要多穿点。我看你们包袱中少有衣裳,如若不嫌弃,过后我让孩子们给你俩收拾几套干净衣服。” “多谢叔叔提醒。叔叔好意,侄子怎敢嫌弃。”万尚志、邵天宜应谢道。 话音落,随着逐渐前进前方光芒的乍现。小矮坡上,火焰暖色融融,中间落着一张大木桌,一群人围桌而坐,小孩攀着费尹膝盖向上爬,妇人们坐在一起不时低低私语,文成武就抱臂观看场上的情景,嘴角偶尔弯起。 率先瞧见古致忠四人的是文成武就,他二人率先正色起身,行礼叫道:“父亲/伯伯。” 场上言笑一时滞住,孩子们皆起身目视叫着尊长的称呼,费尹亦站起身,将孙儿按在一旁,迎向二人道:“两位贤侄到了,面色瞧着挺好,这一下午休息的不错吧?” 万尚志、邵天宜行礼,道:“还好,多谢叔叔关心。” 费尹含笑,介绍道:“阿于、嫂嫂,这二人就是昔日晁家、邵家的……额。”他一怔,这刻才突然发觉,他不记得二人的名字。 万尚志和邵天宜主动替他解围,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字:“小侄万尚志、小侄邵天宜。” 费尹所叫的阿于和嫂嫂是费尹和古致忠的夫人,二人轻点一下头表示打过招呼。 费尹还想说什么,古致忠连忙道:“你这老头子,俩侄子饿了半晌,你还要在这儿墨迹,非要说到饭菜凉了,让人吃冷饭吗?” 费尹吹胡子瞪眼,刚想同往日一样和他拌嘴,忽然想到万尚志二人,提起到胸腹的气一下松懈,憋闷道:“好侄子一定饿了,大家走快入座,开饭吧。” 众人入座,万尚志、邵天宜被安排到古致忠和费尹的身侧坐下,桌上的菜十分丰富,大部分都是海中的生物,小部分是蔬菜与鸡肉,主食有米饭和干饼。 甫一入座,古致忠便大笑道:“开饭,大家都吃呀。”待大家都动起筷来,古致忠仍未动筷,而是曲曲着一双老眼在桌上四处扫视。 “老东西,你找啥呢,还不吃饭?”费尹问道,他自然知道这老鬼东西心里头打着什么算盘,正巧他也犯了瘾头,是以推了古致忠一把。 古致忠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小眼睛偷看下自家婆娘,见她没什么特别表情。这才道:“可惜,好一桌美味,却没有美酒佐食。我还想以酒款待一下两位侄子呢,可惜,可惜啊!” 眼见婆娘满目凶煞地看过来,古致忠连忙缩脖,一手拿起一张大饼咬了一口,又用筷子夹个海参吃起来。 费尹见状,忙附和道:“唉,兄长所言甚是……” “甚你个大头鬼!你们两个老酒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古致忠夫人猛然出声,吓了万尚志、邵天宜一跳。 但古、费两家的人们却毫无反映,静静地拿着一片小鱼吃着,嘴里还吐着大鱼刺。 古致忠、费尹则是猛地缩短脖子,头也不抬地吃手中的大饼。 古致忠夫人瞟了一眼二人,深呼一口气又道:“今日有客至此,我给你们些脸。武儿,去把酒给你爹你叔叔拿去。” “好的娘。”武就捏着一条鱼刺将其上汤汁肉渣嗦了干净,这才站起身,从自己脚下搬出一坛酒,走到古致忠身旁放下。 “哎呦,夫人,夫人识大体呀,夫人真好!今日我定与侄子痛饮三百杯!”古致忠嘎嘎笑道,声音粗哑而干瘪。 “吵死了。”古致忠夫人皱眉。 古致忠笑声戛然而止。 酒坛被端上桌案,古致忠解开酒封,替自己倒了一碗酒。正要为身侧的万尚志、邵天宜倒酒,二人紧忙阻止:“叔叔,侄子自己来便好,怎劳累叔叔敬酒。” “不要拒绝,就当我为你们父亲倒酒了。”古致忠老眼含愧:“当年我有负你们的父亲啊。” 于是二人不再阻止,眼瞧着浑浊酒液倒入海碗。 古致忠放下酒坛,一旁的费尹咋咋呼呼地问道:“你这家伙,怎么也不给我倒上?” “谁管你,要喝自己倒。”古致忠犯了个白眼。 费尹瞪眼:“你!你真是过桥柴河,无耻老贼。”虽嘴上骂着,手上动作不慢,捧起酒坛为自己倒下一碗酒。 古致忠举起酒碗,向万尚志二人敬去:“这杯酒,对今日早间文成武就他们的粗鲁行为道个歉。”又叫道:“文成、武就,快给他们道个歉。” 文成武就放下筷子,起身行礼:“多有得罪,不好意思。” 万尚志不懂人情世故,此等场合,自然由邵天宜应付。 邵天宜在桌下暗拍万尚志一下,示意他跟随。邵天宜站起身,忙道:“不敢,是我们冒犯在先,想持剑劫船,若说道歉,应当是我们给二位说声对不起。” 万尚志跟随邵天宜的动作又是行礼,又是道歉。 “别那么客气。”古致忠站起身扶坐万尚志,邵天宜也被费尹扶坐。 “饭桌上,该吃吃,该喝喝,先不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一些话呀,饭桌上吃总是伤气氛的,咱们吃完说、吃完说啊。”古致忠笑着说道,一边举起酒碗:“来,咱们喝!” 四人各自举起酒杯,万尚志一口喝下,酒水度数很低,但味道不错。 饮饮宴宴,觥筹交错。 万尚志尤爱桌上那盘辣炒花蚬子,频频夹筷吃之,身前的桌案很快摆满了花蚬子壳。 古致忠明显发现他所偏爱,笑着说道:“这辣炒花蚬子往日可没做过,这次还是借了你们的光,用了你们带来的辣椒那些东西。往日里清蒸的,可没这个滋味!” 万尚志抿唇一笑,唇上红油光泽,又抬筷夹起一个吃起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告别离夫人难放手 未及来陈述掏心窝 桌上摆满各种蟹类、蚌类等海鲜动物的壳刺。整一坛酒为众人共饮尽净,文成武就喝得脸蛋通红,神志也模模糊糊的。 费尹的孙儿吃掉手中最后一块小饼,轻轻打出一小声嗝。 眼见众人放下碗筷吃饱喝足,古致忠的夫人站起身,正想吩咐男人们下桌休息,女人们收拾桌上狼藉。 古致忠伸掌虚空一按,惹得夫人奇怪地看着他。 古致忠淡淡说道:“不着急收拾,有件事我们要说一下。” 桌上众人都对古致忠投以疑惑的目光,本来站起身的人又坐下来,等待着古致忠开口。 眼见众人看着,古致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才道:“我与你们费伯伯商议,决定离岛去一趟新京。替古氏、费氏、晁氏、邵氏,以及在那场无妄之灾中受到波及的许许多多的人们,向皇帝小儿伸冤!” 除却那些几岁小儿,满席无人不大吃一惊,尤其是文成武就二人,更是惊觉起身不可置信的问询:“父亲?!” 古夫人、费夫人则沉稳许多,仍坐在座位上,只是眼中惊疑不定,或落于万尚志二人身上,仿若明白什么;或落于古致忠、费尹身上,要二人给她们一个交代。 古致忠挥挥手,皱着脸让文成武就坐下,目光在桌案游离,沉声道:“因我当年的怯懦逃避,导致古家、费家因我而被灭了全族,仅剩我们几人在世上,还要瑟瑟的躲避,苟且而偷生。 我不想让后人只要提起我们古家,就会骂我们是卖国贼、戳我们脊梁骨,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我的坟。 说实在,从那之后,我每多活一日,愧疚、悔恨便愈加一深,我实在不想要自己余生就在这种压抑的情绪下度过并死去,那样我即便到了地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祖?有何面目去见那被我害死的族人,有何面目……去见我的小囡囡。” 提到女儿,古致忠神色暗淡,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曾有无尽悔恨,当年为何没有勇气出面替晁元崧作证。那样即便我死了,家族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亦心无愧疚,也不必像如今,惶惶不可终日。” 古夫人神色亦戚戚,他们当年那个长女,生的唇红齿白,乖巧玲珑。他们还为她同邵家定亲,定的便是如今的邵天宜。 古夫人目光落在邵天宜身上,只见他一表人才,简陋的衣衫并不能隔绝他眉目中的温文尔雅,肤色稍黑,愈衬眸子里的阔海星辰。 古夫人险些就要留下泪来。她曾幻想过自己优秀的女儿长大后的容貌,亦曾幻想过女儿未来夫婿的模样,想过他们携手共度漫漫余生,想过他们相亲白头偕老。 但她怎地也未曾想过,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一场祸事,她被充入教坊…… 往日里温情的设想,尽化作不敢触及的回忆。很长一段日子,她甚至害怕于清醒,亦害怕于梦境。 清醒时,她总忍不住去设想小囡囡凄惨的未来。梦境中,她总会梦到囡囡睁着大眼睛伸手要她抱抱,可在下一刻,浑身是黑的执事门闯入,从她怀中撕扯着将囡囡抢走,她看着女儿哭喊,却无力阻拦。 古致忠看到古夫人忽然就落下泪来,心里嘴里皆是苦涩,百般不是滋味。 古夫人轻擦泪渍,睁大眼将眼泪逼回眼底,她看向古致忠,轻声说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追究陈年往案做什么呢,这个家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我们也都老了,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更何况你们想去新京,难道陛下就会容你们进新京?方才不是还说执事门都追到了海边,只怕如今你们一上岸便被执事门包围。就算侥幸未曾被执事门抓住,可你们又有何法翻案,难道皇帝会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认错么?” 古致忠叹息,“夫人,这事已经成为我的一大心结,若不能平反,我自然可以在这海岛之中,每日无所事事,无所追求,可这如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儿子们已经在这孤岛之中憋闷了二十年,孙儿们还小,难道你也忍心见他们过着与世隔绝,不知六畜的生活么,忍心见着他们不识书字,看不懂老祖宗的食谱,亦认不清花椒与大料的区别,失去手艺,待你我百年之后彻底沦为民夫。 夫人,这些年来,我可有一次不曾听从你的话?你也说了,我们老了,兴许再往后个一年半载,我连起床行走都成问题。 我只想请你体谅我一次,容我放纵一次,让我去新京城吧。文成、武就,儿媳、孙儿们,就全拜托夫人照顾。若此事成,我自当接全家离岛,我古家、费家重获新生;若此事失败,还请夫人带好孩子们,待皇帝薨逝再行出岛,给两家留下最后的根苗。” 古夫人垂目不语,良久后才深深一叹:“我说一句,你可顶上百句,这么多年来,总是说不过你。罢了,你去吧,家中自有我和费妹妹照料。你们男人啊,从来都是在外打拼,向来将家里一摊子丢给女人来做,我也习惯了。” 古致忠闻言面上释然许多,他站起身,极为郑重地向古夫人行了一礼。古夫人忽地站起身来,掩面转身迅速离去。费夫人看了一眼费尹,紧随古夫人而去。 古致忠直起身,苍老的面颊满是疲惫,但双目之中却充斥着坚毅。费尹在一旁拍了拍老伙计的手臂,古致忠偏头冲他点点头,以示安慰。 “武就,陪媳妇儿们收拾干净桌子。文成,且去拿一床干净的被褥并两个竹枕给尚志天宜他们送去,哦对了,天冷,再找几件厚实的衣服。” “是。”文成武就应道,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万尚志二人刚要帮忙收拾桌子,古致忠一把握住万尚志的手臂:“不必管,要他们收拾就好,你们一路逃避执事门的追捕也累了,回去等文成送了被褥、衣服,便早些休息吧。” “多谢叔叔。”二人回道。 古致忠疲惫的摇摇头:“我和你们费叔叔还有些事情要商量,就不送你们回去了。认得回去的路吧?” “认得。”二人回道。 “好,山林里有些野兽,虽不致命,但也能伤人,夜间如厕要小心些……”古致忠细细叮嘱着。 万尚志邵天宜也不厌其烦地一一应下。 话说到最后,二人拜以告辞,踩着夜间软绵的山路向记忆中的小屋归去。 第二百八十章 闲适惬意拂面微风 蟹鲜椰美人间温情 海风吹来,穿过林间生成一阵呼啸之声,伴随而来的海浪冲击向沙滩,随后缓缓退去,独留下一片小鱼在岸上竭力跳动,离海水数十米,徒做无用之功。 良久,鱼儿们精疲力竭,干脆躺在湿凉的沙滩上休息。 泥沙松动,两只灰色大钳从中显露,随着大钳的奋力扭动,它全身从土中钻出,原来是一只螃蟹。 螃蟹扭动着身躯,很快抖净眼睛上沾到的泥沙,随后他在海岸横行,很快遇到一条瘫软的小鱼。螃蟹挥动大钳一夹,小鱼顿时被分成两段,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螃蟹惬意地用钳子夹一小块肉,送到嘴旁缓缓的吃了起来。 沙滩上,无数的螃蟹从沙中钻出,海滩上的小鱼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再不顾休息,奋力的挣扎、跳动,让自己尽可能地向大海靠近。 蟹钳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丝丝浅淡的血流隐没在沙石之中。 月阴日出,淡淡的雾气环绕四空,连那太阳的光芒都淡薄到模糊,让人肉眼可以直视。 随着日光越盛,照散薄雾。气温骤增,沙石表层的水分渐渐被晒干,螃蟹们拖着身子横行回到洞穴,隐藏在阴暗潮湿当中,幸存的鱼儿们则在日光的照射下愈发干渴,渐渐干枯,失去生命。 忽地浪潮翻涌,海水猛涨至岸边,一遇海水,鱼儿竟瞬间活了过来,尾一摆,紧随海浪回归大海。 半山处较平缓的小坡上,左右零星地坐落几间木屋。木屋中间杂着一片田亩,正是青嫩出芽的时刻,娇嫩的叶片上点点晨间清露,缓缓聚集又压着叶片倾斜,就势滴落到泥土当中。 木门吱呀,一个汉子推门而出,他拾起门旁农具,将农具提上肩头,冲着田地而去,很快在田间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汉子推门而出,打着哈气,踩踏清晨之朝露往田间劳作。 日头微转,房门大开,女人们聚在一起伐柴烧火、斩鱼撬蚌,烹饪起饭菜来。 随着日头向中,山间传来不知名动物的鸣叫,有鸟儿在密林中叽喳,孩子们从房间中走出,笑闹着向海边跑去。 妇人们警惕地叫住孩子,提醒不要到深海玩闹,孩子们自是一边笑跳着敷衍应答,一边欢快地朝海跑去。 日头正中,古致忠从木屋中走出,眯着老眼惬意地感受扑面而来的微风,嘴角一裂,不知名的小曲儿从他嘴中哼出。双手后摆,老头闲适地向偏处的木屋行去。 嗓间有粘液堵塞,呼吸稍有不畅,万尚志清了清嗓子,同时睁开了双眼。入眼是钉得板正的木板,上面纹理有序,万尚志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坐起身,忽然看到身侧尚在睡梦中的邵天宜,万尚志神情稍定,思索间,昨日发生的事情便在脑中回忆一遍,他心渐安,轻手掀起被角从床上下来。 推开木门,早间空气清新,吸入肺腑仿若浑身经脉尽数打通,四肢舒泰全身都有劲了一般,万尚志闭上双目,舒服的享受着。 “贤侄起得早呀。”忽然一声杂哑之声传入耳,万尚志只觉耳朵一痒,浑身霎一下毛骨悚然。 睁开眼,古致忠距他不足十步之远,正负手而立,“昨日奔波劳累的很,未曾想此刻贤侄竟能起身。” 万尚志侧眼一瞥身后,快步向前迎古致忠,拱手道:“惫懒得很,不及叔叔,叔叔谬赞了。” 古致忠微笑着看他一眼,问道:“邵贤侄还未醒么?” “尚未醒。”万尚志答道,又问:“不知叔叔清早前来,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清早?”古致忠纳闷地抬眼看一眼天空,才说道:“啊,是这样啊。午饭马上做好了,我是想叫你二人起床洗漱一番,一会来吃饭。” “原来如此,多谢叔叔关怀,小侄这便把他叫起来。叔叔也进屋坐一会吧。”万尚志说道。 终究是老了,古致忠走了一会儿山路腿脚有些哆嗦,他便也不推辞,随万尚志进了屋,抽出一张椅子坐下。 万尚志站在床边,轻拍几下邵天宜的床被,叫道:“天宜兄,起来了。” 邵天宜睁眼,朦胧地看向万尚志,眼里还带着些血丝,显然还未休息好。 万尚志让开身位,让邵天宜能看到古致忠,这才说道:“叔叔特意叫我们去吃饭,快起床洗漱一下吧。” 邵天宜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呆愣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掀被起床,一把抹掉眼角分泌物,到古致忠面前行礼:“侄儿贪睡,让叔叔久等了。” 古致忠微笑:“不碍事,快些洗漱吧,一会饭菜都凉了。” 二人投湿布巾擦了一把脸手,将头发重新梳成发髻,穿上外衫,便一左一右地同古致忠往昨夜吃饭那处走。 女人们端着一个又一个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反上桌,大桌很快便被食物摆满。孩子们被一个支出去的女人提着耳朵揪回来,嘴里还训斥着:“坏小子,叫你不要去深海里游泳,怎么就不听话?要是一个浪打过来,你就等着死在鱼肚子里吧!” “哎呦,娘,我不是没事么,别揪了,疼。”孩子嚎叫辩解。 汉子们收了农具,打一把水擦去身上的汗臭,将因热脱去的衣裳穿好,纷纷回到餐桌前。 古致忠引着万尚志二人到桌前,费尹早在餐桌中坐了下来,正抱着自家孙儿逗弄,神色慈祥。 眼瞧古致忠坐下,余下众人才一一落座,费尹也放下小孙子,让小孙子坐回父母那边。 待众人坐定,古致忠也没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开饭。” 万尚志夹起一只螃蟹拿在手中,先将螃蟹腿都拽下去,随后瞧着螃蟹肚脐,找准地方轻轻一拉,蟹壳自然分开,黄油满溢。挑净其内脏器,将螃蟹掰成两半,万尚志上嘴吮吸,只觉满嘴鲜香甘甜。 邵天宜筷子在各盘菜品中挑挑拣拣,桌前也很快布满海洋生物的残壳。 万尚志正吃着,古致忠忽然捧起一个大棕球朝他而来。万尚志放下嘴里的蟹,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椰子。 古致忠笑着倾斜椰子,椰汁从其上开的洞中流出,很快倒满万尚志的碗。 “这东西是我们在岛上发现的,味道还不错,昨夜太晚也太匆忙,是以今日才给贤侄们摘下几个尝尝。”古致忠笑着解释:“这东西汁水清甜甘冽,果肉亦是香甜可口。” 二人谢过,捧起碗小口喝起来,纷纷点头称赞,惹得古致忠一帮人笑意盈盈。 这顿饭吃的很安宁,一顿普普通通的饭菜和一群人坐在一起吃,仿若一个大家庭一般,十分温暖。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