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剑帅》 第一章 沉香酒馆 大殷皇朝,凤临十一年。 卧龙镇。 这是一座古老的小镇,也是江浙道上的咽喉之地。 微风吹过柔枝,枝头上,已抽出几芽新绿,燕子,正在树上衔泥筑巢。 春天到了!人们的心里,也悄悄地染上了初春的气息。 春光最明媚的地方,莫过于如意巷。因为,那儿有座“沉香酒馆”。 似火骄阳穿过云彩,洒下来,晒得青石板地面发烫,沉香酒馆门前新刷过红漆的柱子,鲜红得仿佛流淌的胭脂一般。 现在正是喝酒的时候。 宇文不弃背负双手,眯着那一双细长而妖孽的桃花眼,徒步横穿过长街,径直走向沉香酒馆。 看起来,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宇文不弃极致潇洒地进了沉香酒馆,四处瞟了一眼,拣了副较为清净的座位,就一屁股坐下了。 沉香酒馆饭菜可口,酒味醇美不掺水,物美且价廉,固然是招徕顾客,生意红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儿的老板娘,是个标致的美少妇,卧龙镇出了名的大美人。 她的芳名唤作俪娘。 平日里,娥眉淡扫,粉黛薄匀,燕尾发髻上横插一支木钗罢了。 她有一双纤秀而白皙的手,指甲上染着些许鲜艳的凤仙花汁,更添色彩; 她有一张玲珑而丰满的嘴,宛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俪娘的身材曲线尤其曼妙,被她那件轻纱般的石榴裙衬托得分外迷人。 这时。 俪娘莲步轻移,走到了宇文不弃的座位前,裣衽施了礼,对宇文不弃笑道:“今天还是老规矩么?”她的声音美妙动听,犹如出谷黄莺。 “嗯。老规矩。请快些上,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俪娘微笑,两颊绽出醉人酒窝儿,轻轻一挥手,立即就有个含胸驼背的老伙计去后厨吩咐上菜了。 很快,五斤烧刀子酒,一碟椒盐花生,一大盘醉转弯拼油爆虾是下酒的,一只砂锅狮子头是汤,都陆续端上了桌。 一袭长衫松散地垂落。宇文不弃果然是饿坏了,菜一上,便开始狼吞虎咽。 相对于其他食客,宇文不弃的吃相并不雅,可他自己却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他身上那一袭已经旧得发黄的长衫松散地垂落一边,辩不清原始颜色,如他这人般懒洋洋的,随心所欲,无所谓。 宇文不弃七岁时,便成了孤儿,按照家传剑谱,从零基础开始自学剑术,无门无派,流浪天涯,如飞雨飘萍在险恶江湖中自由浮沉。向来是居无定所,风餐露宿,逢山便吃山,逢水便吃水了。 宇文不弃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同时,也并不讨厌现在这种活法的自己。 刚撕了半条鸡腿,他又斟满了摆在眼前的酒盏,三盅酒下肚,他只觉得腹中暖洋洋的。这沉香酒馆里的烧刀子果然名不虚传,酒一入喉,绝对有种热烘烘的灼烧感传入丹田。 他一仰脖子,又猛灌了两口酒。 渐渐的,醉意堆积在宇文不弃的双腮,晕成了酡红色。酒在盏中乱晃,陪在他身后站着的俪娘的影子,也跟着在酒里摇晃着。 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美酒在嘴里,美人在身侧。 俪娘的脸上,依旧挂着魅惑般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变弯,弧度特别优美。 宇文不弃突然搁下了手里的酒盏。歪歪扭扭地勉强站了起来,咧开嘴对着俪娘那么一笑,酒气就全都喷到她的脸上。 俪娘捏了捏鼻子,娇啐一声“公子真讨厌。” “俪娘。”宇文不弃眯着那双犹如雾气氤氲般迷离的眼眸,道:“我打听一下,正气府的龙八太爷是不是也住在你们沉香酒馆?” 俪娘点了头。“不错。你消息很灵通嘛!” 宇文不弃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打了个酒嗝。又问道:“龙八太爷的六十寿宴是不是在三天后?” 俪娘又点头。“嗯。你既然都已知道,为何还来问我?”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从来不信道听途说,我只信我的眼睛。耳朵会说谎,眼睛不会!” 宇文不弃刚说完话,似乎有些站不稳,险些打了个趔趄,俪娘忙一把搀住了他。 “公子,你醉得实在太厉害。下次来喝酒,我非得往你的酒坛子里掺点凉水不可。” “你做生意岂能造假?”宇文不弃最后笑了笑,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正经起来。“若是如此的话,三日后,闻擎苍,俞飞凤,杜江南,薛无命,白鹤,唐宫,这六位鼎鼎大名的英雄,都会来参加龙八太爷的寿宴了?” 俪娘听完,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吃惊道:“你……怎么晓得?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宇文不弃淡淡道:“在下复姓宇文。宇文不弃。” 俪娘道:“难道,宇文公子也是特地赶来给龙八太爷祝寿的么?” 宇文不弃低头审视了自己一身,无奈似的苦笑道:“就算我有这份心意,只怕也会被正气府的奴才们用扫帚给驱逐出来。” 俪娘愣了一下。“为啥子?” 宇文不弃带着自嘲的意味笑了笑。“你瞅我从头到脚哪有一处干净地方?哪里够资格去喝龙八太爷的酒席?” 俪娘被他逗得笑开了花,想着这少年虽然穿得甚是寒酸,说话倒是蛮风趣的嘛。 宇文不弃道:“最近,龙八太爷可有来过?” 俪娘妖娆的一笑道:“他来干哈?” 宇文不弃道:“沉香酒馆里除了有满屋子的酒香,还能干啥玩意呢?” 俪娘仿佛听懂他话里的潜台词,眼角瞟了他一眼,娇笑道:“宇文公子,你觉得如何?” 宇文不弃伸了个懒腰,道:“我宇文不弃做事,从来不凭感觉。” 他撂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离开了。留下俪娘站在原地懵逼,一头雾水。 此时,临窗的位子上,有四个中年人在交杯换盏,谈笑风生。 其中一个装束特别鲜艳的高个子中年人,荤段子讲得正起劲,唾沫横飞。 宇文不弃向他们走了过去,挨着一旁空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他们。 讲段子的中年人见了,立马闭上了嘴,四人一齐用力地瞪宇文不弃,瞪得眼珠子都是快要掉了。 高个子中年人怒道:“嘿,我说,小老弟,你想?” 宇文不弃嘻嘻笑道:“听你们胡吹牛皮啊。别停呀,继续,继续。” 高个子中年人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道:“没经过老子允许,就想免费听段子,世上哪有这种大便宜捡?还不快滚犊子!” 宇文不弃不动声色道:“阁下今天吃多了火药!” 高个子中年人捶胸顿足,回头看向吃瓜看戏的另外三个中年人道:“哇靠!真特么搞笑!诸位,这臭犊子好生嚣张!” 离他坐的最近的一个蓝褂胖子立刻附和道:“太嚣张太嚣张,得治治他!看他出来吃个饭,腰间还佩柄乌鞘长剑,八成是来故意挑衅搞事情的,鳌总管,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不晓得咱们家是开染坊的!” 适才的高个子中年人,就是他们嘴里所谓的鳌大总管。 鳌总管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那比鹰还犀利百倍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投向宇文不弃,道:“兔崽子,老子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滚!” 宇文不弃仍然是那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表情,摇头说:“亲。饭吃得太多。滚不动呢。” 鳌总管气急败坏,腾地站了起来,一脚将桌子踹得稀巴烂,向宇文不弃示威道:“老子再警告你一次。你再不滚,这就是你的下场!待会儿,老子卸了你两条胳膊,剜了你的眼珠子,反正你已瞎了眼,要那摆设也不顶卵用。” 宇文不弃冷静得连空气都凝固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若是瞎了,又怎么看得出你们四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是让我帮你们洗洗眼睛,免得以后瞎了没得救咯!” 鳌总管被他嘲讽得暴跳如雷,栗叫一声,磨盘大的拳头瞄准了宇文不弃的脑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砸了过去! 一直在磕着洽洽香瓜子围观的三个中年人,终于坐不住了,瓜子壳往地上一吐,人也紧接着像踩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人手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雁翎刀,刺得人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面对这般四打一的不公平打斗,宇文不弃实在淡定得有点过分,剑眉一轩,嘴角上扬,冷冷地一撇,笑道:“呵呵。龙八太爷这糟老头子养的癞皮野狗原来也是会咬人的!” 第二章 擎天剑 宇文不弃眼皮微抬,不慌不忙,腰杆像蛇一般敏捷地躲向一侧,避开了鳌总管重达万钧的正面攻击。 这一拳,鳌总管落了空,可把他气得肺都炸了,这小子的反应能力果然不俗! 鳌总管心知自己低估了宇文不弃的本事,不敢有丝毫马虎,气运丹田,沉腰,塌肩,右手骈指如戟,极快地戳向宇文不弃咽喉处的“锁喉穴”,同时,左掌横切,挟起一阵“嘶嘶”直响的劲风,拍向宇文不弃的小腹。 宇文不弃呢,却还是保持着君子般温润的微笑,身子只是略微后仰,脚步倒退,如同脚踏七彩祥云,怡然自得。 这时候,那三名中年人早已悄悄将宇文不弃团团围住,意图将他锁进包围圈的核心。 其中一个相貌猥琐,生得瘦猴似的中年人,趁隙冲旁边二人分别递了个眼色,然后,几乎是同时,三人一起挥动手中雁翎刀,刀光如匹练般划出,分别削向宇文不弃上中下三路。 宇文不弃冷笑,依旧拿后脑勺对着他们,声音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腔调,很慢的从嘴里吐露出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好言相劝的话来:“我出门替你们瞧了黄历,今日不宜见血,你们非要作死,可千万别怪我!” “别怪我!”三字还未说完,只听三声凄厉而痛苦的尖叫,抑扬顿挫,撕裂了沉香酒馆里闷了许久的静默。 原本打算偷袭宇文不弃的三名中年人,他们自己拔出的雁翎刀那锋利如狼牙般的刀尖,却连着把柄,一块儿将他们的心窝捅了个窟窿。 殷红的鲜血,像箭一般射了出来,沿着青灰色石砖的边缘,缓慢流淌,淌到了宇文不弃的脚底。三人痛苦抽搐着,挣扎着,在地上画出了瓣瓣艳红桃花。 宇文不弃摇头,表示很无奈,既然这几个愚蠢的莽夫偏偏不听劝,那就要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鳌总管张大了嘴巴,吓得魂都快丢了,体似筛糠哆嗦个不停,他亲眼目睹宇文不弃刚才不过是简单的转个身罢了,结果,这三人却被自己的刀杀死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太恐怖了吧! 他深知,自己根本不是宇文不弃的对手,这条小命,他还想留着享尽荣华富贵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嗯! 鳌总管这么一想,膝盖就软了,“扑通”一声就给跪了。“我错了!大侠饶命!求您高抬贵手,把我当屁一样放了吧!” 宇文不弃频频颔首,似乎对鳌总管自知之明的觉悟十分满意,含笑道:“很好!你比他们聪明。我就留你一命,回去替我捎话给贵府的龙八太爷,就叫他每日三省吾身,饭后面壁思思过,若是发觉自己犯了错,趁早改正,否则,以后可别想再有安稳觉睡了!” 鳌总管张目结舌,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作了难。 这时候,沉香酒馆的门口忽而传来陌生少年的话音。“阁下话说得这么满,就不怕风太大,闪了你的舌头!” 宇文不弃皱起了眉头,眼尾瞥向门口,却见一位红袍少年,背脊挺直得如同一棵松树,而且,还是那种打了霜的松,浑身由内而外透出冷冰冰的寒气来,惹得人冒一层鸡皮疙瘩! 他手里,握了把鬼头刀,白银吞口,黑鲨鱼皮鞘,刀柄上镶了个狰狞的骷髅头。 宇文不弃见了,心头不由得一震,警惕道:“阁下是?” 红袍少年缓缓蠕动嘴皮,发出像是来自于坟墓的声音,冷冷道:“诛魔刀郑逍遥!” 宇文不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修罗殿王牌杀手郑逍遥!” 郑逍遥的表情以及语气,冷酷到底。“不错!” “阁下是找我的?” “当然!” “所为何事?” “房间缺个夜壶。想借你的人头盛尿!” 宇文不弃揉了揉鼻头,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冒了些虚汗,他想借此动作掩饰不安。 两人面对面站着。 在江湖打滚多年的经验,令宇文不弃很快镇定下来,他以笑来舒缓气氛:“假若阁下趁我不备,刀一出鞘,我的脑袋,肯定早就像摘草莓一样搬了家。你为人的确有点风度,总算对得起诛魔刀的名头。” 郑逍遥眼底一片空洞,像机械般一字字道:“我要是哪天内急,你的脑袋,我随时可以拧下来用!全看我的心情!” 宇文不弃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杀我?难道说,你现在的心情还不差?” “废话少说!”郑逍遥道:“我已拔刀,你的剑还没拿出来!” 宇文不弃忽而摇了头,又点了头,道:“哦!我懂了!敢情阁下是不屑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郑逍遥道:“不错!而且,我从来不会在沉香酒馆杀人!” 宇文不弃又点头了,表示赞同。“嗯!这习惯挺好,以后我也应该学一学。” 郑逍遥瞟了宇文不弃一眼,也许是嫌他废话太多,懒得再跟他磨嘴皮子,身形飘然一掠,轻盈落在了街心。 宇文不弃偷偷叹了口气,这回,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被这么个狠角色盯上,岂不麻烦? 既然躲不过,那就硬着头皮上吧!宇文不弃整理一下衣襟,在俪娘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了沉香酒馆。 街心。 原本如潮人群,见了郑逍遥亮出的鬼头刀,瞬间作鸟兽散,各家店铺立马打烊,门窗紧闭。 两人再一次面对面站着。 郑逍遥的脸上,布满了腾腾杀气,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能将一切都烧得渣都不剩。 宇文不弃抱臂而立,强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腰畔的剑,还藏在那裂迹斑斓的鞘里。 “喂!你还在等什么?”郑逍遥似乎很反感他那副无所畏惧的嘴脸。好像有点不尊重自己作为杀手的嫌疑! 宇文不弃吃吃地笑道:“嗯。我在等你提问题。” 郑逍遥道:“你多虑了。我没有问题要问你。” “哦?就连姓甚名谁,你也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郑逍遥道:“无聊!” “给我个理由吧!” “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都与我无关!” “阁下的意思,是指我必死无疑了?” “不错!妥妥的!” 宇文不弃道:“既然你没有问题,那么,我可不可以向郑兄你请教一件事?” 郑逍遥惜字如金,只冷冷道:“说!” 宇文不弃狐疑道:“我没记错的话,郑兄之前是薛无命薛老英雄的弟子,如今为何要给龙八太爷卖命?” 郑逍遥道:“哼!修罗殿附属于正气府管辖,龙八太爷要取你项上人头,薛殿主也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宇文不弃眨了眨眼,道:“郑兄真的如此绝情?除了杀死我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么?” 郑逍遥瞪了宇文不弃一眼,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废话少说,快拔你的剑吧!” 宇文不弃道:“既然非得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火轮般的太阳已经爬上了他们的头顶,照得大地如烘炉,所有生命都是炙热的。原本温暖的阳光,此刻却已变得比针尖还刺眼! 拖延了许久时间,宇文不弃终于决定要拔剑了。 他的右手已操住了腰带上的剑柄,反手抽出一柄用红绫裹着的长剑。 宇文不弃徐徐解开红绫,宝剑,就像揭下了盖头的新娘子,总算露出了其庐山真面目。 只可惜,这万众期待的“新娘子”似乎生得丑了些!却见这剑剑身乌黑如焦炭,通体一点光泽也没有,遍布星星点点暗绿色的铜锈,仿佛告诉人们它来自于遥远的年代! 这把剑,如果扔在马路边上,就算是收破烂的,也绝对不会弯腰去捡! 然而,郑逍遥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瞪大了眼睛,宛如小鬼见到了阎王,脸上顿时就改了色,有诧异,有好奇,更多的是震惊。 “这……这是擎天剑?”郑逍遥的嗓音居然变得沙哑起来。 宇文不弃慢悠悠地答道:“不错!你很识货!” 郑逍遥咬紧了牙关,失声问道:“老剑帅与你是什么关系?”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正是家父!” “什么!”郑逍遥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竟然是老剑帅宇文拓苍之子!” 宇文拓苍可是武林公认的第一代剑帅,而且,同是剑圣百里饮雪、剑尊公孙韬略、剑神慕容混沌的剑道启蒙恩师,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怎么会是眼前这落魄醉汉的父亲?就算打死郑逍遥,他也绝对不肯相信的! 宇文不弃早知他会如此反应,不以为意道:“很吃惊么?呵呵!家父于十年前被枯荣剑法暗杀,宇文府惨遭灭门,独留我一人苟活于世。” 郑逍遥沉默,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宇文不弃看了眼手里的擎天剑,道:“我活着,擎天剑便也活着,我是复仇的神,也是复仇的恶魔!我的手上并不想染上无辜的血腥,所以,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郑逍遥的视线下移,落在宇文不弃的擎天剑上,定格了许久,方才抬起头道:“我郑逍遥的杀手生涯,虽战功累累,却因仰慕老剑帅多年,无法向令尊当面请教剑道学问,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能以在下微末道行与阁下切磋一二,倒也算得上没白来一趟。” 第三章 老烟鬼 宇文不弃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道:“也许是吧。郑兄先请。” 郑逍遥握紧了刀,虚空划了两道银白色光痕,道:“留神!我要出招了!” 鬼头刀迎着烈日,寒光闪烁不定,就像一泓微波荡漾的秋水,横在宇文不弃的眼前,随时有汹涌的可能。 宇文不弃没有任何动作,郑逍遥开始发动攻击! 鬼头刀起势如闪电,凌空一个巧妙转折,便向宇文不弃刺来,式如凤凰展翅,第一招便是千变万化,漫天都是缭乱刀影。将宇文不弃牢牢笼罩。 郑逍遥耍出的这一套刀法,不但迅如疾风,而且刁钻霸道,端的是又快又狠! 宇文不弃心头一凛,这小子使用鬼头刀的技巧,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巅峰境界。 这一瞬,刀尖刺来。 宇文不弃身形一转,避开了去,就势将擎天剑平举胸前。 郑逍遥的第二刀,接踵而至! 宇文不弃必须还手了,因为他的退路全被经验丰富的杀手郑逍遥封死了! 他可不愿做瓮中之鳖!两人单挑,实力若是旗鼓相当,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才有最大概率成为胜者!他当然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所以,他反击了! 随着一声“呛啷”龙吟,擎天剑飞出鞘,剑走轻灵,回身连续点向郑逍遥,郑逍遥心里暗叫“糟糕!”,脚下连忙倒踩七星步,剑光一泻,地板立即裂了条长缝,冒起了呛人的青烟! 一击不中,宇文不弃很快组织好了攻击路线,剑尖蛇一般往后一旋,吐着信子似的,“唰唰”两剑,上挑郑逍遥的眉心,中刺胸部膻中穴! 鬼头刀与擎天剑,你来我往,郑逍遥与宇文不弃,你喂招,我便拆招,战得正酣,彼此的注意力都前所未有的集中,精神也都达到了饱和状态! 宇文不弃与郑逍遥两人,一刀一剑,在街心中央就这样斗了将近一个时辰! 突然,一瞬间,刀光剑影,突然泯灭! 比拼似乎是结束了,却又似乎没有个明朗的结果,因为两人的姿态极其诡异,面对面地僵立着,纹风不动,如石头雕琢成的塑像,相距不到一尺半。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的刀剑,都并没有脱手。 郑逍遥的刀尖,斜指着宇文不弃的左胁,宇文不弃的剑尖,则紧紧地压在郑逍遥的鬼头刀上。 郑逍遥左手搭着宇文不弃的左臂,宇文不弃左手的食、中二指则微屈,指着郑逍遥心口的死穴。如此远远一看,这仿佛就是一个动作尚未完成,而突然停顿的画面。 时间似乎也因此静止了片刻,不过,仅仅只是片刻而已,两人同时动了动身子! “哗嚓!”郑逍遥将鬼头刀收入鞘中,盯着宇文不弃,有些愤懑地问道:“你本有机会一指解决我,为何却又犹豫了?” 宇文不弃笑得像个偷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道:“一个时辰前。你在沉香酒馆没有暗施毒手,索我的命,我欠你个人情,现在就当还你的,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宇文不弃收起了擎天剑,又用红绫裹了好几层,才放心地挂在腰畔,继而叹了口气,徐徐说道:“郑兄,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郑逍遥阴着脸色,道:“志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只能是仇人!” 郑逍遥的语气很决绝,他撂下了这句话后,就扬长而去,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有点意思!”宇文不弃目送郑逍遥走远,耸了耸肩,走进了沉香酒馆,一步三摇的,又恢复了之前的醉态。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 正气府,大堂。 龙八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蒲扇大的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得像块刚从坟里挖出来的棺材板。 他瞬也不瞬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鳌总管,似乎在望着一只不知道撕着吃好,还是切开来吃好的烤全鸡。 他左手边,正坐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正在那里悠闲地吸着旱烟,吞云吐雾,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鳌总管已经战战兢兢的,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他如今把全身的力量,都汇集在左边腰眼上,只等龙八太爷一脚将他踢出去。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龙八太爷脸色虽然难看,语气居然非常的平和,似乎一点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鳌不易,沉香酒馆闹事的那小子跟你说了啥?你再重复一遍!” “是。”鳌总管低下头,以当时宇文不弃的口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小子要小人带个口信给您:请您面壁思思过,若是发觉自己犯下了不该犯错,就该趁早改正!否则,否则就别想再有安稳觉睡了!” 龙八太爷庞眉紧皱,将额头锁出了个楷体“川”字。 他反复咀嚼着宇文不弃的话,继而。又转过脸朝一旁蓄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望去。 山羊胡老人点了点头,悄悄朝龙八太爷使了个眼色。 龙八太爷轻轻咳了一声,挥手道:“不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鳌总管如获大赦,结结实实地磕了两个响头,赶紧脚踩西瓜皮似的逃出了大堂。 等鳌总管离开了,龙八太爷才侧身,与那山羊胡老人,低声讨论:“沈兄,可否懂得那小子最后几句话的意思?” 山羊胡老人,姓沈名浩,为人圆滑,足智多谋,因嗜好抽烟,而在江湖讨得一外号——“老烟鬼”! 沈浩悠哉悠哉地喷了一口烟雾,慢慢点头。道:“老朽不但懂得那小子这几句话的意思,而且,还觉得那小子这几句话,说得的确挺有几分道理呢。” 龙八太爷微微怔了一怔,道:“沈兄的意思,可是说小弟果真犯了大错不成?” 沈浩颔首,道:“嗯。太爷不仅犯了错,而且还错得相当厉害!” 龙八太爷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沈浩猛吸了一口烟,道:“敢问太爷对闻擎苍他们几位最近的情况了解得清楚不清楚?” “当然清楚!”龙八太爷一个劲地点头。 沈浩懒洋洋地眯着眼,道:“那么,老朽想请问东家一个问题:闻擎苍的门下,有个割鹿使者莫煊,薛无命身边有个诛魔刀郑逍遥,俞飞凤身边有个无影镖马长恭,杜江南,白鹤,唐宫这三位,听说最近这段日子,分别招募了不少武林高手,那么太爷你呢,你的身边又有谁?” 龙八太爷呆住了!他显然从来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身边当然也有人。比如说,刚才的那位鳌总管,便是其中一个。 像鳌总管这一类的角色,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只会吹胡子瞪眼睛吓唬百姓,也称不上是个人物,况且,若是跟修罗殿那些杀手们比起来,恐怕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龙八太爷呆了好一阵子,讷讷道:“我……我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派了一批人,跟修罗殿七杀手中另外的四名杀手接头了么?” 沈浩又使劲闷了一口烟雾,意味深长地说道:“太爷这样做,也许已经太迟了。” 龙八太爷愕然道:“太……太迟?” 沈浩道:“老朽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要向太爷禀报一个消息。” 龙八太爷顿时坐直了身子,道:“什么消息?” 沈浩道:“今天早上,一品居的掌柜郝友乾偷偷跑来告诉老朽,说闻擎苍、俞飞凤、薛无命这三位的随从里面,都有一张陌生的面孔,而且长相都很特别,极像江湖所传说中的某几个人。” 龙八太爷瞪大了眼睛,急忙问道:“到底像哪几个人?” 沈浩道:“秦烈焰,苏不邪,石荒!” 龙八太爷惊诧道:“什么!竟是修罗殿另外三大王牌杀手!” 沈浩轻咳了一声,道:“所以说,太爷即使还能在修罗殿中分一杯羹,除了那位北斗七星剑客郭申,可谓是已别无选择了。” 龙八太爷皱眉皱得更深了。道:“风闻郭申那小子脾气臭得很,非常不好伺候,而且又是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中,行踪最是飘忽不定的一个,一时之间,又到哪里去找他?” 沈浩似乎没有听出龙八太爷最后这几句话是个问句,他慢慢地又装了一袋烟,唏里呼噜吸了几口,才从容不迫地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太爷好像也没有留意到。” 龙八太爷道:“哦?是什么事?” 沈浩道:“太爷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今天在沉香酒馆门口那一场战斗的经过。” 龙八太爷一愣,眨眨眼,道:“谁说我不关心了?” “哦?那,要么就是太爷没有听明白刚才鳌总管捎的话。” 龙八太爷经他这么一提醒。脑子飞快运转,仔细地品味其中的更深层含义。 他忽然一拍茶几,咬牙切齿道:“他么的!有人在我面前捣鬼!” “薛无命!你个王八犊子!亏我龙八一向待他亲如兄弟,想不到,他竟然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把我当猴耍!” 沈浩扬了扬烟筒,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所有事,与其四处求人不如求己,即便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也未必就靠得住!”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龙八太爷,一字字道:“太爷现在应该懂了,宇文不弃这回特地给你带口信的真正用意了吧?” 龙八太爷愣在了原地,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捋顺了舌头,喃喃道:“难道说,那小子他……” 第四章 拉贺礼的骡车 沈浩点头,微笑道:“宇文不弃的话说得非常露骨,这,足可以证明那小子是个有心之人了。” 龙八太爷面现难色,紧皱着眉峰,道:“如果我们收留了这小子,半个月前,卧龙镇上那笔账怎么算?” 沈浩微微一笑,道:“不好算的账,可以不算。” 他摸着山羊胡子,继续说道:“至于卧龙镇上的那笔账,论及损失来说,也不过是三条人命,以及赌场里一些不值钱的桌椅玩意罢了,对太爷您来说,如若能将这小子收入囊中,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龙八太爷道:“这也只是我们猜想,我们又怎么知道那小子是不是真的有这份诚意?” 沈浩笑了笑。道:“这点,不劳太爷操心,这些日子,你就在此静候佳音便是了。” 沈浩说完,提溜着旱烟袋,自信满满地走出了正气府。 卧龙镇。 这时辰,日头已经偏西。 晚风中,飘送着欢乐的笑语,也夹杂着酒肉的香气以及脂粉的媚俗香。 显然,这是个富足的小镇。同时,又是个愉快的黄昏。 沈浩抬头,望了望天色,停下来又装了一袋烟,才继续悠闲地向前走去。 他之所以如此从容自若,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他早已打听出宇文不弃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同时,他也知道,如今太阳尚未下山,根据过去几天的习惯,宇文不弃一定还没有回到他住的地方去。 这个看似整日无忧无虑的少年,现如今,说不定还泡在沉香酒馆里,醉生梦死呢! 但,他如今要去的却并不是沉香酒馆。路线恰恰相反,他去的是艳钗阁。 艳钗阁是龙八太爷常来的地方,但这种需要金钱又需要精力的温柔乡,显然并不适合一个像沈浩这样的糟老头子。 同时,他来的也不是时候。 他答应龙八太爷,要找那个叫宇文不弃的年轻人,他也知道那年轻人此刻一定还耽在沉香酒馆里,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一个人悄悄跑来艳钗阁呢? 沈浩是从后门溜进去的。从后门进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很大的园子,园子里散建着无数座凉亭。 沈浩往四周略略张望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朝其中一座六角凉亭走去。 亭子里的石桌后面,一名黑袍男子,稳如泰山般坐着。 沈浩静悄悄地踱了过去,招呼也没打一个,便隔着石桌,在黑袍男子的对面就这样坐了下来。 黑袍男子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只要稍微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不难看出这名黑袍男子脸上,肯定戴着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 良久,黑袍男子冷冷地问道:“我交代你的几件事,都查清了没有?” 沈浩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嗯!不负所托,在下都查清楚了。” 黑袍男子道:“很好。现在,与我一件一件的说。” 沈浩垂下头,道:“是!” 他的话音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昨晚,六人全都到齐了,来得最早的是修罗殿殿主薛无命,到得最迟的是烟雨楼楼主杜江南。” 黑袍男子略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 沈浩继续说道:“阁下猜得一点也不错,六大英雄之间,果然闹了别扭。” 黑袍男子的目光中,射出奇怪的色彩。 沈浩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二十多天前,一名扶风的商人,带着一批珠宝,于潼关附近,忽然连人带货,一起失去踪影。” 黑袍男子道:“扶风是谁的地盘?” 沈浩道:“杜江南。” 黑袍男子道:“潼关呢?” 沈浩道:“薛无命!” 黑袍男子道:“该名商人于扶风起程之时,有没有按照当初订下的规矩,先去拜访烟雨楼楼主杜江南,申请通行令牌?” 沈浩道:“有的。” 黑袍男子道:“那么,如今这笔损失,照理该由谁负责赔偿!” 沈浩道:“应由杜江南和薛无命两人平摊。” 黑袍男子道:“既然之前就订了规矩,照单赔偿就是了,哪来这么多麻烦?” 沈浩道:“麻烦得很!” 黑袍男子诧道:“哦?此话怎讲?” 沈浩道:“那时,薛无命曾说这是杜江南在存心设陷阱来冤枉他!” 黑袍男子道:“换句话说,他认为是杜江南在那商人身上做了手脚?” 沈浩道:“不错。” 黑袍男子深思。道:“他可有什么证据?” 沈浩道:“无凭无据。” 黑袍男子道:“理由呢?” 沈浩道:“理由倒是很充分的,他说这是一趟暗镖,在那商人出事之前,也只有杜江南知道这批红货,所以下手的决不会是第二个人。” 黑袍男子沉吟了片刻,才道:“龙八太爷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沈浩轻轻叹了口气,道:“龙八太爷除了尽量从中调解之外、又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黑袍男子目光闪动如狡猾的狐狸,忽又问道:“龙八太爷在六十大寿前夕,突然遇上这种头疼的事,按理来说,发愁还嫌来不及,怎么他还有心情,跟一个叫宇文不弃的年轻人怄气呢?” 沈浩微笑道:“这正是在下要说的另外一件事。” 黑袍男子道:“哦?但说无妨。” 沈浩又笑了笑,道:“龙八太爷适才经老朽加以开导,已改变主意,决定接受宇文不弃的建议。” 黑袍男子道:“什么建议?” 沈浩微笑着:“那小子暗示龙八太爷目前已开始铸成大错,他劝龙八太爷应该悬崖勒马。” 黑袍男子道:“什么叫铸成大错?” 沈浩压低了声音,说道:“宇文不弃的意思是说:六大英雄目前正在争相收买杀手,暗地里扩张势力,只有龙八太爷一人被蒙在鼓里,尤其是跟他宇文不弃作对,更是蠢到了外婆家!” 黑袍男子眼前一亮,道:“所以呢?” 沈浩得意地笑笑道:“所以,老朽等会儿离开这里,就要去找宇文不弃谈条件!” 黑袍男子点点头,隔了片刻,才取出一张银票,放在石桌上道:“五百两,洪城一卡通的票子,如果有新的消息,仍照老规矩联络!” 沈浩走了,走的时候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就像是只偷吃了油罐子的小老鼠。 黑袍男子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直到沈浩走出园外,脚步声渐渐远去,黑袍男子才慢慢地,从脸上取下那副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如果,沈浩突然掉头走回来,看清了这名黑袍男子的真面目,绝对会惊得不知所措。 因为,这名黑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擎天剑帅——宇文不弃! …… …… 这一天。又是一个美好的天气。 卧龙镇上也好像突然热闹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容,每个人的心情都似乎跟天气一样的开朗,今天的武威镖局,看上去更是充满了一片洋洋喜气。 镖局的大门口,缀满锦缎彩球,镖局里,上自总镖头,下至打杂的小伙计,每人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着一片喜悦的红光。 镖局的门前,停满了车马。巨型蚂蚁似的,堆成黑压压的一片。 武威镖局的幕后老板,就是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六十寿宴的账房,就设在武威镖局。 龙八太爷摆下六十大寿,谁不想在礼簿上留个名字,听起来更响? 镖局有个专门管账的梅师爷,这几天,手都快写酸了,但这位梅师爷却一点也不以为这是份苦差事。 因为,他非常清楚龙八太爷的性子。龙八太爷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咋地,但对待下人,一向还不算刻薄,他知道等办完了寿宴,大家一定都会获得一份金额可观的红包。 所以,这位梅师爷只要一放下毛笔,就会托着水烟台,去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一是瞧瞧街景,悦悦目,二则是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贺客上门。 这时,一辆崭新的乌篷大马车,由一匹毛色纯褐的骡子拉着,正向这边缓缓驶来。 梅师爷看到这辆骡车,眼前不禁微微一亮。 他知道又有送礼的来了。 而且一定是份大礼! 因为单看这头拉车的骡子,在卧龙镇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匹来。 车上的礼品,堆了有二尺来高,上面覆盖着一幅大红布,车后跟着两匹黄骠马,马上坐的是两名竹叶青色劲装大汉,这两名大汉,一人佩一把单刀,一看便知道是混黑道的角色。 骡车疾驰到镖局门口停下,马上又吸引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想看看,这份礼到底是谁送的,是什么人出手如此大方? 梅师爷匆匆扭头,朝两名小伙计使了一个眼色,连水烟台也来不及放下,便“蹭蹭蹭”地跑下台阶,迎了上去。 马上,一名男子扯着雷公嗓子问道:“龙八太爷在不在?” 第五章 座上贵宾 梅师爷连忙拱了拱手,赔着张皱褶纵横的笑脸,道:“实在赶得不巧,八太爷他老人家不在镖局,要不小人先……” 男子不耐烦地一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们是奉命前来送礼,这次的贺礼是白鹤白老英雄送来的,不过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师爷先行点收,白宗主等寿辰那天,再来喝龙八太爷的酒!” 梅师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哎呀呀!原来是白宗主,真是不好意思!两位何不下马来歇一歇脚,喝杯茶润润嗓子呢?” 这当然只是一种场面话,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白宗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一点并不稀奇。 武威镖局只是龙八太爷无数事业中一小部分,他只是一小部分中的一名小管事,龙八太爷的朋友,他又怎能个个都认识? 那两名蓝衣汉子并没有接受梅师爷的这番盛意,他们不等梅师爷话说完,就一边摇着头,一边拨转马头走了。 直到两名蓝衣汉子去至十数丈外,梅师爷这才突然想起那骡车。 这世上,哪里有连骡车一起送的道理? 可是,来人已愈去愈远,他即使喊破嗓门,对方也听不到了。 镖局中的总镖头,乃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开碑罗汉手岳不凡! 这时候,他正在后院陪两位洛阳的客人喝茶聊天,听小伙计报告,立刻赶了出来。 他问梅师爷道:“咦?这一车寿礼是谁送的?” 梅师爷道:“白鹤。” 岳不凡一愣,道:“白鹤?哪一个白鹤?” 梅师爷一时呆住了! 龙八太爷的朋友,很多他自己不认识,这并不奇怪,总镖头岳不凡却是已跟随龙八太爷十多年了,居然也不知道是哪位白鹤白宗主,岂非诡异至极? 岳不凡四处巡视了一番。又指着骡车道:“对了,这骡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梅师爷哑然,支吾道:“我...我还没有看过。” 他说着话,连忙冲骡车跑了过去,伸手,掀开那幅红布。红布揭开,惊呼四起。 哇靠!这是什么礼物? 一口白皮厚板钉成的棺材! 棺材盖上,一行红漆大字浮现眼前:“龙傲巅,六十大寿!” 龙傲巅,正是龙八太爷的名讳。 笔力苍劲,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屠龙殿赠上!” 白皮棺材,红漆大字,在四月明媚的阳光下,看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口棺材,究竟是谁送来的?是谁,胆子这么肥,竟敢跟龙八太爷开这种天大的玩笑? 梅师爷愣在那里,面如土色,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岳不凡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送礼的两个家伙,是打哪边走的?” 梅师爷颤巍巍地指着镇北,“从那……那……那边走的。” 开碑罗汉手岳不凡不愧为老江湖,他朝镇头那边溜了一眼,知道追已来不及,且亦无济于事,于是摆手冷冰冰吩咐道:“赶紧盖好,抬进来,我去禀报太爷!” 龙八太爷今天的兴致特别好。因为老烟鬼沈浩昨天说到做到,最后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名极其可怕的敌人,转变为一名最靠谱的心腹。 昨天,沈浩赶去沉香酒馆时,宇文不弃已离开甚久,他最后找到宇文不弃的地方,是镇尾的一家小客栈。 当时,宇文不弃正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实际上,宇文不弃只不过比他早回到客栈一刻钟罢了,也就是多抽一袋烟的功夫。 也许,正因为宇文不弃已有了几分酒意的关系,结果双方之间的谈判,进行的非常融洽而顺利。宇文不弃一共只提到两个条件:第一:每月付月俸五百两。第二:名义必须是正气府大总管。 这两个条件,沈浩统统代表龙八太爷,一口气痛快的答应下来。 一个月五百两银子,对于龙八太爷来说,不过是鸭子掉了一根毛而已。 至于宇文不弃毛遂自荐要当正气府的大总管,龙八太爷更是求之不得!他找上这位年轻的剑客,本来就是为了要壮壮自己的声势,即使宇文不弃没有提出如此要求,大总管一职,无疑也不会旁落他人。 龙八太爷只是兴致一来,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去一个地方逛逛。 那个地方便是——艳钗阁! 如今,他们就坐在艳钗阁后院一个高贵奢华的房间里,一桌极其丰盛的酒菜,三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 三个姑娘的花名都很清新别致,各具特色,一个青梅,一个碧橙,一个白桃。 能坐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叫上这么一桌好酒好菜,而且还这样三名花姑娘相陪,在卧龙镇上,只怕也只有龙八太爷这样的绝顶大人物,才能够办得到。 如果换了别人,就是你有银子要上这样一桌酒菜,酒楼的管事也不见得就会给你这个房间;就算给了你这个房间,也不见得就会替你一下把这三名当红摇钱树全找来;就算你指名非这三个姑娘不可,她们勉勉强强来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欢欢喜喜从头陪到底! 能叫艳钗阁的美娘子不端架子,不使小性子的客人,只有一个龙八太爷! 因为,龙八太爷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在关洛道上混生活的人,人人都必须记牢一点,能让他们有一碗饭吃的人不是他们自己,是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的酒量很好,宇文不弃的酒量也不错,相比较一下,沈浩的酒量就显得稍微差了点。 不过,沈浩的酒量虽然差,今天的兴致可不差。 白桃是个很懂得老人心理和需求的有经验的姑娘。 她知道一个像沈浩这种年纪的老人,既不会在女人身上付出太多的真情,也不会希望在女人身上获得太多的热情,这种老人,只要搂着一个温柔标致的女人,到处闻一闻摸一摸,瞧一瞧捏一捏,就很满足了。 所以,她尽量坐得近些,让他闻,让他摸,让他瞧,让他捏,龙八太爷不能得罪,正气府的军师当然也得罪不得。 她只是咬牙忍住那种酸麻的感觉,不笑出声来,也就行了。 青梅和碧橙则忙着给大家添酒。 龙八太爷和宇文不弃这一老一少,以酒为媒,由浅入深,愈谈愈投机,大有英雄识英雄,相见恨晚之意。 只可惜这种欢快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到最后。 当开碑罗汉手岳不凡匆匆闯入,说出镖局门口发生的事故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像是突然凝固了起来。 青梅,碧橙,白桃三个姑娘的花名,也一下变成了龙八太爷脸上神情变化最传神的写照。由青到绿,再到脸色煞白! 沈浩瞅了龙八太爷一眼,忽然发出一声轻咳,望着那位局促不安的总镖头道:“岳总镖头镖头当时为什么不带人直接追下去?” 他这话当然是替龙八太爷问的。 龙八太爷的酒意,似乎立刻醒了一样,果然两只牛眼一瞪,怒道:“卧靠!你丫的二皮蛋。为什么不带人马一并追拿嫌犯!” 岳不凡见龙八太爷脸色不对劲,心里“突突”的一慌,嘴边本来酝酿好的一番解释的话,一下竟给忘得干干净净,全都抛之脑后了。 哎呀!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带人去追呢? 他当时本来觉得有很多理由不该那样做,但如今仔细一想,忽又觉得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作为他当时不立即追下去的借口。 龙八太爷的天下,是当年凭着一对金钩龙爪,自己一人出生入死杀出来的。 龙八太爷请他当总镖头,也正是欣赏他过去在魔道无极殿混的一股狠劲。 如果龙八太爷认为他当时没有立即带人追下去,是因为他当时缺乏这份勇气,那么,他这个总镖头的宝座,就必须换个人坐了! 宇文不弃,静静地坐在一旁,这时他忽然淡淡道:“如果太爷不见怪,我倒很想替这位岳总镖头说几句公道话。” 岳不凡闯荡江湖数十年,当然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 他刚才一跨进门,眼见这个昨天还被龙八太爷恨之入骨的少年,今天竟成了龙八太爷的座上贵宾,心中虽然奇怪,但也想去细想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跟他从没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竟然会在这种紧要关口上,不但不附从龙八太爷,反而出头替他解围! 他忍不住又朝宇文不弃望了一眼,眼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龙八太爷若有所思,连忙转过脸去,望着宇文不弃,饶有兴趣地说道:“宇文大总管的意思是……” 宇文不弃不紧不慢的说道:“依我看来,我认为岳总镖头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完全正确,毫无挑剔!” 龙八太爷道:“此话怎讲?” 宇文不弃道:“这件事,其实可以分两方面来讲。第一,对方东西送到,立即离去,显然是有备而来。岳总镖头就是立刻追下去,也不一定就追得上,如果追不到,闹的笑话只有更荒诞了。” 龙八太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倒是说的不错。 如果自己悻然收下棺材,不予对方理睬,可以表示自己雄伟的风度;追赶若无结果,只有丧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宇文不弃道:“第二,对方送来这口棺材,只是一种带有恐吓意味的警告,我们即使置之不理,对方也绝不会就此罢手!我们若想弄清楚对方是谁,只要沉住了气,相信不需要多久,对方自然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龙八太爷非常钦佩,连连点头道:“依宇文大总管的意思,这件事,是不是就这样翻篇了不成?” 宇文不弃沉吟了片刻,才道:“错!我觉得应该先请白鹤他们几位来一下,把这件事提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似乎比较妥当。” 龙八太爷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拍桌子道:“不错,他们兄弟几个,最近这两年来,一个个瞒着我,私下偷偷招兵买马,显然没安好心,我看这事,准是他们中哪一个搞的鬼!” 宇文不弃忽然微笑着转向那三个姑娘道:“岳总镖头来了,你们不去张罗酒菜?” 三个姑娘识趣,一个个起身,笑靥如花,姗姗而去。 龙八太爷眼中不禁又露出赞许之色。 他等姑娘们离去之后,才拂须说道:“老夫的想法,宇文大总管是不是不以为然?” 第六章 白鹤的债簿 宇文不弃微笑道:“太爷的想法,我没有资格批评,我只希望,太爷这种想法不论对与不对,都最好暂时放在肚子里,而不必清晰地表示出来。” 龙八太爷道:“胡说!如果老夫料得不差,他们定是包藏祸心,打算合力来对付我,我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客气呢?” 宇文不弃笑着接下去道:“对方故意制造这种神秘气氛,无疑是希望太爷对每一个人都产生怀疑。这样演变的结果,他们六大英雄为求自保,最后只好站到同一条战线上去结盟,我不相信太爷真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龙八太爷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道:“好的!宇文公子,可真有你的。” 他想了想,又把身子转向岳不凡,点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去请白鹤他们到这里来一下。” 没隔多久,矮矮胖胖,满面红光的闻擎苍,身材高大,生满络腮胡子的杜江南,说话口吃,左腿微瘤的薛无命,八字眉毛,一脸睡相的白鹤,衣着考究,一脸大麻子的唐宫,气血不足,眼神闪灼不定的俞飞凤,一个接一个的,陆续来到了艳钗阁。 送棺材的人,就是这六大英雄之中的一个吗? 他究竟是六大英雄之中的哪一个呢? 因为经过了宇文不弃事先的一番指点,龙八太爷这时已换上了一副爽朗的神态,他含笑,将六位贤弟迎入房间,并为六人一一介绍与宇文不弃相见。 六大英雄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剑客,昨天还是他们大哥的冤家死对头,今天却已成了正气府的大总管,人人心中称奇,但又不敢追问。 龙八太爷等六位贤弟坐定,便将早上发生在武威镖局门口的事情,详详细细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六大英雄听了,个个显得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闻擎苍第一个道:“大哥放心,我们正气七侠今天都在卧龙镇,相信对方纵有三头六臂,我们也会揪他出来,瞧他龟儿的是个什么塞子玩意=变的!” 杜江南接着道:“二哥说得不错,谁想找我们正气七侠的麻烦,那是他自己找死。大哥把那口棺材留着,它是谁送来的,我们就叫谁躺进去!” 薛无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正在……正在这样想。” 薛无命非常清楚自己的毛病,所以他一向很少跟别人抢着说话。就算是轮着他开口,他也说得很少。 白鹤像打呵欠似的道:“这件事的确有追查清楚的必要,就算你大哥咽得下这口气,我们兄弟几个,也决不善罢甘休。” 唐宫激动得脸上每一处麻坑儿全发了紫,嗫嚅道:“不错!这件事如今已不是你大哥一个人的事,谁要跟你大哥作对,等于是跟我们正气七侠全体作对,如果这件事不查一个水落石出,以后这条官道上,就没得我们兄弟混的了!” 俞飞凤最后一个慢吞吞道:“后天就是大哥的寿辰,小弟认为最好能在这一二天内,就把这件事向江湖朋友有个交待,这样对我们正气七侠颜面上才够光彩!” 六大英雄按着排行次序发言,一个个都说得恰如其分,语气也都极为真诚恳挚,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这件事会与其中一人有关。 龙八太爷似乎相当看得开,他等六大英雄分别表示过意见之后,摆摆手笑道:“我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来来来,喝酒!这其实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得事情,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大伙儿且放宽胸怀,喝得痛快再说!” 夜色凄迷,大地岑寂,如拢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艳钗阁的欢宴,已散。 像浓雾似的月色下,一条矮捷瘦小的人影,正越过重重屋脊,直奔艳钗阁斜对面的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后院,只剩下西厢一间上房,尚有灯光隐隐透出来。 白鹤坐在灯光下,手托旱烟筒,正在默默得想心事想到出神。 他因为刚才在艳钗阁多喝了几杯酒,那张原本就红得发亮的面孔,如今在灯光底下看来,更像是每个毛孔都在闪着油光,看来很是滑稽至极。 白鹤的目光投落的地方,是面前桌上的一本债簿。 债簿旁边放着一把算盘,算盘上的数目字尚未抹去,依序读起来是:“六五二七一。” 六万五千二百七十一两。 如果写在债上,应该是红字,因为它既不是盈余,也不是积蓄,是白鹤历年亏空的总数! 没有人知道白鹤拥有这样一本债簿,正如没有谁知道白鹤已在暗中拖欠这样一笔惊人的债务一样! 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谁会相信正气七侠中,赫赫有名的白鹤,经济状况已糟到这种地步呢? 这是白鹤个人最大的一个秘密。一个痛苦的秘密! 白鹤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着这本债簿;当天的应酬无论有多忙,夜晚更深人静后,他都会拿出这本债簿来,仔细核算一番。每一次核算的结果,赤字均是有增无减。 他白鹤怎么会负下这么一身巨债的呢?这也是个痛苦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白鹤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只要知道了白鹤负债的原因,相信谁都不会为他负下这笔巨债感觉意外。 如果形势无法改善,这种恶劣的情况,无疑还要继续下去。直到越滚越越吓人的债务,将他整个人压垮压扁为止! 白鹤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挥霍金钱的人。他负债的原因非常单纯,因为,他管辖的地盘,紧邻着正气府的龙八太爷! 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无法跟龙八太爷争抢任何利益!那都不属于他!一分也不属于! 龙八太爷是他们正气七侠中的大哥,名气响,交游广阔,别人要走门路,多半会撇开他这位白鹤,而不惜多跑几步路,越界去投奔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的赌场,经常人满为患,密集的就像竹筒里的筷子,他的赌场,恰恰相反,经常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龙八太爷的八家镖局,客户源源不绝,他的两家镖局,从年头到年尾,难得接上几回交易。 他手底下吃饭的人,并不比龙八太爷少,如果谈到收入,他几乎连龙八太爷的十分之一也没有!日积月累下来,自然是债台高筑了? 就拿这次送寿礼来说,八百两银子买的一套玉器,在六大英雄之中,并不算如何厚的一份礼,但为了筹齐八百两银子,几乎逼得他快要上吊! 这种苦衷,向谁诉说?谁叫他们是结义兄弟?谁叫他的地盘,跟龙八太爷的地盘连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 白鹤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烟筒,合上债簿,慢慢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白鹤的一张俊脸,马上就变了颜色。他一口气吹熄油灯,喝道:“谁?到底是谁在外面?” 窗外,有人笑答:“来讨债的。” 以白鹤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忽然听闻债主上门,心中什么滋味都变成了苦涩! 可是,说来也甚是奇怪。白鹤听出不速之客的口音之后,居然像放落了一块石头似的,长长地嘘了口气,早先那股戒备的神情,也随之一下消失殆尽。 他略微定了定神,重新点亮了油灯,同时走过去,拔开房门上锁的门闩。 “吱呀” 房门打开,一人含笑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是个女人。 一个像花一样美丽的女人。 卧龙镇上美得像朵花的女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沉香酒馆的老板娘——俪娘! 这位沉香酒馆的老板娘,如今却穿了一身劲装,出现在摇曳的浅红灯光下,本就十分苗条的身段,益发显得婀娜有致,全身从头到脚,几乎处处都在散发一股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 她笑吟吟地跨入房中,朝白鹤飞了个媚眼,道:“恭喜你,白鹤。” 白鹤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退回桌后,坐下,又掌起那根旱烟筒,慢慢地装满一袋烟丝,凑向灯头,点上了火,一口一口地缓缓吸着,就像正在享用着饭后的第一筒烟。 他两眼盯着天花板,就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不知迷倒了卧龙镇上多少青年才俊的大美人儿! 俪娘似乎不在乎白鹤这种冷漠的态度。她径直在白鹤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仍然带着向日葵一般温暖的笑容。 她含笑,望着吸烟的白鹤,就好像她这个时候突然跑来,为的便是要欣赏白鹤这种吸烟的姿态一样。 白鹤缓缓吐出了一口烟雾,道:“你为什么要赶这个时候来?” 俪娘微微一笑道:“依你的意思,我该什么时候来?”她又笑一笑,道:“雇一班吹鼓手,于光天化日之下,坐着人抬大轿来?” 白鹤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少了你这个月的银子。” 她果然是来讨债的。他们是什么关系?讨的又是什么债? 俪娘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来的不是时候。”她说着,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白鹤眼珠转了转道:“刚才进门时,你说什么?” “白宗主,我说,恭喜您。” “到底有什么事值得恭喜的?” “哈,恭喜你白鹤有眼光啊!” 白鹤怔了怔,道:“什么有眼光没眼光的?俪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 第七章 局中妙计 俪娘撩起衣袂一角,很淑女范的慢慢坐下了,又叹了口气,道:“我说,您白宗主要是早来这么一手,这些年来,其实,根本就不必吃这么多的哑巴亏。” 白鹤的一张脸,顿时又涨得通红通红的,如那烤在铁架子上的猴屁股。 不错!他的处境并瞒不了俪娘。俪娘说他有眼光,究竟指的是什么?他自己虽然还不清楚,但俪娘现在讲的这几句话,他还是依稀听得懂的。 俪娘继续接着话茬说道:“同样的情形,如果你白宗主早有这番决心,你也大可不必在我身上花费成百上千的银子。” 白鹤像听呆了一样,两只眼睛,愈瞪愈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听不懂这女人在说些什么。 但俪娘却把这位白鹤当作知音般的,娓娓接下去道:“昨天可没有一个人比我看得更清楚,那小子果然有一套。诛魔刀郑逍遥,在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中,也算得上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在这小子手底下,几乎连人家的衣边子,都捞不着一片。” 白鹤一呆,愕然失声道:“什么?你……你……以为宇文不弃那小子,是……是……我的人?” 俪娘眼角妩媚地一抛,道:“难道不是吗?” 白鹤叹了口气,只有苦笑,似乎连开口争辩的力气都泄了。 俪娘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那就太糟糕了。” 白鹤那张脸上,有些许沁出的汗珠。黄豆也似的。在闪着光亮。 事情的确糟得很。况且,本来就很糟,现在就更糟。对他白鹤来说,糟,就意味着绝望! 因为,他若想改变目前龙八太爷只手擎天的局面,只有先从排除龙八太爷的影响力着手,要排除龙八太爷的影响力,无疑只有一个方法:取而代之! 如何能取而代之呢?无疑也只有一个方法。便是昨天龙八太爷原先想用以对付宇文不弃的那种方法! 这些年来,他不惜按月付给俪娘一笔不菲的银子,要她时时刻刻为他留意龙八太爷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这次可趁之机! 但如今,事实演变的结果,使得这种机会愈来愈渺茫了! 龙八太爷虽然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但身手依然十分矫健,雄狮虽老,利爪仍锋!他手底下的死士本来就很可观,如今再加上宇文不弃这般了不起的大人物,取而代之?呵呵!龙八太爷不动他的歪脑筋,就已经算好的了。 俪娘悠悠然,瞅着白鹤道:“如此说起来,今天早上送去武威镖局的那口棺材,也跟您白宗主没有一点关系了?” 白鹤紧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俪娘明眸一转,忽然道:“白宗主有没有想过,这口棺材出现之后,谁是第一个受害者?” 白鹤怔了一怔。道:“是谁?” 俪娘微笑道:“是白宗主你!” 白鹤一呆道:“什么?我?我是第一个受害者?这件事跟我有个毛关系?” 俪娘微笑道:“正因为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你才是第一个受害者!” 白鹤瞪大眼睛,露出满脸迷惑的神情,道:“何出此言?” 俪娘道:“现在,让我先问你:你知道龙八太爷这些年来,有没有结下什么炒鸡厉害的仇家?” 白鹤思索了片刻,果断摇头道:“没有。” 俪娘道:“如果没有仇家,早上那口棺材,是从哪里来的?” 白鹤眨着眼皮,没有接腔。 这不是个他能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 同时,白鹤也知道俪娘这样问他,并不是一定要他回答,而显然只是想借此说明某一件事,他等这女人接着说下去。 果然,俪娘很快就说了下去。道:“龙八太爷自打这些年来,并未得罪道上的朋友,如今在他六十大寿前夕,居然发生了这种事,请问:如果换了你是龙八太爷,你会有怎么想?” 白鹤的脸色突然转为一片苍白,额角上又冒出闪光的油汗,因为他已听懂这女人的言外之意! 若是追查不出这口棺材的幕后主使,龙八太爷一定会这样想:谁希望我死?我死了究竟对谁有好处? 有好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白鹤! 俪娘望着白鹤,微微一笑,又道:“我说您白宗主将是第一个受害的人,现在您该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白鹤抹了一把汗,讷讷道:“太爷,他……他……” 俪娘微笑道:“他怎么了?他不会怀疑你?还是不该怀疑你?” 她不等白鹤开口,微笑着又道:“所以,严格地说起来,这口棺材带来的麻烦,对你白鹤实在要远比龙八太爷多得多。如今该多想想的,其实该是你白鹤,而不是龙八太爷!” 白鹤道:“想什么?” 俪娘微笑道:“想你白鹤如果死了,究竟对谁有好处!” 白鹤眼珠滚个不停,忽然带着疑问的口气道:“难道是杜老三搞的鬼?” 俪娘道:“你说杜江南?” 白鹤像是没有听见,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否则还会是谁?一直以为我的日子很好过,对我去年收的两名侍妾,也一直馋涎欲滴。色眼迷迷。赞不绝口,想想倒是不无可能。” 他忽然抬起面孔,望着俪娘,像求教似的道:“这口黑锅,看样子我像是背定了,如今,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俪娘微微一笑,道:“好办得很。” 白鹤道:“怎么办? 俪娘微笑道:“以毒攻毒?” 白鹤不觉一愣,道:“以毒攻毒?此话怎讲?” 俪娘笑道:“这意思就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有人希望你跟龙八太爷发生火拼,你不妨也替对方制造一个同样的机会!” 白鹤听得一头雾水,眨着眼,道:“这种机会,又要如何制造?” 俪娘笑道:“要制造这样一个机会并不难,只是有件事,我还没有想通。” 白鹤道:“什么事?” 俪娘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帮你出这种主意。” 白鹤面孔一红,有点着急道:“哎呀,我的好姑奶奶,你又撒娇了,这些年来,我白某几时亏待过你了?” 俪娘笑道:“我们是先小人后君子,最好先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以后伤情感。” 白鹤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俪娘道:“事成之后,别的我也不想,我只希望蓝田的那座玉矿,能让我入一半的股份。” 白鹤道:“行,行!” 这条件,可以说是一点也不苛刻。 蓝田玉矿是杜江南的产业,把杜江南除掉了,他白鹤的好处,真得可以说是数不尽数,俪娘为他出谋划策,结果只要这么一点酬劳,他还有什么话说? 俪娘见白鹤答应得非常爽快,显得相当高兴,立即竖起根春葱似的指头,轻轻勾了勾。道:“附耳过来!” 白鹤连忙恭恭敬敬地送上自己的耳朵。 俪娘凑在白鹤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白鹤一边听一边点头。 俪娘最后眼角一飞,嫣然道:“这个主意如何?” 白鹤若有所思,道:“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只是不晓得行不行得通。” 俪娘微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见她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白鹤也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正午,艳钗阁。 还是龙八太爷请客。 龙八太爷昨天请的是六位盟弟,今天请的客人,还是六位盟弟,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多请了六位陪客! 这六位陪客,依顺序是:割鹿使者莫煊、无影镖马长恭、诛魔刀郑逍遥、秦烈焰、苏不邪、石荒! 这是他的军师老烟鬼沈浩献的另一条妙计。 这条妙计,共有三点作用。 第一:借这一顿酒,可以暗示他们正气六侠,他们兄弟六人私下聘请王牌杀手的事,他这个正气府太爷了如指掌。 第二:同时,趁这个机会,可以将六名杀手聚在一起,仔细观察一番,所谓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第三点妙用,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今天的宴会,沈浩将不会参加。 等客人到齐,宴会开始之后,他将秘密挑选六名精明能干的家丁,分赴六大英雄落脚的客店,暗中侦察六大英雄一些随从的行动,然后加以综合剖析,以断定前天那口棺材,究竟跟六大英雄有木有关系,到底是六人之中,谁耍的花样? 十二位客人,很快就都到齐了。 正气六侠中,仅有杜江南、闻擎苍、俞飞凤三位的神情稍稍有点不自然。 因为白鹤、薛无命、唐宫三人招请的割鹿使者莫煊、诛魔刀郑逍遥,以及秦烈焰,早为外界所知,已经不是一件秘密。 而他们三人收下无影镖马长恭、苏不邪、石荒,则是最近的事,同时他们这一次来,也没向龙八太爷提起。 龙八太爷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他绝口不提他们六人找到这些杀手的事,只是满面春风,见一个招呼一个:“谢谢赏光,谢谢赏光!请,请!坐,坐!” 酒席一共摆了两桌。 座位安排得很有技巧。 宇文不弃以正气府大总管的身份,与六大英雄共坐一桌;龙八太爷则以主人身份,亲自陪六名杀手,以示尊敬之意。 席间,龙八太爷分别向六名杀手一一敬酒,完了后,龙八太爷打着哈哈道:“难得,难得,修罗殿七大杀手,济济一堂,只可惜还少了那位北斗七星剑客郭申小老弟,不然今天这场聚会,可真是一段千古佳话!” 不料,龙八太爷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听到大厅门口有人冷冷地说道:“多谢龙八太爷关心,郭申不请自来,正想叨扰龙八太爷一杯寿酒!” 第八章 谁该赔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劲装少年,正挺着腰杆,扶着腰间剑柄,带着一脸冷傲的神情,缓缓走进大厅。 没有人认得这名少年是谁。 但,有人认得那把剑。 剑柄上镶着七颗银星的北斗七星剑! 威震东北三省的黑风三煞,便是丧生于这把北斗七星剑下。 那是江湖近数十年来,空前惨烈的一场血战。 郭申,一战成名! 现在走进来的这名少年,就是郭申! 龙八太爷飞快地朝同席其他六名杀手扫了一眼,秦烈焰和苏不邪同时点头,那意思是告诉龙八太爷:不错,这小子,正是郭申! 龙八太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有点嘀咕。 因为听这小子刚才进门时的口气,便知道这小子突然露面现身,绝不会是像他小子口中所说的,是为喝寿酒而来! 最近这段日子,他遇上的麻烦已够多了。 万一这小子又是找碴来的,当着六位盟弟和杀手的面前,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才能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保住颜面。 就在龙八太爷进退维谷之际,另一席上的宇文不弃,已长身离座,面带微笑,迎了上去。 龙八太爷暗暗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如今才深深感觉到沈浩劝他收上宇文不弃这样一名总管的好处。 经过短短两天的相处,他已发现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衡量,宇文不弃无疑都不比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之中任何一名杀手逊色。 刚才因为变化来得大突然,他几乎忘了自己旗下还有这样一员虎将;如今一见宇文不弃代他出面招呼,他才发觉自己早先简直白想了一番心思。 他百分之百的相信,郭申这小子今天不管来意如何,宇文不弃都必然能够从容应付过去! 大厅中,顿时就静了下来。 送酒菜的伙计走到大厅门口,一看厅中的气氛不对,不禁又端着酒菜,悄悄退了回去。 郭申停下脚步,冷冷地瞟了宇文不弃一眼道:“阁下是谁?” 宇文不弃抱拳,赔笑道:“在下宇文不弃,正气府大总管。” 郭申冷冷地道:“我是找龙八太爷来的,你这位大总管,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宇文不弃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位郭申竟会如此不近人情。 这一来,大厅中的气氛更紧张了,绷得像根弦。 除了这位郭申之外,大厅中几乎人人都清楚,宇文不弃是一位什么样的角色。 擎天剑帅宇文不弃的名气,也许不及黑风三煞的名气响亮,但黑风三煞却不一定能使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中的诛魔刀郑逍遥成为手下败将;一个能战胜诛魔刀郑逍遥的人,就绝没有人能对他这样不客气。 正气七侠不能,修罗殿七大王牌杀手也不能。 宇文不弃转过脸。望向龙八太爷。 这时,龙八太爷只要点点头,或是轻轻哼上一声,一场好戏无疑就要开锣了。 但,龙八太爷并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也许他是为了想先听听对方来找他的原因,所以他没有向宇文不弃发出任何指示,他慢慢地站起来,和颜悦色地望着郭申说道:“龙傲巅便是老夫,郭少侠有何见教?” 现在,他大可显一显正气府太爷的气派和大度了。 如今别说六位盟弟尚未完全背叛他,单单就是一个宇文不弃,也足够他放心大胆的,跟这个跋扈的小子打打交道了! 郭申昂然而冷漠地道:“有一件事,龙八太爷想必早已打听到了,扶风珠宝商人杨德旺,二十多天前,带着一批珠宝,从扶风起程,于潼关失踪,杨德旺事前曾向贵盟弟杜江南领有通行证,而潼关亦属贵弟薛无命的地盘,如今杨德旺人财两失,杳无音信,郭申敢请教龙八太爷:诸位英雄对这件事,打算如何向杨德旺家交代?” 龙八太爷道:“原来,杨家的人把这件事委托给了你?” 郭申道:“不错!” 龙八太爷道:“如果杨德旺真的发生意外,杨家的人要求赔偿多少?” 郭申道:“人命不计,珠宝部分的价值是纹银三万两!” 龙八太爷眼珠子转了一下,道:“这件事,老夫正跟杜老弟和薛老弟全力调查之中,能否请你转达一声,请他们杨家的人稍稍宽限几天?” 郭申道:“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如果能追查得出,早该有点眉目了。” 他缓缓扫了一眼,道:“如今趁杜江南和薛无命两位都在座,你们不妨马上就商量商量,明天这个时候,在下在悦来客栈,静候您龙八太爷的佳音!” 他话一说完,不再等龙八太爷有何表示,身子一转,大步出厅而去! 龙八太爷望着郭申渐渐远去的背影,双眉微皱,一言不发。 唐宫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好个目中无人的狂小子,明天让我去会会他!” 杜江南和俞飞凤,也面现忿忿之色,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追出去,给郭申一个教训。 龙八太爷转过身去,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唐老弟,人家是受委托来的,辞严义正,理由充足,我们如果乱发脾气,让别人误会了我们的用心,传出去可不好听。” 他又朝宇文不弃挥挥手,示意宇文不弃回到座位上去,然后转向杜江南道:“你打算怎么办?” 杜江南一张大麻脸涨得通红道:“我已经说过了,当然要赔。” 龙八太爷又向薛无命道:“你的意思?” 薛无命的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也……说……过了……” 他的确也已说过了,而且说过不止一次。 他不愿赔。 一个铜板都不赔! 因为。他认为这是一趟暗镖,杜江南事先没有通知他,他没有理由要对失去的那批红货负责! 杜江南一张大麻脸由红转紫,两眼死瞪着薛无命道:“你老四既然不愿赔钱,我们当初又何必立下这条规矩?” 这时候。杜江南的神情虽然凶巴巴的有点恐怖,但薛无命却显然没有被杜江南这副狠样吓倒。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似地道:“这一次的情形,不不不……” 底下大概是个同字。 但虽然只剩下一个字,他不了半天,却硬是没有能够说得出来。 身为盟弟的杜江南,当然听得出底下是句什么话,眼皮一眨,眼珠又瞪大了一倍道:“这次情形有什么地方不同?” 薛无命道:“你你……问问问……太爷好了。” 他总算念在结义兄弟的情分上,没有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指出对方在这批红货上所担当的嫌疑。 但杜江南可不领这份人情,他迅即转向龙八太爷道:“太爷!老四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八太爷当然知道薛无命的意思。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这个当太爷的,又怎能将薛无命的意思公开出来? 龙八太爷狠狠心肠,一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就是喜欢为这种鸡毛蒜皮大的事斗嘴。来来来,大家喝酒,老四的这一部分钱,由我垫就是了!” 六名修罗殿杀手见龙八太爷如此豪爽,人人脸上都流露出钦佩之色。 龙傲巅,果然是个人物! 赔款既然全部有了着落,薛无命和杜江南自然都没有话说。 不过,两兄弟此刻的心情,却有着显著的不同。 薛无命坦然,他并不觉得这是龙八太爷施于他的恩惠;因为这笔银子本来就不该他出,谁拿出来,都是一样。 他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获得好处。 如果有人获得了好处,获得好处的人也是杜江南和龙八太爷本人。 杜江南获得好处,非常明显。 因为龙八太爷如不承担另一半,货主要找的人,必然是找到发通行证的杜江南,而绝不会是他薛无命。 就算杜江南不惜为这件事跟他翻脸,也必须先赔了人家银子再说。 至于龙八太爷,区区一万多两银子,根本当不了一回事。 六十大寿前夕,花万把两银子买个美名,又何乐而不为? 换了他处在龙八太爷今天这种环境里,这种富裕事,他也会做的。 但杜江南的心情就不同了。 薛无命结巴子的话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今天在座诸人无一不是老江湖,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家谁也不难听出,这结巴子不愿履行约定的理由是什么。 对他杜江南来说,银子虽然少赔一半,但自尊心受的损伤,又用什么弥补? 正气七侠中,以唐宫跟杜江南处得较为亲近。 唐宫见杜江南闷闷不乐,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于是举起酒杯,晃了晃道:“杜老哥,来,我们干一杯!” 说完,脖子一仰,领先喝了个酒杯见底。 杜江南也跟着干了杯。 第九章 袖底红漆 宇文不弃不愿冷落了薛无命,他微笑着端起了杯子,正准备向薛无命敬酒之际,眼角突然跳了跳,不禁微微一怔! 他盯着眼前的某物吃了惊,脸转向唐宫,道:“敢问唐三爷,什么时候跟人动过手?” 唐宫呆了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跟人动手?我何曾跟谁动过手?” 宇文不弃道:“若没有动手,那么,唐三爷身上的血渍是从哪里来的?” 唐宫又怔了一下,道:“血渍?” 他低头望望胸前,抬头道:“没有啊!血渍在哪里?” 宇文不弃道:“衣袖底下。” 唐宫放下酒杯,曲起手臂,两边望了望,不禁皱起眉头,轻轻咦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左衣袖底下,果然染着红红的一小坨。 唐宫皱眉,喃喃地道:“奇怪,这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 这其实并不奇怪。 衣袖一向是衣服上最不受重视的地方之一,这也正是衣袖经常要比别处来得更加脏的原因。 一个人衣袖上,尤其是衣袖底下,如果沾上了脏东西,除非走在他的身后,或者是他在人前高举双手,否则就连别人发觉的机会都不多。 刚才,唐宫如果不仰起脖子干那杯酒,宇文不弃根本就不会看到这片血渍。 现在,每个人都看到了,坐在唐宫右首的俞飞凤看得最清楚。 俞飞凤忽然道:“这不是血!” 大家仔细一看,那小片红色,果然不是血。 唐宫今天穿的是一件淡青长襟袍,如果沾上血渍,看上去应该是深紫色。 有色的布料沾上血渍,无论时间长短,都不会还红得那样显眼。 那不是血。 是漆。 红漆! “龙傲巅六十大寿,屠龙赠上。” 白皮棺材。 红漆大字。 漆红如血! 大厅中突然呈现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每一双眼,都在慢慢移向别处。 唐宫的脸因窘迫一下子就刷白了。他茫然地四顾,口中不住喃喃重复着:“这……这是谁搞的恶作剧?”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就连跟他处得最亲密的好基友杜江南,也低头避开了他的眼光。 这时,整座大厅中,只有一双眼光还在望着他。那是龙八太爷的一双眼光。 龙八太爷静静地望着他,就像在望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唐宫接触到这双眼光,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慌忙接着道:“太爷,你听我说,这一定是某些人故意布置陷阱,他们先差人向你太爷送上一口棺材,然后再以一小片红漆,偷偷涂在我衣袖,希望我们兄弟间闹矛盾,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龙八太爷面无表情地道:“你认为这是什么人设的陷阱?” 唐宫迫不及待地抢着道:“这两年来,天狼会在三湘活动的情形,太爷肯定早已有所耳闻,他们不止一次向外扬言,说要想办法吞并我们正气七侠在江浙道上的地盘……” 龙八太爷冷冷打断他的话,道:“天狼会的人呢?如今在哪里?” 唐宫抹去额角上的汗珠,挺了挺胸膛道:“太爷放心,我唐某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要我们兄弟之间,不中别人的离间计,我保证,不出半个月,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龙八太爷点点头,说道:“很好!你慢慢去查吧。” 他接着转向宇文不弃,冷冷吩咐道:“宇文大总管,你等会通知鳌不易他们,明天朝阳楼的席位,不妨重新安排一下。” 宇文不弃应了一声是,望着龙八太爷,等候下文。 龙八太爷指指唐宫道:“唐宫这几天有要事待办,明天大概不会来了。” 唐宫一怔,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道:“太爷,你这算什么意思?” 龙八太爷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端起酒杯,向席上的六名杀手道:“来来来,大家喝酒!” 唐宫双掌按着桌面,气得浑身发抖,一双充血的眼球里,像是要有火焰喷出来,看上去比刚才杜江南瞪着薛无命的神情,还要狰狞许多。 另外五兄弟,一个个闷声不响,有的吃菜,有的喝酒,大家仿佛由不会说话的哑巴,都变成了听不到也看不见的聋子和瞎子。 龙八太爷等六名杀手喝过一杯酒之后,忽然抬头向厅外一名闪躲的伙计喊道:“外面站的可是老陈?” 一名秃头伙计硬着头皮走进来,哈腰道:“正是小人!” 龙八太爷道:“你去叫欢喜班何班主来,叫他带几个歌喉好的姑娘来,让大爷们今天好好的乐一乐!” 老陈道:“是!” 唐宫像被绑在柱子上的野兽,又被射中一箭似的,突然一脚踢开座椅,瞪着一双火红的眼睛,慢慢地向龙八太爷那一席咬牙走了过去。 龙八太爷只是冷笑,仍然望也不望他一眼。 同席的另外五兄弟,一动不动,端坐如故。他们是慑于龙八太爷的威严,不敢出面劝解?还是他们人人都像白鹤一样,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呢? 宇文不弃脸色一变,跟着长身而起。 就在这时候,秦烈焰忽然站起来,向龙八太爷微微一欠身道:“谢谢龙八太爷的招待,在下想告罪陪唐宫先走一步。” 龙八太爷见了,立即换上一副笑脸道:“秦兄弟不想听段曲子再走?” 俗语说得好:姜是老的辣!这也正是龙八太爷的聪明之处。 得罪一位盟弟,他不在乎。但绝不会轻易怠慢一名杀手! 千金市马骨,志在人心。 尽管修罗殿七杀手彼此之间并无渊源,但在职业上,却有一种无形的血缘。七杀手之间,为了利害冲突而动刀动剑,那是另外一回事。别人对他们的态度和看法,对他们无疑会有一种荣辱与共的感觉。 龙八太爷这种和悦的态度,果然大出秦烈焰意料之外。 秦烈焰愣了一下,才露出感激之色,抱拳道:“太爷的盛情,在下心领,改日定当奉陪!” 龙八太爷微笑点头,然后转向宇文不弃道:“宇文总管送客。” 宇文不弃应声道:“是!” 秦烈焰连忙道:“不敢当,大总管请留步。” 他口中说着,一面飞快地向唐宫使了个眼色,意思似乎在说:眼下的情势对我们十分不利,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唐宫见秦烈焰处在这种局面下,居然还能顾及江湖道义,心中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火气一消,马上惊觉过来,秦烈焰的劝告没有错。七侠之中,跟他站在一边的,似乎并不多。 如果在这座大厅中动起手来,就算他有一个秦烈焰,也绝对落不到好处。 于是,他见风转舵,强忍下一口恶气,任由秦烈焰将他拉出了大厅。 唐宫跟秦烈焰一走,大厅中立即响起一片低语之声。 俞飞凤像打呵欠似地叹说道:“我们老三说起来也是个聪明人,想不到竟会做出了这种糊涂事。唉!” 闻擎苍也叹了口气说道:“老三照理虽说不该如此糊涂,但有了一个秦烈焰,事情就很难说了。” 这两兄弟怀疑的对象虽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无分别,他们显然都认定武威镖局那口棺材,的确是唐宫派人送去的! 薛无命和杜江南为了刚才的争执,芥蒂似乎尚未消除,两人这时只默默喝酒,谁也不说一句话。 五兄弟之中,只有白鹤是个明白人,但也以这位白鹤此刻的心情最复杂。 俪娘昨夜向他保证,说是在这一两天内,她将要在唐宫身上耍点花样,到时候必然会叫龙八太爷和唐宫于瞬息之间翻脸成仇。 她当时并没有说出她要使的手段是什么,他也没有追问。 直到唐宫衣袖上那一小片红漆,被眼尖的宇文不弃发现之后,他才突然想起那女人昨夜的承诺。 这片红漆,不言而喻,当然是俪娘偷偷涂上去的! 那,俪娘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涂上去的呢? 白鹤一方面暗暗钦佩俪娘的神通广大,一方面仍然觉得有点遗憾:因为龙八太爷刚才虽然变脸,却没有当场发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不过,总算是个好的开始。 他知道龙八太爷对这件事还会追究下去,他也知道以唐宫那种火爆的脾气,对今天这场辱,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无论将来倒下去的是谁,对他白鹤都有莫大的好处! 他的地盘处于龙八太爷和唐宫之间,只要去掉其中一人,他的地盘便可扩张发展。 无论朝哪一头扩张发展,他经济上的困窘,都能立刻获得改善! …… 走出艳钗阁,唐宫转头忿忿然道:“你说龙傲巅这老家伙气人不气人?” 秦烈焰微微摇头道:“我的想法跟唐三爷的想法稍稍有点不一样。” 唐宫一怔道:“哪点不一样?” 秦烈焰道:“我认为,这件事怪不得龙八太爷。” 唐宫道:“哦?” 秦烈焰道:“唐三爷若是站在龙八太爷的角度,相信唐三爷必然也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比龙八太爷都要沉不住气。” 第十章 互相猜忌 唐宫脾气虽然急躁,人可并不糊涂。他将秦烈焰这几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不禁微微点头,认为秦烈焰的话,的确颇有道理。 他向前走了几步,皱起眉头,又道:“但是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秦烈焰道:“我并没有说你唐三爷错。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 唐宫道:“哦?” 秦烈焰缓缓接下去道:“问题全在这片红漆的来源上!我们首先必须追查:这片红漆到底是什么人暗中使的手脚?” 唐宫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秦烈焰道:“如果一定要说唐三爷错,也就错在这里!” 唐宫不期然又是一怔,说道:“此话怎讲?” 秦烈焰道:“唐三爷心里有数,别人心里也有数,这片红漆跟天狼会的人绝对扯不上关系,那口棺材也一样。因为天狼会目前的实力,根本没有吞并正气七侠的能力。就算天狼会的人想染指,也绝不会使用这种绕弯方法。” 他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当时唐三爷若是坦然表示不知道这片红漆是什么时候沾上的,龙八太爷也许还会相信。就算他龙八太爷不相信,他也不能仅凭这点证据,就一口咬定你唐三爷是送棺材的主使人,大家都是老江湖了,江湖上这种栽赃的把戏,一点也不新鲜。” 唐宫仿佛已听出秦烈焰底下要说的是什么,双眉紧紧皱起。 秦烈焰叹了口气,道:“但,最后唐三爷把事情往天狼会头上一推,局面就僵得无法转圜了!卧龙镇上来了天狼会的人,龙八太爷会不知道?唐三爷这样说,不仅显得心虚,而且无形之中,也使龙八太爷颜面大大受损,试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你叫他龙八太爷如何忍受?” 唐宫一双眉头愈皱愈紧,像是完全没有了主意:“依秦兄之意,如今又该怎么办才好?” 秦烈焰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只有设法先找出那个涂红漆的凶手。” 唐宫道:“客栈里整天有人进进出出,除非亲眼见到,这个人去哪里找?” 秦烈焰道:“唐三爷误会了我的意思了。” 唐宫道:“哦?” 秦烈焰前后溜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是要唐三爷想想,最近有没有与谁结下什么梁子?唐三爷知道的,换了普通人,当然不会有谁闲得手痒,去干这种无聊事。” 唐宫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失声道:“啊,是了,这一定是老五搅的名堂!” 秦烈焰一呆,道:“俞飞凤?” 唐宫恨恨不已地道:“是的,越想越对,除了这个瞌睡虫,不会有第二个人!” 秦烈焰迷惑地道:“因为他第一个提醒大家,那是一片红漆?” 唐宫道:“不!这一点只能说是他担心别人也许会忽略过去,于不经意之间,露出来的小小马脚。至于他为什么要设计陷害我,另外还有更重要原因!” 秦烈焰道:“什么原因?” 唐宫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领你去蓝田巡视的那座玉矿?” 秦烈焰点点头,说道:“记得,那座玉矿怎样?” 唐宫道:“蓝田那座玉矿,目前虽然没有什么大利润,但在四五年前,却曾出现过大批美玉,其中有几块特别精良,我请匠人采出时的样式和纹理,琢成三尊裸姿美女,分坐卧立三种姿态,这三尊玉美人,尺寸虽有大小,手工之精细,每一尊均栩栩如生,玲珑剔透……” 秦烈焰微微点头,即使唐宫不再继续说下去,他也不难想象得到那是怎么回事了。 唐宫接下去道:“这件事,本来没有外人知道,后来不晓得怎么竟传到了俞飞凤耳朵里。 他趁着新春拜年的机会,向我死缠烂打,硬要开开眼,我看在彼此是结义兄弟的情分上,拗不过,只好将那三尊玉美人取出来让他欣赏了个够。他当时除了赞不绝口之外,虽然没有其他表示,但从他那一副贪婪的眼色中,谁也不难看出,他当时心中在转着一些什么歪念头。” 秦烈焰点点头,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个新鲜的故事。 但千百年来,这样的故事,却一直有效地为人类制造着无穷无尽的流血惨剧! 唐宫似乎越说越气,切齿接着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真没有想到,俞飞凤居然还在惦记那三尊玉美人。哼!他想动我唐宫的脑筋,那是他自己找死!” 秦烈焰淡淡地道:“唐三爷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唐宫愤然说道:“现在就全看你秦兄的了!” 秦烈焰扬起半边紫膛脸,道:“唐三爷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替您争回这口气?” “不!” “哦?”秦烈焰一愕。 唐宫面泛红光道:“等会,秦兄要能缠住那个苏不邪,我担保在三个照面之内,就能摆平俞飞凤!” 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信步拐入了一条小巷。 巷子中段的一扇大门里,两条长板凳上,坐着七八名涂脂抹粉的女人。 在这家暗门的隔壁,一边是一家当铺,一边是一家药店,斜对面则是一家棺材店。 一条小巷子里,同时容纳了这四种行业,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走出这条巷子,靠近山脚下,是个像小湖模样的大鱼池。 鱼池四周,垂柳成荫。 柳荫下很多人正在钓鱼,两人走去较为空旷处,找了一段树根坐下。 秦烈焰思索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缓缓地道:“唐三爷,我有几句话,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唐宫道:“咱们哥俩,还分什么彼此?” 秦烈焰诚恳地道:“如果照唐三爷的计划,我缠住苏不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同时我相信以唐三爷的一身武功,要摆平俞飞凤,也不是件难事……” 唐宫抢着道:“既然你我都有这份信心,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秦烈焰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只图一时痛快,当然无话可说。” 唐宫道:“你担心事后会有人代俞飞凤出头打抱不平?” 秦烈焰苦笑道:“目前有一种很明显的趋势,唐三爷似乎并未加以留意。” 唐宫道:“什么趋势?” 秦烈焰道:“唐三爷只要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一想,便不难发觉,你们正气七侠,今天显然是七个人七条心,大家所关心的,已不是盟兄弟的道义,而是各人自己的利益。” 唐宫点头道:“这一点我承认。” 关于这一点,其实已不需要任何人承认。 薛无命和杜江南之间的争执,便是一件很好的说明。 七侠之间,既然彼此猜疑,连共同的约定,都不愿遵守,还谈什么道义? 秦烈焰缓缓接下去道:“如果唐三爷摆平了五爷,获得益处最多的人,将是闻擎苍。照理说,闻擎苍私下应感激你唐三爷才对。但说了你唐三爷也许不信,到时候第一个带头向你唐三爷问罪的人,说不定就是闻擎苍!” 唐宫果然露出一脸迷惑的神色。 他不是不相信秦烈焰的话,而是因为他那颗大得出奇的脑袋,一时还不习惯于领会这一类有深度的问题。 他眨着眼,道:“为什么?” 秦烈焰道:“为了两个原因。第一:洗清他自己!这样可以表示他没有想到染指五爷死后的利益上去。第二:借此多拉一个帮手,为将来进一步争权充实力量。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跟唐三爷翻脸,一定会有人大力支持他!” 唐宫道:“谁会支持他?” 第一点,他听得懂,至于第二点他就不甚明白了。 秦烈焰道:“白鹤!” 唐宫愣了一下,忽然失声道:“对,对!这死胖子最近几年来,听说混得很不如意,我如果倒下去,他自然求之不得。” 秦烈焰道:“所以,唐三爷在得罪了龙八太爷之后,如果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找上俞飞凤,便无异为别人制造一个消灭我们的借口!” 唐宫皱眉道:“若是依了你,这件事情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秦烈焰道:“这件事,当然不能就此作罢。” 唐宫精神为之一振,忙道:“那么,秦兄还有什么好主意?” 秦烈焰道:“换一个报复的方式。” 唐宫道:“什么方式?” 秦烈焰四下扫了一眼,然后放低声音,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唐宫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不时露出笑容,似乎相当满意于秦烈焰的这条计谋。 秦烈焰说完之后,问道:“唐三爷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唐宫笑着点头道:“好!好!只是这样一来,白胖子的穷日子,又得要咬牙熬下去了。哈哈哈……” …… 白鹤酒足饭饱,舒舒服服地回到了悦来客栈。 他的穷日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诛魔刀郑逍遥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因为,龙八太爷为了交结五名杀手,于散席之后,特意将五人留下,又叫了一群花姑娘,以备兴浓时推行一些年轻人热爱的劝酒节目。 第十一章 借刀杀人 白鹤推开房门时,红得发亮的胖脸上,不禁浮起了得意的笑容。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想不得意都不行。 只可惜这灿烂的笑容,并未能在他那张肉嘟嘟的脸上维持多久。 因为他一推开房门,便看到炕上正坐着一名黑袍劲装男子。白鹤一看到这名陌生的黑袍男子。酒意顿时就醒去大半。 他停下脚步,带着戒备的神情道:“这位朋友...”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道:“不是朋友,是伙伴。合作伙伴!” 听到对方的口音,白鹤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这一下总算放落下来。 原来,这黑袍男子是俪娘所乔装! 白鹤吁了口气,道:“哎呀呀!我的妈啊!你可真会吓人。” 俪娘笑着纠正道:“是姑奶奶,不是你的妈啊。” 白鹤转身关上了房门,紧皱着眉道:“俪娘,你这时候来干什么?” 俪娘笑道:“随便,你瞧着办,能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事情并不一定晚上才能干,你说,对吧?” 白鹤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一个不懂风情的人,他的年纪,也不算老。有些事情,他不但还应付得来,甚至比年轻人表现得更出色。但是,他这种念头,永远不会转到一个像俪娘这样的女人身上。 他知道自己不配。 俪娘风姿绰约,不过是拿他来逗逗乐子罢了。他遇上这种情形,一向都以一个老方法对付,皱紧眉头,一声不响,直到对方主动提及正文为止。 俪娘见他皱眉不语,果然稍稍收敛些,微笑着道:“本姑奶奶的那一招,可见效了没有?” 白鹤的两道八字眉,登时舒展开来,大拇指冲她那么中气十足地一竖,眯着眼笑道:“俪娘,可真有你的。优秀!” 他接着将适才艳钗阁发生的冲突,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俪娘当然不会感觉到半分意外,她听完之后,双手抱着膝盖,悠然微笑道:“我现在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白鹤不禁怔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俪娘像有意要卖一下关子似的,笑了笑道:“在说出这个好消息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白鹤道:“什么问题?” 俪娘的眼珠子狡黠地转动了一下,笑道:“我想问你: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你们七侠之间,如果彼此闹翻了脸,你认为谁最可能跟龙八太爷同穿一条裤子?” 白鹤又是一怔!因为,这是一个他从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他过去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正气七侠,是烧过香,磕过头的结义兄弟,兄弟之间,还分什么同穿不同穿一条裤子的? 但,眼下情形不同了。如今正气七侠已是名存实亡,七侠之间,尔虞我诈,各怀二心,到了紧要关头,谁跟谁可能结为一党,不仅已形成了问题,而且是个相当主要的问题! 白鹤微微皱眉头,沉吟着道:“让我想想。” 他思索着,同时以右手将左手拇指轻轻压向掌心。这表示有一个人,可以先行除去不计。这第一个的人,当然就是白鹤自己。 接着,他点点头,轻唔着又扳下第二根指头道:“经过今天这一场风波,唐宫也可以撇开不算。” 俪娘见他思路缓慢,忍不住从旁提醒他,一方面也是催促他道:“薛无命如何?” 白鹤摇摇头,表示薛无命也不可能跟龙八太爷结为一党,同时又于左掌心扳下第三根指头。 薛无命是七侠中最讲现实的一个,除非是为了本身的利害关系,这位薛无命永远不可能跟任何人结为死党。身为七侠老二的白鹤,对他们这位结巴的性格,当然了解得比别人清楚。 俪娘道:“那么,俞飞凤呢?” 白鹤仍然摇头,一面又扳弯了第四根指头。 俪娘道:“俞飞凤听说为人相当义气,他为什么不可能跟龙八太爷结为一党?” 白鹤冷笑道:“嘿嘿,义气又值几两银子一斤?这瞌睡虫地盘偏狭,经常捉襟见肘,这几年混的,比我白鹤好不了多少。当初划定地盘的界线时,一切都听决于太爷,这些年来,他私底下不把太爷恨死才怪!” 俪娘道:“那么,杜江南怎么样?” 白鹤一边摇头,一边又扳下了第五根指头道:“也不可能。” 俪娘道:“为什么?” 白鹤道:“这次扶风杨姓商人红货出事,太爷虽然答应代老四赔偿一半损失,但口头上始终未对老四加以指责,太爷不说老四的不对,便无异默认老四拒绝赔偿是应该的,如果承认老四的坚持不为无理,便等于他太爷也认为老六在这宗红货上脱不了嫌疑!你想想吧,在这种情形下,那麻子对太爷又会如何忠诚?” 俪娘道:“这样说起来,有可能跟太爷结为一党的人,只剩下一个闻擎苍了?” 白鹤点点头道:“是的,算来算去,只有老七目前可能还向着太爷。” 俪娘道:“只是可能?” 白鹤道:“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俪娘道:“何以见得?” 白鹤说道:“这也跟老七目前的地盘有关。” 俪娘道:“这怎么说?” 白鹤道:“老七的地盘跟老五的紧连在一起,老五的情况,他最清楚。老五那块地盘利润虽然有限,但如果作为一种额外收入,倒也相当可观。老七为人一向精明,他当然看得出老五和太爷之间貌合神离,他如果一心向着太爷,有机会从中拨弄拨弄,只要能将老五除去,他便有说不尽的好处,有着这一层利害关系,他自然会跟太爷站在一条战线上!” 俪娘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的分析正确的话,我要告诉你的,就真的是个好消息了。” 白鹤目光闪动,忽然神色一动,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太爷和老七之间,可能会失和?” 俪娘微笑道:“不是可能会失和,而是一定会失和!” 白鹤眨了眨眼,道:“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俪娘笑道:“告诉我的人,就是告诉你的人。” 白鹤愣了一下,从这两句俏皮话上会过意来,当下不禁将信将疑地道:“又是你的杰作?” 俪娘笑道:“不敢当。” 白鹤道:“这一次,你用的又是什么花招?” 俪娘笑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破费而已!” 一提到金钱,白鹤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将来有了好处,无论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但目前要他拿银子出来,他可是实在无能为力。 所以,他变了变脸色,才勉强定下神来,问道:“在这件事上,你花了多少银子?” 俪娘很快竖起了三根指头,说道:“花去这个数!” 白鹤脸色又是一变,道:“三...三千两!” 俪娘笑道:“三分!” 白鹤一呆,道:“三分银子?” 俪娘笑道:“不错。” 白鹤讷讷道:“你别说笑话好不好?三分银子能办什么事?” 俪娘笑道:“能买只很好看的罐子!” ...... 俪娘花三分银子买的那只罐子,如今就搁在龙八太爷面前的一只茶几上。 这只罐子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暗酱色的粗釉,富翁肚似的腆起,毛糙卷边,形状像个酋字,看上去脏兮兮的,毫不惹眼。 但在龙八太爷眼中,这支旧陶罐似乎比官窑烧出的御瓷还要名贵。他瞪着这只罐子差不多已有一顿饭之久,还好像没有完全看够似的。 这只旧罐子,是府中的一名家丁,从一品居捡回来的。 说得更准确一点,捡到这只罐子的地方,应该是闻擎苍客房的卧床底下。 这罐子被发现时,里面尚剩有小半罐漆。 红漆! “龙傲巅六十大寿,屠龙殿赠上!” 白皮棺材。 红漆大字。 漆红如血! 也不知过去多久,龙八太爷终于慢慢地抬起眼光道:“老七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跟老三什么地方过不去?” 他这两句话,是望着那位老烟鬼沈浩说的。 沈浩此刻就坐在龙八太爷的对面。 今天,他一方面宴请六位盟弟和杀手,一面派人偷偷去搜索六兄弟的住处,便是这位老烟鬼献的妙计。 所以这只漆罐虽是一名家丁发现的,如果论功行赏,仍然要以这位老烟鬼居头功。 沈浩带着含蓄的微笑,缓缓捋着颔下那一小撮山羊胡子,道:“从这种小地方,正可看出七爷城府极深,实非其他几位所能望其项背。” 龙八太爷紧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沈浩继续往下说道:“因为在无法查明那口棺材,究竟是谁送来的情况之前,对于某些有心人来说,这。无疑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他好像怕龙八太爷听不懂他的话,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因为我们这位七爷知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只是有无勇气与决心而已只要弄上这样一罐红漆,找机会抹点在别人衣袖上,便不难以举手之劳,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龙八太爷恨恨地道:“借刀杀人!可恶!” 沈浩微笑道:“只可惜,我们这位七爷还是算岔了一步。” 龙八太爷抬起老脸,露出迷惑之色,道:“何处算岔了一步?” 第十二章 洗清了嫌疑 沈浩微笑道:“他低估了太爷你的涵养功夫!” 俗话说:马屁人人会拍,巧妙各有不同! 这时候来上这样一笔,真是画龙点睛,轻重恰到好处!龙八太爷十分受用之余,满肚子火气,顿时就消去一大半! 沈浩若无其事地缓缓接下去道:“至于七爷为什么要想出这个主意来陷害三爷,老朽认为这件事并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龙八太爷道:“怎么个查法?” 沈浩轻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之际,一名心腹家丁忽然匆匆走进书房,单膝落地,打了个揖说道:“敬禀太爷,三爷求见!” 沈浩欣然道:“呵呵!好极了!” 他接着凑去龙八太爷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龙八太爷点点头,然后转向那家丁道:“来的就是三爷一个人?” 家丁道:“是的。” 龙八太爷道:“此刻人在什么地方?” 家丁道:“在外面花厅等候。” 龙八太爷道:“快请他进来。” 家丁应道:“是!” 唐宫走进书房时,手上提着一只小木箱。龙八太爷并未起身相迎。 这是沈浩的主意一一先收起那只漆罐子,暂时不动声色,等摸清了这位唐宫的来意,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对方整个事件的“真相”! 事实证明,这位老烟鬼等于又立了功。 唐宫放下木箱,双拳一抱,道:“适才冒犯了大哥,特来向大哥请罪!” 龙八太爷淡淡地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唐宫道:“还没有找,不过已经想到了。” 龙八太爷道:“你现在赶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唐宫道:“是的。” 龙八太爷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道:“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唐宫果断答道:“老五!” 龙八太爷和沈浩听了,都不禁微微一呆。 他们原本以为这位唐宫也找到线索,查出是闻擎苍玩的手段,没想到对方说出的人竟是俞飞凤! 这件事,跟俞飞凤又有个鸡儿关系? 龙八太爷眨了一下眼,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一一你衣袖上那片红漆,是老五涂上去的?” 唐宫道:“不错。” 龙八太爷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认定这是老五干的好事?” 唐宫道:“没有证据。” 龙八太爷微露不悦之色,道:“既然没有证据,这种事也是随便能说得了的么?” 唐宫经过秦烈焰一番指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毛躁脾气充分收敛过来,说话时的语气一板一眼,从容镇定,有条不紊,秀得很,是秀儿本秀没错了。 他等龙八太爷说完,不慌不忙地道:“要追究一个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去陷害另一个人,证据有时候并不重要。” 龙八太爷道:“哦?此话怎讲?” 唐宫道:“因为证据可以抹掉,也可以伪造。” 龙八太爷说道:“那么,你认为什么才算重要?” 唐宫道:“动机!” 是的,动机!在好多事情上,动机有时候的确比证据更重要。发善心想帮助别人,多半出自怜悯或同情,绝无动机可言。 但害人就不同了。 除了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人,绝不会有谁无缘无故想到要去陷害别人;想害人的人,必定有他自以为是的“理由”或“原因”。 这种“理由”和“原因”就是“动机”! 龙八太爷眼珠子转了几下,轻轻道:“那么,老五想陷害你,动机何在?” 唐宫拿起地上脚边那只小木箱,放到茶几上,道:“大哥只须打开箱子看一看,就不难明白!” 龙八太爷打开小箱一看,不禁微微一呆! 小木箱中,以红绒坐垫,分为三小格,三层木格中放置的,竟是三尊润泽如脂,姿态各不相同,纤美绝伦的白玉美人! 龙八太爷一生收集的玉器珍玩,也不在少数,但像眼前箱中这等精品,可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 沈浩自然更是惊讶异常。 龙八太爷愣了一会,才抬起头,道:“你这玩意,是哪里弄来的?” 唐宫道:“小弟蓝田那座玉矿,数年前曾于无意中采出一批美玉,这三尊美人,就是那批美玉琢成的。” 龙八太爷道:“这既然是你私人的东西,跟老五又有什么牵连?” 唐宫冷笑道:“如果人人都像你大哥的襟怀这般光明磊落,当然什么事也没有!” 龙八太爷因为那三尊玉美人实在精致可爱,本来已经有些心动,听得这样一说,连忙收敛心神,同时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你坐下来,好好地说给我听!” 唐宫到这时候才算有了一个座位。 于是,唐宫坐下,将早先说给秦烈焰听的往事,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龙八太爷听完,不禁连连点头道:“这样说起来,老五在你这件事情上果然脱不了关系。” 油漆罐既然是从闻擎苍卧床底下搜出来的,怎么一下子嫌疑又落去俞飞凤身上呢! 这一点,其实也并不难解释。 龙八太爷如今的想法是:做手脚的人,是俞飞凤没错,他一定是把油漆涂上唐宫的衣袖之后,然后再把漆罐子偷偷塞去闻擎苍卧床底下的。 在兵法上来说,这正是妙计连环,一箭双雕! 至于俞飞凤和闻擎苍之间的关系,白鹤已经在俪娘面前分析过了。 两人地盘紧邻在一起,除去俞飞凤既然闻擎苍有好处,反过来说,如果能除去闻擎苍,对俞飞凤当然也有好处! 七侠之间因地盘而引起的利害关系,既然连白鹤都能看得透,身为七侠之首的龙八太爷,心里自然更为明白。 如今龙八太爷心中只有一个疙瘩。 唐宫下一步将怎样处置这三尊玉美人? 如果唐宫拿出这三尊玉美人,只是作为他指控俞飞凤的根据,事后仍要将这三尊玉美人收回去的话,那么,他龙八太爷对这件事的看法,无疑又要重新斟酌斟酌了! 唐宫见龙八太爷在态度上已有转变,不肯放过机会,立即接下去道:“小弟如今赶来,一方面是向大哥赔罪,一方面则是想请大哥主持公道。至于这三尊玉美人,大哥若不嫌弃,就请大哥收下。因为,如果由小弟继续留在身边,老五一定心有不甘,底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花样耍出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请太爷万万不要推辞!” 龙八太爷等的,正是这几句话! 但是他为了维持龙头太爷的尊严,表面上却端足了架势,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三尊玉美人放在心上,立刻挥了挥手,道:“不!东西你拿回去,关于老五的这种行为,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要追究。” 沈浩也从旁帮腔道:“五爷这样做,也的确太不像话了。” 龙八太爷重重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他老五既然敢使出这种手段,便表示根本没将我这个太爷放在眼里,既然大家不认兄弟情分,那么大家就走着瞧好了!” 唐宫忙说道:“大哥!你话可不能这样说,不念兄弟情分的,只是老五,我唐宫可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大哥的意思。收下这三件小玩意,是大哥赏我唐老三的脸。兄弟们大家有今天这点局面,可说全靠了你大哥鼎力爱护。如果大哥不认我这个三弟,你叫我唐老三今后在这条官道上,还有什么颜面混下去?” 龙八太爷的意思,本来想推让一番,但沈浩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深恐这位唐宫发了毛脾气,真的将三尊玉美人收回去,于是赶紧道:“三爷是条血性男子,一向不矫揉造作,他既有这番心意,彼此又不是外人,大爷又何必定要客气?” 龙八太爷故意皱起眉头,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沈浩又转向唐宫说道:“明天请三爷提早前往朝阳楼,我想,这件事谁是谁非,太爷届时一定会有交代,绝不会委屈了你三爷就是!”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唐宫已经告辞离去,沈浩也忙着去张罗明天款待宾客的杂务去了。 只剩下龙八太爷一个人,仍然坐在黑暗的书房中。 他关上房门,吩咐家人不许过来打扰他,三尊玉美人带来的兴奋,已经成为过去,现在该是他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的时候了。 想想这几天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这一连串怪异的事件,究竟是怎样开始的呢?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他做六十大寿的前两天,忽有不明身份的人物,送来一口白皮棺材,棺材上还写了两行红漆大字。 没有人知道这口棺材是谁造的。 也没有人知道,对方送来这样一口棺材,其用意究竟何在? 然后,就是今天,大家忽然无意中在唐宫衣袖上发现一小片红漆。 一种跟棺材上的字完全相同的油漆。 由于唐宫当时说话支支吾吾,脸上露出一派心虚而惊惶的神色,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原本可以告一段落。 那就是说:送棺材的人,无疑便是唐宫! 可是,他从艳钗阁回来不久,事情突然发生变化。 沈浩率领的家丁,竟在一品居闻擎苍的卧床底下,搜出一只油漆罐子! 于是箭头一转,嫌疑又指向闻擎苍! 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唐宫竟然不请自来。 唐宫一来,局面急转直下,竟又牵出了一位俞飞凤! 由于闻擎苍床底下的一只漆罐子,唐宫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如今又牵出俞飞凤,无形中,又等于为闻擎苍洗清了嫌疑! 卧槽!这是个什么鬼逻辑! 第十三章 天公不作美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 唐宫的清白既然没有问题,唐宫的指控就不无取信的价值。 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冤屈,绝不会轻易以三尊玉美人,提出作为证据,并不惜以之作为报复的代价! 同时,一个人受别人陷害,这个陷害他的人是谁,无疑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如今的问题是,唐宫的话,是不是真的可靠?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猫腻? 其次,即使唐宫的话可信,那也仅限于油漆事件,昨天的那口棺材,又是谁送来的? 这些问题,的确是够烦人的。 不过,目前来说,这些问题却都不是使龙八太爷烦恼的原因。 他并不在乎七侠之间,究竟是谁想陷害谁。他也不在乎那口棺材是谁送的!因为,七侠之间纠纷愈多,事实上只有使他这个当太爷的愈有利。说得文雅一点:兄弟间有了纠纷,才会显出他这个龙头太爷的权威。 如果说得露骨一点:在天下七分的局面之下,七侠中消灭一人,便等于多出了一块地盘,虽然他很满意自己目前这块地盘上的收益,但他并不反对势力继续扩张,财富继续增加这种事,永远不会有人反对。 至于那口来历不明的棺材,他更不当一回事。人若是能咒得死,谁还会去练武功。他龙傲巅从二十岁开始闯荡江湖,多大的风浪,他也见过,何况以他今天的财势地位,再加上文有沈浩,武有宇文不弃,谁要想动他的念头,大概还没有那么容易! 如今,使他烦恼的,是另一件事。他收下了唐宫这三尊玉美人,明天,要怎么去对付俞飞凤,才会令唐宫感到满意? 如果只是当众将俞飞凤教训一顿,唐宫当然不会满意。除此而外,便只有暗下毒手这一个办法。对他龙八太爷来说,杀人原本就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般,为三尊玉美人杀人,更是名正言顺! 问题是,现在要杀的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物。这个人是他的盟弟。再说,目前也不是个适宜于杀人的时机。要除去俞飞凤,并不太难,但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却不容易! 万一东窗事发,被外界获悉,他龙八太爷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自己的盟弟,以后他将如何抬起头来做侠? 龙八太爷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两全之计。 远远已传来更鼓之声。龙八太爷悚然惊觉,光是坐着空想,终究不是办法。他为什么不把大总管宇文不弃找来商量商量呢? 宇文不弃刚从艳钗阁回来不久,脸上尚带着几分酒意和倦意,这说明他离开艳钗阁时,并不是从酒席上离开的。 因为,酒只会令人兴奋或醉倒,绝不会使一个怀有一身上乘武功,像宇文不弃这样的年轻人,在只有四五分酒意的情况下,就露出满脸疲惫之色。 这种疲惫之色,无疑是喝酒“正带劲”的时候,经过一场“颠鸾倒凤,云雨之乐”后才出来的。 龙八太爷是过来人,自然一目了然。 所以,他暂且不谈正事,吩咐下人取来茶点,先随意聊了一阵,才慢慢切入正题。 他这样做,表面看来,好像是想借此先让“激战”后的宇文不弃缓一口气,以表示他龙八太爷一向对属下的关怀和体贴;其实,他是由浅入深,先探探这位大总管的口风。 这正是这位龙八太爷的精明之处。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在说出整个事件之前,他必须先试探一下这位年轻的剑帅兼大总管,对他究竟忠诚到了什么程度? 而最主要的:如果他想采取激烈的手段除去俞飞凤,这位大总管,是否赞同他这种做法? 结果证明,他在这方面的顾虑,全是多余的。 宇文不弃在听说唐宫是受了俞飞凤的陷害之后,立即露出气愤之色道:“这位三爷贪财忘义,实在太不像话了!” 龙八太爷心机深沉,以退为进,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老五他这种作为,可说全是没把我这个太爷放在眼里,如果一旦传扬开去,我龙傲巅以后,真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 宇文不弃正容道:“太爷什么事情都可以马虎,这件事可千万马虎不得。” 龙八太爷摊开双手,苦着脸道:“大家都是拜寿来的,不马虎又能怎么样?” 宇文不弃道:“为了太爷的声望着想,太爷一定得想一个方法,将这位五爷,好好地教训一顿!” 龙八太爷长长叹了口气,紧皱着眉,没有开口。他知道年轻人多半沉不住气。他不开口,就是在等宇文不弃说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来。 这是一种用人之道。你要一个人为你出力办事,最聪明的方法,不是请求他或命令他,而是设法让对方自告奋勇! 宇文不弃脸上的倦意,似乎已因过分激动而告一扫而光,这时果然自告奋勇地道:“古人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只要你太爷一句话,我宇文不弃随时随地都可以叫那位五爷受到应受的惩罚!” 龙八太爷沉吟不语。宇文不弃的这番诚意,他完全相信。 白天在艳钗阁,当北斗七星剑郭申咄咄相逼之际,宇文不弃就曾表现过无比的勇气;那时,的确只要他一句话,两大剑道高手之间,无疑就要有一人血洒当场! 如今龙八太爷所顾虑的,是另一件事。 这位年轻的大总管,可以指挥如意,已经可说不成问题,但这显然跟他当初的想法仍不无抵触之处。 因为如今大家都已知道,宇文不弃,这位武林史上最年轻的剑帅,已是他正气府的大总管,如果他们兄弟间自相残杀,得不到外界的谅解,尽管动手的人是宇文不弃,最后受到指责的,无疑仍是他。 宇文不弃见龙八太爷沉吟不语,忍不住道:“太爷若是碍着手足之情,不愿由我们这边的人正面出手,属下另外有一个办法!” 龙八太爷抬起头来,道:“还有什么办法!” 宇文不弃道:“太爷可以把这件事交给另一个人去办。” 龙八太爷道:“交给谁?” 宇文不弃道:“交给那个姓郭的小子!” 龙八太爷一呆道:“北斗七星剑郭申?” 宇文不弃道:“不错。” 龙八太爷诧异道:“郭申目前跟老夫可说完全处在敌对面上,谁有这种本领能说动郭申,反过头来为老夫出力?” 宇文不弃微笑道:“这一点,太爷就完全想错了。” 龙八太爷道:“此话怎讲?” 宇文不弃笑道:“白天太爷借醉离开艳钗阁之后,我已从苏不邪等人的口中,将郭申的底细完全打听清楚,郭申其实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般难以亲近。” 龙八太爷道:“哦?” 宇文不弃笑道:“据苏不邪他们说:郭申原本是一名世家子弟,因年幼时,父母受族人图谋家产陷害而死,才养成今天这种偏激的性格!” 龙八太爷忍不住道:“郭申的性格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宇文不弃笑笑道:“关系太大了!因为郭申并不怎么重视财富,但由于性格使然,只要听说某人心术不正,专门喜欢设计害人,即使他跟这人毫无牵连,他也会强出头,给这人痛扁一番,才肯罢休。” 他又笑了笑,道:“苏不邪等人同时猜想,他这次替杨家的人出面交涉,可能便是被杨家的人,利用了小子这一弱点,使小子误以为杨德旺人货一起失踪,是掉进了杜江南或薛无命的陷阱,才挺身而出的。您太爷想想:杨家的人都晓得利用郭申这一弱点,我们为什么不能如法炮制一番?” 龙八太爷点点头道:“唔,这样说起来,倒是可以一试。” 他抬起头,注目接着道:“你认为由谁去跟郭申打交道,比较妥当?” 宇文不弃道:“太爷明天不是要把三万两银子送去悦来客栈么?我建议太爷,这两件事,都可以交给沈浩去办。” 第二天正午,朝阳楼前,冠盖云集。 楼前大门两侧,分别竖立着一块大木牌,红纸上写的是六个泥金大字:“正气府大喜事!” 江浙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齐了。龙八太爷六十大寿,谁敢不到?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的天气却不怎么理想。 厚厚沉沉的云层,将苍穹涂抹得像口不见盖的大铁锅,令人有着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最近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好,偏偏今天天气突然变坏,说起来也是一桩遗憾。 不过,宾客之中,却有人打着哈哈道:“今天这种天气,可说是喝酒的好天气;咱们能有这份口福,得感谢咱们的寿星公才对,哈哈哈哈!” 龙八太爷真的欢喜大寿正日遇上这种天气?你只要有了财势地位?即使打个喷嚏,你也不难听到动人的解释!无论喜事或丧事,看热闹和凑热闹的人,永远是少不了的。 几乎打巳牌时分开始,朝阳楼附近,就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不少闲人。大家似乎都想瞻仰瞻仰,龙八太爷的宾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因此,今天沉香酒馆的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因为朝阳楼就在沉香酒馆的斜对面。大家站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喝喝小酒,聊聊天,自然以沉香酒馆最为合适。 俪娘今天也刻意打扮了一番。这位年轻的老板娘,今天看上去,虽比往日更显得焕发标致,但脸上笑容,却似乎比往日稀少了很多。 第十四章 有奸细!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转移到唐宫的脸上去了。 “唐……三……爷……到!”先是拉长尾音,腔调洪亮的唱名,然后一阵短暂而令人心潮澎湃的鼓吹。 俪娘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第一位到达的贵宾,竟是春风满面的唐宫! 难道,白鹤那天的话没说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白鹤目前的处境虽比别人困窘了些,但人可并不糊涂。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位唐宫不怕当众难堪,是自己硬着头皮来的?于是,她等待,等待龙八太爷出现之后,情节进一步的发展! 客人到得差不多了,寿星公龙八太爷这时出现。俪娘站在酒馆门口,倾耳细听,朝阳楼中,在经过一阵应酬性的嘻嘻哈哈之后,一切旋即回复正常,竟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俪娘双眉紧锁,缓缓回到账柜后面,这个谜团只怕要等今晚见到白鹤才能获得解答了!白鹤是第二个感到意外的人。他比俪娘更为惊讶! 这是不难想象得到的。如果为了某种缘故,唐宫跟龙八太爷又和好如初,对俪娘来说,并没有什么,充其量不过是损失一座矿权的一半股份罢了。 但对白鹤而言,问题就严重了。白鹤今天来得也很早,他到达朝阳楼时,除了唐宫之外,只来了咸阳家三兄弟,以及华阴双杰等七八人。 白鹤跟咸阳三兄弟和华阴双杰等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将唐宫拉去一边,以无比关切的语气,悄悄地道:“太爷还在生你的气,你怎么也来了?” 唐宫本是直肠汉子,若换了平常时候,也许不等白鹤发问,就将整个事件的始末和盘托出了。 如今由于受了秦烈焰的点化,唐宫也渐渐变得狡猾起来。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气,笑笑道:“哎呀,你老二真是个死心眼儿!兄弟究竟是兄弟,一时的气话,怎能算数?今天是他太爷的六十寿宴,当着这么多宾客,难道他真会叫我下不了台?” 白鹤除了点头,无话可说。私底下,他和俪娘早先的想法完全一样,等龙八太爷来了,再看结果。 没隔多久,龙八太爷来了。龙八太爷到来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结果,白鹤非常失望。 龙八太爷见着唐宫时,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这种招呼的方式,竟跟见着其他盟弟的表示完全没有两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久,客人全部到齐,细乐声中,寿筵开始。 朝阳楼计分上下两席,楼中的围屏,已经拆掉了;上下共二十八桌。送寿礼的人,当然不止这个数字。 不过,送礼与喝酒,完全是两回事。寿礼人人可备,龙八太爷也会照单全收,但寿礼只能表示送礼者对龙八太爷的一份敬意,并不会因为寿礼的名贵,而提高送礼者的身份。 上酒席,排坐位,是要论身份的;如果本身地位不够,纵然能占得一席之位,这顿酒喝下来,也不是味道。 今天的二十八桌酒,实际只是礼簿上三分之一的人数;楼上十四桌,楼下十四桌,如果要再多几桌,朝阳楼实际上也容纳不下了。 楼上的十四桌,由七侠,修罗殿六杀手,外加剑帅宇文不弃,分别陪着江浙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楼下十四桌,是普通席,落座的多为江浙道上的一些富绅巨贾之流。 寿宴开始,气氛一片融洽。儿臂粗的大红喜烛,火头熊熊燃烧,寿字高悬,檀香氤氲,楼上与楼下,到处均被一片猜拳行令之声淹没。 可是,就在第四碗红烧海参刚刚端上桌子不久,这种融洽的气氛,突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正气府的大管事鳌不易就是大前天在沉香酒馆,被宇文不弃手下留情,饶了一命的那个鳌不易,忽然匆匆走进朝阳楼。 由于当时楼上楼下人人兴高采烈,大家只顾了斗酒起哄,所以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位鳌大管事出现时的仓皇神情。 鳌不易跨进楼下大厅,隐于一根厅柱旁,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等神色回复平静了,才登上二楼,走到龙八太爷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个大红信封道:“莲安代爷有事抽不开身,特差专人送来一批寿礼,这里是一份礼品清单,请太爷过目。” 龙八太爷点点头,接过来拆开封口,抽出清单。清单抖开,看了不到两行,龙八太爷脸色大变! “据葵花宗可靠消息,天狼会已经派人冒充贺客,混进卧龙镇。来人身份不明,六位老英雄及修罗殿七杀手,都有很大嫌疑,请太爷留意,多加小心!” 这封信,一看便知是出自老烟鬼沈浩的手笔。 沈浩的信,写法非常富有技巧。刻意将全文布局成六字一行,由右向左,横着排列,别人从背面看上去,墨迹隐约,恰似一份礼品清单。 龙八太爷一看沈浩这种写法,心里便已有了数,为了掩饰适才吃惊的神情,故意皱起了眉,道:“代表哥也真是,隔这么远的路,还送来这样一份厚礼……” 他一边说,一边已将那张红纸重新折好了,仍然递给鳌不易道:“吩咐沈浩重赏来人,好好款待,不可怠慢!” 鳌不易躬身,接过去道:“是!” 鳌不易退下后,龙八太爷举杯邀饮,谈笑风生,神态自若,好像他刚刚过目的,真是一份礼品清单! 这一席的宾客,均是江浙道上身份极高的知名之士,当然不会有谁去追问代表哥是何许人也,以及送来是些什么礼物。 龙八太爷表面镇定,其实心底已相当不是滋味。 沈浩的信中提到“葵花宗”,大宗主叫“无钱能使磨推鬼”莫友乾,二宗主叫“水淹蚁穴——无孔不入”莫友廉。 两大宗主消息灵通,阅历丰富,一向被龙八太爷倚重为左右手! 两兄弟这次奉命外出,原本是为了收买修罗殿七杀手,没想到两兄弟没有找到修罗殿七杀手,却意外地带回如此惊人的消息! 如今的问题是:要以什么方法,才能从芸芸贺客之中,找出天狼会的奸细来! 沈浩的疑虑,当然也有他的见解,他们七侠兄弟,貌和心不和,如果天狼会许以厚利,被收买并非难事;至于修罗殿七杀手,更是危险人物。江湖上这一类的人物,有奶便是娘,他们投效七侠,原本就不是基于道义,天狼会只要肯出高价,他们自然随时都有倒戈的可能! 但是,这毕竟只是一猜测,猜测并不能作为一个人犯罪的证据。现在,只有一件事,应该已无疑问。 唐宫当初的话说对了:前天送去武威镖局的那口棺材,十有八九是天狼会的杰作!其目的,当然是借此制造一个谜团,以便离间他们七侠间的感情。 龙八太爷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后悔。他不晓得沈浩跟北斗七星剑郭申的交涉办得如何,如果北斗七星剑郭申已经应承下来,去掉一个俞飞凤,本不足惜,但若出于天狼会的安排,自己这一方面,却不啻因而减弱一份力量,想想实在是太失算! 龙八太爷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左顾右盼。楼上的十四桌宾客,映入眼帘,一目了然。 席上,差不多全是他多年的老相识,这些人不论身份高低,对方的底细,他全清楚。他一点也看不出,在这些人之中,谁会甘冒大不韪,不惜跟三湘的天狼会勾结,而要和他这位只手擎天的龙八太爷作对! 那么,所谓天狼会的奸细,会不会混杂在楼下的贺客之中呢?龙八太爷一念及此,立即转向另一席上的宇文不弃,笑着招呼道:“不弃,过来,我们下去敬敬酒!” 宇文不弃今天看来似乎很兴奋,欣然离座,托着一只空酒杯,含笑走了过来。 朝阳楼的一名伙计,见龙八太爷要去楼下敬酒,连忙用木盘托起一把大锡壶,打算跟在后面为两人斟酒。 龙八太爷手一摆,笑着说道:“不用了,老王。我们是敬到哪里,喝到哪里,你还是留在上面照料着吧!” 当两人并肩下楼时,龙八太爷突然放慢脚步,低声道:“宇文剑帅对天狼会的情形知道多少?” 宇文不弃微微一怔,道:“天狼会?” 龙八太爷低声道:“是的,刚才沈浩叫鳌不易送信来,说是宾客之中可能混有天狼会的人,要我们小心提防。” 宇文不弃道:“他这消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龙八太爷道:“消息绝对可靠!等会有空,我会慢慢告诉你。” 宇文不弃眼珠微微一转道:“楼下的客人,太爷是不是个个都认识?” 龙八太爷苦笑道:“光认识又有什么用?” 宇文不弃道:“为什么没有用?” 龙八太爷道:“如果这个人本是老相识,现已被天狼会收买,你将以什么方法辨别?” 宇文不弃接道:“那么,楼下都是些什么身份的客人?” 龙八太爷道:“大部分是做买卖的,也有几个是关东的土财主。” 宇文不弃道:“这些人会不会武功?” 龙八太爷沉吟道:“很少,纵然有人会个三招两式的,也不过皮毛而’已。” 第十五章 一把蹊跷的火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好。到时候我替太爷留意就是了!” 两人来到楼下,众宾客“哗啦啦”起立,鼓掌欢呼。能受龙八太爷亲自敬酒,该是何等荣幸的一件事! 宇文不弃跟在龙八太爷后面,按顺序一桌一桌的敬过去,每到一桌,宇文不弃则在一旁仔细地察言观色。 结果,宇文不弃发觉,龙八太爷的疑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楼下,十四桌客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个个脑满肠肥,衣着搭配得甚是讲究,俗不可耐,根本就没有一个看上去像个正经角色! 龙八太爷大概也发觉到这一点,但已欲罢不能,只好继续一桌一桌地敬下去。 当龙八太爷敬到第十一桌时,门外的大街上,突然人声鼎沸,就像是什么地方忽然失火一般。 龙八太爷愕然转身,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伙计奔去门口张望了一下,惊呼道:“不好!大更楼那边烧起来了!” 龙八太爷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因为他的私宅,就在大更楼附近! 接着,只听锣声阵阵传来,只听有人嘶哑嗓音呐喊道:“快去救火……快……烧的是正气府……” 龙八太爷的脸色立即呈现一片死灰! 大更楼那边的正气府,只有一家,起火的是什么地方,自然不言而喻! 顷刻之间,朝阳楼就像一个被捣翻了的马蜂窝,人人争先向外裸奔。 第一个奔出的,便是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及数百宾客赶往火场时,占地十余亩的正气府,已变成一片熊熊火海。 几十名家丁除了捶胸顿足外,一筹莫展。 沈浩和莫友乾和莫友廉,因舍命抢救,身上遭到灼伤多处,正由几名家丁扶在一边呻吟。 沈浩见到龙八太爷,眼圈一红,几乎落泪,语不成声地哽咽着道:“这场火……烧得……烧得太……太蹊跷了,太爷一定要查个究竟……” 龙八太爷脸色铁青,他知道向沈浩查问,一定很难问出个所以然来,因而转向莫友乾和莫友廉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莫友乾和莫友廉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巴掌大的焦洞,有好几处皮肉已经红肿起来。 不过,两大宗主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人,所以还能撑得住。 大宗主莫友乾道:“沈浩说得不错,这把火是人放的,准没有错,因为是事先浇了油,所以才无法扑灭。” 龙八太爷道:“先着火的是什么地方?” 莫友乾道:“后院书房。” 二宗主莫友廉接着道:“当时我们正陪沈浩在前面花厅中闲谈,听后面呼叫,才赶进内院去,便嗅着一股松油味,水泼上去完全无效……” 龙八太爷仰脸,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他心里已经有数。 放火的日子,选在今天,先起火的地方,又是书房,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 他知道绝不是! 这一场无名火,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一切都是那三尊玉美人带来的灾祸! 对方顺手一把火,显然只是想借此转移别人的注意,以为这又是仇家的杰作;同时这样一来,现场的痕迹,也可以消灭干净。 这个盗宝放火的人,会是谁呢? 知道唐宫送他三尊玉美人的人,只有三个。他自己,沈浩,以及唐宫本人。 如果一定要多算一个,也许还有一个秦烈焰。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旁的人知道了。 这桩秘密甚至在宇文不弃面前,他都没有提过,府中其他的人,自然更不用说。 唐宫和秦烈焰,自然没有嫌疑,因为那时他们都在朝阳楼。 沈浩当然也没有嫌疑。 因为当时他是跟莫友乾和莫友廉在一起,而且他不会武功。 因此,归根结底,由这一场火更证实莫友乾和莫友廉的消息不假;天狼会已有人来了卧龙镇! 如今必须加以修正的一点是:天狼会的人,不是他的六位贤弟,也不是六位贤弟身边的杀手,当然也不会是今天参加寿宴的任何一名宾客。 同时,不难想象得到,来人定然有着相当超绝的身手,而且一直在暗中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对方才会知道唐宫交给他三件宝物,才会知道他将宝物藏在书房的一道暗墙中! 对方来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不过,不论对方来了多少人,他只要先找出其中一个就行了。 龙八太爷现在就想到一个。 北斗七星剑郭申! 是的,北斗七星剑郭申!只有北斗七星剑郭申适合这以上几项条件! 如果往更深一层想,这小子替杨家的人出面交涉,恐怕都有问题! 杨德旺的人连着货物一起失踪,说不定就是这小子下的手! 宰了人家的人,吞了人家的货,然后再假仁假义,代货主出面,如此不但可以博个侠名,同时还可以为正气七侠之间带来纠纷,可说是一举三得! 龙八太爷想到这里,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区区一幢庄宅,他也盖得起,只要找到幕后凶手,事情就好办! 于是,他又转向莫友乾和莫友廉问道:“内眷可有人受伤?” 老大莫友乾道:“没有。” 龙八太爷道:“如今安顿在哪里?” 二宗主莫友廉道:“如意坊。” 龙八太爷点点头。如意坊是镇上的一家赌场,也是龙八太爷的产业之一。如意坊的管事,名叫黑心老猫,是龙八太爷手下武功最出色的四大天王之一。内眷送去如意坊安顿,龙八太爷自然十分放心! 这时,白鹤等人见火势太猛,无法扑灭,也相继聚拢过来。 大家脸上的神色都很难看,虽然人人都想说几句话来安慰安慰他们不幸的太爷,但一时之间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果先开口的反而是龙八太爷,他落落大方地双手一抱,向四周那些宾客道:“俗语说得好:水火无情,在下遇上这种事,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只能说是时运不济;还好的是,烧掉的只不过是几间旧瓦房,宅中上下等人,托诸位的福,幸无伤亡,这就够了。如果一定要说这场火给在下带来什么遗憾,那便是它不该在今天这个时候发生,以致扫了诸位的雅兴,关于这一点,在下没有话说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龙八太爷量大福大。也有人说不烧不发,经过这场大火之后,龙八太爷以后一定还走鸿运发大财! 龙八太爷无心去听这些阿谀奉承之词,接着又转向白鹤等六人道:“你们几个先回客栈,等这里的事料理完,我还有话跟你们商量。” 白鹤等人点点头,各自散去。 龙八太爷走到沈浩身边,关切地道:“沈兄没事吧?” 沈浩道:“无碍,只不过几处小小的烫伤而已!”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迅速地交换了一道眼色。 从沈浩的眼色中,龙八太爷知道北斗七星剑郭申方面,交涉已经成功。 如果没有这一场大火,这本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因为发生了这场大火,龙八太爷的心情已完全改变。 他心想:哼哼!他小子这次前来卧龙镇,本意就是要闹一个天翻地覆,如今机会送上门,他小子当然不会拒绝!但事到如今,话已说出去,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龙八太爷只好不动声色,继续处理善后事宜。他吩咐一部分家丁看守火场,以便熄火后检拾熔化的金属器皿,吩咐另一部分家丁将沈浩等伤患扶去武威镖局养伤。 然后,他又把宇文不弃和莫友乾和莫友廉召去火场一角,肃容沉痛地道:“今天这一场火,是怎么起来的?我想用不着多加解释,你们几位心里必然全都有数。你们也都知道,以在下的财力,今天这点损失,其实并不算什么。如今问题是,对方选在这节骨眼儿上,放上这一把火,实在太可恶了!我在下这个颜面,要怎样才能挽回?还得仰仗三位,替我拿个主意。” 莫友乾和莫友廉望着宇文不弃,因为宇文不弃是府中的总管,在总管尚未表示意见之前,他们当然不便抢着开口。 宇文不弃沉吟了片刻道:“以目前镇上的江湖人物来说,说来说去,就以一个北斗七星剑郭申嫌疑最大。这个人太爷可以交给属下处理,如果这小子真有嫌疑,属下一定会叫这小子付出应付的代价!” 龙八太爷点点头,心中非常满意。 他愈来愈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为宇文不弃不仅一口道中了他的心事,而且不待他多费口舌,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他准备交代的任务。 用人能用这种人,还有什么话说? 葵花宗二宗主,水淹蚁穴,无孔不入莫友廉接着道:“如果这小子是天狼会派来的,我猜想小子必然还有其他的同党,小人担保在三天之内,一定可以打听出小子的同党到底有多少,以及都是些什么角色!” 老大无钱能使磨推鬼莫友乾道:“如果对方实力太强,不易对付时,小人愿意向白鹤他们几位游说,包管白鹤他们几位会放弃观望态度,真心真意地跟我们站在一边!” 无钱能使磨推鬼莫友乾这一番话,听起来很像是些废话。 正气七侠,同生共死,老大的事,兄弟们不站在一边,难道还会偏向敌人不成? 但龙八太爷和宇文不弃都明白,沈浩这番话,绝不是废话。 如果以棋局比喻他们即将采取的行动,莫友乾的这着棋,不仅不是闲棋,而是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步棋! 第十六章 定心丸 因为,如今大势甚为明显,天狼会若是真有问鼎中原之野心,必然会先从收买正气七侠中着手。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天狼会的人可以伪装送礼,送他龙八太爷一口棺材,也可以趁他疏于防范的时候,放他一把火,烧掉他部分产业,但这些送棺材和放火的人,绝不会有机会走近龙八太爷身边,而不被他发现! 能随时接近他的人,只有他的家人、下属和六侠。 他提防别人可以,难道对自己的结义兄弟,也要时时刻刻加以防备? 所以,自从在朝阳楼接获沈浩的信之后,几乎没有一件事使龙八太爷感到困扰。 不过,现在好了!现在经过三位得力部属一番谋划,龙八太爷的心情,顿时就豁然开朗。 莫友乾和莫友廉所以被人分别喊作“无钱能使磨推鬼”以及“水淹蚁穴,无孔不入”,便是因为两兄弟一个擅作说客,一个耳目特别机灵。由这弟兄俩一个去打听天狼会的动静,一个去笼络他的六位义弟,自然最理想的人选! 至于宇文不弃,龙八太爷更放心。 北斗七星剑郭申那小子虽是出了名的难惹,但他相信宇文不弃的身手,纵然一下收拾不了那小子,也能将那小子死死钉牢。 只要宇文不弃能做到这一点就够令人满意了。 他手底能用的人,并不止宇文不弃一个,他另外还有他的一批班底。只要正气七侠中无人倒戈,只要北斗七星剑郭申被绊住,他敢说有八分把握能将天狼会这次派来的人予以歼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宇文不弃和莫友乾和莫友廉,均已相继离去,分头做事去了。 偌大一座庄宅,如今放眼已变成一片尚在冒着浓烟的瓦砾,每当有风吹过时,灰烬中便会发出毕剥之声,以及闪烁起一阵阵暗红色的光亮。 火场四周,人影缭乱,那是留守的家丁。 一个人像木桩一样,远远地站在一角,龙八太爷忽然向那人点点头道:“不易,你过来一下。” 那人快步走过来,正是府中管事鳌不易。 龙八太爷道:“鬼影子卓玥,到什么地方去了?” 鳌不易道:“大概去了如意坊。” 龙八太爷点点头,没说什么,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鳌不易接道:“要不要小的去喊他来?” 龙八太爷沉吟着道:“不必了,你去……去交代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鳌不易道:“是!” 龙八太爷又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说道:“刚才我派宇文不弃总管去悦来客栈监视北斗七星剑郭申那小子,你叫他收拾一下,装成客商模样,也跟去悦来客栈,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现,马上到艳钗阁告诉我。” 鳌不易微微一怔道:“太爷怀疑宇文不弃总管靠不住吗?” 龙八太爷轻咳了一声道:“白鹤,薛无命,杜江南他们都住在悦来客栈,多派个人去那边照应照应,总是好事。” 鳌不易道:“是!” 龙八太爷望着鳌不易的背影于夜色中慢慢消逝,默默负手徘徊,似乎陷入一片深思之中。 这位龙八太爷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嘈杂了一天的卧龙镇,终于在夜幕覆盖下,慢慢地沉寂下来。 这时,整条长街上,只有少数几处地方,尚有灯光隐隐透出。 相隔不远的悦来客栈和一品居,便是这少数几处有灯光透出的地方之一。 这两家客栈,规模都不小;前后三大进,外加六座跨院,每一家的客房都在百间以上。 白鹤,薛无命,杜江南住的是悦来客栈;唐宫、俞飞凤,闻擎苍则落脚一品居。 这六兄弟见面时,虽然大哥二哥麻子哥亲热得不得了,但在回到客栈之后,彼此间却很少联络。 因为这里是龙八太爷的地盘,大家不得不约束自己的言行,再加上连日来不断发生意外事故,每个人更不愿因此沾上私下结党的嫌疑。 今晚从火场回来,六侠虽然走在一起,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每个人的心情,看上去都似乎异常沉重。 每一个都似乎在心底默默地盘问着自己:前天那口棺材,究竟是谁送的?今天这把火,又是谁放的? 送棺材的目的是什么?放这把火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会不会是他们六侠之间某些人与外人勾结的杰作? 还是天狼会真有窥伺中原之雄心,真的已派出大批人手,悄悄地来到了卧龙镇? 六侠之中,心情最沉重的是唐宫。今天这一把火,除了龙八太爷之外,他可说是第二个受害人。 向龙八太爷奉献三尊玉美人,是秦烈焰的主意。秦烈焰的这个主意原意并不错。因为在他们的谋划之中,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 他衣袖上那片红漆,为他带来了莫大的危机,暂时献出三尊玉美人,既可以为自己换取平安,又可以趁机除去一个冤家俞飞凤。 龙八太爷除去了俞飞凤,兄弟之间,必起混乱,到时候龙八太爷难自保,知道龙八太爷获得三尊玉美人的人并不多,只要龙八太爷一倒下去,他们仍可以随时设法把那三尊玉美人再弄回来。 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不算吃亏。但不幸的是,忽然起了一把火。这把火烧掉了龙八太爷一片庄宅,也烧掉了他们的一番苦心设计! 那三尊玉美人,如今若不是已被大火烧坏,则必已落入纵火者之手。总而言之,不论下落如何,显然都很难再有完壁归赵的希望! 白鹤的心情当然也不轻松。 想办法要龙八太爷和唐宫倒台,原本是他这几年来,最大的心愿之一。但是,目前这种演变,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种演变。因为这种事绝不能容有外人插足。 就是最笨的人,也不难看出,这一次送棺材和放火的人如果是天狼会派来的,那么,天狼会要消灭的人,将绝不止龙八太爷一个!如果龙八太爷真的倒下了,下一个轮到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白鹤! 那么,放火和送棺材的人,究竟跟天狼会有没有关系呢?还有,唐宫衣袖上那片红漆自从被发现之后,龙八太爷曾当众表示得那么决绝,何以没隔几个时辰,形势又起了变化? 种种疑问,一想起来,实在令人头痛。所以,白鹤决定在回到客栈之后,俪娘若是不来找他,他也将移樽就教,偷偷去找她仔细商量一下。 薛无命和闻擎苍,是七侠中比较冷静的两位。他们对龙八太爷虽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对他们这位老大,也从未有过芥蒂。这次,龙八太爷于寿辰前夕先收到一口不祥的棺材,如今于大寿正日又遭人放了一把火,他们私底下尽管不真正关心,但也绝没有幸灾乐祸之意。 因为,他们的关系不论如何淡漠,到底总是磕过头的结义兄弟。如果仇人露了面,龙八太爷实在需要他们帮忙,他们也必然会给予适当的支援。 他们对目前江湖上的大势看得很清楚。他们正气七侠,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他们平日的种种作为,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太平,一句话就可以说完:别人对他们是有心无力! 所以,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正气七侠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互相倾轧,水火不容,迟早必有一天会被别人逐一击破! 这是他们仍将龙八太爷奉为龙头老大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龙八太爷雄踞江浙一带多年,财厚势大,基础稳固,在各大门派人才凋零的今天,若想一下推倒这座大山,显然还没有哪一个门派具有这份力量。 龙八太爷一天不倒下去,龙八太爷就是龙八太爷!谁要跟龙八太爷为难,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 如果把他们的立场说得更简单一点:他们目前是在静观其变,可进则进,可退则退,一切以维护本身的利益为前提,决不意气用事! 杜江南就不同了。从这位杜江南一身华丽的衣着上,谁都可以看出这位杜江南是个相当讲究颜面的人。但是,昨天在艳钗阁,龙八太爷也没有给他颜面。 龙八太爷替薛无命代付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赔款,而不作任何说明,这无异当众给了他一个火辣辣的大巴掌。但在当时,他只有忍受。因为他非常清楚他们这位老大的心胸,如果他一定要当场争回颜面,唐宫便是一面镜子,结果只有自讨无趣。 所以,今天这一场火,在这位杜江南来说,无疑是一颗定心丸。他从火场回来,一路上不断于心底暗暗冷笑:“哼哼!你龙八太爷这下慢慢去神气吧!你不是一心偏向薛无命结巴子么?我倒着薛无命结巴子这次能帮你多少忙。嘿嘿嘿!先是一口棺材,如今又是一把大火,这两桩事情,若是没有一个交代,看你在江浙一带道上还能风光多久!” 第二个觉得这场火烧得痛快的是俞飞凤! 杜江南对龙八太爷不满,只是起因于一时之气愤;在正气七侠之间,倘若要找一个真正怀恨龙八太爷的人,无疑便是这位俞飞凤!白鹤负债,至少有一半原因要怪白鹤本身不争气。 那也就是说:他白鹤分得的地盘并不小,地段也不差。怪只怪他白鹤自己声望不够,没有能力好好地经营,却又喜欢摆空场面,手底下人才虽多,便尽是庸碌之辈,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时日一久,自然要难以为继。 他俞飞凤呢?完全相反。除了必要的开销外,他可以说,从来没有胡乱花过一分银子。 第十七章 丧门斧 然而,因俞飞凤受了地盘上的限制,无论他如何奋发图强,也始终扭不转这种先天具有的劣势。其他的兄弟们,一掷千金丝毫不吝啬,去年年底,他杀害一名姓柳的过路商人,为的竟只是区区一百多两银子。 堂堂正气七侠中的俞飞凤,竟然会做出这种类似毛贼的龌龊勾当,要是说出来,谁会相信? 这只不过是无数辛酸的事例之一。这些年来,他顶着一个虚名,实际上过的生活,几乎还不如别人手底下的一名管事。这都是谁造成的?一个人。 龙傲巅! 所以,当他奔赴火场,眼看着,“火焰熊熊狂卷”,这位俞飞凤,心头真是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俞飞凤住的是一品居,第二进西偏院。 除了苏不邪,他这次只带来两名随从。两人一个叫酒痴老高,一个叫大蜘蛛裴佩,这两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 这两人除了一片耿耿忠心可说一无是处。他这次别的人不带,而带上这样两个庸庸碌碌的角色,事实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这两个人跟随他最久,只有这种共患难的老部下,才能跟着他一起过勤俭节约的生活才不会把他寒酸的囧况张扬出去! 俞飞凤刚跨进院门时,老高和裴佩分别提着一盏灯笼,笑眯眯地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外面发生的事,他们当然早听到了;以他们跟随俞飞凤的时间来说,他们自然清楚他们主人跟龙八太爷之间相处的情形。 大蜘蛛裴佩快步过去,轻轻把院门落上了闩,酒痴老高悄悄凑过来,低声说道:“小的们已经备好酒菜,老爷子跟苏不邪今晚该好好的醉一下了!” 俞飞凤笑而不语,在这种老部下面前,他当然用不着隐瞒他的心事。 屋子里一张四方桌儿上,酒菜果然已经摆好,两支大红蜡烛,放在桌子两角,微微摇曳的烛光使屋子里充满一种和谐而温暖的情调。 俞飞凤和苏不邪面对面坐下,酒痴老高赶紧为两人执壶斟酒。 俞飞凤道:“老高,你去喊裴佩进来,横竖就只有我们爷儿们四个,大家一起坐下来喝个痛快。” 老高笑着道:“老爷子先陪苏不邪喝吧,小的跟裴佩那边还有酒。” 俞飞凤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端起酒杯,朝苏不邪举了举道:“来,苏不邪,干一杯!我俞飞凤今天太高兴了。” 苏不邪尚未及回答,只听门外有人冷冷接道:“太爷被人放火烧得片瓦无存,俞飞凤私底下竟置酒庆贺,这种拜把子兄弟,倒真是少见得很!” 室里主仆三人,人人脸色大变。 苏不邪一边伸手按着腰间那把丧门斧,一边扭转头去,沉声喝道:“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门外那人冷冷地道:“要知道来的是哪一路朋友,为何不放下酒杯,走出来瞧瞧。” 苏不邪一怔道:“北斗七星剑郭申?” 俞飞凤听说是北斗七星剑郭申,脸色不禁又是一变,当下张口便想将蜡烛吹熄。 苏不邪微微摇头,意思似说:这小子跟别人不同,这些地方,你倒是用不着担心。 接着,两人相继站起,酒痴老高连忙点起灯笼引路。 大蜘蛛裴佩的那盏灯笼,高高挂在院门口,人则一动不动,俯首倚墙而坐,显然已被点上了穴道。 酒痴老高在地上插好灯笼柄,人也远远退去一旁。他跟随俞飞凤多年,这种阵仗已不是第一次遇上;他知道碰上这种场面,一个下人夹在里头,除了增加累赘之外,可说没有一点好处。 俞飞凤虽然知道这位北斗七星剑郭申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如今仗着身边有个苏不邪,心中倒不怎么惧怕。 他于院中站定后,双拳一抱,不卑不亢地道:“郭少侠深夜光临,有何见教?” 北斗七星剑郭申面无表情地道:“听说正气七侠中,就数你这位俞飞凤最工心计,凡是遇上像你俞飞凤这样的人物,我郭申照例会上一会。” 俞飞凤道:“郭少侠是我们太爷派来?” 郭申道:“姓郭的一向独来独往,从不接受任何人主使。” 俞飞凤像是松了口气道:“只要老弟不是我们太爷派来的,话就好说了。” 郭申冷笑道:“不见得!” 俞飞凤一怔,正待开口之际,忽被苏不邪以眼色止住。 关于这位北斗七星剑的种种,苏不邪自然要比俞飞凤清楚得多。 他知道今晚这位北斗七星剑突然出现,其中必定另有蹊跷,如果俞飞凤抓不住问题的重点,不论说上多少好话,无疑也是枉费口舌。 所以,他拦住俞飞凤后立即接着道:“请问郭兄,小弟能不能代我们五爷说几句话?” 郭申道:“请!” 苏不邪说道:“郭兄一向最痛恨心术不正的人,这一点,小弟非常清楚,刚才我们五爷的话,郭兄已经听到了,小弟也不想加以掩盖……” 郭申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不邪道:“我只想以第三者的立场为郭兄解释一下,我们五爷为什么会对龙八太爷不满的诸般原因。” 郭申板着面孔,没有开口。 苏不邪接着便将俞飞凤在地盘方面,因龙八太爷划分不当,这些年来受尽种种委屈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郭申听完之后道:“既然是义共生死的拜把子兄弟,兄弟间有什么困难,为何不当面说出来?” 苏不邪苦笑道:“那是因为郭兄也许还不清楚,我们那位龙八太爷是什么样的人物。” 郭申道:“是的,这一点我的确不大清楚,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打听。” 他冷冷掠了俞飞凤一眼,又道:“不过,我至少已经弄清楚,这位俞飞凤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苏不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郭兄何必一定” 郭申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行了,你用不着再说下去了。你捧了别人的饭碗,当然要代别人说话,这一点我并不怪你。现在,长话短说,我只请教你桑元见一件事。” 苏不邪连忙道:“不敢当!小弟洗耳恭听。” 郭申道:“我要找的人,本是这位俞飞凤,现在我想请问:你桑元兄是退去一边,还是一定要代这位俞飞凤出头?” 苏不邪脸色一变,道:“没有转圜的余地?” 郭申道:“没有!” 苏不邪长长叹了口气,转向俞飞凤说道:“五爷,请暂退一边,既然这位老弟一定要见真章,桑某人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一番了。” 俞飞凤说了一声小心,立即往一旁退去。 俗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朝!几兄弟不惜重金收买杀手,为的便是应付类似今夜的这种场面。如今这北斗七星剑突然侍横找上门来,可说正是他们这些杀手们舍生拼命的时候,他除了打声招呼之外,自然用不着说什么客气话。 苏不邪使的丧门斧,斧宽七寸,柄长三尺,斧头与斧柄为连体纯钢打造,是兵刃中威力,尤猛于剑剑的一种利器。 这种丧门斧,惟一的缺点,便是分量太沉重。 使用这种兵刃,若是没有深厚过人的功力,使用时便很难得心应手,就算你招式纯熟,也绝无法作持久之战。 不过,在苏不邪来说,这种缺点显然并不存在。 修罗殿七杀手之中,苏不邪算是身材较为瘦小的一个。但他人虽瘦小,精力却极为充沛。这跟身躯高大肥胖的俞飞凤,正好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 俞飞凤两眼惺松,满脸倦容,说话有气无力,如打哈欠,仿佛只要一闭眼皮,随时都会呼呼睡去。 这位苏不邪,则不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一头精悍的豹子。一把十八斤重的丧门斧,到了他的手里,几乎比一般人挥舞一根木棍还要洒脱自如! 他的斧招,也极怪异。丧门斧是一种很凶横霸道的武器,由于不虞卷曲断折,它最厉害的地方,是不论敌人使用何种兵刃,均可横劈直砍,迫使敌人无法招架,因而失去还手之力。 可是,这位鬼斧的一把丧门斧,使的竟然全是铁骨扇的招式!只见他一斧在手,刷的一下洒出去,呼的一声,又圈回来,人随斧势回旋、纵跃、起落,轻翻巧转,或散或打、斧光耀眼生辉,宛如蝶穿花丛,竟比一把铁骨扇运用得还要飘逸,优雅,生动! 北斗七星剑郭申虽然一直未将这位杀手同行放在眼里,但对苏不邪这种精绝的斧招,似乎也怀有相当的戒心。 他剑藏肘后,不断闪躲腾掠,一连避过十余斧,均未还手。俞飞凤几乎瞧呆了。修罗殿七杀手,名气同样响亮;从未有人作过比较,以判定这七位杀手究竟谁比谁高明。大家仅知道一件事,若论手段毒辣,心肠之冷酷,当属诛魔刀郑逍遥与北斗七星剑郭申! 而北斗七星剑郭申,除手段毒辣,心肠冷酷之外,在性情方面,更是孤僻,难以亲近。这也正是大家见了这位北斗七星剑,人人打心底生出恐惧感的原因。 在俞飞凤的想象中,他原以为苏不邪纵然能敌得住这位北斗七星剑郭申,必也惊险百出,艰巨万分。 如今,苏不邪起手便占尽优势,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院中人影起落,寒光闪闪,杀气如霜;斧光中已开始闪起剑光。 第十八章 猜对了! 只是,北斗七星剑郭申虽已出手,依然守多攻少,处于下风。俞飞凤的一双水泡子眼,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脸上的神情,也随着两条兔起骼落的人影而变幻不定。 苏不邪优越的表现,虽使这位俞飞凤大感意外,但显然并未为这位俞飞凤带来多大的喜悦,相反的,在这位俞飞凤心中,这时反而升起一个不该在这时候升起的念头。 他这时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是:苏不邪的这种优势,究竟靠不靠得住?他在江湖上滚打多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见过。 他知道两名江湖人物交手,影响胜负的原因很多;一开始就占上风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苏不邪胜了这一仗,他自然求之不得。 万一败了呢?他自己是块什么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在七侠中虽然排行第五,但如以武功而论,则可以说是七兄弟里面最差劲的一个。如果苏不邪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的敌手,他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到时候他还可以逃。可是,到了这时候,是不是还选得了?再说,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 要逃为什么现在不逃?如果现在马上就逃,他知道一定可以逃得了。因为目前占上风的仍是苏不邪,北斗七星剑郭申自顾不暇,即使想拦阻,也无法分身。 只是,他如果现在马上就逃,时间是否稍嫌早了些? 万一苏不邪真的胜了这一仗又怎么办?以后他将如何做人? 就在这位俞飞凤一颗心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之际,只见交错的剑光斧影之中,突然传出北斗七星剑郭申的一声冷笑:“阁下从逸樵老人那里学来的一套梦蝶斧法,该已使完了吧?” 苏不邪像是吃了一惊,收斧倒纵丈许,讶道:你认得出我这套斧法?” 郭申冷笑着道:“不仅认得出,而且破得了!” 苏不邪眼珠子一转,带着不信的神气道:“你既然破得了这套斧法,刚才为什么很少还手?” 郭申道:“那是因为我想瞧瞧你在这套妙绝天下的斧法上,到底练成了几分火候。” 苏不邪眨了眨眼皮,说道:“你已经瞧过了,你认为我在这套斧法上,已有几分火候?” 郭申道:“接我三剑,应该没有问题。” 苏不邪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郭申冷冷地道:“你明白了什么?” 苏不邪大笑着道:“原来你老弟想卖唬人的膏药,找个场子下台!行行行,光棍一句话,佛前三根香。我斧法不够露光,你老弟请便就是了!” 郭申冷冷地道:“谢谢兄台的宽宏大量,为了报答盛情,我还想告诉你兄台一句话。” 苏不邪笑着头一点道:“好的,我听着,请说吧!” 郭申道:“请你兄台等下最好特别留意我的第四剑。” 苏不邪微微一怔,似乎有点意外道:“老弟真的还想交手?” 北斗七星剑郭申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他接下来的行动,便是最好的回答。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晃,手中剑突如一泓秋水般,对准苏不邪肩头之间平平飘削过去。这是剑法中常见的一式倒卷珠帘。 苏不邪当然不会将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剑放在心上。 丧门斧一抬,斧头由下向上,直叩雁翎剑锋。 北斗七星剑郭申似乎不敢以蒲薄的剑锋,去跟纯钢打造的斧头硬接硬拼,他见苏不邪反手猛然挥出丧门斧,剑锋陡地一偏一沉,人往左转,原式不变,雁翎剑降低尺许,改向苏不邪腰腹间横砍过去! 北斗七星剑郭申这一招虽然转换得轻巧美妙,但无疑仍在苏不邪意料之中。 梦蝶斧法能名列武林十大绝学之一,便是因为它能炼得精纯,专破剑剑的招式,而成为剑剑一类轻兵刃的克星。 北斗七星剑郭申变招虽快,苏不邪的反应也不慢。 雁翎剑剑锋下沉,他的丧门斧也跟着下沉;如果双方不再变招,他的斧头,仍然可以结结实实地敲在雁翎剑的剑锋上! 北斗七星剑郭申的雁翎剑,并不是一把宝剑。就算是一把宝剑,也承受不住这沉重的一击。 北斗七星剑郭申只有再改攻势。 他向左半转身形,突又向右扳正过来,雁翎剑尖下垂,以毫厘之差,避开斧锋,然后疾地腕一圈,剑尖划起一道光弧,有如一条突然昂首窜起的毒蛇,一剑砍向苏不邪的右臂。 这一招看来虽比先前两招凌厉得多,但化解起来,却极为简单。 苏不邪嘿嘿一笑,身子向后挪三尺许,右臂一抬,一斧挥出,光影之中,剑去斧还,恰好像个斜斜的十字。 这一招如果两下接实,斧柄上会留下一道剑痕,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北斗七星剑郭申的雁翎剑,恐怕就得另换一把了! 这是北斗七星剑郭申说过大话之后,动手攻出的第三剑。 下一剑便是第四剑。 他刚才警告苏不邪,要桑元特别留意他的第四剑。特别留意的意思,就是说他第四剑一出手,这一战无疑便可结束。至于如何结束,自是不问可知! 北斗七星剑郭申的第四剑,难道真的能将苏不邪一剑斩于剑下? 如今院子里最紧张的人,不是苏不邪,而是俞飞凤!如果北斗七星剑郭申夸下海口,声称可在百招之内,将苏不邪摆平,这一点,俞飞凤也许会相信。 因为在他的想象之中,他本来就认为北斗七星剑郭申要比苏不邪高明些。但是,北斗七星剑郭申实在说得太过火了。 不仅苏不邪本人觉得北斗七星剑郭申这话狂得离谱,就是俞飞凤也认为苏不邪绝不至于如此不济。大家共同列名修罗殿七杀手,彼此名气相当,武功亦在伯仲之间,如今竟有人夸称可在第四招上收拾掉另一个人,这种事你相信吗? 就为了北斗七星剑郭申这一句话,俞飞凤决定留下。因为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已见过苏不邪的斧法,现在他要留下来再见识见识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剑法。他要瞧瞧北斗七星剑郭申的第四剑,究竟有多厉害! 好奇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欲望之一。原始的欲望,都是强烈的!强烈得可以使人忘去恐惧。 俞飞凤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已将本身的安危搁去一边,他决定不计任何后果,也要瞧瞧北斗七星剑郭申的第四剑! 他马上就瞧到了。北斗七星剑郭申紧接在第三剑之后,又攻出了第四剑。他收回砍向苏不邪右臂的第三剑,剑尖一顺,齐胸平举,然后不疾不徐地一剑对准苏不邪心窝平平刺去! 苏不邪当然认得,这是对方攻出的第四剑。他心里,本来也相当紧张。 因为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师承不明,剑法也很少有人见过,同时这位北斗七星剑郭申一向并不是个擅长口出大言的人;一个不尚浮夸的人,突然以坚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自然不能以等闲视之! 北斗七星剑郭申第四剑出手之前,苏不邪对这一剑的威力,一直兢兢业业,怀着高度警惕,以防疏神失手。现在,北斗七星剑郭申的第四剑出手了想不到竟是剑法中一招俗得不能再俗的点石成金! 苏不邪不假思索,丧门斧一摆,以斧头磕向来剑剑尖。 他的这把丧门斧以及一套梦蝶斧法既以克制剑剑一类的轻兵刃为主,对于剑剑一类轻兵剑的招式变化,他自是下过一番苦功。他一眼看出这招点石成金,显然只是一招诱招,跟在这一招后面的变化,才是真正的杀着。 不过,他已经不再为这一点担心了。任何一种兵刃,招式方面的变化,都有一个极限;所谓招式神奇,变化诡秘莫测,大部分是指速度。 兵刃是操纵在人的手里,人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永远无法违反自然。正如一个人不论腿拳功夫如何了得,他也不能将四肢关节弯向相反的方向一样。 就拿北斗七星剑郭申现在这一招点石成金来说:这一招出手的姿态,是剑尖向前直送出,它如果不改变姿态,就绝不可能忽然化作竖劈或横砍!若想变化这一招,首先起变化的部位,将是剑尖。 所以,苏不邪一面挥斧架剑,一面全神留意着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剑尖。只要对方剑尖稍一变动,他便不难窥悉对方下一步变化所要攻取的方位。 他猜对了! 北斗七星剑郭申剑至中途,去势一顿,剑尖微顿,果然意图改变路数。苏不邪眼明手快,不待对方劲力发出,丧门斧一翻一扬,已将左肩完全护住,同时哈哈大笑! 因为他已从北斗七星剑郭申剑尖上的变化,看出对方雁翎剑即将由点石成金化为仙人指路,攻他的上三路。如今他抢先一步,以逸待劳,北斗七星剑郭申意动势发,无法撤招,势必要把一口雁翎剑自动送入他的斧网之内。 只可惜他懂得太多,也笑得太早了。他忘了北斗七星剑郭申说过要在第四剑上取胜,如果对方变招攻向他的上肩部位,那岂不是由第四剑变成了第五剑? 第十九章 暧昧关系 北斗七星剑郭申的一式点石成金,其实并未发生别的变化。他故意顿了去势,颤动剑尖,事实上是诱使苏不邪上当的一种手段。 就在苏不邪向上撩起之际,他趁势跨出一步,雁翎剑寒光一闪,连着把柄一同送入苏不邪的胸膛!一剑不多,一剑不少,果然在第四剑上结束。 苏不邪腰一弓,撒手,松开丧门斧,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在一滩血泊中缓缓倒下。 他气绝身亡之前,嘴巴微微张开,双眼中只有懊恼之色,而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他要责怪的人只有一个。他自己!怪自己不该自作聪明。这本是一个可贵的教训,只可惜这个教训无论多么可贵,都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了! 俞飞凤的胸口上,也仿佛挨了一剑。直到北斗七星剑郭申冷笑着朝他走来,他才发觉好奇心真是害死猫!自己不逃,实在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已经太迟了!他挣扎着想大声吼出来,借以壮壮自己的气势,但喉咙里就像塞满了一锅杂烩似的,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提气纵身,一走了之,两腿又如坠了千斤巨石,几乎连挪开脚步,都感到困难。 他惟一能做的事,只是呆呆僵在那里,呆呆地瞪着那口血渍未干的雁翎剑。呆呆瞪着那口雁翎剑带着一片血光,提起,砍落。然后便是一片黑暗。 俞飞凤死得可说一点也不痛苦。因为早在北斗七星剑郭申一剑当头劈落之前,他即已因惊恐过度,而麻木得失去知觉了。俞飞凤停止呼吸之前,也跟苏不邪一样,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今夜这种结局,他也怨不得别人,要怪的也只能怪他自己。如果一定要说他跟苏不邪的死亡前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苏不邪是死于聪明过度,他则是死于愚昧无知! ...... 艳钗阁。 房间里没有点灯,龙八太爷坐在窗户下。坐在一片阴影中。 这是艳钗阁偏院的一个小房间,一个秘密的小房间,一个龙八太爷私人专用的小房间。艳钗阁虽不是龙八太爷的产业,但事实上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在这里可以随便出入,可以随便发号施令,就是这里的主人馆陶君,也得要看他眼色行事。馆陶君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跟龙八太爷分彼此。 今夜月色虽然欠佳,但只要习惯了黑暗,仍然不难看清楚院子的景象。龙八太爷守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鬼影子卓玥! 他知道今夜悦来客栈中,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只要是发生在夜里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地方,都一定逃不过鬼影子卓玥的耳目。由于事故不断发生,形势一天比一天险恶,他已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烧了一座家宅,算不了什么。老实说,以他这些年来搜刮的财富,即使再盖十座同样的宅子,他也盖得起。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换不了一条性命。 他的老命,只有一条。正气府大总管宇文不弃的一身武功,纵然足够信任,但他不能叫这位总管不分昼夜的,时时刻刻地跟着他。 一天之中,他总有落单的时候。以目前这种局势来说,都极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他知道如今保命之道,便是设法找出藏身暗处的敌人,来个先下手为强! 关于这一点,他的希望可以说是完全寄托在葵花宗两大宗主,以及鬼影子卓玥的身上。 这三个人,都是他的老部下,三人在这方面的才能,他完全信得过。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不过,在安全获得保障之前,一切就要靠自己小心了。 这,也正是他今夜将家小安顿在如意坊,将沈浩等人送去武威镖局,他自己则悄悄跑来艳钗阁的原因。 这座偏院,曾经过他一番特别设计。很多机关布置,只有他的心腹知道,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他如今虽然坐在窗户口,十个八个普通人,也休想走近这个小房间半步。纵然所有机关布置全部失灵,他还有一条秘密通路,可以帮他不留一丝痕迹,随时可以从这小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层中,月影渐渐西移。快四更了。卓玥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候,院墙上人影一晃,一名劲装夜行人,悄悄纵落院心。卓玥来了!等来人再走两步,龙八太爷这才看清,来的这人不是鬼影子卓玥。 来的是葵花宗二宗主,水淹蚁穴,无孔不入莫友廉。 龙八太爷暗暗稀奇。他分派给葵花宗两大宗主的任务,与鬼影子卓玥不同,而且他也没有吩咐他两兄弟到这里来会面,莫友廉这时候赶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莫友廉只花了半夜工夫,就打听到了天狼会的消息?龙八太爷想到这里,精神不禁一振。 莫友廉张望着走近窗前,低声问道:“太爷可在里面?” 龙八太爷隔着窗户道:“是莫友廉么?门没有闩,你自己进来。” 莫友廉推开房门,摸索着走进房中。 龙八太爷道:“炕上坐。” 莫友廉定了定神,慢慢走去炕床边沿上坐了下来。 龙八太爷道:“镇上情形怎么样?” 莫友廉道:“还好。” 龙八太爷说道:“外边,有没有人说我闲话?” 莫友廉道:“没有。” 龙八太爷道:“既然外边没有什么事情,你此刻忽然跑来这里干什么?” 莫友廉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犹豫了片刻,才紧瞪着龙八太爷道:“俪娘那个女人的底细,太爷清楚不清楚?” 龙八太爷一怔道:“俪娘?” 莫友廉道:“就是朝阳楼斜对面,沉香酒馆卖酒的那个女人。” 龙八太爷道:“这个我知道,你说那女人怎么样?” 莫友廉轻咳了一声:“我们过去对这个女人,恐怕都看走了眼。” 龙八太爷道:“怎么呢?” 莫友廉道:“我发觉,这个女人相当的不简单。” 龙八太爷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女人也是我辈同道,甚至怀疑她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 莫友廉道:“是的,这女人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我听说身手不在卑属之下。至于这女人是不是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目前,还难说得很。” 龙八太爷道:“这个秘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莫友廉道:“就是刚才来这里之前。”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太爷你猜猜看,猜小的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这人的?” “什么地方?” “福记磨坊。” 龙八太爷一呆道:“福记磨坊是间空屋,已两三年没人居住,这女人三更半夜的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莫友廉笑道:“去与一个人碰面。” 龙八太爷有点明白了,但心里很不高兴。因为现在并不是茶余饭后,他可实在没有心情,来听这种风流韵事! 莫友廉微笑着又道:“太爷你再猜猜看:你猜这女人去会的人是谁?” 龙八太爷勉强应了一声,说道:“我怎么猜得到……” 莫友廉一字一字地道:“白鹤!” 龙八太爷一呆,颇感意外道:“谁?白鹤?是他?” 龙八太爷如何能够相信?因为白鹤一向不是个风流人物,同时也不常来卧龙镇,即令偶尔来上一次,也绝不会跑去沉香酒馆那种地方。 按照常情来说,白鹤几乎连认识俪娘这个女人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跟这女人之间发生暧昧关系了。 龙八太爷皱了皱眉,说道:“你看错人了吧?” 莫友廉道:“绝对错不了!” 龙八太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白鹤会有这份兴致。” 莫友廉道:“太爷误会了,我说他们见面,并不是指普通的那种男女关系。” 龙八太爷一咦道:“那就怪了,既不是……为了……那么……他们……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莫友廉道:“为了商量一件事。” 龙八太爷道:“商量一件什么事?” 莫友廉道:“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太爷准会吓一跳。” 其实不用说出什么事,龙八太爷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他现在才发觉刚才错怪了莫友廉。葵花宗这对兄弟,是有名的鬼灵精,这种时候忽然跑来,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重大事故,而他竟以为莫友廉是谈风花雪月来的,你说该怪谁糊涂? 莫友廉向前倾着身子,低低接着说道:“唐宫和俞飞凤之间的恩怨,今天午后,沈浩已跟小的兄弟提过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小的不妨直话直讲,太爷和三爷其实都错怪了俞飞凤。” 龙八太爷听了,心头愈发不是滋味。 因为无孔不入莫友廉的话说得很露骨,谁是那个在他们兄弟间制造事端的人,如今已是呼之欲出。他自从离开火场,心头就怀着一个无法消除的疙瘩,因为如今事实越来越明显,他和唐宫无疑都被别人利用了! 如果对方真是天狼会的人,那也还罢了;但事实上这个兴风作浪的人,竟是他一向最瞧不起,常被他在背后戏称肉球而不气的白鹤,试问这一口窝囊气,你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龙八太爷点点头,表示他在听着。 第二一章 一出好戏 俪娘眼珠子一转,忽然道:“龙八太爷派来的,就只你一个人?” 宇文不弃头一摇,道:“你的意思,我懂。不过希望你最好别动说服在下的念头。” 俪娘似乎仍不死心,媚眼一抛,满脸春情地道:“难道我俪娘真的长得那么难看?真的一点也不中你的意?” 宇文不弃缓缓喝了口酒道:“这不是一份好差事,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要我说老实话,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今天你虽然受够了活罪,其实我也不比你好受多少。” 俪娘急忙柔声接着说道:“那么,你又何苦...” 宇文不弃摇摇头道:“以后有机会,我宇文不弃一定领情,不过绝不是今天。我宇文不弃捧了别人的饭碗,就得为别人办事,这是江湖上人应该遵守的一种道义。” 俪娘缓缓闭上眼皮,半晌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重新睁开眼皮,凝视着宇文不弃说道:“这件事,龙八太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知道多少?” “超乎你的想象。” “是你替他打听出来的?” “不敢掠人之美。” “那么是谁?” “这一点你可以留着去问龙八太爷本人。事实上龙八太爷手底下,谁是这方面的行家,你该比我清楚才对。” “鬼影子卓玥?”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这是实话,龙八太爷手底下的人,他不认识的还多得很;不过,俪娘现在说出的这个名字,他虽是第一次听到,对他意义,却很重大。 这两天为什么老是有人悄悄盯着他?如今他总算于无意中获得了答案。原来,对方的名字叫做鬼影子卓玥! 他承认对方的身手确实不错,跟踪的本领也颇高明,鬼影子这个外号,显得倒是十分恰当。这位鬼影子推一的错误,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没有找对对象!宇文不弃希望有机会能让对方知道这一点。 俪娘紧盯着他,又接着道:“龙八太爷今天指派你来,他准备以什么方法处置我?”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 俪娘一怔,显得有点紧张道:“什么方式?” 宇文不弃笑道:“请你打扮打扮,今晚去艳钗阁听戏。” ...... 申时。艳钗阁。逍遥厅。 高朋满座,管弦不绝。 龙八太爷为了使佳宾们能够一边喝酒一边听戏,特地将席位排成一个巨大的马蹄形,里弯空着,只在外缘坐人,以便每一双眼光都可以清楚楚地看到戏台。 万福镇请来的戏班子,果然不含糊。尤其是班主的一对掌珠,更是出落得色艺双绝。当两姐妹先后于如雷彩声中分别唱完一段“红娘传书”和“火烧赤壁”的弹词与大鼓后,一名跑堂的伙计掮着一块红纸牌,打台上慢慢走过去,出一个戏园:“现身说法!” 唐宫一怔道:“这是出什么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龙八太爷喝了口酒,淡淡地道:“这出戏我也没有听过:看下去便知道了。” 戏台上屏风后面,隐隐传出一阵牙板之声,大厅中立刻静了下来。因为现身说法这出戏就要登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一手执牙板,一手捧账簿,鹅行鸭步,摇摇摆摆地从台后走了出来。 诸宾客看清这位艺人的身材与长相之后,无不为之哄堂大笑。原来,出场的这位艺人,正是班主郝仁。 这位郝大班主,长相本来就有点像白鹤,如今再经过一番刻意模仿,更显得惟妙惟肖,神似之至。众人都在捧腹大笑,只有白鹤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心底暗暗在骂这该死的东西! 台上那位装扮白鹤的郝仁,模仿白鹤走路的神气,在台上缓缓转了几个圈子,等台下笑声稍稍稀落了些,才停步面对着酒席站定。 只见他牙板一敲,清了清喉咙,从容不迫地朗声道:“正气七侠七人,在下排行第二,只为乱摆排场,负了一身巨债,一时无计偿还,突然异想天开………”再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白鹤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龙八太爷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开玩笑也得有个谱儿,这厮指名道姓地调侃我,成何体统?” 龙八太爷动也不动一下,缓缓回答道:“逗逗乐子而已,何必认真?” 台上那位假白鹤,语音略顿,又配合着牙板节奏接下去道:“适逢太爷寿辰,有人无端生事,送来寿板一具,在下灵机一动,趁便加以利用,乃差阴人一名,暗备红漆半罐,先让老三受窘,再对老七蒙冤,心毒计巧,一箭双雕……” 白鹤像发了狂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厉喝道:“混蛋!胡说?快给我住口!” 台上那位郝大班主,果然住口。大厅中一片死寂。 白鹤脸色铁青,额角上满是油汗,他气吁吁地又转向龙八太爷道:“太爷,这个家伙是哪里找来的?我看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 龙八太爷面无表情地半扬着面孔道:“是他的人有问题?还是他说的这番话有问题?” 白鹤喘着气道:“都……都……都有问题!” 龙八太爷道:“哦?” 白鹤道:“这厮如不是天狼会的奸细,就一定被什么人收买了,想借此机会造谣生事,离间我们兄弟。” 龙八太爷点点头道:“你猜对了,他的确是被人收买了,收买他的人就是我。” 白鹤如遭雷击,当场一呆,几乎昏了过去。他挣了又挣,才张皇失措地道:“太爷,你……你……这是……听谁打的报告?” 龙八太爷手一招道:“打报告的人就在那边,你自己看看他是谁吧!” 龙八太爷指去的地方,是楼厅上面的回廊。这座逍遥厅是座圆形大厅,上面一层,分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那是一个酒客房,平时喝酒的地方。 今天这座大厅被龙八太爷包下后,因为没有其他生意上门,那些姑娘都伏在围栏上,看免费的戏。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大家一直都没有留意。 当龙八太爷手朝楼上指去时,大家还以为龙八太爷指的是其中某一个姑娘,直到他们看清之后,才发觉他们原来都猜错了。龙八太爷指去的虽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这女人却不是艳钗阁的姑娘。 她是沉香酒馆的老板娘,俪娘! 白鹤的脸色顿呈一片死灰。不过,他虽然感觉事态严重,心底下仍然多多少少抱着一丝希望。他知道俪娘是个坚强的女人,事情是他们两人共同筹划的,一旦阴谋泄露,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相信,这女人即使真的招了供,必是出于不得已,他希望在这紧要关头,这女人能推翻前供,一口赖个干净。只要暂时渡过难关,就算龙八太爷不肯放手,仍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俪娘脸上布满了笑容。看到这女人脸上的那片笑容,白鹤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俪娘今天穿着很朴素,脸上没徐一点脂粉,这正是这女人的聪明处;她知道在这种风月场所,大家争妍斗胜,如果有人自甘平凡,反而容易显得突出。她夹杂在姑娘群中,向酒席这边嫣然一笑道:“是的,二爷,学我的样子,向太爷认罪吧!我们昨晚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太爷统统知道啦!” 白鹤在心底下,狠狠骂了一声:“臭表子!”但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心中虽在咬牙切齿,汗水却在流个不停。 是的,这女人一招供,什么都完了。他是不是要听这女人的话,向太爷认罪求饶呢?不能。绝对不能! 他跟这女人不同。 对一个贪图小利的女人,龙八太爷大可宽大处理,不予追究;至于他白鹤,则绝对没有这种便宜事!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抵死不认账! 这女人不肯赖,他可以赖。俗语说得好: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昨晚他们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只是被人偷听,那人当时并未闯进去,严格地说起来,仍属于口说无凭。 龙八太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着这许多贵宾之前,只要他不承认有这回事,他不信龙八太爷会拿他怎样? 前天的唐宫,便是一个例子,大不了也跟唐宫一样,落个灰头土脸罢了。白鹤想着,心肠一横,又转向龙八太爷说道:“太爷,你是听这女人的?还是听我的?” 龙八太爷冷冷地道:“谁说实话,我就听谁的。” 白鹤知道再无转圆之余地,如今谁有想法如何脱身了。于是,他也学前天唐宫的老样子,故意悻悻然装出受尽委屈的神气,向左边席上的石荒大声招呼道:“石头,既然磕头兄弟的话不及一个女人的话中听,这顿酒喝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走吧!” 龙八太爷两眼望着别处,只当没有听到,果然毫无拦阻之意。白鹤一颗心放下来了。=只要走出这座大厅,他的一条老命,便等于捡回一半。以后海阔天空,何处不容身? 老实说,江浙道上这块地盘,早就形如鸡肋,也不值得留恋了! 第二二章 原地倒下去! 白鹤离座,石荒也跟着起身。 龙八太爷忽然冷冷吩咐道:“老三,替我送客。” 唐宫横眉怒目,一直忍着没有发作,无疑便是在等着龙八太爷的这句话。龙八太爷话一出口,他立即朝秦烈焰递去一道眼色。于是,秦烈焰和唐宫,也跟着双双起身离席。 白鹤终于明白了龙八太爷的用意。龙八太爷并不是不想留下他,而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龙八太爷采取的是借刀杀人计。 唐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白鹤当然清清楚楚。在他们正气七侠中,人人知道,唐宫是个一点就响的冲天炮。如果说得更明白一点,大老粗一个!但是,唐宫虽是大老粗一个,一身武功可不含糊。 七侠中,除了龙八太爷的泡椒龙爪,就数唐宫的拳头最出色。 远在他们七侠结义之前,唐宫便是江浙道上有名的难惹人物之一;事实上也是龙八太爷后来分配地盘时,将部分黄金地段划归给唐宫的原因。 至于他白鹤,说起当年在江浙道上虽然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但是,他自己心里有数,如果跟唐宫真的交起手来,他可实在没有获胜的把握。 白鹤心里犯着嘀咕,表面上仍然强作镇定,转身抱拳一拱,道:“老三留步,不必送了!” 唐宫嘿嘿一笑道:“不必送。嘿嘿。你以为我送你到哪里去了?我要送你上西天!” 白鹤脸色一沉道:“老三,你不是喝醉了?” 唐宫狞笑着逼上一步道:“你别管我醉不醉,你只管问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你该知道,我可没有太爷那么好说话!” 白鹤心窝窝渐渐冒火,于是他报以冷笑道:“老三,我告诉你:如果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我这个二哥没话说,因为你仗着有人撑腰,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如果你只是多喝了几杯酒,我劝你还是到后面找个地方躺躺,少在这里乱开野腔,叫外人听了笑话!” 白鹤用的是一种双重激将法。它的前半段,是针对龙八太爷而发。等于跟龙八太爷签下一份口头契约:唐宫如果不是受了你的唆使,如果你不是他背后撑腰的人,等会我若侥幸放平唐宫,你就没有理由再跟我为难! 它的后半段,则是为了故意刺激唐宫。他的目的是希望这位以暴躁闻名的唐宫听了这些话,会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他虽然自知不是唐宫的对手,但唐宫如想收抬他,事实也没有那么容易。俗话说得好:杀人三千,自损八百。 他不想打如意算盘,他只想在气血上涌之余,功力打个折扣,来个两败俱伤。恻隐之心,人皆有知。他如果受了伤,龙八太爷一定不会再下毒手,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救他一命! 另一边,已经离开座位的石荒,当白鹤和唐宫针锋相对之际,这位受聘于白鹤的杀手,一双眼骨碌碌地不停转动,一只右手也不期而然地慢慢移向腰际那只饱鼓鼓的革囊。 就在这位杀手的一只右手将要触及革囊的刹那,身后忽然有人和悦地道:“石兄,这是他们七侠间的家务事,你我身为客卿,又何必跟在后面伤这种不必要的和气?” 发话的人,是秦烈焰。秦烈焰发话时,虽然面带笑容,但一只左手则已紧握在腰间的鞭柄上。他用的是左手。他跟石荒站立的地方,相隔约莫八尺左右,这正是一根长鞭易发挥威力的距离。 任何一名行家,都不难一目了然,在这种有利的距离之下,石荒若是不听劝阻,只怕他的暗器还来不及掏出,秦烈焰那黑黝黝的长鞭,就要像毒蟒似地缠上他的脖子了! 石荒扭头瞟了秦烈焰一眼,脸上的神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一只手则已慢慢地又垂了下去。这一边,白鹤语音一落,龙八太爷和唐宫果然双双中计。 龙八太爷面现怒容,沉声冷冷地道:“你用不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实说:如果我龙傲巅想要你当场好看,你就是有十个白鹤,也休想走出这座大厅一步!如今是老三找你问罪,自有他的理由;老三不是一个轻易受人唆使的人,他用不着别人为他撑腰。各人的事,各人料理,今天只要老三放过你,你就不必担心这座大厅还有谁跟你过不去!” 唐宫更是暴跳如雷,紧接着大吼道:“奶奶的!谁笑话我?你说!我今天劈了你,就算是我气量不够,这至少也比你勾搭一个野女人,暗算自己兄弟的行径要光明正大得多!” 白鹤阴阴一哼道:“难得难得,居然还知道自己的气量不够!嘿嘿嘿嘿。这么多年来,我总算第一次听你说了句人话。” 这是一种断章取义的辱敌法,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不难在口舌上一下回敬过去。但是,唐宫天生不是那种人。 唐宫除了在酒和女人方面还算有一手外,一旦发起怒火来,就只会拍桌子,捋衣袖,骂粗话。火气越大,话越粗野。 他被白鹤这一损,直气得浑身发抖,连粗话也骂不出来了。白鹤不放过机会,火上加油,又道:“光明正大?嘿嘿。什么地方光明正大?我一年来不到卧龙镇两次,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谁知道这女人不是你们买通了的?” 唐宫额头暴青筋,突然狂吼一声:“我C你祖奶奶的!” 人随声起,一个箭步纵出,突然对准白鹤面前一拳擂了过去。 唐宫的身躯高大粗壮,比矮矮胖胖的白鹤足足高出一头有余,这一拳以居高临下之势挟怒擂落,其威力自然不问可知。 不过,白鹤显然并未为唐宫这种骇人的气势唬倒。因为这正是他等待着的一刹那,唐宫这一拳来势虽然威猛,但无疑早在他意料之中。 白鹤一身功夫,都在两条腿上。他练的是北派正宗十八弹腿。练弹腿的首要条件,必须下盘扎实稳重,他天生的矮胖身材,正好适合这种功夫。 别瞧他人长得又矮又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好像十分吃力,但只要拉开架势,踢出他那十八路弹腿,你就会对这位白鹤另眼相看了! 不过今天的白鹤,却似乎并不打算施展他这一套看家的本领。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他今天的对手是唐宫。 唐宫的一身武功他既然清清楚楚,同样的理由,他这套玩艺儿,唐宫自然也摸得透透彻彻。唐宫一拳攻过来,虽说是出于一时之冲动,但从对方塌腰进身的步法上,不难看出唐宫显然已经提防到他的弹腿招术。 这种情形之下,他如果仍以弹腿还攻,岂非愚不可及?大厅中鸦雀无声。人人都在屏息注视看这场刚刚展开的搏斗,就像在注视戏台上演出的另一个戏目一样。 大家的心情,也跟看一场戏差不多。 除了楼上那些姑娘们,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很平静。这一点,也并不奇怪。因为以今天在座诸人的身份阅历来说,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都算不上是个壮观的激烈场面。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对这一战的胜负真正关心! 如果一定要说有人关心,恐怕也只有一个薛无命。因为在这一战中,倒下去的人如果是唐宫,他将是第一个获得好处的人。唐宫的地盘再过去,便是他的地盘。少掉一个唐宫,他跟白鹤的形势相等。 白鹤得罪了龙八太爷,无论胜负,都已完定?剩下来的好处,自然非他莫属。不过,薛无命对这一点并不抱得多大希望。他知道在这一战中,倒下去的人,绝不可能会是唐宫! 倒下去的人果然不是唐宫。倒下去的是白鹤。白鹤是自己倒下去的。 因为唐宫身躯高大,脚长腿快,在这种势如奔雷的一击之下,他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闪开,都不是一个好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原地倒下去。 起手第一回合,便出现于这种场面,当然不雅之至。 然而,白鹤不在乎这些。今天他已丧尽颜面,多引起一阵讥笑,对他并无多大损伤。如今对他最重要的是效果。 他知道很多人宁死也不肯学他这种做法。他知道他这样做,一定会使每个人都感觉意外;别人感觉如何,他一点也不关心一他只希望唐宫最好也有这种感觉。 他的希望没有落空。唐宫一拳挥出,一些正常化解招式,几乎全考虑到了,他单单就是没想到白鹤会放弃抵抗,猝然向后倒下!如果他早知道白鹤会来这一手,他这时只须再上一步,一脚狠狠地踩下去,准能将白鹤一肚肥肠跌得从口腔里冒出来。 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想到。因为他没有想到白鹤会来这一手,所以当白鹤倒下时,他一时收不住势子,仍在继续前冲。 他的一只左脚,提起、落下,踩下去的地方,虽然仍是白鹤那个圆圆鼓鼓的大肚皮,但因出于身不由己,所得到的效果,也恰巧相反。白鹤背背着地,双肘反撑,力贯腰部,双腿一更一蹬,突向唐宫胯下蹬去! 这一招,虽不属于弹腿招式,但由于他在腿上下过苦功,这一下双腿齐蹬,力道自然不比寻常。 大厅中,不少人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第二三章 猫爷 唐宫发觉上了恶当,一时又惊又怒。但是,形势不饶人,这时他唐宫纵有霸王举鼎之勇,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总算唐宫身手够矫健,情知无法全身而退,只得咬牙扭腰,避开下阴要害,而任由白鹤双脚蹬中他的左内股。 要害是避开了,但这下可着实挨了不轻。只听腾的一声,唐宫身子歪向一边,被踢起三尺来高,才又啪的一声落了下来。唐宫一条左腿虽然没给踢断,但在跃起后,脚步已是蹒跚之状,裤管也渗出红红的一大片。 白鹤当然不肯就此罢手。他一骨碌跳起,像滚球般追过去,身子一矮,出腿如风,一腿又扫向唐宫那条完好的右腿! 现在他使的是真正的弹腿招数。因为他如今已没有任何顾忌,这套弹腿已完全可以派上用场了。 龙八太爷果然是个要面子的人,他虽然眼看着唐宫已落下风,依然端坐不动,没有任何表情。负了伤的唐宫,羞怒交集之下,活似一头疯虎。 他勉强躲过了白鹤的两腿,不知道由于行动不便,还是突然间发了狠心,当白鹤如车篷旋转,继续扫出第三腿时,唐宫竟然不再闪避,反而张开双臂,转向白鹤扑了过去。 这一次,轮到白鹤吃惊了。他的功力在腿上,唐宫的功力则在一只手掌上,万一被这胡子沾上身子,不论对方腿伤如何,对他都极为不利。 所以,他一见唐宫舍命扑过来,第一念头便是避之大吉。白鹤这个念头其实转错了。如果唐宫扑过来时,他能沉住气,觑准对方心窝,飞起一脚踢过去,这一战他便赢定了! 只可惜,他一上来本有玉石俱焚的决心,不意占了上风之后,胆子反而小了起来。他忘了此刻是处身在一座空间有限的大厅中,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待回旋。他也忘了如今他是趁胜追击的一方,他如果想躲避,必须先收回招式,在时间方面,是否来得及? 等他想到这些,已经迟了!因为他有退缩之意,扫出去的第三腿,无形中为之劲力大减,唐宫虽被扫中,但身躯只颠了一下,双手便如愿搭上他的双肩。 白鹤大吼一声,振肩想要挣脱?无奈唐宫十指坚硬如钩,一把捏牢,死死不放。白鹤双臂疼麻,渐渐失去力气。 由于唐宫使劲下压,他为了保持平稳,不让自己跌倒,双腿也因而失去活动能力。 唐宫嘿嘿冷笑道:“怎么样,肥猪,你还想不想老子那座玉矿?” 白鹤喘着气,面孔火红,他知道自己是完定了。 唐宫冷笑着又道:“你个洒茶!” 白鹤眼光一转,突朝唐宫身后大喝道:“快,石头,打他脑袋!” 唐宫大吃一惊!现在,他才突然想起,白鹤手底下还有一个拼命三郎石荒。 唐宫头脑一向简单,他只想到白鹤有个拼命三郎石荒,就没想到自己也有个吓死人不偿命秦烈焰。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拼命三郎石荒如果想出手,吓死人不偿命秦烈焰难道是死人吗? 唐宫吃惊之余,竟然不加考虑,一下松开双手,同时向一旁跳了开去。白鹤死里逃生,哪里还肯放过此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大肥伯一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唐宫受了潜意识驱使,一边闪开身子,一边扭头察看。白鹤一跃上前,趁其不备,一刀疾刺过去!唐宫一眼瞥及拼命三郎石荒垂手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偷袭之意,才知道又上了白鹤一个大恶当。 这次上的当,比上次更惨了。等他感觉不妥,白鹤那把七寸的匕首,已齐柄送入他的后肋窝。 唐宫痛极大吼,一条右臂不期然随着反摔出去。说来真是可笑,唐宫正招未能奏效,如今无意中信手一摔,反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听叭的一声,他竟不偏不倚地撞在白鹤的鼻梁上。白鹤脸开红花,踉跄后退。 唐宫面孔扭曲,竟然一咬牙,拔出那支匕首,猛追数步,一下将匕首戮进了白鹤的喉管。虽然演变出人意外,结果确无多大分别,最后倒下去的,果然是白鹤。 一场血战,终告结束。大厅中静悄悄的,仍然不闻一丝声息。 唐宫望着白鹤龇牙凸眼,带着一脸能使人夜间发梦魔的表情,摇晃着向后倒下去,像是突然喝醉了酒似的,也带着一身血污,歪歪斜斜地向一旁绊了出去。吓死人不偿命秦烈焰,眼明手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 龙八太爷手一挥,立刻过来几名家丁,像戏后清场一般,有的移尸,有的扫地,有的则过去帮着吓死人不偿命秦烈焰将唐宫搀出大厅。 仍然窘迫地站在那里,显得有点进退两难的拼命三郎石荒,则由大总管宇文不弃含笑走过去请他入座。 戏文演唱停止,饮宴照旧。美酒佳肴,继续由家丁们一壶壶一盘盘地送上马蹄形的条台。 在主人龙八太爷和总管宇文不弃的频频举杯劝饮之下,不消片刻,整座大厅中,便又充满了一片笑语之声。要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这儿曾发生过一场溅血横尸的惨剧呢? 当天晚上,艳钗阁的盛宴结束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跟着便在卧龙镇上传了开来。那是龙八太爷在散席之前所作的公布:不论何人,只要能查出大前天那口棺材的来路,便可以马上到武威镖局领取白银一万两的赏钱;查出放火的人,赏钱加倍! 消息一经传出,全镇为之轰动。很多黑道上的人物,本已准备离去,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不禁又都纷纷留了下来。谁舍得放弃这种只要鸿运当头,说不定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发上一笔横财的机会呢? ...... 第二天,镇上的一些酒家和茶楼,以及镇尾上的如意赌坊,全都生意兴隆,倍胜往昔。 因为大家都认为只有在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才容易打听到一些特别的消息。由于人人都有这种想法,一些绘声绘形的谣言,便应运而生。 有人说:“送棺材和放火的人,都是白鹤收买的,如今白鹤死了,这些人正计划着要替白鹤报仇。” 所以,在这三两天之内,卧龙镇上可能还会有惊人的事故发生。至于这批报仇的人,人数有多少?落脚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一批人?则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也有人说:“白鹤这次死得相当冤枉,送棺材和放火的人,其实是天狼会的杰作。俪娘将白鹤一口咬定,事实上便是出于天狼会方面的授意。天狼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理由非常简单:制造事端,削弱七雄实力,以便加以合作!” 这一说,属于老生常谈。不过,这一说虽然不新鲜,但相信的人却很多。 有人甚至进一步指出,天狼会这次前来卧龙镇主持大局的主脑,是该会的一名金狼长老;此人足智多谋,武功高不可测,而且精擅易容之术,故每次下手行事,均能不着痕迹。” 这当然又是一篇废话。 对方既然精擅易容之术,行事不着痕迹,你这些消息。试问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以上这些谣言,虽然荒谬得不值识者一笑,但它们可着实替镇上一些玩乐场所,带来了一片畸形的繁荣。 如意赌坊,便是一个例子。如意赌坊是龙八太爷的活财库之一。 这座赌坊之所以能够财源滚滚,金卧龙龙八太爷的金字招牌,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主持人黑心老猫的经营得法,亦属功不可没。 这座赌坊计有三大特色:一、不赌假。二、不限赌注。三、赌场随时负责大赢家的人财安全。尤其最后的这一项保证,深深受到赌徒所推崇。 一个人走进赌场,输了一文不能少,赢了则带不出门,或是出门走不多远,便有挨刀的危险像这样的赌场,试问,还有谁敢光顾? 在如意坊,你就没有这些顾虑。在如意坊,只要你不耍赖,只要你有运气,你即使赢个十万八万的,也用不着担心会出意外。 如意坊支付的银票,夫洛道上任何一家银号,均能十足兑现!赢了钱,可以自己带着走,也可以指定一家银号,存入你名下的账户。总之,只要你认为哪种方式安全,赌场方面无不遵命照办。 这些规矩,是黑心老猫两年前接手主持如意坊订下来的。自从订下这些新规矩,这座如意坊的营业,便蒸蒸日上。 黑心老猫在龙八太爷面前,也因此一跃而成为第一号红人。没有见到黑心老猫的人,只要一听是黑心老猫这个绰号,差不多便能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致的形象:高大粗壮的个头儿,浓眉大眼,肩宽腰阔,大手粗腿,说话如打焦雷,敞开衣襟,全是一片黑漆漆的胸毛…… 谁要有这种想法,那就全错了。事实上,黑心老猫长得比一个整天与书卷为伍的秀才要秀气得多! 黑心老猫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见人满脸带笑,永远一团和气。至于黑心老猫是何出身?本来的姓名叫什么?何以被喊“老猫”?“什么地方黑心”?大概,只有龙八太爷一个人清楚。 而龙八太爷则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过黑心老猫的身世。正气府上下人,则一律喊猫爷。 第二四章 空头银票 每天黄昏前后,一向是如意赌坊的黄金时间。今天当然也不例外。黑心老猫叼着一根象牙烟筒,斜靠在太师椅背上,缓缓地吸着旱烟。 椅旁两边的小茶几上,分别放满了精致的果点,在工作时间内,猫爷,向来滴酒不沾。这是楼上靠近楼梯口的一个小房间。 黑心老猫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个小房间里。这是一个没有房门的房间。代替房门的,是一副竹帘。竹帘是特制的,隔着竹帘,外面的人无法看到房内的情景,而坐在房里的人,却可以透过帘缝,将楼下大厅中的活动尽收眼底。 每天,楼下大厅中不管进来多少赌客,黑心老猫只须随便瞄上几眼,便不难将形形式式的客人分成若干等级。哪些是不在乎输赢,只求玩得过瘾刺激的主儿?哪些是荷包有限,只巴望刮几文的混混儿?他全能一目了然。 至于那些仗着有几斤力气,赢了嘻嘻哈哈,一输就想逞凶的角色,更是难逃他一双锐利的眼光。每次,他都能够事先加以安排,防患于未然。 所以,自从他接管这间赌场以来,一直风平浪静,从未发生过任何一件不愉快的意外。 不过,今天的情形,似乎有点异样。黑心老猫的眼光,如今正盯在大厅中一个蓝衣汉子的身上。 他的象牙烟筒,已自嘴角取下,脸上的神情,显得相当紧张。厅中那蓝衣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衣着和长相,都没有特别的地方,四四方方的面孔,胡碴儿刮得很干净,如果要说此人与一般赌徒有何不同之处,那便是这人脸上的神色,似乎太冷漠了些。 这也许正是引起黑心老猫注意的原因,这个人似乎不是为赔钱来的。黑心老猫皱着眉头,继续密切注视着这个汉子的一举一动。 蓝衣汉子挤入人丛里,站在一张牌九赌台旁。他背着双手,只看别人下注,唇角不时露出一丝冷笑。 黑心老猫手朝肩后一招,轻声道:“花狼,你过来!” 一个脸上长了冷瘢的伙计,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道:“猫爷有什么吩咐?” 黑心老猫道:“今天六号台子上有没有毛病?” 花狼朝下面大厅中望了一眼道:“徐师父没有卷衣袖,表示台面上没有出现肥注,应该没有毛病才对。” 黑心老猫喃喃道:“那就怪了。” 花狼一怔道:“什么奇怪?” 黑心老猫没有回答,沉吟了片刻道:“你去把第六级楼梯竖栏上的花纹转动一下。” 花狼又是一怔道:“今天的六号台子,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许做手脚?” “是的。” “为什么?” 黑心老猫一扬手,说道:“别多问了,快去!” 花狼忙道:“是!” 黑心老猫又道:“慢点走!” 花狼停步回身,说道:“猫爷还有什么吩咐?” 黑心老猫道:“你顺便到后面去叫鬼影子卓玥来一下。” 花狼道:“是!” 六号赌台上的徐师父,有个外号,叫徐结巴。结巴的意思,就是说话口齿不清。薛无命也是个结巴子。 不过,徐师父跟薛无命虽然同是结巴子,实际上却完全是两回事。薛无命是真正的结巴子。 徐师父则只有在赌台上,才会显得口齿不清,那是因为他一上赌台,两边腮帮里至少要藏四粒备用骰子的关系。 所以,当台面上出现巨注时,你会经常看见徐师父将一副骰子凑在嘴边呵气。这种动作,一般赌徒叫呵仙气。别人仙气不见得有效,徐师父一口仙气呵上,十九灵验如神。 徐结巴也注意到了台边人丛中那个蓝衣汉子。他一眼便看出这汉子是个精明的角色,不过他不在乎。比这更精明的角色,他也对付过。 同时,猫爷和龙八太爷都有过交代,遇上这一类不好惹的角色,为求太平起见,只要对方不过分贪心,他也会放放水,让对方多多少少赢上几文。 如果对方贪得无厌,实不识相,他就要不客气了。蓝衣汉子在人丛中观察了一会,慢慢排众上前,似有下注之意。 徐结巴只当没有看到,三十二张牌砌好,照样吆喝催注如故。其实,他这时的注意力,可说全放在蓝衣汉子一个人的身上。 “下,下!” “快,快!” “要打骰子啦……” 只听啪的一声,蓝衣汉子在天门上下了一注。 徐结巴看清后,神情不禁微微一变。原来蓝衣汉子搁在天门上的注子,赫然竟是五两重的金元宝! 台子四周的赌徒。登时发出窃窃私议之声,如意赌坊名气虽大,像这样重的注子,还是少见得很。 一出手就是五两黄金,如果赌上了火气,以后的注还得了? 徐结巴虽然暗暗吃惊,表面上仍然声色不动。因为如意坊一向以不限注为号召,客人不论下注多少,骰子都得打出去。 “下,下!” “快,快!” “要打骰子啦……” 徐结巴口里喊着,抓起两粒骰子,不期而然地就想送去嘴边呵“仙气”。就在这时候,他的脚面上忽然被人轻轻踩了一下。 踩他的人,是看庄的文子。徐结巴心中一动,不禁朝楼梯那边飞快地溜了一眼。 这一下,徐结巴是真的吃惊了。梯柱上的花纹,是什么时候改变过来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怀着奇怪的心情,遵照警号指示,硬将两粒没有毛病的骰子掷了出去。 骰子打的是五点。五在手,庄家的第一把。经过一阵答答的看牌脆响,四张牌又在台面上放好,四周鸦雀无声,人人神情都很紧张。如意坊的规矩,是庄家先翻牌。 庄家牌一翻,惊啊四起。 老猴子配铜锤,二点,短二! 徐结巴大喝道:“翻!有点不为小,吃尽天下一点!” 看庄的文子依言翻牌。 上门天九,下门长六,天门两张牌一翻,人牌配了三,竟真的是个一点! 人丁一!正好输给庄家的烂污二。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惊讶,同时一齐以带着惋惜的眼光,转向蓝衣汉子望去。令人吃惊的是,蓝衣汉子居然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以输去五两黄金为意。 众人大为钦佩!不仅这种赌注少见,这种赌角,也并不多见。 文子出了一身冷汗。 徐结巴则笃定之至,三十二张牌,他张张认得,骰子的点子一打出来,他便知道天门吃定了。 第二副牌,落空如前。 蓝衣汉子仍然押的是一只五两重的金元宝,押的门子仍然是天门。 第二把,庄家通赔。 第三把,庄家通吃。 由于骰子没有弊病,以后输输赢赢,胜负互见。不过,总结下来,庄家仍是吃多赔少。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蓝衣汉子一共输去五只五两重的金元宝。五五二十五,那就是二十五两黄金,折合白银,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两! 即使在如意坊来说,这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蓝衣汉子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黄金呢? 答案马上就有了。 就是这二十五两! 但是,蓝衣汉子输光了二十五两黄金之后,并未停止下注。 他接着押上台面的,是一张银票。 赌场规矩,要是以银票作赌注,须经过一道验票手续,以防票券有假。任何大主顾或老主顾,都不例外。 验票是文子的工作。蓝衣汉子的银票,是对折放上台子的,文子拿起那张银票一看,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他一声不响,顺手将那张银票交给了徐结巴。徐结巴伸手拿过来一看,也不禁为之神色大变。 那是一张什么银票?事实上它根本就不是一张银票! 没有铃记,没有花押,只是一张普通白纸,写了两行普普通通的墨笔字!虽然只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的金额可不少。 “凭票即付纹银三千两!龙傲巅。” 这张纸条真是龙八太爷写的?龙八太爷手下的人,人人知道不是。因为,龙八太爷根本没有念过书。 龙八太爷字虽识得几个,但绝无法动笔,就连龙傲巅三个字,也得描上半天,写出来还不一定人人都能看得懂。 徐结巴也是个老江湖了,当下向汉子赔笑道:“这……这……兄台,可……可不可以等……等我们猫爷来一下?”他如今口里就是没含骰子,恐怕也非变成结巴不可。 蓝衣汉子淡淡地道:“当然可以。” 其实,用不着等,黑心老猫,就已经出现了。黑心老猫人在楼上,已将一切经过瞧得清清楚楚,只差没看到那是一张什么样子的银票而已! 现在,他看到这张银票了。他思索了一下,抬头道:“朋友这张票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蓝衣汉子侧扬着半边面孔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黑心老猫当然不便明白说出自己的老板不能提笔。 他轻咳了一声道:“因为……吱吱……我们老板文墨上的事,一向均由老烟鬼沈浩执笔的,在下觉得这似乎并非我们那位沈浩的笔迹。” 蓝衣汉子耸了耸肩膀,说道:“那就太遗憾了!” 黑心老猫不觉一怔道:“遗憾?” 第二五章 灰太浪 蓝衣汉子缓缓道:“是的,非常遗憾。因为这种票子我还多得很,并不是单这一张。” 他口里说着,右手一伸,掌心里果然托着一大叠。这一点,黑心老猫不感觉意外。一张票子,不过寥寥十来字,就是写上个百把张,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他受了好奇心驱使,还是将那叠票子接过来点了一下数。票子一共十张,张张金额相同,合计是纹银三万两整。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人是疯子?可是,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人的神智显然比谁都来得清醒而冷静。 一向心计玲珑剔透的黑心老猫,一时竟然没了主张,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位才好。但是,这时大厅中百十双眼光都在望着他,又不容他不作出一个决断。 黑心老猫无奈,只有将那叠银票又退回给蓝衣汉子道:“在下非常抱歉,兄台这些票子,我们这里无法使用。” 蓝衣汉子道:“为什么?” 黑心老猫说道:“因为这些票子并非我们老板写的,我们如果接受下来,将来找不到地方兑换现金。” 蓝衣汉子悠悠说道:“龙八太爷这样说过没有?” 黑心老猫心中一动,宛如大梦初觉!他当初的观察没错,这厮果然不是为赌而来?当初他只看出了这一点,并没有能猜透这厮的来意。而现在,他明白了,这厮真正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想见龙八太爷! 现在,他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在关洛道上,泡椒龙爪龙傲巅素以好客知名,谁要会见这位龙八太爷,都不是一件困难事,这厮为什么偏要采取这种迂回而拙劣的手段? 二十五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他为什么先要投下这笔巨资?如果是为了想借以博取龙八太爷的好感,又为什么要以龙八太爷的名义胡乱暗立这种银票?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文章? 不过,不论这厮居心何在,都用不着他多操心,因为这已超出赌场管理的范围,他只须善予款待来人,据实转报一声就是了。 黑心老猫心念电转之下,立即换上一副笑脸道:“兄台贵姓?” “姓灰?” “怎么称呼? “灰太浪。” “原来是灰大爷!” “不敢当。” 经过这一番客套,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鬼影子卓玥适时出现。 黑心老猫把这位鬼影子找来,原意是打算事后摸摸这位的底细,如今局面已明朗,他正好移花接木,将通报的任务,交给鬼影子。 于是,他转向卓玥道:“卓玥,这位是灰大爷,有事要见太爷,你快去请他老人家来一趟。” 鬼影子卓玥离去后,黑心老猫又转向灰太浪道:“我们太爷马上就到,灰大爷先赏光去楼上喝杯茶怎么样?” 龙八太爷果然马上就到了,同来的还有宇文不弃。他虽然已从鬼影子卓玥口中获知灰太浪出现赌场的经过,但为了保持七侠老大的气派和风度,他并没有一见面就向对方提出责问。 相反的,他也跟黑心老猫一样,先来一番客套,说了一大堆“久仰”和“失迎”之类的场面话。他这样做的用意至为明显,他是要等对方自动说出这次前来如意坊借故生事的目的! 经过连翻变故之余,他的行动虽然变得分外小心谨慎,但他这位泡椒龙爪龙傲巅绝不是个怕事的人。这位灰太浪如果不怀好意,那算他姓灰的的瞎了眼睛。别说他身边如今又多了个宇文不弃,就凭黑心老猫的一手绝活儿,他姓灰的的就别想还能活着从如意坊正门走出去! 龙八太爷说过场面话之后,立刻由鬼影子卓玥递上一副水烟袋。这表示底下该轮到客人说话。 他开门见山地道:“在下今天来找龙八太爷,是为了谈两桩交易。” 龙八太爷将刚刚燃起的火捻子,反而一口吹熄,露出倾听的神气。 灰太浪缓缓接着道:“第一件交易,代价三万两,外加退还在下先前输去的那二十五两黄金。” 对方说有交易要谈,龙八太爷并不感觉意外。使龙八太爷感觉意外的,是对方所开的价钱! 因为,他悬出的两种赏钱,最高的只有纹银二万两,如今对方一开口就是三万两,可见对方要提的事显与赏钱无关。今天还有什么事比捉拿送他棺材和烧他宅第的人,更值得他在下付如许重大代价呢? 龙八太爷点点头,没有开口,等对方继续说下去。但灰太浪竟也闭上了口。好像他要说的话,都已说完,现在就等龙八太爷讨价还价了。 龙八太爷见对方不肯进一步说出交易的内容,只好轻咳了一声道:“灰朋友预先以在下名义书立三万两银子的票券,是否暗示在下一定非得接受这桩交易不可?” 灰太浪道:“不错!” 龙八太爷又道:“在下付出这笔代价,会有什么收获?” 灰太浪道:“可以看到一样东西。” 龙八太爷道:“只是看一看?” 灰太浪道:“是的。” 龙八太爷道:“看过了这样东西之后,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灰太浪道:“没有好处。” 龙八太爷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仍强忍着道:“如果在下没有这份好奇心,不想接受阁下这桩交易,又有什么害处?” 阁下两字,在书函中虽是一种尊称,但如果在谈话时突然就被一方加以引用,气氛就不怎么愉快了。灰太浪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如故地道:“也许有害处,也许没有。但如万一产生不良后果,太爷那时就是愿出十个三万两,恐怕也嫌太迟了。” 这岂不成了敲诈?龙八太爷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宇文不弃忽然插嘴道:“既然利害关系如此重大,我们太爷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万两银子花费。” 他轻轻碰了龙八太爷一下,又转向黑心老猫道:“老猫,时间不早了,你快去设法张罗一下。” 黑心老猫应了一声是,慢慢地站起来,一边以眼角偷偷溜向龙八太爷。总管的话,他不能不听,除非龙八太爷摇头否决,他就只有去遵命照办了。 龙八太爷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表示,便是默认。 黑心老猫只好带着一股迷惑的心情下楼去。 龙八太爷是不是真的赞同宇文不弃这种越俎代庖的作法呢?答案是:不仅赞同,而且于心底还充满了感激!因为若不是宇文不弃及时出面打圆场,他几乎又铸成一次大错。 他为什么一定要对方先说出交易的内容呢?对方收下他的银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无疑便是交出那件必须付出三万两银子,才能看一眼的东西。那件东西如果真有一看的价值,也不算吃亏;如果对方夸大其词,或是存心整他的冤枉,他一样可以让对方得到应得的训教! 他既然不必担心吃亏上当,却一股劲地要在口舌上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岂非愚蠢至极? 宇文不弃知道龙八太爷一时豁不出面子来,为了冲淡眼前这种不谐和的气氛,于是他又向那位灰太浪笑着道:“灰爷要谈的交易,共有两桩,如今第一桩已经谈成,另外的一桩,能不能也请灰爷先行开个价钱?” 灰太浪微微摇头道:“慢慢来,谈交易信用第一,等你们对这第一桩交易感到满意之后,接下去再谈第二桩,还不迟。” 正在说着,黑心老猫已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三万两银票,五只金元宝,当面点交清楚后,灰太浪起身点头道:“好,请跟我来!” 出镇西行不远,由官道岔出去,有小径通向一片起伏的山丘。太阳已下西山,天色尚未黑尽。 转过一片斜坡之后,灰太浪停下脚步,指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道:“就是这里,掘下去!” 同行所有人之中,以鬼影子卓玥身份最低,这样一份差事,自然非他莫属。 龙八太爷点点头,鬼影子卓玥立即从腰里拔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去,在灰太浪手指之处挖掘起来。卓玥只挖了两刀,一双脚尖便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尽管在场所有人个个都经历过无数的血腥场面,同时他们也已预感到这位灰太浪要他们看的东西是什么,但在这种暮色四合的荒山中,突然看过这样一双死人脚尖,依然不免寒透脊梁,人人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龙八太爷心里,尤其不是滋味。不论他的银子来得多容易,他也不愿别人向他索取这样一笔代价,为的只是要他来看一个莫不相干的死人。 如果这姓灰的,不提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抱歉得很,等会这里埋的就不止是一个死人了! 只听鬼影子卓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道:“啊,是郝仁!” 的确是郝仁。 可怜的郝仁!要不是他那颗脑袋大得出奇,在头脸周身一片血污的情形下,还真不容易一下就辨认出来。 不过,对龙八太爷来说,是郝仁又怎样? 郝仁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艺人罢了。难道郝仁为他唱过一次台戏,如今遭人谋害他就该拿出三万两银子来? 龙八太爷刚在心底哼了一声,忽听灰太浪冷冷道:“最好先看看杀死他的兵刃,是一种什么兵刃。” 黑心老猫凑过去,卓玥连忙让开。黑心老猫拨转尸身,从头到脚,仔细察看了一遍,一语不发,又默默地站了起来。 第二六章 卖关子 龙八太爷沉着脸道:“什么兵刃?” 黑心老猫道:“泡椒龙爪。”他这三个字说得又低又轻,每一个字都像串在绳子上,被人硬是从喉管里拉了出来似的。 龙八太爷几乎跳了起来道:“什么?泡椒龙爪?想嫁祸于老夫?”他眼如银铃,狠狠瞪着黑心老猫,仿佛图谋嫁祸之人,就是这位黑心老猫一般。 灰太浪又从旁冷冷道:“江湖上使泡椒龙爪的人,并不是你龙八太爷一个,单是一根泡椒龙爪,并不能作为罪证。” 龙八太爷万万没料到他竟会为自己辩护,忍不住脱口道:“除了兵刃,还有什么?” 灰太浪没有回答,忽然转向黑心老猫道:“如意坊后,有没有一座石库?” 黑心老猫不觉一怔,说道:“有啊!怎么样?” 灰太浪缓缓道:“等下回去,请贵管事最好马上将石库打开,否则郝家那两个丫头,恐怕就要由一对活美人变成一双艳尸了。” 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有人以泡椒龙爪打死郝仁,而将他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藏于如意坊的石库之中。 下一步要做的,不问可知。那就是设法让这件血案泄露出去。一旦消息传出,他泡椒龙爪龙傲巅纵然跳进黄河,恐怕也没法洗刷得清! 龙八太爷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也似乎走了样:“那么,你一定……已看清楚……这是谁干……干的好……好事了?” 灰太浪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如果没看清楚就向你太爷报告,岂非惹火烧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龙八太爷道:“谁?” 灰太浪微笑着一字字地道:“割鹿使者莫煊!” ...... 这时候。割鹿使者莫煊正陪着闻擎苍在灯下喝酒。 秦烈焰忽然探头进来道:“七爷,我们三爷请您过去一下。” 闻擎苍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道:“老三他今天有没有舒泰一点?” 秦烈焰点点头道:“是的,托七爷的福,已经硬朗多了。” 闻擎苍朝莫煊交代了一下,便跟着秦烈焰走了。 割鹿使者莫煊一个人又喝了几杯问酒,觉得没有意思,正想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要茶房悄悄喊个粉头来消遣消遣之际,房门口灯光一暗,忽然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次走进来的是宇文不弃。 莫煊微微感到有点意外,道:“宇文总管还没有歇息?” 宇文不弃苦笑一笑道:“哪有那种好命。” 他眼光四下一转,问道:“七爷不在?” 莫煊道:“到唐三爷那边去了,刚走不久,是不是龙八太爷要找他?” 宇文不弃点点头。 莫煊道:“请总管稍候片刻我去喊他回来。” 宇文不弃点头,说了一声好。 莫煊才走出两步,宇文不弃忽然道:“莫兄慢走。” 莫煊转身,眨着眼皮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不弃思索着走过去,皱起眉头,面露为难之色道:“我想......” 莫煊神色一动,似有所悟,不禁压低了嗓门道:“最好别让唐三爷知道,是吗?” 宇文不弃也压低了声音道:“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莫煊低声道:“是不是龙八太爷那边又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宇文不弃朝房门口溜了一眼,又凑上一步,悄悄地道:“事情是这样的……”莫煊侧过头,送上一边耳朵。 宇文不弃道:“有人告了你一状,想烦你去对对口供。” 莫煊正错愕间,宇文不弃出手如电,已一下点中了他身上三处穴道。莫煊摇晃着呻吟道:“你……这……” 宇文不弃伸手一拍,又加封了他的哑穴,同时扭头向房外低喝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三条人影,相继飘入。 进来的正是葵花宗两大宗主,以及鬼影子卓玥。 宇文不弃指挥若定,他吩咐葵花宗两大宗主先将莫煊绑好从院后翻墙离去,然后亲自给鬼影子卓玥把风,以便卓玥搜索房中有无其他罪证。 鬼影子卓玥不仅跟踪技艺高明,搜东西似乎也是个大行家。不消片刻,他便从壁板中找出一个青布条包,包中收藏的,正是一根血迹斑斑的泡椒龙爪。 宇文不弃于灯下审视着那根泡椒龙爪,不禁微微点头,说:“太爷的三万两银子,总算没有白花!” 花厅中灯光朦胧,郝家姐妹像一对离了巢的小鸟,瑟缩地坐在大厅一角,两只眼睛呆滞地瞪着大厅入口处,两张秀丽而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紧张和不安之色。 就在这时候,一名着劲装蒙面人,提一根粗长的泡椒龙爪,从大厅外面缓缓走了进来。两姐妹一看到这名蒙面人,双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同时昏厥过去。 龙八太爷手一摆,灯头全部剔亮,花厅中登时大放光明。 葵花宗两大宗主从大厅外一个箭步窜入,分左右将蒙面人夹住,一面伸手摘去蒙面人脸上那块纱布。蒙面人穴道似乎已受制,任由两兄弟摆布,丝毫未抗拒。 除去纱布,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名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修罗殿七杀手中的那位割鹿使者莫煊。葵花宗两大宗主挟持着莫煊,等候行动命令。 龙八太爷铁青着脸,道:“先押下去,跟闻擎苍绑在一起,等三爷四爷他们来了再说。” 莫煊押离大厅之后,又进来两名仆妇,将郝家姐妹暂时移入房内。远远坐在大厅另一角的灰太浪,忽然轻咳了一声道:“手续已经交代清楚,在下可以告辞了吧?” 龙八太爷缓缓转过身去,道:“阁下不是还有一桩交易未谈吗?” 灰太浪淡淡一笑道:“这第二桩交易,最好改日再谈。” 龙八太爷面露不悦之色道:“阁下是不是担心老夫一时筹不出足够的钱来?” 灰太浪微微摇头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龙八太爷道:“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改日再谈?” 灰太浪笑笑道:“因为太爷您今天心绪欠佳,接着再谈这些,只有使太爷您更不愉快。” 龙八太爷此刻的心情的确不大好,而且他也没有一定要再谈第二桩交易的意思,只是经过这样一解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因为从对方的语气里,谁也不难听出,这第二桩交易的重要性,显然较第一桩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身边还隐伏着一个比杀人嫁祸更严重的危机,试用又叫他如何能够放心得下?但他龙八太爷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灰太浪如此推托,他虽急着想完成这第二桩交易,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 遇上这种情形,宇文不弃自然不能继续保持缄默。宇文不弃也笑了笑,道:“灰兄这就看错了我们龙八太爷了,如果灰兄不是昨晚刚来蜈蚣岭,就该知道最近几天,镇上前前后后共计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事。你再看看我们太爷,有哪件事让他老人家皱过眉头?他老人家照样宽容,喝酒,听戏!” 龙八太爷听得遍身舒坦,身子也跟着坐直起来。要不是宇文不弃如此一指,他几乎一直都忘了自己竟是这样的豪迈伟大。 灰太浪点点头,隔了片刻,才慢慢地抬头望着龙八太爷道:“既然龙八太爷是个爽快人,我灰太浪当然用不着再卖关子。” 龙八太爷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他不想破坏了自己的严肃态度。 灰太浪缓缓接着道:“这第二桩交易的代价,仍然是纹银三万两,同时必须当场先行交付。” 龙八太爷徐徐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他可以接受。 灰太浪接下去道:“这桩交易跟第一桩交易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在下收了酬劳之后,却不能直接告诉您龙八太爷交易的内容。” 龙八太爷道:“老夫听不懂你阁下这话的意思。” 听不懂灰太浪这句话意何所指的人,并不止龙八太爷一个。黑心老猫,鬼影子卓玥,甚至包括宇文不弃在内,这时脸上全都露出迷惑之色。 龙八太爷是出钱交易的主儿,如果交易的内容不能告诉正主儿,又该告诉谁?这样的交易,又算什么交易? 灰太浪微微一笑,从容接下去道:“我说不能直接告诉太爷的意思,是要请太爷指派一名心腹,跟在下私下谈过后,再由这位使者,秘密转达太爷。” 宇文不弃忍不住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灰太浪摇头道:“恕我不便回答。” 宇文不弃道:“为什么?” 灰太浪道:“因为这正是此项交易中,最大的秘密之一!” 龙八太爷也忍不住追问道:“如果阁下用意是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这样做的效果岂非适得其反?” 灰太浪摇摇头,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答应不答应,全凭太爷的,在下可不再解释了。” 宇文不弃忽然轻轻一咳道:“灰兄该不是另有打算吧?” 灰太浪微微一怔道:“什么打算?” 宇文不弃道:“如果太爷的人,不幸遇意外,那时三万两银子已经进了灰兄的荷包,我们又去哪里找灰兄理清这团麻?” 这番话的意思,当然人人懂得。龙八太爷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起来。 第二七章 告状 如果,灰太浪被宇文不弃一语戳中要害,真的是为了想趁火打劫,再吃他龙傲巅三万两银子的冤枉,那可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连第一次的三万两也要收回来了。 不料,灰太浪脸上又浮起笑容,道:“毕竟还是大总管精明,只可惜大总管少问了一句话。” 宇文不弃不理对方的讽刺,盯着他继续道:“少问了一句什么话?” 灰太浪微笑道:“大总管应该先问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宇文不弃道:“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灰太浪微微笑道:“只要大总管认为安全,可由大总管任意指定!” 宇文不弃道:“譬如说?” 灰太浪微笑道:“譬如说:你们可以选定一块空旷之处,或是一座僻静的院落,先在四周加以重重包围,等在下与尔等特使密谈完毕,并经龙八太爷认为这桩交易确属诚实不欺,再由在下带着银子跑路!” 宇文不弃听了,不觉微微一愣,似乎颇感意外。他原以为对方并无第二桩交易可谈,只不过想玩个花招,再发一笔横财,如今证明他显然想错了。 龙八太爷的脸色也为之缓和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三万两银子,对他龙八太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灰太浪虽然只是随便举的一个例子,但无形中恰好合上了他的胃口;因为惟有以这种方式交易,才能保障万无一失。 如果不是对方提出,他即使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一个完美无瑕的方式来。所以他并不因对方表现落落大方,就疏忽了应有的防范,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口气应承下来。 龙八太爷接受了灰太浪的建议之后,又转向黑心老猫道:“你这里能不能再筹三万两来?如果凑不足数,可去找岳总镖头想想办法吧。” 黑心老猫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不安神色,道:“银票不成问题,只是……” 龙八太爷道:“只是怎样?” 黑心老猫道:“三爷和四爷他们,马上就要来,时间又这么晚,安排起来,是否来得及……” 龙八太爷忍不住暗暗地骂了声:“混蛋!” 这点,他岂不知道?他选了这个时刻,便是因为唐宫薛无命和杜江南他们来了之后,正好多几个监视的帮手,否则这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征调人马,凑足一道坚实的包围圈?他没料到一向心机玲珑的黑心老猫,竟连这一点也想不透! 宇文不弃似乎已看穿了龙八太爷心思,连忙道:“没有关系,三爷他们都是自家人,来了之后,请他们等等就是了。” 黑心老猫经宇文不弃这一提,立即领悟过来,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起身,出厅去了。不一会儿,黑心老猫将第二次的三万两银票凑齐,唐宫。薛无命、杜江南也带着自己的杀手相继来到。 唐宫因为是这次妙计擒得闻擎苍的功臣,苍白的面孔上,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因而冲淡了不少病态。众人入厅落座,龙八太爷毫不避讳,他不但为众人引见灰太浪,而且将与灰太浪两次交易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对闻擎苍和割鹿使者莫煊的毒辣心肠,倒不怎么惊异,反而是灰太浪这个人,一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尤其是灰太浪第二次交易所提的条件,更使众人感觉新奇。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这时所有的眼光,几乎全落在灰太浪一个人身上。灰太浪在睽睽众目交集之下,依然坦然自若,毫无困窘之态。 他等龙八太爷说完,微微一笑,从容道:“银票,在下已经点收,太爷另外还有什么吩咐?” 龙八太爷道:“就在这花厅中进行如何?” 灰太浪满厅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道:“好!” 这座花厅深各有四五丈,如有人在大厅中央并坐细语,大厅外边的人,就算贴得再近,也听不到的。 龙八太爷胸有成竹地咳了咳,又道:“至于特使,老夫打算就派宇文不弃大总管。”他指指宇文不弃,停顿下来,等候对方的反应。 灰太浪的反应相当奇特。神秘,从进如意坊到现在,神态上一直都显得满不在乎,就连龙八太爷变脸时,他都权当没有看到,但当龙八太爷说出要派宇文不弃为接谈代表时,竟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过,那只是神色之间,极其短暂的一种变化,能觉察到这种变化的人当然没有几个。灰太浪神色恢复得很快,几乎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只要是您龙八太爷信得过的人,谁都可以。” 龙八太爷办事,一向讲究干脆。三言两语一敲定,他立即领先起身,挥手将众人全部带出大厅。如今静荡荡的大厅中,就只剩下宇文不弃和灰太浪两个人了。这到底是桩什么交易呢? 灰太浪望着大厅门口,直到众人背影全部消失,方才转过身来朝宇文不弃微微点了一下头。 宇文不弃缓缓走过去。 灰太浪手一摆道:“请坐。” 从语气和神气上听起来,他似乎已变成了这座大厅的主人。宇文不弃依言坐下。 灰太浪笑笑道:“大总管知不知道,在下跟太爷如今要谈的是什么交易?” 宇文不弃道:“告密?” 灰太浪微笑道:“猜对了!现在请再猜在下告密的对象是谁?” “是谁?” “阁下!” 宇文不弃微微一怔,道:“你想在龙八太爷面前告发我?是我宇文不弃做错什么事?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 灰太浪但笑不语,仿佛这是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宇文不弃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要告发的人既然是我,龙八太爷指派我代表时,你为何不表示提出反对?” 灰太浪笑道:“那样做未免太明显了。” 宇文不弃道:“什么明显?” 灰太浪笑道:“明显地指出这第二桩交易必与阁下有关!” 宇文不弃道:“你不愿因此得罪我?” 灰太浪微笑道:“是的。”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这也正是我建议龙八太爷采取这种交易的主要原因。我相信龙八太爷一定非常欢迎这种方式。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保障他三万两银子的安全。” 宇文不弃道:“其实,你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灰太浪微微一笑,道:“同时,也为了你阁下。” 宇文不弃道:“为了我?” 灰太浪笑道:“因为到时候只要包围圈一攻,就可置你阁下于刀俎之上!” 宇文不弃点点头,似乎非常钦佩对方的设想周到。他缄默了片刻,才道:“话又回到老问题了:你打算在龙八太爷面前告我什么罪状?” 灰太浪仍然面带笑容道:“我只想问这个老迷糊:俞飞凤死了,如今证实了俞飞凤死得十分冤枉,这个傻主意当初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宇文不弃没有开口。 灰太浪笑着道:“同时,我要请这个老迷糊冷静地想一想:武林剑帅绵延四代,代代无不誉满天下,何以如今第五代剑帅甘为五斗米折腰,沦为染血杀手?” 宇文不弃仍然没有开口。因为,灰太浪提到的两件事,听来虽极有煽惑力,但显然尚不足以作为一种罪证。第一:收拾俞飞凤,并不是他一个人作的决定,而且,那时白鹤和杜江南的密谋尚未揭发,人非神仙,安能预知未来?如果说,他在这件公案上居心不良,龙八太爷本人岂非也成了共谋之一? 第二:他出身为剑帅继承者,这一点,他并未隐瞒任何人,他相信龙八太爷当初也是经过郑重考虑,才决定录用他的。 除此之外,那天,他去沉香酒馆逼问俪娘的口供,鬼影子卓玥当时就潜伏在后窗下,他相信事后鬼影子一定在龙八太爷面前证明他忠心耿耿。所以,灰太浪虽然自鸣得意,说来头头是道,他听了根本就无动于衷。 灰太浪轻轻咳了一声,微笑着又道:“当然了,龙八太爷说起来是个老江湖,只是这几句空口说白话。自然无法动摇他对你大总管的信任。” 宇文不弃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同时点了一下头,表示他正在等候下文。 灰太浪笑笑道:“如果龙八太爷仍然执迷不悟,在下看在三万两纹银的情分上,就只好祭起最后一件法宝了。” 他停下来,含笑望着宇文不弃,似是有意留段空白,以便宇文不弃追问那是一件什么法宝。但宇文不弃并未发问。他只是等待。 如今不论就哪一方面讲形势都对他有利。他愿意保持这份优势。如今受威胁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灰太浪! 他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误会,起身走出这座大厅,而灰太浪却办不到。即使灰太浪宣称愿意放弃这笔交易,甚至连第一次的三万两银子也愿意一并吐出来,也还是办不到。 龙傲巅不是一个轻易可以逗着玩的人。灰太浪今夜若想活着走出这座大厅,只有一个办法。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使他不得不向龙八太爷转达,这一次交易的确具有三万两银子的价值! 至于那是一件什么交易?能否为龙八太爷衷心接受?那也是灰太浪的事,用不着他宇文不弃多操心。 所以他即使不发问,也不愁灰太浪不说出来。对方如若想卖关子,吊胃口,他作弄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 第二八章 气氛紧张! 灰太浪见他没有表示,忽然脸一侧,悠然道:“阁下知不知道,在龙八太爷子寿辰前两天,府中那位老烟鬼曾在艳钗阁后园偷偷会晤过蒙面人?” 宇文不弃道:“不知道。” 灰太浪悠然道:“我想龙八太爷对这件事一定感兴趣,如果龙八太爷真对这件事感兴趣,在下倒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如何效力?” “请他先拷问沈浩有没有这回事?只要那老家伙说实话,决非难事;据我所知,黑心老猫在这一方面,便是个难得的人才。” “沈浩认了又怎样?” “然后我就可以替他们找出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来!” “用什么方法找?” “用刚才在割鹿使者莫煊身上用过的那种方法。” 又是一阵沉默。可怕的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才听宇文不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道:“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想让我将这些转告给龙八太爷。” 灰太浪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想。” 宇文不弃缓缓侧脸,道:“否则你想什么?” 灰太浪笑道:“你应该知道,我说了这许多,目的只有一个。” “什么目的?” “展示我的本钱。” “什么本钱?” “跟你谈判的本钱!” “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当然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 “请便!” “我们携手合作。共同为***浙道上这七名恶棍势力!” 宇文不弃开始重新打量眼前。难道他早先看走了眼? 灰太浪微微一笑道:“是不是不太相信在下的话?” 宇文不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灰太浪的脸上。现在,他可以确定,早先他并没有看走了眼。那也就是说:灰太浪无论如何,也绝不是个正派人物? 如今使他困惑不解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灰太浪何以会对他的秘密知道得如此清楚? 灰太浪的武功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论跟踪的本领,灰太浪可能会比鬼影子卓玥更出色。如果自从他来到卧龙镇之后,灰太浪就暗地里跟踪上了他,何以他始终未能发觉? 灰太浪又笑了笑,道:“怎么样?” 宇文不弃道:“让我想想。”这不是推托,也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他的确需要想一想。事实上,他接下来的思考,也正是这个问题。 他要不要答应这个家伙的建议呢?利害关系,是很明显的。能不答应,最好不答应;若是答应下来,势必后患无穷,只有害处,绝无好处! 然而,不答应行吗?要想不答应,只有两种情况之下,才能成立。第一:沈浩矢口否认。或是,沈浩虽然承认有这回事,当他像割鹿使者莫煊一样易装之后,沈浩无法肯定他是不是那天的蒙面人!第二:非常简单,他立即下手宰掉这个家伙! 但是,形势很明显,这两件事都绝对无法如愿。他要宰掉这个家伙,也许不太难,但那将无异默认他是在杀人灭口。如今守在大厅外面的杀手有三名之外,他不可能以一敌三。 尤其诛魔刀郑逍遥跟他之间,至今旧恨未消,单这小子一个,就够麻烦的。至于沈浩方面,老家伙连皮带骨,就那么一把,只要稍用上点劲,不胡招一通才怪。所以,他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灰太浪望着他,悠然含笑道:“想好了没有?” 宇文不弃点点头,同时深深吸了口气。他是在尽量克制自己。如果他不吸一口气,冲冲心火,他准会一拳对着灰太浪泛起笑容的嘴角打过去。 灰太浪笑道:“决定合作?” 宇文不弃又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地道:“不过,在付诸行动以前,在下很想先弄清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在下到底是在跟什么人合作?”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灰太浪?” 灰太浪道:“是的,灰太浪,灰家第一浪!” 好怪的断句法。好怪的语音!“灰”与“灰家”后面的语音,拉得长长的,前后两个“浪”字,也说得特别的低沉得紧。 宇文不弃不觉微微一呆!难道是,第一号破浪长老? 灰太浪微笑道:“够了没有?还有没有别的疑问?” 宇文不弃眨了眨眼皮道:“原来外面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然不是。” “如此说来,阁下的行踪,岂非也已落入别人的掌握内?” “并不尽然。” “何以见得?” “因为,谣言实际就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呆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渲染气氛。” “为今夜的这两桩交易铺路?” “不错!” “这样一说,送棺材和放火,都是阁下的杰作了?” “不是!” “不是?” 灰太浪微笑道:“如果是,我用不着瞒你。” 宇文不弃轻轻叹了口气道:“很好,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了。” “哪一件?” “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如何向龙八太爷交代?” “我们耗去的时间已经不少了,但愿你早已胸有成竹。” 灰太浪嘴角又浮起那种令人拳头作痒的笑容,诡秘地笑了笑道:“这一点当然用不着你操心。” 他稍稍倾身向前,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宇文不弃不觉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真有这种事?你自信没有看错人。” 灰太浪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一掀出来,就非立马兑现不可,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脑袋瓜儿开玩笑?” ...... 密谈结束,众人陆续走回大厅。依照原定的交易程序,现在该轮到宇文不弃跟龙八太爷咬耳朵了。 大厅中这时虽然坐满了人,但满厅一片沉寂,大家除了一双眼珠子还在活动之外,人人都像庙里的泥菩萨一般,正襟危坐,凝神屏息,等待着局面的进一步演变。 这时,每个人坐的位置,虽未经过露骨的安排,实际上却如阵法般暗含玄机。灰太浪仍然坐在老位置上。离他最近的,是唐宫、薛无命和杜江南,带来的三名杀手秦烈焰、诛魔刀郑逍遥、无影镖马长恭! 很明显的,如果这次交易不能令龙八太爷满意,或是龙八太爷认为对方在这交易上欺骗了他,灰太浪无疑马上就得尝尝这三位杀手的手段!唐宫、薛无命、杜江南等三兄弟坐在大厅中央,离龙八太爷和宇文不弃坐处较近,含有护卫之意。葵花宗两大宗主,黑心老猫,以及鬼影子卓玥则坐在大厅门口,以防外人贸然闯入。 宇文不弃附在龙八太爷耳边,还没有说上几句,便见龙八太爷脸色大变,两眼环瞪如铃,像是要有火焰喷出来。宇文不弃急忙拉了他一把,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话,龙八太爷的脸色又慢慢平复下来。 这样一来,大厅中的气氛更紧张了。谁也不难看出,龙八太爷的一股无名火,显然是被宇文不弃硬给压下去的,这使得大厅中每个人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什么样的事情,竟使一向沉稳冷静的龙八太爷如此勃然大怒!难道这第二桩交易的内容,竟比闻擎苍和割鹿使者杀人嫁祸事件还要严重得多?龙八太爷慢慢地装了一袋烟,黑心老猫连忙过去点火。 大厅中没有一个人谈话,甚至连一声咳嗽也没有;这时大厅惟一的声音,便是龙八太爷那根象牙烟筒发出的呼噜呼噜声。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每个人几乎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房跳动的声音。 人人心里有数,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平静。这种平静,绝不是一种好征兆。龙八太爷每次动肝火,必定有人要见血光之灾。这也正是使每个人都感觉如坐针毡的原因:底下这个倒霉的人是谁?这个人目前是不是也在这座大厅中?龙八太爷为什么还不发作? 就在众人游目四扫,心情惶惑不定之际,只听龙八太爷忽然低沉地道:“莫老二,你过来一下!” 站在大厅门口的莫友廉像是吓了一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向龙八太爷快步走过去,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很不自然。 众人无不大感意外:原来灰太浪第二次告发的人,竟是有无孔不入之称的莫友廉?葵花宗两大宗主可以说是龙八太爷身边红人中的红人,一向忠心耿耿,他们兄弟犯了什么错?如果犯错的是他们兄弟两个,龙八太爷为什么又只喊莫友廉一个人过去? 正当众人暗暗奇怪不已之际,疑问马上有了解答。只见龙八太爷盯着莫友廉,冷冷吩咐道:“去镖局把沈浩请来!” 众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原来大家紧张过度,人人犯了杯弓蛇影的毛病!莫友廉也好像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转身便离去。 龙八太爷忽然低声道:“且慢!”莫友廉一愣,只好刹住脚步。 龙八太爷板着脸道:“请他衣服穿得快一点,如果他腿上火伤尚未完好,不能行走,就叫人驮着他来!” “是。” “去吧!” 大厅中,又恢复一片死寂。众人心底又开始慢慢地泛起另一个疑团。这时候把那位弱不禁风的老烟鬼找来干什么呢? 难道,大家有眼不识泰山,都看错了人,老烟鬼沈浩,才是灰太浪真正要告发的对象? 第二九章 串通一气 于是,唐宫不期而然地,一齐转向灰太浪望去,企图从的神情上,获得一丝端倪。但令人失望而又惊奇的是,灰太浪人靠在墙壁上,悠闲抱着臂,眼帘微垂,呼吸均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已沉睡了! 于是,大家又转向龙八太爷和宇文不弃望去。宇文不弃坐在龙八太爷的身影里,谁也看不到总管脸上此刻是一副什么表情。 龙八太爷则在抽第二袋烟,两眼瞪着天花板,在暗红色的烟火一闪一闪之下,脸色青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人噤若寒蝉,都不说话?大家究竟在顾忌些什么?龙八太爷也是个人,而且是个讲道理的人,为什么大家宁愿默默等待,而不敢开口去问?难道人人心里有鬼,怕说错了话,惹火烧身? 难以忍受的一段时间,终于挨过了。因为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沈浩来了,是由镖局两名小伙计搀扶来的。老烟鬼在镖局里养了几天伤,火伤未完全养好,人却胖了不少。 他以为龙八太爷找他,就像往日一样,要向他私下里讨个什么计谋,而绝对没想到,三更半夜,在这座大厅里,竟如公堂会审一般,坐满了许多人。 老烟鬼一走进大厅,脸上便变了颜色。因为他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是个清白之人!是不是艳钗阁后园与外人勾搭的秘密已东窗事发了呢?然而,说也奇怪,老烟鬼一现身,龙八太爷反而突然改变了态度。 他起身迎上去,指着一张椅子,和悦地示意沈浩坐下。沈浩见太爷礼遇不减,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只是这一来,其他的人可全给弄糊涂了。 差人传唤时,声色俱厉,似乎一见到人就要剥皮抽筋似的,如今人来到了,却又如此客气,龙八太爷究竟在闹什么玄虚?不过,这样一来,大厅中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宇文不弃走去大厅门口,先吩咐葵花宗两大宗主为沈浩倒茶、装烟,然后又跟黑心老猫不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黑心老猫面露疑愕之色,但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匆匆走了。 沈浩坐下了,龙八太爷却没有坐下。他在大厅中踱了两圈,然后慢慢走到沈浩面前站定,轻咳了一声道:“庄中那天起火的情形,请沈兄再说一遍,让大家听听。” 众人听了,无不大感意外。原来。事情与当时纵火有关?难道放火的人,竟然是沈浩?沈浩也似乎想不到龙八太爷会于此时此地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不觉睁大眼睛,显得惊讶而又迷惑地道:“那天的情形,老朽不是已经向太爷说过了好几次吗?” “再说一次,也没关系。” “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当火起之际,老朽正在前厅,跟莫友乾和莫友廉闲聊……” 龙八太爷头一摇道:“不,从起火之前半个时辰说起。” 沈浩惑然道:“那时,太爷还没离庄啊!” 龙八太爷点点头道:“是的,就从老夫带人离庄之后开始说起!” 沈浩稍稍思索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始说道:“太爷带人离庄之后,老朽一人闲着无聊,便拿出棋盘棋子,在前厅消遣...” “那时大厅中就你一个人?” “是的。” “好,说下去!” “这样大概过了半顿饭光景,莫友乾忽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要跟老朽杀一局,老朽一边清理棋盘棋子,一边问他莫友廉哪里去了,莫友乾说那天他弟弟莫友廉去了如意坊马上就回来。” 龙八太爷点点头,眼中光芒闪动,好像在某一个问题上已经获得了初步答案。 莫友廉从旁道:“小的那天去如意坊,是为了找猫爷拿点碎银子!这一点,太爷可向猫爷查问。” 龙八太爷说道:“你让沈浩一个人说下去。” 沈浩接下去道:“之后,隔不多久,莫友廉果然回来了。莫友乾因为连走几手错棋,这时局面已溃不成军。老朽笑着推开棋盘说:咱们还是聊聊吧!杀你们这种臭棋没有意思。没想到大家还没说上几句话,后面院子里就乱哄哄地嚷起来了。” 龙八太爷听到这里,忽然摆手示意沈浩不必再说下去,然后慢慢转向旁边的莫友廉道:“沈浩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莫友廉一呆,膛目道:“太爷……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太爷……竟怀疑那把火是小人放的?” 龙八太爷冷冷地望着他道:“那天,你为什么突然要找老猫拿银子?” 莫友廉微微低下头去道:“羊肠巷的小翠花” 龙八太爷道:“你拿到银子之后,又到后面的大厨房去干什么?” 莫友廉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因为……肚子饿,想……想……去找点吃的东西。” 龙八太爷道:“不是为收藏一只木盒子?” 莫友廉脸色如土,不期然以眼角朝灰太浪溜了一眼。就在这时候,呼的一声,一条人影突向大厅门口窜了过去。 夺门而逃的是莫友乾。莫友乾当莫友廉接受龙八太爷的盘问时,脚下一直在向后微微移动,如今总算被他等着了一个好机会。 因为这时大厅中,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龙八太爷和莫友廉的问答上,黑心老猫又离开了,大厅门口只剩下一个鬼影子卓玥,单是一个鬼影子卓玥,当然拦他不住。 莫友廉当然不愿一个人留下来等死,他趁龙八太爷扭头张望之际,牙关一咬,也提足劲向厅门冲了过去。这种变化虽然来得仓猝,但大厅中并未因此引起混乱。 每个人都仍然坐原来的位置上,几乎连动也没人动一下。感到紧张的人只有一个:鬼影子卓玥! 鬼影子卓玥见莫友乾冲过来,横身挡住门口,喝道:“莫友乾,冷静点,溜不是办法,你溜不了的!” 莫友乾道:“滚开!”话音刚落,一拳猛向卓玥心窝捣去! 卓玥轻功更佳,拳脚功夫却极稀松,他自知受不了莫友乾这一拳,虽明知责任重大,也不得不转身让开。 莫友乾冷笑道:“算你识相!” 卓玥的确很识相。只可惜莫友乾自己没有想想:如今大厅中高手如云,他妄想侥幸脱身,又算不算识相?就在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之际,只听唰的一声,一条黑影如怪蟒般窜起,莫友乾上身一歪,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出手的人是秦烈焰。 秦烈焰的一根长鞭只有八尺多长,他离大厅门口至少也有丈五左右的距离,但是,说也奇怪,他只一振手腕,居然将莫友乾双腿绞住了。长鞭回收,莫友乾就像条死狗似的,一下就到了他的脚跟前。 秦烈焰收起鞭子,点上莫友乾的肩井穴,接着又将莫友乾一脚踢去大厅中央。莫友廉的遭遇,自然更不必说了。 他擦过龙八太爷的身子,只向前冲出两步,便被宇文不弃伸手一把抓住衣领。等这对兄弟分别被制服之后,龙八太爷才寒着面孔走过去道:“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倒说说看,我龙傲巅哪点亏待了你们?” 两兄弟互望一眼,沉默无言。 龙八太爷厉声喝道:“怎么不开口?替我说呀!” 莫友廉像横下了心肠似的,摇头嘿嘿一笑道:“你没有亏待我们?嘿嘿嘿!我们兄弟跟了你十多年,替你到处卖命奔走,长年不得一点空闲,眼看你挣下近百万家当,我们除了吃穿之外,又落得了些什么?” 龙八太爷气得发抖道:“这就是你们放火的理由?你们每个人月俸百两,尚不在内,如果你们不吃喝嫖赌,你们的日子,哪点不惬意?” 莫友廉哼哼道:“你快进棺材了,还有八个姨太太,我们才三十岁,花钱玩玩婊子,也算过分了?我们是天生的奴才命,应该只做不玩,为你卖命一辈子?” “畜生!”龙八太爷吼着,一脚踢了过去。这一脚不偏不倚,恰巧踢在莫友廉的心窝上。 莫友廉发出一声问哼,张口喷血,人倒下去,只打了个滚,便死翘翘了。除了龙八太爷喘气的声音,大厅中再度沉静下来。 宇文不弃忽然轻声自语似地道:“猫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龙八太爷像给提醒了似的,忙朝鬼影子卓玥喝道:“去后面大厨房里,叫老猫快点来。” 本来已在闭眼睛等死的莫友乾,闻言神色一动,忽然睁开眼睛道:“你们是叫黑心老猫去拿出那三尊玉美人?” 龙八太爷见莫友乾问得蹊跷,忍不住道:“是又怎样?” 莫友乾突然仰天笑道:“好,好……” 龙八太爷脸色一变,道:“什么事情这样好笑?” 莫友乾笑着道:“你们慢慢地等着猫爷吧!” 果然,他这句话说了没有多久,便见鬼影子卓玥像一阵风似地奔进大厅道:“后面没有人,猫爷哪里去了。” 龙八太爷如遭电击,呆了好半晌,才转向莫友乾道:“原来你们几个早已串通一气?” 莫友乾像有了什么仗恃一般,坦然道:“不错。如果说得更正确一点,我们兄弟两人只是猫爷的两名手下。” 龙八太爷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着愣道:“你们是他的手下?” 第三十章 最佳人选 莫友乾像是一点也没有了忌惮,扬脸道:“这有什么不对?你姓龙的六十岁了,难道你这块地盘还能带进棺材里去?黑心老猫是怎样个人?你不是不清楚,他哪点抵不上你姓龙的?成者为王,败则为寇。如今不幸坏了事,当然没有话说!” 龙八太爷差点没气昏过去,自己的心腹,一下叛变三个,而且是当着这么多外人之前,叫他七侠领袖,如何来收拾这个局面? 宇文不弃道:“这样一说,那口棺材也是你们送去镖局的了?” 莫友乾没有回答,只有冷笑。没有否认,当然就等于承认。 宇文不弃又道:“你们放火,是为了三尊玉美人,这还说得过去,你们送上那口棺材,又算什么意思?” 莫友乾仍然没有开口。其实,事到如今,送那口棺材的用意,就是不问也不难明白。 宇文不弃人并不笨,他所以要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无话找话说,怕龙八太爷呆在那里不好看,为龙八太爷解解窘而已! 这时,他见莫友乾不肯开口,便转向龙八太爷道:“好了,太爷,这次虽不无损失,但总算一下解决了两个谜团,以后日子就太平了。” 莫友乾忽然冷冷接口道:“我建议你大总管,不妨顺便提醒你们太爷一下:要想过些太平日子,最好先跟我莫友乾打打商量!” 众人错愕之余,不禁一齐想起了莫友乾的外号。“无钱能使磨推鬼!” 在这种情形之下,莫友乾不但还想求活,居然还出之以这等要挟的口气,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使得人人均生出好奇之心,不约而同地想看看莫友乾到底使出什么绝活来! 莫友乾没有卖关子,而且用的法宝也很简单,因为他不等宇文不弃开口,就自动接下去道:“除非是,嘿嘿!除非你们对黑心老猫一点也不关心既不想找回那三尊玉美人,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家伙!果然一语触及要害。现在,他就是跪求龙八太爷杀了他,龙八太爷恐怕也不肯下手了。 龙八太爷也许并不一定要找回那三尊玉美人,但如要他轻易放过黑心老猫,那是办不到的。这是人之常情,换了谁都一样,黑心老猫太使他龙八太爷伤心透了。 宇文不弃道:“如果龙八太爷饶你不死,你愿招供?” 莫友乾道:“是的,是的,不过绝不是马上就交易。” 宇文不弃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莫友乾道:“等我想出一个在何种情况之下交易,才不会吃亏上当的万全办法之后。” 宇文不弃口虽不言,心底下却不禁暗暗佩服莫友乾果然厉害。 莫友乾又道:“还有两件事,也请总管多多注意。” 他简直是在下命令了。但宇文不弃却无法不听。 “哪两件事?” “拘留期间,请别把我当犯人看待,我兴致来时,说不定还要娘儿们陪我喝上两杯。” “还有一件呢?” “请时时留意我的安全,我如果跟莫友廉做了一路,那可就便宜了别人了。” 如果宇文不弃这时可以骂粗话,他一定会选一句最难听的骂出来。但是,他不能骂,他只能点头应好。 莫友乾话已说完,说完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口。 宇文不弃转身手一招道:“卓玥,你来一下。” 卓玥走过来道:“总管有何吩咐?” 宇文不弃道:“你去镖局,请岳总镖头马上带四位镖头过来。” 一切安排就绪,天已大亮,现在大厅中就剩下三个人了。 三个人是:龙八太爷、宇文不弃、沈浩。 龙八太爷旱烟一直吸个不停,地上到处都是烟灰,一张面孔也变得像烟丝一样的憔悴、焦急。 最后,他终于停下脚步,坐了下来,又默默地吸了几口烟,才望向宇文不弃道:“你看灰太浪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他怎会知道这么多的事?” 第一个问题宇文不弃可以回答。 第二个问题,事实上也正是宇文不弃一直在思索着的一个问题。 经过半夜之思索,他对这个问题,差不多也有了答案。 他的答案是:这次天狼会派出来的金狼长老,决不止灰太浪一个! 早先他认为这个灰太浪的轻功绝不会高过鬼影子卓玥,他现在的看法,仍然如此。 如果有人一直在跟踪着他和病太岁史必烈,以及葵花宗两大宗主,那必然是另外的几个人。 另外的几头金狼! 同时可以下断语的是:这些跟踪他们的金狼,别的武功,固不得而知,若仅就轻功而言,则无疑都比鬼影子卓玥来得高明! 如今使他感到困扰的是:天狼会这次究竟派了多少人手?以及那头一直跟踪着他,而能避开他注意的金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目前这头金狼是不是还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如果将灰太浪的秘密向龙八太爷和盘托出,是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宇文不弃沉吟着,正感左右为难,无法取决之际,沈浩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如果太爷不见怪,老朽觉得有关这个灰太浪的种种,大可以暂时搁在一边,慢慢再派人设法打听。” 龙八太爷转过脸去道:“沈浩认为这个姓金的不值得重视?” 沈浩摇摇头,说道:“老朽并不是说这姓金的不值得重视,只说这件事在目前并非当务之急。” 他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太爷应该先想想我们现在的人手。譬如说:黑心老猫这一走,明天这座如意坊谁主持?岳总镖头带人来了这里,镖局那边又怎么开门?万一这两天再有意外事故发生,单是宇文不弃总管一个人,是否应付得了?” 龙八太爷点点头,本来就很沉重的心情,益发显得沉重起来。他思索了片刻,摇头皱眉道:“人手的问题,的确相当严重,可是” 沈浩捻着胡梢儿,缓缓地道:“老朽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否行得通。” 龙八太爷精神一振,忙道:“不管行不行得通,说来听听总不妨事。” 沈浩道:“想办法留下那个姓石的。” 龙八太爷道:“石荒?” 沈浩道:“是的,这至少可以先填上黑心老猫的空缺。” 龙八太爷望向宇文不弃道:“宇文总管意下如何?” 宇文不弃微微皱了一下眉道:“办法是个办法,不过最好能稍稍变通一下。” 龙八太爷道:“如何变通?” 宇文不弃道:“如果请姓石的来主持赌场,我猜想他一定不会答应。” 他没有说明理由,龙八太爷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他料定石荒不会答应。大家彼此心里有数。 龙八太爷道:“否则怎么办?” 宇文不弃道:“请姓石的主持武威镖局,跟岳总镖头临时调换一下位置。” 龙八太爷道:“由岳总镖头负责这如意坊?” 宇文不弃道:“岳总镖头当然更不是这一方面的长才,我的意思,刻下时值非常,太爷不妨将岳总镖头留在身边,多少也好有一个照应。” 这一点,正合龙八太爷的心意。开碑罗汉手岳不凡为人耿直义气,武功也是他班底中最出色的一个,在目前来说,似乎也只有他,才是真正信得过的人。 龙八太爷点点头。 沈浩道:“那么,这座如意坊怎么办?到时打烊关门?” 宇文不弃道:“如意坊关门岂不惹人笑话?当然不能关门。” 沈浩道:“否则由谁来主持?鳌不易鳌管事我看一定应付不了。” 龙八太爷道:“鳌不易当然不行。” 宇文不弃沉吟道:“人选倒是有一个,只怕太爷不合意。” 龙八太爷道:“谁?”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俪娘!” 龙八太爷和沈浩全不禁为之当场一呆。要俪娘那女人来主持如意坊?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龙八太爷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一拍膝盖,道:“好!好!这主意太好了!” 是的,这个主意听起来虽然有点疯狂,但只要稍稍往深处想一想,便不难发觉这个主意的确值得竖大拇指。“如意坊”和“俪娘”,在卧龙镇上名气这样响亮都是人人想亲近的个名字。一个刺激的地方。一个刺激的女人! 但是,就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很少会将这两个名字联想在一起,就像很少会有人从月亮突然想到板凳一样。如果有一天,这两个名字真的联系在一起呢?毫无疑问的,只要消息一传出去,必然会马上成为轰动一时的奇闻。 “龙八太爷的如意坊,听说换了主人。你猜新换的这个主人是谁?” “是谁?” “俪娘!” “俪娘?就是过去开沉香酒馆的那个媚娘子?” “是啊!” “真想不到。” “过去瞧瞧怎么样?” 凡事新奇,便是一种号召力。只要这一建议成了事实,如意坊的两扇大门,不给挤破才怪!沈浩也在点头。他的思路虽然比龙八太爷慢了一点,但总算也会体会出宇文不弃如此安排的一番心思。 龙八太爷眼珠子又转了几下,忽然皱眉道:“老夫只怕……”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太爷是担心俪娘不答应?还是担心她照顾不来?请太爷放心,人是我推荐的,这两件事,我都愿意负责。” 龙八太爷眉头展开了,连连点头道:“好,好,有总管这一句话,还有什么说的。” 沈浩自告奋勇道:“姓石的听说还住在悦来客栈,这一边可以交给老朽处理,老朽保证会有好消息。” 龙八太爷又说了声好! 第三一章 大脑袋 龙八太爷望望外面的天色,又起身在大厅中踱了几圈,然后再度停下脚步,望着宇文不弃道:“依总管之意,莫友乾那厮该如何发落才好?”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道:“这厮虽然说得好听,但我非常怀疑是不是真能从这厮口中挖出黑心老猫的下落。” 龙八太爷一怔道:“为什么?” 宇文不弃缓缓接道:“道理十分简单,黑心老猫不是个死人,就算他们有个窝巢,或是另有经常出没之处,我相信以黑心老猫精明的头脑,也一定会离得远远的,因为他必须提防到莫友乾也许会出卖他。” 龙八太爷恍然大悟,忍不住道:“这一点,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宇文不弃笑笑道:“当时太爷在气头上,我如果驳倒了他,我担心太爷说不定也会赏他一脚。” 龙八太爷道:“既然留着无用,那还留他下来干什么?” 宇文不弃微笑道:“我只是说这厮不可能会说出黑心老猫目前的下落,并没有说留下这厮没有好处。” 龙八太爷道:“留下有什么好处?” 宇文不弃笑道:“留活口的好处,姓莫的自己也说过了,等鱼儿上钩!” 龙八太爷又是一怔道:“你也相信黑心老猫真会找机会杀人灭口?” 宇文不弃笑道:“百分之百相信!” 龙八太爷诧异道:“莫友乾既然无法说出他的行踪,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宇文不弃笑道:“这就叫‘做贼心虚’,刚才我们说的,只是按一般思路推断,他们既然是同党,当然还有不少其他的秘密,能够灭口,总是安心得多。” 龙八太爷不住点头道:“对,对,我马上吩咐!” 宇文不弃头一摇道:“千万使不得!” 龙八太爷道:“为啥子?” 宇文不弃笑道:“要想鱼儿上钩,你就不能在鱼饵四周撒网!” 龙八太爷道:“否则咋个办?” 宇文不弃笑道:“让卓玥多辛苦点,只要卓玥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他的真正的目的——修理卓玥!黑心老猫也许真的会来。但无人敢确定。就算真的会来,也不知道哪一天来,什么时候来。在黑心老猫未露面之前,无论白天或黑夜,无论刮风或下雨,卓玥都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觉。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无限期的煎熬。宇文不弃派给卓玥这份好差事,除了出气之外,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以后可以甩掉一个影子! 龙八太爷手底下可派用场的人物并不多,支开鬼影子卓玥,他大可自由活动活动了。 龙八太爷显然非常欣赏宇文不弃这一步妙棋,闻言立即照办,派人喊来卓玥,郑重地交代卓玥这几天必须小心严密监视着后面的石库,一旦发现响动,火速传报,如有怠慢,决不轻饶。 卓玥领命离去后,宇文不弃起身转对沈浩笑笑道:“走,让太爷休息休息,我们也该去办我们的事情了。” ...... 五月,榴花如火。院中榴花如火,屋内人面如花。 小翠花!羊肠巷的小翠花。在卧龙镇上,她也是个知名的女人。小翠花与俪娘,可以说是小镇上的一对名花。在众人心目中,若要说这两个女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家也许只会想到一点:一个有价钱,一个没有。 不过,你如果想在这个女人身上一亲芳泽,其难易的程度,事实上,却又正好相反。沉香酒馆,你随时可以走进去。只要你,甚至寒酸得连十几文酒莱钱也付不出,你仍可以享受到俪娘那女人令人愉快的笑靥。即使你借酒装醉,毛手毛脚的,想揩揩小油,你换来的最多也不过是一声“死鬼”! 至于小翠花,可就没这么容易亲近的了。她住羊肠巷底,倒数第一家,独门深院,来者不拒。五两银子喝茶。十两银子摆酒。三十两银子陪上床!这价钱,正好是艳钗阁一个红姑娘的两倍半。 若是把上床一次的消费拿去沉香酒馆喝酒,足足可以喝上三年整!所以,小翠花并不是天天有客人。羊肠巷的小翠花,大家也只挂在嘴边谈谈,她偶尔出门买东西,你能凑巧看到她的影子,已经算你眼福不浅了。也就由这一原因,她的客人,多半是外地来的客人。 外地来的豪客。如今,她的屋子里,就有着这样一位客人。客人是昨天黄昏时分来的。客人来的时候,声称要在这里住三天,三天的开销,他可以一次付。 三天的开销,连下人的赏赐在内,共计二百两银子,客人一出手就是三百两。另外的一百两,算是酒钱,因为,他表示明天要在这儿招待一个朋友。 一个人能喝一百两银子的酒?像这样大方的客人,小翠花自然乐意伺候。所以,天尚未黑,大门口就悬起一盏红灯笼,那是告诉晚来一步的公子哥们:名花有客,明日请早! 这一夜,小翠花到底施展了些什么招数,外人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从今天一早两人就偎在一起喝酒的神情看来,对昨夜的一番缠绵,双方似乎都很满意。这对小翠花来说,这种情形,倒还少见。 因为客人出手虽然阔绰,论外表,可实在令人无法恭维。这人看上去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臃肿,面目猥琐,一颗脑袋尤其大得离谱。 如果小翠花知道六十里外的河口镇上,有郝大脑袋其人,她一定会问自己:“被人喊大脑袋,头必然大得可以。那郝大脑袋的头,难道会比这个人的头还要大?”答案是:不会。 不会比这人更大,但也绝不比这个人的小因为如今在她身边的客人,正是郝大脑袋本人。如假包换的郝大脑袋! 郝大脑袋今天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红通通的面孔上,除了多几分酒意之外,一点也不像是已死过一次,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 昨晚,龙八太爷和宇文不弃等人在郊外看到的郝大脑袋,衣破肉绽,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今天的郝大脑袋,衣着光鲜亮丽,连一丝泥土气息也没有。 郝大脑袋,除了会唱戏之外,难道还会变戏法不成?这时,庭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门帘掀起,一名长衫中年人,含笑缓步而入。 走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灰太浪! 更奇怪的是,郝大脑袋抬头见到天狼会的破浪长老翩然光临,居然一脸老气横秋之色,坐着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只轻轻一推身边的小翠花,道:“便是我要等的灰太浪,你去开罐好酒来,拿副于净碗筷来。” 小翠花打过招呼走了,郝大脑袋等灰太浪坐定后,问道:“怎么样?事情进行得顺利不顺利?” 灰太浪耸耸肩道:“开头还好,只是后来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哦?” “冯二酒鬼那具尸体没人瞧出破绽,大乔小乔两姐妹也表演得很逼真,使石荒和闻擎苍有冤无处伸,可以说是彻底完蛋了。” “宇文不弃他呢?” “我说的意外,就出在这小子的身上。” “哦?” “我们原来都以为龙八太爷对这小子并不真正信任,这一点,实际上我们完全估计错了。” “龙八太爷竟派这小子作代表?” “可不是嘛。” “那你怎么办?” “因为事出意料之外,一时骑虎难下,我只好忍痛动用了我们的那个救急计划。” “以葵花宗两大宗主当挡箭牌?” “是的。” “这么样一来,三尊玉美人,岂不是泡了汤?” “否则咋个办?” 郝大脑袋皱着眉头,像自语似的,摇摇头道:“放弃三尊玉美人,倒是事小,这小子不能够一举除去,实在是个莫大的祸患。” 灰太浪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已经警告过他,要他乖乖地跟本会合作,否则对他没好处。” 郝大脑袋脸孔微微一扬,道:“你以为他凭两句话就能唬得倒?” 灰太浪笑道:“当然唬不倒,我不过将计就计,让他误以为本会暂时不会动他的念头,好叫他放松戒备而已。” 郝大脑袋点点头,停了片刻,又道:“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又没能除去,你来到这里之前,有没有查一查你的身后?” 灰太浪笑道:“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别说龙八太爷心腹已损折过半,即使有人跟踪,也逃不过小弟的耳目,如果我们这些破浪长老也会被人盯梢而没有发现,岂不成了笑话?” 郝大脑袋正准备开口之际,小翠花走进来了。两人只好停止说下去。 灰太浪望着小翠花走路的姿态,忽然竖起大拇指道:“闻名不如见面,小翠花果然得劲。行!” 小翠花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客人说这种话。她故作娇羞地道:“灰爷这张嘴巴,真会说话。” 灰太浪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话?” 小翠花也笑道:“如果灰爷不解释,我怎么知道灰爷说的是什么话。” 她知道这种对答很无聊,不过她知道有些客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儿,吃她这一行饭,当然以迎合客人为主。 灰太浪笑着道:“我们太爷是有名的‘两头大’,你陪了他一夜,今天走起路来,居然还很自然,这就是我说你得劲,说你行的意思懂我这意思吗?” 第三三章 切割部位 灰三浪决定马上击破窗户,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当宇文不弃赤身露体地从床上惊跳起来时,将一蓬五毒钉全部送入他的皮肉里去! 然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只可惜他疏忽了一件事,他忘了在摸取暗器之前,先扭头望望自己的身后。就在他一只右手正待伸向皮囊之际,只觉足踝上一紧,接着便被人从屋面上,像捉鸡似的,倒着提了起来。 直到那人提着他从屋面跳下,点上他的穴道,将他摆在走廊上,他才算有机会看到来人的面貌。灰三浪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捉住他的人,赫然竟是宇文不弃! 灰三浪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脱口道:“是你?”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我。” 灰三浪道:“那么,房里床上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床上没有男人。” 灰三浪这才晓得自己上了他们俩的当! 原来,俪娘适才脸颊发烧,并对宇文不弃狠狠一啐,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以为宇文不弃想打俪娘的歪主意,而是因为俪娘当时觉得宇文不弃的提议太荒谬!但俪娘最后还是答应了。并且还表演得那么卖力,而他居然糊里糊涂走进了这个荒谬的圈套! 灰三浪想到这里,不禁恼羞交集,切齿暗暗骂了一声:“臭娘们!” 房门打开了,俪娘掩着小嘴出现在房门口。宇文不弃足尖一挑,将灰三浪踢入房中,他吩咐俪娘关上房门,然后坐在床沿上问道:“尊驾是第几号破浪?” “第三号!”从灰三浪回答这句话的语气上可以听出,他显然并不以为宇文不弃真敢跟天狼会作对。他如果不是穴道受制,相信他回答这句话,背脊骨一定挺得笔直。 宇文不弃点点头,又道:“贵会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手?” 灰三浪两眼望去别的地方。以他在天狼会中的身份,像这样重要的秘密,他当然不会轻易吐露。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尊驾是不是想充英雄?” 灰三浪只是当没有听到。 宇文不弃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一向反对在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身上使用非常手段,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种手段,有时也有不得不用的苦衷。” 灰三浪只是冷笑,仍然一声不响。他是吃饭长大的,不是给吓大的。区区皮肉之苦,他忍受过,也忍受得了。 宇文不弃忽然转向俪娘道:“俪娘有没有看人受过刑罚?” 俪娘点点头,表示看过。 宇文不弃道:“那么,俪娘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受尽鞭笞,依然能撑到最后,坚决不招?” 俪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她不仅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根本就弄不清宇文不弃为什么忽然跟她谈到这些。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如果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俪娘点点头,等着。她虽然不明白宇文不弃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有一件事,她却清楚:男人说话时,最讨厌女人从中插嘴。 即使他是在向你提出问题,也是一样。所以,她在能以点头或摇头回答问题时,绝不开口说话;若是非开口不可,她也使用最短的句子,尽量少说。 宇文不弃微笑着接下去道:“那是因为施刑的一方,没有能使受刑人产生恐惧感的缘故!” 俪娘眉梢微微一挑,那是一个疑问号,表示她希望宇文不弃能说得更清楚些! 宇文不弃笑道:“恐惧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倔强的女人,你揪着她头发,狠狠地掴她,或是几天不给她饭吃,也不能使她屈服,但只要提到毁去她的容貌,她便会大惊失色,乖乖听话的道理。一个人只要在极端害怕时,才会违背意志,勉强顺从别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俪娘很不高兴宇文不弃举的这个例子。因为这使她想起,这种事将来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同时使她怀疑宇文不弃运用这个比喻的真正居心。不过她还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违背意志的微笑。 灰三浪也在笑。冷笑!他当然明白宇文不弃这番话是在唬吓谁。凭这几句话,就能唬倒他?做梦! 宇文不弃溜了灰三浪一眼,缓缓道:“这种手段,对一个倔强的男人,当然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灰三浪又冷笑,心想:“这几句话,你小子倒是说对了!” 宇文不弃轻咳了一声道:“男人害怕的是些别的事。譬如说:大官怕官位不保,富翁怕失去财富,文人怕才思枯竭,武人怕走火入魔,以及,咳咳,好色之徒,怕忽然变得不像男人等等...” 灰三浪的脸上突然变色。这小子身为一代剑帅,难道会使出这种下流的手段来? 宇文不弃四下望了一眼,道:“你这里有没有大剪刀?” 俪娘双颊微微一红,道:“你去别的地方找吧!我这里没有。”她真正要说的意思,其实是:要干这种事,你最好换个地方,在我这里,我可不答应! 宇文不弃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他下床从灰三浪身上搜出几根五毒针,托在掌心上道:“你想:这是什么?别人想在你这里杀人,事先是否征得你的同意?再说,我当时如果真在床上,你能说这种毒钉一定不会伤害到你?” 俪娘的一张脸更红了。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的。不过,只要细细一想,却又不难发觉宇文不弃说的确实是大实话。今天,若不是这个灰三浪跟在后面,宇文不弃的确有可能会上她的床。 同样情形之下,如果宇文不弃不知道有人跟在身后,当灰三浪发出这一蓬毒钉时,她也的确难保不遭池鱼之殃。至于以宇文不弃作为目标的毒钉为什么伤害到她,那就只可意会,而不便言传了。 俪娘望着那几根蓝光闪闪的毒钉,突然也对这个灰三浪升起一股恼恨之意。她恨这个灰三浪,原因当然不止一种;她除了恨这个灰三浪手段卑劣,心肠狠毒之外,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破坏了她的好事。 她已很久不曾玩过男人。她对男人的要求一向很苛刻,只有像宇文不弃这样优秀的男人,才是她真正倾心的男人。如今,她好不容易遇上了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竟又一波二折,好事多磨,在人如果为了这种事而恨上某一个人,情感也是相当强烈的。 俪娘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声不响,起身走去梳妆台前,从镜盒中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送去宇文不弃手上,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大剪刀,只有这个。” 宇文不弃接过去,掂了掂,笑道:“好,好!这个更管用。” 灰三浪咬紧牙关,仍然不吭一声。 宇文不弃将匕首灵巧地抛了抛,慢慢走过去道:“你用不着太快就招,因为你还有的是机会,说不定你的伙伴会突然出现,也说不定我一时心软,忽然改变主意……” 灰三浪全身都在冒着冷汗,脸色也愈来愈难看。他的伙伴会突然出现吗?他知道绝不会! 那么,这小子会不会因一时心软,改变主意呢?他知道更不会!换了他不会,换了谁也不会!那么,他还等什么呢? 宇文不弃慢慢蹲下身子,匕首轻轻一划,只听刷的一声,灰三浪裤管上登时出现一条整齐裂缝。 宇文不弃望着那道裂缝点点头道:“你运气不错,刀锋相当锐利,只要再抹上一点上好的猛烈药……”他口中说着,刀锋一顺,又横切了下去。俪娘忙转开脸去。 灰三浪突然嘎声道:“住手!” 宇文不弃于半空中顿住下切之势,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对切割部位有了意见?” 灰三浪的脸扭曲得像个烤焦了的烧饼,又恨又急地磨着牙齿,道:“你怎么整我都不要紧,只希望你再想想跟天狼会作对的后果!” 宇文不弃微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有意跟天狼会过不去?” 灰三浪道:“你如果伤害了我,便是有意跟天狼会过不去。” 宇文不弃道:“天狼会的人讲理不讲理!” 灰三浪道:“当然讲理。” 宇文不弃笑道:“那么你成天阴魂不散,盯在我后面,又该作何解释?” 灰三浪道:“这次灰太浪没向龙八太爷揭穿你的秘密,说明你跟灰太浪私下已经有了某种默契,这便是本会必须派人盯住你的原因!” “哦?” “因为你已洞悉本会不少秘密,本会必须时时留意你的行动,以防你做出对本会不利的事情。” “不错,我跟你们灰太浪的确有了某种默契,但彼此之间,绝非从属关系。既然大家是事业上的伙伴,权利与义务,就该一律平等,对吗?” “对。” “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我问贵会这次来了多少人手,想对贵会作进一步之了解,又有什么不对?” “我并没有说你不对,只是我一向不惯以囚犯的身份,回答别人的问题!” 宇文不弃头一点,道:“行!这一点就算是我错好了。” 他收起匕首,同时伸手拍开灰三浪被点的各处穴道,起身指着一张椅子,道:“请坐!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刚才算是一场误会,不必再提了。” 第三四章 杀鸡焉用牛刀 宇文不弃这种举动,使得俪娘与灰三浪大感意外。但宇文不弃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等灰三浪血脉舒畅,能够自由活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一把五毒钉物归原主。 俪娘紧张极了。她瞪大眼睛,面露惊惶之色,直到灰三浪将毒钉缓缓纳入皮囊,而未有其他变故发生,她才长长吁了口气。 灰三浪收好五毒钉,抬头望着宇文不弃道:“你想知道本会这次共派出了多少人手,是吗?”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的。希望朋友能以实情相告,灰太浪知道的,我宇文不弃对正气七侠并无好感,我问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我本身的利益着想。” 他似乎怕灰三浪听不懂他的意思,接着又道:“因为目前我处在两难之间,势成骑虎,哪一头都得罪不得,如果贵会实力不足以控制局面,也就等于不足以保证在下的安全。说句不怕你见笑的泄气话,要真是如此,我只好早退出这个是非圈子,自求多福。” 他这番话,说得相当坦率而诚恳,灰三浪似乎深受感动,连忙接着道:“这个,宇文兄尽管请不必多虑,本会这次所以不愿明火执仗来,顾忌的其实并不是正气七侠。” 宇文不弃迟疑了一下道:“顾忌的是修罗殿七杀手?” 灰三浪道:“对!而七杀手之中,我们也并非全有顾忌,主要的也不过是其中三两人而已!” 宇文不弃道:“一个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灰三浪点头道:“是的,这小子可以说是七杀手中最令人头痛的一个。” 宇文不弃道:“贵会势力遍及三湘,高手自然不在少数,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收拾这小子么?” 灰三浪道:“我们残浪七老,人人都有把握收拾他。” 宇文不弃一怔道:“残浪?” 灰三浪道:“是的,残浪下面是破浪,破浪下面还有烂浪。” 宇文不弃道:“那,你们这次为什么不派一两位残浪长老出来?” 灰三浪道:“残浪七老目前分赴各地未归,预计两个月后,将分第三批到达。” 宇文不弃道:“你们是第一批?” 灰三浪道:“是的,第二批这几天便会赶到。” 宇文不弃道:“你们第一批共来了几位?” 灰三浪道:“第一批共六人。” 宇文不弃道:“都是破浪长老?” 灰三浪道:“破浪四人,烂浪两人。” 宇文不弃道:“大家如今已经不是外人,能不能找个机会,为小弟引见?” 灰三浪微微一笑道:“用不着引见,我们这六人你差不多都见过了。” 宇文不弃呆住了!他都见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灰三浪微笑道:“‘郝大脑袋’你没见过?他便是我们的破浪第一号!”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呆道:“郝大脑袋?就是你们来自河口镇的那位郝仁郝大班主?” 灰三浪微笑道:“不错!” 宇文不弃有点迷惑地道:“既然这位郝大脑袋也是你们的人,那么,当他……” 灰三浪似乎知道他底下要说的是什么,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们看到的那具死尸,只是一个漠不相干的酒鬼而已。” 宇文不弃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闻擎苍和马长恭原来是背的黑锅!而最可笑的是,龙八太爷居然还为这件事付了三万两银子! 宇文不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又问道:“万一这一次龙八太爷没有想到要听戏……” 灰三浪笑笑道:“你这一问,只能说你对龙傲巅这个人,了解得还不够深刻。” “龙八太爷做生日,一定要听戏?” “很少例外。” 宇文不弃道:“听戏一定要请河口镇的戏班子?” “这是一种气派。” “所以你们就预先埋伏?” “天狼会办事,从不临渴掘井。” 宇文不弃想了想,又道:“那么,郝大脑袋的两个女儿,晓不晓得她们的老子...” 灰三浪微微一笑,说道:“郝大脑袋没有女儿。” 宇文不弃怔了怔道:“她们是?” 灰三浪笑道:“烂浪!我们大家一向都把她俩喊作‘大乔’‘小乔’。” 宇文不弃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厉害!那么一点年纪,居然演得那么老到,在场一些老江湖,竟谁也没给瞧出破绽,想想真不简单。” 灰三浪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说,宇文兄尽管放心,本会有的是人才,像正气七侠这样的角色,根本不足一提。” 宇文不弃点点头,没说什么,像是正在思索着一件什么事。他隔了一会儿,忽然以眼角睨视着俪娘,悠然道:“如果你忽然看到一件很可怕的事,会不会因而影响到你某一方面的情绪?” 俪娘似乎没听懂他的话,露出茫惑之色道:“什么可怕的事?” 宇文不弃道:“譬如:杀人。” 俪娘秀眸一转,微微点头,她懂宇文不弃的意思了。不过,她的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因为她已同时领会出宇文不弃说的“某一方面”,是指的“哪一方面”。 宇文不弃道:“怎么样?” 俪娘红着脸,像生气似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你以为我连杀人也没见过?” 灰三浪勃然变色。房间里只有三个人,如果宇文不弃真要杀人,而这个人,又不是俪娘,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但是,他尽管心中不是滋味,却又不便先发制人。因为,宇文不弃只是口头上这样说,实际上一点也看不出像要杀人的样子。而且,宇文不弃也不是个呆瓜,哪有存心杀人,在动手之前,先说出来,让别人作准备的道理? 灰三浪心中狐疑不定,忍不住瞪着宇文不弃道:“宇文兄说要杀人,不是在开俪娘的玩笑吧?” 宇文不弃道:“我一向什么玩笑都开,就是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灰三浪道:“宇文不弃要杀的人是谁?” 宇文不弃道:“阁下!” 灰三浪仍然忍住没有发作,因为宇文不弃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杀人,但到目前为止,不仅毫无出手的征兆,甚至语气上也听不出一丝真想杀人的意味。难道这小子是在考验他的定力?…… 灰三浪这一想,一颗心又不禁定了下来,也装出从容的态度道:“宇文兄想知道的事,我都说了?还有什么地方未能使宇文兄满意的?” 宇文不弃道:“正因为你说得令我非常满意,所以我非杀了你不可。” 灰三浪道:“这话怎么解释?” 宇文不弃道:“你说得如此坦诚,表示你急着离去,正表示你要再另外找个下手的机会!除了你们天狼会的人,没有人够资格获悉天狼会这么多的秘密,祸是你闯的,你当然设法善后。” 现在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笑话了。话虽不多,道理却很明白。就算灰三浪没有这份心意,让其他的破浪知道了,也绝不会容许宇文不弃再活下去的。当然还要加上一个俪娘。 灰三浪忽然狞笑了一声道:“幸亏老子看出你这小子不是东西,早有了准备!” 这时,他的掌心中,就暗藏着了三根五毒钉。这三根五毒钉,是从鞋帮里拔出来的。他们说话时,隔着一张桌子,他的一只右手,一直放在桌面上,除非特别留意,根本无法发觉他偷偷拔取毒钉的小动作,宇文不弃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灰三浪先发话,后出手,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因为他即使打过招呼,他出手仍会比宇文不弃快一步。只快一步就够了。 房门,一直敞开着,这是对他有利的地方。他如今掌心中虽然只扣了三根毒钉,但彼此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张小木桌,这么近的距离之中,他当然没有失手的可能。 只要宇文不弃中了他的五毒钉,哪怕只中一根,凭他这一身轻功,就不愁脱不了身!他的出手,果然比宇文不弃快得多。 因为当他的一只右手猝然扬起时,宇文不弃仍然微笑着坐在那里,几乎连动也没有移动一下。接着,突见寒光闪动。 但这道寒光奔向的对象,并不是宇文不弃。它奔向的是灰三浪。灰三浪的咽喉! 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一-他算漏了俪娘!只听唰的一声,光敛,一支七寸的匕首,齐柄没入灰三浪的喉管。 灰三浪瞪大眼睛带着一脸惊怒之色,死盯着俪娘,慢慢向后倒下。三根五毒钉,依然紧握在他的手里。他张开嘴巴,不知道是想说什么,还是想骂什么,只可惜嘴一张开,除了朝天喷出一股血泉外,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得出来。 俪娘忽然跳了起来,指着灰三浪的尸身,向宇文不弃跺脚叫道:“死人!你为什么不动手?” 宇文不弃微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俪娘气得满脸通红,叫道:“如果我不是在袖里偷偷藏上一支匕首,你怎么办?”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那么我就不说这么多废话。” 俪娘扬手道:“滚,滚,看到你这种嬉皮赖脸的男人,我就生气!” 宇文不弃往床上一躺,道:“嘴说要我滚,可没有那么容易,你最好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第三五章 上门交易 龙八太爷的声威,又慢慢地壮大起来。武威镖局总镖头一职,已由修罗殿七杀手中的石荒正式接替。 如意坊也由俪娘继黑心老猫之后为新的主人。除掉了葵花宗两大宗主以及一个黑心老猫,更换的新班底,无疑比以前来得更坚强!至于财务损失,更是微不足道了。 黑心老猫因为逃得匆匆,除了带走三尊玉美人之外,并未卷走如意坊的财物。所以,龙八太爷已经在物色工匠,准备重建新宅。筹建中的新宅,将比旧宅更具规模,更宽敞,更豪华! 这几天,也许就只苦了鬼影子卓玥!闻擎苍和马长恭,第二天就解决掉了,但无钱能使磨推鬼莫友乾,仍然被囚禁在地下室中,像菩萨一般供养着。 莫友乾能活下来,并不是由于他的一张嘴巴能言善道,而是龙八太爷在拿他当鱼饵使。只可惜,鱼儿始终未见上钩。 黑心老猫这一去,音讯杳如黄鹤,四五天下来,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样一来,卓玥受的罪就大了。夜晚,他无法睡觉,也不敢睡觉。白天,他本来还可以偷懒觉养养精神,但是,龙八太爷吩咐下来,白天也不能马虎。 因为黑心老猫擅长易容术,随时可以用另一副面目出现。龙八太爷的命令,其实,也就是宇文不弃的命令。 宇文不弃平时最痛恨的,就是像卓玥和灰三浪这种鬼头鬼脑的小人。他不能像处置灰三浪那样处置卓玥,但是要整一整卓玥,他还是办得到。几天下来,卓玥固然吃足苦头,事实上,这几天宇文不弃也不好受。 他当初的目的只是想除去江浙正气七侠,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插进来一个天狼会! 除去正气七侠,跟上了天狼会,岂非是以暴制暴?但是,形势很明显,消灭各怀异心的正气七侠,尚不是一件难事,如果与天狼会对抗,他实在没有这份力量! 如今,他该怎么办?正气七侠已失去其三,他是不是应该设法保留,并团结剩下四侠的实力,先赶走天狼会,再照原定计划行事?这个办法,显然并不高明,而且也一定行不通。 因为正气七侠并不是同生共死的人物,这种人为了私利而可以不惜头破血流,如果要他们为了公益拼命,恐怕谁也没有这份豪情。那么,变通一下,反过头来,先帮天狼会除去正气七侠,然后,再想办法对付天狼会又如何呢? 这一办法更行不通。因为天狼会人才济济,并不欠他这一把手,同时不难想象得到的,天狼会已摸清了他的底细,也绝不可能真的将他视为同路人,这从灰三浪一上来就打他的主意,可以获得证明。 他如果真的信灰太浪的话,也许不等正气七侠消灭干净,他就要踏上黄泉道路了!不过,这件事虽然使他烦心,但在目前来说,还不是当务之急。 因为天狼会尚未抵达,一场惨烈的争斗,尚未正式开始,他仍有时间可以慢慢筹想对策。目前真正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另一件事。 俪娘杀了灰三浪,已经三天过去了,另外那几号浪为啥子始终不见动静?灰三浪会死在俪娘手上,只能算是一种意外。嫌疑最大的人,还是他宇文不弃。 时隔三天之久,为啥子无人出面问?会不会是那几号破浪已决定放弃无谓之追查,而准备采取直接报复的手段呢?宇文不弃非常后悔当时向灰三浪少问了一句话:郝大脑袋等人目前落脚在什么地方?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只要他问得技巧一点,灰三浪为了表明心迹,无疑会照直说了出来。可惜,他当时忘了追问。如果他知道郝大脑袋等人目前正住在羊肠巷小翠花处,事情就好办得多。因为那样一来,他便可以直接找上门去,来个先下手为强! 即使他一时不愿采取这种激烈的手段,他也可以暗中留意着这几号破浪的行动,以备随时应变。 现在呢?现在,他对这几号破浪的动向一无所知。现在,他随时都得提防着一件喂毒的暗器,会突然从窗口街角或抽冷子发射过来! 宇文不弃的这份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另外那几号破浪,的确在做这样的安排,只不过他们将要使用的方法,比宇文不弃所想到的还要周密、毒辣一些罢了! ...... 薛无命被龙八太爷请去了如意坊。 诛魔刀郑逍遥一个人,正坐在悦来客栈后院阳光下,认真翻阅一本刀谱。这本刀谱,是当年名列武林十大异人,流云刀长白怪叟遗留下来的。没有人知道诛魔刀郑逍遥拥有这样一本刀谱,而诛魔刀郑逍遥也只在没有人的时候,才悄悄取出,细心加以揣摩。 就连薛无命,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诛魔刀郑逍遥败在宇文不弃手下时,曾发狠说,总有一天,他要砍下宇文不弃的脑袋,事实上这并不是一句狂话。 当年十大异人排名,老剑帅名列第五,长白怪叟则高居第三,若论师门声望,诛魔刀郑逍遥的师承可以说比宇文不弃还要来得煊赫。宇文不弃当时揶揄郑逍遥,说郑逍遥也有个很好的出身,郑逍遥无言以答,便是这个原因。 如果诛魔刀郑逍遥能在这本刀谱上下苦功,要想战胜宇文不弃,实际上并不是一件绝对办不到的事。他上一次失败,只能归罪于他在这本刀谱上下的功夫不够。 自从那一战之后,这本刀谱他已从头又看了三遍,他已找出他上次受制于宇文不弃的症结所在。他自信若是再有同样的机会,他将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是,宇文不弃现在已是龙八太爷的人,什么时候才有这种机会呢?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郑逍遥一抬头,便看到一名陌生的青衣男子,正站在门口处冲着他微笑。 那男子含笑望着他,眼光好像在说:“对不起,打扰阁下了。我可以进来谈谈吗?” 郑逍遥慢慢收起那本刀谱,好像收起来的只是一本闲书。这也正是诛魔刀,比一般杀手老练的地方。他知道只要他不慌张,别人就不会怀疑他收起的是件宝物。 他从容不迫地将那本刀谱包好纳入襟中,一面朝那男子微微点头,暗示对方可以进来。 青衣男子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道:“薛无命不在?” 郑逍遥将来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冷冷地说道:“是的,刚去了如意坊。朋友有何贵干?” 青衣男子四下溜了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在最好,在下其实是为了来找郑少侠商量一件事。” 郑逍遥道:“兄台怎么称呼?” 青衣男子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在下记得修罗殿七杀手接见主顾时好像很少问这些。” 郑逍遥轻轻一哦,忍不住又将不速之客打量了两眼,他从对方的语气中,似乎已经知道了这男子的来意。他以森冷的目光盯着青衣男子道:“北斗七星剑郭申,石荒,秦烈焰,莫煊等人如今都在卧龙镇,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青衣男子又露出了诡秘的笑容,道:“因为这种交易只有找郑少侠,比较适合。” 郑逍遥道:“哪一方面比较适合?” 青衣男子道:“志趣方面。” “志趣?” “是的。” “因为我郑逍遥特别喜欢杀人?” “至少这次要杀的这个人,郑少侠不会讨厌。” “这个人是谁?” “大剑帅宇文不弃!” 郑逍遥长长吸了口气,隔了很久,才又问道:“大剑帅宇文不弃跟你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青衣男子但笑不语。因为这也不是一名杀手该问的问题。依照杀手的行规,杀手可以拒绝接受委托。如果答应接受,便只该商讨酬劳,以及动手的时间地点等细节,而绝不能刺探顾主方面的秘密。 郑逍遥冷冷道:“那么?你有没有想到,我郑逍遥曾是大剑帅手下的败将?如果我再败一次,朋友花的代价,岂非付之东流了么?” “这一点,少侠请放心。” “是朋友不在乎花钱一试?还是朋友相信我郑逍遥这一次一定不会失手?” “相信少侠不会失手。” 郑逍遥道:“为啥子?” “因为少侠要杀的,其实只是个死人。” “死人?” “是的。” “大剑帅宇文不弃在你心目中,只是一个死人?” 青衣男子脸上又浮起了诡秘的笑容,缓缓点了一下头道:“不错!只要郑少侠能支持十个回合左右,然后少侠便可以一刀砍下那小子的脑袋,跟割一个死人的脑袋,同样不费吹灰之力。” 郑逍遥道:“朋友准备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青衣男子微笑道:“不错。” 郑逍遥道:“那么,能不能容我郑逍遥先欣赏欣赏你的身手?” 青衣男子没说什么,忽然衣袖一抖,只见一点寒星自袖中飞出,疾如电闪,直射门楣。接着,卜的一声轻响,一枚方孔铜板,已平平正正地嵌在门上那个福字上。 铜板如果是竖着打中目标,无论多准,也不稀奇,但像现在这样以面贴入木板,这份功力,就颇为牛逼了。 第三六章 借题发挥 但。郑逍遥却似乎并不觉得青衣男子有什么了不起。他朝门楣上那枚铜板望了一眼,转过脸来,淡淡地道:“就凭朋友这一手,也敢将宇文不弃当作死人看待?”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只凭这一手,当然不够。” 郑逍遥道:“哦?” 青衣男子笑笑,衣袖忽然又是一抖。 飕! 飕! 飕! 三道银线,连绵射出。行家一看,便知道青衣男子第二次发出的暗器,正是江湖人物最忌讳使用,也最害怕遇上的破穴针!三根破穴针,先后没入铜板孔中。 最后留在钱孔上,只是一个细小的洞孔,三根破穴计,一根催一根,竟然毫厘不差,全打进了那个只有一粒米大小细孔之中! 郑逍遥的神色登时改变。他望着青衣男子,望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道:“朋友有如此身手,就有十个宇文不弃,也不愁收拾不了,还要找我郑逍遥干什么?” 青衣男子微笑道:“兄弟的意思,是要那小子死得自然而正常。” 郑逍遥道:“兄台知不知道他如今已是龙八太爷的人?” “当然知道。” “以薛无命的人去杀龙八太爷的人,兄弟以为适当不适当?” “照说,当然不太适当。”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不错。” “譬如在哪种情况之下?” “一时语言冲突。” “话不投机,立即翻脸?” “不错。” “除了跟这小子一点私人恩怨之外,我郑逍遥有什么理由非接受兄台这项委托不可?” “三万两纹银,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你说多少?三万两?” “不错!” 接着,两人便沉默了下来。青衣男子取出一张银票,卷起,又扯平,扯平,再卷起,就像小孩在玩一个纸折的小船。 郑逍遥望着那张银票,终于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 龙八太爷要找的工匠找到了。请来的工匠,是师徒三人。 老师父姓宋,洛阳龙门人,有个混号叫老不死。这个宋老头据说一个大字不识,但对于工作方面,却是个难得的奇才。无论你要盖什么样的高楼大瓦屋,他只须十根指头稍稍拨弄一番,便可以立即算出需要多少人工和材料,以及能在多少日子内完成。 在这一行中,除了这个宋老头,可以说谁也没有这份能耐。 龙八太爷能请到名匠,全凭一时运气。原来师徒三人是应天水一名富绅之邀,要去建筑一座桥梁,路过卧龙镇,被龙八太爷得到消息,强行留下来的。 龙傲巅龙八太爷要在江浙道上改变一个人的行程,当然不算一回事。师徒三人被请到如意坊,先后不过个把时辰,工程便谈妥了。 据宋老头表示:新宅第若是建在老地方,全部花费,约需七千两银子,他保证三个月完工。龙八太爷大喜过望,当晚便在艳钗阁设宴为名匠接风。一顿花酒喝下来,宾主之间,更是融洽。 原来未老头虽已年逾七旬,依然是老风流,而且瘾头大得很! 这是昨天的事。今天,宋老头留下两名徒弟,监督大批工人清理工地,他本人则又由宇文不弃陪着来到艳钗阁。 龙八太爷已经传下命令:艳钗阁的姑娘,谁也不许端架子,宋老师父要怎样便怎样,务必使佳宾能尽兴,若谁故意违背,立即逐出艳钗阁!所以,艳钗阁上上下下如今一见白胡子老头莅临,登时响起一片震耳的吆喝,以示恭迎。 不仅全楼的姑娘们如穿花蝴蝶般穿梭,甚至连一般酒客,也被引起好奇心,纷纷掀帘探头张望。 “这老家伙是谁?” “有正气府大总管陪同着,当然是龙八太爷的客人。” “也是武林中人?” “这个,你就要问蔡老二了。” “喂,老蔡,刚才过去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是什么来路?” “洛阳的一个老木匠。” “一个老木匠?” “是的,听说有个混号叫老不死。” “什么?老不死?” “嗯呢!” 问过宋老头的意见之后,宇文不弃吩咐伙计去喊白桃。宇文不弃这一交待下去,其他想找白桃的客人,今天大概得将就一些,要另外换个姑娘了。 “白桃!” “白桃!” 伙计拉开训练有素的粗嗓门,一路嚷了出去。不消片刻,那名伙计去而复返。伙计进来时,脸上挂满笑容,但身后没有白桃。 宇文不弃道:“白桃呢?” 那伙计没有回答,快步走去宇文不弃身边,弯下身子,不知在宇文不弃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宇文不弃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 伙计说完,向后退出一步,似乎在等候宇文不弃另作差遣。 宇文不弃转向宋老头道:“宋师父换个姑娘怎么样?这里的碧橙和青梅,也是两个顶有名的大美人儿。” 宋老头道:“白桃不在?” 宇文不弃道:“刚被一位客人叫去了,伙计说不大方便。” 宋老头轻轻叹口气道:“像我这种又老又穷的糟老头,原本就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算了,算了,这顿酒不喝也罢!” 说着,站起身子,便要离去。这下,宇文不弃可为难了。这个姓宋的老家伙,年纪一大把,尚且如此好色,依他本意,他当然不会去迁就这个老家伙。但是,龙八太爷把这老家伙当宝,今天这顿酒如果喝不成,艳钗阁的伙计和姑娘,可就有人要遭殃了。 这种事,他岂能眼睁睁听任它发生,坐视不管?因此,他只好赔着笑,将宋老头又推回座椅上,道:“也许是伙计们不会说话,我过去看看。” 白桃其实就在隔壁。从伙计口中,宇文不弃也已知道白桃如今在隔壁陪的这个客人是谁。 正因为他知道这个客人是谁,所以他才建议宋老头换个姑娘,因为客人不仅艳钗阁的伙计不敢得罪,就连他正气府大总管,也是不去招惹为妙。但是,如今僵局已经形成,他便顾不得许多了。 白桃坐在诛魔刀郑逍遥的膝盖上。她一双白玉似的手,正勾着郑逍遥的脖子,脸贴着脸,嘴对着嘴,慢慢地将一口酒,由舌尖上一点一滴地漏向郑逍遥口中。 宇文不弃轻咳了一声,掀帘笑笑走进去道:“好家伙!你们可真会享受啊!” 白桃吓了一跳,因为舌头往缩得太快,以致于口中的酒全倾在郑逍遥衣襟上。 郑逍遥居然没有生气,他推开白桃,望着宇文不弃道:“听说龙八太爷要盖新房子,你怎么有空来的?”语气平平淡淡,虽说不上友好,但也没有抬杠的意味。 宇文不弃在对面坐了下来,道:“郑兄知不知道匠人是哪里请来的?” 郑逍遥道:“据说是洛阳来的一个什么老不死?”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的,老家伙此刻就在隔壁,龙八太爷要我陪他来喝酒,想不到这老家伙竟指定要叫白桃……” 白桃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郑逍遥瞅了白桃一眼道:“伙计没有过去告诉他,说白桃在我这里?” 宇文不弃道:“伙计跟我说过了,我也建议老家伙不如改叫碧橙或青梅,可是老家伙的脾气倔强得很,竟表示没有白桃陪座,他就不喝今天这顿酒。” 郑逍遥没有开口。 宇文不弃含笑道:“龙八太爷一心想盖好新宅,把这老家伙宠得像个宝似的,老家伙今天是小弟陪来的,若是弄得不欢而散,龙八太爷必会怪小弟办事不力。” 他望着郑逍遥,带着央求意味,接着说道:“所以...” 郑逍遥面孔微微一扬,斜着眼道:“所以怎样?” 宇文不弃赔笑道:“所以希望郑兄看在小弟情面上,能否委屈一下。” 郑逍遥突然沉下面孔道:“花自己的银子吃喝玩乐,谁也管不了谁。我说过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不弃皱皱眉头,正待开口之际,郑逍遥又冷笑着道:“还有件事,请你宇文兄最好替我记住:别以为你宇文兄如今是正气府大总管,身份就高人一等,我诛魔刀郑逍遥可不吃这一套!” 宇文不弃诧异道:“我只是过来跟郑兄打个商量,又没有勉强郑兄非答应不可,郑兄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郑逍遥冷冷地道:“老子高兴!” 宇文不弃呆在那里,隔了好半晌,才注视着郑逍遥道:“郑兄突发这种没来由的脾气,该不是借题发挥吧?” 郑逍遥霍地长身而起,一脚踢开座椅道:“就算老子是借题发挥又怎样?你不服气?” 白桃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想劝阻又不敢开口。 宇文不弃思忖片刻,忽然点头道:“郑兄的心情,我完全了解。我决定舍命陪君子,帮郑兄了却这桩心愿就是了。” 他吸了口气,缓缓抬头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郑逍遥冷冷地道:“就是现在。下面的大厅宽敞得很!” 第三七章 高明 两个跑堂的伙计,一人托着一双热气腾腾的大菜盘,正一边低声说着笑着,一边并肩走向楼梯。 两人托盘的姿势,美妙得很。他们为了说话方便,左边的一个用左手,右边的一个用右手,两人的手臂分别向左右朝上弯曲,都是以四根手指头,作菊心状顶着盘底,菜盘正好比他们的肩头高出寸许。 不过,你绝对用不着为他们担心,这正是他们吃这一行饭的绝技之一。你别瞧他们那两只盘子,摇摇晃晃的,像风中荷叶,事实上,里面的汤水永远也不会溢出一滴来。他们走路时,就像蝙蝠一样,不用眼睛看,也不会撞着任何东西。上楼梯时,亦是如此。 这座楼梯,他们一天至少要上上下下几百次,就是叫他们闭上眼睛,他们也照样能如履平地,绝不可能踏偏一步。现在,两人已走到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这两盘菜并不是送去同一个房间,上楼之后,必须分手,而他们的笑话尚未讲完。他们这样站在楼梯口,虽然挡住了别人的去路,但他们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们的身手一向灵活,无论人从前面下来,或是后面有人要上楼,他们均能凭着敏锐的感觉,随时闪到一旁去。 这时,正好有个客人走出房间,要下楼梯。两个伙计还在说话。这个要下楼梯的客人,他们都觉察到了,他们也都有了准备。准备这位客人走过时,再从中间裂开一条通道,让这位客人通过。等客人过去之后,他们还可以聚拢来,继续交谈下去。 客人走过来了。他们迅速让开。让出的空档,宽宽裕裕,足够一人通行。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客人似乎还嫌空档太狭窄了些,两人只觉眼前一花,客人的一双手,已经分别拍上他们的肩头。 只听哗啦一声,两只菜盘同时摔在楼梯上,红烧栗子鸡和八宝豆腐,遍地皆是。两个伙计则如滚球似的,骨碌碌地,从楼梯上一直翻了下去。 楼上四厢的管弦和笑语,都被这一声巨响,给打断了。所有的客人和姑娘们纷纷走出房间查看。两名伙计又气又恨,揉着屁股爬起来,刚刚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粗话,叭,叭,两人脸颊上,已分别挨了一个又脆又响的大巴掌。 这两巴掌,帮他们恢复了清醒。现在,他们才算看清了面前这个先推了他们一把,如今又赏了他们两巴掌的客人。看清了这个客人是谁,两人身上的疼痛顿时就消失。 两人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苍白扭曲得像个挤干了汁的橙子。“原来是郑爷?啊...啊,对,对不起!”两人不断哈腰,赔笑,一边像虾子似的向后不断退缩。 现在,楼上的客人和姑娘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说得更正确一点,也许应该说成:他们已看出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诛魔刀郑逍遥在楼上人群中,很快地便找到了那个高价雇他杀人的青衣汉子。青衣汉子正揽着一个姑娘的腰,站在四号房间的房门口。 当两人四目相对之际,青衣汉子朝他微微颔首,似乎在赞许他今天找的这个机会不错。今天这个机会的确不错。 楼上的回廊离大厅地面仅丈五左右高,一旦血战展开,眼力再好的人,也绝不会留意到几根黑色破穴针的一闪而逝。到时也许只有中了暗算之后的宇文不弃,会因惊怒交集,而产生出一种引人注目的反应。 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也不多。因为宇文不弃中针之后,只要手中擎天剑稍微露出一点破绽,他的一颗脑袋,就不会还留在他的脖子上了!所以,即将展开的这一场战斗,将不会有什么精彩的场面出现。 因为实际上这并不是一场真正公平的决斗。只是一次设计的谋杀。诛魔刀郑逍遥在这一战中,也不需耗费多大气力,因为他实际上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设法将宇文不弃引去四号楼下面。将宇文不弃逼去也好,或是自己慢慢退过去也好,只要将宇文不弃引去四号楼下就行。 然后,他就可以等着完成雇主交给他的最后一项细节。一刀割下宇文不弃的脑袋。 宇文不弃从楼梯上慢慢拾级而下。郑逍遥后退一步,拔刀出鞘。 宇文不弃走下楼梯,停下脚步,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微皱着眉尖,转向郑逍遥道:“郑兄真的要让别人看我们笑话?” 郑逍遥冷冷地道:“别人早就看过我郑逍遥的笑话了,再多看一次也无妨。” 宇文不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拔出那口形式奇特的擎天剑,双掌合剑,当胸一立,道:“郑兄请!” 郑逍遥冷冷道:“请!”他口中说着请字,人仍站在原处未动分毫。他显然在等宇文不弃先出手。 郑逍遥这种态度,只是为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一是宇文不弃如今站的位置于他不利!四号楼厢在他背后,如果向前冲过去,宇文不弃后退无路,只有向左向右闪避,如果周而复始,循环不已,便永远无法将宇文不弃引去四号楼厢下面。 而楼上的青衫汉子,又不便在此时移动位置。如今,大厅上下,鸦雀无声,谁只要走动一步,无疑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他只好沉住气,按兵不动,等宇文不弃先出手。 只要宇文不弃一出手,事情就好办了。他可以节节后退,也可以利用化解来招,先跟宇文不弃交换一个方向,然后再以凌厉的猛攻,将宇文不弃一路逼过去。 宇文不弃当然不会想到这些。所以郑逍遥回完一声请,他就没有再客气。人影一闪,擎天剑突然点出。 一剑指向郑逍遥眉心! 郑逍遥胸有成竹,诛魔刀微微一扬,同时滑步向一旁让开。宇文不弃随着剑势欺步而上,自然而然地占住了郑逍遥原先站立的位置。 接着,宇文不弃第二剑又照原式点出。仍然指向郑逍遥后心。 俗话说:剑出一点,刀洒一片,宇文不弃这先后两剑,看来似乎平淡无奇,实际上全是剑法中的上乘绝招。眉心为必救之处,别说是高手的手中剑,即使普通人用这一动作,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一个人如果要害受到威胁,便很难沉稳如常。而这一点,正是使剑的人用心所在。因为过招,绝无一举得手之可能,只有先迫使对方慌乱;慌乱才会露出弱点,找出对方弱点,才有取胜机会! 宇文不弃这两剑虽是平平点出,他隐藏的变化,至少也在七种以上。郑逍遥若是一个应付不当,只要剑尖微微一转,下一剑便可能中他身上任何一处致命的部位! 郑逍遥当然知道这种剑招不容轻视。不过,他这一次却没有再退让。他第一次退让,只是为了要跟宇文不弃掉换一下位置,如今宇文不弃已走近大厅中央,他自然没有再退让的必要。 寒光闪处,郑逍遥诛魔刀第一次出手。刀锋挥出,如洒开了一匹上等细绢。但这一刀并不是刺向宇文不弃剑尖,而是横扫宇文不弃的腰。宇文不弃如果不愿被斩成两段,或是与这位诛魔刀来个两败俱伤,他要化解郑逍遥这一刀,就只有一个办法。 撤身,斜退,退向四楼厢那一边。宇文不弃果然这样做了。撤身斜退一一一退向四号楼厢那一边! 郑逍遥自然不肯错过机会,跳起来一扑,刀光又如匹练般洒出。这一刀去势更低。因为,他如果仍然向宇文不弃中盘进攻,宇文不弃可以用剑格挡,这一刀像现在这样砍向宇文不弃的双腿,宇文不弃便只有来闪避了。 如果宇文不弃窜起,上半身便会跟楼上护栏平齐,这样便正好带给楼上青衫汉子一个下手的机会。青衫汉子眼中闪起亮光,诛魔刀郑逍遥办事的能力,显得比他预计的还要高明。 宇文不弃浑然不知危机并不在于郑逍遥这一刀,而是潜伏在他的身后。他见郑逍遥一刀自下三路攻来,竟然不假思索,双肩一抖,箭拔而起。他拔升的高度,竟比郑逍遥想象的还要高得多。这样一来,他的后背,便等于完全暴露在青衣汉子视野之下。 好多艳钗阁的姑娘都为之失声惊呼。她们当然不知道宇文不弃即将遭遇的命运。她们之所以发出惊呼,不过是因为郑逍遥出刀太猛,宇文不弃处境危险,看来怵目惊心,一时情不自禁罢了。突然响起的一片尖叫,对宇文不弃来说,更是致命中的一大致命伤! 如果此刻大厅上下保持一片寂静,宇文不弃或许还能凭耳目之灵,觉察到身后的危机,如今被这些女人如此一嚷,青衣汉子别说是用的破穴针,就是打出一支瓦棱镖,他也无从觉察了。 但是,紧接着,诛魔刀郑逍遥却似乎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宇文不弃向上拔起身躯的同时,他竟然也跟着一掠而起。 宇文不弃是出于不得已,他又为什么呢?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还是迫不及待? 青衣汉子手臂一抬,忽又放下,双眉同时紧紧皱了起来。诛魔刀郑逍遥这一手太不漂亮了! 第三八章 安全感 现在,两人的身子都在半空中,他若是打出破穴针,郑逍遥必然无法配合得恰到好处,在宇文不弃中针的同时一刀置宇文不弃于死命。 如果郑逍遥做不到这一点,中针之后的宇文不弃,必会出声喝骂,或扭头查看,那样一来,他的身份,就无法不暴露。他如果不是怕身份泄露,又何必花这么多心计,以及出这么高的代价,聘请一名杀手? 不过,这还不是郑逍遥最不漂亮的一手,郑逍遥的下一手,更不漂亮。宇文不弃由于上升之势已近弩末,不敢硬接郑逍遥这一刀;好在他身子已擦着楼上的栏杆,如想继续躲,尚还不太困难。 于是,他左臂往后一甩,搭护栏等郑逍遥寒森森的刀尖堪堪点上他的心窝,他的双腿一曲一蹬,借一荡之力贴着栏杆向后滑了开去。 郑逍遥似乎没有想到,宇文不弃人在半空中,身手尚且如此矫捷,急切之间,刹势不住,手中诛魔刀竟当的一声,像长钉一样,钉进了护栏木内。 郑逍遥因为诛魔刀钉入横木,一时进退维谷,有力无处使,人悬空挂了起来。 宇文不弃进攻的一个好机会。因为他避开郑逍遥凶险的一刀之后,这时已翻上了回廊。如今,他只须一个箭步上前,擎天剑探身朝外一送,郑逍遥这一战便输定了! 但是,宇文不弃并没有捡这个便宜。他只是仗剑站在回廊上,注目凝神,蓄势以待。郑逍遥的身手,也很矫捷。 他一刀失手探入横木,自知处境,竟以壮士断腕的勇气,立即松开执刀的右手,同时以手掌在刀把上轻轻一按,借前冲之劲,从刀锋上一掠而过,人也上了回廊。 郑逍遥底下的几手,就真正的不够漂亮了。只见他越过护栏之后,人如蜻蜓点水一般,身子一弹,又跃起,继续向前疾扑过去。只见他这一次扑去的人,并不是宇文不弃,而是那名青衣汉子。 青衣汉子正愕然间,郑逍遥已如旋风似的来到身前。那汉子后退一步,,郑逍遥已快如闪电般一拳捣上他的心窝。那汉子腰一弓,郑逍遥又在他后颈上加了一拳。 这是致命的一击。 那汉子脑袋一垂,松开护心的双手,向后栽倒下去。躺在地上的青衣汉子,血已从嘴角流出,像两条将身子越拉越长的红色蚯蚓,虽已经绝了气,两眼仍圆瞪如铃,再加上那一脸扭曲的死肉,神情有着说不出的狰狞恐怖之感。 他显然直到临绝气之前,也未能想出这位诛魔刀突然倒戈相向的原因。回廊上一片沉寂,每个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 诛魔刀仍然插在护栏横木上。郑逍遥缓缓转身走过去,拔出那口诛魔刀,还入刀鞘,然后又再来到青衣汉子的尸首旁边。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对开撕成四小张,又从青衣汉子袖筒摸出一根金色钢针,将撕开的银票,像别上一朵鲜花似的,小心地别在青衣汉子的衣襟上。 他完成了这最后一个动作,才慢慢站起身子,从容不迫地向楼梯口走去。当他经过宇文不弃身边时,他连向宇文不弃看也没看一眼,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走廊上还站着宇文不弃这个人。 直到郑逍遥下了楼梯,宇文不弃才如大梦初醒,弄清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靠在栏杆上,探身向下喊道:“郑兄慢走!” 郑逍遥在大厅中停住脚步,仰脸向上,冷冷地道:“大总管是不是意犹未尽?” 宇文不弃忙道:“小弟想请郑兄喝杯酒,请郑兄务必赏光。” 郑逍遥带着不屑之色瞟了他一眼,走了。 郑逍遥走了,像从空气中突然移走了一根冰柱。艳钗阁又慢慢地苏醒过来。 酒客和姑娘们,人人争相询问,都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兵戎相见的双方,本是薛无命手下的一名杀手诛魔刀郑逍遥,和正气府的新任总管剑帅宇文不弃,为啥子最后被杀死的,却是个陌生的局外人? 这个被杀死的青衣汉子是谁?他什么地方开罪了诛魔刀?诛魔刀郑逍遥杀死这青衣汉子之后,将一张银票撕开别在这汉子衣襟上,又是什么意思?当纠纷开始时,没有人料到最后会是这种结局。如今事情有了结果,也没有人能明白它发生的原因! 宇文不弃也是一样。当纠纷开始时,宇文不弃也想不到最后会有这种结局。惟一不同的是,他知道原因。任何职业,都有它职业上的尊严。 杀手亦不例外。尊严,是不容侮辱的。杀手的职业,就是接受酬劳,替雇主去杀人,或是保护他的雇主不被人杀。但雇用杀手的人,绝不能以为杀手也像妓女一样,只要花得起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青衣汉子破浪二号,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付出了三万两银子,但未付出对一名杀手应有的敬意。这一错误的代价便是死亡! 龙八太爷和薛无命接到艳钗阁伙计的报告之后,都十万火急地赶来了。两人赶到同时,一切已成过去。不过,龙八太爷来到之后,青衣汉子的身份来历,就不再是个秘密了。 原来,青衣汉子付给郑逍遥的三万两银子,跟前些日子黑心老猫第二次付给灰太浪的那三万两银子,正是同一张银票! 要杀宇文不弃的人,无疑就是灰太浪!至于灰太浪为何要杀宇文不弃?对龙八太爷来说,也许还有些迷惑。 这件事,只有宇文不弃自己心里有数。天狼会容不得他,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使他感觉意外的,是对方采取的手段!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会打主意打在诛魔刀郑逍遥身上。 这一步棋,虽嫌迂缓了些,但谁也不能否认它不是一招妙棋。它的妙处,是充分利用了他和郑逍遥双方心理上的弱点。 郑逍遥在他手底下失过手,一心要找机会挽回颜面,煽惑郑逍遥向他挑战,可说是易如反掌;而他则为了种种顾忌,即使郑逍遥找他动手,他也势必难下狠心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第三者的机会,也就来了。今天,郑逍遥若不是为了自尊心受到伤害,他会逃得过毒针破穴之厄吗?如果郑逍遥杀了他,只要郑逍遥本人不说出来,又有谁会想得到它是出于天狼会的主谋? 这些秘密!宇文不弃是当然不会告诉给龙八太爷。他年轻时也许是个人物,如今,他只有靠自己。今,他必须在天独会获悉又死了一号破浪之后,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尽快想出对方下一步可能采用的手段是什么! 艳钗阁的伙计们,一个个的又开始忙碌起来。有的抬尸。有的上菜。因为龙八太爷吩咐下来,要摆一桌酒,为宇文不弃压惊。 这正是龙八太爷的一贯作风。他经常喜欢以满不在乎的态度来掩饰挫折,或是当别人感到紧张时,故意显示轻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他龙八太爷的好汉气概。 酒席摆好,龙八太爷又派人去找诛魔刀郑逍遥。他的意思,当然是为了想对郑逍遥今天这种轻财重义的行为,好好的当众褒扬一番,以作为一般杀手的楷模。但是,使者回报,郑逍遥谢绝了。借口是酒醉,已经上了床。 不过,龙八太爷并不在意。仍然叫来很多姑娘,跟宋不老于席间大谈有关建筑新宅的种种远景。这一顿酒,一直喝到天黑。 散席之后,宋不老留下没走,龙八太爷也借酒醉留了下来。宋老头留下,是为了白桃;龙八太爷留下,则是为了安全。他实际上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坚强。但也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老朽昏庸。他的大而化小,有时是故意装出来的这是他数十年来,保护自己的方法之一。 他知道过分精明的人,经常总比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仇敌要来得多得多!今天的这桩流血事件,早在他心中盘算过了。为什么忽然有人想置宇文不弃于死地? 他的答案就是:是为了剪除他的羽翼!因而,他进一步想到,如今对方阴谋失败,很可能迫不及待,抄捷径,直接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目前,惟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地方,便是后偏院,那个布置了机关和密道的小房间。 宇文不弃和薛无命在悦来客栈门口分手,一个人回到如意坊。如意坊刚刚开场子,俪娘像只花蝴蝶似的,到处招呼熟客人和阔客人,春风满面,笑语如莺。 宇文不弃没有去打扰她,径自登楼走进那个以前为黑心老猫所占用的房间。他刚坐下,俪娘就跟进来了。 走进房间,俪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取代的是一片关切之色。她紧盯着宇文不弃道:“听鳌不易过来说,今天在艳钗阁,有人买通诛魔刀郑逍遥,想下你的毒手?” 宇文不弃点点头,没有开口。俪娘望着他又道:“据说,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反而是诛魔刀郑逍遥救了你的命?” 宇文不弃又点了一下头。 俪娘又像有点迷惑道:“他本来想要杀你,最后却又救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不弃指指茶壶,俪娘立即为他倒了一杯茶。她以为宇文不弃喝了茶之后,一定会说出整个事件的经过,所以就拉了张椅子,在宇文不弃对面坐了下来。 不料,宇文不弃放下茶碗之后,依然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只拿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瞪着她,就好像在端详着她的面孔,有没有多出或少掉一些什么似的。 第三九章 变态 俪娘一时会错了意,双腮微微一红,避开了宇文不弃的目光,带着嗔意低声道:“你们男人只要灌上几口黄汤,就不想好事情!” 宇文不弃像是没有听清楚,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俪娘这才知道宇文不弃是在出神发呆,不想好事情的,原来是她自己,当下,脸不禁又红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道:“没有什么,下面还等着我去招呼,你一个人先在这里歇息吧!” 宇文不弃定了定神,点头道:“好,你下去之后,顺便叫人去找岳总镖头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俪娘已经走到房门口,宇文不弃忽然又喊住她,说道:“等下,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 俪娘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今天下面场子里,有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生面孔?” 俪娘摇头道:“没有。” 宇文不弃道:“一个也没有?” 俪娘有点不高兴道:“你既然不信我一双眼睛,为什么不自己下去看看?”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不过...” 俪娘轻轻哼了一声道:“不过被艳钗阁那些花姑娘们迷昏了头而已?”说着,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转身下楼而去。 不一会儿,开碑罗汉手岳不凡来了。武威镖局的前任总镖头,这几天看上去似乎瘦了不少。龙八太爷手底下的人,宇文不弃只对岳总镖头特别客气。 因为他第一眼便看出他是个直肠子的血性汉子,龙八太爷也许并不真正喜欢这种人,但事实上龙八太爷手底下如果人人都像岳不凡,龙八太爷也许根本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像开碑罗汉手岳不凡这种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那便是这种人只知感恩图报,只知江湖义气重于一切,而经常都不会遇上一个好主人。 宇文不弃请总镖头坐下,先寒暄了几句,才轻描淡写地问道:“今天后面的情形怎么样?莫友乾那厮对黑心老猫的行踪有没有吐露口风?” 岳不凡双眉紧皱,摇了摇头道:“没有,这小子一股劲地在拖时间,也不晓得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宇文不弃笑道:“是不是还像前几天那样难伺候?” 宇文不弃这一问好像触动了岳不凡什么心事一般,开碑罗汉手微微一愣,忽然瞪着宇文不弃道:“对了,有一件怪事,我正想向总管请教。” 宇文不弃道:“哦?什么怪事?” 岳不凡道:“莫友乾昨天晚上,还满神气的,要酒要莱,吵个不休,不意到了今天早上,竟像突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躺在墙角暗处,不动也不说话,酒菜送过去,他连望也不望一眼。” 宇文不弃道:“是不是生了病?” 岳不凡摇了摇头,说道:“不像生病的样子。” 宇文不弃道:“问他话也不开口?” 岳不凡道:“是的,无论你说什么,他也不理。” 宇文不弃也觉得有点奇怪道:“怎么会这样呢?” 岳不凡摊手苦笑道:“谁知道?要晓得是什么原因,我也不会提出来向总管请教了。” 宇文不弃仰脸望着天花板,陷入深思。这虽然是个小问题,但却是个耐人寻思的问题。短短一夜之间,无钱能使磨推鬼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种重大的转变? 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莫友乾预感将要有事发生? 岳不凡搓搓手心,又道:“这件事还望总管伸伸手,早点逼莫友乾作个交代,要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我跟唐师父他们实在吃不消了。” 其实,岳不凡就是不说,宇文不弃也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他当初主张将莫友乾囚禁起来,目的原是想叫鬼影子卓玥吃吃苦头,而并非有意跟岳不凡和四名镖师为难。但是,事情演变的结果,他要整卓玥的目的固然达到了,不料,岳不凡跟四名镖师竟也陪着受尽了活罪。 如今,四名镖师分两班轮守,一天之中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一丝自由活动的空闲,而岳总镖头肩负如意坊里里外外的安全总责,本来就已经够忙碌的,现在再加上这么一副沉重的担子,自然更是苦不堪言。 宇文不弃想到这里,实在觉得过意不去,连忙点头道:“好的,就在这一二天之内,我一定放下别的事情,先设法摆平这小子就是了。” 岳不凡双眉顿告舒展,正待要说什么时,一个叫蔡猴子的伙计,忽然蹑足掀帘而入。 宇文不弃抬头道:“谁叫你上来的?” 蔡猴子道:“俪娘。” 宇文不弃道:“什么事?” 蔡猴子走上一步,弯腰低声道:“俪娘要小人来向总管传句话。” 宇文不弃道:“哦?” 蔡猴子压着嗓门道:“她说,您希望见到的人,刚刚来了一个!” 宇文不弃眼中微微一亮,道:“人在哪里?” 蔡猴子道:“徐师父的六号牌九台上。” 宇文不弃头一点道:“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师父就是嘴巴能藏四颗骰子的徐结巴。上次,灰太浪到如意坊来,坐上的就是六号台子,如今又是这张六号台子,难道历史重演,来的又是一号破浪? 六号台子上今天客人不多。这也许是俪娘很快地便发觉来人身份有问题的主要原因。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的一副相貌,实在令人很难恭维。三角脸,八字眉,一张嘴巴虽然尖得像在吹火点烟,仍然露出了上面两颗黄黄的大门牙。他身上穿的是一套老蓝布褂裤,布料新的像是第一次上身。 一个十足的乡巴佬。这老头真是个乡巴佬吗?如果这老头真是个乡巴佬,俪娘就不会吩咐蔡猴子悄悄上楼传话了。原来,这老头人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手上却托着一粗如儿臂的亮铜旱烟筒。 谁也不难一眼看出,这根旱烟筒,除了可以吸烟,还是一件兵器。蓝衣老头坐在庄家对面,坐的正是上次灰太浪坐的那个老位置。他押的注子,也是只押天门。 唯一不同的,今天这个蓝衣老头,一点也没有为庄家带来困扰。因为这老头下的注子很小。上次,灰太浪一出手就是五两黄金,而这老头,一注只押十个大钱。像这样鸡毛蒜皮大的注子,徐结巴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宇文不弃站在帘后,看了很久,这时忽然转向岳不凡道:“岳总镖头过去有没有见过这老家伙?” 岳不凡摇摇头道:“没有,像这种长相的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宇文不弃皱眉,沉吟不语。 岳不凡道:“总管是不是也认为这老家伙有问题?” 宇文不弃点点头。 岳不凡道:“总管从哪一点看出这老家伙有问题?” 宇文不弃一双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这实在是个很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这蓝衣老头除了那根旱烟筒叫人看了有点刺眼之外,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闹事,而且也不像要闹事的样子。 如果说这老头有问题,问题在哪里呢? 宇文不弃又朝楼下注视了一会,忽然扭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岳不凡道:“刚刚起更不久。” 宇文不弃道:“现在后面没有轮班的是哪两位师父。” 岳不凡道:“唐师父和游师父。”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道:“你去请他们到前面来,要他们多辛苦点,暗中留意着下面这个老家伙,以防发生意外。” 岳不凡点点头,便要离去。 宇文不弃又道:“你顺便向四位师父转达一下,这个月一律发他们双饷。另外唐、游两位师父等会来了之后,吩咐他们只须稳住场子就行,不论发生何种争执,均由俪娘出面调停,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准轻易出手。” 岳不凡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岳总镖头一走,宇文不弃立即伸腰打了个呵欠,唇角同时泛起一丝笑意。 就像他刚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他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呢?值得得意的人,应该是:宋老不死这个老家伙。 艳钗阁的白桃,多少达官富贾,献尽了殷勤,都不见得就能赢得美人芳心。这老家伙垂暮之年,论身份不过是个木匠,居然不费一文,夜夜美人在抱,试问怎不使人羡煞? 二更鼓过,万籁俱静。小楼上一灯荧荧,隔着绛色纱帐,正静静地照着一对像蛇一般扭缠在一起的胴体。一场肉搏之战,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鸣金收兵了呢? 这时,其中的一条躯体,忽然慢慢地动了起来。动的人,是伏在上面的宋不老。那是一种看来很奇特的动作。因为,这老家伙并不是在往下压,而是在一寸寸地,极为小心的,在挪离下面那女人的肉体。 很明显的,他已经压过了!一丝丑恶的微笑,浮在这老家伙的嘴角,他撑着双臂,低头俯视着身底下像已倦极睡去的白桃,神情中流露出一种无比满足和满意之色。因为,正如他所预期的,白桃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这是第八个,被他以这种方式,杀死的女人。这也是他第八次在女人身上获得最高度的刺激和满足。他并不担心犯下这件罪案的后果。因为,他这种罕有的变态行为,在很多人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秘密。 第四十章 掉包 明天,等白桃的尸体被人发觉,龙八太爷第一个就知道他是个冒牌货。葵花宗两大宗主当然也知道,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残忍的事,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葵花宗两大宗主是自己人,而且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莫友乾,只要活着一天,就不敢反叛他。莫友乾应该比谁都明白,反叛黑心老猫会有什么后果。 至于龙八太爷,他更放心。他相信这老家伙为了本身颜面,也绝不敢向人透露这个秘密。如果你明知这人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为了此人的才干,你代他隐瞒出身,并收录为贴身亲信,事后,你有勇气向人宣布此人过去的案底吗? 黑心老猫摸黑走在镇后通往如意坊的小路上,心情极为愉快。他现在要去如意坊,是为了要去从坊后地下室中救出莫友乾。他不惜冒险,决心要救出莫友乾,并不是为了江湖义气,而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莫友乾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要想在黑道上创业打天下靠光杆儿一个人,是行不通的。莫友乾那张能把皇帝骗下金銮殿的嘴巴,正是他来日打天下的好助手。救出莫友乾,既可借此施惠收买人心,又对自己有着切身的利害关系,他自然不愿轻易放弃。 至于如何才能救出莫友乾,这一点,如今业已不成问题。他采取的步骤,周密而安全。他有充分把握,相信一定可以马到成功。他冒充宋老不死,迷恋白桃,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知道,龙八太爷在艳钗阁有一藏身之处,如果他冒充好色如命的宋老不死,龙八太爷一定乐得奉陪。借着酒色,除了龙八太爷之外,说不定还能绊住宇文不弃。同时,准备行事之夜,像现在这样,从艳钗阁出发,也比较方便得多。 另外,他带在身边的那名徒弟,跟葵花宗两大宗主一样,也是他的心腹。龙八太爷寿辰前夕,送到武威镖局的那口棺材,便是这仁兄的得意之作。 如今,两人吃住都在如意坊后的大厨房隔壁,正好便于在几名值班镖师的饭菜内动手脚。他曾是龙八太爷手底下的红人,又主持如意坊多年,有好多事,他自是比别人清楚,这正是他故意拖上几天才动手的原因。 他希望借此先松懈一下岳不凡和卓玥等人的警觉性。人,不是铁打的。卓玥轻功虽好,经过数日夜的劳累,一点元气,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一次推一不在他算计之中的一件意外,是今天艳钗阁的这件血案。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情。这件血案反而帮了他的忙,反而促成了他提早动手的决心。他知道被杀的人,是天狼会的人。 这正是他混水摸鱼的好机会。太爷的色厉内在,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黑心老猫。因为这样一来,龙八太爷心里一定更害怕,一定非留宿在艳钗阁不可。 而为他一直忌讳着的总管宇文不弃,也一定会为这件事整夜心绪不宁,而暂时不会顾忌后面回房中的莫友乾。这也正是此刻黑心老猫心情愉快的原因。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事情进展果然相当顺利。地下室门口,两名镖师抱膝对坐在台阶上,虽然都睁着眼睛,但看上去一点生气也没有。这是他那种秘制迷药的功效。 这种迷药无色无臭,和在饭菜中吃下去,分量再重也不会令人中毒昏倒。它最大的作用,便是会令服食者在服后两个时辰内,耳目欠灵,感觉迟钝。 这种迷药的好处,也就在这种地方。因为它只是一种有限度的麻醉,两个时辰一过,药力便会自然消失,引起怀疑的机会,可说少之又少。 今夜的月色,不好也不坏。对一个具有像黑心老猫这等好身手的人来说,这种薄雾似的夜色正是行动上一种最理想的掩护。黑心老猫隐身墙角暗处,两眼闪闪发光,像一只觅食的夜猫子。 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形势。这两名镖师,如今已无足轻重;只要他决定好了要下手,他随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去两人身后,点上两人的穴道,使两人无法动弹。 现在推一使他感到顾忌的,是鬼影子卓玥。要解决卓玥,在他来说,当然也只是举手之劳。但是,他必须先找出卓玥的隐身之处,才好下手。那个鬼影子卓玥潜伏在什么地方呢? 黑心老猫眼光四下一扫,心里便已有数。地下室上面有个刁斗,但他知道卓玥绝不会在那里面。因为那个刁斗的目标太明显。 卓玥有点小聪明,聪明的人,必定有他自己的聪明主意。他猜想卓玥很可能就伏在如意坊这边的屋脊,一处既可藏身,又可以看到那座刁斗的地方。 如果有人想到刁斗上去观察动静,便正好落入他的视界之内。结果,证明黑心老猫猜想的一点也不错。鬼影子卓玥果然埋伏在这边屋脊上! 只有一点,黑心老猫始料不及:那便是当他找到鬼影子卓玥时,鬼影子卓玥竟已因倦极而呼呼大睡。黑心老猫当然用不着再客气,一刀直捅卓玥的心窝,卓玥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双腿微微一抖,便断气了。 黑心老猫收拾了鬼影子卓玥,便照原定步骤,蹑足摸向两名值班的镖师,以快捷的手法,点上两名镖师的穴道。他不杀害这两名镖师,并不是由于心肠慈悲,而是为了要保持两人的坐姿,以免有人探望时,发觉情况有异,而引起怀疑。 地下室里面,灯光暗淡。莫友乾坐在墙角,两眼瞪得大大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从值班镖师口中获悉龙八太爷请来一个好色的老木匠,便知道这老木匠,很可能就是黑心老猫。 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一定就是一个好消息。黑心老猫是怎样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黑心老猫也许真想要营救他,但也极可能是为了要杀他灭口! 总之,他活命的机会,充其量也只有二分之一。一个人当然不会为只有二分之一的活命机会感到兴奋。不过,这总比没有一点机会,要强得多,所以,他只有等待。 等待命运作最后的决定。 这便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因心情矛盾,菜饭不思,好几次受恐惧心驱使,想向值班镖师说穿这个秘密,最后,终于又忍了下来的原因。黑心老猫一句话不说,很快地为莫友乾松了镣铐。 直到手脚恢复自由,莫友乾脸上才算有了一点血色,因为这说明黑心老猫并无杀人灭口之意。莫友乾活动了一下手脚,道:“大哥这次带来的两个人,可是薛家兄弟?” 黑心老猫点头道:“是的,你先走,老地方见面,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二人开溜。” 莫友乾点头道:“好,我先走,大哥小心一点。” 莫友乾在前面走了,黑心老猫一口吹熄油灯,也跟着走了出来。黑心老猫来到地下室外面,莫友乾已不见了影子。 那两名被点住穴道的镖师,就像垂眉菩萨一样,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现在事情已经办妥,黑心老猫当然不会再让这两名镖师活下去。 他伸手拔出一把匕首,首先对着左边那个姓钱的镖师的后脑,一刀戳了下去。 只听身后有人轻轻一叹道:“猫爷的心肠好狠……” 黑心老猫大吃一惊,正准备向一旁窜开时,足踝上已被人扫了一腿。黑心老猫身子一歪,咚的一声,摔倒了下去。 身后那名明明被他点了穴道的吴姓镖师,这时突然跃身跳起,足尖一弹反而点住了他的凤尾穴。黑心老猫虽然半身麻木,动弹不得,但视觉并未受到影响,头部也能微微转动。他是经过风浪的人,尽管失手受制,依然没忘记先查看对方的面貌。 看清对方面貌之后,黑心老猫不禁当场一愣,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哪里是什么吴姓镖师? 如今这个站在他身前,望着他微笑的人,赫然竟是为了三万两银子代价,而出卖了葵花宗两大宗主的灰太浪! 吴姓镖师怎会忽然变成了灰太浪呢?他再扭头朝那个姓钱的镖师望去,钱姓镖师依然纹丝不动地垂首坐在那里,一点变化也没有。 黑心老猫明白过来了。 他刚才没有看错,现在也没有。刚才,被他点上穴道的两名守卫,的的确确是吴、钱两名镖师,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也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灰太浪! 毛病是出在他进地下室之后。他进入地下室之后,两名镖师有一人被掉了包! 这同时也说明了另一件事:灰太浪今晚显然一直都跟在他身后,显然一直都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灰太浪不仅看到他如何杀死鬼影子卓玥,如何进入地下室放走莫友乾,甚至他以卑残恶毒手法害死白桃的那一幕,无疑也被这号破浪瞧了个一清二楚。 黑心老猫想到这里,心中虽然不是滋味,但同时也于心底泛起一线生机。 第四一章 没有意见 其实,有两件事,是谁也不难看得出来的。第一:灰太浪绝不会站在龙八太爷那一边,因为对方没有阻止他杀害卓玥,也没有阻止他放走莫友乾。 第二:灰太浪似乎并无取他性命之意。这一点相当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天狼会显然也不是什么正派组织,大家臭味相投,都是一路货。如果对方是为了看上他的才能,想将他揽入组织,他说不定更会因祸得福,从此飞黄腾达,扬名黑道。 所以,黑心老猫暗暗作了决定: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得咬牙承受,一切均以不得罪灰太浪为原则!而现在,他对灰太浪只抱着一个希望:希望灰太浪尽快带他离开这座要命的地下室!愈快愈好! 灰太浪虽然不想要他性命,宇文不弃和岳不凡等人见了他,可不会放他过去。灰太浪没有让他失望。 一场大火留下来的焦梁残垣,在月色下看来,常令人会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如果有三五流萤明灭其间,更会令人寒栗却步。 灰太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挟起黑心老猫,运步如飞,最后来到的地方,竟是如今已成一片瓦砾场的正气府旧址。他在一破瓦堂上放下黑心老猫,自己也在瓦堂上坐了下来。 他似乎一时并无意为黑心老猫解开被制的穴道。黑心老猫当然也不敢提出这种要求。 灰太浪沉默了片刻,忽然微笑道:“猫爷贵姓?” 黑心老猫忙答道:“敞姓黄,天地玄黄的黄。” 灰太浪道:“原来是黄兄。” 黑心老猫道:“不敢当!还望灰兄多多指教。” 灰太浪道:“黄兄是聪明人,我想有关小弟的身份,大概也无须向你黄昆,多作介绍了吧?” 黑心老猫道:“是的,那天在如意坊,小弟差不多就猜到灰兄的身份了。”他见灰太浪语气和悦,全无半点恶意,忍不住鼓起勇气道:“如果灰兄不见怪,小弟很想先向灰兄请教一件事。” 灰太浪道:“什么事?” 黑心老猫道:“小弟在易容术上,着实下过一番功夫,这次冒充洛阳那个老木匠,自信模仿得相当妙肖,不知灰兄是怎么瞧出破绽来的!” 灰太浪微笑道:“你真想知道?” 黑心老猫道:“是的,这件事在小弟心中一直是个疙瘩。” 灰太浪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黄兄,黄兄的易容术,在当今武林中,除了金陵百变人魔,独一无二!” 黑心老猫露出将信将疑之色,转着眼珠子道:“如果灰兄不是心存揶揄……” 灰太浪又笑了笑,道:“问题全在黄兄扮错了人。” 黑心老猫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眨了眨眼皮道:“小弟扮错了人?” 灰太浪微笑道:“是的,因为正牌的宋不老,目前正受本会聘请在为本会营建天狼总坛!” 黑心老猫一呆,半天没有能说得出话来。 灰太浪忽然收起笑容,拿眼角望着发呆的黑心老猫道:“小弟今夜把黄兄请到这里来,黄兄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怎么的,黑心老猫先前的那股信心,忽然产生了动摇。他隐约间有种预感,灰太浪似乎并不是为了邀他人伙,才将他弄来这里的。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一颗心也腾腾地跳个不停。 “黄兄猜不到?”灰太浪脸上又浮起一抹笑意,但在黑心老猫看来,这片笑意显然不及先前那般和善动人。 他吃力地说道:“是的,小弟猜猜不到。” 灰太浪道:“你根本就没有猜,怎么知道一定猜不到?” 黑心老猫心中一动,忽然猜到了。是的,一定是为了那三尊玉美人。除此而外,还会为了什么呢?想到三尊玉美人将要拱手让人,黑心老猫实在有点痛心。 因为,他为这三件宝物化的代价太大,宝物本身价值也太贵重,要早知如此,他就不会自恃艺高,来救莫友乾脱困了。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黑心老猫咬咬牙龈,勉强赔笑道:“灰兄若是定要小弟猜测,依小弟猜想,灰兄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唐宫的那三尊玉美人。” 灰太浪微微一怔道:“玉美人?”如果黑心老猫手脚能够活动,他此刻必定会狠狠掴自己两个大耳光。 灰太浪紧盯着他,注目接着道:“三尊什么样的玉美人?” 黑心老猫灵机一动,忽然,又想到一个主意!黑道上的人物,多半均为见利忘义之徒。灰太浪想也不会例外。他何不趁此机会,利用那三尊玉美人,尝试着收买灰太浪呢? 要想对一个人动之以利,说话的语气,就不得不改变一下了。于是,他故意微笑了一下,说道:“小弟要是早晓得灰兄不知道这件事小弟就不会说出来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正因为他说的是真心话,所以听起来也特别动人。灰太浪的好奇心,果然又提高了几分。 他眨了一下眼皮:“那三尊玉美人,如今藏在什么地方?” 黑心老猫当然不会马上就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当没有听到,缓缓微笑着,接下去说道:“莫宗主放的那把火,是出于小弟的授意,小弟授意他们放火,就是为了这三尊玉美人。” 这说明那三尊玉美人,价值如何贵重的方式之一。也是最简洁的一种方式。无论说明一件什么事,最紧凑的方式,往往也是最有力的方式。 灰太浪轻轻一哦,对这三尊玉美人的兴趣,很明显的越来越浓厚了。 黑心老猫缓缓又接下去道:“至于这三尊玉美人真正的价值,小弟敢说谁也无法估计,因为已出世的玉器中,绝无类似之精品,而以后也不可能还会有这种奇迹出现!” 这是空前绝后的另一种说法。说明一件事,需要简洁有力,描绘一件事物,则必须委婉细腻。愈委婉愈动人,愈细腻愈富诱惑力。 灰太浪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 黑心老猫继续道:“不过,认真地说起来,这类宝物也有个缺点。”这是文人写文章,常用的一种跌宕手法。也是俗语说的一折。因为只有使用这种方法,才有起伏,才能扣人心弦。 说话也是一样。只有凡夫俗子,才会以平铺直叙述说一件事,黑心老猫当然不是那种人。 灰太浪听得出神,经这一逗,果然情不自禁地脱口道:“什么缺点?” 黑心老猫故意笑着叹了口气,道:“等灰兄看过了那几件宝贝,灰兄便知道了。这一类宝物,无论落在谁手里,也绝无变价脱售之可能。所以,若以财富衡量,有了这种宝物,几乎等于没有。对一个需要金钱挥霍的人来说,一件抵死不出卖的宝物,岂非与废物无异?” “无价之宝”居然可以用“废物”来形容,而且形容得如此恰当而传神,话也真被他说绝了。 灰太浪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道:“这三件宝物,黄兄愿意割爱?” 黑心老猫道:“小弟仅能作主奉赠其中的一件。”这当然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而黑心老猫也并不是真的讨价还价。他是为了想活命。 如果他说愿意全部割爱,他接着便得说出藏宝地点,如果他将藏宝地点说出,灰太浪还会留他一个活口? 灰太浪道:“宝物不是你一人的?” 黑心老猫道:“是的,葵花宗宗主也各有一份,如今莫友廉死了,小弟可以说服莫友乾,以莫友廉的一份转赠灰兄。” 灰太浪若肯接受这一条件,他便等于活定了。 到时候,嘿嘿,看情形再说吧! 灰太浪似乎没有想得那么远,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说道:“黄兄是不是担心莫友乾,也许不答应?” 黑心老猫道:“是的,这也正是小弟不愿立即说出藏宝地点的原因,因为莫友乾已经先去了那地方,他若是见不到小弟本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把东西交出来的。”现在,话都说开了,放人换宝物,否则免谈。 灰太浪忽然微笑道:“如果莫友乾没有意见呢?” 黑心老猫闻言不觉一呆。莫友乾会对这事没有意见?莫友乾难道已被天狼会收买,背叛了他?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莫友乾若背叛了他,大可直接献宝求荣,灰太浪何必还要向他追问宝物下落? 黑心老猫想想有点糊涂,忍不住问道:“灰兄怎么知道莫友乾,会对这件事没有意见?” 灰太浪笑笑,没有开口,忽然站起身来,走去瓦堆后面,以足尖一挑一踢,一件黑魆魆的物体,呼的一声,飞来黑心老猫面前落下。 黑心老猫终于明白了莫友乾何以会对这件事没有意见的原因。因为莫友乾已变成一个对什么都没有意见的死人!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面前的物体,正是莫友乾的尸首。 黑心老猫又恨又怕,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灰太浪笑着走过来道:“黄兄现在的主意,该改变一下了吧?” 第四二章 剑拔弩张 黑心老猫没有立即开口,隔了好半晌,才淡淡地道:“灰兄是个聪明人,可惜却做了一件糊涂事。” 灰太浪缓缓坐回原处,微微一笑道:“我做了什么糊涂事?” 黑心老猫沉声道:“你不该杀了莫友乾。” 灰太浪道:“人不是我杀的。” 黑心老猫道:“只要是你们的人杀的,谁杀的都是一样。” 灰太浪道:“杀了又怎么样?” 黑心老猫道:“灰兄应该明白,莫友乾一死,那三尊玉美人的下落,就只剩下我黑心老猫一个人知道了。” 灰太浪道:“而黄兄已打定主意,抵死不肯说出来?” 黑心老猫说道:“不说至少可以活得久一点!” 灰太浪摇头微笑道:“黄兄这种想法,完全错了。” 黑心老猫冷冷地说道:“我这种想法也许并不高明,只可惜我一时还不想改变这个笨主意。” 灰太浪微笑道:“要黄兄改变主意,其实并不难。” 黑心老猫闭上眼皮道:“我就要看你金朋友的手段了!” 灰太浪笑道:“黄兄又误会了。” 黑心老猫闭着眼皮,没有开口。他当然希望是个误会。他手底下,这种抵死不肯招供的硬汉还没出现过。 同时,他只是对别人心肠黑,他本身实际上并不是一条硬汉。他口中逞强,纯属不得已时,只要有转舵的机会,他自然乐得推推马虎。 灰太浪又笑了笑,缓缓接下去道:“黄兄其实只要稍为往深处想一想,就不难明白了。我们今晚请黄兄来这里,绝不是为了那三尊玉美人,如今向黄兄追问三尊玉美人的下落,只能说是临时生出来的一点枝节。这一点黄兄应该相信!” 这一点黑心老猫完全相信。因为莫友乾的尸首,如今就横躺在他的脚边,这是一点也假不了的。对方如果是为了那三尊玉美人,说什么也不会在取得口供之前,轻易地就将莫友乾害死。 玉美人的事,是他自己无意中泄露的。对方既对玉美人的秘密一无所知,当然不会成为今晚向他下手的原因。那么,对方掳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灰太浪笑道:“黄兄的想法错了。我们找黄兄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黑心老猫道:“另一件什么事?” 灰太浪笑笑道:“不过现在情况稍稍有了一点变化,在谈及正文之前,黄兄最好还是先说出三尊玉美人的藏地点。” 黑心老猫道:“我如果不愿说呢?” 灰太浪道:“那我们就只好放弃原计划另找别人合作。” 黑心老猫一怔道:“合作?” 这实在是两个很动听的字眼。只有朋友,才会合作。既然是朋友,当然不会彼此残害。 对方这话靠得住吗?黑心老猫细想之下,觉得也不无可能。因为对方原意既不是为了玉美人,而且始终未有加害之意,除了有求于他,又该作何解释? 黑心老猫想到这里,忍不住暗骂该死不已。事情可说全是他自己弄糟了的。他暗骂若不是自作聪明,脱口说出三尊玉美人的秘密,此刻岂不是早就太平无事了么? 灰太浪顿了一下,又道:“如果黄兄愿意改变主意,这三尊玉美人,不妨就算做黄兄加入天狼会的见面礼。” 黑心老猫仍然没有开口。 灰太浪接下去道:“我们已为黄兄设想过了,以你黄昆今天的处境,也只有加入本会,才能获得安全。这是一件大家都有好处的事,因为,本会目前也正需要像黄兄这样的人才!” 黑心老猫经过了一番盘算,终于默然软化下来。他决定向对方屈服,并不是因为灰太浪这番话感动了他。而是因为格于形势,除了忍气低头之外,他已别无更好的选择,敬酒不吃吃罚酒,又何必呢? 至于交出三尊玉美人之后,是否能逃一死,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于是,他心肠一横,说出了藏三尊玉美人的地点。 灰太浪似乎有点意外道:“金光寺的大雄宝殿上?” 黑心老猫道:“是的,就放在那块回头是岸的漆匾后面。” 灰太浪道:“庙里的和尚,知不知道?” 黑心老猫道:“不知道。” 灰太浪道:“你怎么知道那些和尚不知道呢?” 黑心老猫道:“因为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和尚。” 灰太浪诧异道:“和尚庙里,怎么会没有和尚?” 黑心老猫道:“因为,龙八太爷许了几次愿,都没有灵验,香火便慢慢地冷落下来,早在两年之前,和尚就个个跑光了。” 灰太浪道:“如今是座空庙?” 黑心老猫道:“只剩下一个老香火工人,靠种菜度日。” 灰太浪点头,自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过去托起黑心老猫下巴,将药丸塞入黑心老猫口中。药丸入口即化,黑心老猫未及反抗,药丸已变成一股略带苦涩之味的流液,滑下了他的喉管。 黑心老猫脸色大变,骇然张目道:“这是一粒什么药丸?” 灰太浪道:“坚心丸!” 黑心老猫怔怔地道:“坚一心一九?什么叫做坚心丸?” 灰太浪微笑道:“坚定你加入天狼会的诚心和决心!” 黑心老猫脸色不禁又是一变,道:“是颗毒药?” 灰太浪点头笑着道:“是的。不过只要你对天狼会有加入的诚心和决心,等服过解药之后,它等于是颗补药。” 黑心老猫道:“毒药会变补药?” “无论什么药,只要分量恰当,它随时可由毒药变补药,或由补药变毒药。” 这倒并不是说笑话。实情的确如此。若是分量不得当,补药有时照样可以吃死人。相反的,像砒霜、半夏、石蒜、五味子等,虽然含有毒性,但只要用对了时候和分量,一样能起沉疴! “那么,我要等什么时候,才可以获得解药?” “那就看黄兄的表现了。” “如何表现?” “三天之内,设法打发宇文不弃那小子归魂地府!” “只有三天时间?” “最好不要超过。” “如果三天之内无法得手,怎办?” “兄弟也是奉命行事,那就只好向你黄昆说一声抱歉了。” 黑心老猫手脚微微发抖,不知道是由于愤怒还是害怕,隔了好半晌,才又哑声道:“天狼会有的是人才,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样一件任务交给我?” “因为黄兄环境熟,心肠狠,手段辣,又精易容之术,做起来一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黑心老猫没有再开口他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他已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好呢?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就是希望灰太浪说话算数,如他收拾了那宇文不弃小子,事后天狼会真的会为他解毒并邀他入会! 灰太浪见他不再表示反抗,便越身走过来为他解开受制的穴道。黑心老猫手脚活动片刻,血脉慢慢畅通。 灰太浪并未立即离去,他似乎想看看黑心老猫恢复自由之后,是不是还想找机会扳平? 黑心老猫显然并没有这种打算。黑心老猫的如今脑海里只转着一个念头:“以后三天内,他如何才能接近剑帅宇文不弃,并取得有利的下手机会?” 白桃一死,宋不老的身份也随着结束。他下一步应以什么面目出现?灰太浪一旁冷眼打量着他,似已看透黑心老猫的心意,这时忽然微笑着道:“平时进出如意坊的赌客,都是一些什么人?哪一类人容易引人注目?哪一类人不易受人注意?你应该比别人清楚。哪天只要你能混进去,你尽可大胆出手,绝用不着担心事后无法脱身。” 黑心老猫眼中微微一亮,道:“灰兄的意思是说到时候会有人为小弟接应?” 灰太浪笑道:“这种接应早就开始了!” 黑心老猫一怔道:“灰兄已在如意坊内有了布置?” 灰太浪笑道:“如果不是有了布置,黄兄今夜能处处那么顺利?你以为岳不凡和宇文不弃这一老一少都是死人?” 黑心老猫道:“是的,如意坊今夜的确太平静了些。灰兄耍的,是一手什么绝招?” 灰太浪笑道:“只可惜你今夜不便过去,否则,你只要一进门,便不难一目了然。” 灰太浪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如果黑心老猫够胆量,他这时赶去如意坊,的确不难一跨进大门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灰太浪口中说的布置,就是那一个一注只下十枚大钱的蓝衣丑怪老人。如今这老家伙还在徐结巴的六号赌台上,下他的小注子,押他的老天门。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举动看上去也很斯文。如果不是赌注太小了一点,这种客人可说是赌坊中最受欢迎的客人任何一间赌坊都会欢迎。但今晚的如意坊,却为这样一个客人伤透脑筋。 俪娘,岳不凡,唐镖师,游镖师,以及巡场的野猪和猴子,一个个提心吊胆,几乎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老家伙一个人身上,惟恐发生意外。 六号台上的徐结巴,以及看庄的小苟,更是紧张得不时擦冷汗。整座如意坊如此剑拔弩张,如临大敌,是不是因为已看出这老家伙准备借口滋事。实际上恰恰相反。 第四三章 声东击西 这老家伙不仅赌得规矩,人也和气得很。别人被吃掉注子,多多少少,总要嘀咕几句。有些涵养差的,更是脸红脖子粗,脏话骂不绝口。 只有这老家伙例外。这老家伙似乎愈输风度愈好。当别人口中不干不净时,他总是说:“点子吃点子,没有话说。”或是说:“输赢小事,赌的规矩最要紧。”“只要骰子没有毛病,输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他说这些话,别人当然不会理他了。 但,庄家徐结巴就不同了。嘴巴里藏几副备用的骰子,在他已经成了习惯,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今天他嘴里的骰子没藏足,只藏了两副。 蔡猴子已跟他递过眼色,要他多加小心,意思也就是说,今天赌台上不可随便玩手脚。他本来想找个机会,取出那两副骰子,悄悄地交给小马收起来。可是,老家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双骨碌碌的三角眼,总是在他的两只手上打转。 他几次想假装咳嗽,将两副骰于吐出来,只是手一凑上嘴巴,老家伙两眼就溜过来了。他只好悬崖勒马,又将念头打消。那么,他要解决口中这两副骰子,是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呢? 有的,还有两个办法。一是装作吐痰,把骰子吐去桌底下。另一办法,便是干脆一口吞入肚中!但是,这两个办法,他都不敢使用。 使用第一个办法的危险是:如果老家伙是有心人,他一吐出,老家伙很可能立即去从地上横越过来,那时人赃俱获,如意坊信誉破产,他徐结巴也完了!如今骰子在他嘴里,当必要时,他仍然可以一吞了事。无论事情多严重,不至于破开他的肚子,去查究证据。 那么,第二个办法呢?想想也不妥当。老千吃赌的事例,屡见不鲜。这老家伙如果是个大老千,上来只下小注,同时虚张声势,故意以眼光威胁他,也许就是为了想达到逼他将骰子吞下去的目的。 如意坊没有限注的老规矩。万一,他吞下藏骰,老家伙突来一记冷注,被老家伙赢走一笔巨款,他徐结巴也完定的了。 龙八太爷不是个能体谅下人的人。那时他怎么解释?谁叫他将骰子吞下去的?谁又能证明他跟这家伙之间没有勾结?所以,这时俪娘、岳不凡等首脑人物,只是在提高警觉,预防事故发生,真正感到苦恼的人,则是徐结巴! 老家伙愈来愈洒脱,徐结巴的脸色则愈来愈苍白。他口中的四粒骰子,像是四粒烧得火红的铁珠子似的,直烫得他坐立不安,周身汗出如浆。 其实,这才是这名蓝衣残浪长老,今夜走进如意坊的真正用心。他凭着一副怪相貌,一些奇特的动作,以及一些带刺的双关语,为的便是要将如意坊中的人手吸引住,以便坊后的灰太浪和黑心老猫便宜行事! 他的表演,完全成功了。第一个上当的是宇文不弃。因为集中人力监视他,正是宇文不弃下的命令。而宇文不弃本人,则在发完号令之后不久,就回房睡他的大觉去了。 年轻的总管,虽然交代众人要加强戒备,但显然并未真正的将他放在心上。如果仅就赌场方面的安全而言,他的判断,并无错误。因为这种紧张的局面,一直僵持到金鸡报晓,赌场依例打烊,赌场里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前面太平无事,后面呢?首先发现大事不妙的,是两名接班的镖师。 两名镖师经过一夜煎熬,均已呵欠连天,眼皮沉如垂铅,但当他们拖着疲态的脚步,快要走近地下室时,跟前的景象,马上就将他们的睡意一下驱除得干干净净! 这两名镖师行走江湖多年,阅历极为丰富,他们一眼瞥及地下室大门大开,一名伙伴僵坐如入定老僧,另一名伙伴则踪影不见,再回想到昨夜那个蓝衣老怪物,两人立即就知道是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两名镖师震骇之下,急上前查看。结果还好,地下室里囚禁的莫友乾虽然丢了,地下室外的钱姓镖师则只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有吴姓镖师哪里去了呢? 两人分头绕向地下室后寻找,吴姓镖师马上就找到了。吴姓镖师也只是被点了穴道。两位镖师经过一番推拿,虽因穴道被点过久,元气一时无法恢复,但身体上并未受到其他伤害。 两人因仓猝受制,对出事经过,均是一头雾水。于是,准备接班的唐游两位镖师,一人留下继续找寻鬼影子卓玥,一人则近坊向岳不凡老总报告。等宇文不弃,俪娘,岳不凡,以及蔡猴子等人获讯赶到时,鬼影子卓玥的尸首也找到了。 俪娘和岳不凡见出了这样大的祸事,脸上全吓得变了颜色。只有宇文不弃神态自然,镇定如常。在他眼中看来,似乎是死掉一个卓玥,和跑掉一个莫友乾,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 他四下勘了一遍,一面关照众人暂时不许张扬出去,一面吩咐岳不凡和唐游两名镖师,立即分别去艳钗阁和悦来、一品居两家客栈,找龙八太爷等人过来。 吩咐完毕,他便带人返回后院大厅,一边等候龙八太爷,一边照常享用茶点。不到半个时辰,龙八太爷,唐宫,薛无命,杜江南,以及秦烈焰,诛魔刀郑逍遥,石荒等三名杀手,均相继匆匆赶到。 龙八太爷人在院子里,声音便如焦雷似的进了大厅:“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就光会吃喝玩乐?光会化我的银子?” “你们”之中,当然包括了“宇文不弃”和“岳不凡”。在这以前,龙八太爷对宇文不弃年轻而干练的总管,一直是敬礼有加,从未疾言厉色过,如今居然宇文不弃也被骂了进去,可见江浙道上的龙头老大,对莫友乾被人救走这件事,是如何的震怒了。 龙八太爷为什么会特别的重视这个人的呢?这不难想象得到的。第一,葵花宗主原是他的心腹,心腹人物叛变,不仅颜面有损,也最伤心。第二,肯救莫友乾的人,只有一个黑心老猫:黑心老猫敢救走莫友乾,便表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连黑心老猫都敢公然跟他作对,他以后如何做人?除了这两点以外,那三尊玉美人,当然也是原因之一。要追回三尊玉美人,莫友乾是惟一的一条线索,如今这根线索一断,还能去哪里找回这套宝贝? 龙八太爷骂的话,大厅中的宇文不弃当然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宇文不弃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将第一个跨入大厅的岳不凡招手叫去身边,不知在岳不凡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岳不凡瞪大眼睛,好像听呆了一样。 接着,宇文不弃伸手一推,岳不凡便带着满脸惊疑之色,从后面偏门出厅而去。龙八太爷面孔铁青,气呼呼地走进来了。 宇文不弃迎上去抱拳道:“太爷早。” 龙八太爷板着面孔,只当没有听到。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又转过去跟唐宫等人招呼。不一会,众人相继落座,俪娘指挥仆妇为各人奉上茶点。 唐宫性子急,第一个抢着道:“昨夜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宇文不弃像述说与他漠不相干的故事一样,从容微笑回答道:“昨夜这里来了一位扎眼的陌生怪客,我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便将这儿可用的人手,全部调集在一起,吩咐他们要好好地注意来人的一举一动,不料顾此失彼,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 龙八太爷铁青的面孔,突然一下涨得通红,抬头死瞪宇文不弃,冷冷接下去道:“才知道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 宇文不弃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 龙八太爷差一点昏了过去。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缓缓接下去说道:“对方这一计虽然用得很巧妙,只可惜他们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唐宫一怔道:“老弟这句话,我怎么听不懂。你说对方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忽略了什么事?” 宇文不弃微笑道:“他们忘记这座如意坊已经换了一位主人!”这句话,显然比刚才那一句还要难懂得多了。 唐宫忍不住扭头望了俪娘一眼,俪娘也在发呆。这件事忽然扯上了她,是什么意思? 唐宫眨着眼皮道:“这跟俪娘又有什么关系?”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因为那老怪物昨夜一进门,就被俪娘识穿了他们的诡计!” 俪娘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活见了你的鬼!她如果早有预见及此,这种事还会发生? 龙八太爷一张老脸突又涨红,带着明显的怒意道:“她当时没有告诉你?” 宇文不弃道:“告诉了。” 龙八太爷道:“你不相信?” 宇文不弃道:“相信。” 龙八太爷更怒了:“你既然相信,为何不加以提防?” 宇文不弃道:“我当然有了提防。” 龙八太爷道:“你有了提防,卓玥是怎么死的?” 宇文不弃:“死于他自己的过分小心,太爷应该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第四四章 防不胜防 是的,这一句话的意思,龙八太爷也完全懂得。只有龙八太爷一个人懂。原来龙八太爷为提防如意坊内另有内奸,曾暗示卓玥伏伺时不可固定于一个位置,就是下面值班的镖师,也经常摸不清卓玥的藏身之处。 这种情形之下,如果责怪没人去通知鬼影子提高警觉,自然强人所难。 龙八太爷仍然带着怒意道:“那么,莫友乾被人放走,又该怎么说?” 宇文不弃道:“莫友乾还在。”大厅中人人为之一呆!莫友乾还在?还在哪里? 宇文不弃接着手一指,笑道:“那不是莫友乾来了么?” 从厅外面走进来的不是莫友乾,是开碑罗汉手岳不凡。岳不凡扛着一只麻袋。岳不凡打开麻袋,莫友乾的尸首,立即呈现在众人眼前。 莫友乾的死状很不好看。事实上,这时的大厅内,就在活人之中,也找不出几张好看的面孔来。谁会想到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呢?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听得龙八太爷嘎声问道:“这具尸首哪里找到的?” 岳不凡道:“火场。” 龙八太爷又转向宇文不弃道:“当时的经过,你都看到了?” 宇文不弃道:“是的,差不多都看到了。” 龙八太爷道:“你看到黑心老猫放出莫友乾?也看到他杀莫友乾?” 宇文不弃道:“不!放人是一个人,杀人的又是一个人。” 龙八太爷一怔道:“放人的是谁?杀人的又是谁?” 宇文不弃道:“杀人的是郝大脑袋。” 众人一啊!不约而同地失声道:“郝大脑袋?那个唱戏的郝大脑袋没有死?” 宇文不弃道:“是的,当时的那具尸体,只是一名流浪汉。郝大脑袋如今我们不妨称他为‘破浪第一号’吧。” 众人忍不住又啊了一声。原来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天狼会真的来了人。如此一说,闻擎苍岂非死得冤枉之至?不过,关于这一点,谁也没有表示出来。 薛无命忽然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那么,灰太浪也也是一个破浪了?” 宇文不弃点点头。听四爷说话,实在不是滋味。 龙八太爷脸色一片苍白。戏班子是他找来的,郝大脑袋讽刺白鹤那段道白,便是出于他的授意。如果对方想下他的手,他岂不是早就完蛋了? 杜江南接着道:“那么,放人的人,一定是黑心老猫了?”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杜江南道:“大概?” 宇文不弃道:“因为在他回复本来面目之前,我们只能称他为‘宋不老’。”众人再度失声道:“宋不老?”龙八太爷这一下真的要昏过去了。不是吓昏,也会气昏! 先是“郝大脑袋”,然后又是“宋不老”,一个个都是要命的冤家,而他居然一再引为知己!尤其是黑心老猫乔装的宋不老,想起来更叫他又怕又恨。 如果对方不是为了要先救出莫友乾,如今还有他一条命在?黑心老猫在女人方面的变态行为,他比别人清楚。这样一说,白桃那丫头的命运,也是不问可知的了。 他在艳钗阁宴客,每次都叫白桃陪酒,黑心老猫选上白桃,不用说当然是在拐弯儿折辱他! 石荒忽然插口道:“黑心老猫救出莫友乾,却被天狼会的人杀了,他们之间是不是另有恩怨?”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这一疑问如果不能澄清,整个事件便会予人扑朔迷离之感,而令人无法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由这一问,也可以看出石荒是个相当细心而冷静的人物。 有头脑的杀手不多,也以这一类的杀手最为可怕。他显然也是天狼会特别注意的杀手之一。宇文不弃并不想照实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天狼会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宇文不弃,他想稍稍揣改一下,让在座的人都分担一份忧心。人们只有在害怕时才会真正团结。 他这次到卧龙镇,本意虽以正气七侠和修罗殿七杀手为对象,但如今形势转变,他已不得不借七侠的这点残余实力,作为对付天狼会的本钱。 从昨晚那个蓝衣怪老人的突然出现,可知天狼会第二批和第三批人马,必然已有一部分又抵达本镇,其中更说不定还杂有天狼级的厉害人物。 父亲临终的告诫,他永远不会忘记。要完成一件大功业,必须智力交融,决不可逞匹夫之勇。取好汉行径,但不可混充好汉!所以他决定前半段实话实说,后半段则将范围推及在座每一个人。 “关于这一点,我本来也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听到灰太浪跟黑心老猫之间的一番对答,才算弄清了其中的原委。” “两人怎么说?” “听灰太浪的口气,天狼会方面原来的计划,本想拿下他们两个,来向龙八太爷请赏,因为他们自信身份尚未暴露,同时知道我们太爷非常痛恨这两个家伙,如果这样做,油水一定不少。” “后来呢?” “说起后来的进展,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我们黑心老猫的机智。” “哦?” “我们黑心八爷获知对方跟他并无仇恨,为的只是一笔赏金之后,立即改变倔强的态度,表示愿意投身该会效劳,并愿献出一宗财富,以示诚意。” “他有什么财富可以奉献?” “据说是葵花宗主救火之前,从我们太爷书房里偷出去的三尊玉美人。” 龙八太爷的脸孔又难看了起来。他身上疮庖大多了。几乎每一件事情,都会在有意无意间触及他的隐痛。 唐宫脸上则露出一丝喜色。对于唐宫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他将三尊玉美人送给龙八太爷,完全是出于迫不得已,自动送出这三件心爱的宝物之后,他几乎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动着如何设法收回的念头。 东西在龙八太爷手上,跟落在天狼会手上,在他并无多大分别,只要宝物尚在人间,说不定就有物归原主的机会。 石荒接着又问道:“灰太浪有没有答应?” 宇文不弃道:“答应了,不过,附有一个条件。” 石荒道:“什么条件?” 宇文不弃说道:“灰太浪要他设法去表现表现。” 石荒道:“如何表现?” 宇文不弃道:“灰太浪只是这样说,并未指定他一定要怎样做,而我们黑心八爷却拍胸夸口,要对方等着瞧着他黑心老猫的。” 石荒道:“瞧他什么?” 宇文不弃道:“他说,以后每隔三天,他担保七侠或七杀手中,至少会有一人向地府报到!” 石荒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唐宫道:“我c他祖奶奶的!他这个兔崽子凭什么吹这种大牛?” 宇文不弃轻轻叹了口气,道:“黑心老猫说话说得太狂,不过想想也的确不无可虑之处。” 唐宫瞪眼道:“你以为这小子有多大火候?” 宇文不弃道:“如果明枪明刀地来当然没有什么,怕只怕他这小子不以真面目出现,那可就防不胜防了。” 唐宫像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龙八太爷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因为他比别人更能领会宇文不弃这番话的弦外之音。黑心老猫的易容术,实在太高明了。这厮跟随他多年,言行举止,他那么熟悉,居然都给这厮轻易的蒙骗过去,换了别人,当然更不用说。 由此可见,这厮对灰太浪的承诺,的确不是胡夸海口。这厮的确能凭高明的易容术,随时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身份,接近他想接近的人,达到行刺的目的! 别人的事,他不必操心。他自己要怎样防范才好?这显然是个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同时,对他龙八太爷来说,这个问题也特别严重。因为他是七侠的老大。 他的目标最大,而他又必须事事躬亲参预,时时走在别人的前面,以身作则,起领头作用。如果黑心老猫真想以血腥手段向天狼会邀功,黑心老猫第一个要下手的人,无疑就是他龙八太爷! 一道死亡的阴影,登时抹上了龙八太爷的心头。这种无形的恐惧,压力是沉重的,它能令人窒息,也能令人疯狂。 龙八太爷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龙八太爷一时为恐惧心所驱使,几乎忍不住要把刻下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重新仔细观察一遍,看看里面会不会有黑心老猫在内。 石荒忽然打破沉寂,道:“以后呢?当对方离去时,宇文兄没有跟去后面,看看这些家伙目前落脚在什么地方?” 这又是一个重要问题。同时,这也是宇文不弃等待有人提出的一个问题。他当然知道对方目前落脚的地方。他甚至亲眼看到灰太浪从金光大殿上取下那三尊玉美人,又将三尊玉美人交给郝大脑袋,然后,由郝大脑袋藏在小翠花卧房的天花板上。 但是,他不想主动说出。因为,他不想使这些杀手们有被人指挥的感觉。石荒这一问的用意明显,找出对方巢穴,来个先下手为强! 只要有人问到这一方面去,他就不必担心底下的进度。这比他主动提出要怎样做,不仅有效得多,也自然得多。 他说出了羊肠巷小翠花的住所。 大厅中登时骚动起来。 最激动的,便是龙八太爷,他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走,走,老夫一定要亲手……去……” 他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说要亲手毙了黑心老猫。 第四五章 卖麦芽糖的小贩 但是,龙八太爷心里想的,也许并不一样。他真正的希望,无疑是想亲眼看到黑心老猫死去。 黑心老猫是他目前最大的顾忌。黑心老猫一天不死,他就一天无法安心:残浪会是公敌,黑心老猫是私仇,解决私仇当然要比应付公敌重要得多。不过他尽可能把话说得响亮些。说漂亮话,永远不需下本钱。这么多人过去,哪会轮得着他第一个出手? 只可惜,龙八太爷有一件事不知道,他们现在就是赶去羊肠巷,也绝见不到黑心老猫。小翠花的住所,是宇文不弃最后改盯郝大脑袋发现的,灰太浪并未将这一秘密地址告诉黑心老猫。 灰太浪、黑心老猫约定见面的地点,是金光寺。宇文不弃当然不会说破这一点。第二个显得起劲的是唐宫!唐宫显得劲头十足,当然是为了那三尊白玉美人。 杜江南板着一张大麻脸,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不过,只要有人带头,他会跟着行动,是不成问题的。最不热心的是薛无命。 薛无命似乎觉得卷入这种漩涡很不值得,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不起龙八太爷,他也许早就带着诛魔刀郑逍遥离去了。 三名杀手表现的风度都很好,各人均以自己东家的词色,为进退的依据。没有一个显出畏缩,也没有人对这种事显得特别狂热。他们的职业是卖命。 残浪会也好,黑心老猫也好,对于他们都没有多大的分别。只要有谁侵犯到他们的主人,谁便是他们拔兵刃的对象! 宇文不弃站起身子,等龙八太爷嚷过一阵之后,才慢吞吞地道:“我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杀过去,太爷认为妥当吗?” 龙八太爷呆住了!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开过去,只怕走不到半条街,消息就传到羊肠巷去了。杀人?杀谁?杀那个细皮嫩肉的小翠花? 大厅中立刻静了下来。 宇文不弃缓缓接着道:“残浪会目前潜伏在镇上的同党,绝不止灰太浪和郝大脑袋两个,巢穴也绝不止小翠花一处。我们这边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必须马到成功而且至少要捉住一个活口!” 龙八太爷道:“留活口干什么?”这真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你说要留个活口干什么?” 宇文不弃耐心解释道:“我已经说过了,对方的党羽,不止三两人,对方的巢穴,也不止一处,贸活口的用意,就是为了了解对方的实况,以便立刻采取第二步行动。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斩草就得除根!”这种江湖上的术语,龙八太爷当然是一听就懂了。 “那么依你看来,该怎么办?” “只对付羊肠巷的几个家伙,根本不必劳动几位太爷。我看,有秦兄,郑兄,石兄,以及在下四个就足够了。几位爷走在街上太惹眼,不如留在这里坐镇调度。” 这一段话,当然更合龙八太爷的胃口。 薛无命第一个抢着道:“有有有道道道理,这这样,最最,最稳当!” 龙八太爷虽然正中下怀,但似乎还不及薛无命皮厚。他转身扫了秦烈焰等人一眼道:“宇文总管的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不过,他还是把责任推在宇文不弃头上,表示他并非贪生怕死,而只是从善如流,如果谁有意见,他还是会接受的,他并不强人所难。 秦烈焰点头道:“宇文兄这个办法我觉得很好。” 郑逍遥和石荒也跟着点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龙八太爷神采焕发,又变得像个豪气干云的龙头老大了。他拍拍胸膛,向大家保证:“只要兄弟们卖点力气,我心里绝对有数!” 宇文不弃朝秦烈焰等三人点点头道:“走,咱们从后门出去,路上顺便先讨论一下。” 四人经过商量,决定步骤如下:由宇文不弃和石荒入巷敲门,装作慕名寻芳,郑逍遥和秦烈焰,则分两路,于高处把守,以防对方逃窜。如果对方只有灰太浪和郝大脑袋两人,即由宇文不弃,石荒出手对付,万一对方不止两人,郑逍遥和秦烈焰便现身支援。郑逍遥和秦烈焰,由两边房店上悄悄翻过,宇文不弃和石荒则由前面巷口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羊肠巷到了!巷口歇着一副卖麦芽糖的担子。巷子里面,四五名满身泥污的顽童,正在兴高采烈地打钱堆儿。这条巷子住的人家不多,小家伙们耳濡目染,一个个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小赌徒。 石荒忽然放开脚步,压着嗓门道:“宇文兄,你有没有留意到巷口那个卖麦芽糖的家伙?” “留意到了。怎么样?” “我看这家伙一定不是好人。” “哦?” “如果小弟猜得不错,这个家伙很可能也是一号破浪!” “何以见得?” “你瞧他的那双手!”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一身粗布衣服,个子不高,扁鼻梁,厚嘴唇,满脸淳朴之相,看上去正是一个典型的小贩模样。是的,石荒说得不错,这汉子处处都像一个小贩,只是一双手似乎太细致了些。 手背上没有青筋,指甲上没有肉刺,指节骨也没有变粗变大。赖劳力为生的小贩,很少会有这样的一双手。这种细致的人,应该只适合提笔杆。 但是,这人眉目之间,看不出一丝文墨气息。同时一个能提笔杆的人,也绝不会出来做这种没出息的小生意。所以,这汉子的真正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经过伪装的江湖人物! 如果这汉子真是个江湖人物,这人练的功夫,将绝不是重兵刃或长兵刃,也不会是以拳掌为主的刚健武功。这人练的必然是轻功和暗器,而且成就一定相当惊人! 宇文不弃暗暗吃惊。 他吃惊并不是为了这个挡道的小贩,而是为了石荒这种敏锐的观察力。北斗七星剑郭申剑法辛辣。诛魔刀郑逍遥强暴残忍。秦烈焰足智多谋,心机难测。马长恭暗器神鬼难防。如今,石荒,又是如此机警过人,这五名修罗殿杀手,几乎无一人是好惹的。 残浪会是否消灭得了,还是未知之数。单是这五名杀手,就够他应付的了。 石荒低声又接着说道:“这条巷子,并不适合他这种生意,我看,这家伙多半是个把风的。” “石兄想做了他?” “小弟正有此意。” “要是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当然得先试他一试。” “如何试法?” “瞧小弟就是了!” “如果动起手来,岂不是要惊动巷子里的人?” 石荒笑笑,没有回答,一面领先向巷口走去。那小贩虽然看到石荒和宇文不弃朝他担子走去,但并没有招呼的意思,因为两人显然不是他这种生意的主顾。 他左手中指吊着一面只有烧饼大小的唐锣,这是做夜小贩,都欢喜用的一种招徕工具。体积小,轻便,光亮。当然也是一种最好的,传递信号的工具。 那小贩左手中指一挑,右手的小竹片便准备向锣上敲去。这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巧合呢? 石荒抢先一步发出招呼,那小贩只好又将双手放下。 石荒笑着道:“小翠花吃了你的麦芽糖,咳嗽有没有好一点?” 那小贩一怔道:“小翠花?”他似乎连小翠花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这一点并不足为奇。因为这一类小贩经常要到四乡八镇走动,他并不一定就是卧龙镇本镇人。 石荒像是有点意外道:“你不认识小翠花?” 那小贩木愣愣地道:“哪个小翠花?她住在哪里?” 石荒道:“郝大脑袋没有告诉你?”这是套话时一种最笨的方法。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使用这种方式套话,经常没有效果可言。因为对方可以跟你装迷糊,硬起头皮,死赖到底。 不过,对方如果是名目光锐利如刀的江湖高手,这却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式。那小贩脸色微微一变!这就够了。 但石荒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因为他不需要。宇文不弃已为他代劳了。那小贩色变之余,正待有动作之前,宇文不弃已一闪身,紧贴过去,出手如电,右手点中那小贩胁下穴道,左手则搁上对方肩头。 看上去宇文不弃像是在拍肩问价钱,实际是为了稳住对方的身子,不让穴道被点的那小贩倒下去。这时街心上虽然不断有车马行人路过,但显然谁也没有留意到小巷口发生的变故。 那小贩穴道被点,脸上登时露出一片痛苦的神情。他虽然周身麻木,口不能言,神智似乎还很清楚。他知道被点的是血行大穴,一时尽管不致送命,但如果耽误过久,纵使留得一条命在,一身武功也报废定了! 宇文不弃压低声音道:“现在怎么处置这个家伙?” 石荒道:“让他坐去墙脚根下,把草笠拉低一点,盖住他的面孔!” 宇文不弃含笑点头,同时竖了一下大拇指。因为这实在是匆促之间一个最好的善后办法。 第四六章 反客为主 现在,那小贩靠墙亻免首而坐,双臂横抱胸前,一顶破草笠遮住大半边脸,看上去就像因为生意清淡,正在那里闭眼养神。 这时即使有人过来想买麦芽糖,看到他仁见这副姿态,也不忍心去惊动他了。巷子里的顽童,仍在吵闹不休,两人开始以悠闲的步伐,向巷底走去。 这条羊肠巷,不仅巷道狭窄,而且曲折多弯,无法一眼见到尽头,对真正的寻芳客来说,无疑别有一番幽趣。这时不过辰初时分,每一家的大门,都关得紧紧的,巷子里显得特别岑静。 宇文不弃指指石荒的衣袖,悄声笑着说道:“你把那家伙的小锣拿来干啥?” “拿来敲呀!” “想骗郝大脑袋开门?” “比拉门环总要好得多。” “你又不知道他们约定的信号,怎么个敲法?” 石荒笑笑道:“正因为不知道,敲起来才特别有效!” 宇文不弃道:“胡敲一通?” “差不多如此。” “这样他们就会来开门?” “至少不会因听到敲门声音而躲起来。” “你有把握?” “七成!” “哦?” 石荒又笑了一下道:“就因为不清楚他们约定的信号,等会他们听到我的锣声,一定会因锣声不成章法而深感诧异,以为发生了无法以预定信号表达的情况,只要不是敲了要他们逃避的信号,就算纯然为了好奇,他们也会派个人出来看看的。” 这种想法虽然近乎一厢情愿,但仔细想想,也的确不无道理。譬如说,你跟同党约好了,锣声两短一长是来了可疑人物,一长两短是受到包围,当锣声密集是快快躲避,稀稀落落则是天下太平无事。 如今你忽然听到锣声每敲四响停一下,完全是一种你不熟悉的信号,你有什么想法呢?去看看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这无疑是人人都会自然而然升起的一个念头。这也是人类性格上的一个弱点。 人人都希望别人接受自己的规范,如果别人违背了,便忍不住火冒三丈,便忍不住要加以追究! 石荒便是想利用这一人性共通弱点。这也同时说明了一向虽然甚少表现,如论处事之精干老到,也许更在秦烈焰之上! 宇文不弃向前走了几步,才又问道:“等下我们如何对付这个开门察看的人?” 石荒只回答了一个字:“宰!” “无论这人是谁?” “无论是谁!” “为什么不先留下活口?” “太费手脚。” 这是实情,也是经验之谈。杀一个人的确要比擒下一个活口省事得多。宇文不弃点点头,没有再开口。今天的人手,是他分配的。他选同一组,无疑是聪明的决定。 小翠花的住所到了。一盏油纸灯笼,在门檐下微微摆动,这表示昨夜屋里留了客,不便再纳佳宾。 宇文不弃比了一下手势,石荒点点头道:“好,你过去站近一点,出来的只要不是小翠花,只管下手。” “万一竟是小翠花怎办?” “交给我对付。” 接着,小唐锣便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锵!” 果然是胡敲一通,时紧时慢,或重或轻,完全不成章法。没有多久,大门呀地一声打开了。 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朱裕,你在搞什么名堂?” 不仅反应是不出两人所料,甚至对方的语气,也跟两人事先揣测的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们还是算漏了一招。 原来如今开门现身的这个人,既不是他们担心会碍手脚的小翠花,也不是他们希望见到的郝大脑袋或灰太浪而竟是昨晚在如意坊,故意以诡秘乖张的举动,使全坊人心惶惑不定,以便利灰太浪说服黑心老猫的蓝衣残浪长老! “我们的残浪长老,人人都力足收拾北斗七星剑郭申而有余!”这是三号破浪那天在俪娘的卧房中,临死之前吐露的秘密。 宇文不弃绝不怀疑三号破浪这话的可靠性。 在残浪会中,“残浪”地位高过“破浪”,目前这批破浪之中,有些人的武功,就不在七杀手之下,残浪长老的武功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至于北斗七星剑郭申,宇文不弃一直认为北斗七星剑的一套剑法,绝不逊于自己在剑法上的成就。换句话说:残浪七老如果人人均有降服北斗七星剑郭申的能力,也就等于人人均有降服他的能力。 如今,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残浪长老竟然也在小翠花处。他第一个要交手的敌人,竟然就是残浪会中的一位残浪级的人物!石荒希望他一击成功,他能办得到吗? 石荒的小锣,是从巷口那一头,一路慢慢地敲过来的。宇文不弃则贴墙靠在右阶的另一边。蓝衣残浪长老被锣声吵扰,他恼火的人,是他心目中一个叫朱裕的下属,他探头出来,当然是先循声向巷口那边望过去。 这是宇文不弃和石荒两人希望发生的情况。结果,他们的希望没有落空。蓝衣残浪长老头一伸出大门,首先望去的地方,果然是巷口那一头。 他大概因为起床匆促,衣服没有完全穿好,所以人站在门槛后面,只探出了一颗脑袋。残浪长老为了想一下瞧个清楚,脖子伸得还真够长。 宇文不弃当然不愿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猝然跃出,对准老怪物后脑,一掌劈了下去! 石荒哈哈大笑! 之所以感到满意,是不难想象得到的。因为今天玩的这些小花样,全是他的主意,宇文不弃功劳再大,也只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枚卒子。如今眼看蓝衣老怪物头才伸出,脸上原有的怒意就化为一片惊骇,他当然比什么人都要感到痛快! 只可惜似乎笑得太早了些。不错,他这局棋,一步也没有算错。对方人给骗出来了,宇文不弃也抓住了机会,出手够快、够准、也够狠!只有一点,看来似乎不大对劲。 那便是宇文不弃一掌劈中老怪物后脑之后,老怪物只好像打喷嚏似地向前颠了一下,整个身子并未应掌而倒! 石荒笑声顿止,面孔也变了颜色。这是怎么回事?连诛魔刀郑逍遥都不是对手的宇文不弃,拳方面的功夫,竟然如此不济? 像这样好的机会,如果换了他石荒,别说是人的脑袋,即使是条水牛,他都敢夸口能一掌劈出红白之物来! 剑帅怎会这般差劲?事实上,这时的宇文不弃,比石荒更为吃惊。他的掌力并不差劲。如果他这一掌劈下去的是条水牛,他也能一掌劈山红白之物来! 但是,他劈中的不是一条水牛。他劈中的是一名残浪长老!宇文不弃一击不中,迅即纵身后退,因为他必须提防老怪物反噬。 这一边石荒眼看无法袖手立即抛去那面小锣,撩衣自腰间掣出一对银光闪闪的护手戟,一声呼啸,长身掠起双戟挟着一片耀目精芒,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刺蓝衣老怪背心。 蓝衣老怪背腹受敌,一点也不慌乱。他容得石荒双戟堪堪触及衣边,突然双肩一沉,旋身飞腿,一脚踢向石荒小腹。一脚踢出,虎虎风生,毒辣至极。 石荒纵身扑出,使的是飞燕掠水式,身躯前半段要较后段为低,老怪物沉肩倾身,正好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石荒的戟锋,而石荒由于双戟戮空,上身自老怪物头顶掠过,首尾不能兼顾,小腹以下,顿成空门。 这是令人窒息的一刹那。就连宇文不弃也止不住暗捏一把冷汗,不知道石荒要怎样才能躲开蓝衣老怪这一腿。结果事实证明谁为担心,都是多余的。 就在蓝衣老怪单脚飞起,眼看就要踢中石荒小腹之际,石荒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突于半空中身躯一翻,向右滑栽下去!老怪物一脚踢空,人随式转,也跟着向右边转了过来。 石荒右手首先着地,双手朝插入地面三寸许,正好成了一根有力的支轴。右臂借力向上斜斜一挥,左手护手朝反朝老怪心窝戳去!一转眼之间,反客为主,险招反而成了绝招! 蓝衣老怪似乎从未料到身手竟如此灵巧敏捷,急切间抽身不及,只好一掌朝着短戟拍去。但是,他出手已慢了一步。他一掌虽然没有拍空,但在他拍中戟身之前,短戟上的月牙失锋,已穿破皮肉。 只听唰的一声,护手戟已在老怪物胸口划出一道血沟!老怪物纵身后退,石荒也从地上一个滚翻跳起。 宇文不弃大声道:“还是石兄牛逼,小弟只好捡个便宜,打打落水狗了!” 蓝衣老怪伤得不重,正拟上前报此一戟之恨,这时看到宇文不弃手上那口擎天剑,不觉神色微变,凝眸道:“原来你小子是剑帅传人?” 宇文不弃笑笑道:“是又怎样?你老鬼是不是曾在这口擎天剑下吃过亏?” 蓝衣老怪双目中闪过一片诡谲之色,缓缓点头道:“好!”一个好字说完,突然双肩一抖,拔起三丈来高,斜斜落在西边屋脊上,临去前,扭头向下道:“你们两个小子快办后事吧!” 语毕,身形一闪,人已不见。 石荒冷笑道:“真是人老皮厚,自己逃命不暇,还要说大话。” 第四七章 可疑的独轮车 宇文不弃笑笑,正待开口要说什么时,里面院子中忽然传来一阵叱喝格斗之声。 石荒神色一动道:“里面也动上手了,我们快进去看看!” 院子里动手的是诛魔刀郑逍遥和郝大脑袋。郝大脑袋的兵刃,是一对虎爪,招式虽然不俗,但显然不是诛魔刀郑逍遥的对手。秦烈焰在堂屋门口揪着衣衫不整的小翠花,似乎正在盘问什么。 石荒大声道:“老秦,有没有看见那个灰太浪?” 秦烈焰放开小翠花,转过身来道:“这娘们说那厮夜里来过又走了。” 石荒忙喊道:“那么你快下场替小袁,这姓郝的非留活口不可!” 别人听了,也许会感觉奇怪。留活口就留活口,为什么一定要换人下场呢?难道诛魔刀郑逍遥就不懂什么叫留活口?事实上,诛魔刀郑逍遥,不是不懂,而是不能。因为诛魔刀的刀法,刀路奇猛,一动上手,刀刀均是吹向敌方的要害,要诛魔刀在紧要关头刀下留情,根本是件办不到的事。 秦烈焰当然明白石荒要他接替郑逍遥的用意。所以,石荒这一提,秦烈焰立即纵落院心,长鞭呼一声挥出,口中一面招呼道:“郑兄快退,让小弟来收拾他。” 诛魔刀郑逍遥也知道自己刀下难留活口,趁郝大脑袋转身之际,立即收刀退下。他退下之后,向石荒问道:“去开门的那个老家伙呢?” 石荒苦笑了一下,道:“脚底抹油,溜了!” 郑逍遥皱皱眉头,没有开口,内心显然在打着问号:你们可真会办事!两个人守在大门外,居然连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家伙也逮不住!石荒移目望去院心,只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院心中的郝大脑袋,经换人之后,精神突然抖擞起来。他原已感到绝望,这时心底不禁升起一丝生机。秦烈焰的一根长鞭虽然也不怎么好对付,但比起郑逍遥的那口刀来,威胁总要小得多。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对方要拿活口,这一战无论胜败,他已不必为性命担忧。 同时,他也并不想真的打赢这个姓秦的。对方有四个人,他只有一个人。打垮一个,还有三个。无论再换上三人之中的哪一个,都不见得比这姓秦的更好对付。所以,他打赢了这一战,只会对他更不利的。 他如今需要做的事,只有四个字。设法开溜!可是,在这一群杀手的环伺之下,他溜得了吗?这是他的一个秘密。 由于他一向珍守着这个必要时可以赖以活命的秘密,就算是天狼会中,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怀有一身超绝的轻功。他这一身轻功,是从小苦练出来的。 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所以当别人赶时髦舞刀、练剑时,他则偷偷地将时间全部放在轻功上。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种天生又矮又胖的体型,如果秘密地练成一身上乘轻功,将来在黑道上打滚时,无疑将是一注最珍贵的本钱!见到他这种肥鹅似的身材,谁会想到他有一身好轻功呢? 即使他自己说出来,恐怕都不一定有人相信!目前的情形,便是如此。如今院子里这几个目空一切的小伙子,见他像肉球般地滚来滚去,狼狈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相信这些小子一定不会想到他郝大脑袋竟在转着开溜的念头! 他溜不溜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心里明白。如今他只等待着一个机会。也可以说,他正在制造这个机会。只要有机会避开大门前宇文不弃等三人的监视,不着痕迹地绕去西厢下面,他的计划就成功了。 秦烈焰的一条长鞭,无论如何是留不住的。他手上的一对虎爪,是一种武器,也是他轻功的一部分。别人纵高窜低,需要相当足够的地势,需要算好落足点,他则不必。 即使在一道直立的陡壁上他也能突然停住身形,随时随地将自己在这道陡壁上挂起来。因为他有一对锋利而坚硬的虎爪。 他已打点好了,西厢是座小楼房。像这样一座两三丈高的小楼房,当然人人上得去。但是想要飞登楼顶,轻功再好的人,也必须隔四五步就作势运劲才办得到。他因为有一对虎爪之助,则可以免去这种麻烦。 到时候,他可以先升高到二楼的楼口,以虎爪打人入墙壁,再借力翻上去!一上楼顶,海阔天空,不论谁也拦不住了。现在,他正装作还手无力,不住地躲闪退后退向西厢那边。 秦烈焰见他已被逼去墙脚根下,不禁大笑道:“仁兄,我看你最好还是省点力气吧!”他口中说着,长鞭如怪蟒出洞,突然呼的一声向郝大脑袋颈子上撩了过去。 这一次,郝大脑袋还手了。他以左手虎爪去撩鞭梢,长鞭逢坚倒卷,登时将一支虎爪缠了个结结实实。 秦烈焰再度大笑道:“好,好,咱们就来较较劲道!”只可惜,郝大脑袋根本就没有跟他较劲的意思。 秦烈焰往回撤鞭,郝大脑袋面红耳赤,也摆出夺鞭的姿势,就在秦烈焰暗暗加把劲之际,郝大脑袋出其不意,突然五指一松,长鞭飞起,虎爪吊在鞭梢上,就像从河里曳线钓起的一尾怪鱼。 秦烈焰一个收不住,人也跟着向后退了一大步。有这一步就够了!郝大脑袋毫不犹豫,双肩一晃,腾身而起,人好像个娃娃放风筝一般,沿墙直升而上。 霎时间大家都瞧呆了。秦烈焰中计失手并不稀奇,江湖人物交手,除斗力之外,本来便充满了诡诈的心机,无论换谁,都难免会有上当的时候。 他们惊奇的,是郝大脑袋的一身轻功!正如郝大脑袋所预料的一样,他们显然谁都没有想到,这肥如冬瓜的破浪,居然会练成了这样一身好轻功。 石荒第一惊觉,大喊道:“追!”他一声喊出,四条身形,立即相继纵了起来。可是,已经太晚了。屋面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郝大脑袋的人影子? 秦烈焰顿足切齿,又恨又惭愧,石荒安慰他道:“算了,秦兄,这些破浪一个个狡猾如狐,小弟跟宇文不弃兄,刚才还不是照样的网破鱼漏?” 宇文不弃也接着道:“石兄说得不错,事情才刚刚开端,以后机会还多着哩!” 石荒眼珠一转,忽然道:“不,还有办法补救。” 秦烈焰道:“怎么补救?” 石荒转向宇文不弃道:“巷口那个家伙,你点的不是死穴吧!” 宇文不弃道:“不是。” 石荒忙道:“这边两个家伙临去匆匆,一定想不到他们把风的人,我们去逮住那个家伙,也是一样的。” 宇文不弃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于是,四人走出小翠花住处,快步往巷口走来。只可惜他们又慢了一步。那副麦芽糖担子,依然放在老地方,但是墙脚根下已失去那个名叫朱裕的破浪踪影。 宇文不弃皱皱眉头,正待开口之际,秦烈焰目光四下一扫,突然一个箭步窜出,赶上街心一个推独轮车的汉子,长鞭一抖一抢,不由分说便朝那汉子后背心打将过去。 石荒一怔,说道:“咦!老秦这是干什么?”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条人影跟着在大笑声中掠起。 飞身掠向街旁店房屋顶的人,竟是那名推车的褐衣汉子。由于汉子去势迅疾,大家都未能看清这汉子的面貌,不过,对方这种笑声,听来却极耳熟。 石荒不由得又是一怔道:“怎么?是灰太浪?” 宇文不弃点点头,同时叹了口气道:“又失掉一个好机会,老秦也太性急了。” 这时两边商店中,很多人探头张望,街上行人也多驻足观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适才那一声巨响,是独轮车撞墙,发出来的。经过这一撞,那辆独轮车已告支离破碎,碎木片中蜷卧着一个人正是那名穴道受制的破浪朱裕! 很明显的,灰太浪发现党羽中算,不便当街施救,正打算载去别处处理,不巧竟遭秦烈焰适时识破行藏,他留下活口,会泄露了秘密,竟然狠起心肠,于离去之际,想一举置伙伴于死地。 秦烈焰没有去追灰太浪,这时正在试探朱裕的脉息。 石荒赶过去问道:“还有没有救活的希望?” 秦烈焰点头道:“只撞断了几根肋骨,性命应该还无碍,快叫宇文兄来!” 宇文不弃也赶到了,先为伤者解开穴道,然后另喊了一部独轮车,一行重新回到如意坊。 石荒在路上问秦烈焰道:“秦兄从背后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秦烈焰似乎一点也不感觉得意,苦笑了一下,才道:“我不过是看这家伙推车时举重若轻,推车的姿势却又别扭得很,怀疑他可能是江湖人物所乔装,因而上前试他一试,不料他机警过人,竟然又给逃脱了……” 第四八章 点穴手法 龙八太爷见他们果然生擒了一名敌人,不禁高兴,也没去追问详细经过,吩咐宇文不弃设法逼口供。 宇文不弃当然照办。可是,这个叫朱裕的家伙,口风严得很,任宇文不弃如何追问,他总是闭着眼皮,连吭也不吭一声。 宇文不弃耐性很好,继续和悦地说道:“伙计,你这又是何苦?就凭灰太浪临走时玩的那一手,你难道一点也不寒心?” 朱裕缓缓张开眼皮,以眼梢睨着宇文不弃,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宇文不弃见攻心策略有效,僵局可望打开,连忙道:“你想想...” 朱裕轻轻一哼,突然冷冷道:“我已经想过了,当时如果换了我,我照样也会那样做!” 他话一说完,立即合上眼皮,同时将脸扭向另一边,表示这便是他全部要回答的话,底下再问什么,他连听也懒得听了。 宇文不弃大感意外。因为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不仅不以灰太浪的绝情为意,居然还会想词为灰太浪提出辩护。这些话真是从这个家伙内心发出来的吗?天狼会的党羽,如果人人都有这种襟怀,人人都能这样忠于组织,这个组织岂不是太可怕了? 龙八太爷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找鳌管事来,给他上上劲。” 鳌管事就是鳌不易。卧龙镇上人人知道,鳌大管事的武功虽不怎么出色,施刑逼供,却是一名好手。 有人应声出厅而去。宇文不弃苦笑着摇摇头,虽明知刑逼无效,亦未加以阻止。 这个姓朱的家伙,先被他以重手法闭穴多时,如今又断了好几根肋骨,就是回去一边不予理睬,都不一定能活得了性命,若再施以拷打,不过是火上浇油,加速其死而已。 对于这个背运的破浪而言,既然求生无望,早点撒手西归,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于龙八太爷方面,他更懒得为这种事多费唇舌。 他在江浙道上威风惯了,只知颐指气使,根本不识大体。试问:鳌不易又算老几,连他们这些杀手都逼不出一句话来的角色,难道凭鳌不易的一双拳头就能迫使这头破浪改变心意?做梦! 不一会,鳌不易来了。不过,在龙八太爷手底下也算是一号红人的鳌管事,显然并不是那名家丁从后院请来的。鳌不易进来时,像一阵旋风卷进了大厅。 大管事大概是奔跑得太剧烈的关系,人已站定,双腿犹在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汗水,脸色灰败如土,像是随时都会瘫下去。 看着鳌不易这副狼狈相,大厅中登时沉寂下来。不言而喻,一定是又有事情发生了! 鳌不易一鼓作气冲进大厅,本来像是满肚子话要说,如今见众人都拿着惊讶的眼光盯着他,心中一慌张,喉头登时堵塞,挣扎了好半晌,才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喘息着结结巴巴地道:“镖……镖局的那……那边,出出……出了事情。” 龙八太爷像兜心挨了一拳,脸色登时一片苍白。 武威镖局是他的金字招牌,如果他连自己的镖局都保不住,以后他在江浙道上,还拿什么见人? “出了什么事情?” “军师沈浩被人劫走了。” “还有呢?” “局子里的东西,全被砸烂了,马师父也受了重伤。” “只马师父一人受伤?” “是的,据对方表示,他们跟修罗殿七杀手没有恩怨,只要七杀手不多管闲事,他们绝不会跟七杀手为难,所以他们虽然伤了马师父,却无意要马师父送命。” “这是多久的事?” “就在刚才。” “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个。” “三个?” “是的。带头的是个蓝衣老家伙,另外两个,是两名青衣壮汉,马师父是被这老家伙打伤的,砸东西掳人的人则是另外那两名壮汉。” “那蓝衣老家伙生的什么模样?” “据趟子手小赖说:老家伙身材不高,雷公嘴,尖下巴,模样丑怪无比,可是,一身武功……” 龙八太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像是气得要爆炸:“果然又是昨晚那个老贼!” 石荒和秦烈焰等人,忍不住互相望了一眼。蓝衣老怪无疑是离开羊肠巷之后,才带人赶去的。老家伙行动之快捷,以及手段之狠辣,想想的确可恶而又可怕。 龙八太爷的脸色由白转青,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他掉头望向宇文不弃,正要发出命令之际,宇文不弃已接下去向鳌不易问道:“对方劫走军师沈浩,必然别有居心,那老鬼临走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龙八太爷只好住口。因为他问了半天,完全不关痛痒,宇文不弃现在问的,才是重点。大厅中又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鳌不易的回答。 鳌不易又抹了把汗道:“据小赖说,老家伙临走交代:明天中午,他们要在悦来客栈前面以人换人,并说要我们这边好好地款待他们的朱长老,如果他们的朱长老受了委屈,军师沈浩就休想活命!” 宇文不弃点点头,这一点并不意外,以军师沈浩的身份,对方也只能如此要求。 他接着问道:“除此而外,那老家伙别的还说了什么没有?” 鳌不易摇摇头道:“没有了,小赖就只告诉我这么多。” 事情已问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宇文不弃转过脸去,望向龙八太爷,等候龙八太爷决定。 龙八太爷如同石像似地坐在那里,除了脸色一片铁青,表示他还在生气之外,脸上几乎什么其他的表情也没有。 可是,他知道,大家都在等候他的决定。可是,他又该怎么决定才好?老实说:沈浩被掳,马长恭受伤,以及镖局遭人砸烂,他所损失的,只是颜面。其他的事,他根本就不关心! 沈浩就是死了又怎么样?镖局的器具,更不值几个钱。对他来说,目前当务之急,莫过于找出对方落脚之处,借这批杀手的力量一举加以歼灭。这样做,才是治本之道,才真正对他有好处。 因为目前这种机会异常难得,无论士气与人手,他都赢过了对方,而这种优势并不永远属于他。只要一点小小的意外,这份优势就可能从指缝中溜去。所以,他必须尽快加以利用。 但是,他能置军师沈浩的生死于不顾,继续贯彻初衷,在这受伤的破浪身上逼取口供吗?绝对不能!如果他这样做,必然会使这批杀手寒心。如果没有这批杀手为他卖命,他就垮定了! 所以,他经过一番精打细算,只好暂时放弃如意算盘。于是,他故意装出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以掩饰适才的犹豫不决,然后以严肃而坚定的语气,朝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好,把朱朋友请去后面,交给岳总镖头好好款待,一切都等军师沈浩换回以后再说吧!” 众杀手见龙八太爷为了沈浩,居然肯如此之忍让,人人脸上都不禁流露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欢欣和钦敬之色。龙八太爷如此决定,虽然出于通不得已,但见众杀手反应良好,心中总算得到了点安慰。 他暗庆自己举措得当之余,又转向鳌不易吩咐道:“你带人去把马师父抬到这边来,交给俪娘照应,另外差人去找镇头上的贾菩萨,要他带着药箱,马上来一趟。” 这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安排,如果受了伤没人管,谁还乐意拼命?鳌不易走了,宇文不弃也派出两名家丁,准备将朱裕扶去后院养息。 破浪朱裕虽然身受重伤,但神色始终都很平静,鳌不易的报告,他当然也听到了。然而,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大好的消息,他居然没有产生丝毫反应。 如果换了别人,就算不说风凉话,歪着脑袋,哼上几声,总是免不了的。而他怪就怪在这里,从鳌不易进来到离去,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竟然充耳不闻,几乎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如今当宇文不弃示意两名家丁要去搀扶他时,他却突然睁开眼皮,向宇文不弃点点头道:“你过来一下。” 宇文不弃依言走过来,心中暗暗纳闷,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朱裕望着他,又点了一下头道:“你坐下,我们说几句话。” 宇文不弃只好坐下。 朱裕注视着他道:“你在羊肠巷口,点我穴道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宇文不弃微微一怔,但旋即明白对方问这几句话的用意,只好耸耸肩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横竖你明天就...” 朱裕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怔道:“那么,你的意思……” 朱裕道:“回答我的问题。” 宇文不弃道:“那也不是什么特别手法,不过出手时力道稍微重了一点而已。” 朱裕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等这种表情消失之后,他才又继续盯着宇文不弃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你以这种手法点人的穴道,被点穴道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这一点,宇文不弃当然知道。不过,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四九章 提出保证 从对方适才那种痛苦的表情看来,朱裕显然在提出问题之前,就已知道了答案。 朱裕果然没等他回答,就已接下去道:“你以这种手法点人穴道时,既然明知道被点的人纵然不死,也必将变成废人一个,为什么不干脆发发慈悲,杀了对方?” 这种话只有身历其境的江湖人物才知道它并不是笑话,而且不含一丝讽刺意味。对于一个武士来说,尤其是依赖一身武功生存的黑道人物,你下狠心一刀杀了对方,有时的确是一种慈悲的行为。 宇文不弃沉默不语。朱裕闭上眼皮,长长叹了口气。 宇文不弃忽然道:“我可以配个方子,交给你带回去,如果你调食得法,我担保你至少可以……” 朱裕睁开眼睛。道:“可以怎样?” 宇文不弃艰涩地道:“至少还可以保住四成功力。” 朱裕喃喃地道:“四成?嘿嘿。”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忽又睁眼望着宇文不弃道:“你们不是想从我口里套话的吗?现在你们还想不想知道天狼会的某些秘密?” 宇文不弃怀疑地打量着他,想弄清对方忽然说出这种话来,究竟是真是假?是故意在揶揄?还是只为了发泄心头的一股怨恨之意? 宇文不弃只好反问道:“你如果肯说出来,有什么条件?” 朱裕道:“条件只有一个。” 龙八太爷点点头,意思要宇文不弃不论什么条件只管答应下来。宇文不弃点点头,一方面回答龙八太爷,一方面也是回答他。 “好!你说说看,只要我们办得到,绝不叫你失望就是了。” 朱裕一字字道:“明天,别拿我跟老烟鬼沈浩交换!” 大厅中每个人都听呆了。他们没有听错?他宁愿留在敌人手里,也不愿回到自家人的身边去?足足过了一袋烟之久,大厅中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宇文不弃望着龙八太爷。龙八太爷的脸色,像是疟疾突然发作,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真是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过,他最后还是朝宇文不弃摇了一下头。 这个头摇得他满身是汗,似乎比推动一道铁墙还要吃力。 宇文不弃于是也跟着摇头,道:“抱歉,这个条件,我们无法答应。” 朱裕的脸色也有点发白道:“为什么无法答应?” 宇文不弃道:“我们虽然很希望能跟你合作,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牺牲沈浩的一条性命。” 朱裕诧异道:“谁说过要你们牺牲沈浩的性命?” 宇文不弃道:“事情非常简单,如果我们不依照约定...” 朱裕打岔道:“你们难道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事先将沈浩搭救出来?” 这一下,龙八太爷真的沉不住气了。他不等宇文不弃有所表示,抢着大嚷道:“行行,这个条件公平之至,我们只要能救出沈浩,当然可以不把你交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挥着手臂,以加强他的语气:“说吧。只要你诚心合作,我龙傲巅绝不亏待你就是了!” 朱裕突然闭上嘴巴,同时缓缓合上眼皮。龙八太爷手臂僵举在空中,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他当着许多人,居然拒绝以龙八太爷为谈判的对象,自然叫他无法下台。 宇文不弃连忙微微俯下身去,低声道:“我们龙八太爷的话,你听到没有?” 朱裕闭着眼皮缓缓道:“我需要保证!” 宇文不弃道:“保证什么?” 朱裕道:“保证我不会上当,保证你们会给予我妥善的保护!” 宇文不弃道:“要谁向你保证?” 朱裕道:“我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宇文不弃道:“在这座大厅中,有没有你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朱裕道:“只有一位。” 宇文不弃道:“谁?” 他一面问,一面在大厅中四下环扫一眼。大厅中这时在七侠方面有龙八太爷,唐宫,薛无命,杜江南等四位。杀手方面则有秦烈焰,诛魔刀郑逍遥,石荒等三人。 除此而外,便是俪娘和两名外妇,以及野猪,猴子等七八名家丁。古今以来,一个人能受到敌人的信任,经常都被视为一种最高的荣誉这项荣誉会落在此刻大厅中谁的头上呢? 朱裕回答的声音不高,但却一字字坚定有力地道:“诛魔刀郑逍遥!” 他选择的人,竟是昨天在艳钗阁杀了第二号破浪的郑逍遥!朱裕这种选择正确吗?宇文不弃第一个在心底暗暗喝彩! 他已设身处地地想过了,如果换了他是朱裕,他无疑也不会选上别人。若有人问:为什么一定要选郑逍遥?郑逍遥的好处在哪里? 答案将是:郑逍遥的好处,只有一样,够骨气!对于江湖人物来说,这就够了! 大厅中一时又沉静了下来。如今,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诛魔刀郑逍遥一人身上。这只是朱裕的一种选择,郑逍遥又肯不肯答应呢? 郑逍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薛无命在不住地点头,那意思表示只要郑逍遥首肯,薛无命一定全力支持。 但是,郑逍遥并没有朝薛无命望过去。郑逍遥望过去的人是宇文不弃。他冷冷地瞪着宇文不弃,一语不发,仿佛朱裕找上他,完全出自于宇文不弃教的一般。 宇文不弃被瞪得很不自在,勉强笑了笑,道:“朱朋友提的条件,郑兄也听到了,郑兄意下如何?” 郑逍遥冷冷地道:“是的,我听到了,如果我要答应,我也有个条件。” 宇文不弃一愣道:“郑兄也有条件?” 郑逍遥道:“不错,我也需要有人向我郑逍遥提出保证!” 宇文不弃道:“保证什么?” 郑逍遥道:“保证朱朋友说出天狼会的秘密之后,将会受到很好的照顾,直到他伤愈或是自愿离去为止!” 宇文不弃道:“郑兄要谁保证?” 郑逍遥道:“你!” 宇文不弃一呆道:“我?” 郑逍遥冷冷地道:“不错!如果朱朋友事后遭天狼会报复杀害,他的鬼魂可以找我,我也一定不会放你过去!” 宇文不弃思索着点点头道:“好,这副担子,我们就各挑一半好了。” 朱裕说出的秘密不多。但很惊人。他说:第一批派来卧龙镇的四号破浪,是临时编的号,灰太浪并不是第四号破浪,郝大脑袋也不是破浪第一号。真正的一号破浪是金陵百变人魔柳如风。一个比郝大脑袋要可怕好几倍的人物。 首席破浪,将于第三批人手中赶到,他要大家特别重视一号破浪。他是四十号破浪,属第二批。第二批共来了九名破浪,以及两名天狼长老,昨天前来如意坊,以及今天去镖局掳人的蓝衣长老,便是两位天狼长老之一:铁头雷公杨伟。另一位天狼长老,则是昔日滇边三大凶人之一的酒肉和尚了空。 这两名天狼长老,各具一身怪异武功,为人行为,手段毒辣无比,遇上这两个老魔,只可智取,不宜力敌。 至于他们在镇上的落脚之处,本是镇头上的一家铁匠店,不过由于他被擒的关系,恐怕又换了地方也不一定。 朱裕谈到这里,宇文不弃忍不住道:“如果换了地方,我们又去哪里,救沈浩呢?” 朱裕道:“这倒不是一个难题,因为就是不换地方,我猜他们也绝不会将沈浩安置在铁匠店里。” 宇文不弃问道:“关于这一点,事先已有协议?” 朱裕道:“是的,迟早难免会发生,所以两位天狼长老一来便作了决定,为了随时变更住所,行动方便起见,若是拿住活口,一定要另外囚禁,不能变成累赘影响大局。” 宇文不弃道:“地点找好了没有?” 朱裕道:“由郝大脑袋领路看了几处地方,尚未作出最后决定。” 宇文不弃道:“那么,你认为他们极有可能将沈浩囚禁在其中的哪一处?” 朱裕想了想道:“镇后的那座旧磨坊,似乎较有可能。” 宇文不弃道:“林家磨坊?” 朱裕道:“我对这里不太熟,那座磨坊叫什么名字我可不清楚。” 宇文不弃道:“就是艳钗阁后面靠近大池塘的那一座?” 朱裕道:“是的。” 宇文不弃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龙八太爷迫不及待地道:“趁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赶过去看看吧!” 他显得如此热心,真是为了沈浩的安全着想?说白了,不过是想早点解决掉这个问题,好让这些杀手腾出全部的力量,去为他抵挡天狼会而已! 宇文不弃只当没有听到,继续望着朱裕道:“最后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朱朋友愿不愿意回答?” “什么问题?” “朱朋友负伤被擒,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明天悦来客栈前面换人,对朱朋友来说,又是个好消息。为啥子朱朋友对严刑逼供尚且无动于衷,在听到这个有利的消息后,却反而突然改变主意?” 朱裕沉默了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就应了古人说的两句话:‘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 宇文不弃不觉一呆道:“朱朋友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再回到天狼会,等于是死路一条?” 第五十章 营救行动 朱裕苦笑了一下道:“不是马上死,而是活着等死。” 宇文不弃像是没有能听懂这两句话的含义,眨着眼皮重复道:“活着等死?” 朱裕又叹了口气:“如果你到过我们湘西那座天狼总坛,你便会看到一些残废的苦力,如同行尸走肉般往来谷中,衣不蔽体,形如乞丐,而这些低等杂役,十九全是以前的各级长老,朱某人若是回去,就得加入这一行列。” 宇文不弃骇然道:“古人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若行事之际,偶团大意失手,便得接受这种非人待遇,天狼会对待属下,岂不太残酷了些?” 朱裕摇摇头道:“不,你还没有完全听懂我的意思。” 宇文不弃道:“哦?” 朱裕道:“我指的是受伤成了残废,才会如此。” 宇文不弃道:“那么,你虽然受伤,却未变为残废,又何必担忧?” 朱裕苦笑道:“我没有残废?我比残废更糟!” 宇文不弃懂了。换句话说:天狼会对待属下,完全以武功为评价标准,任何人若是丧失了武功就不再受到重视!显然也不外乎有两层用意:“一是榨取剩余价值,一是避免秘密外泄! 宇文不弃颇感后悔,他说得不错,他今天下手实在欠考虑。他可以只将对方点倒,而不必损及对方一身功力,或干脆狠狠心肠,一掌将对方了结。 如果他采取后者,很明显的,沈浩定不会被掳,马长恭当然也不会受伤。但是,谁又会想到,尽量避免杀戮,有时竟然也是一种错误呢?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忽然响起一阵人语声和脚步声。受伤的马长恭被抬回来了。 龙八太爷为了笼络人心,只好暂时放开一切,先跟去后面察看马长恭的伤势。 马长恭受的是内伤,好像吐了不少血,但显然要比朱裕的伤势缓和得多。宇文不弃吩咐家丁,将朱裕和马长恭安置在同一个房间内,由俪娘看护,而由岳总镖头带领四名镖师轮流守卫。 他接着又将俪娘喊去一边,悄悄说了个药方,要俪娘等下亲自熬药,给朱裕服用。 龙八太爷对马长恭着实慰了一番,然后扭头大声道:“不是叫你们去请贾菩萨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请来?” 一名家丁弯腰回话道:“去请的人是鳌管事,大概快来了。” 龙八太爷点点头,又转向宇文不弃道:“沈浩的安全也很要紧,去林家磨坊那边的人手,总管打算如何调派?”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第一个望向诛魔刀郑逍遥道:“我想辛苦郑兄一下……” 郑逍遥点头道:“好!我去。” 宇文不弃道:“救沈浩的事,用不着劳动郑兄,小弟的意思,是想请郑兄留在这里,好好地保护未朋友。因为对方见我们找去林家磨坊,定会怀疑是朱朋友露的口风,说不定恼恨之余,马上就采取报复手段,有郑兄坐镇,小弟就放心了。” 既然留守比去林家磨坊更重要,郑逍遥当然不会推辞。宇文不弃接着又向秦烈焰和石荒两人道:“还是我们三个跑一趟,怎么样?” 秦烈焰道:“行!” 石荒笑道:“希望这一趟不落空,等我们救出了沈浩,看那个铁头雷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 武威镖局门口围满了闲人,七嘴八舌,窃议纷纷。 这是以前绝不会发生的事。如今,龙傲巅这块金字招牌,已明显地褪了色,大家似乎已不再将龙八太爷当神明一般放在心上了。 人群中夹杂着三名短衣汉子,也在随众四下张望,并向人打听这家镖局为什么突然停业?这三名汉子是什么来路?又是三号破浪? 错了,这三人正是宇文不弃,秦烈焰以及石荒所乔装。为了达到救人的目的,宇文不弃这次稍稍用了一点心机。 他决定先在镇上打个转,等确定了身后没有跟踪的可疑人物,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改向那座磨坊。 徘徊镖局门前,只是他们借机会仔细观察身后的手段之一。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去关心武威镖局出了什么事。 现在,他们一路戏谑着,慢慢地走进艳钗阁隔壁的那条小巷子。这条巷子里,是镇上有名的,莺燕聚居之地。 羊肠巷的小翠花,喝杯茶坐坐,都要整块的银子;而在这里,你只须付出够买五件烧饼油条的代价,便可以春风一度,真个销魂。以他们三人如今这一身装束,到这种地方来走动走动,当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也正是他们三人要扮成三名粗衣工人的原因。因为从这条巷子穿出去,便可以望到那个遍植垂柳的大池塘,而废置的林家磨坊,就在离池塘不远的竹林中。 无数涂满脂粉的面孔,从门口探出来。这些脂粉涂得厚厚的女人,只要脖子稍为伸长一点,颈腮之间便会出现几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石荒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的生活,居然也有人活得下去!” 秦烈焰也叹了口气,说道:“不活下去,又怎么办?去年黄河泛滥,有人为了一个馒头,照样忍辱卖身,比起这些女人来,又不知要可怜几十倍……” 他的话突然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请进来坐,请进来坐!这条巷子里,就数我们这一家的姑娘多,又多又好!来来来,请进来看看,玩不玩都没有关系。” 一个像痨病鬼般的汉子,打躬作揖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脸上堆满令人作呕的笑容,一只手几乎就要搭上宇文不弃的肩头。 宇文不弃这些年来,虽然在江湖上经历了不少风浪,像这种阵仗,似乎还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推却是好。 毕竟还是秦烈焰老练,他抢上一步,拨开那汉子的手道:“我们不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伙计。让我们先各处看看,只要你们姑娘真的好,我们还会回头的。” 那汉子见他语气辛辣,而且又是板着面孔,只得退去一边,不敢再纠缠。 宇文不弃连忙向前移步,一面扭头低声笑着道:“还是你秦兄行,碰上这种赖皮汉,真比一号破浪还难打发。” 秦烈焰笑道:“下次碰上时,你只须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他们就不敢招惹你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眨眼工夫,巷子已经到底。 初夏午后,知了噪耳,正是垂钓的好时光。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坐在柳荫下,手握鱼竿,目注水面,似已悠然进入忘我之境。 秦烈焰低声道:“这个钓鱼的家伙,可能有问题?” 宇文不弃点头:“没有关系,如果就只这一个家伙,好对付得很。” 秦烈焰道:“你和薛兄冲过去救人,这厮若想妄动,待小弟来收拾他!” 宇文不弃道:“好!就这么办,秦兄,请小心。” 于是,三人慢慢向池塘逼去,一面全神留意着那钓鱼汉子的反应。 磨坊离池塘不过百把步光景,以三人的武功来说,只要那汉子一有动作,他们是来得及拦阻的。 那汉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仍然全神贯注在水面上,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正有人朝池塘这边走来。 秦烈焰一使眼色,宇文不弃和石荒立即提气纵身,沿塘边一条岔路,飞扑那座磨坊。 只听那钓鱼的汉子突然出声大叫:“啊哈!这下上钩了吧?”不料钓线曳起,竟然空无一物! 秦烈焰正含笑顾盼间,只见那汉子手一扬,一点寒星突然迎面电射而至! 秦烈焰勃然大怒:“老子不惹你,你他妈的惹起老子来了!”他头一偏,避过那点寒星,随即朝那汉子腾身扑了过去。 那汉子显然早有准备,眼看偷袭无功,立即大笑着一掠而起。 石荒向跑在前面的宇文不弃道:“这家伙果然不是好人,秦兄跟他干架了。” 宇文不弃回答道:“个把小毛贼,老秦收拾得了,别为他分心,咱们先救人要紧!” 磨坊两扇柴门虚掩着,宇文不弃上前一脚踢开,里面靠墙坐着一名老人,赫然正是沈浩! 沈浩脸色苍白,像已吓呆了,宇文不弃冲进来时,他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就像在瞪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宇文不弃走过去拉起他道:“沈兄受惊了,他们没有难为您吧?” 沈浩依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手脚抖个不停。 宇文不弃暗暗喊了一声可怜,又笑着道:“别怕,沈兄,我们是来救您回去的,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沈浩经过他一番安慰,反而抖得更厉害,这时双腿一软,突然跪了下去。 宇文不弃赶紧伸手搀扶道:“沈兄!你这是何必?彼此又不是外人。” 沈浩紧抓着他的手腕,颤抖着道:“老朽……求……求……求总管做做好事……” 宇文不弃道:“还求什么?我不是说过已经没事了吗?” 沈浩流出了眼泪道:“老朽求……求总管……别别别带老朽出去……” 宇文不弃一呆,道:“你说什么?”他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第五一章 小毛贼 大卧底 沈浩流着泪道:“如果你一定要老朽回去,老朽这条命就彻底完了。” 宇文不弃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出毛病。那么,是不是这老家伙给吓疯了呢? “他……他们给老朽服……服了一颗药丸,说是三天内不服解药,就……就会七窍流血而亡,老朽知道他们说的……说的不……不是假话。” 宇文不弃这才弄清了怎么一回事。怪不得对方的戒备如此松懈,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怕人质被救出去!沈浩的话,别人也许表示怀疑,而宇文不弃则完全相信。 因为,沈浩并不是服下这种药丸的第一个人。黑心老猫被灰太浪塞了这种药丸时,他是亲眼看到的。如今,怎么办呢?毒药有千百种,解法也各不相同。别说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毒药,就是知道名称,也不一定就解得了。 宇文不弃甚感左右为难。时间只有三天,到时候他如果不能找出解毒之法,救人岂不成了害人? 石荒在外面催促道:“喂,怎么回事?老先生吓软了腿,走不动是不是?背他回去就是了。” 宇文不弃道:“石兄请稍候片刻,这就来了。”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旋即毅然拉起沈浩道:“不,沈浩,你还是跟我们回去!” 沈浩抖着声音道:“我,我......” 宇文不弃道:“他们原本就打算拿你向龙八太爷换一个人,那个人,龙八太爷已决定不交给他们,所以你留在他们手里,早晚也是没有好下场。” 沈浩道:“可是,那颗药丸...” 宇文不弃道:“神农尝百草,是为了济世,不是为了害人,任何一种毒草,均有解法,三天时间并不算短,我们会为你想到法子。” 三天之内,真的会想到法子?如果他再说一遍,相信他也绝没有这份勇气。不过,他前半段说的确是实情,留下来等解药,诚然不是办法。天狼会的人,绝不会那么慈悲。回去后,多多少少,总还有点希望。沈浩拗他不过,只好踉踉跄跄地跟他走出了磨坊。 石荒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宇文不弃苦笑了一下道:“一言难尽,回去之后再说吧!” 石荒又指指池塘那边,道:“你瞧,老秦多糊涂,追一个小毛贼,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宇文不弃道:“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去,秦烈焰不是轻易上当的人物,他会照顾自己的。” 石荒完全说错了,秦烈焰追的并不是一个小毛贼。秦烈焰追的也是一号破浪。此人不但是一名破狼长老,而且是在全部破浪长老中,坐首席交椅的第一号破浪! 他是真正的第一号破浪——金陵百变人魔柳如风! 秦烈焰知不知道,他现在追的这号破浪,在天狼会中是什么身份呢?答案是: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是在躲开了对方的那粒铁莲子之后才知道的。对方出手时,手劲不强,显然并未对这粒铁莲子真的当暗器使用。 它只能说是一种信号。一种极少数人,才能够心领意会的信号!两条身形,纵跃如飞,绕过大池塘,追逐着直奔离池塘不远的乱石山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让宇文不弃和石荒两人看到了,一定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怀疑是不是在一片梦中幻境。 转过山坳后,人魔柳如风突然刹住身形,秦烈焰也跟着停下脚步。柳如风转过身子,秦烈焰迎上去,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秦烈焰亲切地笑着道:“柳兄什么时候来的?” 柳如风道:“今早刚到。” 秦烈焰笑道:“柳兄知不如道,唐宫的那三尊玉美人,我们已经到手?” 柳如风点点头,微笑道:“是的,杨雷公已经告诉我了,听说,东西暂时还藏在小翠花那里。” 秦烈焰道:“三件宝贝能顺利到手,全靠柳兄事先周详策划,这次柳兄升天狼长老可说是升定了。” 柳如风笑道:“小弟目前的这个位置也不坏,如果小弟进了天狼府,小弟这个位置自是非秦兄莫属。” 秦烈焰抱拳一拱道:“届时还望柳兄大力成全!” 柳如风笑笑道:“我保证这个位置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就是了。” 秦烈焰又一抱拳道:“小弟先道谢,一切仰仗柳兄了!” 柳如风忽然敛起了笑容道:“沈浩的藏身之处,是不是朱裕那小子泄露出来的?” 秦烈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小子发觉一身功力已因重伤无法复原,骨头就软了。”他顿了一下,又道:“还好这小子入会资历浅,没有跟前面五号破浪共过事,不然小弟准会受他牵连。” 柳如风道:“郝大脑袋还不是一样?这大脑袋回去将脱险经过说得神乎其神,根本不知道其实是秦兄放了他一马。如果秦兄不是我们的人,他不变成第二个朱裕才怪!” 秦烈焰笑笑,忽然问道:“北斗七星剑郭申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柳如风摇摇头道:“没有进展,据说小子相当难缠,既不好色,又不贪财,简直无从下手。” 秦烈焰沉吟道:“既然无法收买,留着总是个祸患,不如想个办法,干脆做掉这小子……” 柳如风道:“找谁下手?” 秦烈焰思索着道:“人,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不知柳兄认为适合不适合。” 柳如风道:“谁?” 秦烈焰道:“黑心老猫。” 柳如风说道:“秦兄的意思,是想叫黑心老猫放开宇文不弃那小子,先逼他向北斗七星剑郭申下手?” 秦烈焰道:“不!小弟是说等他刺杀宇文不弃得手之后,别给他全份解药,等他再杀了北斗七星剑郭申,才……” 柳如风连连摇头道:“这个主意打得太早了,宇文不弃这一关,他过不过得了目前都难说得很。” 秦烈焰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认为柳如风说得不错,这个主意的确打得太早了些,黑心老猫在宇文不弃身上的确不一定就能顺利得手。 他跟宇文不弃相处得很久,愈觉得宇文不弃并不像外传的那样,只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他觉得这小子就像唐宫的那座玉矿。看来很浅,其实很深。有时里面仿佛是空的,但有时又能在不经意间,一下掘出大块美玉来。 他本来并没有将这位有大剑帅之称的剑客放在心上,而现在他不得不同意当初的看法:大剑帅宇文不弃比北斗七星剑郭申更容易成为天狼会的绊脚石! 北斗七星剑郭申虽然也很令人头痛,但北斗七星剑郭申一股威风全刻在脸上,叫人一目了然,容易设法对付,也容易事先提防。 而宇文不弃就不同了。这小子可怕在骨子里。你永远摸不清他下一句要说的话,下一步就要做的事,以及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意坊中来了一个可疑的不速之客,他竟放下不管,反去后面悄悄监视地下室,这种事谁能料想得到?如果换了别人,又怎做得出来? 柳如风望望天色道:“秦兄快回去吧!免得耽搁太久,引起别人疑心。你在那边卧底,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哩!” ...... 太阳快下山了,院子里一片岑寂。诛魔刀郑逍遥坐在夕照中。夕阳余晖照射着他挺直的躯干,就像照射在一尊膝横长刀的石像上!一尊凛凛不可犯的守护神! 这里是如意坊的一座别院。诛魔刀郑逍遥,就坐在这座别院的一排厢房前面。厢房中不时有人端着药碗走进走出,诛魔刀郑逍遥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走进院子里的人 只注意进来人哪怕是刚刚出去的人重新返回,也逃不过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目光。这份小心是必要的,因为这关系着两个病人的安全。厢房中的两名病人,一个是马长恭,一个是破浪朱裕。 郑逍遥要保护的人,以后者为主。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如在今天以前,诛魔刀郑逍遥只要知道了朱裕的身份,可说随时都会一刀砍下朱裕的脑袋。而今情形恰恰相反:若是有人想砍朱裕脑袋,除非他能先取下郑逍遥的脑袋,否则他要小心自己的脑袋! 能一刀砍下诛魔刀郑逍遥脑袋的人,当然不太多。所以,只要郑逍遥保持警觉,便不必为两名病人的安全担忧。但,对于郑逍遥来说,这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没有人受得了这种长期紧张。即使像郑逍遥这样的人,也照样受不了。所以,这位年轻的杀手看上去虽然脸无倦容,精神抖擞,内心其实也在巴望着宇文不弃等人早些回来。 现在,诛魔刀郑逍遥终于松出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人。三个人正向院子里走进来。最前面的是宇文不弃,中间是沈浩,后面是石荒。 诛魔刀郑逍遥是个很不容易在脸上让人看到笑容的人,此时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笑意。因为,他不但看到了宇文不弃,还看到了沈浩。 他站起身子,迎上一步道:“沈浩是不是在林家磨坊找到的?” 第五二章 郎中贾菩萨 诛魔刀郑逍遥此刻的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沈浩若是在林家磨坊找到的,使证明破浪朱裕没说谎话。那么,他这两个时辰的守护,就可说还算有点价值。 宇文不弃点点头,反问道:“那什么贾菩萨来过没有?” 郑逍遥道:“来过了。” 宇文不弃道:“马师父伤势如何?” 他只问马长恭伤势,不问朱裕,并不是他对朱裕不及对马长恭关心,而是因为朱裕的药方,是他自己配的,朱裕服了他开的药,病情会有什么转变,他心里早就有数,根本就不必再问。 郑逍遥道:“不太清楚,我一直都没有进去过。”这也就是说,他自从来到这座别院,就一直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什么也无法令他分心。 宇文不弃点头道:“好,辛苦郑兄了。现在这里可以交给我们,请去前面歇歇吧!” 郑逍遥走了,石荒自动接替了郑逍遥留下的位置。宇文不弃扶着沈浩走进厢房。厢房中,俪娘跟两名仆妇,默默地守在病榻旁。两名病人服药之后,均已沉沉入睡,看气色病情似乎都在好转之中。 宇文不弃以手势示意两名仆妇,将沈浩搀扶去隔壁房间安顿了,然后点头将俪娘招呼到屋角。 “贾菩萨替两人都把过脉?” “都把过。” “怎么说?” “他说:两人都没有大妨碍。朱裕伤势较重,恐怕四十六天以后,才能下床行动。” “开了药方没有?” “两人都开了药方,我依你的吩咐,朱裕的那一张,没抓药。朱裕服的药,是我叫丫头去药店另外买来的。” “朱裕的那张方子,拿给我看看。” 俪娘从衣袖里抽出一张药方子,交给宇文不弃。宇文不弃接过来,很仔细地看了两遍,手持药方,沉吟不语。 俪娘道:“从这药方上,你觉得这个贾菩萨的医术如何?” 宇文不弃点点头,又隔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说道:“这个什么贾菩萨,如今是多大年纪的人?” “约莫六十来岁。” “什么出身?” “草药郎中。” 宇文不弃不觉一怔道:“说了半天,原来只是个跑江湖卖草药的郎中?” 俪娘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江湖不是有句话:好汉不怕出身低么?” 宇文不弃又思索了片刻道:“此人在本镇落脚多久了?” “如果你是怀疑这老家伙的身份,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老家伙绝不会是个问题人物。” “何以见得?” “因为,老家伙世居本镇,而且是正气府常客。” “龙八太爷很欣赏他的医术?” “是的。据说正气府有人生病,全由这老家伙一手包办,从没有请过别的人。” 宇文不弃道:“贾菩萨是这老家伙的本名?还是外号?” “外号。” “因为老家伙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恰恰相反!”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怔,说道:“‘恰恰相反’?” 俪娘笑笑道:“这只能怪他姓氏姓得不好。” 宇文不弃一噢,笑道:“我明白了!‘贾’与‘假’同音,‘贾菩萨’的意思就是‘假菩萨’。对吗?” 俪娘笑道:“全对!” 宇文不弃道:“反过来说:这老家伙医术虽好,医德令人无法恭维?” “除了龙八太爷,谁要找这老家伙看病,多多少少总得受点活罪,尤其是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 “人受罪还是钱受罪?” “人也受罪,钱也受罪!” “这番话怎么说?” “老家伙贪财如命,表面上却又摆出一副金钱身外物,纯粹是悬壶济世的架势。他替人看病,从来不提诊金,你如果信以为真,或是付钱太少,那么,你就慢慢熬吧!即使是伤风咳嗽的小毛病,他都能一拖几个月,叫你好既好不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岂不是太可恶了?” “要不然,人家背后又怎么会喊他为贾菩萨?” 宇文不弃又朝手上那张药方瞥了一跟,抬头道:“老家伙临走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换方子?” 俪娘道:“老家伙还没有走。” 宇文不弃一哦道:“还没走?如今人在哪里?” 俪娘道:“被龙八太爷留在花厅喝酒,龙八太爷准备收拾一个房间,要老家伙暂时住下,以便随时照顾病人。” 宇文不弃点点头,说道:“好,我去见见这个老家伙,希望他真有一套,能够把沈浩也给治好……” 俪娘一怔,道:“老烟鬼什么地方不舒服?” 宇文不弃低声道:“情形相当严重,回头有空,我再慢慢告诉你。” 宇文不弃走出院门,正好碰上开碑罗汉手岳不凡从前面走过来。岳不凡点头打了个招呼,偏身退向一旁,意思是让宇文不弃先过去。 宇文不弃目光闪动,忽然停下脚步道:“总镖头要去哪里?” 岳不凡道:“想去看看马长恭是不是有点起色。” 他迟疑了一下,望着宇文不弃道:“大大总管莫非有事差遣?”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是的,我想请总镖头替我办件事。” 岳不凡道:“大总管吩咐就是了。” 宇文不弃四下望了一眼,见附近无人,走过去不知在岳不凡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岳不凡面露惊讶之色,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之后道:“好,好,我知道,马上我就带人去!” 岳不凡匆匆走了,宇文不弃继续向前面花厅走去。 秦烈焰已经回来了。宇文不弃走进花厅时,秦烈焰正在酒席上向龙八太爷等人述说他追逐一号破浪的经过。 他抬头看到宇文不弃,第一个抢着道:“磨坊里有没有找到沈浩?” 宇文不弃点头道:“找到了。” 龙八太爷等人,人人眼中一亮,似乎都为这个好消息大感高兴。 宇文不弃顿了一下,又道:“人虽找到了,不过问题并未解决。” 秦烈焰一怔道:“怎么呢?” 宇文不弃皱了皱眉头道:“据沈浩说,对方逼他服一颗药丸,说是三天内不服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龙八太爷大惊,说道:“有这种事?那要怎么办?” 龙八太爷脸上的吃惊之色,很明显的只是一种肌肉表演。事到如今,他会关心沈浩的安危才怪。宇文不弃懒得答腔,径自走去秦烈焰身边的一副空位上坐下,一名家丁立即为他送上酒杯碗筷。 秦烈焰道:“沈浩如今人在哪里?” 宇文不弃道:“我把他安顿在后院,暂时跟马师父他们住在一起。” 秦烈焰道:“他能不能说出那是一颗什么样子的药丸?” 宇文不弃摇摇头道:“我没有问他。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也是白问。” 龙八太爷忽然转向席上的一名白发老者说道:“贾老能不能为我们那位沈浩,想想办法呢?” 这位白发老者,大概就是俪娘说的草药郎中贾菩萨了。现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道貌岸然的贾菩萨身上。沈浩的一条老命,能不能保得住,如今就要看这位贾菩萨如何表示了。 贾菩萨抹着胡子,缓缓说道:“药有缓,燥,浮,沉之分,补药,毒药,均不例外。三天后方始发作的毒药,显属缓、沉之剂,这类毒药虽不易解,但亦非无法可解,其症结端在能否辨别其类属及分量,若盲目抓药希冀化解,不惟无益,反而有害。” 他这番话一说了出来,人人为之肃然起敬。这正应了一句俗语: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这位贾菩萨虽然出身卑微,但显然非一般不学无术的江湖郎中可比。 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典雅的吐属和气质,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宇文不弃跟其他几名第一次见到这位贸菩萨的杀手一样,除了感觉惊奇之外,对沈浩能否获救,顿时充满希望。 龙八太爷连忙接着道:“那么,依贾老之高见,要化解沈浩服的那颗药,应该如何着手?” 贾菩萨沉吟了片刻,忽然转向宇文不弃道:“这位是?” 龙八太爷代为介绍道:“这位便是老夫先前向贾老提过的宇文大总管。” 贾菩萨点头噢了一声,然后望着宇文不弃道:“宇文大总管适才怎么说?您说那位沈浩目前已陷入昏迷状态?” 宇文不弃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道:“前辈大概听错了,晚辈刚才并没有说得如此严重。” 贾菩萨道:“哦?” 宇文不弃道:“晚生只是说他受了惊吓,不宜立即加以盘洁,所以先送去后院安顿,打算让他定定心神,再慢慢从长计议。” 贾菩萨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等我们喝完了酒,替他把过脉息,问清毒药的色泽形状,再想对策尚不为迟。” 宇文不弃又欠了一下身子,恭恭敬敬地道:“是的,到时候全仗前辈费心。” 于是,家人敬酒上菜,大伙儿重新开怀畅饮。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事情似乎并不着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掌灯时分。就在大厅中两支大蜡烛刚刚点亮之际,开碑罗汉手忽然在大厅门口出现。 宇文不弃离席,迎上去,岳不凡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宇文不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岳不凡立即转身走开。 宇文不弃回到席上时,龙八太爷问道:“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没有什么,是俪娘叫他传活来的。” 龙八太爷道:“传什么话?” 宇文不弃道:“俪娘说,沈浩的心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她问太爷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第五三章 表演节目 龙八太爷实在没有过去探望的意思,沈浩虽然一度被他重用为锦囊团长,但,如今显然已成了一个累赘,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又不敢表现得太绝情,只好点点头,道:“当然要去看看,等我们喝过了茶,跟贾老先生一起过去。” 接着,大家离开了座位,走向两边靠垫的太师椅,等家人撤席、献茶。 宇文不弃等众人坐定之后,忽然带着一脸亲切的笑容,以人每个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向贾菩萨道:“听说贾老先生年轻时,曾经卖过草药?” 大厅中每个人都听呆了!这是什么话?贾菩萨一生中最大的忌讳,便是早年这段不太荣耀的经历,就算没话找话,也不该选上这么一个话题。 众人惊异之余,忍不住一齐转向宇文不弃望过去,想看看大总管是不是喝多了酒?在明亮的烛光映照之下,每个人都看得清楚:宇文不弃脸上一点酒意也没有! 贾菩萨气得面孔发白,两眼圆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卧龙镇上,一向受人尊敬,就连龙八太爷这样的人物,都只喊贾老先生而不直呼其名,如今竟遭一个晚辈当众揭短,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名家丁托着茶盘走进来,正好听到了宇文不弃问的这句话,两人身子一顿,茶盘虽未打翻,茶水却已溢出不少。 龙八太爷的脸色也不禁为之变化,他又惊又怒地瞪着宇文不弃道:“宇文总管,你是不是喝醉了?” 宇文不弃只当没有听到,仍然笑容可掬地望着贾菩萨,说道:“一般卖草药的江湖郎中,为了招徕顾客,摊子摆开之后,多半会耍几套戏法,敲敲锣,打打鼓,或是来上一点歌舞之类的节目。请问贾老先生,您年轻时擅长的手法是什么?” 贾菩萨面如白纸,双手握着椅把,胡梢儿抖个不住,那神情真叫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中风昏厥过去。 龙八太爷再也忍耐不住了,突然厉喝道:“秦师父,郑师父,宇文总管醉了,你们扶他下去!” 秦烈焰和诛魔刀郑逍遥双双离座。不过,两人并未立即向宇文不弃走过去。他们站起身子,是为了顾全龙八太爷的颜面,这表示他们已经听到龙八太爷的命令,并且也准备执行这项命令。但是,两人比谁都明白,宇文不弃并没有喝醉酒。 这是很尴尬的一刹那。没有人能在这一刹那作出明确的决定决定下一步究竟应该如何行动?两人惟一的办法只有拖延。希望形势会有改变。 然而,很明显的,这种拖延无法维持太久。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变化,龙八太爷一定会明令重申,那时他们碍于形势,不论愿意不愿意,只有遵命! 大厅中顿时一片死寂。空气仿佛突然凝结,每个人的呼吸好像都很困难。只有贾菩萨的气色稍稍好转了些。 因为他虽受了宇文不弃的屈辱,但龙八太爷总算给他挽回了一点颜面。龙八太爷发怒了,秦烈焰和郑逍遥也已蠢蠢欲动,宇文不弃这时的反应又如何呢? 如果这只是他因不满贾菩萨的医德,佯借三分酒意,开的一个小玩笑,这场小小的玩笑到此也该结束了吧? 是的,该结束了,这从宇文不弃转变的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就在秦、郑二人起身离座之际,宇文不弃忽然转过头来,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两位该不会以为小弟真的醉了吧?” 郑逍遥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跟宇文不弃之间虽然还有一笔旧账没有结清,但他显然不屑利用这种机会。 开口答话的是秦烈焰,名列前五名的破浪卧底,由于肩负重任,似乎也不想为了一个漠不相关的贾菩萨,选在这个时候跟宇文不弃翻脸。 天狼会采取任何一项行动,均有预定的步骤,他有他要做的事,对付宇文不弃并不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见宇文不弃有找台阶下之意,立即道:“不论宇文兄是否喝多了酒,总不该有如此奇态,须知贾大夫名满江浙,早年施药济世,德被众生,善行足式,非惟不足为盛名之累,而且。而且怎么样?”秦烈焰没有说下去。因为有人正从大厅外面走进来。 进来的是开碑罗汉手岳不凡,武威镖局的前任总镖头,如今似乎已经改行当了脚夫。因为他这时肩上又扛着一只圆鼓鼓的大麻袋。 这已是一天当中的第二次了。今天早上,他扛过来的,是无钱能使磨推鬼莫友乾的尸首。 这一次呢?又是一个死人? 大家都以惊奇的眼光,瞪着岳不凡肩上那只麻袋,似乎想从它的外形上,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由于大厅中人人均为那只麻袋所吸引,以致于这时谁也没有留意到一条身形,正从东边第二张太师椅上快如闪电般掠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贾菩萨!这时候的贾菩萨,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说刚才的贾菩萨是头病猫,现在的贾菩萨则不啻是头凶猛的豹。一头有着锐利爪的豹! 他的利爪,是柄匕首。不满七寸的匕首,刀锋利如剃刀,刀尖细如锐针般。一种可怕得令人打冷战的武器!匕首闪着光芒,像划空流星般,直刺宇文不弃的咽喉! 他身形掠起时,匕首并未出手。他是连人带刀,一起扑过去的。对于贾菩萨来说,这显然是一次孤注一掷的偷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一个发现了这一意外变故的人,是龙八太爷。龙八太爷发现得早,并不是因为他的警惕性比别人高,而是由于距离近。因为他就坐在贾菩萨身旁另一张太师椅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茶几。 贾菩萨坐外侧,他坐里侧,贾菩萨飞身掠起,正好挡住他视线,他便是由于视线突然受阻,才发现的。 如果换了别人,这对宇文不弃多少总会有点帮助;就算来不及出手阻挡,喊一声示警,也是好的。而龙八太爷虽然弄清了是怎么回事,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不是不想喊,而是喊不出来。他还能坐在那里,像座泥菩萨,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如果,贾菩萨的目标不是宇文不弃而是龙八太爷,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那是不难想象得到的,以对方敏捷之身手,以及那柄匕首锋利的程度,在他来得及反抗之前,至少,可以从他的身上割下十块肉条条来! 宇文不弃也在望着岳不凡肩头上的那口大麻袋。跟别人稍有不同的是,别人脸上布满惊疑之色,他脸上则浮现着一抹会心的微笑。因为只有他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跟其他人相同的是,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贾菩萨会利用这个短暂的空档,突然拔刀向他飞扑过来!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任何武林高手,多了不用说,一生中只须疏忽这么一次,就够了! 银芒划空,一闪而逝。贾菩萨身形扑落,宇文不弃连人带椅,顿时为一片泡影淹没。接着是一声在一般人听了也许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在江湖人物听了则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如同铲子掉入粥锅中的声音。 贾菩萨这一刀,戳在宇文不弃身上哪一部分呢?喉管?胸膛? 龙八太爷闭上了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岁月不饶人。在江浙道上,他的天下也是打出来的。过去,他每一次面对血腥场面,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仿佛是一个所向无敌,受千万人顶礼膜拜的大将军。而今,尤其是今晚,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这股豪情突然消失,他几乎不敢去看宇文不弃中刀之后的模样。 他真的老了么?还是因为贾菩萨可以杀他而没有杀他,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已使他心寒? 大厅中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叱喝。也有人发出哈哈大笑。 龙八太爷霍然张开眼睛。怎么回事?是谁在笑?难道,他耳朵有毛病,听错了不成?龙八太爷很快地就弄清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耳朵,完全正常,他并没有听错。 发出哈哈大笑的,正是宇文不弃!贾菩萨的一刀,既狠又快,也够准!他戮下的地方,是宇文不弃耳后颈肩间,他一刀凌空刺下时,宇文不弃也没有闪。除了那哧的一声,他几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刀尖已刺入宇文不弃的后颈骨。 但当一只手突然伸入他的胳肢窝,轻轻搔了他一把痒之后,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然后他便发觉这一刀原来是戳在皮背椅上,他感觉中的颈骨,其实是坚硬的椅架,宇文不弃原来一直在等着他上当。等着他自动显原形! 贾菩萨的匕首插在椅背上,急切间又拔不出,双肩跟屁股一齐扭摆,模样甚为滑稽。 宇文不弃大笑着道:“这大概便是阁下当年卖草药,招徕顾客的一套节目吧?” 龙八太爷神经突然清醒。因为他突然想起贾菩萨不会武功。这人身手不俗,必然又是一号破浪!于是他急忙大喝道:“秦师父,郑师父,快拿下这老家伙,这老家伙不是贾菩萨!” 第五四章 药方上的破绽 秦烈焰和郑逍遥,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贾菩萨不会武功,而这时的贾菩萨因为被宇文不弃使了捉狭,神情狼狈无比,也不像个会武功的人。 他们尚以为贾菩萨跟宇文不弃是为了刚才的口角发生冲突,上了年纪的人,火气特别旺盛,一时看不开也是常有的事。 龙八太爷刚才还为贵宾几乎跟自己宠信的总管翻脸,如今又下令要他们拿人,眨眼之间,北辙南辕,岂不是太兀突兀了些?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之际,冒牌的贾菩萨,神情也突然清醒。他还要那柄匕首干什么?难道匕首比性命还要紧?心念一动,双手立即松开,身形同时向斜侧掠出! 奇怪的是,宇文不弃居然未阻挡。他保持着让开那一刀的姿态,歪着上半身坐在椅子上,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好像捉拿这名刺客的事,已用不着他来烦心。 是的,这一点的确不须他烦心。因为他已布好了每一步棋。贾菩萨去势如箭,一晃身子,便越过了尚在蜘躇之中的秦烈焰和郑逍遥,眼看就要穿门而出。但是,大厅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岳不凡! 不过,贾菩萨似乎并不怎么把总镖头放在心,他一矮身,挥掌大喝道:“岳总镖头让路!”口中虽说要对方让路,实际上一掌已向对方面门拍去。 他似乎极具信心,认为岳不凡接不住他这一掌,只要岳不凡偏一偏身子就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了。岳不凡身子一偏,果然乖乖地向旁边让开一步。 贾菩萨大喜,一边顺势前冲,一边致谢道:“多谢!”哪知道他多谢两字刚刚出口,岳不凡身子陡然一转,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已经撞上他的胸膛。撞他的物体,正是那口大麻袋。 只听岳不凡冷冷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杀了这个人,如今我也要你死在他手里!” 听这语气,麻袋里装的,果然又是一具尸体。岳不凡既有开碑罗汉手之外号,两臂的力量,自是相当可牛逼。 贾菩萨一个踉跄,栽倒,全身缩成一团,血从唇角汩汩溢出,瞬息间便昏迷过去了。 惊险的场面过去了,龙八太爷也突然有了生气,他第一个跳了起来,气呼呼地大吼,叫道:“掌灯过来,让我瞧瞧这个家伙,究竟是谁!” 两名缩在大厅一角的家丁,立刻以最快的动作,点上两支牛油火炬,大步走了过来。大厅近门处的地面上,这时呈现着一幅很奇异的景象。 两名青衫老人成了字形躺着,同样的衣着,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蓄着一把白胡须。 两个贾菩萨! 好高明的易容术!如今大家虽然明知两人为一真一假,在火炬照射之下,依然无法加以分辨。如果一定要这两个贾菩萨有什么分别,便是一个已经僵硬,一个则还有着一丝游息! 面对着一个垂死的人,龙八太爷当然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他蹲下身子一把扯去那假贾菩萨的胡须,又以指甲挖下一些易容药膏,一张人人熟悉的脸,登时显现出来。 谁?黑心老猫! 龙八太爷双手突然发抖,好像剥蛋时突然剥了一条五色斑斓的虫子,既然是黑心老猫,为什么会以宇文不弃为对象,而不以他为对象呢? 当时黑心老猫如果想下手,岂不是方便得多?黑心老猫为什么一定要置宇文不弃于死地的秘密,龙八太爷当然无法想象。突然升起的恐惧感,使得他顿时就一掌拍了下去。 他这一掌,并不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为了要驱除心头上的那片阴影。黑心老猫的脑袋瓜开花,溢出脑浆,像挤破了一个大脓疮。 不过,这一掌显然并未带给黑心老猫多大痛苦。相反的,这一掌实际上还为他解除了不少痛苦。没有这一掌他也活不了,而现在黑心老猫再也不必为能否获得解毒的药担心! 龙八太爷情绪上获得发泄,心境立即平定下来,他心境一平复,马上就想起了宇文不弃。想到宇文不弃,他应该惭愧,同时他也应该对他精明的总管,表示感激和嘉勉才对。 然而,龙八太爷的想法却不一样。他对宇文不弃仍然大感不满。因为宇文不弃显然早就识穿了黑心老猫的冒牌身份,而宇文不弃没有事先告诉他。 今天晚上,一直坐在黑心老猫的旁边,如果黑心老猫以他为谋杀的对象,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 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重要人物,而不知道自己在天狼会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当他站起身子,向宇文不弃走去时,龙八太爷的眼色很不好看。 经过多日相处,宇文不弃的种种表现,他已视为理所当然,而渐渐忘了像宇文不弃这样一名人物在今天对他的重要性。 宇文不弃正在灯光下把玩着那支匕首,龙八太爷走过去时,宇文不弃刚好抬起了头。但,宇文不弃抬头并不是为了迎接龙八太爷,而是为了回答唐宫提出的一个问题。 唐宫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正是人人想问,同时也是宇文不弃迟早必须加以解答的一个问题。 他以前既没有见过贾菩萨,而黑心老猫的易容术,又几乎毫无瑕疵,那,他是怎么瞧出破绽来的? 回答这个问题,本来非常简单。他可以告诉大家,黑心老猫也跟沈浩一样,被天狼会的人逼着服下一粒毒药,三天内不能取他宇文不弃的性命,就得不到解药。如今已是第二天,任何一个走进如意坊的,都有可能是黑心老猫假扮的。 这也就是说,他和黑心老猫,都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机会。马长恭受伤,正气府必须请大夫,这个大夫会请谁呢?关于这一点,黑心老猫应该比别人清楚。因为他曾经一度是龙八太爷手底下的人,他当然知道龙八太爷最信任的大夫是谁。 所以,不必发现证据,贾菩萨也是一个可疑的对象。这便是他悄悄吩咐岳不凡去贾菩萨住处查对,而结果真的证实了他判断正确的经过。 但是,他能这样回答吗?不能! 因为他今天早上隐瞒了部分事实,当时他并没有说及黑心老猫已受天狼会挟制,要在三天内取他性命。就是现在,他也不能让大家知道,他宇文不弃才是天狼会想对付的重点人物! 所以,他慢慢地取出一张药方,含笑递给唐宫道:“您自己瞧吧!破绽就在这张药方子上。” 唐宫正要伸手接取,被龙八太爷一把抢了过去道:“待我瞧瞧!” 药方在龙八太爷手上打开,众人一起凑上去观看。药方上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龙八太爷瞪着那张药方,一张脸,慢慢发红。他抢着要看那张药方,原以为药方上有什么明显而可疑的记号,谁都不难一目了然。现在,他接过来,看清楚了,才发觉药方上什么花样也没有。 换句话说:他如今拿在手上的,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药方!而他认识的字又没有多少,像这样一张药方,就算叫他从今年看到明年,他也不会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如果宇文不弃不肯立即解释,别的人又等他发表宝贵意见,他当初抢这张药方,岂不成了自己找的好看? 事实上,目前也正是这样的局面。大家都在瞪眼望着他,包括宇文不弃在内,似乎都在等着他指出宇文不弃所说的“破绽”。 龙八太爷的脸愈涨愈红,忽然点头,道:“是的,这笔迹是有点问题……” 这句话说得相当聪明,因为这世上最难模仿的,便是他人的笔迹。黑心老猫的字体,当然不可能跟贾菩萨的字体完全一样。 唐宫第一个点头附和,道:“是的,依我猜想,也是如此。” 于是,大家又一齐转向宇文不弃望去,想看看宇文不弃是否也同意这一说法。宇文不弃笑而不语。 薛无命忽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看看……这这这……这一定不不……不是笔迹的问题。” 一向很少开口的薛无命,忽然插嘴发表意见,而且跟龙八太爷大唱反调,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龙八太爷一向瞧不起薛无命,如今听薛无命竟一口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心里当然更不高兴,他掉过头去看着薛无命,道:“不是笔迹问题,你认为是什么问题?” 薛无命犟道:“当当当……当然不……不是笔迹问题。”他说得辛苦,别人也听得辛苦,但现在大家却不得不听下去。因为他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只是强调他的立场,他没说出他的理由。 “这这这……很简单,宇文总管,根本不认识贾贾贾菩萨,他当然没……没有见见过贾菩萨的笔迹,就就就算见过,一时也无从比比比较,又怎……怎会……从从从笔迹上看看看出毛病来?” 他能说出这一大篇话来虽不简单,但理由的确很简单。简单粗暴! 宇文不弃笑了,他忽然发觉,薛无命有时也有其可爱之处。 第五五章 阔佬 龙八太爷的脸又红了起来。他也无法不承认薛无命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而他心底下则真想赏薛无命一个大耳光。 因为薛无命这些话,只说明一件事:说明了他龙八太爷是如何的愚蠢,竟认为破绽是出在笔迹上! 龙八太爷红着脸,道:“那么,你认为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薛无命道:“那那那,就要问问宇文总总总管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句话摆脱得干干净净。 他的目的,显然只是为了将龙八太爷驳倒,如今目的已达到了,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龙八太爷心头冒火,正想另找题目发作之际,宇文不弃已笑着接下去道:“两位别争了,关于这张药方的秘密,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 他从龙八太爷手上拿回那张药方,含笑道:“我们大家都知道,一般大夫都有一个通病,有时是为了跟药店勾搭,有时是为了显示学问高深,当开药名时,往往与本草所载药名不用,而另画鲜为人知之偏名,或选画神仙难认,状如蚯蚓打架之草字。总之,一个目的,叫别人拿到这张方子也看不懂!” 他指了指药方,又道:“现在,你们细看这张方子,字迹虽草得像个行家,但用的全是正统药名,贾菩萨的为人,我已问过了,你们认为贾菩萨会是这样一个不玩一点花样的大夫吗?” 众人听了,无不深深折服。这种事情,本来人人知道,说穿了的确不值一文。可是,在说穿之前,又有几个人会想到这些细微的地方去呢? 这时,众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心情稍稍有点异样。这个人便是秦烈焰!秦烈焰对自己掩护另一身份的技巧,原本极具信心,现在,他的这份信心动摇了。 当宇文不弃尚未投奔正气府之前,他一直认为组织方面如此重视他,似乎不无小题大作之嫌,如今他才发觉,他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物。甚至比组织方面所估计的还要可怕得多! 他心细如发,目光锐利如刀,常识又渊博得惊人,你永远料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及下一瞬间会突然有些什么举动。 他既能识破黑心老猫的伪装,会不会突然把箭头一下又转到他秦烈焰身上来呢?他知道,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全是杞人忧天。事实上,他如果对他起疑心,随时都不难一下逮住他的把柄! 譬如说:在小翠花那里,以他在鞭法上的造诣,为何连一个郝大脑袋也收拾不下?其后,去林家磨坊时,他为什么一反常态,一定要去追赶,尤其是后者,使他越想越后悔。 他回来后,曾暗示已被他追到山中收拾了,如过他一时心血来潮,就像他命令岳不凡去调查贾菩萨一样,也悄悄吩咐一个人,去找尸首,谎言岂不是马上就拆穿了? 秦烈焰想到这里,心中相当不是滋味。对付大剑帅宇文不弃,本来并不是他这次卧底的任务,如今为了自保,看来他只好采取权宜之计,想法子找个机会,将原先的任务稍稍修改一下了! 悦来客栈的几名伙计,一个个,全是老油条。他们很少认错人,也很少拍错马屁。遇上有钱的大爷住进客栈,哪怕对方衣服上打满补钉,他们也不难一眼便分辨出来,而适时送上加料的殷勤和笑脸。 有人曾向栈里的歪脖子苟仔请教:问他们这种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们究竟凭什么方法,一下便能断定对方是个值得恭维的客人? 苟仔笑笑说:“嗅出来的。” 请教的人问道:“嗅什么地方?怎么个嗅法?” 苟仔笑道:“随便嗅!” 请教的人问道:“有钱的人身上气味不同?” 苟仔笑道:“不错!” 请教的人问:“那是种什么气味?” 苟仔笑道:“铜臭味!” 有钱的人,身上真有铜臭味?这当然只是苟仔说的笑话。不过,笑话归笑话,不论苟仔用的是套什么方法,他的这套方法,还真灵验。 一个有钱的人住进悦来客栈,只要轮着歪脖子苟仔伺候,只要这个客人真正有钱,无论你衣着多么寒酸,无论你脾气多么特别,苟仔也绝不会将你冷落一旁! 如果有人以北斗七星剑郭申为例,证明这种说法不对,那只能怪举例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北斗七星剑郭申年少多金,自从住进悦来客栈,也的确未见苟仔如何巴结。可是,这能怪苟仔没有眼光吗? 伙计巴结客人,也不是全无条件的。在苟仔的经验之中,有钱的客人,计分两种:一种是多喊一声大爷,便有多喊一声大爷的好处;一种是在你赔尽小心说尽好话,也休想获得分文额外的赏赐! 北斗七星剑郭申,便是属于后者。这种客人不希望别人巴结,客栈里的伙计们,也不想去巴结。巴结了没有好处,又何必白赔笑脸? 至于苟仔为什么不巴结少年多金的客人,当然还有另一原因。那便是他不敢巴结!他已从薛无命和杜江南的随从们口中,获悉北斗七星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个连龙八太爷也惹不起的人物,他歪脖子苟仔惹得起吗?他的脖子歪歪的不怎么好看,但他自己并不嫌弃,就是再歪再难看些,他也希望它能永远保持完好如故。 自从苟仔讯得了北斗七星剑郭申的来临,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份警觉,不论何种情况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均以不惹恼小煞星为妙。 但是问题来了。现在,苟仔必须在两件事情上,作出选择:他是继续保持这份小心,不去惹恼小然星好呢?还是冒点风险,为自己增加一笔小财富? 晌午时分,北斗七星剑郭申喝了点酒,他在关门休息时交代苟仔:天黑之前,不听他召唤,不准进来打扰他。 苟仔乐得清闲,当然唯唯称是。可是,不料北斗七星剑郭申刚睡下不久,栈里就来了一个客人。 来人是个衣着讲究的中年人,苟仔凭他锐利的眼光,一见面便看出这人是个事业发达的富商。这种人空手走进客栈,经常都是只为了要办一件事找个娘们喝喝酒,消遣消遣。 苟仔知情识趣,特别为客人选了一个幽静的房间,安顿完毕,他含笑守在一旁,只等客人发出暗示。他在等候时,心底下已在加以揣摩,揣摩这个客人是叫青梅?还是叫碧橙? 关于客人叫姑娘的事,苟仔时时都感到好笑。很多外来的客人,都知道镇上有座艳钗阁,也都知道艳钗阁有两名红姑娘,一个叫青梅,一个叫碧橙。 所以,十有九次,客人都指定要这两位姑娘。而他,也每次来上一郭老套,说艳钗阁的姑娘,就这两名姑娘不容易出局。直到客人反过来求他,并许以重酬,他才装出勉为其难,姑且一试的神情出门。事实上这家悦来客栈,除了青梅和碧橙,本来就很少做其他姑娘的生意! 但,这一次苟仔可猜错了。那人喝了口茶,缓缓抬头道:“有位郭申郭大侠,可是歇在这里?” 苟仔愣了一下,才点头道:“是的,这儿是住了一位郭公子,就住在后院三号上房。”他将少侠改成“公子”,这便是表示他不清楚客人的身份,也很少打听客人的身份。 他自动告诉对方郭申住的房间,也是有这些用意在内:尊驾如想打听郭申,最好亲自过去,我已告诉你,他住的是那房间,找我苟仔,是没有用的。 那人似乎没有体会出苟仔这番用心,望着他又道:“我有事想跟郭少侠商量商量,你能不能过去替我通报一下?” 苟仔摇头,回答得很坚定:“不行!这件事,小的办不到。” 他一向很少以这种态度对待客人,尤其是有钱的阔佬。但是,事关北斗七星剑郭申,他就顾不得许多了,得罪一位阔大爷,虽属不智之举,但比得罪北斗七星剑郭申总要好得多。 那人道:“为什么办不到?” 苟仔道:“公子脾气大得很,小的招惹不起。” 那人道:“过去说有人想见见他,他也会发脾气?” 苟仔道:“他喝了酒,正在睡觉,他交代天黑以前不准有人去打扰他。” 那人皱皱眉头道:“我这件事情很重要,等不及天黑怎办?” 苟仔没有开口,这不是个他能回答的问题,这种事也用不着他来操心。如果一定要他回答,他回答将是:“若是等不及,你何不自己过去,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住的房间了!” 那人曲起指节骨,在掌心里敲了几下,忽然取出一张银票来,说道:“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去后面看看,如果可以传话,你就收它下来,如果实在无法可想,就到柜上兑一下,替我弄点酒菜,说不得只好耗着等天黑了。” 苟仔浑身发麻,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晕了过去。我的老天爷,传一句话,就是五十两银子!是这个人疯了?还是他在做梦? 事实上那人并没有疯,他也不是在做梦,因为那张银票很快地就到了他的手上;州大通银庄的票子,铃记分明,一丝不假! 第五六章 皮货商 那人递出银票之后,和悦地说道:“就麻烦你跑一趟吧!不管办不办得到,试一试总可以的。” 苟仔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走向后院。他如果现在吵醒北斗七星剑郭申,北斗七星剑郭申真会不分情由,跳起来一刀杀了他? 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唔……大概……大概……一个火辣辣的大巴掌,外加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也许是免不掉的。 苟仔迷迷糊糊的想着,心情顿时为之开朗。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他两年的工钱,那还得不吃不喝,才能凑足这个数目。为了这样一笔横财,换上个把巴掌,又算得什么呢? 老实说,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别说是一个巴掌,就是再挨得重一点,三个月起不了床,也是划得来的。 他以前第一次干这一行时,奉承功夫不到家,一文好处没有的一巴掌,还不是照样地挨过好几次? 城隍庙前算命的赵瞎子说他今年要交好运,果然一点不错。苟仔抬头望天,天空万里无云,天气也仿佛越来越美好。他心里暗暗许愿:“今天若是抽得出空,一定得请赵瞎子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苟仔的确该请赵瞎子几杯。因为他今天运气实在太好了。好得比赵瞎子告诉他的,还要好上了好几倍! 他战战兢兢地敲开三号上房的门,原以为曾有一顿好受的,哪知道北斗七星剑郭申看清楚是他,竟然一点怒恼的表示也没,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苟仔赶紧哈着腰赔笑脸道:“前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有急事要见郭公子,叫小人先传个口信,问郭公子愿不愿意见他?” 郭申说道:“客人姓什么?从哪里来的?” 苟仔呆住了!他如果不答应替那人通报,这些当然可以不问。既然负责过来传话,怎可以连对方姓名也不问一声?真糊涂! 好在郭申并不十分计较,又道:“这人多大年纪?看上去是干哪一行的?” 苟仔面红了一下,才搓着双手,嗫嚅地说道:“大……大……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像生意人。” “你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有。” “他也没有说出找我是为了商量什么?” “是的。” 郭申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好,你去请他过来吧!” ...... 这是个闷热的下午。 蝉声令人心烦。 客人挥着芭蕉扇,汗珠仍然一颗颗地从额角上滚下来。 天气太热,当然容易出汗。 但此刻的陆大爷,汗水一直流个不停,显然并不是完全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 他是因为内心焦躁不安,受情绪影响,给急出来的。 因为北斗七星剑郭申还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北斗七星剑郭申望着院子里的扁豆棚,隔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陆大爷的这件事,使郭某人十分为难。” 陆大爷抹了一把汗,讷讷地说道:“我知道。” 郭申缓缓道:“不按行规行事,强占别人饭碗,在江湖上是一个很大的忌讳。” 陆大爷苦着脸道:“可是,事到如今,除了求郭少侠护送一程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谁会想到,堂堂一座武威镖局,竟连自己的招牌也保不住呢?” 郭申微微摇头,道:“这一点陆大爷就弄错了。” 陆大爷一愣道:“我...” 郭申道:“武威镖局虽然出了事故,但并不表示该局从此关门不再开业,龙傲巅在江浙道上,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绝不至于连这么一点风浪也承受不住。” 陆大爷睁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要我去找龙八太爷?” 郭申道:“是的。镖局出事,受伤的只是一个马长恭,龙八太爷手底下的人手,还多的是。” 陆大爷摇摇头,隔了片刻,才道:“我可不干这种傻事……” 这下轮到北斗七星剑郭申发愣了,他露出一脸迷惑之色,望着陆大爷道:“你说什么傻事?” 陆大爷缓缓地道:“如今人人知道,来自三湘的天狼会,正跟以龙八太爷为首的江浙七侠斗,想将七侠的势力逐出江浙道,由该会据为己有,龙八太爷大寿期间,接连遭到意外事故,据说是天狼会的杰作。” 郭申忍不住道:“这种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跟陆大爷又有什么关系?” 陆大爷嘿了一声道:“没有关系?关系大了!” 郭申道:“什么关系?” 陆大爷道:“天狼会的人能在龙八太爷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足以证明今天的龙八太爷身旁,必然潜伏了天狼会方面的奸细。我如果去找龙八太爷帮忙,岂不等于间接通知天狼会的人,如今镇外正有一批名贵的皮货,在等待着他们去劫?” 郭申点点头,不禁又朝精明的商人多望了一眼,眼光中充满了钦佩之色。 陆大爷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道:“这只是生意人的小心眼儿,希望少侠不要见笑才好。” 郭申沉声说道:“你这份顾虑是对的,今天的如意坊,龙蛇混杂,谁也料不定里面究竟有没有天狼会的人潜伏其中……” 陆大爷听语气知道北斗七星剑心思已经活动,于是连忙接道:“所以,我陆某人想来想去,目前就只有你郭少侠能帮我这个大忙。这批皮货,是我陆某人一生心血,也是我陆某人的全部家当,万一出了盆子,我陆某人就完了,务求郭少侠做做好事。” 郭申没有马上作出决定,他又望向院外出了一会神,然后缓缓收回目光,问道:“陆大爷当初跟关外大汉镖局订约时,为什么只要他们送到卧龙镇,而不请他们一直护送到保定府?” 陆大爷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当初又何尝不曾如此要求?但对方坚决不答应,你有什么办法。” 郭申道:“他们为什么不答应?” 陆大爷道:“据他们解释,这是他们跟龙八太爷之间的一种默契,大汉镖局护镖入关,走的若是江浙官道,最远便只能到达卧龙镇,然后就必须改由武威镖局接手承保,武威镖局的镖手出关,情形也是如此。” 郭申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现在的镖局,越来越不像话了。” 陆大爷长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如今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等这批货色出了手,陆某人也打算收山了。” 郭申似乎很生气,手一挥道:“好,走吧,我答应你了,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你的货车,明天一早上路!” 夕阳西下,倦岛归巢,晚霞绚丽如昼。 炎热的白天过去了,第一阵凉风开始轻轻吹过小镇。 北斗七星剑郭申和陆大爷浴着斜阳,沿长街缓步并肩走向镇外,他们故作悠闲状,显然是为了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两人刚刚走过艳钗阁,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没来得及回头,两匹麦色骏骑,已扬起一片蹄尘,自两人身边同掠过去。 北斗七星剑郭申轻轻一咦,突然停下脚步。 陆大爷也跟着站了起来,悄悄道:“郭少侠认识刚刚过去的这两个人?” 郭申点点头,没有答腔,两眼仍然在望着两骑消逝于长街尽头。 陆大爷又问道:“这两人是谁?” 郭申皱皱眉头,心底下似乎正在涌着某种疑问,他一边举步,一边回答道:“前面一个是龙八太爷的总管,大剑帅宇文不弃。后面跟的那个,我没有瞧清楚,好像是府中一名姓鳌的管事。” 陆大爷道:“宇文总管,我听大汉镖局的镖师们提过,据说也是个狠角色,甚至比修罗殿七杀手……” 比修罗殿七杀手怎样?陆大爷说到这里,自知失言,连忙以一声咳嗽切断下文。北斗七星剑郭申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陆大爷因为说错了话,好久都没有勇气开口,最后还是郭申先打破沉寂道:“陆大爷干皮货这一行已经多久了?” 陆大爷登时眉飞色舞起来,一个人谈起他的老本行,总是特别兴浓的。“这一行可说是我们陆家祖传。” 这当然只是一句开场白,不过只要一听这种口气,便不难想象陆大爷在皮货这一行业中,无疑混得相当出色。 他早先在客栈里说,等这一批皮货脱手,便打算收山不干,显然,只是一句应景儿的词令。如果时间许可,相信就是说上三天三夜,恐怕都说不完他们陆家从事这一行业的得意事迹。 但非常令人扫兴的是,北斗七星剑郭申显然对这一点并不感兴趣,他一句话便将陆大爷的兴头打消得干干净净。“郑州的林记皮庄,陆大爷跟他们打过交道没有?” 陆大爷愣了一下,说道:“郑州的林记皮庄?” 郭申道:“店东名林长发,有个外号作大烟枪,是郑州的老字号了,陆大爷就是没跟他们交易过,也该听说过这个人才对。” 陆大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哎哟,少侠也真是的,你只提大烟枪三字,岂不省事多了!” “你们交易过?” “干我们这一行的,谁没跟这老鬼交易过?我这次带回来的二十一张熊皮,第一个主顾,就是这个老鬼。” “第一个主顾?同一批货难道可以卖给好几个人?” 第五八章 一拳打脸 长发少女慢慢停止哭泣,又抽搐几下,才打着哽咽,说道:“我……说……说不上来,只……只听……听另外那个人……喊他什么……总管……” 现在,不会错了,果然就是宇文不弃那个小子!郭申咬咬牙,双目迸射着一股慑人的寒芒,霍地站直身子道:“好了,你跟我走,明天天黑以前,我保证姑娘可以看到那小子一副心肝什么样子就是了。” 长发少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蛋,带着感激和惊惶的神情道:“你你要杀了他?” 郭申哼了一声,没有开口。他本能地转过身去,以便对方整齐。 郭申回避不及。 北斗七星剑郭申呆呆地站着。 长发少女显然没有留意郭申此刻的那副异样神情。 郭申突然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少女低着头道:“我叫酸菜。” 郭申道:“酸菜,我问你,你恨不恨刚才那个欺负你的家伙?” 酸菜抬头,露出一脸疑愕之色,那神情似乎有点责怪郭申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郭申又道:“那小子是这儿卧龙镇上龙八太爷手下的大总管宇文不弃,江湖上喊他大剑帅,一身武功相当了得,可以说是名气最大的一位杀手。” 酸菜开始有点明白郭申的意思了,听口气,郭申显然已有畏缩之意。她垂下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郭申道:“不过,别人怕他,我郭申可不怕他。也可以说,目前江湖上只有我北斗七星剑郭申一个人,有本事跟这小子斗一斗!” 酸菜不语,她一个乡下姑娘,当然懂不了这许多,有人代她报仇,她会感激。如果对方来头太大,连这位侠士也害怕,她除了认命,还有什么话说? 郭申道:“现在的问题是,我如果答应替你报仇,你将如何报答我?” 酸菜低低地道:“我家里很穷。”这也就是说:她将无以为报。 郭申走上一步道:“我不稀罕金钱,我要你的爱!”酸菜站着没动,头垂得更低了。 郭申又道:“现在就要!”他话一说完、将酸菜一把揽入怀中。 郭申长长吁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酸菜,点点头笑着说道:“不错!” 酸菜像被人突然掴了一掌似的,霍地坐了起来,睁大了双眼,道:“你...你说什么?” 郭申这时又在石边坐了下来。他微笑着道:“我说,以后我会记住你,更希望还会有机会……” “啪!”一个火辣辣又脆又响的大巴掌,打断了他底下的话。但是,郭申一点也不生气,就好像这一巴掌本不是打在他的脸上一样。 他依然嘻笑着道:“你为什么打我?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酸菜大哭道:“我原本当你是个好人,不曾想你跟他们竟是一伙的,同样是为了……” 郭申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就用不着再费口舌了,因为我想说的,也正是这几句话。” 酸菜一怔,愕然抬起泪脸道:“你,你疯了?你这是什么话?” 郭申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如此安排,的确煞费苦心,只可惜你们还是疏忽了一些细节。” 酸菜的脸慢慢变色。 郭申缓缓道:“为求逼真起见,你们实在应该找个真正的乡下大姑娘来扮演你这一角色。” 酸菜脸一红,又转苍白,目光中也油然泛起一片惊惶之色。 郭申道:“你太老练了,不论处于何种情况之下,一个大姑娘是绝不敢当着陌生男人整齐的,而你在那一瞬间,却表现得那么自然。” 酸菜突然伸手去抓。 郭申摇头道:“你不必害怕,今晚我并没有损失,而且我也不会向一个女人下手,你可以慢慢地整齐,从容离去。” 他边说边站了起来,又道:“你回去之后,不妨替我传个口信,北斗七星剑郭申并不是一个容易受人利用的傻小子,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北斗七星剑郭申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今天的报复手段,便是一个例子。”他话一说完,便头也不回一下,飞身登坡,掠出山坳。 ...... 北斗七星剑郭申回到那座三合院时,厢屋里已经点起一盏油灯。陆大爷跟几名伙计,就像木头人似地坐在草席上呆呆出神。 草席旁边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盘椒盐花生,那是晚餐时,剩下来的。 油灯就吊在后面的泥壁上。如果几个人此刻在这种暗淡的灯光下,正围着小木桌以椒盐花生下酒,倒是很富有情调的一件事。 只可惜,此刻每张脸上都堆满了愁苦的表情,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两大车珍贵皮货,明天就要通过风云险恶的卧龙岭,如果北斗七星剑郭申出了意外怎么办? 郭申跨进屋子时,几个人还是动也没动一下。一个人的眼珠子若是定在一处不动,时间一久,别说是人,就是一头大象,他也不会看到的。 郭申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的身家性命,如今等于全操纵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两车皮货若是出了岔,陆大爷破产,他们也完蛋。 郭申在麻老二面前站下,麻老二仰起脸,眼皮眨了又眨,这才像屁股上被蝎子扎了一口似的,突然跳了起来,欢声兴奋地道:“啊啊!郭少侠回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为之改变。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了笑容,愁苦烦人的仲夏夜,仿佛突然变成了欢乐的大年夜。 一名叫小驴的伙计赶紧过去剔亮油灯,另一个叫三只眼的伙计,则忙着拉开板凳,请郭申落座。 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只是郭申的脸上没有。陆大爷脸上本来也有笑容,但在发现郭申神色有异之后,脸上的笑容也立即消失。 郭申坐下,陆大爷也跟着坐下。他坐在郭申对面。四名伙计则站在木桌两边,显然都在等郭申讲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郭申望着桌上那壶酒,板着脸,一语不发。外号三只眼的伙计,连忙拿碗倒了半碗酒,轻轻放在郭申的面前。 郭申似乎并无喝酒的意思,连望也没有望一眼。陆大爷几次想开口,终于又忍住。但那叫三只眼的伙计,却没有这份耐性。 他好心倒了半碗酒,郭申连望也不望一眼,他心里已经不太舒服,如今见郭申像哑巴似的,一股劲地吊大家的胃口,心里更觉得难受,于是鼓起勇气道:“郭少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那两个家伙,少侠是不是认识他们?” 郭申缓缓转脸,头一点道:“你站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三只眼站在桌旁,肚皮已经碰到桌边,如何还能再站过去一点?但他又不敢不听郭申的吩咐,因此他推一的办法,便是弯下腰来,脸尽量向郭申坐的地方接近。 郭申望着他,道:“我告诉你,陆大爷没有开口前,轮不到你这个赶车的说话。” 三只眼脸一红道:“是!”他一个是字才说出口,郭申一拳已打中他的面门。 三只眼被打得倒飞出去,人撞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又弹了回来。弹回来倒在草席上,就没有再动一下,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郭申的这一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就算北斗七星剑在外面受什么委屈,又何必要拿像三只眼这样一个凭苦力混生活的小伙计发泄呢?这种事传出去,岂不有损修罗殿七杀手的声誉? 陆大爷脸色大变。他请的是镖客,可不是一名专打自家人的打手,这一拳打的虽是他手下一名伙计,事实上跟打在陆大爷脸上又有什么分别? 另外那三名伙计,也全吓呆了。三人这时的脸色,几乎比郭申未进门之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只有郭申的脸色,反而好看了起来。如果说他刚才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这一拳,显然已为他消去不少火气。 他转向陆大爷道:“你猜先前敲门准备借行的那两个家伙是谁?” 陆大爷定了定神,才道:“不知道。谁?” 郭申微微一笑道:“两号臭浪!” 陆大爷一呆道:“什么?臭浪?天狼会的人?” 郭申微笑道:“是的,我猜他们组织里,一定有位易容高手。” 陆大爷道:“哦?” 郭申道:“因为他们出现时,是冒着别人的面目,若论逼真的程度,几乎可打满分。” 第五九章 装哑巴 陆大爷道:“他们冒充的是什么人?” 郭申道:“就是我们傍晚出镇时,骑马从我们身边经过的那两位:大剑帅宇文不弃,以及正气府上一名姓鳌的管事。” 陆大爷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申笑笑道:“当然是为了想把我从这里引诱出去。” 陆大爷吃了一惊道:“调虎离山计?”无论换了谁,听了这话都难免要吃惊的。因为敌人如果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其用心何在,自然不问可知。 郭申又笑了一下道:“想将北斗七星剑郭申诱离一个地方,听起来可能谁都会以为这是一次名实相符的调虎离山之计。” 陆大爷道:“而事实上却不是?” 郭申道:“不是!” 陆大爷脸上立即缓和了下来。只要敌人使的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就不会是为了他的皮货而来,只要能保皮货无恙他就安心了。 郭申微笑着缓缓道:“两个家伙玩的这一手,应该称之为‘苦肉计’,或者也可以说是是一种‘美人计’?” 陆大爷眨着眼皮,显得有点迷惑。他读过三国演义。这两条计,三国演义上都有。周瑜打黄盖,是苦肉计。王允献貂蝉,是美人计。 可是苦肉汁是苦肉计,美人计是美人计,在计谋方面,这两条计的运用和作用,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同一件事,同一手段,怎么可能既是“苦肉计”又是“美人计”呢?北斗七星剑难道没有看过三国演义这部分? 郭申笑道:“天狼会目前最头疼的人物,便是龙八太爷身边的大剑帅宇文不弃。所以,他们今夜特地安排了一场精彩好戏,供我欣赏。” “什么好戏?” “荒山野谷,强草民女。” “强草者谁?” “除了大剑帅宇文不弃,还会有谁!” 陆大爷长长噢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嫁祸东吴’,‘借刀杀人’。”陆大爷三国演义果然读得很熟,居然一口气又提到了两条计。 郭申笑道:“因为强草与被草者都是他们自己的人,这一部分可以说是苦肉计。” 陆大爷似乎听出了兴趣,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道:“那么,美人计的部分呢?” 郭申笑道:“那个装作被草的妞儿,姿色相当不俗,在他们预计之中,一定以为我会生怜香惜玉之心,只要我对那妞儿有了意思,大剑帅与北斗七星剑之间,一场龙争虎斗就注定无可避免,而他们的计谋,也就完全成功了。” 陆大爷笑道:“只可惜他们看错了人,你并未上当!” 郭申微笑道:“不,我上当了。” 陆大爷一怔道:“你上了当?” 郭申笑道:“是的。只不过这种当以后我还想多上几次!” 陆大爷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懂你这话的意思了!” 除了尚在地上呻吟的三只眼,另外的三名伙计也在笑。只不过他们的笑跟陆大爷的笑稍有不同。 陆大爷是放声大笑,显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三名伙计则只是龇了龇牙齿,脸上同时露出一种很难以描述的神情。这神情虽然不易描述,但却不难领会的。他们显然比陆大爷想得要深远些。 当他们听完郭申的话,明白了郭申的弦外之音后,各人脑海中显然同时浮现了一幅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陆大爷的哈哈大笑,是种享受。他们不是。他们难受。因为他们脑海中有一幅喷鼻血的艾薇画面,而你我却不是画面中的那个男人…… 陆大爷笑得直打嗝,忽然转向屠焦焦道:“快天亮了,再睡也睡不着,替我也拿个碗来。”酒虽然剩下不到一壶,但足够两个人喝的。 屠焦焦拿来一只碗,也替陆大爷倒了半碗酒,陆大爷端起酒碗,朝郭申笑了笑道:“来,为老弟今晚的艳遇干一盅!” 郭申手向酒碗伸去,人却转向屠焦焦道:“屠焦焦,你是哪里人?” 屠焦焦弓腰赔笑道:“小地方上蔡。” 郭申道:“你今年多大了?” 屠焦焦道:“三十。” 郭申道:“成家了没有?” 屠焦焦道:“还没有。” 郭申道:“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讨个老婆?” 屠焦焦苦笑了一下,说道:“小人吃的这碗饭,少侠是知道的,老婆讨进门,拿什么养活?” 小岳岳和另一个叫韦康的伙计,同时垂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身世和际遇,也都大同小异,屠焦焦的这本苦经,事实上也正是他们几个的伤心史。 平时他们为了生活忙碌,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不会想到这一方面去,如今被郭申问及了经屠焦焦这一提,各人心里自难免感触颇多。 陆大爷的酒碗,又轻轻放了下来,两只眼睛眨个不停。他长年经商在外,什么样的怪人怪事,他差不多都见识过,但像北斗七星剑郭申今夜这种阴暗不定的举止言行,他显然还是第一次碰上。 北斗七星剑今夜什么地方吃错了药?早先,三只眼不过性急多问了一句话,就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至今哼哼卿卿地爬不起来。现在,你瞧!别人一本正经地敬酒,他似理非理,却转脸跟一名伙计亲切地聊起家事来了! 像这样的人,你说怪不怪? 不过,不论北斗七星剑郭申今夜的言行如何怪异,陆大爷也只有忍的份儿。也许他心里已在后侮,不该自寻烦恼,找上少爷,但既然木已成舟,他就不得不认命。所以,当郭申跟屠焦焦交谈时,陆大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抱定一个原则,处处顺着少爷,平安是福!他是在外面跑的人,知道有两句话绝没说错:“烦恼皆因强出头,是非只为多开口!” 他决定除非郭申找他说话,他绝不先开口。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现在他决定装哑巴到底。脾气再大的人,总得找借口,脾气才发得出来。如果对方老是赔着笑脸,不是应“好”就是应“是”,你还能怎么样? 郭申点点头,似乎也为屠焦焦这几句话所深深感动。他隔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像自语似地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你……” 屠焦焦一怔道:“误会?什么误会?” 郭申望着他,微笑道:“你到了这种年纪,还没讨老婆,我以为你是因为练武耽搁了呢?” 屠焦焦一呆,像是难以置信似地道:“练武?谁练过武?” 郭申微笑道:“屠兄没有练过武?” 屠焦焦起先很吃惊,但马上就跟着笑了起来。因为他已看出郭申是在拿他开玩笑。 他笑着道:“郭少侠真会说话。小人要是练过武功,今天也不会跟驴马打交道了。这一辈子谈不上,下辈子,重新做人,且看有没有这种福分!” 郭申笑道:“我这个人,闲来无事,的确喜欢说笑话。”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着道:“但屠兄的笑话显然说得更好他说到一个好字时,突然伸出手去,一把刁住屠焦焦的右手腕。底下几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的。 他刁住屠焦焦的右手腕,轻轻一带一扭,屠焦焦跟着转身,一条右臂也随着曲贴后背。郭申左手一探,手里就多了一把匕首。匕首是屠焦焦腰带上拔出来的。 六寸五分长的匕首,刀锋薄如刺刀,刀尖如针尖,跟宇文不弃从黑心老猫手上夺下的那把匕首,几乎为同一款模式。 陆大爷和另外两名伙计,脸色全吓白了。使他们受惊吓的,并不是这把匕首,而显然是因为他一直不清楚屠焦焦的身份,一直不知道屠焦焦身上暗藏着杀人利器! 屠焦焦腕脉受制,额汗滚滚而下,居然咬紧牙关,未吭一声,既不求饶,也不分辩,颇有一副杀剐悉听尊便的好汉气概。 郭申扬了扬匕首,向陆大爷笑道:“陆大爷,大概不知道屠焦焦身上藏着这玩意儿吧?” 陆大爷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他是想装哑巴,以避免麻烦,如今则是喉头淤塞。想不做哑巴也不行了。 郭申指指地上尚在呻吟的三只眼,又道:“伙计身上,大概也不难找到一把。陆大爷身边本来有的是人才,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事实上要保护这两车皮货,你只须求他们两位就可以了!” 陆大爷睁大眼睛,失声道:“他们两个,都,都...” 郭申笑笑道:“他们都是什么身份,这一点我还不敢十分确定。” 陆大爷道:“你一来就发觉他们身上带了刀?” 郭申道:“起先只发现一个。” 陆大爷道:“三只眼?” 郭申道:“不错!”他笑了笑,又道:“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要突然赏他一拳,让他乖乖地躺下去的原因。” 北斗七星剑原来并没有吃错药!陆大爷望望仍然倒在地上呻吟的三只眼,像是松了口气,他接着又转过头来,指着屠焦焦道:“屠焦焦身份有问题,少侠又是怎么发现的?” 第六十章 好奇心害死猫 郭申笑道:“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陆大爷一怔道:“什么时候?” 郭申笑道:“早先他去应门回来之后。” 陆大爷诧异道:“当时我们全在这里,他说了些什么,我怎么没有留意?” 郭申笑道:“当时我也没有留意,直到整个事件证明是骗局,我才突然想起来的。” 陆大爷眨着眼皮道:“哦?”他显然正在回忆屠焦焦早先应门回室之后,曾说过一些什么话。 郭申笑道:“他回来告诉我们,说一共来了两个人,年轻的一个,站在暗处,人生作何等模样,他没有看清楚人,敲门的那人,大约三十来岁,那人见院子里歇了货车,只说了句原来这里歇了人,就转身走了,同时他还发现弯道上停了一辆马车……” 陆大爷好像仍然不太明白道:“这几句话也平常得很,并没有什么毛病啊!” 郭申笑道:“毛病不多,只有两点。” 陆大爷道:“哪两点?” 郭申笑道:“我请教陆大爷:如果你三更半夜被人吵醒了,带着一双惺松睡眼,于暗处发现一个影子,你既连这个人的长相都没瞧清楚,你能不能说出这个人多大年纪?” 陆大爷不禁点了点头道:“唔,是的,这一点细想起来,果然有点矛盾。” 他接着抬头道:“第二点呢?” 郭申笑道:“第二点更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站在门口根本看不到弯道上的那辆马车!” 陆大爷一愣道:“马车不在弯道上?” 郭申道:“在。” 陆大爷道:“那为什么看不到?” 郭申道:“因为那辆马车恰巧停在树荫下,就是换了大白天,看不看的到都成问题!” 陆大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皱皱眉头,忽然现出一脸忧虑之色道:“明天入镇之后,要找两名脚夫,当然是不成问题。可是,他们两个,又怎么打发呢?” 郭申笑笑道:“好打发得很。” 陆大爷骇然瞪大眼睛,以为北斗七星剑言下之意是要杀人,但事实上郭申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他缓缓站起身子,将屠焦焦拉去三只眼卧倒之处,出手为两人点上穴道,然后回座,笑了笑说道:“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两个家伙,就算是天狼会的人,我猜大概也只是两名小角色,明天给孙老爹一点银子,就说他们生了病,要留在这里休养几天,他们的党羽,早晚就会找来的。” 陆大爷不觉露出钦敬之色道:“郭少侠以德报怨,果然不愧为侠义中人!” 郭申淡笑道:“北斗七星剑郭申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根本不配称为侠义人物,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陆大爷两车皮货着想而已。” 陆大爷益发感激不已道:“少侠的大恩大德,陆某人一行环会忘记。” 郭申笑道:“别的事你忘记了也无妨,只要你不忘记答应过我的那张虎皮就可以了。” 陆大爷一拍额角道:“啊!你想我该多糊涂!”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向室角一只大木箱走去。 郭申转向小岳岳和韦康两人道:“我跟陆大爷谈话喝酒,又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不再躺会儿,明天怎么上路?” 小岳岳和韦康两名伙计,依言睡下了。经过这么多的变故,他们当然不会再睡得着,但郭申如此吩咐,总一番好意,就算睡不着,躺躺也是好的。 陆大爷很快地拿来一张虎皮。花纹斑斓,色泽鲜明,头尾四肢,完整无缺,身段部分,长达七尺有余。这头猛虎显然是以陷饼捕捉到的,因为它身上既没有火药眼儿,也没有刀矛创痕。 郭申啧啧称叹不已,最后问道:“像这样一张虎皮,该值不少银子吧?” 陆大爷笑笑道:“也值不了多少,如果遇上识货的,千把两银子,大概是有的。” 郭申道:“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如此贵重,我就不会向你催索了。” 陆大爷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这两车货到了地头,少一点,也有万把两银子的对本利,这一路要是如果没有少侠护送,这笔银子又怎能到手?” 郭申没有再说什么,卷起虎皮,放在桌上,端起酒碗道:“来,干,预祝大爷您一路平安!” 两人碗碰碗,非常豪爽地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之后,两人同时长长嘘了一口气,郭申道:“好酒!” 陆大爷道:“喝得真过瘤?”他望着郭申微笑。 郭申也望着他微笑。终于,两人之中,有一个人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不见!脸上笑容忽然消失的是陆大爷。 陆大爷脸色渐渐发青。他两手抓住桌沿,愈抓愈紧,一双眼睛也越瞪越大。不是眼环瞪大,而是瞳孔在慢慢扩散。他带着几乎无法相信的神色道:“你……你……” 郭申仍然在微笑,道:“我也只不过是将两碗酒对调了一下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我现在不妨老实告诉你,这才是我要揍三只眼那小子一拳的真正原因,因为他不该在我酒碗里耍花样!” 陆大爷终于挣扎着说出他想说而没有说完的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看出破绽来的?” 郭申道:“你是指酒中下毒?” 陆大爷摇摇头。 郭申道:“指你皮货商的身份?” 陆大爷点点头。 郭申微笑道:“我如果照实说出来,你听了一定很难过。” 陆大爷喘息着道:“没……没有关系,你说!” 郭申笑笑道:“好!我说。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这个秘密,事实上也可以说是从兄台口中泄露出来的。” 陆大爷已经扩散的瞳孔突然收缩。已经软瘫下去的身子,也在这一瞬间微微坐直了些。因为北斗七星剑看穿了他们的圈套,他已无利用价值,所以他们使用的是种没有解药的毒粉。 换句话说,他喝下这碗药酒,已经是死定了!还没有死去,是他的好奇心。他自认为言行谨慎,做功夫到家。北斗七星剑即使抓到几个伙计的把柄,也绝不会怀疑到他本人身上去。 如今这小子居然早就洞悉全盘真相,岔子究竟出在什么地方?这是他毒性发作之前,惟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如果郭申告诉他,这是从他们苦肉计中女主角——残狼大乔口中逼问出来的,他没有话说。 女人终究是女人。古今以来,事情坏在女人手上,这并不是头一次。如果郭申是因为识穿了三只眼和屠焦焦的身份之后,才怀疑到他身上的,就算有点冤枉,他也没有话说。 因为人分九级十八等,他无法要求每个人都像他这样精明。 然而,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就说秘密是从他本人口中泄露出来的!这可能吗?他不相信!所以,他已消弱得快要灭绝的元气,突又凝聚起来。不听完郭申的解释,他绝咽不下这最后的一口气。 郭申又笑了一下道:“看样子你已支持不下去了,为了迁就兄台宝贵的时间,我不妨长话短说。还记得我们提过的郑州林记皮庄吗?” 陆大爷点头,脸色已由青转紫,喉头也发出痰块阻塞呼吸的声音,但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仍然盯在郭申脸上。 郭申微笑着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郑州根本就没有什么林记皮庄,当然更不会有大烟枪林长发这样一个人。而你却说这个大烟枪是你多年来的老主顾!这样一说,你明白了吧?事情刚开始时,你无异就已告诉了我,你们在玩的是一套什么把戏!” 是啊,陆大爷明白了,比谁心里都明白。他明白这并不是他的错。因为这次计谋失败,并非由于他不精明,谁会想到这小子会编造出一个林记皮庄来呢? 如果一定要说他犯了什么错误,那也只能勉强归罪于一点:他不是真正的皮货商!陆大爷喉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像叹息似的,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慢慢地软瘫下去。 在离开这世界之前,他是有理由叹息的。因为,在这次失算于北斗七星剑郭申和大剑帅宇文不弃的连环妙计之中。他担的这个角色,可以说是是最安全的一环,不愈演变的结果,竟变成了他第一个送掉性命,这又叫他怎能不感慨? 陆大爷慢慢地倒下去,另外两条身形如灵狸一般,突然虎跃而起。跳起的这两人,正是小岳岳和韦康。 他们躺在草席上,蓄势已久。他们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也跟陆大爷一样是为了好奇。他们也想先听郭申说出识破他们这次密谋的经过。 现在,郭申叙述已告一段落,他们当然不会再观望下去。两人手中拿着的,都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他们会是北斗七星剑郭申的敌手?当然不是,甚至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那么,门敞在那里,趁郭申说话分神之际,他们为什么不夺门而逃呢? 第六一章 受处分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邀功?还是为了怕不这样做,可能会受到组织方面的处分呢?答案是:都不是! 如果他们逃,组织方面是绝不会责怪他们的。“北斗七星剑”和“大剑帅”若是如此容易对付,组织方面又怎会为了除去两人,耗费这么多的心机? 他们这样做,全是为了私人的理由。说得更明白一点:两人如今不惜拼命,纯粹是由于一股醋劲在作祟! “大乔”和“小乔”两姐妹,是天狼会的两朵花。天狼会的男女关系虽然公开,但不许以胁迫方式。换句话说:要谈恋爱,必须两厢情愿。只要你勾引本领高明,或是两姐妹看上了你,你便随时可以成为两姐妹的入幕之宾,组织方面绝不过问。 “小岳岳”和“韦康”也是破浪身份,两人对两姐妹垂涎已非一日,而两姐妹对他们哥儿俩也似乎有点意思,因而使得两人心痒痒的充满希望,以为早晚必可一亲芳泽! 这便是郭申向陆大爷透露适才已将计就计,占有了大乔的身子时,两人脸上流露出那种异样神情的原因! 事实上,当时他们就恨不得拔出匕首,将郭申狠狠地捅上几刀!他们当时能忍得下来,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大局,一方面也是因为郭申面前已放了一碗药酒,只要小子一端起酒碗,便向阎罗王报到,跟一个已死定的人,还计较什么呢? 没想到,北斗七星剑看上去粗鲁,居然也会使用诡计,结果上当的反而是陆大爷! 这样一来,使得两人更是恨上加恨!两人暗暗咬牙切齿,就算是同归于尽,也绝不肯轻易放过郭申!所以,当两人飞扑过去时,就像两头疯虎一样。恨不得一下子便将郭申剁成肉酱! 郭申似乎已将两人遗忘。当这两人突然发动袭击时,他仍微笑着坐在那里,坐在那里望着陆大爷慢慢地倒下去。 银光一闪,两柄匕首如泻洪水般双双戮下!轰的一声,陆大爷倒了下去。接着,又是轰的一声,郭申也跟着倒了下去! 陆大爷是自己倒下去的。郭申也是。北斗七星剑倒下去的速度,只比两柄匕首下落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点。他倒下去之后,就笔直躺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他似乎在等着欣赏两人一刀戳空之后的滑稽姿势。小岳岳和韦康两人,这时的姿态,的确很滑稽。两人由于下扑的劲力过猛,匕首刷地一声穿透桌面,上身向前弯曲,屁股翘得老高,一时却动弹不得。 而他们要宰的人,这时就横躺在他们的脚下,还在冲着他们两个微笑。两人非等闲之辈,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北斗七星剑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两人又急又怒又慌,先前的那股勇气,顿时化于无形,大乔也好,小乔也好,哪怕是亲娘老子,这时也没有心思顾及了。 这时,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两人不假思索,也顾不得去拔桌上的匕首,双双一蹬脚尖,从桌面上倒翻过去,然后一扭腰,身形再度腾起,双双扑向大门口! 只可惜他们的火候还是差了一点。当两人来到大门口,正要逃之夭夭,耳边忽然传来郭申的笑声道:“你们这一走,黄泉路上的陆大爷叫谁伺候?” 两人不及回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掌,已分别搭上他们的肩胛。在一股巨大的引力之下,两人身不由己的一个踉跄,两颗脑袋立即砰的一声撞向一处。 郭申松开手,两人摇晃着又站了片刻,才分别像顶着一只烂瓜似的,带着一身血清倒了下去。 郭申满屋扫了一眼,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叹息道:“世界上奇怪的事情真是愈来愈多,我郭申不惹别人,已算是难得的了,居然还有人千方百计把箭头转到我郭申身上来,现在我怕要继续留在镇上,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新花样。” ....... 这里,是镇外另一村落中的一排小茅屋。茅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下也坐着两个人。 他们是卸去“戏装”的“破浪”百变人魔柳如风和“灰常浪”一个外貌七分酷似鳌不易的汉子。另一名劲装汉子则站在茅屋门前,望着黑暗的远处。 这时,只见柳如风抬头向门外的汉子问道:“发现信号没有?” 劲装汉子摇摇头,道:“还没有。” 柳如风不禁皱起眉尖道:“老陆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灰常浪道:“我猜郭申那小子可能还没有回去。” 柳如风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如果那小子还没有回去,便表示大乔的媚惑手段已经发生作用,那小子说不定以护花使者自居,正送大乔入镇,为大乔安排住处。若是这样,依照原先的约定,他们也该放支蓝焰信信号箭才对。” 灰常浪早先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不觉微微一怔道:“是啊!事情果然有点蹊跷,老陆为人一向精明,照理应该不致于如此疏忽。”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道:“我看还是由小弟过去。” 门外的汉子忽然压着嗓门,道:“且慢,有人过来了!” 柳如风道:“来人是谁?” 他一面朝灰常浪打了个手势,灰常浪立即闪身贴向墙壁,以便随时一口吹熄灯火。 门外那汉子道:“现在还看不清楚,噢,不,不,我认出来了!” “谁?” “大乔姑娘。” 柳如风和灰常浪一呆,几乎以为听错了话。 柳如风带着不信的语气道:“真是大乔姑娘?你没有认错人?” 那汉子道:“别人我也许会走了眼,大乔姑娘我怎会认错?” 他的确没有认错人,来的确是大乔。因为,他话才说完,就发出一声带有几分巴结意味的招呼:“乔姑娘辛苦了。” 啪!乔姑娘的回答,是一记又响又脆的大耳光。那汉子捂着发烫的面颊,两眼在黑暗中瞪得像一对发光的鸽子蛋。 这妞儿疯了么?干吗出手打人?他是残浪第三号,在天狼会地位虽然不高,但可不在这妞儿之下。因为两姐妹一个是残浪七号,一个是残浪八号,排名都在他的下面。就算他说错了话,也轮不到她来教训他。 何况,他并没有说错话。他说对方今夜“辛苦了”什么地方错了?他想不透。 他当然想不透他怎么想到自己“出口成章”,只以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这妞儿今夜的遭遇,形容得贴贴切切呢? 不过,屋子里的百变人魔柳如风和灰常浪,则显然都猜到了这可能是怎么回事。大乔走进屋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她身上衣衫破烂的程度,无疑已说明一切。很明显的,她这一身衣衫,今夜绝不止被撕过一次。 第一次是他们自己撕的。第二次呢?第二次撕她衣服的,除了北斗七星剑郭申,当然不会有别人! 北斗七星剑郭申以救美人的英雄出现,最后自己也撕了美人的衣衫,再加上残浪三号挨的耳光,往一起凑合,事情不是说得非常明白吗?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柳如风终于开口问道:“那小子是怎么识穿的?” 大乔两眼看向别处,像是没有听到首席破浪问的话。这个问题,她当然可以回答。 那是因为她一时忘情,表现得不够羞羞答答,以致于被对方看出她根本不像一个刚遭到非礼的黄花大闺女! 可是,她能据实回答吗?绝不能!她们姐妹俩虽是组织中的红人,但论起身份来,毕竟只是残浪级的人物,破坏了计划,不管有多少理由,也要受到处分的。 这种处分,有人受过。虽然处分得并不重,但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几乎是不难想象的一种惩罚。 譬如说:她现在的身体,完全自由,别说小岳岳和韦康之流,就算是首席破浪想动她的脑筋,都得先看看她有没有这份兴致。 而一旦受了处分,这一种权利,便会宣告丧失。那时侯,谁都可以侵犯她,只不过是次序的先后。纵然一天中有三十人提出非法要求,她也无权拒绝! 那么,不回答这个问题,会不会因此而惹恼只手擎天的一号破浪呢?别人也许会为这一点而担心,但大乔不会。 因为她深知柳如风是怎样一个人。柳如风这个人除了残忍、奸诈、多疑,同时还有个自作聪明的毛病。她知道如果她不回答这个问题,柳如风一定不会追问,而将只凭自己的想象,去猜她不回答的原因。 柳如风会怎么想呢?她已经代他想过了。柳如风一定会这样想:郭申血气方刚,可能临时起了欲火,做完了快活事之后,才发现妞儿不是处女,因而想到其中或许有诈,结果扬长而去…… 她这一注,完全押对了!柳如风眼珠子转了几转,脸上忽然露出似有所悟的神气,好像忽然发觉他适才问的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很幼稚。 第六二章 裙下之臣 这种事,谁都是不难想象得到,还问个什么呢?于是,他像为双方解窘似的,轻咳了一声,改口道:“那么。咳咳,他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大乔仍然一声不响。她在考虑。郭申要她传达的那些话,她当然不能照实说出:如果一定要说,她只能另外编一套。 编一套什么说词好呢?柳如风的双眉紧紧皱起,同时朝灰常浪使了个眼色。 灰常浪会意,柔声道:“大乔,我们都知道这一次实在委屈了你,不过,你也不必难过,柳总座已决定向会主推荐,等这次事情办完之后,将提拔你们两姐妹为破浪七十八号和七十九号,另……” 大乔微微一怔,显然颇感意外。她原以为自己是个罪人,想不到却突然成了功臣!既然连一号破浪,都不认为事情是坏在她的手里,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灰常浪又接着道:“那小子纵然留了话要你转达,我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言好语,既然你难于启齿,那就不说也罢,如今最要紧的是,你听他的口气,他有没有对老陆那一伙产生疑心?这一点无论如何耽误不得,若是他对老陆他们也起了疑心,我们就得火速发出信号,要那边立即采取戒备状态。” 大乔摇头。这是实话。虽然孙老爹那边的好戏正在登场,但郭申在山坳中的确未露一点口风,表示他已知道陆大爷也是他们一伙。 灰常浪和柳如风好像松了一口气。 柳如风冷冷一笑。道:“希望这小子回到孙老爹那边之后,最好能夸耀一番,只要让老陆知道了这件事,就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只可惜,他这句话说完没有多久,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惊呼:“啊,快来看!那边有信号发出了!” “什么信号?” “血焰!” 柳如风脸色一变,突然跳了起来道:“走!快过去看看。” 信号是屠焦焦放的。屠焦焦的这支血焰信号箭,其实大可不必放。血焰信号箭代表的意义是:发生灾难,急于支援!而事实上他点放这支血焰信号箭时,这边的活人,已只剩下他一个,灾难早已成为过去。 他是郭申特意留的一个活口。郭申留他不杀,是为了想借他一张嘴,说出今夜这边的经过,郭申并没有残害他的身体,他根本无须紧急支援。 这种情形之下,他只须放一支蓝焰信号箭就够了。放一支蓝焰信号箭,他至少可以不死。 柳如风一马当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屋子里死尸横陈,只有他毫发无损,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发呆,使得首席破浪当时第一眼就看得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而屠焦焦虽是破浪身份,却反而不及只是残浪身份的大乔来得机警。他居然一五一十的,将郭申和陆大爷之间的一段对答,几乎一字不差地全部说出来。 他的本意,也许是借此夸张北斗七星剑郭申的机智,以证明这次计划失败,并不是某一个人的错。 柳如风听了,差点没气炸肚皮。他到现在才算找到了病源!不错,自从陆大爷以为郑州真有个皮商林长发,就引起北斗七星剑郭申的疑心,但那也只泄露了局部秘密。苦肉计的部分,只要不出差错,还是行得通的。 苦肉计部分的差错出在谁身上?就是他——屠焦焦!柳如风等他说完,一声不吭,兜心就是一拳! 屠焦焦腰一弯,踉跄后退,他骇然抬起脸,张口想说什么,结果只是喷出一道血泉。血喷完了,人也慢慢倒下去。 陆大爷一伙五人,屠焦焦原本是最幸运的一个,想不到下场竟比其他四人更凄惨。别人是死于敌人的手下,他是死在自家人的手下。别人是因为说谎送了命,他送命则是由于他说了实话! 远处传来鸡啼,天快亮了。天亮之前,夜色更浓。屋里虽然点了一盏油灯,仍然显得有些鬼气森森的。 因为现在屋子里死人比活人多。多一个。加上一个屠焦焦,现在的屋子里,是四个活人,五个死人。 死人躺着。活人坐着。坐着的活人,闷声不响,果然如泥像一般,看起来也跟死人差不多。这一回合,他们实在输得太惨了。不折不扣地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如风咬咬牙,突然重重一拍桌面,恨恨地道:“郭申这个小杂种,我发誓一定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这时,屋内诸人之中,最高兴听到这话的是残浪大乔。因为她明白这两句话的另一意义。自从天狼会成立以来,首席破浪可以说还是第一次对一名敌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柳如风为什么会这样痛恨北斗七星剑郭申呢?因为郭申破了他的计谋?杀了他几名得力的手下?她知道都不是。 柳如风发的是一股酸劲。因为郭申动过了她。人人都说女人的心理难以捉摸,其实男人的心理,有时比女人更难捉摸。 男人吃起醋来,便是一个例子。就拿百变人魔柳如风说吧!首席破浪并不好色,过去对她们两姐妹也从未转过歪念头。甚至扮演强草饭的那一刹那,一号破浪都是公事公办,一点未露馋相。 当时她衣衫尽褪,玉体裸呈,要换了别的男人,能忍受得住?那么,如今破浪头儿又怎么忽然对她有了意思,甚至不惜为她跟敌人拼命? 一句老话,郭申动过了她,这就引发了他的一股醋劲!至于柳如风单单只吃郭申的醋劲!她过去跟别的男人交往时,柳如风何以视若无睹? 因为郭申是一名敌人的关系呢?还是因为他过去没有见过她美妙的玉体,这一次肌肤相碰在先,他演“假戏”,别人“真做”,才因遗憾心理而产生出的一种微妙情愫呢? 这些,大乔当然无法明白。她也毋须明白这些。她只要知道柳如风在吃郭申的醋,就足够了。有一件事,她十分明白:一个男人若肯为你而吃醋,这个男人就定会成为你裙下之臣! 她慢慢转过脸去,带着无限深情望着他,语气中则带着几分娇嗔:“你是什么身份,他姓郭的又是什么东西,这种人也值得你亲自动手?” 这几句话,如果换了某一名破浪说出来,听了准会令人肉麻得起鸡皮疙瘩。但由娇滴滴如大乔这样一个女人娇声娇气地说出来,它简直能要人的命! 柳如风虽然是个杀人魔王,虽然一向并不好色,但终究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无法不吃这一套,就无法抵挡得住这一招。 柳如风板着脸,没有开口。他也望着她。过去他忽略了这个女人,不但是一大错误,而且也是一种损失。如果这是他的女人,昨晚的事,又怎会发生? 大乔微微低下了头,脸微微红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 柳如风眼光渐渐发直。她瞅了他一眼,又道:“除了你亲自动手,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 柳如风道:“别的什么法子?”他神情痴呆,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大孩子。 大乔低着头,轻声说道:“法子我倒是想到一个,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柳如风道:“哦?” 大乔道:“我们设计要姓郭的上当,目的是为了要除去大剑帅,对吗?” 柳如风点点头。 大乔道:“现在我们不妨颠倒一下,反过来做!” 柳如风呆住了。反过来做?反过来怎么做?原来要北斗七星剑去杀大剑帅,现在要大剑帅去杀北斗七星剑? 这种馊主意若是别人想出来的,柳如风不狠狠啐他一口才怪。如今他只有忍着,因为说这话的是大乔。 大乔道:“我想你一定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柳如风的确不懂。谁也不懂。 大乔又道:“总座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柳如风道:“你指天亮之后?” 大乔点点头。 柳如风道:“五月十八,对吗?” 大乔道:“对。” 柳如风道:“那又怎样?” 大乔道:“如果我们采取观望态度,有人将要在五月十九午时毒发身亡,对不对?” 是有这么一个人。只有一个。沈浩! 柳如风两眼突然射出了光亮。他已渐渐明白她的意思。 大乔道:“我们劫持沈浩,并逼迫他服下毒药,原本是想以人换人,救出朱裕朱长老……但……” 她稍稍顿了一下,才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还急着要把朱长老救出来?” 柳如风皱了皱眉道:“据破浪五号说,朱裕这个家伙,一点骨气也没有,沈浩的躲藏地点,据说就是他供出来的。” 这是另一种回答方式。它的意思也就是说,像朱裕这样一个人,救与不救,已无关紧要了。 大乔道:“如果朱长老的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另想办法,事情便有点希望了。” 柳如风道:“你的意思,是以替沈浩解毒为条件,要大剑帅先斗一斗北斗七星剑?” 这当然就是她的意思。她笑笑,点头道:“是的,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我们的收获,都是一样的。” 她笑着又加了一句。道:“最好是两败俱伤!” 第六三章 纸条 柳如风也不禁笑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实在说得非常俏皮,俏皮得可爱。话可爱,人也可爱。可爱与可爱,常是连在一起的;你只要觉得一件事可爱,你便可以连续发现更多可爱的事物。 只要它们与第一件可爱的事物多少有点关联。只可惜屋子里还有个不可爱的人。这个不可爱的人是灰常浪。 这位排名第十七号的破浪,如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始终不开口,相信绝不会有人当他是个哑巴。可是,他偏在这种不该他开口的时候开了口。 他轻咳了一声,忽然从旁插嘴道:“是的,如果能反过头来,让大剑帅主动去找北斗七星剑分个高下,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事情绝不会像大乔姑娘说的这么容易,大乔姑娘似乎把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大乔见十七号破浪横插进来打岔,而且一开口,便跟她唱反调,心里头不禁暗暗窝火。 不过,她表面上仍然声色不露,因为排名在二十号之前的破浪,在组织里都是具有权势的核心人物,至少在目前。她还得罪不起。 所以,她不仅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反而带着微笑道:“侯长老是不是认为这个办法行不通?” 灰常浪道:“一定行不通。” 大乔道:“何以见得?” 灰常浪道:“以目前的形势来说,沈浩在龙傲巅身边已算不上个重要人物,论分量之重,谁也比不上宇文不弃那小子。大剑帅斗北斗七星剑,不是儿戏。老实说,这两个小子若有一天真的动上了手,谁也不敢预言谁胜谁负。若是为了一个百无一用的糟老头,要大剑帅去斗北斗七星剑,就算是宇文不弃那小子不在乎,相信龙傲巅也绝不会答应!” 这番话虽不可爱,说的可确实有道理。要大剑帅杀了北斗七星剑,才肯给沈浩解药,谁也不难看出是一种一石两鸟之计,龙傲巅会眼睁睁地上这种当? 柳如风微微点头,他显然也认为灰常浪这种剖析不无道理。大乔见柳如风也偏向灰常浪那一边,心里头自然更不是滋味。但她仍然尽力控制着自己,又笑了一下道:“那么,除此之外,侯长老是不是另有更好的办法?” 灰常浪说道:“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大乔轻轻一哼,动人的微笑,登时转为冷笑。 灰常浪道:“就算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我认为比大乔姑娘这个办法好。” 大乔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她哦了一声,冷冷地道:“侯长老,此话怎讲?” 灰常浪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已损失了将近十名弟兄,除了得到了三尊玉美人之外,几乎是一事无成,我认为我们实在不应该再为一些不着边际的主意耗时间和人力。” 柳如风不禁又点了点头,这话的确也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何苦? 大乔气得脸发白。道:“那么,侯长老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坐在这里等等天上掉一个办法下来?” 灰常浪慢条斯理地道:“天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办法掉下来。”他顿了一下,缓缓道:“如果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只有一个:与其斗智不胜,不如转而斗力!” 大乔道:“怎么斗力?” 灰常浪道:“这一次,我们虽然一开始就没有能力占到上风,但如论双方目前的实力,无疑仍以我们这边占优势,我的意思是...” 柳如风似乎已知道他底下要说的是什么,立即头一摇,打断了他的话,道:“本座绝不赞成这种做法。” 灰常浪立即停止再说下去。 柳如风不是大乔。大乔的话,只能算是一种建议,建议不当,人人可以反驳。柳如风的话则等于是命令。在天狼会中,除了会主以及八位天狼长老,柳如风说出来的话,是谁也不敢不听的。 柳如风道:“侯兄应该知道,会主当初一再交代,江浙道上的大人物,并非止于七侠两兄弟,争这块地盘固然重要,但绝不可惹众怒,更不能因手段过分激烈,而引起江湖上全面与天狼会为敌。我们一定要尽量让别人知道,天狼会对付的对象,只限于江浙七侠,谁要向着这七兄弟,才是天狼会的敌人。连我们现在算计大剑帅和北斗七星剑这两个小子,都是出于迫不得已,又岂可明张旗鼓,不分青红皂白,凭武力解决?” 灰常浪只好点头。 柳如风望了大乔一眼,又道:“残浪七号的主意虽不一定行得通,但成与不成,并不花费什么,试一试还是可以的。” 灰常浪只好认输。其实,他当初要能留意到柳如风跟这女人眉目之间的神色,他就应该知道这场争论根本毫无意义。女人一个媚眼的力量,有时比千军万马还要来得强。 别说这女人的建议多少还有点道理,就是一点道理没有,最后获得的支持也绝不会是他这个大臭男人。 柳如风顺了她,马上就有甜头好尝。你有没有本领,让一号破浪获得欲仙欲死的乐趣? 屋里,静默了片刻,一时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大乔低着头,轻轻扯拉着衣衫,似乎想尽量减少身上裸露的部分。但由于衣衫已破得七零八落,遮住了这一部分,却又露出了另一部分。 露出的部分,其实才是应该遮住的部分。 柳如风忽然干咳了一声道:“侯长老,你跟残浪三号把这几具尸体拖去埋一埋,然后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太浪,下通碟的事,交给他办,不必再来找我了。” 灰常浪和残浪三号立即遵命将五具尸体移去屋外。他们刚刚走出院子,房里的灯光便熄灭了。 “如果想取解药让沈浩活命,请以郭申的首级交换,但最迟不得超过五月十九日巳时交换。地点,林家磨坊。柳如风谨启。” 这张字条是从如意坊大门上撕下来的。今天开门的人是猴子。猴子门一拉开,就看到了这张字条,他从大门上小心撕下之后,立即跑回后院送到宇文不弃的房中。 宇文不弃刚刚起床不久,正在用膳,他放下筷子,接过看了一遍,抬头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猴子道:“五月十八。” 宇文不弃沉吟着点点头,道:“幸好还有一天,时间总算还不太紧。” 猴子道:“上面写的什么?是谁写好贴上去的?” 宇文不弃道:“没有什么,这种事你们不必多管。” 猴子又道:“要不要去向老爷子报告一声?” 宇文不弃道:“不用了,你去干你的活儿,这事自有我来处理。” 猴子弯腰恭应了一声是,转身便要离去。 宇文不弃又叫住他,吩咐道:“发现这张字条的事,不许声张出去,知道吗?” 猴子道:“小人知道。” 猴子走了,宇文不弃望着那张字条,又出了一会神,然后东西也不去吃,起身就走出房间。 这座院子,就是沈浩和四十八号破浪养病的院子。宇文不弃的卧房,便在病房隔壁。 所以,宇文不弃一跨出房门,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在病房门口,担任守卫的秦烈焰。 他将石荒、郑逍遥、秦烈焰三人分成三班,秦烈焰这一班。是从卯时到辰时,过了这一班,便由他自己替。 宇文不弃当然还不知道秦烈焰就是第五号破浪。如果宇文不弃知道了秦烈焰也是破浪,而且是破浪中身份极高的第五号,他如今居然像委托黄鼠狼照顾小鸡似的,要秦烈焰守在病房门口,而自己则睡在隔壁,那时心中真不晓得将作何感想? 秦烈焰发出招呼道:“宇文兄早!” 宇文不弃拱拱手道:“辛苦秦兄了。” 秦烈焰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好一个自家人!真亏他说来脸不红气不喘,语气又是那么样的亲切自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自家人呢? 他四更左右来接班时,对关紧的宇文不弃的房门,犹豫了足足有一顿饭之久。自从昨晚宇文不弃识破了黑心老猫冒充的贾菩萨之后,五号破浪便起了戒心。 宇文不弃这小子太不可捉摸了。他昨天进去山中跟柳如风会面,会不会已引起了这小子的疑心呢? 这一点实在很难说。因为以这小子心机之深沉,即使已起疑心,从外表上也看不出的。所以,他当即下了决心,只要等着机会,一定来个先下手为强! 但是,他昨夜来接班时,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再观望一二天比较妥当。因为组织方面,目前要进行的第一件事,便是除去这小子,威逼黑心老猫下手,只是多数步骤之一。 一二天中,说不定问题就会解决,他如沉不住气,抢先出手,成功了好处不多,因为他还有他自己的任务,一动手身份就要暴露了;万一失败,后果则不堪设想,即使自己不死在他的剑下,组织方面也不会谅解他,破浪一号的宝座,自然不必说了。 这是他昨夜忍住没动手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说,他已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目前时时刻刻仍在警戒之中,只要稍稍发觉情况有异,他那根鞭,照样会出其不意,像闪电般缠上宇文不弃的脖子。 第六四章 身份公开 所以,他如今最注意的事,便是宇文不弃的言行举动。尤其是对他的态度。即使是一丝丝最微末的神情变化,他也不会错过! 猴子刚才进来是干什么的呢?他想知道。但没有问。因为这正是一次很好的考验。 他不是跟对方说,自家人不必客气?如果宇文不弃心里没有鬼,就应该也会把他当“自家人”;如果宇文不弃真将他当做“自家人”,就应该主动告诉他! 宇文不弃心里当然没有鬼。所以他拿出了那张字条。他将字条递给秦烈焰,皱眉道:“秦兄,你瞧瞧这个!” 秦烈焰接下,看过之后,抬头道:“是猴子刚刚送进来的?”他安心了!不仅安心,而且暗暗庆幸。庆幸昨夜的悬崖勒马! 柳如风这张字条的用意甚为明显,北斗七星剑郭申的首级,并不像瓜果那般容易摘取,宇文不弃若是真的接受这个条件,就等于吞下了柳如风的一枚毒饵。 “大剑帅”宇文不弃挑战“北斗七星剑”郭申的胜算有多少呢?这个问题,无论换了谁,答案无疑都只有一个:五分对五分!五分对五分,就是二分之一。 大剑帅杀死北斗七星剑郭申的机会是二分之一。大剑帅侥幸不被北斗七星剑郭申杀死的机会也是二分之一。如果双方机会相等,动手时均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那将是一场惨烈的消耗战。 那也就是说: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苦拼,最可能的情形是,双方将因筋疲力竭而同时双双倒下去。倘若结果真是如此,那将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血战。 真正的胜利者,将是发动这场血战的人。是的,柳如风这一招使得很绝,也可以说是相当辣的一条毒计。 不过,柳如风这一手虽然毒辣,但显然称不上是条妙计。因为它的用意太显浅了。 大剑帅宇文不弃不是唐宫,柳如风开出这种条件居心何在?他秦烈焰既能一眼识穿,宇文不弃当然没有识不破的道理。 宇文不弃会睁着眼睛上当?这个问题,无论换了谁,答案无疑也只有一个。绝不会! 不过,这个问题若是要秦烈焰来回答,答案可就要稍稍修正一下了。他的答案是:应该不会,但也说不定。因为天底下有很多事,有时往往无法照常理推断。 有很多事情,往往会因人而改变。掉进火坑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是被别人推下去的,有时候也有人是自己跳进去的。 就拿跟前这件事来说:不错,人人看得出来,一号破浪要这边先派人杀了北斗七星剑郭申,才肯交出解药,显然是一石二鸟之计,聪明人应该不予理睬。 可是,大剑帅狠得下心肠来吗?换了七侠兄弟,顶多是哼哼了事,但他相信宇文不弃绝不是这样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秦烈焰算是猜对了一半。 宇文不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是的,是猴子刚刚送进来的。遇上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秦烈焰皱着眉头,没有开口。现在绝不是他出主意的时候。目前是很紧张的一刻。他不能加以鼓励,或作任何暗示,他不是龙八太爷的人,这件事如何处理,要由对方决定,才显得恰当而自然。 宇文不弃取回那张字条、又重新阅了一遍,忽然抬头道:“依秦兄之意,这事你看怎么办?” “我认为这是对方的一种借刀杀人之计,最好不予理睬。” “今天是五月十八,明天就是五月十九,只剩下一天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置沈浩于不顾?” “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我们全都不懂解毒之法,另外去哪里想办法?” 秦烈焰轻轻叹了口气。按照他的身份,他该说的,全说出来了。谁说另外有办法?没有办法又怎样? 路只有一条。他已将对方领到了路口,对方是否愿意继续往前走,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道:“秦兄请先去歇一歇,这件事暂时请秦兄保守秘密,等会儿找上郑兄和石兄,我们再商量不迟。” 秦烈焰很高兴能听到宇文不弃最后的几句话。保守秘密?瞒谁?这件事已有三个人知道了,诛魔刀郑逍遥和石荒马上也会知道,还有什么人需要瞒着呢? 这是不难想象得到的,要瞒的只有一个:龙八太爷!因为龙八太爷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会阻止。 无论换了谁是龙八太爷,对于目前这种局势,也绝不会让宇文不弃这样一员得力的大将,去为一名无足轻重的沈浩去冒险的。 宇文不弃不愿龙八太爷知道这件事,岂不正说明这小子虽未明白表示,其实已有在万不得已时,不惜跟北斗七星剑一战之意? 现在,该是他画龙点睛的时候了。他恳切地压低了声音道:“宇文兄不妨多考虑一下,北斗七星剑郭申那小子若是一盏省油灯,天狼会绝不会借我们的力量拔除,但如果宇文兄下定了决心,届时,小弟定当不顾一切,助宇文兄一臂之力。” 宇文不弃似乎深受感动,紧紧握了他一下手道:“小弟一定不会忘记秦兄这番心意。” 秦烈焰走了,宇文不弃站在门口,又发了一会呆,才慢慢转身跨进屋子。屋子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两名照应病人的丫鬟,想必是彻夜未眠之故,这时正埋在桌面上打盹。沈浩正是歇在这间屋子里,两名病人,一个是马长恭,一个是破浪朱裕。 马长恭仍在熟睡,气色看来不错。朱裕似乎刚刚醒来,他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宇文不弃,憔悴的脸上,不禁浮起一片欣慰之色。 因为这等于告诉他,他已在周密的保护下,安然渡过一夜。宇文不弃微笑着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 “昨晚睡得还好吧?” “很好,谢谢!” “有桩事情,我想请教朱兄一下,不知道朱兄可否见告?” “请教不敢当,只要是小弟知道的事情,小弟绝不掩瞒。” 宇文不弃思索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沈浩被掳之后,朱兄知不知道他们逼他服下去的,是一种什么毒药?” 朱裕道:“据说叫什么‘定时丹’。因为只要控制了其中某一味药的分量,便能决定它发作的时间。” 宇文不弃微微一怔道:“据说?” 朱裕苦笑了一下道:“说来宇文兄也许不信,事实上小弟说的确是实话。这种定时丹,小弟不仅没有使用过,甚至见都没有见过。” 时至今日,这头破浪当然没有说谎的理由。可是,这怎能叫人相信呢?宇文不弃一时几乎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 朱裕道:“发明这种毒药的人,是一位天狼长老,由于某种草药来源稀少,目前已制成的药丸,数量并不多。破浪长老中,只有一号至五号,才携有这种毒药。” “解药也是一样?” “是的。” “这样说来,灰太浪身上也有这种毒药和解药了?” “没有。” 宇文不弃又是一怔道:“灰太浪身上也没有?” 朱裕道:“灰太浪并不是真正的破浪四号,正如郝大脑袋不是真正的一号破浪一样,这是这次行动中临时编的号。” “为了叫外人摸不清虚实?” “是的。” “灰太浪实际是第几号?” “十四号。” “郝大脑袋呢?” “八号。” “那么,灰太浪逼黑心老猫服下去的毒药,又是什么地方来的?” “天狼长老酒肉和尚交给他的。” 宇文不弃想了想,又道:“一号破浪,我们已经知道是金陵百变人魔柳如风,还有二号到五号,都是谁和谁?” 朱裕摇头。 宇文不弃道:“不知道?” 朱裕道:“严格地讲,只有一号到五号,才是真正的破浪长老。五号以次后,被喊作长老,只能算是一种美称。破浪一号到五号,在组织中权势极大,都是会主跟前的红人,身份一向不公开,也可以说,只有会主和天狼七老,才知道他们几人的底细。” “你们连天狼七老是什么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为何破浪前五号反而如此神秘?” “这里面当然有原因。” “什么原因?” “为了行事方便。” “因为天狼七老全是知名的老魔头,想瞒人也瞒不住,而破浪一至五号,只要不说穿了,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已加入了天狼会?” “不错。” “那么,一号破浪柳如风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公开出来?” “因为姓柳的精于易容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大家知道的,等于只是柳如风这样一个名字,公开出来,亦无害。” 宇文不弃大失所望。他原意是想从朱裕口中,打听出谁身上带有解药,现在发觉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是的,有解药的人,不止一个,破浪一至五号,人人身上都有解药。可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二号到五号破浪是谁,他又去哪里找人下手? 第六五章 客栈外的老叫化 至于百变人魔柳如风,更是想也别想。人魔的易容术,在当今武林中称独步,除非他找上了你,否则就是迎面撞个满怀,你也别想认出他来! 朱裕轻轻叹口气道:“小弟实在非常惭愧……” 宇文不弃目光闪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摆手打断朱裕的话,注视着朱裕道:“除了一号破浪,其余的二到五号破浪有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有。” “五号以下的破浪,人人都必须听从?” “是。” “好,那么我又要请教你了:既然你们连二号到五号破浪是何等人都不知道,这种命令以什么方法传达?” “经过第三者凭花符,当面先亮刺青,后认手语。”“刺青都在什么部位?” 朱裕道:“前五号在上臂,五号以下在小腿上。” 宇文不弃道:“哪一条腿?” 朱裕道:“右腿。” “上臂呢?” “左上臂。” “是什么样的图案?” 朱裕伸出右腿,同时轻轻提起一截裤管。图案是一只青狼。笔画虽然简单,入目却是传神之至。 宇文不弃仔细端详了片刻,抬头又道:“手语又怎么辨认?” “一根指头代表一号。” “如果有人露过了左上臂的青狼标记,再向你竖起三根指头,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第三号破浪长老?” “是的。” “不论此人外貌如何?” “是的。” “哪怕是个老太婆,你也不能怀疑。” “如果换了姓柳的,即使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都不稀奇。” “然后你们就必须无条件的遵从对方指示行事?” “是的。” “朱兄以前有没有在这种情形下接过命令?” “只有一次。” “当时发令者是几号?”” “二号。 “当时二号破浪,出现的是一副什么脸面?” “一个老和尚。” “以后在天狼会总宫内,你有没有遇见过面目相似之人?” “没有。” 宇文不弃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忽然站起来道:“朱兄请安心静养,等会我再来看你。” 宇文不弃来到前院书斋时,诛魔刀郑逍遥和马长恭两人均已起床。 他将那张字条拿给两人看了,并问两人有何意见。 诛魔刀郑逍遥轻轻哼了一声,只是冷笑。 马长恭却几乎跳了起来道:“tnnd ,这开什么玩笑,宇文兄难道连这种借刀杀人之计也看不出来?” 宇文不弃又转向郑逍遥望去。 郑逍遥仰脸,冷冷地道:“你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遇上这一类事情,我郑逍遥从不替别人拿主意的。” 马长恭抢着又道:“你从后院来,当然见过秦兄了,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跟他提过了。” “烈焰兄的意见怎么样?” “和你看法相同。”马长恭大声道:“你瞧!怎么样?姓柳的这种如意算盘,就算三岁小孩也不会上当,你居然拿它当件正经事办,想想该多可笑?奶奶的,这换了我,早吐上一口口水,扔在地上踩烂了!” 宇文不弃果然从善如流,将那张字条撕碎后揉成一团,信手扔去屋角的痰盂中。 马长恭欣然道:“这才像话。” 宇文不弃头一摇,缓缓道:“不!你误会了。” 马长恭一愣道:“误会?” 宇文不弃沉静地道:“我已决定接受姓柳的这个条件!” 书斋里突然静了下来。郑逍遥仍然一声不吭,仰脸望着天花板,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宇文不弃说了些什么。马长恭僵在那里,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还在滚个不停。 几乎过了足足一袋烟之久,他才像使尽了全身气力,瞪着宇文不弃道:“你疯了么?” 宇文不弃淡淡地道:“我明白你们劝阻我跟北斗七星剑郭申动手的意思。” 马长恭愕然道:“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道:“因为,你们都很关心我,因为,你们都认定了我宇文不弃不是北斗七星剑的敌手!” 他说完这几句话,立即转身大步走出书斋,根本不容别人再有说话的机会。 马长恭呆了一会儿,忽然转向郑逍遥抱怨道:“大家相处这么久,多少总有点感情,郑兄干吗不帮我劝两句?” 郑逍遥冷笑道:“你不是说他疯了?我一向只劝正常的人,绝不劝一个疯子!” 突听院子里有人笑着接口道:“你们说谁疯了?”随着笑声出现的,正是秦烈焰。 他其实很早就来了,宇文不弃的话,他也全听到了。他是听到宇文不弃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才悄悄闪开的。他当然更没有及时现身,劝阻宇文不弃的理由。 马长恭头一抬,不禁跺足道:“唉,真是!你怎么不早来一步?” 秦烈焰故作吃惊之状道:“早来一步?出了什么事?” 马长恭道:“宇文不弃有没有给你看一张字条?” 秦烈焰道:“有啊!怎么样?” 马长恭道:“当时你跟他怎么说?” 秦烈焰道:“我告诉他,这显然是对方的一种借刀杀人之计,根本不必理会。” 马长恭道:“我还不是这样说?但却误解了我们的用意!” 秦烈焰道:“哦?” 马长恭道:“他误以为我们是因为料定他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对手,才这样劝他的。” 马长恭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透。” 秦烈焰道:“他人呢?待我劝劝他去。” 马长恭两手一摊道:“谁知道?他话一说完,就板着脸走了。” 秦烈焰道:“走了多久?” 马长恭道:“有一会儿了。” 秦烈焰道:“来,我们大家分头出去找找,他要是做出了糊涂事,大家都没有好处。” 宇文不弃去了哪里呢!没人知道。大家第一个找去的地方,是悦来客栈。因为北斗七星剑郭申一直落脚在悦来客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宇文不弃要斗北斗七星剑,当然不会找去别的地方。 是的,宇文不弃去过悦来客栈,只是很快地就又离开了。原因是北斗七星剑郭申不在客栈里。据客栈里的伙计歪脖子苟仔说,郭申是昨天傍晚时分,跟一位周大爷离去的,店账尚未清结,去什么地方也没有交待,好像应该还会回来才对。 宇文不弃目的是找郭申,郭申不在客栈,宇文不弃当然没有理由留下来。那么,北斗七星剑郭申又去了哪里呢? 这事,显然只有一个人心里有数。秦烈焰。因为他知道陪郭申一起离开客栈的周大爷是谁。七十七名破浪中姓周的只有一个:十二号破浪周靓。只是这样一来,可把秦烈焰给弄得有点迷糊了。 周靓找上北斗七星剑郭申,当然是为了想唆使北斗七星剑郭申去杀宇文不弃。十二号破浪周靓的办事能力,在组织里可说是人尽皆知。他能说动北斗七星剑郭申跟他走,足以证明事情有八分希望,既然北斗七星剑郭申已上圈套,柳如风送来这张字条,岂非画蛇添足? 不对!柳如风绝不是这种糊涂人,一定是在北斗七星剑郭申身上出了毛病。可是,这也不对呀,所谓出毛病,无非是指被郭申识破了机关,不肯乖乖就范。若是发生这种事情,北斗七星剑郭申就该没有活命的机会。 他们每从事一项行动,都留有退步,以防计划万一失败,好加以补救。如果郭申已因失去利用价值,而被周靓他们收拾掉了,柳如风也不该送来这样一张字条的呀! 秦烈焰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了怕弄出岔子,他决定就近找出一名破浪问问真相。 悦来客栈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来了一名蓬首垢面的老叫化。这老叫化不仅驼腰曲背,而且还好像是个哑巴。 因为他逢人乞讨时,口里咿咿唔唔的,只有声音,没有字句,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除了不会说话之外,这老叫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毛病。 就是一只右手老是在左臂上揉个不停,像是风湿病发作,这样揉揉才会减轻一些痛苦似的。郑逍遥,马长恭,秦烈焰分头走出如意坊,但三人不约而同,均把悦来客栈,列为必找之处。 三人是分三次来的。马长恭先到,其次是郑逍遥,最后一个是秦烈焰。三人当然都看到了这个老叫化。 老叫化对进出客栈的客人,无一例外,见面便点头咿唔不已,一面不停地以右手揉着左臂。马长恭和郑逍遥对这个老叫化都没有注意。 这并不是说他们心肠硬,或是舍不得施舍,而是因为有事在身,没有这份闲暇,也没有这份心情。秦烈焰进栈时也没有留意。 不过,他步出客栈时,因为心中奇怪,于是在四下环顾之际,他留意到了。引起他注意的,是老叫化以手揉臂的那个动作。 他站下来,望着老叫化,一边作探手入怀状,似乎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准备对这老叫化施舍几文。 老叫化笑了。他眼角一溜,见附近无人注意,突然以极灵巧的手法,拉开左上臂两块被覆着的破衣片。迅速拉开,又迅速盖上。 不过,时间虽然短促,秦烈焰却已瞧得清清楚楚;老叫化左臂上赫然刺着一头青狼。秦烈焰瞧见了,只当没有瞧见,仍然站在那里没动一下。 第六六章 临时搭档 老叫化微笑着竖起一根指头。秦烈焰点头。老叫化随即转身,施施然走进了栈旁的一条小巷子。秦烈焰故作从容,四下扫了一眼,方才慢慢跟了过去。 老叫化等在巷子里,脸上的笑容已换成一副严肃的表情。秦烈焰加快脚步走过去,低声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周靓他们出了什么毛病?”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那老叫化已出手,一拳打在他的心窝上。 秦烈焰被打弯了腰,道:“柳老大,你...” 老叫化抢上一步,抄起他一条手臂,一连点了他好几处穴道。笑着道:“你听我的声音,可像是你们的柳老大?” 秦烈焰一呆,道:“你!” 老叫化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正是你们天狼会的第一号眼中钉,也就是你口口声声‘要助一臂之力’的‘宇文兄’!” 秦烈焰心中一凉,整个人好像突然跌入了一片无底深渊。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他最后果然还是栽在这小子手里。 宇文不弃紧挟着他一条手臂,扭过头去,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辆马车立即在巷子口悄悄出现。 车把式是个戴着大草笠的褐衣汉子。马车停定之后,汉子将草笠微微往上一推,顿时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赫然竟是大家到处找不着的北斗七星剑郭申。 秦烈焰像一个已快要昏过去的人,突然给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一下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宇文不弃笑道:“好说,好说。” 秦烈焰道:“什么好说?” 宇文不弃道:“我跟郭老弟的交情,还够不上你说的这么亲密。” 秦烈焰道:“你们若非事先已有联络,他怎么备好一辆马车,候在这附近?” 宇文不弃笑道:“这一点你是没有说错,他这辆马车,确是事先备好的,他守在这附近,也确是为了等人。只是他原本要等的人,并不是你我两个。” 秦烈焰道:“他要等的人是谁?” 宇文不弃笑道:“这是别人家的秘密,我无可奉告。你如果非知道不可,等会儿你不妨问他本人。如果你想知道我跟郭老弟,为啥子会在这里会合的经过,我倒可以告诉你。” 秦烈焰道:“你说。” 宇文不弃道:“事情得从我离开如意坊之后说起,我离开如意坊之后,的确到过悦来客栈,我去悦来客栈的目的,也的确是为了会一会郭老弟,只不过并不像你们猜想=的,是为了去取郭老弟的首级。” “那么,你去找他干什么?” “告诉他柳如风字条上写的那些话。” “借此为天狼会增加一名敌人?” “我的本意,确实是如此。后来我才知道,我这样做,根本就是多余的。” “后来是什么时候?” “指我们见了面之后。”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就在这条巷口。” “那时他就已扮成一名车夫?” “是的,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而我当时却不是,所以,是他先打的招呼。他喊住我,跟我找他的用意相同,也是为了想告诉我一件事。” “他想告诉你的是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他说:昨天有人冒充皮货商,将他哄去镇外,目的是为了让他亲眼欣赏一出强草着的话剧。” “强草着?” “是的,戏中的淫、棍,扮的就是我宇文不弃!事后,他识破是贵会的杰作,要我小心提防,因为柳如风遭到如此挫折之后,一定还会另出花样。” 秦烈焰现在完全明白了,果然是周靓和乔家姐妹他们在行动上露了破绽! 宇文不弃笑了笑,又接下去道:“然后,我也把柳如风要以他郭申的首级,交换解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秦烈焰眨着眼皮道:“然后...” 宇文不弃笑笑道:“然后我们便同病相怜,成了一对临时的搭档。” 秦烈焰又眨了一下眼皮道:“接着,你便改变容貌,守在客栈门口,只等我上钩?” “不错。” “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我只怀疑修罗殿七杀手之中,可能有人已加入了天狼会,但这仅仅是一种揣测,同时也不敢断定这个人究竟是谁。所以,刚才我把马长恭和郑逍遥也列为试探的对象,最后上钩的竟是你,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你先前那套联络的方式,又是谁教给你的?” “以你目前的处境来说,就算你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秦烈焰咬咬牙齿,没有再开口。他其实不必问,也不难猜到这个人是谁。除了朱裕,还会有谁?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疏忽。朱裕失手被擒,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朱裕在破浪中地位不高,能泄露的秘密有限,首先,朱裕就不知道秦烈焰也是破浪。 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一件事:朱裕虽不知道前五号破浪是些什么人,但可非常清楚破浪间的辨认方法。这等于筑堤时留了一个缺口。有缺口的河堤,早晚会溃裂的。他无疑是牺牲在这个缺口下的第一个人。 宇文不弃说得不错,事到如今,就算他晓得了这个人是谁,他又能怎么样?他现在不是已想到这个人是谁了吗?他能怎么样? 宇文不弃微笑着道:“你要问的都问完了没有?” “问完了又怎样?” “不怎样,请上车。” 客车驾驶到了如意坊门口停下。 客串车把式的北斗七星剑郭申,始终没说一句话,他等马车停定,只朝着狼狈的秦烈焰,冷冷瞅了几眼后,便拉低草笠边沿,又赶着空车走了。 如何发落秦烈焰,是宇文不弃的事。他跟龙八太爷这边的人,谈不上交情。他和宇文不弃只是临时的搭档,如今搭档已结束。 正如宇文不弃所形容的,今天的事,他们只是同病相怜。谁也没有帮谁的忙,谁也用不着感谢谁。他们虽不是敌人,但也成不了好朋友。 经过今天这一场短暂的相处,他们也许只会想到一件事:大剑帅与北斗七星剑之间,最好永远别发生磨擦。 过去,他们只是彼此慕名,如今他们彼此又对对方获得进一步的了解。他们都发觉对方比自己当初估计的要厉害得多。聪明人应该不会以这种人为结怨的对象。 如意坊的一些家丁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突然睁大了好几倍。但不管他们的眼睛睁得多大,他们显然还是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不是幻象。 宇文不弃直到进了大厅,才以布抹去脸上的易容药物。他这边刚刚恢复本来面目,一条高大的人影,就从大厅外面飞一般地扑了进来。 第一个赶来的是唐宫。 “他奶奶的!”唐宫掳起衣袖,一句粗话尚未骂完,就像中了邪似地突然呆住了。 一名家丁喘着气向他报告,说是秦烈焰秦烈焰被一个老叫化所挟持,但如今站在他前面的人却已变成面带微笑的宇文不弃呢? 就在这时候,薛无命,杜江南,诛魔刀郑逍遥,马长恭,以及岳不凡,俪娘等人,也都先后闻讯赶来。 龙八太爷以一副龙头老大的气派,指着地上的秦烈焰,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我们时运不济,不幸被猎枪所误伤。” 龙八太爷一怔道:“你们打猎去了?” 宇文不弃没有回答,转向岳不凡道:“岳总镖头,劳你的神,去后面把沈浩扶出来。” 他目送岳不凡出了大厅,才慢慢蹲了下去,嗤的一声,撕开了秦烈焰的衣袖。大厅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原来,秦烈焰也是破浪?唐宫的一张脸,突然褪尽血色,呈现出一片可怕的惨白。这就是他近两年来形影不离的心腹? 龙八太爷的脸色,当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不过,他比薛无命和杜江南这时的脸色似乎还中看些。 薛无命和杜江南,这时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因为他们的身边,也各有一名杀手。秦烈焰既然证实为天狼会的人,那么,诛魔刀郑逍遥和马长恭的身份,又是不是一定靠得住呢? 他们难道能要求这两位杀手脱下衣服,让他们看个清楚?就在这时候,大厅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一个谁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开口说话的人,竟然开了口。 这个突然开口说话的人,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秦烈焰。他望着宇文不弃,冷冷地道:“老二,你会后悔的!” 宇文不弃一愣,道:“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 “跟我?” “是的。” “你喊我什么?老二?” 秦烈焰避开了这个问题,冷冷道:“我只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大厅中人人现出错愕之色。老二?后悔?回头?大家似乎都正在努力把这几个语意不明的字眼,设法串连起来,以便求得一个完整的含义。 秦烈焰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妞儿的事,完全是个误会,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 大厅中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由于秦烈焰最后的几句话,大家显然已猜到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六七章 希望破灭 秦烈焰语气硬中带软,谁都听得出他是在向宇文不弃求饶。 为什么求饶?事关女人。宇文不弃以为秦烈焰干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而秦烈焰则声称是个误会,他应该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男女之间,这一类的事其实并不新鲜。但是,使大家为之震惊的,是秦烈焰劈头就对宇文不弃喊的那一声“老二”! 如果,秦烈焰是破浪,被喊老二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呢?龙八太爷的脸色,这下是真的不怎么样好看了。 因为,宇文不弃不比秦烈焰。若将秦烈焰比喻为一头狼,宇文不弃不啻是头猛虎。发现秦烈焰身份有问题,还有宇文不弃可以制服,如果宇文不弃的身份,也成了问题,那,该由谁来制服呢? 龙八太爷心中惊慌,扭头朝诛魔刀郑逍遥偷偷瞥了一眼。石荒是否指挥得动,他没有多大把握,万一局面急转直下,就只有靠郑逍遥了。 诛魔刀郑逍遥没有留意到龙八太爷的眼色,因为,他的一双眼光,正在紧盯着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真的也是破浪?他不相信。但是,无论他信与不信,都左右不了眼下这种紧张的僵局。 他不相信宇文不弃也是破浪,那仅是他个人对宇文不弃的一种看法。个人的看法,并不能改变无情的事实。在看到秦烈焰左臂上那个狼形标记之前,谁又敢说秦烈焰是天狼会中人呢? 要证实宇文不弃究竟是不是破浪,只有一个人办得到。那便是宇文不弃自己。 大厅中显然不少人都有诛魔刀郑逍遥这种想法,所以,这时几乎每一双眼光都投在宇文不弃身上,只等他为自己提出辩解。 宇文不弃面露笑意,神态镇定,他当然已听出秦烈焰说这番话的真正居心,但,他似乎并不急着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望着地上的秦烈焰,含笑点头,道:“唔,不错,你的名望果真不小,棺材都快要上盖了,居然还能想出这么一记花招来。” 秦烈焰突然以眼角飞向龙八太爷,道:“你们难道一点也看不出这小子打算杀人灭口?如果我说的话你们不相信,你们为什么不叫他也脱下衣服来看看?” 纵有千言万语,恐怕也抵不上他最后一句话的力量。因为,这句话代表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事实胜于雄辩。 他是因为暴露了狼形标记,才没有说话的。如果,宇文不弃身上也有这样的一个狼形标记呢? 龙八太爷果然为之动容。所有的眼光,这时都移向宇文不弃的一条左臂。 宇文不弃穿的是一件破大褂,上臂部分,只垂着几块布片,这时只须将布片撩开,便可决定秦烈焰的指控是否属实了。 但是,宇文不弃并没有这样做。他仍然含笑,望着秦烈焰道:“你认为,我身上也有一个狼形标记?” “天狼会的弟兄,无一例外。” “标记在什么部位?” “跟我一样,在左上臂!” “不会是别的地方?” “绝对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破浪第二号!前五号破浪,刺青部位完全相同。” “五号以后的破浪呢?” “腿肚子上。” “哪一条腿?” “左腿!” “好。” 宇文不弃说完这个好字,立即曲起左臂,同时,以右手去撩开硬布片。当宇文不弃做出这一动作时,秦烈焰脸上不禁布满了迷惑之色。 宇文不弃左臂上的青狼标记,他是亲眼看到的,就因为这个标记,他才上当的,当时,难道是他看花了眼? 这一点他自信绝无可能。他还没到那种年龄。他经常引以为傲的事,便是自己有一副好眼力,别说是大白天,就是换了夜晚,他相信也绝不会看错。 如果他没有看错,他如此坦然,仗的又是什么?江湖人物都知道,帮会中人喜欢以刺青为记的原因,便是因为这种刺青一旦刺上去,就永远无法消除。这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力量,也是表示忠贞的一种方式。 要消除,只有一个办法:剥皮。割肉。 就算宇文不弃肯狠心这样做,那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事后也会留下疤痕,事实上,宇文不弃始终未离开过他一步…… 就在秦烈焰惶惑不解之时,宇文不弃的一条左臂已裸露出来。 大厅中,众人目光所及,不由人人失声惊呼。秦烈焰的指控没有错:宇文不弃的左上臂,果然也有一个狼形标记。 秦烈焰躺在地上,当然看不到这个标记。但,这已无关紧要了。他悠然合上眼皮,心中暗暗冷笑:“好了,你只图快意一时,就忘了这种标记上身之后,等于背起一口永远洗不清的黑锅,这下,你慢慢去折腾吧!” 只是,他念头尚未转完,耳中忽又传来一阵哄笑。秦烈焰讶然张眼。谁在笑?什么事好笑? 他的眼一睁开,疑问立即获得答案。谁在笑?人人都在笑。什么事好笑?好笑的是宇文不弃左臂上那个狼形标记,像变戏法似的,只轻轻一抹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个狼形标记,是贴上去的。不错,他是针刺的,颜料也真实,只不过,他刺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幅薄如油膜的竹纸。如今,那张薄纸就提在宇文不弃的手上。 宇文不弃正在望着他笑。秦烈焰再度闭上眼皮。 他还有什么话说?只听宇文不弃问道:“你们把沈浩请来了没有?” 沈浩其实早就请来了。只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正是厅中气氛最紧张的一刹那,故而由岳不凡将他安顿在靠近大门的一张椅子上。 如今,经宇文不弃这样一问,立即由岳不凡将沈浩搀过来。 宇文不弃道:“他们前天逼你服的那颗毒药,你还记得它的色泽和形状吗?” 沈浩点点头。 宇文不弃道:“好,那么你放心,马上就可以获得解药了。” 沈浩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因为太激动的关系,结果只是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现在,众人才明白宇文不弃不惜千方百计,一定要捉到破浪的原因。他是为了要救沈浩一条命! 大厅中又沉寂下来。除了秦烈焰,显然每一个人都为宇文不弃这种义举所深深感动。 宇文不弃吩咐岳不凡将沈浩扶去一旁坐下,然后对岳不凡道:“你带唐师父他们去照顾后院,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了。” 岳不凡带人去了后,宇文不弃又对叫野猪的巡场伙计笑道:“听说你偷人荷包的功夫很到家,现在来为我办点事。”这两句话,登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因为,大家都清楚野猪的出身,一个人在江湖上干过几十年无本生意,而始终没有失过一次手的话,偷荷包的功夫,自然没得话说。 野猪不但脸无窘色,反而显得很得意,他无疑认为这是一种荣誉。 黑道上干扒手这一行当的,多如过江之鲫,能混出名气的角色,却是屈指可数,连鼎鼎大名的大剑帅宇文不弃都知道他有一手绝技,当然是件很露脸的事! 宇文不弃指一指秦烈焰,野猪立即卷袖,走了过去。躺在地上的秦烈焰,忽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 不过,他这一次只是冷笑,并没有开口说什么。秦烈焰忽然发出冷笑,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为什么要冷笑呢?宇文不弃不予理睬,只是示意野猪动手。野猪在这一方面果然不含糊。 药瓶是从腰带夹层末端摸出来的,如果换了第二个人,极有可能会疏忽。 药瓶只有一个。里面的药丸,也仅有三颗,都是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 沈浩忽然道:“他们逼我吞下去的,就是这一种。” 宇文不弃的脸忽然变色。他瞪着野猪道:“他身上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 野猪点头。 宇文不弃道:“除了这几样东西,其他什么也没有?” 野猪摇头。摇头与点头,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无论以哪一种方式回答答案都是相同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解药。这无疑也正是秦烈焰刚才发出冷笑的原因,他无疑是为宇文不弃枉费心机而发笑。 宇文不弃是个很不容易发脾气的人,这时也忍不住过去狠狠踢了秦烈焰一脚。秦烈焰又笑了。宇文不弃这一脚,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很大的享受。 大厅中你,大家神色黯然,沈浩获救的希望,显然又幻灭了! 宇文不弃忍住怒气,瞪着秦烈焰喝道:“据说前五号破浪身上都有解药,你的解药哪里去了?” 秦烈焰微笑道:“被我们柳大哥收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收回?” “为的就是怕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 “我们现在来谈谈条件如何?” “一个死囚忽然有了身价,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什么条件?” “救活了沈浩,我也饶了你一命!” “办不到。” “你不怕死?” “谁都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不是不答应,而是真的办不到,我说的是老实话。” “这种老实话,我听不懂。” “那就表示你对柳如风这个人的为人还不太了解。” 第六八章 小事情 “他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很难缠的人!” “这话我还是听不懂。” “我可以一直说到你懂为止。” “愿闻其详。” “简单点说,这条件如果由姓柳的开出来,才有希望。” “同样的条件,由谁开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有何分别?” “如果他提这一条件,那表示他认为我秦烈焰比一个沈浩重要,他做的是赚钱生意。如果你们不杀我,而宁愿交换一份解药,那么,他会觉得这事应该考虑。” “考虑什么?” “沈浩既然对你们如此重要,他们就不会放过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连你的性命都会置之不顾?” “即使他没有这么狠心,别人也会加以阻挠。” “谁会阻挠?” “想成为前五号破浪的人,多得很。” 宇文不弃真想追问:“既然天狼会是这样的一个组织,以你的聪明,当初又为何要加入?” 但是,他没有问。天底下的糊涂事,有一半以上,都是聪明人做的。这个世界如此乱,最大的原因,也许便是聪明人太多了些。 宇文不弃想了想,道:“既然你对姓柳的如此了解,那么,你能不能替我想个办法?” 秦烈焰道:“我没有办法可想。” 宇文不弃眼珠转了转,忽然微笑道:“我想会有办法的。” 秦烈焰道:“我有什么办法?” 宇文不弃一声不响,突然拿起一粒毒药,朝他口中一塞,微笑道:“沈浩一死,你也别想活,服下这个,说不定会增加你一点思考力!” “柳大哥!小弟不幸失手,并被逼服下定时丹,请即刻转送解药两份以便赎弟一命。烈焰谨启。” 柳如风在喝酒,这张字条。就像一道下酒菜似的摊在桌面上。 这里是镇后的一排小茅屋。这排茅屋的住户,多半是镇上的一些小贩和苦力。 二三户人家,可说是卧龙镇上生活最苦的一群,由于人人均为一日三餐而忙碌,谁也无暇顾及到起居上的一些细节,以致于这一带慢慢地也就成了镇上最脏乱的一角。 尤其到了夏天,绿蝇飞舞,异味扑鼻,真是令人望而却步。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令人不敢恭维的环境,有时也并非一无是处。因为它这种脏乱的外表,有时也是一种最佳的掩护。 当秦烈焰的这张字条送来之前,至少百变人魔柳如风和残浪大乔这一对狗男女,就是将这里当做了一处安乐窝。 他们歇脚的地方,是这排茅屋的倒数第四间,也就是这排茅屋看上去最破旧的一间。 当然,它破旧的只是外表。只要进门。掀起一幅油垢的布幔,跨入左首的一个小房间,你便会像奇迹似的,发现一幅你无法相信的景象。 这个房间,四壁虽然也是泥墙,但你绝看不到一片泥土。你看到的,是一片色泽柔和的花纸。房内有床,有书橱,有桌椅,无一不是上等木料。 这里,你也唤不着一丝难闻的气味,要有气味,也只是檀香怡人的芬芳!这种地方,怎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房间的呢?不!它并不是突然出现的。 它是第十七号破浪的得意杰作!原来,十七号破浪,早在半年之前,就来了卧龙镇。他扮的是个流浪汉。因为只有流浪汉,才有理由来住这种地方。 他是受命而来,来为他们破浪头儿,预先布置一个安全而舒适的隐身之所!在任何组织里,为有权势的人物办私事,经常是窜红的诀窍。 天狼会这个组织当然也不例外。由此也正说明了他虽然排在第十七号,为何会比别人更得首席破浪柳如风宠信的原因! 由于这处地方仅有十七号破浪一人知道,秦烈焰的这张字条,当然也是十七郎送来的。那么,这张字条,它又是如何落入十六郎手中的呢? 这张字条传递的方式,完全抄袭自柳如风早上那套手法。它是一名残浪从太平客栈门楣上取下的。 宇文不弃采取这么一种方式,并非为了报复,而是出于迫不得已:因为经过种种变故之后,就连秦烈焰也不知道这张字条该往哪里送。 宇文不弃经过一番思考,决定如法炮制。他相信只要将它张贴于人多显眼之处,一定很快就会被对方的人发现!这一点,他料对了。 只是,他附带的这一招如意算盘,却落了空。字条贴出不久,太平客栈前面,两名苦力模样的汉子,不知为了什么,忽然由争吵而大打出手。 喜欢看人打架,似乎也是人类天性之一。只可惜打架的两位仁兄,带有几分苏州人的作风,仅仅互相推了几把,但表示有账下次再算,一边对吐口水,一边各自后退,不久,好戏即将收场。 这当然只是一场假戏。但,一向精明的猴子,却上了一次真当。打架的人走了,闲人四下散开,客栈门楣上的那张字条亦不翼而飞! 然后,这张字条便由那名残浪交给十七号破浪,而再由十七号破浪送来这间茅屋。自然,这张字条送到,小房间里如蜜月般的气氛,便大大走样。 如今,首席破浪的心情显然已深受影响。 破浪头头.的一双眼光,本来一直都在大乔身上溜转,好像大乔那张迷人的脸蛋儿,也是一道美味的下酒菜。 如今他的眼光则为这张字条所吸引。这张字条似乎又成了另一道下酒菜。 字条虽然只有短短三数行,加起来不到四十个字,但,百变人魔却先先后后看了几乎不下十遍。 他每看一遍,就喝一大口酒,喝完了酒,就忍不住要骂一声:“真是糊涂透顶……” 被冷落一旁的大乔,这时忽然移过去,一头倒进他怀中,像撒娇道:“瞧你,也真是的,这么一点小事情,也要放在心上,全不顾别人心里有多烦。” 女人说她心里烦,经常是种暗示。有经验的男人,绝不会不懂这暗示,也绝不会受了这种暗示,仍不采取任何行动。 柳如风当然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但他虽然明白大乔的弦外之音,却并未采取任何行动。他已失去了那份心情。 他只转过脸,望着大乔道:“你说这是一件小事情?” 大乔道:“不是小事情,难道还会是件大事?” 柳如风喝了口酒,没有搭话。他一向不善与人斗嘴。男人女人都一样。因为他不需要。 他在天狼会中的地位,使得他很少有跟别人说道理的机会。道理经常都在他这一边。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道理。他只习惯于对别人下命令。 抗命是死罪!但大乔不同,大乔是他的新欢,在他对大乔的新鲜没有消失之前,无论她如何放肆,他都会容忍下去。 男人对某一个女人产生迷恋,经常是这个男人气量最宽广的时候。柳如风如今的情形,便是如此。 所以,尽管这女人顶撞他,尽管以前从没有人以这种语气回他的话,他一样不在乎。 大乔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都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香。 男人迷恋一个女人,总有厌倦的时候。柳如风突然迷上了她,只是受了一种变态的刺激:如果说得更明白一点,他们如今打得火热,只是一种肉欲的结合! 这种肉欲的结合,绝不会维持多久。而事实上,她也并不希望这种关系能够长久维持下去。因为,她若是成了柳如风的禁脔,便等于失去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同时,以她们这对姐妹的经验来说,百变人魔在某一方面也算不上是个能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他在某一方面的表现,并不像他的武功那样高明。至少跟北斗七星剑郭申比较起来,那玩意儿的长度就差得很远,很远。 她巴结柳如风,只是为了对方在天狼会中炙手可热的权势。她们真正想接近的一个男人,是神秘的天狼会主。 某些男人,有某些男人的欲望;某些女人。也有某些女人的欲望。她们如果说出这一欲望,恐怕连柳如风听了都会吓一大跳! 但是,这并非她们的梦想。她们有本钱!她们年轻,貌美,会武功,工于心机,只要操纵得法,相信,必有一天能爬上理想的最高峰。 要怎样才能接近高高在上的天狼会主呢?这正是她巴结柳如风的原因。因为天狼会中等阶限制极严,只有具有破浪身份的人物,才有接近会主的机会。 所以,第一步,她们必须先升级为破浪。靠立功提拔的机会太渺茫了,唯一的捷径,便是由首席破浪保送! 黎明时分,在镇外孙老爹处,她已让首席破浪在她的身体上尝足了甜头。当时,首席破浪近乎疯狂式的放纵,等于告诉了她一个秘密:首席破浪以前显然还没有遇上过一个像她这样得劲的女人! 这,为她带来了很大的信心。她相信至少在三两个月之内,柳如风一定不会对她感到厌倦。有这么长一段时间,尽够她达成目的了。 如今,她并非有意要唱反调,来惹恼破浪头儿。这只是一种手段。所以,尽管她发现柳如风脸色不好看,依然以同样的语气接下去道:“这算是什么大事情?就算是件大事情,对于你来说,也只能算是一件小事情!” 第七十章 萧长老 现在,大乔等于提醒了他: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处在挨打的地位?为什么要处处迁就对方,百依百顺?为什么不表现得强硬一些,让对方也瞧瞧我们的颜色?这当然包含了,纵然牺牲一个秦烈焰,又算得什么的意思在内。 大乔见柳如风一语不发,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知道说服成功,大局已定,于是立即改变话题和态度,主动送上身上引人遐思的部位,轻柔地道:“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我实在是有点怕你太……这次你不许……” 她什么地方怕了他?她不许他怎样?对一个男人来说,即使是御医开的处方,恐怕也不及这几句话,更具力量。 柳如风立即像一位即将驰赴疆场的英雄般地振作起来。他心中再没有什么秦烈焰了。他还等什么呢? 他又一度伸出了手,摸向她的腰带,这一次他没有遭到任何拒绝。她显然已准备承受。 “卜卜卜!” “卜卜卜!”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房外忽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叩门声。声音一长两短,正是约定的信号。谁会知道这个秘密地方呢?除了十七郎,当然不会有别人。 柳如风恨得牙痒痒的,低低骂了一声可恶,然后没好气地吼道:“哪个犊子?” 他会不知道叩门的人是谁吗?他当然知道。他希望对方听到的,是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如果十七郎知趣,一听口气不对就该乖乖离去。 只听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柳老弟睡了么?是我!” 柳如风一呆,道:“萧长老?” 大乔慌忙推了他一把,道:“萧长老找来,一定有要紧的事,快去开门!” 柳如风虽然不在乎来的是一位残浪长老,但他也无法拒之门外,只好拉整齐衣衫,出去开门。 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十六郎。另一个正是尖嘴削腮,相貌令人不敢恭维,心计和手段却极可怕的残浪长老铁头雷公萧泉。 铁头雷公萧泉领先走进房间,四下扫了一眼,笑眯眯地道:“这里地方不错呀!” 大乔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当然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他那双锐利的眼光。老狐狸无疑已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 不过,大乔如今脸泛红霞,也只是出于害羞,而并非害怕。甚至就连这份羞态,也并非发自内心。因为天狼会并不忌讳这种事,而她也不是那种会为这类事情感觉羞涩的女人。 她脸红只是一种自然的反应,这正也是有些女人特别令人动心的地方。娇羞是一种天然花粉。一个女人只有在羞羞答答时,看起来才特别像个女人,才会散发出女人特有的魅力。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聪明的女人,特别容易红着脸,即使是一件不该红脸的事情,她也会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娇不胜羞的模样。 男人可以鉴别汉玉宋瓷的真伪,但很少能识破一个女人的娇羞作态。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女人,往往只会引起一种后果。 男人对她也不在乎。不过,大乔如今装出一副娇不胜羞状,可绝对没有取悦残浪长老的意思。这并不是说,她如今已是柳如风的人,使她不敢存有这种念头。 大乔是个讲求实益的女人。只要是对她有好处的事,她没有什么敢不敢;秦烈焰便是一个例子。如果交上萧长老,能使她一步登天,就算是她马上杀了柳如风,相信她也照样狠得起心肠,下得了手。 她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就算是换上一个比她更美更娇,更具狐媚手段的女人,也绝蛊惑不了萧长老。 为什么?原因无它,萧长老对女人根本就不感兴趣。任你多标致的女人也是一样。 铁头雷公阳、痿,生理上的这种缺憾,在天狼会中,已不是一件秘密了。 所以,萧长老突然出现,虽然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但并未为柳如风心理上带来多大威胁。如果换了另外的一位酒肉和尚,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 柳如风跟着走进来,正准备请教萧长老的来意时,铁头雷公忽然转过身子,注视着柳如风说道:“听说秦烈焰差人送来一张字条?” 柳如风指了指桌面。道:“是的,就是这一张,刚送来不久。” 铁头雷公只朝桌面上那张字条瞅了一眼,并未取起查看,这说明十七郎已将字条上的内容,向萧长老报告过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属下正在跟大乔姑娘仔细研究,一时还无法作决定。” 是的,当萧泉来之前,他们的确正在研究,只不过他们研究的并不是这张字条,而是另一件事。一件必须男女两人,在床上才能研究的事情。 铁头雷公两眼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道:“这种事,还需要研究?” 柳如风道:“是的,因为我们在这张条子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破绽。” 破浪第一号,论身份虽比残浪长老差了一级,若论实权,则有过之而不及。所以,柳如风跟萧长老谈话时,尽管口中谦称属下,实际上并无上司、下属之分。 这也正是每一名破浪都希望排进五号,而前五号破浪又希望升为首席的原因。对于残浪长老方面,当然也对前五号破浪另眼看待。 铁头雷公的火爆脾气,在天狼会中是有名的。不过,那也只是对一般的破浪烂浪而言,他对前五号破浪,尤其是柳如风,一向总是特别客气,绝没有一点残浪长老的架子。 柳如风的话,显然使萧泉吃了一惊。“破绽?” “是的。” “什么破绽?”柳如风现买现卖,于是将大乔的一番剖析,作为自己的见解,又向萧长老详细复述了一遍。 铁头雷公聆听时,眼皮不住眨动,同时一边不停地点着头。 大乔在一旁瞧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她想不到她的一篇鬼话,竟然使组织中两位以心机过人的大人物一起堕入圈套。 只是,她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些。铁头雷公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像站累了似的,忽然自动拉开一张凳子坐下。 柳如风最后也仿照大乔的语气,作结论道:“所以...” 铁头雷公手一摆,没让他说下去,然后瞪着他道:“你现在身上有没有解药?” “有。” “拿两份出来,叫十六郎马上送过去!” 柳如风和大乔全呆住了,就连一旁的十七郎,也为之大感意外。 当萧泉听取柳如风的叙述时,完全是一副已被柳如风说服了的样子,谁会想到萧泉最后竟作出这种完全相反的决定呢? 柳如风愣了片刻,才讷讷地道:“萧长老的意思……” 柳如风与烂浪大乔不同,他对秦烈焰毫无偏见,当然,他也不反对以解药换回秦烈焰一条性命。他如今如此发问,只是受大乔那番话先入为主的影响,想弄清萧长老为什么要这样决定? 铁头雷公微微一笑,道:“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柳如风忙答道:“长老请指教!” 铁头雷公笑笑道:“好!那么,我问你。第一个问题是:对方死掉一个沈浩,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柳如风道:“除了出一口气,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实话,而且回答得很坦率。这正是柳如风被天狼会主重视的原因之一,处理一件重大事务时,态度严肃,错就是错,对就是对,绝不文过饰非。 铁头雷公道:“为出这一口气而送去秦烈焰一条性命,犯得着吗?” 柳如风道:“当然犯不着。” 铁头雷公道:“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来了!既然犯不着,为什么不答应对方的条件,立即送解药过去?” 柳如风道:“关于这一点,属下已向长老报告过了。秦烈焰的字条上已有暗示,即使送去解药,他也脱身不了,送两份解药来,只是白费。” 铁头雷公道:“就算这是秦烈焰的一种暗示,无疑是出于秦烈焰的疑虑,他这份疑虑,可靠吗?” 柳如风道:“既然长老吩咐送解药过去,当然希望它不可靠。” 铁头雷公道:“你完全错了!” 柳如风当场一呆,道:“属下什么地方错了?” 铁头雷公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有个希望,只是跟你所希望的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萧长老希望秦烈焰的疑虑,不幸成为事实?” “不错。” “这也是说:长老希望,纵然送去解药,秦烈焰也脱不了身?” “不错。” 柳如风带着无法置信的语气道:“万一,对方解药拿到手之后,认为秦烈焰已无利用价值,进一步杀了秦烈焰怎么办?” 铁头雷公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 柳如风僵在那里,像座泥像。一座凿砌技法拙劣的泥像。因为即使在一般粗制滥造的泥像面部,也很少会看到他此刻脸上那种难看得像是吞了一枚酸枣的怪异神情。 他停下来,没有再开口,因为他已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如今只有耐心等待。等铁头雷公为这种白嫁女儿又赔丫鬟的做法,提出解释。 他相信,铁头雷公也许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如果要他猜测铁头雷公将会提出什么样的解释,他猜不出。 房间里,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柳如风马上就发觉他的等待落了空! 第七一章 慢慢吃面 因为,铁头雷公已在开始打火吸烟,一点也没有要为他这种做法提出说明的表示。 柳如风无可奈何,只好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两粒绿色药丸,以锡纸包好,交给灰十七郎。 他本来有权利反对这样做。如果他提出反对,天狼长老一样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才是这次行动的主脑,派来的几位天狼长老,只是奉命从旁协助,就算惹火了铁头雷公,最多不过在下次天狼长老会议上,对他提出弹劾,送请会主裁决。 就算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仍然可以为自己提出辩护。只要他的理由正当,一样不会受到处分。但是,他不想这样做,因为他觉得没有如此坚持的必要。 此番师出不利,接连遭受挫折,将来说不定需要这些天狼长老为他在会议上说说好话,得罪了他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灰十七郎接过解药,转身便要离去,铁头雷公忽然轻轻挥动了一下旱烟筒。 灰十七郎瞧见铁头雷公这个动作,立即停下脚步。然而,奇怪的是,铁头雷公虽将灰十七郎拦了下来,他说话的对象,却不是灰十七郎。 铁头雷公等灰十七郎站定,忽然转向还在发呆的柳如风道:“依你看来,目前我们的人手,跟龙傲巅那边的人手比较起来,到底哪一边占优势?” 柳如风怔了一下,才答道:“当然我们占优势!”他虽然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一时仍未弄清楚铁头雷公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铁头雷公道:“如果双方正面火并,你认为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柳如风道:“至少占七成以上!” 铁头雷公道:“既然我们占优势,我们为什么迟迟不发动正面攻击?” 柳如风心头暗暗冒火,因为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人人都能回答,他本人当然更比别人清楚。如今他拿这些幼稚的问题,像要把他难倒似的,岂不是故意吊胃口? 不过,他还是忍下了,照常平心静气地回答道:“因为这是会主的意思。” 铁头雷公道:“会主如此交代,他老人家顾忌的是什么?” 柳如风道:“因为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怕引起其他门派的公愤。” 铁头雷公笑了,上下两排向前凸出的黄牙齿,像一截剥去壳衣的玉蜀骞般,一下完全露了出来。 柳如风又呆住了,老家伙为了什么事情如此好笑?就在他茫惑不解之际,铁头雷公已指着桌上那张字条,得意地道:“如果,我们送去解药,救活了沈浩,对方却不守承诺,反而杀害了我们的人质,就从江湖道义而言,你认为这算不算得上是个兴师问罪的好借口?” 原来如此。柳如风一向自认心肠够狠毒,至此也不得不承认,他如果跟铁头雷公比起来,显然还是小巫见大巫。 至少,他就狠不起心肠来,为制造事端,而眼睁睁置秦烈焰于必死之地。 铁头雷公又笑了笑,道:“现在你该明白这两份解药送过去,即使换不回秦烈焰,也不是白费了吧?” 柳如风只好点头。 大乔忽然道:“彭长老,待奴家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去!” 彭长老当然就是灰十七郎。大乔为何要自告奋勇,一起跟去呢?只为了一个原因。救她自己。 因为,她知道铁头雷公打的全是如意算盘。如果对方拿主张的人,是江浙七侠,结局如何,的确难说;但如果换了大剑帅宇文不弃,秦烈焰就一定会被放回来。 如果,秦烈焰一回来,她就完了。因为经过今天这档子事,她等于又为自己加了一条必死的罪名。她跟柳如风勾搭上了,若被秦烈焰获悉,她还可以辩解。 她是屈于权势,迫不得已。而秦烈焰为了不愿得罪柳如风,也可能会委屈忍让。 但是,有一件事,她无法禁止柳如风不提。柳如风为了表扬她的聪明,一定会告诉秦烈焰,他在字条上隐藏的暗示,是她第一个看出来的。 秦烈焰有没有在求救的字条上作暗示,他自己心里当然明白。道理非常浅显:秦烈焰如果真不怕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写这种丧气的纸条? 既然是为了活命,才呼叫支援的,又暗示个屁哦?她如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难道连这点道理也想不通? 她既然明知道他没有在字条上要花样,却偏偏劝柳如风不要去送解药,又安的是一副什么心? 她希望他死,他就不能要她死?她以一名烂浪的身份,真斗得过秦烈焰? 所以,她必须跟过去。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秦烈焰活着走出如意坊的大门。 灰十七郎望望铁头雷公,又望望柳如风。他是作不了主的。 柳如风道:“你跟去干什么?” 大乔道:“万一那边临时又掉什么链子,我赶回来报个信,也是好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理由,但她已顾不得许多了。柳如风皱起眉头,显然不怎赞同。 他不赞同倒是有理由的。灰十七郎一走,铁头雷公也不会留下,那时,这里又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门关上之后,他们还可以继续啪啊啪…… 铁头雷公忽然点头。道:“她跟过去也好,这丫头比十七郎心细,十七郎出面交涉,由这丫头暗中观察一番,趁机了解一下那边的形势,确实也算得上辅助,你就让她去吧!” 既然铁头雷公也认为有这种必要,柳如风当然不便再坚持。他将大乔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道:“你就这个样子去?” 大乔嫣然一笑道:“那要看你的呀!我怎知道你要把我改成一副什么样子?” ...... 晚茶时分,一对像是来自乡村的老年夫妇,男的挑着一副空箩筐,女的提着蓝布包裹,慢慢地走进了如意坊斜对面的一家小面店。 这对老年夫妇走去店堂里角坐下,一人叫了一碗打卤面,然后便像检讨一天卖菜得失似的,唠唠叨叨地小声交谈起来。 这对老年夫妇,正是灰十七郎和烂浪大乔。 大乔装扮的这个老太婆,实在可以说是百变人魔柳如风的一大杰作。因为除了脱去这女人一身衣服,露出她那一身细皮白肉,才会发现她的伪装之外,从头到脚简直连半点破绽也没有。 正由于两人扮相高明,店里端面的伙计,几乎连望也没有多望他们一眼。事实上,柳如风在大乔身上所下的一番工夫,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大乔自始自终就没有跟灰十七郎一起进入如意坊的打算。如意坊是敌人的大本营,进去之后,谁也不敢担保是否还能安全脱身。她为什么一定要跟进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这也正是她建议灰十六郎,先到这家面店坐一下,好好商量一番的原因。她准备把主意打在排名十七号的破浪身上。 至于要怎样才能借十七郎之手,达到阻碍营救秦烈焰的目的,她一时还没啥子计划。 一路上,她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甚至两碗打卤面已快吃完,她还是一筹莫展。 要怎样才能说服灰十七郎呢?更要命的是:这种事又如何开口?以色相诱吧?以前是可以的,如今绝对不行。 如今,她已是柳如风的人,灰十七郎纵然有染指之意,也绝没有这份胆量。这等于使她丧失了一件利器。 所以,从进店到现在,他们谈的,全是一些不关痛痒的废话。时间慢慢地耗过去,灰十七郎表面上虽仍声色不动,心底下则越来越焦急。 这种小面店,非久坐之处,面吃完了,便得离开。 如意坊就在对面,从这里走出去,如果没有一个借口,灰十七郎便要去到如意坊。那时,她即使想到办法,也来不及了。 灰十六郎的一碗面,已经吃完。男人的动作,毕竟要利落些,同时,灰十六郎也的确饿了。他今天东奔西走,一会儿送信,一会儿带路,除了早上的豆浆油条,他还没吃过东西。 大乔则越吃越慢。她先是挑着吃,最后则将一根面条儿分成几段,一口一口地慢慢咬,她虽是个女人,但可从来没像这样矜持过。 她非矜持不可。在想出主意之前,这碗面最好永远也吃不完。这碗面对她的关系太大了。 它几乎已变成了她的生命,如果她始终没用办法可想,这碗面一旦吃完,她的生机也等于完了。好在灰十七郎并不是个性子急躁的人,他等着她,毫无催促她快吃之意。 一个歹毒的念头在大乔脑海里打转:目前,有人突然失踪,是不稀奇的。如果灰十七郎突然去向不明,又如何呢?人不知去向,解药当然就到不了如意坊。 如意坊接不到解药,沈浩必死无疑,沈浩一死,秦烈焰当然也活不了。这种结果,不也正是铁头雷公所期望的? 至于灰十六郎为何会突然失踪,那并不是一个她必须回答的问题。纵然要她回答,三个字就够了。不知道。 第七二章 假药 大乔可以这样解释:他们是在如意坊门口分手,因为这是灰十六郎的主意,她碍于身份。只有听从。至于如何造成灰十七郎的失踪事实,就比较好办了…… 大乔慢慢抬起脸,望着灰十六郎。她现在正想着一处地方。林家磨坊。那是曾经发生很多是非,目前显然已不会还有人想到加以利用的地方。 没有人会刻意找去的地方,当然就是最秘密的地方。那地方她也去过。尤其是天黑以后,那的确是一个方便办事的好地方。 它适合黑道人物秘密集合。适合野鸳鸯背着别人幽会。当然也很适合于毁尸灭迹。如果她要灰十六郎陪她一起前去林家磨坊,灰十七郎会不会拒绝呢? 她敢肯定,对方一定会拒绝。早已估量过了,对方纵然有偷尝禁果之心,也绝没有这份勇气。 不过,这并不要紧。她还可以换一个使对方无法拒绝的方式进行。她可以假称这是柳如风的交代。就说柳如风临行之前,曾交代她,要他们天黑以后,先去林家磨坊等候,等候一项新的指示。 柳如风的交代就是命令。柳如风的命令谁也不敢抗拒。不欺暗室,是圣人的事。只要进入黑暗的磨坊,她就不信对方还能把持得住。 只要对方色心一起,问题就解决了。她的武功虽然不及破浪,但要杀害一名倒在自己肚皮上喘气的人,她自信失手的机会还不多。 灰十七郎压低了声音道:“该走了吧?” 大乔迟疑地道:“我...” “天色尚未全黑,现在走向林家磨坊,说不定会被人看到,是不是还太早了一点?” 灰十六郎忽然微笑着道:“你感到有点害怕?” 大乔道:“我不是害怕。” 灰十六郎道:“否则你在担心什么?像早先你说的,担心解药送去,只是白费心思?” 大乔心中微微一动,忽又想到一个计谋。她斜睨了灰十七郎一眼道:“就算是白费两份解药,又有什么担心?要真是那样,只能算你福气好!” 灰十六郎一呆。道:“算我福气好?” 大乔道:“你知不知道,柳老大自从接到秦长老的字条之后,就没有想让秦长老能生还的希望。” 灰十七郎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柳如风若是真有这种想法,事实上也不稀奇。 双方形势已成水火不容,什么手段都会使得出来,对方骗了解药再杀人质,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大乔道:“你又知不知道,秦长老如果不幸遇害,柳老大已决定由谁递补空缺?” “当然是破浪六号。” “为什么当然?本会人事升迁,一向都是按排号次序一步步升上来的吗?” “那么是谁?” “你想呢?如果是别人,你想我还会跟你说这些?” 灰十七郎不觉一呆,道:“是......是我?” 大乔道:“你不够资格?” 灰十六郎的确不够资格由十七号一下升为破浪五号。但是,天底下很少有瞧不起自己的人。如果,天狼会主一时兴来,问灰十七郎要不要升为破浪一号或天狼长老,相信灰十七郎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没有这份资格。 人若都有自知之明,这世界早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灰十七郎呆了好半响,喃喃地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大乔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不主张送出解药的原因了吧?彭大哥是柳老大的人,我如今也算是他的人,如果你升为破浪五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只可惜……” 她这番表白,实在是够大胆的。因为,这无疑坦诚了一件秘密:她非常希望秦烈焰死在敌人手里。 不过,她知道用不着为这一点担心。谁也看得出灰十七郎心思已经活动,这件事,现在已成了他们的共同利益,如果有一方吞吞吐吐的,反而会引起另一方的疑忌,她若是说得坦率些,只有更能赢得对方信任。 灰十七郎向身后望了一眼,才又转过头来,低声地道:“事到如今,你看怎么办?” 大乔现在完全放心了。她真没有想到灰十六郎如此容易驾驭,只不过三言两语,就摆布得服服帖帖,这当然比她先前那个釜底抽薪的主意,要容易实行,也安全得多。 是的,下一步怎么办呢? 灰十七郎望着大乔,声音更低了:“除非,除非......” 除非怎样?他没有说出来。但大乔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微微一亮。道:“这一方面,你也内行?” 灰十七郎点点头。 “要多久?” “很快。” “那就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掌灯时分,如意坊赌场里出现了一名乡巴佬似的老头子。这老头很快地就引起了猴哥的注意。 因为,这儿不是一个像乡巴佬该来的地方。所以,猴哥一看到这老头走进来,马上就想起了上次的铁头雷公。 天狼会难道又想再玩一次老把戏?不过,猴哥知道这个乡巴佬不是什么好来路,心里却一点也不紧张。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俗语说得好:天塌下来,自会有个儿高的顶着。他只须尽他的本分就行了。他的本分是通风报信。 野猪站在楼梯口。蓝莓站在楼上。猴哥一个眼色传给野猪,野猪一个眼色又传给蓝莓,蓝莓眼珠子四下里滴溜溜一转,立即缩身入房。 俪娘听完蓝莓的报告,缓缓点点头道:“好,这里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快去后面请宇文总管来一下。” 宇文不弃步入闹哄哄的大厅,目光微微一扫,便找到了蓝莓说的那个老头。 他从容走过去,含笑道:“老丈有没有带来烈焰兄要的东西?” 那老头居然点了一下头。 宇文不弃笑笑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请老丈去后面喝杯茶怎么样?” 老头冷漠地道:“谢谢。”谢谢的意思,就是不必。 宇文不弃仍然笑着道:“老丈也不想先见见你们那位秦长老?” 老头道:“老夫是探监来的。” 宇文不弃笑道:“既然如此,老丈为何还不将那两份解药交出来?” “有两件事情,我还没有问清楚。” “恭候指教。” “第一:我们柳老大想知道,你们是否真有放人的诚意?” “宇文不弃四个字作担保。” “第二:我们柳老大想知道,你们准备何时放人?” “明天午后。” 老头一点头,道:“好,一言为定!”说着,手一伸,递出一个蜡纸包,等宇文不弃接下后,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猴哥悄悄拢上一步,低声道:“待小人跟上去看看怎么样?” 宇文不弃侧脸微微一笑。道:“怎么样?你以为捡到了一个软柿子捏,相信对方真是个好欺负的乡巴佬吗?” 猴哥脸一红。道:“小人只是...” 宇文不弃没等他说完,笑着道:“这种事不必你操心,干你的活儿去吧!” 猴哥只好退去一旁。宇文不弃也走了。 赌场里热闹如故。只剩下猴哥一个人,仍然站在大厅一角发呆。他显然仍在为宇文大总管,为什么要放弃刚才这种大好的跟踪机会,而暗暗奇怪不已。 秦烈焰的那张字条,是他拿去贴在太平客栈大门上的。当时,宇文大总管,曾经悄悄交代他,要他贴好字条之后,就留在客栈附近,以便暗中观察是谁最后取走这张字条,以及将这张字条送去了什么地方。 后来,因为他贪看热闹,一时大意,以致于未能完成使命。 他承认那是他的错。可是,如今机会送上门,却给白白放过了。这又算谁的错?就算他不足担此大任,难道不能另派他人? 真是怪事!是的,宇文不弃平白无故放弃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确实是失策。 因为,他如果接纳猴哥的意见,派人盯在送药的老头身后,他将不难发现,他早先收下的会是两份什么药,以及服下这种药,会导致什么后果! ...... 金光寺前的一片空地,是夏季纳凉的好地方。到了夏天,每当天黑以后,寺前就会热闹得像座露天茶肆。 人多的地方,当然少不了一些卖零食的小贩。一副卖藕片的担子歇在空地一角,一名乡巴佬似的老头正朝这副担子走过去。 卖藕片的小贩,是个中年妇人。她抬头看到走来的老人,脸上登时现出一股难以觉察的笑意。 乡巴佬在担子前面站下,妇人低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非常理想。” “那小子没有看出破绽?” “什么破绽?形状、大小,色泽,气味,完全跟真的解药没有多少分别,就算换了秦烈焰,也照样会上当,何况这小子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解药……” 妇人四下溜了一眼,见无人留意这一边,低声又道:“刚才在如意坊对面的小面店里,你只出去了一会儿两份假药就弄来了,你究竟耍的什么手法?” “要是说穿,就一文不值了。” “为什么?” 第七三章 通便丸 乡巴佬笑笑道:“因为,无论换了谁,都可以做到。” 妇人道:“这种药丸到处买得到?” “正是如此!” “这是种治什么病的药?” “济世堂的神仙通便丸,三分银子一颗。只要走进了老药铺子,要多少,有多少!” 妇人噗哧一笑。道:“你也真够缺德的!”她话才说完,忽又皱起了眉头:“这两种药丸看起来相似,只是一种巧合,万一有人曾服过这种药丸,指出它的可疑之处,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为什么?” “因为,对方服药之前,一定会交给秦烈焰鉴别,秦烈焰见过解药,他说不假,对方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 妇人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她望望他的身后,低声又道:“你离开如意坊时,对方有没有派人跟踪?”。 “没有。” “你能确定?” 乡巴佬笑笑,道:“我灰十七郎若连这么一点警觉性也没有,柳头儿会把这件事交给我办?” 妇人道:“那么,你就拿几块藕片吃吃吧,你站了这么久,引起别人疑心,也不妥当。” 灰十七郎从清水木盘中拿起一块雪白的藕片,放进嘴里,慢慢咬嚼,一双眼睛同时在妇人身上溜个不停。 大乔由老妇人改成中年妇人,变换了面目,也变换了身材,这时,她的一张脸,虽说不上好看,身材却已回复了原先的苗条。 她如今已是柳如风的人,灰十七郎当然不敢再生非分之念。不过,男人十有八九,都是馋猫投的胎,而一个标致的女人又似乎多多少少总带有几分鱼腥气。 他并不想染指这女人,但趁着柳如风不在跟前,他拿一双眼睛过过干瘾总可以吧?大乔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她当然不会看不出他此刻在转些什么念头。 为了酬谢他的忠诚合作,她本来并不吝于偶尔施舍一下。灰十七郎相貌还算端正,体格长得也不错,就算偶开方便之门,实际上也并不算十分委屈了她。 但是,以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她知道这种慈悲之心绝对不能有。因为,现在霸占她身子的人是柳如风。 没有人敢对人魔报侥幸之心。男人女人都一样。她亲眼目睹柳如风杀人,已不止一次,那些被杀的人,并不全是男人,如果她想报答和笼络灰十七郎,她应该另外想个办法。 她现在就有一个办法。灰十七郎开始嚼第二块藕片。他的一双眼光,仍在大乔身上打转,而且已从她那微微耸现的双峰,在慢慢往下移动。移向另一处微微耸现的部位。 这,也许是由于这一角的光线,过于幽暗的关系。零食担子上,用的都是一种小风灯,小风灯有时几乎还不及月光来得明亮。 灯光如此暗淡,而且,他们又站得那么贴近。她虽然改变了容貌,但衣衫却极为单薄,她的本来面目,他可以想象得到,而她那一身单薄的衣衫,他则几乎凭眼光,就可以刺穿…… 大乔忽然飞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柳头儿那边,可由我回去代为报告,你趁今晚闲着无事,为什么不去找我妹妹聊聊?” 灰十七郎微微一怔,像是从一场恍恍惚惚的梦境中,突然醒了过来。使他突然清醒的,是柳头儿三个字。他几乎想掴自己一个耳光。 他疯了么?连柳如风的女人,他也想打主意?还好,大乔和他如今已共同参与了一个见不得人的阴谋,若换了平常这个时候,被大乔回去打个小报告,他受得了? 灰十七郎呆在那里,张了张嘴巴,但没能说得出话来。他受了柳头儿三字的影响,显然没有听清楚大乔后半段说了些什么。而大乔则误会了他的意思,她以为他对小乔没有胃口。 这。使大乔非常感觉意外。因为她们两姐妹,若以姿色而论,妹妹比姐姐无疑还要稍胜一筹。大乔的迷人处,并不是靠身材和容貌。但是,大乔的这种长处,也只有入幕之宾方能领会。 若以貌取人,小乔是占便宜的。所以,一般来说,在天狼会中,想动小乔脑筋的人,也远比想动大乔脑筋的人,要多得多。 这一点、两姐妹当然也很清楚。大乔像是有点不相信似地道:“小乔那丫头,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灰十七郎轻轻一啊,几乎又想狠狠掴自己一个耳光。他先前并不是没有听到大乔的话,只是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楚,如今经大乔如此一点醒,他完全记起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经清水洗过一般,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里!天啦!他会对小乔那样一个绝色美人儿没有兴趣?“不,不!没有,没有!” “那么,彭大哥一听我提到她,为什么会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灰十七郎咽了口口水,才讷讷地道:“我只是听说……听说她……”底下显然是一句出不了口的话。 两姐妹的风流韵事,在天狼会人尽皆知,大乔当然不会听不出这句话。大乔微露出不悦之色,道:“听说她男人很多,是不是?” 灰十七郎忙道:“不是,不是!”其实他想说而未能出口的,正是这句话! 大乔哼了一声,又道:“我是她姐姐,对她的事,难道不及外人清楚?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全是谣言!” 有人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喜欢说谎。这种说法,其实很不公平。只是女人喜欢说谎,难道就没有喜欢说谎的男人?女人比较男人会说谎,也许是事实;但绝不能说女人喜欢说谎,更不能说是天生的。 说谎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说女人的谎话多,那也是男人造成。如果男人喜欢接近三十二岁的女人,试问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又为什么一定要坚称今年刚过二十五? 就像现在,谁都知道大乔在说谎。但可曾有谁去想一下:这句谎话怎么来的?这句谎话怎么来的?灰十七郎逼出来的? 因为,男人喜欢自我陶醉,喜欢听谎话。 如果大乔说:“不错!她的男人确实多得很。但你可以竞争,她说不定会放弃别的男人,而只爱你一个!”大乔若是实话实说,试问灰十七郎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同样不变的事实,只要由真话说成谎话,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当然是谣言!”这是灰十七郎抢着回答的两句话。也是谎言立竿见影的效果! 大乔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道:“这全是那些想打她主意,而枉费心机的家伙,无中生有而捏造出来的。她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去找她……解解闷……那丫头,比我强多了。” 金十六郎食指动了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声道:“可是,小乔姑娘的脾气...” 这。其实才是他真正的顾忌。 即使是亲姐妹,这种事也不能作主。大乔鼓励他,只能说是一番好意。小乔那妮子一向择人极苛,他在狼群中,也不算是个出色人物,又怎么知道那丫头会不会中意他呢? 大乔抿嘴轻轻一笑道:“不会的,你尽管放心去好了。”单凭这两句话,能叫人放得了心吗? 大乔低低地含笑,又道:“我来这里等你之前,曾在外面巷口碰到那丫头,我已在她面前提过了你,她听说你将要升为破浪五号,高兴得不得了,等成了事实之后。她说还要狠狠敲你一笔竹杠哩!” 金十六郎浑身掠过一阵轻飘飘的快感,如饮醇醪,舒泰极了,这才是可靠的保证! 只要秦烈焰一死,以他受柳如风宠信的程度,再加上大乔吹的枕边风,他顶替秦烈焰,是不成问题的。 两份假药一送,秦烈焰等于死定了。秦烈焰死翘翘,他也就等于顺利升级。知道他是未来的五号破浪,小乔自然会对他另眼相看。 不过,他真正要感激的人,还是大乔。如若不是这女人,又哪来这一连串的好事?所以,他临走时,忍不住真情流露地道:“话是我说的,你记住:以后不论什么事,只要你吩咐一声,在下万死不辞!” 大乔娇嗔道:“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快走吧!” ...... 两份解药经过秦烈焰鉴定的结果,认为确实是真品无疑!灰十七郎赌对了,果然连秦烈焰,也照样上当不误。 事实上,这一点并不奇怪。别说是秦烈焰,就算是换了柳如风本人处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极可能一时无法辨别两者的真伪! 因为这两种药丸,如果仅就色泽、形状,与气味来鉴别,差别实在极其细微,甚至可以说,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这种情形,是否正如大乔所说,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呢? 不是!这并不是一种巧合。追本穷源,一语可破真象:那是因为两种药丸都使用了半数以上相同的药材! 通便丸是一种清肠剂。解药,无论属于哪一种,一般说来,差不多也是一种清肠剂! 第七四章 走错了路 两种药丸成分相近,它们的外表,自然不会相去太远。 但这并不是说神仙通便丸,也具有化解定时丹毒性的功效。药要对症,才能妙手回春。 大夫开出的一张药方,经常会列有十多味药材,但只要篡改其中一味,或是仅仅更改一下分量,效果就会截然不同,便是这个道理。这也正是药的神奇奥妙之处。尽管有时只是“钱”与“分”之差,往往也会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秦烈焰为了证明他不是信口开河,自动要求先服下其中的一粒。这样一来,众人当然更是放心了。是的,人人都放了心,尤其是龙八太爷,更是赶紧催促,要人将解药拿去给沈浩服下。 为了沈浩,什么事都耽搁了,实在使龙八太爷不胜厌烦之至,如今解药已经到手,而且证明又是真货,还穷蘑菇个什么劲儿呢? 只可惜龙八太爷发号施令之前,忘了先看看宇文不弃的脸色。剩下的那一份解药,正托在宇文不弃的掌心上。 宇文不弃正借着灯光,反反复复地察看着那颗暗绿色的药丸,仿佛在欣赏着一件罕见的艺术品。他没有阻止秦烈焰服用这种解药,但显然也没有将余下的这颗药丸,立即送给沈浩服用之意。 龙八太爷的催促,他只当耳边风。宇文不弃的态度如此审慎,是不是意味着他已从这颗药丸上找到了什么毛病呢? 绝对不是!宇文不弃虽然机智过人,但并不是一位未卜先知的神仙。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解药,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无从辨别。同时,他也不可能会想到这两份解药所牵涉的那件阴谋上去。 因为,大乔跟秦烈焰之间的暖昧关系,在天狼会内部,都是一个秘密。别说这秘密鲜为人知,即使这件事不是一个秘密,也绝没有人能想到大乔这女人会有这份狠毒的心肠! 宇文不弃不将这颗药丸立即送去给沈浩服用,只是为了要等一个人。等这个人回来了,他才能够作出最后的决定。 宇文不弃要等的人,是石荒。他为什么要等石荒回来?石荒又去了哪里? 石荒伏在一片倾斜的瓦面上。这里是镇口一户人家的后院。下面是一间卧房,房中住着一男一女,如今房中灯火已经熄灭。经过一阵蟋蟀之声,和一阵低低的细语之后,如今另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声浪,正不断地传送进杀手的耳朵。 对于任何男人来说,这都不是一种好受的声音。尤其是那断断续续,夹在喘息中,一声声含有鼓励作用的呻吟,更使人难以承受。但是,石荒无法不受这份活罪。 他是从金光寺一路跟过来的。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灰十七郎是什么身份,但已猜想到先后两个女人可能便是大乔、小乔一双姐妹。 寺前那女人是大乔,如今房中的这一个是小乔。在金光寺前,他怕打草惊蛇。不敢过分逼近,来到这里之后,虽然听到了男女两人部分的对答,但依然未能从两人口中获得确定的答案:这厮送去如意坊的两颗药丸,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解药? 他已经知道的仅仅是:这男的姓彭,最近好像要升级,所以,小乔才对这他特别巴结。因为主要的一点尚未弄清,他别无选择,只有继续等下去。 他等的时间并不久。因为男的太猴急,下面的战事,很快的就进入高潮,高潮是无法停留的。在几下激烈的震动过去之后,只听男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战事结束了! 石荒也深深地吸一口气,心底同时暗暗好笑。六月的阵头雨!经过一阵短暂的沉寂,细语再度响起,石荒立即聚精凝神倾听。 开始的一段,极为肉麻,不过慢慢的就进入正文。“你说的全是我姐姐的主意?” “是的。” “要是被别人识破了怎么办?” “谁识得破?”谈话忽然中断,女的似乎在思索这件事被人识破的可能性。 石荒也跟着紧张起来。宇文不弃担心的事,果然不是杞人忧天。 当蓝莓奉花俪娘之命进去报告时,他正跟宇文不弃在书房里喝茶聊天,宇文不弃出门之前,只朝他望了一眼,他就领会了宇文不弃的心意。 宇文不弃显然要他于事后盯紧来人。他在前厅暗处听清对方是依约送解药来的,心下当时曾生怀疑:对方既是送解药来的,难道也有跟踪的必要? 如今他才发觉,宇文不弃的确较他更有远见!因为下面一对男女,刚才这几句话,实在是耐人寻味。怕人识破的“主意”,换一种说法,就是一种“阴谋”! 送上两份解药,既然是阴谋的一部分,这两份解药的安全性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小乔口中的姐姐,除大乔外无别人。大、小乔只是烂浪身份,像这种重大事件,为啥子会由一名烂浪作主? 大乔的主意,又是啥子主意?这主意为何要担心别人识破?怕敌人识破?还是怕自家人识破? 这些,石荒目前当然还理不出头绪。不过,他相信,只要他继续听下去总会找到一点眉目的。下面隔了很久很久,才听到小乔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叹气,没有说话。男的似乎感到有些意外道:“咦!你忽然叹什么气?” 小乔像是苦笑了一声道:“我叹你们全走错了路!” “什么?我们全走错了路?” “是的!不但走错了路,而且错得相当厉害。” “哦,错得有多厉害?” “厉害得可以要了你们的命!” 这话连屋面上的石荒听了,都为之暗暗吃惊,下面,灰十七郎受惊的程度,自然不难想象。 “我不……不懂……你的意思。” “我且问你:你说两粒解药,其实只是两粒通便丸是不是?” “是的。” “既然不是真正的解药,服下去当然没有效果可言对不对?” “当然。” “依你们的想法:沈浩到了明天午时,必会毒发身亡。沈浩一死,证明解药属于赝品,对方必会迁怒秦烈焰,秦烈焰也就等于完了。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你大姐说的。” “现在不要推卸责任了,大错既已铸成,谁的主意也是一样。如今我只问你:到时候,对方万一不杀秦烈焰怎么办?” “你以为这……这可……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换了我,就会这样做!秦烈焰寸步未离如意坊,解药是假的与他何关?害死沈浩他没有一点好处,他难道活腻了,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男的一声不响,凭想象可以断定,他适才如果出过一身汗,如今流出来的汗,必然比早先还要多得多。早先是热汗,现在是冷汗。 小乔似乎越说越有气,重重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以为那边的人,个个都像龙傲巅那样是些草包?别人我不敢说,至少宇文不弃和石荒两个臭小子就绝不会上当!” 石荒忍不住也在心底回敬了一声:“臭丫头!”他骂虽骂了,同时却不禁于心头涌起一种知遇之感。 能在背后受到敌人的重视,无疑是一种值得欣慰的荣耀,它比当面恭维要真实,也可贵得多;尤其难得的是,修罗殿七杀手中,这丫头只提到了他一个。就算没有虚荣心的人听到了,也会高兴的。 “不论怎样,对方总是死了一个人。即使这件事跟秦烈焰完全没有关系,对方也不至于反而因此放了秦烈焰吧?” “如果换了我,我就会放人!” “为什么?” 从这句话冲口而出的急促语气听来,灰十七郎问这句话时,一双眼睛一定瞪得又圆又大,同时脸上的血色也必然贫乏得可怜。 只听小乔嘿了一声道:“为什么?让姓秦的自己去找出幕后凶手!” 灰十七郎像自语似的,喃喃道:“我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只要一听他这种软弱的口气,谁都不难知道,他说的和他想的,无疑正好相反。 他像是为自己辩护一般,又道:“秦烈焰为人一向精明,如果对方放了他,他应该看得出对方的用心才对。” “什么用心?” “他应该想象得到,敌人之所以对他如此宽大,无非是想利用这种仇恨心理,好引起天狼会内部的倾轧。” 小乔很快道:“是的,你这种想法,我完全同意,我也认为秦烈焰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灰十七郎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道:“所以,我认为...” 小乔冷冷一笑道:“不管如何认为,也绝改变不了未来的实际情况!” “什么实际情况?” “那就是说:对方虽明知道他们放人的目的瞒不了秦烈焰,他们照样会放人。秦烈焰虽明知道敌人是为了想利用他,也照样会甘心接受。” “我不懂,你怎么想得这么多。” “我是在为你想,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换个话题,谈谈别的。” “你又生气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始终觉得,这种事只是......” 第七五章 趁虚而入 “你是在骗你自己,这种事怎样?只是或许会发生?却不一定会发生?” 灰十七郎不开口了。因为确实如此。他是在骗自己。他其实早就觉察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而已。 如果,换了他是秦烈焰,当他知道天狼会送来的是假药,目的只是想假手敌人,置他于死地,试问,他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敌人不谅解,甚至因此赔上一条性命,那是天意,没有话说。万一;敌人竟认为这不是他的过错,而放了他,他将怎样来处理这段恩怨呢? 到时候。恐怕无论换了谁,都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马上去找出主张将解药掉包的人来。 解药掉包,是谁的主张?不错,这事原意并非出自他的主张。可是,药是他送的,他又能以什么方法来为自己洗清嫌疑? 难道,他还能将大乔供出来?就算他横起心肠,一切照实情说出,秦烈焰会不会相信他的话?他害死秦烈焰,利益极为明显,大乔想害秦烈焰,好处又在哪里? (那女人想害秦烈焰,当然有好处,但并不是她告诉他的那种好处。如果灰十七郎知道那女人设计谋害秦烈焰的真正动机,恐怕他当初就要认真的考虑考虑!) 房间里暂时沉默下来,隔了好半晌,才听灰十七郎以一种完全没有主意的口气哑声说道:“那么你……你看……这事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小乔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只有尽快设法善后。” 灰十七郎道:“如何善后?” 小乔道:“去找铁头雷公萧长老。” 灰十七郎道:“这件事又不是萧长老出的主意,去找萧长老干什么?” 小乔道:“你先不是说,萧长老希望对方最好食言,好落个公然兴师问罪的借口吗?” 灰十七郎道:“这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萧长老并没有吩咐我们送假药,万-...” 小乔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不管萧长老有没有吩咐,道理是一样的。” 灰十七郎似乎愣了一下道:“什么道理是一样的?” “你见到了雷公,当然用不着实话实说。” “假话又怎么说?” “你知不如道,我们萧长老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戴高帽子?” “对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拍这老鬼的马屁,求他庇护?” “意思接近,只不过并不像你说的这么难听。” “应该怎么说?” “去说几句老鬼喜欢听的话,我担保这老鬼一定会帮你解决问题。” “什么话才叫好听的话?” “谎话。” “这个谎,又怎样个撒法?” “你可以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你刚刚做了一件蠢事,现在正后悔得不得了。” “你以为我这样一说,老鬼听了,就会欢喜?” “慢慢来呀!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说,老鬼一定会追问是什么事,但你绝不能马上就提正文。” “哦?” “然后,你可以这样说:你在送解药去如意坊时,一路上都在细细品味着他老人家那种随时掌握敌人缺失的匠心妙算。被人家杀了人质,再加上兴师问罪,完全出于不得已,当然谈不上什么妙算。不过,你尽可放心,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种话你尽管大着胆子说出来,保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接下去,又怎么说?” “因为你一心只巴望敌人掉进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最后不知怎么的,竟想出了这么个糊涂主意来。” “承认掉换了解药?” “是的,因为在你当时的糊涂想法,以为这样做才会激怒敌人,才能达成他老人家的愿望。” “如果老鬼认为我这个主意并不算糊涂,要我不必为此后悔,又怎么办?” “那你就接着说出你所担心的事。” “担心对方反而会因此放人?” “是的。不过,另外得加上一段动人的说词。” “如何?” “你可以说:他老人家计算的,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如今却遭你于无意中破坏了,说不定还会因此为自己惹上一身麻烦。你便是为了这个,而深感后悔。” “你认为我这样一说,老家伙就会替我想办法?” “你是去向他诉苦,他当然要帮助你解除烦恼,否则,以后还会有谁去恭维他?” “就算老家伙有心护着我,又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如果秦烈焰明天被放了出来,难道老家伙还会替我顶罪,说解药掉包是他的命令,甚至不惜为此眼秦烈焰翻脸?” “不一定!” “什么事不一定?” “这就是我要你马上去找萧长老的原因。只要你能说动了这个老鬼,其余的事,你就不必担心。这老鬼的脾气,你比别人清楚:他如果一心向着一个人,即使是他亲老子,他也照样敢得罪。只要你能使他相信,你这次犯下错误,完全是为了想巴结他老鬼,说不定他会以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手段来从根本上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 小乔底下的话,石荒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凭想象不难知道,最后的这一段话,小乔显然是搂着灰十七郎的脖子,紧凑着灰十七郎耳边说出来的。 说这一段话的时间并不长,但对灰十七郎而言,这段话的效果,却似乎异常大。因为只听灰十七郎欣然说了一句:“这样当然更好!”然后,便是人从床上跳起,匆匆整衣的声音。 灰十七郎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鼓励,衣服穿好,连临分手时应有的一番温存,也似乎兴奋得给忘却了。接着,在开门声之后,便是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石荒从屋面上滚下。这是夜晚,不是白天,而且灰十七郎是打后院走出的,出门是一条长巷,一眼可以望到底,他根本不必担心他,会像白天走在大街上那样,能一闪身便在人潮中消失不见。 他现在需要立即作出决定的,是另一件事情。他跟出这条巷子之后,是马上动手宰掉他,以便取得解药好呢?还是继续一路跟下去,看看铁头雷公住在什么地方好? 由于灰十七郎脚步甚快,石荒只能边走边想,走出长巷,不远处便是正气府旧址,附近则是一片竹林和田野,目下四顾,显得有点荒凉。如果想动手,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刻,这里也正是动手最好的地方。 石荒心念电转。最后牙一咬,决定还是冒点风险,继续跟下去。如今才不过三更左右,离天亮还早。 灰十七郎不会跟铁头雷公座谈通宵,只要两人谈话一结束,灰十七郎便有落单的时候,他照样还可以取得解药。他为什么要放弃这样一个深入狼窝的大好机会? 灰十七郎虽然走了,但小乔房间里的人影,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原先是两个人,现在还是两个人。因为,灰十七郎离去不久,这边便有人填补了他的空缺。 这个趁虚而入的人,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大乔。 从大乔闪身入房,一点未引起小乔惊疑看来,这对烂浪姐妹,显然是事先约好了的。两姐妹见面后,房中并未点灯,谈话的声音也很低。 “你有没有照我吩咐,狠狠地唬吓他一番?” “怎么没有?经我把利害关系一说,他手脚都吓凉了,浑身直冒冷汗,那副狼狈真叫人看了可笑又可怜。” “最后你要他去找萧长老想办法?” “嗯。” “要他坦白掉换解药,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嗯。” “他有没有埋怨说这都是我害了他?” “没有。” 大乔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道:“那就比较安全了。” 小乔带着怀疑的语气,道:“大姐以为明天对方真的放人?” “除非其中发生意外,我敢说八成不会料错。” “既然早知如此,大姐当初尽可另想办法,何必一定要用掉换解药这个笨主意?” “我事后才突然想起,这样做等于弄巧成拙,可是,药已送去,想改变主意,已经来不及了。” 小乔停了片刻,忽然接着道:“那么,大姐知不知道,就算由灰十七郎将过失一人承顶下来,实际上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当然知道。” “如果秦烈焰明天真的给对方放了出来,大姐打算怎样同时应付这两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好。” 小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怪你事先没有跟我商量,这件事当初其实并不难解决。” “如何解决?” “你只要送个消息给我,由我半路拦下灰十七,诱去无人之处,下毒手收拾掉,这样解药便无法送达。对方等不到解药,秦烈焰岂非必死无疑?至于灰十七突然失踪,大家只会疑心是敌人下的手,而绝不会有人疑到我们头上来,你想想这个办法该多好!” 大乔没有开口,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是的,这个办法的确好。 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想到了,又有什么用处? 小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中忽又带着欢娱之意。 第七六章 对弈 小乔笑道:“大姐其实也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就算秦烈焰真的回来了,我想也不见得就会有事发生。” 大乔当然没有开口。 她知道小乔这样说,只是在安慰她。送不送解药,只有柳如风才有权作决定,秦烈焰回来之后,看到她是柳如风的人,再加上送去的又是假药,秦烈焰既不聋也不瞎,真会一点也不疑心是她弄的鬼? 小乔道:“大姐知道,男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你只要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以为得到的是大染坊。秦烈焰方面,到时候我认为容易应付得很。” 这个比喻的含义,大乔当然懂得。 可是,以今天的形势来说,引用这个比喻,是不是恰当呢? 一点也不恰当。小乔的意思,非常明白:秦烈焰回来了,不妨虚以委蛇。相信以大乔应付男人的本领,应该不难将秦烈焰暂时稳住。 事实上又如何呢?小乔说这些话时,似乎忘了人魔柳如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以人魔柳如风之为人,一旦成了他的情妇,他还容得你再对别的男人假以颜色? 三分颜色?哼哼!如果活得腻烦,诚心找死,恐怕只要半分也就足够有余了!“小乔见大乔一声不响,顿了顿,又接着道:“柳如风的为人,小妹当然是清楚的,小妹说的假以颜色,大姐也许误会了,小妹并不是要大姐同时跟这两男人……” 大乔不禁轻轻哦了一声。小乔说的三分颜色,原是另有所指,这倒是大乔没有想到的。 小乔低低地道:“秦烈焰回来了,就算看到你跟柳如风在一起,相信他也不敢立即发作。而你,只须抓住机会,朝他飞个眼色,使他明白你是身不由己,你真正心爱的人,还是他秦烈焰,小妹敢担保姓秦的决不会怨恨大姐。试问他秦烈焰都不敢得罪的人,我们姐妹又凭什么敢于抗拒?这点道理我相信姓秦的绝不会想不透。” 大乔微微点头,这一番话,倒是不无道理,同时小乔教她的这一手,在她说来,也是轻易之至。她大乔的一双眼睛,如果连这点心意也无法表达,还能在天狼会这样一个组织中混下去? 小乔低低地又接着道:“我知道大姐一定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大乔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小乔可说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的确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但她仍然不须开口。 小乔既然这样说,当然已知道她忧心的是件什么事。 同时,从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口中,她听出这丫头似乎已有化解之道。 这丫头在她面前是不会卖关子的,她只要等下去就行了。 小乔果然很快的接下去说道:“大姐放心不下的,一定那是灰十七的那张嘴巴,秦烈焰回来后,你的事情,他可以隐忍。但是,送假药的事,他则一定非追究不可。萧雷公会不会庇护灰十七,谁也不敢断定。小妹说萧雷公一定会出头承当,完全是为了安灰十七的心。大姐一定担心灰十七被秦烈焰迫急了,为了活命要紧,到时候也许会将大姐拖出来作挡箭牌。 大姐是不是在为这件事发愁?” 大乔又点了一下头,她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她希望小乔能接着说出补救的办法。 小乔忽然笑了笑,悄悄地道:“关于这一点,大姐尽管放心,小妹事实上早就替你布置好了!” 大乔一怔,像是无法相信似地道:“你已经……布置……好了?什么……时候……怎么布置的?” 小乔微微一笑,说道:“小妹共准备了两套办法。” 她接着拉住大乔的衣袖,在大乔耳边不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大乔听完,喜容满面,忍不住搂着小乔亲了一下道:“乖妹子,你真好!” 小乔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快回到那边去吧!男人刚尝到甜头时,火气旺得很,这时也许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你是指灰十七?” “是啊!万-……你们的关系,已不比寻常……如今为了我……若是……真的……你叫大姐怎么过意得去?” 小乔漫不为意地笑了笑,道:“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希望他福大命大,最好能说得动萧雷公。否则,为了你大姐,第二套办法势在必行,他姓彭的只能怨他自己时运不济。” “你对这姓彭的没有好感?” “什么好感?一个普普通通男人罢了。像这样的男人,哪里找不到?” 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小乔的两套办法,究竟是两套什么办法。 但聪明人一定可以想象得到。 纵然想不出全部内容,也该能想出一个七成到八成。 第一套办法:无疑是灰十七必须说服萧雷公,立即采取某种行动。这一着,看来像是为灰十七而设计,其实真正得到好处的人,则是大乔。 第二套办法:更简单,更无疑是第一套办法的副策。两句话可以说完:灰十七如果说不动萧雷公,这头破浪就必须捐出自己的生命以资弥补! 小乔教给灰十七郎的是一套什么说词? 这套说词管不管用? 若是管用,铁头雷公萧泉听了,又会采取一些什么行动? 铁头雷公萧泉住的地方并不神秘。 因为天狼长老如今就住在羊肠巷的小翠花处。 地方虽不神秘,安全却极可靠。 自从发生过一场恶战之后,谁会想到对女色不感兴趣的天狼长老,竟又回到了这个他不该再来的地方呢? 当石荒发现灰十七郎兜了半天圈子,最后来到的地方,竟是羊肠巷时,就连一向很少服人的双戟温候,也不禁为老魔头这种能在平凡中见心机的安排暗暗心折不已。 座院中一片沉寂,但旧屋中仍隐隐有灯光和人语传出。 三更已经敲过了,难道天狼长老尚未安歇? 换了外人,一定会感觉奇怪,但在灰十七郎来说,则无疑早在意料之中。 他对老魔的“毛病”,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老魔头选在这里落脚,纯然是为了安全着想,而并不是把这里当作了一处温柔乡。 老魔睡觉,多半是大白天。 由于白天睡过觉,一到夜晚,这魔头精神就来了。经常会弄几样酒菜,一喝就是一个通宵。 老魔对女人也有一种需要。 在他喝酒时,有个女人陪他聊聊,让他搂搂摸摸,过过干瘾。 堂屋里没有酒,也没有女人。 应该摆酒的茶几上,如今摆的是一局棋。 一局残棋。 照盘面看,这局棋白龙被困,显已输定。也许正因为胜负之势已明,这局棋只下了一百多手,就没有继续弈下去。 下棋本是两个人的事,如今堂屋中却有三个人在讨论这局棋。 坐在茶几两边的对弈者是铁头雷公和八号破浪郝大脑袋。 站着观战的是灰常浪。 (“灰常浪”只是一种习惯上的称呼,其实应该称之为“灰十四郎”) 持白棋的是铁头雷公萧泉。 这老鬼下棋的风度还不错,虽然输了棋,依然一片心平气和,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灰十七郎推门走进去,抬头看到堂屋中这副情景,心头登时凉了一大截。 完了,所有的计划都完了。 金八号和灰十四号,地位全比他高,他只要一说出掉换解药的事,他们就不难明白他的居心陷害秦烈焰,以便谋取五号宝座。 这种事铁头雷公当然不会在意。可是,这两位也有希望升为五号的破浪同僚呢? 他们也不会在意? 萧雷公一哦,欣然起身道:“好,好,灰十七郎来了!这盘棋我们等会再谈,先听灰十七说说如意坊那边的情形。” 三人一起走过来,围着一张桌子坐下。 灰十七郎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在另一边坐了下去。 萧雷公接着道:“药送去了没有?” 灰十七郎道:“送去了。” 萧雷公道:“对方出面接头的人是谁?” 灰十七郎道:“宇文不弃。” 萧雷公道:“他怎么说?” 灰十七郎道:“他说明天下午放人。” 萧雷公道:“你看他的话,是不是靠得住?” 灰十七郎沉吟道:“很难说……” 萧雷公道:“为什么难说?” 灰十七郎脑海中霞光一闪,突然想到一招救急之招。他故意皱了皱眉头道:“对方也许真有诚意放人,但我担心解药恐怕会出问题。” 萧雷公一怔。道:“解药会出什么问题?难道两份解药不是你亲手交出去的?” 灰十七邮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萧雷公翻着一双三角眼:“那么……” 灰十七郎接下去道:“属下担心解药对那个沈浩也许起不了解药作用。” “为什么?” “因为,沈浩没有武功功底,又上了年纪,身体一向虚弱,也许不能支持一般人能支持的时间。” 真亏他情急智生,竟想出了这么一套好说词。在万般无奈中,这,的确是很有分量的一招。因为他这份“顾虑”完全合情合理。 第七七章 甘拜下风 “定时丹”使用的对象,一般都是江湖人物,江湖人物不论武功高低,一般说来体格较常人精壮结实。一个上了年纪的文弱老人,体格方面又怎么能跟江湖人物相提并论? 萧泉不禁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 十七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接着道:“万一,沈浩毒性已深,解药服下无效,以后的麻烦,恐怕就多了。” “什么麻烦?” “对方也许会怀疑我们送去的不是真正的解药。” “你怕宇文不弃那小子兴师问罪?” “是的。” “嘿嘿!只怕他不出头,他先出头找麻烦,只有更好。” 灰十六浪完全安心了,这正应了一句成语:殊途同归。不!殊途同归四个字还不够传神,还是引用老鬼最后的一句话比较贴切只有更好。 依小乔教给他的办法,他必须先承认掉换解药的不当,然后再察言辨色,设法煽惑老魔立即潜入如意坊劫人。 劫人的行动,当然会引起混乱,那时他便可以从中下手。杀人灭口,一劳永逸。因为老魔好事成性,尽管游说不无成功之望,但多多少少总不免带有几分危险。 现在呢?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达到了同样的目的,连认罪都不必。因为老魔既然接受了这份“顾虑”,就必然会于事后向别人“说明”沈浩是死于身体虚弱,非解药之过,只能说是一种意外。 人一死,什么事都好办。死无对证。 这种解药对别人有效,唯独对这老头无效,除了体质关系,你还能说出什么别的原因? 秦烈焰方面,也是一样。 秦烈焰既不知道解药是赝品,必然也会服用。事实上,秦烈焰已经服下一颗假药,只不过灰十七浪还不知道罢了。 到时候对方如因沈浩之死,而迁怒于秦烈焰,那固然是求之不得。否则,秦烈焰即使被放出来了,也不过多活一天,最后仍然难逃一死。 死了事情就好办。死无对证。秦烈焰是见过解药的人,如果解药有问题,他会服用? 江湖上会用毒药的人多得很,谁又敢说秦烈焰不是对方某种特殊药物害死的? 对方如果不是已经做了手脚,沈浩一死,对方为什么还会放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人只要自认做对了一件事,随便怎么想,都是理由。 现在的灰十七浪,便是如此。 郝大脑袋和灰十四浪,静静陪坐一旁,始终没有开口。 这件事跟他们两人毫无关系,他们在天狼会中,都是中坚人物,说话一向讲究分量,除非轮到他们表示意见,他们绝对不会插嘴。 所以,萧泉话一停止。堂屋中立刻为一片沉寂所笼罩。 萧泉取出旱烟筒,装烟,打火。然后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像是正在思索着一件什么事。 天狼长老如今在想些什么呢? 灰十六浪心情稳定之余,不禁又想起了适才跟小乔欲死还生的那一段。 此刻去找柳如风报告送药的经过,当然不是时候,但如果马上赶去跟那妮子重续前好,却无疑恰是时候。 因为他感觉浑身又多满了旺盛的活力。 他相信如果卷土重来,这一次一定驰骋自如,补足第一次草草成事的遗憾。 但是,他动也不敢动一下。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打扰老魔的思绪。 如果老魔就这样一声不响,一直坐到天亮,他们也只有二声不响,一直陪到天亮。 好在老魔的一袋烟很快地就吸完了。 老魔磕去烟灰,忽然点头自语道:“我想起来了……” 尽管老魔这句话只像是说给自己所的,郝大脑袋等人还是立即坐正身躯,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气。 萧泉缓缓转向郝大脑袋,又点了一下头道:“来,我们过去再研究一下。那条白龙,并未死定,我已经想到几手妙棋,仍然可以杀出去。” 三人均为之大感意外。 老魔原来想的只是那局残棋?真是雅兴不浅。 郝大脑袋笑笑,第一个起身走向茶几。 第二个起身离座的是灰十四浪。 灰十六浪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好也跟着起身走了过去。 是的,这是一个他可以告辞的好机会。 可是,这老魔头想到的,既然是几手妙棋,你好意思不跟过去欣赏欣赏? 是你对老魔这种嗜好不感兴趣?还是你认为他根本就下不出什么妙棋来? 萧泉最后一个在茶几上首坐下。 他缓缓拈起一枚白子,两眼望着棋盘,似乎在估量落子之处,就在这时候,一片细语,像蚊般传进了三人的耳朵:“你们听着:不许口头张望,不许露出惊愕之色我们有个好朋友来了。” 三人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人回头张望,也没有人露出惊愕之色。 对他们来说,这种事并不新鲜。 如果一定要说他们这时心里有什么感想,他们有的也许只是惭愧。 尤其是灰十七浪,除了惭愧之外,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敌人能悄悄跟来这里,无疑是他带的路。 以他名列二十条金狼的地位,被人盯梢尾随,竟始终浑无所觉,颜面上当然很不光彩。 而他现在最感不安的,还不是这一点。 如今他最关心的一件事是:瓦面上这名敌人,究竟是打从什么时候以及什么地方开始缀上他的? 他先前跟小乔的一番枕边私语,是否已尽为对方偷偷听去? 如果对方跟踪他,是从他走出如意坊开始,那么,他现在就只有一件事可做,即使是拼着性命不要,他也得设法灭掉这个活口。 因为他跟乔家姐妹之间的秘密,已尽为此人获悉。此人如不除去,他的种种计划,均无异梦幻泡影。 不是么?这厮等会如遭生擒,他一定会向萧泉等人抖出他的秘密,若是这厮机警,竟然逃脱了?捕他回去如意坊之后,也一定会将这些秘密告诉秦烈焰。 不论属于哪一种情形,在他灰十六浪来说,都是无可救药的致命伤。 所以,十七浪暗下决心,只要萧泉一声令下,他将第一个奋不顾身的冲将出去。 但是,萧泉似乎胸有成竹,一点也没有马上下令拿人的意思。 天狼长老噗的一声,将手上那枚白子,任意破在棋盘上一处毫不相干的地方,一面故意提高声音,笑着对郝大脑袋道:“老夫还有这样一手妙棋,你大概没有想到吧?” 郝大脑袋领会老魔的用意,也故意以不服气的语气道:“这一碰虽略具活意,但是否一定活得成,还难说得很。” 萧泉大笑道:“那就瞧你的了!” 于是,郝大脑袋也拈起一枚黑棋子,目注棋盘作思考状,其实他们是静静听萧泉下一步的吩咐。 “来的这小子,身手相当不俗,依老夫猜测,如果不是诛魔刀郑逍遥,就必定是双戟温侯石荒,而绝不会是宇文不弃那小子。” 如果此刻可以出声发问,相信一定有人会问一声:“为什么?” 但如今三个人只有听着,谁也不敢随便开口。 “因为灰十七浪去如意坊时,是这小子接待的,这小子如果亲自跟出来,除非灰十六浪不知回头察看,否则极易暴露行踪,以这小子之聪明,当然不肯出此下策。” 经过解释,道理的确很简单,但简单的道理。却不一定人人都能参得透。至少眼下这三个人,一时就未能体会出跟踪者为什么不会是宇文不弃的原因何在? “诛魔刀郑逍遥,刚猛有余,沉稳不足,除非万不得已,相信宇文不弃那小子一定不会将这样一件任务托付于他。所以,老夫可以进一步断定,来的这小子,十之八九必是双戟温侯石荒无疑。” 郝大脑袋下了一颗棋子。 老魔也跟着下一颗。 然后,郝大脑袋继续“思考”,老魔则继续“传音”。 “这个姓石的小子,曾经以戟尖刺伤过老夫,老夫定要拿下这小子的活口,好好的惩治一番,你们现在听老夫安排” 石荒舒舒服服地伏在瓦面上,一点也不着急。 他知道由小乔的缘故,只要下面屋中这局棋一下完,灰十七浪一定会借口告辞。 这局棋不会下得太久,他也一定不会等得太久。 是的,除了他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对方诱捕的对象之外,他算是完全猜对了。 因为下面的棋局,果然很快地就结束了。 只听萧泉忽然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服气不服气?要不要再来一盘?” “属下甘拜下风!” 答腔的人是郝大脑袋,语气中充满了阿谀意味。 萧泉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灰十四浪忽然接着道:“走,八浪,厨房里有现成的酒菜,难得杨长老有这么好的兴致,我们去张罗一下,陪他老人家喝几杯。” 萧泉似乎很高兴,连声笑着道:“好,好!” 接着是郝大脑袋和灰十四浪开门走出堂屋的笑语声和脚步声。 石荒心想:“灰十六浪如今该告辞了吧?” 他又猜对了。 只听灰十七浪道:“报告长老,属下另外还有点事,想先走一步。” 第七八章 瓮中之鳖 萧泉道:“好。我不留你,出门时多多留意。别让人盯去你们落脚的地方。见到金一号之后,要他早作准备,明天午后,如意坊这边若是还不放人,我们就可以正式动手了。” “是的,属下明白。” “你去吧!” 灰十六浪走出屋堂,四下张望了一番,方纵身一跃,越墙而出。 石荒等十七浪在巷子里走了一段,才贴壁侧身而下,悄悄盯缀上去。 他以为今晚一切顺利,等下不但可以宰掉一条金狼,取得真正的解药,同时还可以带回一大堆秘密,收获不可谓不丰富,不知本身行藏早已败露,对方适才“取酒”和“辞行一,完全是在“做戏”的,对方真正的目的,就跟下棋一样,人分两批出门,纯属一种布局行动。 灰十六浪在快走近巷口时,忽然轻轻一嘎,停下脚步。 看样子就像鞋帮里突然迸进了一颗小石子似的,他弯下腰去,伸手摸向足根,口中同时还喃喃地骂了两句粗话。 石荒只好跟着止步。 哪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一点寒星,突自灰十七浪胯下射出。 石荒暗吃一惊,急忙侧身闪避。 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于无形中带出声息,以致引起了他狼的警觉,所以他这时仍然将两眼注意力都放在灰十七浪身上,而没有想到回头去查察身后。 这是一个可怕的疏忽。 灰十七浪并不是一位暗器能手,他抽冷子打出一镖,并未寄望这一镖就能置石荒于死地。这一镖的作用,只能说是一种信号。 就在石荒避开冷镖,纵身扑向灰十七浪的同一刹那,另外两条身形,也自高处扑落。 这两人当然就是郝大脑袋和灰十四浪。 郝大脑袋仍然使的是一对虎爪,灰十四浪的兵刃,则是一根双节棍。 尽管在比数上是三对一,依然无人空手出战,这些可见金狼对修罗殿七杀手多多少少还具有几分戒心。 石荒直到风生脑后,这才知道陷进了敌人的罗网。 羊肠巷,顾名思义,狭窄可知。 在这种不容二人并行的小巷子里,强敌前后包抄,除了以死相拼,可说别无选择。 这三个人之中,灰十七浪自是软弱的一环。 于是,石荒不假思索,埋首前冲,就地一个翻滚,右肩衣服虽被郝大脑袋的虎爪钩去一大片,他的一双短戟,却也到了手中。 石荒也不去检察右肩是否受伤,弹身跳起,继续扑向巷口的灰十六浪。 如果他在这一战中,还有脱身之望,这个希望无疑就寄托在前面的灰十六浪身上。 只要能打倒灰十七浪,出了巷子,即使负点轻伤,他相信身后两头金狼未必就能拦得住他。 只是他马上就发现,他还是选择错了。 因为等他来到近前,站在巷口的,已经不是灰十六浪。 如今把守在巷口的人已换成了萧泉。 萧泉对自己耍的这一手,显得相当得意,满嘴的大暴牙,完全露了出来,就像在咬着一截玉蜀季。 石荒面临绝境,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如今挡在他面前的,别说只是一个萧泉,就是换了十万天兵天将他也只有付诸一拼。 所以,他去势不减,双朝如毒蟒吐信,带着一片银芒,直戳萧泉胸膛。这是一种有攻无守的招式,胜败存亡,同在这一举。 萧泉呷呷一笑道:“小子,没有前天的那种好事了。”笑声中,人往后倒,双脚同时飞起,踢向石荒的腕节骨。 这一招并不新奇。 只要是在拳脚方面下过功夫的人,差不多懂得这种踢法。 石荒本来就常常喜欢使用这一招。 所以,当萧泉向后仰身之际,石荒非但不感意外,心里反而暗暗高兴,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鬼老下一步想打的什么主意。 精于这种踢法的人,当然也懂得这种踢法的化解方法。 化解的方法有好几种。 石荒决定探取最冒险的一种,那便是当对方起脚时,佯作不备,待对方抽招换式,双臂一沉一抖,兜底上挑,疾插对方双股。 这种化解方法的好处是,双方身子贴近,自己使的是兵刃,变化灵活,纵然不济,也可以落一个与敌人两败俱伤,坏处则是,自己双臂张开的那一刹那,胸腹空门大露,若是拿捏不准,遭对方踢中要害,当场即能致命。 如果换了平常时候,石荒绝不肯采取这种化解方法。如今他是逼不得已。 小巷狭窄,后有追兵,惟一的生路是向前突破。 把住巷口的若是灰十七浪,他固然非冲不可,换了萧泉,他也照样无法退缩。 向前冲,尚有一线生机,往后返,则是死路一条。 只可惜他这次又估计错了。 他估错了的,不是萧泉的招式,而是萧泉这个人。 萧泉是天狼长老,不是金狼长老。 武功高低之分,不在招式,而在于招式的变化。叫得出名称的招式,人人都知道如何出手,出手之后,如何随实际情治的变化,则未必人人相同。 变化之成败,决定于速度。 萧泉双脚踢出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 石荒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觉双腕微微一麻,两支短戟即告不翼而飞。 平凡的招式,神奇的速度。 萧泉踢飞了石荒的兵刃,也等于踢飞了双戟温候的信心和生机。 石荒虽然没有受伤,虽然还有再战的能力,但由于萧泉这一踢实在出人意料之外,显已使颇负盛名的修罗殿杀手,于一时之间失去斗志。 萧泉哈哈一笑,身形一弹,又回到了老地方。以他的身份,在三名金狼面前,只要露上一手,扳回前天的颜面也就尽够了,捉瓮中之鳖,自然不必他天狼长老亲自动手。 事实上也的确不必天狼长老亲自动手。因为就在石荒双朝脱手震出,微一怔神的那一瞬间时,郝大脑袋的一对虎爪,以及灰十四浪的一根双节棍,已然双双扑至。 这两人,也许都不是石荒的敌手,但在目前这种坐享其成的情况下,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均不难以举手之势,置石荒于死地。 不过,两人已得到吩咐,要拿活口。 所以,当这两件兵刃递出之际,所指之处均非要害。 郝大脑袋的虎爪,仍然措在石荒已经受伤的右肩上,灰十四浪则因利趁便,一棍点中石荒的凤尾穴。 石荒穴道受制,真气无法凝聚,向前踉跄绊出数步,随即不支倒地。 郝大脑袋和灰十四浪两人得手之后,立即收回兵刃,退向一旁。 萧泉捋弄着颊下几根稀疏黄乱的山羊胡子,点头微笑道:“好,好极了!老夫早就警告你跟宇文不弃两个小子,要你们提防老夫的手段,难得你小子送上门来,可替老夫省去不少周章,如今有你作饵,要宇文不弃那小子上钩,也就方便多了。” 他缓缓转向左边店檐暗处,点头接道:“十七浪,你过来,底下该轮到你活动一下筋骨了。” 这老魔也真会安排,拿人,解俘,全依名分之高低,公开处理,井然有序。 店檐下的阴影中,一人应声走出,但并不是灰十七浪! 灰十六浪没有这人年轻,走起路来,腰杆也不及这人挺得直。 另有一点最大的分别是,灰十七浪的兵刃,是尺不是剑。 这人手上提着一把剑。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发出森森寒光的不是剑锋,而是剑背上的七颗银星。 北斗七星剑。 萧泉,郝大脑袋,以及灰十四浪等人在看清了这把剑之后,全不禁当场一呆。 就连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石荒,也为之大感意外。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如今从暗处走出来的这个人,竟是修罗殿七杀手中最难招意的北斗七星剑郭申。 郭申走出来的地方,正是灰十六浪原先站立的地方,如今北斗七星剑突然于灰十七浪原先站立之处出现,十七浪又到哪里去了呢? 是不是已被北斗七星剑收拾掉了? 灰十七浪一身武功虽抵不上郝大脑袋等人,但一般说来,亦非泛泛之辈,两人距离不远,为何适才没有听到响动? 不过,目前显然谁也没有这份心情,去关怀灰十六浪的安危存亡。 目前,他们必须先顾自己。 北斗七星剑成名之战,是力斩长白三煞。 长白三煞是异姓兄弟,人人均有一身独特的武功,早在十多年前,即名播一时,三煞信符所到之处,黑白两道人物莫不退避三舍。 像长白三煞那样的人物,都在这小子剑下成了断头游魂,试问还有谁敢在这小子面前掉以轻心? 所以,一看到北斗七星剑突然现身,郝大脑袋和灰十四浪登时紧张起来。就连萧泉的一张面孔,也为之微微变色。 老魔脸孔一沉,冷冷问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郭申停下脚步,也以同样冷漠的声调回答道:“算账来的!” “算什么账?” “有新账,有老账。” “什么叫新账?什么叫老账?” “老账是珠宝商杨德旺的一条人命,以及价值三万两纹银的珠宝。” 第七九章 真刺激 老魔不觉一怔,道:“这是发生在淮**上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正气七侠追问?” 郭申道:“我找过了,而且龙傲巅已经赔了三万两银子。” 老魔更为诧异道:“那么,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 “是的。这件谋财害命案,其实与七侠并无关系。我要他们向苦主赔出三万两银子,只是请他们履行道义上的责任。” “你以为这件案子是天狼会干的?” “不错。” “你有证据?” “没有。” 萧泉勃然大怒道:“好一个混账小子,既然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要天狼会来认这笔账?” 郭申平静地道:“凭良心。江湖上的账,本来就是一本良心账。” 他注视着老魔,冷冷地又道:“尊驾是天狼会的天狼长老,贵会各方面的活动,尊驾应无不知之理,如果尊驾认为杨德旺的命案与天狼会无关,尊驾敢不敢起个毒誓表表心迹?” 萧泉发出一声有如狮吼般的闷哼,显然已濒临发作的边缘,但仍强忍着道:“好,就算这是一笔老账吧!那么新账呢?” 郭申道:“新账是昨夜挂上的,我想请问:我北斗七星剑郭申跟你们天狼会究竟有何怨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设计挑拨我跟大剑帅宇文不弃之间的感情?” 萧泉道:“为了这件事,我们已有五六条人命丧在你手里,你认为远不够抵账?” 郭申道:“是的,不够。死的那几个家伙,全是小角色,只能算是一点利息,我要找这件事的主谋者!” 萧泉突然一沉脸道:“主谋者就是老夫,你打算怎么样?” 老魔说的只是一种气话,主谋者其实是百变人魔柳如风。 郭申冷冷一笑,道:“主谋者是谁,我并不清楚,我原意只想打听那姓柳的龟缩之处,如果你老鬼一定要承担下来,当然也无不可。” 萧泉转向郝大脑袋和灰十七浪喝道:“十七浪,你们还等什么?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郝大脑袋和灰十七浪两人暗暗叫苦,他们原以为老魔会亲自出手,没想到老魔自己也是色厉内荏,竟将这个要命的敌人,在紧张关头上,推给了他们两个。 但是,老魔是天狼长老,对残浪级人物有指挥之权,老鹰下的命令,他们又不能不听。 两人无可奈何,只好一递眼色,分别拔出兵刃,双双向郭申逼了过去。 这两头残浪,由于经常行动在一起,彼此心意融通,这时两人在交换过眼色后,打的同是一般主意。 他们向郭申逼过去时,脚下移动得极为缓慢。 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种面对强敌,应有的持重态度,其实他们是在等待最后的一线机会。 北斗七星剑郭申是修罗殿七杀手中有名的强者人物,今夜既有天狼长老在场,他应该不会将他们这两名残浪级的人物看在眼内才对。 如果他们估计没有错误,北斗七星剑很可能会喝退他们,而向萧泉指名大战。 萧泉不管怎么说,也塌不了这个台,只要萧泉一动火气,他们就得救了。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种场面并未出现。 北斗七星剑郭申横刀当胸,像座石像似的,昂然挺立在街心,仿佛他恨的是天狼会,要杀的是天狼会的人,只要是天狼会的人,谁先谁后,都是一样,横竖今夜谁也跑不了。 郝大脑袋和灰十七浪忍不住又交换了一次眼色。 这一次交换眼色的意思,等于互相安慰对方和鼓励对方:既然没有转圜之望,说不得只好合力一拼了! 首先发难的是郝大脑袋。 “上!” 只是八号残浪发出一声吆喝之后,大头一晃,人却突然失去踪影。 人哪里去了? 溜了? 不是。 人滚到地上去了。 这正是郝大脑袋除一身轻功之外,另一套鲜为人知的绝招。 “滚龙爪”! 他是将滚堂刀的招式,加以变化,苦心练出来的。 因为这套功夫适合他的身材。 又矮又肥的人,要别的不行,打起滚来,总方便得多。 郝大脑袋的这套功夫,灰十七浪当然清楚。 所以,当郝大脑袋喝出一声上,他的双节棍,也跟着呼的一声,像豹尾般往郭申两门疾扫过去。 这是一种最佳的配合,一攻上三路,一攻下三路,任你有通天之能,一时也势难兼顾。 人人知道北斗七星剑郭申不好招惹,但那也得看情形。 如像现在这样,一口刀顾上不是,顾下也不是,不论是什么样的断魂刀,也就没有什么可怕可言的了。 北斗七星剑郭申当然不会想到一个以虎爪为兵刃的人,会突然使出滚堂刀的招式来。 不过,北斗七星剑似乎并未因而显得慌乱。 在上下两路同时受攻的情况之下,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暂且引身旁挪或后退,在送过锐锋后,再找两人的空门出刀。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一定不移之理。 一个人武功无论多高,无论他的刀法多犀利,也不能说一定要在起手一招之内,就将敌人解决。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那只是小说家们,一种夸张的描述。 刀只要是拿在人的手上,是一个有血肉的人,在使用这把刀,就绝没有这种方便事。 但是,北斗七星剑郭申偏偏正好是一个近乎小说家笔底下的人物。 他在应该旁挪或后退的情况之下,既没有旁挪,也没有后退。 相反的,他向前大跨了一步。 人向前跨,刀向上扬。 一步跨过了郝大脑袋疾滚而来的肥胖躯体,一刀格开了灰十七浪的双节很。 灰十七浪被震退一步,这原本是郭申挥刀迫上的好机会,但北斗七星剑却将此一大好机会放过了。 他突然向后转身,一刀砍落。 郝大脑袋继续向前翻滚。 只是一颗头在滚。 八号残浪肥胖的身躯,则仍停卧在原来的地方。 停卧在一滩血水中。 灰十七浪失声惊呼,正待转向萧泉求援时,跟前突然掠过一片银星的光芒。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看到的一片光亮。 他只比郝大脑袋慢走了半步。 萧泉也没有留下,不过却留下了几句响亮的话:“得罪了萧长老的人,从来不会有过好收场的,你等着瞧就是了!” 这几句话,是上了对面店房,才泼出来的。 话没说完,人已不见。 郭申没有追赶,他望着萧泉身形消失之处,自语似地喃喃道:“怪不得老鬼能活上这一大把年纪,原来这就是他的长寿之道……” ...... 远处传来金鸡报晓之声。 大厅中一片沉寂。 石荒的故事已叙述完毕。 杀手在述说时,包括自己失手被擒的经过,一字没有隐瞒。 满厅的听众之中,以秦烈焰的反应最为强烈。 秦烈焰听完石荒的叙述后,双手微微颤抖,脸色一片灰白,仿佛正拼尽全身气力,在忍受着一种近乎万箭穿心的痛苦。 他忍受着的,其实不是痛苦,而是一股怒火。 尽管由石荒的述说里可以听出,这次天狼会方面,想牺牲他五号残浪的人不止一个,但他恼恨的人,则只有一个。 这个人不是柳如风,也不是萧长老萧泉,而是烂浪大乔! 他恨这个女人,并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不忠于他,而是这女人竟然不念香火之情,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如果述说者换了别人,他绝不会相信真有这种事,因为那女人说什么也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但他非常了解石荒的为人。 石荒是个机巧的杀手,对敌时纵然会耍点小花样,而在日常言行方面,仍不失为一条直爽汉子。 事实是隐瞒不住的,以石荒之聪明,绝不至于幼稚得平自编出这样一段故事来刺激他。 退一万步说,就算石荒的叙述不可尽信,如今放在桌上的两种药丸也叫人无法不向事实低头。 石荒除带两颗抄自金十七浪手上的解药之外,还买来了一大包通便丸。 他刚才已对这两种药丸重新作过比较,证实他黄昏时服下去的,确是到处有售的通便丸,而非定时丹真正的解药。 若不是受了两姐妹的蛊惑,金十七浪会有这份胆量? 宇文不弃缓缓地起身走过去,伸手为秦烈焰活开了穴道,又拿了一瞩解药,放在茶几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像天狼会这样一个组织,秦兄是否值得为它卖命,我觉得秦兄实在应该重新好好的想一想。” 秦烈焰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宇文不弃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至于龙八太爷和薛无命这一边,小弟可以向秦兄提出保证,过去的事,概作罢论,只要是秦兄愿意……” 秦烈焰仍然一声不响,默默取过解药服下,稍稍调息了片刻、这才抬头平静地道:“宇文兄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为了报答宇文兄的一番盛情,秦某的回答是:我的人不会留下,但我可以留下几句话。” 大厅中顿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露出了倾听的样子。 秦烈焰要说的话,虽然还没有说出来,但人人心里有数。 第八十章 粉红罗刹钩吻花【本卷完】 秦烈焰要说的这几句话,在今天这种情势之下,一定会比留下十个秦烈焰,还要有价值得多! 秦烈焰缓缓接下去道:“在天狼会中。一号残浪柳如风虽然是个危险的人物,但还不是最可怕的人物,以后你们实在应该特别注意另外的两个人。” 宇文不弃道:“哪两个?” 秦烈焰道:“一个是天狼八老中的粉红罗刹钩吻花。” 宇文不弃一怔,道:“粉红罗刹钩吻花?这个狠毒的女魔头,不是说早在五六年前,就已因走火入魔,得了半身不遂之症么?” 秦烈焰苦笑道:“那不过是那女魔头逃避令尊的一种烟幕罢了。” 宇文不弃双眉微蹙,神情登时凝重起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父亲去世之前,还说他机遇好,因为在他这一代,至少不会碰到像粉红罗刹钩吻花那样难以应付的女罗刹。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如今消息传出,那女罗刹,竟然仍在人世安然无恙! 父亲老剑帅都感头疼的人物,该是怎样难缠的一个角色,自然不问可知! 大厅中不分少长老幼,显然人人都知道粉红罗刹钩吻花是怎样一个女人。这时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脸上都布满了惊骇疑惧之色。 只听唐宫喃喃地道:“要是这么说倒也不假,淮**上这段地盘,我们兄弟几个,实在应让出,至少我唐宫第一个……” 好在他语音低弱,谁也没有听清楚他唐宫说了些什么。否则,单凭这几句泄气的话,人心士气就不可收拾了。 宇文不弃勉强振作起精神,笑了笑,又道:“除了这女魔头,还有一个人是谁?” 秦烈焰道:“天狼会主!” 已能成为一帮之首,不用说当然是个可怕的人物。 但是,在这以前,大家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 天狼会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原本是大家第一个就该想到,而且应该追问的问题;可是,大家为了应付一批又一批的残浪和天狼,竟然都将这个重要的问题搁去一边,好像那些残浪和天狼,就代表了天狼会,天狼会根本没有什么首领似的。 如今,经秦烈焰一提,大家这才突然想了起来,石荒抢在宇文不弃前面问道:“对了——天狼会主究竟是何许人?” 秦烈焰道:“我说出来,诸位也许会不相信,天狼会属员不下五百之众,但清楚会主出身来历的人,则只有三个。” “哪三个?” “一个是柳如风,一个是粉红罗刹钩吻花,另一个是会主的贴身小僮。” “你说是贴身小僮,不是小婢?” “不是。” “这么说,会主是男人,应该是可以确定的事?” “可以这样说,但没人敢确定。” “为什么?” “这一点,正是我说你们今后应该特别留心天狼会主的原因。” “哦?” “秦某被编为五号残浪,在会中身份可说相当不低。但入会将近五年,先后也只见过会主三次。” “秦兄已然见过他,而且达三次之多,怎么说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人,甚至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呢?” 秦烈焰转向宇文不弃苦笑了一下,道:“宇文兄能不能凭想象,代小弟回答石兄这个问题?” 宇文不弃迟疑了片刻,道:“是不是因为秦兄每次见会主时,会主的脸上都蒙了面纱?” 秦烈焰点头道:“情形差不多正是如此。只不过他戴的不是面纱,而是一种不透明的面具。” “面具?” “是的。一种在迎神赛会时,常常见到的那种金色面具。” 石荒又抢着道:“不论是面具也好,面纱也好,他遮去的,只是面脸上部分,还有身材、衣着、举止呢?难道凭了这些,秦兄还无法揣摩对方是怎么一副形象?” 秦烈焰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石兄问起这些,我就只好说得详细一点了。” 他像回忆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道:“我第一次会见天狼会主时,他戴的是一副文士面具,而他的衣着和谈吐,也处处表现了一名文士应有的儒雅和气质……” 石荒忍不住道:“第二次呢?难道第二次竟变了样?” 秦烈焰道:“第二次,我奉召去一家客栈接受差遣,接见我的人,是一个老婆子,这老婆子也戴着一副金色面具。见面后,我问她会主何在,你猜这老婆子怎么回答?”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就是会主!” 石荒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宇文不弃道:“那么,第二次呢?” 秦烈焰道:“第三次见面,是在一座破庙里,那次柳如风也在场。我走进去时,柳如风正在跟一名身材窈窕,肤色白皙的黄衣女子谈话。” “这黄衣女子也戴了面具?” “是的。” “结果这黄衣女子竟又自称她就是天狼会会主?” “不错!” 石荒忽然摇头道:“就算真有这种事,我也绝不相信!” 秦烈焰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说过了,这种事情如果说出来,一定很难令人相信。别说石兄不相信,就是秦某,又何尝不是疑云重重?” 宇文不弃想了想,道:“这件事你有没有问过柳如风?” “当然问过。” “柳如风怎么说?” “柳如风笑而不答,只说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明白。” 宇文不弃道:“其他的残浪是否也见过这种情形?” “见过的人不多。” “为什么?” “因为会中一般命令,均由柳如风下达,只有前五号残浪,才会受到会主直接指挥,才有机会经常见到神秘的会主。” 石荒眼皮眨个不停,这时忽然一拍膝盖道:“我晓得这是什么原因了!” 宇文不弃道:“你晓得了什么?” 石荒道:“这一定是柳如风从中耍的花样!” 宇文不弃道:“这跟柳如风有何关系?” 石荒道:“柳如风的易容术,已达神化之境,他自己能在顷刻之间,以各种面目出现,当然他也能帮他们会主,由文士变成老婆子,再由老婆子变为年经的女郎。” 秦烈焰摇头道:“石兄这种想法,小弟不以为然。” 石荒道:“哦?” 秦烈焰道:“因为石兄忽略了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石荒道:“哦?” 秦烈焰道:“小弟说得很明白,会主三次出现,都戴了金面具,根本没有易容的必要。小弟说他第一次是‘文士’,第二次是‘老婆子’,第三次是‘年轻女子’,正是如石兄所说,是由对方身材,衣着,举止,以及声音上判定的。柳如风的易容术无论如何高明,也绝不能将一个人全身上上下下整个改变为另一种人。” 宇文不弃又想了想,道:“那么,依秦兄看来,秦兄认为所谓天狼会主,实际上会不会是由三人共用的一个名义?” “我想不会。” “何以见得?” “第一,事实上无此需要。即使由三人分掌大权,实际必仍以其中一人为主,两人为副。若是如此,另两人尽可称之为副会主,而不必共同僭用会主名义,以致于混淆不清。第二,三人分治,对外如只称一人,即不能共居一处,或共同出现。如三人分居三处,一时联络欠当,必然会闹出两位会主于两地同时发出不同命令的笑话,相信一个正常的领导人物,决不会如此儿戏。” 众人一齐点头,显然都认为秦烈焰这种剖析颇合情理。 宇文不弃叹了口气道:“这就叫人有点想不透了。” 秦烈焰道:“我要你们特别留意会主,便是这个意思。因为,神秘的天狼会主,早晚必然会来到卧龙镇,你们实在应该有个准备。” 大剑帅宇文不弃抬头问道:“秦兄,你如今打算去哪里?” 秦烈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起身走去薛无命面前,双拳一抱,语音沉重地道:“三爷,我对不起您,以后希望您多保重。至于那三尊玉美人,秦某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设法完壁归赵,请三爷勿念!” 说完这几句话,秦烈焰便在众人目送下,转身走出了大厅。 秦烈焰走了,大厅中又恢复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由石荒以一声轻咳打破了缄默,缓缓扫了龙八太爷等人一眼,最后望着宇文不弃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有没有谁比较清楚,粉红罗刹钩吻花那女人的一身武功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方?” 石荒望着的人,虽然是宇文不弃,但从语气听来,他显然并没有指望宇文不弃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粉红罗刹钩吻花是十多年前的江湖女罗刹,那时他们这批年轻杀手,包括宇文不弃在内,,当然不会十分清楚粉红罗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石荒想请教的人,其实是龙八太爷和薛无命七侠另外几位兄弟。 薛无命望着龙八太爷,显然觉得这问题由后者来回答比较适当。 龙八太爷今夜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如今若不是形势逼得他非开口不可,他显然还没有说话的意思。 宇文不弃长叹一口气,意气风发道:“明日与钩吻花的决战,我,大剑帅宇文不弃前去赴约!” 【本卷完!】 第一章 猫丢了【一更】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宇文不弃就被吵醒了。 整座慕容府,仿佛都因窗外这阵突然的喧嚷而颠簸起来。 “不弃哥哥,大事不好了!嘟嘟……嘟嘟不见了!” 一个青衣小鬟冒冒失失地冲进房间,看她那副样子,像是火烧眉毛似的。 她是夫人的贴身丫头芷若,最近,似乎比较喜欢黏在宇文不弃左右,满嘴总“不弃哥哥,不弃哥哥”的,叫得很亲热。 毕竟嘛,府里新招了个这么帅气又这么聪明的家丁,只要是个女孩子,谁会不为他倾慕? “嘟嘟?”宇文不弃从床上爬起,揉了揉惺忪睡眼,表情有点儿懵逼地问道:“谁是嘟嘟啊?” 宇文不弃初来乍到,有这么一问,倒也并不奇怪。 芷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便向宇文不弃耐心解释道:“嘟嘟不是人名。它原本是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猫,后来,夫人在街上见它怪可怜的,便抱回府里养。嘟嘟长着尖尖的耳朵,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可爱极了。夫人可把它当心肝宝贝似的宠,每天清早都要牵它出去遛两圈呢。” “哦。敢情是只猫呀。”宇文不弃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跟着眨了眨,却还是没有完全睁开。 “要是等会被夫人发现猫丢了,我一定会挨一顿臭骂的!” 芷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宇文不弃团团转。 转得他头都晕了。 “不弃哥哥,芷若老听夫人夸你一向头脑灵活,鬼主意又多,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芷若扯了扯宇文不弃的衣袖,向他投去一副求助的眼神,样子有些可怜兮兮的。 经芷若这么一拉扯,宇文不弃适才的困意,顿时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就这样干着急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芷若,先别急。”宇文不弃温柔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我问你,嘟嘟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大概是一个时辰前吧。”芷若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儿一早,夫人和往常一样,遛弯回来,就把嘟嘟交给了我。喂它吃完猫粮后,我就把嘟嘟抱回窝,当时是要打算给它洗澡的,所以我就去锅炉房打了桶热水,结果,等我回来的时候,窝里空空如也,嘟嘟早已不见了踪影。” “哦?”宇文不弃显然有很认真的在听,“然后呢?” “之后,我和其余的丫姐妹们在府里到处搜了个遍,连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最终也仍没有找到...” “最近,听说凤凌县猫贩子盗猫案闹得很凶,怕不是……” 芷若说着说着,脸色渐渐发白了起来,终究还是没敢再接着往下猜。 “不可能。”宇文不弃斩钉截铁地道:“慕容府是名门大院,猫贩子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潜入慕容府作案,再者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要偷走一只猫而不被府里众多的下人们发觉,除非他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依我猜测,嘟嘟大概是私自溜出去了吧。不如,我们出府去找找看。” “希望嘟嘟只是一时调皮,跑出去玩耍了,趁夫人还没问起,我们得尽快把它找回来才是。”芷若提心吊胆,掌心攥了把冷汗。 宇文不弃走过去,轻拍了拍芷若的肩膀,安慰了她几句,之后,便连忙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丫鬟和家丁。 一行十三个丫鬟、十三个家丁,临时组成了“寻猫小分队”,在宇文不弃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征途。 出了慕容府,大家便兵分两路,十三个家丁为一队,宇文不弃以及十三个丫鬟为另一队,约定在日落前,到西大街悦来客栈门前集合。 可是,事情进展得并不像宇文不弃想象的那么顺利。 宇文不弃带领包括芷若在内的十三个丫鬟,找了约摸有两个时辰,腿都快走断了,却连一根猫毛都没见到。 眼看太阳就快落山,大家都开始有些泄气了! “应该就在附近才对,怎么会找不到呢?”芷若耷拉着脑袋,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无精打采。 “我们这么盲目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宇文不弃眉头紧锁,突然问道:“对了!芷若,嘟嘟可有什么比较鲜明的特征吗?” “除了比其他猫的毛色更浅一些外,也并没有什么差异……哦!对了,它的叫声很独特。我只要一听,便知道是它,准没错的!”芷若直拍胸脯,似乎很有把握。 “哦?”宇文不弃眼前一亮,急忙追问道:“怎么个独特法呢?” “嘟嘟叫起来的时候啊,尾声一定会拖长,跟画眉鸟唱歌似的,好听极了。” 说着,芷若便清了清嗓子,当场示范了一遍。 “喵—喵——喵——” “喵—喵——喵——” 与此同时,另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也跟着立即叫了一遍。 “对,就是这种叫声...” “啊!是嘟嘟!”芷若顿时雀跃了起来! “刚才的叫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宇文不弃环顾左右的丫鬟,急忙问道。 “我没听错的话,好像,好像是在那里!”有个绿衣小丫头弱弱地往东南方向指了指。 “走!去看看!”宇文不弃一声令下。 大家一起循着声音的来源赶去,只见眼前矗立着一栋独立的小宅院。 这栋宅子,是两层式的,建筑风格倒是简单古朴。 大概是远离闹市、地处偏僻的缘故,方圆几里都没有别的住户,显得有点儿孤零零的,有点儿突兀。 “嘟嘟,嘟嘟……”芷若迫不及待地扯开喉咙冲里面直喊。 “嘟嘟,你在哪?快出来啊!”大家也跟着喊成了一片。 “喵——” 过了一小会。 果然,有只银灰色的折耳猫,从宅子一楼的窗户边,探出头来,正往这边瞧呢。 “呀!真的是嘟嘟!”芷若认清了猫的样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宇文不弃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的天,害得咱们兴师动众的,可总算找着你个小调皮了! 可,她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些! 当嘟嘟的整个身子,完全暴露在窗台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傻了眼! 芷若嘴角的微笑,顿时就僵住了,大家也都像木头人似的愣在原地,甚至就连一向以胆大包天自诩的宇文不弃,也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因为,她们很清楚地看见,嘟嘟浑身是血的,眼珠子闪着惨绿色的光芒,正咧着嘴冲她们笑——那样子,看起来贼特么恐怖! 嘟嘟若无其事地从窗台跳下。 摇着尾巴一路小跑,从门洞里钻了出来,乖巧地蹲在芷若的脚下,用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瓜蹭着她的裤腿,好像对自己身上的血渍浑然不觉。 第二章 一具男尸【二更】 芷若战战兢兢地将它抱了起来,双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不停。 “好端端的,嘟嘟身上怎么会有血啊?” 芷若被吓得着实不轻,她本来胆子就小,平时又晕血,若不是宇文不弃在一旁扶着她,只怕待会儿就要大家负责抬她回去啦。 “我们赶快带它回去包扎伤口吧。”芷若的脑门上直冒虚汗,要是让夫人晓得,她最心爱的猫咪受了伤,不狠狠训她一顿才怪呢! 宇文不弃挑眉,霎时起了疑心,从芷若手里把嘟嘟抢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奇怪!嘟嘟并没有受伤啊! 难道说,它身上的血,是从别处沾染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糟糕!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宇文不弃的心头。 那栋宅子里,肯定有蹊跷! “你们先待在原地,我进去一探究竟。” 宇文不弃匆匆将嘟嘟塞回芷若怀里,凭着敏捷的身手,三下五除二的,翻过了围墙。 原本蜷在墙角晒太阳的看家犬,似乎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忽然一跃而起,“汪汪”地冲他吠个不停。 宇文不弃不管不顾,拔腿就往里闯,直奔刚才嘟嘟出现的窗子这边跑去。 一楼的窗子,距离地面大概有六尺多高。 宇文不弃身材修长,也要搬块石头垫脚,才能勉强够上窗子的边缘。 他暗暗加了把劲,努力攀上去,用两肘支撑在窗台上,保持平衡。 那窗子设计得比一般的要窄,幸好宇文不弃脑袋相对小一些,堪堪能伸进去。 等脖子适应了狭小的空间之后,他便瞪大了眼珠子,集中注意力往里面瞧去。 哦! 看清楚了! 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浴室! 咦? 浴室中央,摆了张木制的浴桶,可如今却被打翻在地了。 视线再往下移些。 霎时,宇文不弃就感觉胸口被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闷得难受,几乎就快要窒息了。 “啊!” 宇文不弃一声尖叫,撕裂了此间的寂静。 他看到地上,赫然有一个男子,脸朝下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估计已经死了! 满地鲜血淋漓,沿着石砖的缝隙肆意流淌着,将浴桶里倒出来的水,全都染成了一抹凄艳的胭脂红! 原来,嘟嘟是从这具男尸旁边经过,才染上了一身的血! 眼睁睁地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宇文不弃大惊失色。 惊魂未定之下,他急忙跳下窗子,脚下一崴,险些打了个趔趄,略微有些笨拙地翻过墙,顶着一头汗跑了出来。 “芷若,快!快回府叫大小姐过来!就说,就说这里有命案发生了!” 可怜宇文不弃只生了两条竹竿腿,因为奔得太急,路上连摔了好几个跟斗。 “不弃哥哥,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命案?” 芷若瞪圆了眼睛迎上来,说话的声音抖得像跳珠似的。 “我亲眼看到,那间浴室里死了个男人。”宇文不弃说话的口气变得异常,似乎犹有余悸。 “什么?死……死了人?!”芷若将那张樱桃小嘴张大到了极限,旁人已经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的牙床。 宇文不弃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忙不迭地催促她道:“芷若,你赶快回衙门禀报大小姐!越快越好!” “哦……行!” 芷若惶恐万分地点了头,抱着嘟嘟,撒开脚丫子就往凤凌县衙跑。 宇文不弃则指挥其余留下的丫鬟们蹲在宅子的各个出口附近把守,暗中监视,以防凶手恶意破坏现场。 很快。 凤凌县令慕容翎,带了一班捕快闻讯赶了过来。 慕容翎,也就是慕容府的千金大小姐,前任刑部总捕头慕容廉明的掌上明珠。 说起来,前些日子,宇文不弃便跟这位史上第一女县令闹了矛盾,而且,慕容翎曾扬言要将宇文不弃驱逐出府,幸好有他的师父——即慕容府夫人越长缨替他撑腰,宇文不弃才得以留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一段日时间,不过依慕容翎的性格,只怕,她至今仍对他耿耿于怀呢。 这会儿,她戴了一顶乌纱帽,换上了靛青色官袍,中绣鹭鸶图案,袖口缀着暗色团云花纹,再配上她那副走起来六亲不认的步伐,那样子,看来居然有点滑稽? 而,一直陪在她后面沉默不语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他的装扮,大概是位缁衣捕头。 长身玉立,古铜色皮肤,浓眉斜飞入鬓,双眼炯炯有神,腰间斜挎一柄雁翎刀,一看便知,他的武功应该挺不错。 大约是想在宇文不弃面前显一显凤凌县父母官的威仪,慕容翎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劈头就问道:“臭小子,怎么又是你!说,你差芷若请本官速速赶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不弃姑且忍了忍她这傲慢狂妄的脾气,垂首施礼,道:“禀大小姐,小的与诸位姐姐们出来寻猫,碰巧在此撞见一起命案,所以……” “哦?命案?”慕容翎一听,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在哪里?” “就是这幢宅子。在一间浴室里,躺了一具浑身是血的男尸。”宇文不弃指了指左边的宅院,现在回想起那一幕,仍然有些后怕。 慕容翎有些狐疑地盯着他,道:“你真的看见了?” “小的亲眼所见,绝对不假。” 宇文不弃望了望旁边五名丫鬟,见她们一律摇了摇头,这才道:“小的和这几个姐姐一直守在门口,从未离开半步,期间,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出入这栋宅子。也就是说,尸体一定还在里面!” 听宇文不弃的口气,好像十分断定的样子,慕容翎姑且就信了他。 “臭小子,事实最好如此,你若是故意报假案,搞恶作剧来耍本官的话,本官绝饶不了你!” “小的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决不敢在大小姐面前撒谎。” 宇文不弃把“撒谎”两字咬得特别重。他素来讨厌别人无端怀疑自己,更何况眼前这人还与他结下了梁子呢。 “哼!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人,也不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慕容翎冷笑了一声,继而转头对那少年吩咐道:“邢烽,你去敲门。” “是,大人。” 叫做邢烽的年轻捕头,快步走上前去敲门。 “咚咚咚。” 门,是那种薄的橡木门,再加上他的力道又施得比较重些,所以,敲门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洪亮。 里面,顿时就有个十分粗暴的声音吼道:“敲什么敲,把老子门敲坏了,你特么赔不起!” 开门的,是个满口脏话的中年男子。 嘴上蓄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一翘一翘的,有些不自然。 而他身上,穿了一袭颇讲究的宝蓝色长衫,头上戴了顶圆盘遮阳帽,帽檐宽广,像是刻意将眉眼掩了个严实。 第三章 秀才陈小宝 宇文不弃忽而皱了皱眉。 搁自个家里头,戴遮阳帽做什么? 难道,他要出门? 就算是要出去,现在这时候,日薄西山,哪里还需要戴遮阳帽呢? 邢烽默默退到一侧,慕容翎昂首挺胸地走到男子面前,叉着腰瞪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是谁!” 男子认出慕容翎,脸色顿时就变了,活像小鬼见了阎王,狗腿子似的将腰一下子弯到裤裆下,谄笑道:“啊!原来是慕容大人!草民陈大宝,参见大人,草民不知慕容大人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哼!” 慕容翎将他一把推开,大摇大摆地进了屋,扫视了一遍。 “大人突然驾到,不知有何贵干啊?”陈大宝凑到慕容翎跟前,哈着腰问道。 “据目击者称,在你们家发现了一具尸体。可有此事?”慕容翎铁青着脸质问道。 “对!就在一楼的浴室里。我看得一清二楚!”宇文不弃的情绪显得有点儿小激动。 陈大宝苦笑道:“大人啊,您可千万别听这位小公子胡言乱语,他实在是冤枉小的了。我刚从一楼浴室里沐浴出来,哪里有什么尸体!” “既然如此。那么,让本官搜一搜也无妨吧?” 慕容翎说这话的口气,并非是同陈大宝商量的,而是命令,因为,她的脚步已渐渐逼近了浴室门口。 陈大宝很技巧性地冲天花板翻了记白眼,薄削的嘴角再那么无所谓地一撇,“大人尽管搜!能搜到,算小的输!” “来人,进去搜!”慕容翎一声令下。 宇文不弃动作最快,猛地推开浴室门,当先冲进了浴室。 迎面,有扇四折屏风挡住了视线。 转过去,正中央的位置,就是那只楠木浴桶,只不过之前是被打翻的,现在却摆端正了。 宇文不弃霎时就傻了眼。 奇怪! 尸体怎么不见了? 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宇文不弃颇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踮起脚尖,伸手往浴桶里一摸。 嗯。 这水,还有一丝余温。的确有人刚用过。 宇文不弃四下走动,留心观察,试图看出些端倪来。 整间浴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尤其,大理石地板擦得格外发亮,几乎能当镜子照! 这,恰恰不正常! 宇文不弃十分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走眼,当初,明明就在他脚下的位置,有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就目前情况来看,只有一种可能! “尸体一定是被你给藏起来了!”宇文不弃突然仰起了脸,指着陈大宝大声嚷道。 “胡说八道!” 陈大宝狠狠地瞪了宇文不弃一眼,一张脸板得像块棺材板似的。“臭小子,你要是再敢瞎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本官在接到芷若报案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来,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慕容翎沉吟片刻,逼视着陈大宝,毫不客气地道:“而藏匿尸体的话,我想,大概只需一盏茶的工夫便足够了吧?这么说来,你就有很充裕的时间,将浴室里的尸体藏到别的地方去!对不对?” “呵呵!大人啊,其实,你被这小子给骗了,这,明明就是他的恶作剧罢了。既然大人不信草民,非要找什么所谓的尸体的话,那,草民就让你们找到高兴为止吧。” 陈大宝嘴角一撇,隐隐发出一声冷哼,冲着慕容翎拱了拱手,道:“大人,草民要去二楼喝我那平常最爱喝的大红袍,请恕草民失陪了。” 说完,陈大宝就打算转身离开。 “这么说,无论本官怎样搜查,都没关系吗?”慕容翎十分漂亮的眸子里,正有一簇小火苗在燃烧。 “随便。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草民这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陈大宝话音微顿,忽然道:“哦,对了。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尽管去问我弟弟好了,他马上便会回来的。” 这人,脸变得好快! 宇文不弃皱紧了眉头。 “衙门现在可真够闲得无聊呢,哈哈哈......” 陈大宝临走前撂下这么一句讥诮的话,随后,便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像什么呢?如果你有洗碗的经历,就会知道。当你不小心把汤匙刮到碗上时,碗就会发出一种特别刺耳的声响,那种声响可以让人把昨晚吃的饭菜都吐出来。 宇文不弃定力好,没吐,只是满腹狐疑地盯着陈大宝。 他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陈大宝凭什么这么自信? 而,另一边的慕容翎却气得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一只酒壶。 “可恶!” 她转过头,对众捕快厉声吩咐道:“赶快给我搜,尸体一定就在这个房间里面,不要漏了每一处角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尸体给我找出来!” 第3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刑烽带了一个低着头的少年进来禀报:“大人,陈大宝的弟弟陈小宝到了。” “哦?”慕容翎的黛眉儿斜斜一颦。 刑烽退在一旁,少年弱弱地走上前来。 慕容翎盯着他,厉叱道:“抬起头来。” 少年乖乖地仰起脸,小心翼翼地看了慕容翎一眼,又立即垂下眼皮,哈着腰恭谨地道:“小的陈小宝,参见大人。” “你就是陈小宝?”慕容翎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睃巡着。 “小的正是。”陈小宝的神情似乎比较局促,仍旧没敢抬眼。 一旁的宇文不弃,也顿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陈小宝的身上。心想:陈大宝前脚刚上楼不久,他后脚就到家了。呵。来得倒真是时候! 仔细一打量,却见这陈小宝脸皮白净,唇边光溜溜的并没有留半根胡须,生得与陈大宝有几分神似。 他身穿玄色锦缎长袍,头上戴着时下特别流行的折上巾,鬓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给人的第一印象嘛,干净儒雅,彬彬有礼,大抵是个沾染了些书卷气却又不显迂腐的小秀才。 “敢问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陈小宝打从一进门,就看到一群捕快在自己家翻箱倒柜,东敲敲,西碰碰,貌似在找什么东西?不禁吓了一大跳,若不是认出他们身上的装扮,都差点以为是入室盗窃团伙呢! “本官接到目击者报案称,在你们家浴室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慕容翎淡淡地说,同时,默默观察着陈小宝的表情反应。 第四章 破门而入 “什么?尸...尸体!”陈小宝听了,眼珠子睁得滚圆,宛如棋盘上的两颗棋子。“我们家怎么可能会出现尸体呢!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 “大胆!难道,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判断能力吗?”慕容翎眉尖斜斜飞起,怒瞪着陈小宝。 陈小宝被她瞪得心里直发毛,只得讷讷地道:“小的,小的怎敢...” “啪!” 此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地上摔碎了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回事?”慕容翎环顾左右,像是在问刑烽和附近的几个捕快,也好像是在间接问陈小宝。 “大小姐,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一直闷声不吭的宇文不弃突然提醒道。 “嗯?”慕容翎望了一眼天花板,又对陈小宝问道:“楼上只有你大哥在吧?” “是的。我们家,就小的跟家兄二人同住而已。”陈小宝顿了顿话音,继续说道:“可能是,家兄嫌这儿太吵,有些不耐烦,所以一甩手,不小心打碎了茶杯,以此来宣泄一下。他这人素来是比较喜欢安静的。” “令兄的脾气可真够差的!”慕容翎这句话是咬着后牙槽说的,毕竟,她之前已经领教过了。 “家兄性子生来急躁些,还请大人见谅。”陈小宝战战兢兢地向慕容翎躬身赔了礼。 “罢了。”慕容翎隐约地笑了下,又问道:“对了,你和令兄都是干什么的?” “回大人,小的只是个小私塾的教书先生,家兄却曾是本县轰动一时的大才子,因仕途不顺,所以经常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故而对做官已经心灰意冷,索性赋闲在家,通常呢,就待在家里写诗作画,平时也爱好倒腾些古董啥的。”陈小宝有头有尾地答了一通。 他貌似是个很诚实的孩子呢。 “没想到令兄居然有如此雅兴。写诗作画的环境,确实宜静不宜闹,也难怪令兄会大发雷霆。”慕容翎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宇文不弃抱臂,静悄悄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保持着难得的缄默。 “对了,你刚才说,家里只有你和令兄两个人,是吗?” “不错。先父先母早逝,唯独留下小的兄弟俩和一份可观的遗产。不过,话说回来,这栋宅子其实是属于小的的,家兄只是暂时寄宿在小的这。” “原来如此。”慕容翎的脸色终于略见缓和。 她的话刚好问到这里为止,捕快的搜查工作恰巧也在这时候完成了。 邢烽上前道:“大人,属下等人把一楼和二楼搜了两遍,并没有发现尸体。” “见鬼!”慕容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怎么会到处找不到呢!” “大人,还有二楼陈大宝的房间没有搜。”邢烽低声提醒道。 慕容翎忽地一拍大腿,恍然道:“不错。我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她转过头,问陈小宝道:“既然其他房间都搜完了,只剩下令兄的卧房还没有去过,可否领本官一起去搜一搜?” 陈小宝垂首道:“只要家兄不反对的话,小的自然愿意为大人效劳。” “本官依法办案,还由不得你那臭脾气哥哥不情愿。”慕容翎冷笑一声。“走吧,你去前面带路。” “是。小的遵命。” 陈小宝唯唯诺诺地应了,大步流星地往楼梯走去。 宇文不弃隐在大家的背后,表面上看仿佛置之事外,其实一直在暗中密切注意陈小宝的言谈举止,试图找出可疑之处。 可。他似乎失望了,陈小宝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当陈小宝抬脚登上楼梯第一级台阶时,从他的裤管边缘的缝隙间,突然掉出一样东西来,不注意看的话,谁都很难发现得了。 宇文不弃眼尖,立马一个箭步抢了过去,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飞快地揣进怀里。 他故意落在队伍的最后,等大家陆续都上楼,旁边空无一人了,他才掏出来,仔细一看,那是一片嫩绿的树叶,约莫有小孩子的巴掌大。 “树叶?他裤子上怎么会有树叶呢?”宇文不弃喃喃自语,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疑问号。 二楼,陈大宝的房间门口。 “大人,小的先征询下家兄的意见,可以么?”陈小宝弱弱地道。 慕容翎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多谢大人。”陈小宝欠了欠身,转过去对着轻轻房门敲了敲,小声道:“.大哥,我是小宝。慕容大人要来您房间看一眼,我现在带她们进来啊?” 良久,良久,没有丝毫的回应。 “大哥?”陈小宝又喊了一声。 房间里,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大人,家兄应该睡着了。这个点,他一般都会小憩一会。”陈小宝说着,便试图去推门,但却失败了。 “大人,门在里面插上了门闩,小的打不开。”陈小宝苦着脸道。 “哼哼,睡着了也好,倒省得本官多费口舌。干脆就破门而入吧。” 话音刚落,慕容翎便给邢烽递了个眼色。“邢捕头。” “属下遵命。”邢烽反手抽出腰间那柄锋利的雁翎刀,道:“大人还请退后,属下恐刀刃不长眼,伤及大人。” “大家都退后。”慕容翎手一挥,与众捕快们一齐退到了安全范围内,陈小宝退得最远,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了宇文不弃的屁股后面。 邢烽双手握刀,聚精会神,对准门缝中露出的门闩,又快又狠地劈下。 刹那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门闩从里面断成两截,房门随着这阵力量的震动,摇摇晃晃地敞开了一些。 慕容翎将门彻底推开,大家鱼贯而入。 房间里,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极其典雅的落地窗,卷起酱紫色的窗帘,四面的墙上贴着好几幅山水画,地上则铺着织豹纹的地毯。 屋角高悬着八盏擦拭得十分锃亮的翘角银灯,整体的陈设颇为华丽,桌椅也全是紫檀木的,镶嵌着富贵芙蕖款式的浮雕。 书橱上,诗书卷轴,玉器古玩,更是摆得琳琅满目。乍一看,予人一种既是书房又是卧房的错觉。 陈大宝的人,悠哉悠哉地靠在藤椅上,一手托着腮,甚至连眼睛也闭了起来,貌似在打盹。 面前,雕花的木案上,沏了一杯满满的茶,正是昂贵无比的武夷山大红袍! 热气在半空袅绕,不时地散发着茶香,沁人心脾。 茶杯是细瓷青釉的,乌褐色的茶叶尖,一根根都竖立着,漂浮在水面上。 而,刚才摔碎的,是茶杯盖。细小的碎片,迸得到处都是。 第五章 角色扮演 陈小宝从隔壁拿来笤帚和垃圾篓,当着大家的面,三下五除二的,将杯盖碎片全都处理掉了。 捕快们继续展开搜查,慕容翎与宇文不弃在房间里面不停走动,留心观察,尤其宇文不弃更是细致入微。 如此搜了个遍,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位陈大宝睡得可真死,大家在他旁边弄出的动静挺大,他居然没被吵醒!仍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个雕塑似的。 也真是醉了呢! 宇文不弃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忽而停在落地窗前,见这玩意儿可以活动,便用手轻轻拨开了,想看一看窗外的情形。 窗子正对着后门的围墙,墙根下,栽了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石榴树,浓荫如盖,石榴果子正开得如火如荼。 宇文不弃突然发现,如果从宅子外面来看的话,这棵树以及树后的那半堵围墙,恰恰正是视野的盲区! 也就是说,当初他令其余十二名丫鬟分守各个出口时,很有可能忽视了这个区域,凶手便因此有了可趁之机,利用盲区,将尸体偷偷搬运出去了! 念头转到这里,宇文不弃顿时精神一振,宛如醍醐灌顶,情不自禁地拍手嚷道:“我懂了!我懂了!” 大家被他这么一嚷,都同时愣住了。 慕容翎气咻咻道:“臭小子,你瞎嚷个什么劲!干扰本官办案,非得治你的罪不可!” 宇文不弃却哈哈大笑道:“大小姐,先别忙着治小人的罪,小人有重大发现,对于破案绝对有很大帮助。” 慕容翎呆了一呆,眨眨眼,道:“哦?是吗?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宇文不弃懒得跟她计较,一招手,唤她过来,指了指窗外,道:“大小姐请看,那里有相当高大的一棵石榴树。” 慕容翎伸长脖子往外一瞧,道:“不错,这么高的石榴树的确十分罕见,可那又怎样呢?” “依小人之见,案发现场的尸体,极有可能是被凶手移出去了。”宇文不弃情绪高涨地开始解释。“凶手可以爬到石榴树,再偷偷翻过围墙,之后,找个机会将尸体藏在某处,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慕容翎听到一半,忽然冷笑一声,很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照你这么说,凶手怕不是傻子!你自己一开始就说过,案发后,你们始终都守在宅子外,寸步不离,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出来。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哈哈哈......” 慕容翎的笑,带着挖苦的意味,仿佛很享受打击宇文不弃积极性后的快感。 “可是...”宇文不弃淡淡一笑,“小的忘了告诉大人,后门这棵树与围墙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盲区!所以,小的才疏忽了后门。” “哦?”慕容翎一怔,又观察了一下石榴树所处的地理方位。 的确如宇文不弃所言,这片区域,正是视野的盲区,况且枝叶繁密,也很完美地阻挡了高空视线,若说没留意,倒也是情理之中。 “继续说下去。”慕容翎果然被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兴趣。 “凶手,应该是把尸体用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再利用石榴树的话,就可以顺利潜到围墙外头了。”宇文不弃说完,还有些洋洋得意,就等着慕容翎好好夸他一顿呢。 可慕容翎却并没作任何表示,把头扭向陈小宝,以一种强硬的口吻道:“关于后门的石榴树,我想,作为主人,你应该有必要过来解释一下吧。” “后门的石榴树?”陈小宝闻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了几眼,道:“哦。那棵树是从前就有的。小的当年买下这栋宅子时,这棵石榴树就已经栽在那里了,等每年初秋,石榴成熟了,就可以采满满一篓子,若是拿去市集上卖的话,少说也能赚个十来两银子呢......” 慕容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啰里啰嗦的絮叨,冷冷地道:“本官并不关心你家的石榴能卖多少钱!本官只想问你,案发后,你是否因为听见目击者尖叫而引起恐慌,便着手计划通过石榴树与围墙,将尸体悄悄运出,或者,也有可能,是你伙同令兄一起移尸灭迹!哼!事到如今,你还不快老实交待!” 陈小宝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地道:“大人,冤枉啊!小的打清早就去私塾授课,刚刚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哪里有作案时间?再说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大人的推测罢了,大人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小的是利用如大人所说手法善后的?” 陈小宝不愧是读过书的秀才,口齿伶俐,词锋犀利,这一番力证清白而辩解的话,直听得慕容翎一愣一愣的! 的确。慕容翎暂时,根本拿不出半点证据指证陈小宝兄弟二人是凶手! 更何况,凶器以及宇文不弃口中所称的男尸,也都没有搜到! 慕容翎觉得有点懵。 “大小姐。”宇文不弃突然扯了扯慕容翎的衣角,认真地道:“不如,派两人分别扮作死者与凶手,由‘凶手’背着‘死者’从树上爬过围墙,当场做个试验,效果不就立竿见影了么,这样,同时也更具有说服力。至少,证明了这种手法基本是对的。” “本官早就想到了这办法。”慕容翎叉了叉腰,嗤之以鼻。“本官乃是堂堂正七品县令,还需要你这小子教本官怎么办案么!” “是,小人多嘴,该罚。”说着,宇文不弃象征性地掌了掌自个的嘴。 “邢捕头,你扮演‘凶手’。”慕容翎又指了指挨着邢烽最近的一名瘦高个捕快,道:“你,就扮演‘死者’。” 如此分好了角色,慕容翎又命人寻来粗麻绳,将瘦高个捕快与邢烽两人背靠背的,捆绑在一起,最后在邢烽肚子上紧紧的缠了好几圈,直勒得他咬紧了牙关。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聚集在石榴树下,眼睁睁地看着邢烽背着‘死者’缓缓地爬上了树。 他练过武,尽管负重,爬上这高大的石榴树,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怎么样?你还好吗?”慕容翎负手站在树荫下,大声问道。 邢烽喘了喘气,道:“除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哦。那就说明,背着尸体爬树,换做凶手,还是有可能做得到的!”慕容翎对着脸白如鱼肚的陈小宝冷笑了一下。 “很好。那么,接下来,沿着树干从墙头翻过去,试试能不能做到。” 第六章 夜闯陈宅 “嗯。”邢烽照做了,一路匍匐前进,很快便将身子挪到了墙头,右手用力攀上墙檐,伸出脑袋,鸟瞰了一下地势,突然大吃一惊。 “如何?”慕容翎这问句,夹带着几成满怀期待的意味。 宇文不弃同样紧张兮兮地等着邢烽回答。 “不行啊,大人!”邢烽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围墙的外面,修建了一道由大理石砌成的堤坝,堤坝旁流着一条小河,目测大约有四尺来深。” “什么?”慕容翎和宇文不弃同时一愕。 “那,有没有可以放脚的空间呢?”宇文不弃抢着问道。 “嗯。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但是,只能容一人立足,如果要是绑着尸体下去的话,根本不可能站得稳。”邢烽脑门上冒着虚汗,继续道:“就算是一个人走,也必须十分小心才行!否则,就会失足掉入河里,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翎哑然失笑。 先前所说利用石榴树移尸的作案手段,理所当然的,被现实无情推翻了! 宇文不弃呆在原地,半晌,沉默不语。 真是桩怪事! 尸体,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底下无缘无故消失的呢?宇文不弃的脑子里,顿时又乱成了一团麻! 慕容翎命邢烽下来,又叫剩下的捕快前去帮忙,替他们两个解除了束缚。 宇文不弃仍然陷入沉思之中,只是姿势变了,由站着改为席地而坐,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然而此刻,慕容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走近宇文不弃,冷冷地叱道:“宅子里面既然没有找到尸体,也不可能被搬运到外面去,那就是说,你在撒谎报假案!臭小子,你果然记仇,变着法子来耍我呢!” 宇文不弃“腾”地跳起,连连否认道:“不,不是的。大小姐,小人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大小姐。请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啊!” “哼!无聊至极!本官要去喝花酒了!”慕容翎却懒得听他解释,手随便那么一抬,下令道:“收队!都给我撤了!” 说完,率领众捕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邢烽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不弃一眼,也走了。 “恭送大人!”陈小宝站在门口台阶上,勾着身子,笑嘻嘻地目送慕容翎等人离去。 犹如被一瓮凉水浇了个透,宇文不弃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那模样,显然很失望。 —————— 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慕容府里,灯火大致都熄灭了。 二更的更鼓,不久前已经敲过。 其他家丁们早已熟睡,鼾声如雷。 唯独宇文不弃的房里还亮着灯,他躺在舒坦的鹅绒床上,却如同躺在烧烤铁架子上一般难受,不停地转辗反侧,因一心思索着案情,而难以入眠。 他反复在问自己:难道,那两兄弟会变戏法不成?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把活生生的尸体都给变没了? 宇文不弃实在想不通。头都快炸了!却仍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他坐起身刚想喝水,忽然,外面有条窈窕的黑影映在窗纸上。 “是芷若吗?”宇文不弃拿水杯的手顿在半空,轻轻唤了一声。 “不弃哥哥,是我,如萍。”影子的主人也压低声音答了。 “哦。是你啊。”宇文不弃走过去开了门。 红衣小鬟如萍,端了一盏香茗进屋。 “不弃哥哥,你真是的,老是把我认错成了芷若。”如萍瘪着小嘴,似乎有些不愉快。 宇文不弃尴尬一笑,道:“如萍,都怪你与芷若的身影轮廓太像了,我才一时看走了眼。对不起哈。” 如萍见他诚恳道歉,这才回嗔作喜,将香茗捧给宇文不弃,笑道:“不弃哥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还在想案子呢?” 宇文不弃接过茶盏,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总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如萍劝道:“不弃哥哥,熬夜容易伤神,咱们做下人的,只要做好咱们该做的分内事就够了,你何苦多管闲事呢!” “好,我明白。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干活呢。”宇文不弃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你也是啊。再见。”如萍向他道了声晚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宇文不弃掩上房门,一咕噜喝完茶。 吹灭了灯,爬上床,却仍然还是睡不着。 于是,他一掀被窝,又坐了起来,干脆就不睡了。 不行!我还是得再去陈宅一趟,反正今晚这宿觉,无论如何是睡不成了! 主意一打定,宇文不弃便披了件夜行衣,蹑手蹑脚地从秘密的狗洞里爬出府,趁着月黑风高,翻墙,偷摸着潜入了陈宅的庭院。 “为什么呢?”宇文不弃一边猫着腰走,一边犹在念念有词,对于自己所提出尸体被秘密转移的假设仍不肯死心。“以那段时间来看,陈大宝完全有嫌疑,他在浴室将尸体身上的血清理干净,然后呢,弟弟陈小宝就负责搬运尸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的,宇文不弃走到了那棵石榴树下,脚底忽而踩到了一片落叶。 宇文不弃眼前一亮,捡起树叶,借着月光仔细一瞧。 “咦?”宇文不弃好像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似的,惊喜地快要跳起来。“这片叶子,与白天粘在陈小宝裤子上的树叶一模一样,难道说,他真的是利用这棵石榴树把尸体藏到外面去的吗?” “可是,这种作案手法,已经被试验推翻了啊!”想到这,他适才的兴奋劲儿突然一蔫。 不管怎样,陈小宝以及石榴树,与此案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他懒得再纠结作案手法到底成不成立的问题,原地一助跑,凭着敏捷的身手,“蹬蹬蹬”几步便爬上了树。 石榴树最高的枝杈处,水平方向正对着二楼的落地窗子,令人感到有些反常的是,夜这么深了,窗帘居然还没有拉起。 所以,当宇文不弃蹲好了后,可以透过窗口,很清楚地看见房间里面的景象。 更令他感到反常的是,陈大宝竟然还靠在藤椅上打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会动一下。 这么近距离地乍一看,直吓得宇文不弃身子往后一仰,险些跌了下去。 他一直这样,难道不嫌累吗? 宇文不弃暗暗嘟囔了两句,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 “等等!难道说...我们都被误导了!” 第七章 躲猫猫游戏 宇文不弃大惊,脑子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停地打着转,直搅得他心湖汹涌。 他突然忆起一个时辰前,隔着窗纸,自己错将如萍认作芷若的事来,这段小插曲,更加印证了他的推测! 两个身材、样貌极其相似的人,只要稍一修饰,被旁人看错成同一个人,其实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 宇文不弃越想越激动,心里,骤然变得如一锅煮沸的热粥般躁动起来。 他赶忙从树上迅速滑落,搬了块大石头垫脚,从一楼浴室的窗口,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 浴室门刚打开一条缝,宇文不弃就吓了一大跳。 从门缝间,隐约可以瞥见,陈小宝正在自己房里卖力地磨着一把砍柴用的斧头!而他脚边,还放着几个麻袋。 一遍又一遍,斧头的刃,已经被他磨得闪闪发光,透着凛冽的寒气。 “他居然还没睡!大半夜的,他磨斧头干什么?还有麻袋...难不成,是要打算分尸!” 宇文不弃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良久,才终于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将门缝再开宽了些,悄悄地往二楼楼梯开始挪动,尽量踮起脚,绝不发出任何声响。 从浴室到楼梯,这短短的距离,宇文不弃却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之久。 顺利到达二楼,宇文不弃却仍丝毫不敢松懈,依然踮着脚走路,很快,找到了陈大宝的卧房。 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完全敞开了。 宇文不弃照样掩上门,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弯腰一看,原来是今天被邢烽一刀砍断了的门闩。 宇文不弃拾起断成两截的门闩,突然轻笑了一下,道:“好一招漂亮的障眼法!” 宇文不弃放下门闩,摸索着擦亮火石,点亮了油灯。 然后,掌着灯,蹑手蹑脚地走到陈大宝身旁,俯身一探他的腕脉。 脉搏停止跳动,手足冰凉,鼻间也已经彻底断了气息!而且,两眼瞳孔放大,全身肌肉都已僵硬,他死了至少有三个时辰! “果然不出所料!”宇文不弃一时喜出望外。 他的推论,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若是往前调三个时辰的话,大概是在酉时三刻,与宇文不弃发现尸体的时候恰恰吻合!也就是说,自己在浴室里,当初看见的那具男尸,就是陈大宝! 若不是顾忌楼下磨斧头的陈小宝,宇文不弃差点就想当场拍手欢呼。 既然尸体找到了,那么,具体的证据呢? 宇文不弃皱了皱眉。 他一扭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雕花木案的茶杯上。 茶杯里的茶还是满的,想必一口也没尝过。 不对! 宇文不弃回忆起陈大宝临走前说过的话:“大人,草民要去二楼喝我那平常最爱喝的大红袍,请恕草民失陪了。” 既然大红袍是陈大宝最爱喝的,他怎么可能一口也不喝呢? 况且,当时在一楼搜查的间隙,陈大宝的房间传来茶杯盖被打碎的声响,陈小宝是这样解释的:“可能是,家兄嫌这儿太吵,有些不耐烦,所以一甩手,不小心打碎了茶杯,以此来宣泄一下。他这人素来是比较喜欢安静的。” 这就怪了,茶杯盖掉在地上,茶杯却安然无恙,杯里的茶也是满的。这道理,又如何说得通? 宇文不弃一边思考一边徘徊了一阵,索性就趴在地上。 油灯也搁落在一旁,眼睛瞪得大大的,沿着木案周围四处巡视,试图找出任何对破案有利的物证来。 “咦?”宇文不弃眼前又是一亮,他从案脚的夹缝间发现一件正泛着细微淡红光的东西,薄薄的。 用手指抠出来一瞧,竟是枚茶杯盖碎片,碎片表面粘了蜡,而且呈均匀的圆形,想来是蜡烛烧完滴落在碎片上所形成的。 陈小宝居然遗漏了这一枚最关键的碎片,没有及时处理掉,除了他,当时大家谁也没察觉到,也难怪嘛,碎片迸落的落点极为刁钻,这玩意儿又十分细小,的确很难发现。 宇文不弃掏出随身携带的绣帕,将碎片包好,装进香囊里。 茶杯盖?蜡烛? 宇文不弃有意识地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沉思片刻,若有所悟地道:“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凶手是如何自圆其说的了。” 尸体和证据,都在同一地点被找到了。宇文不弃便打算立即离开,将证据交给慕容翎,叫她带人来逮捕凶手。 一想到陈大宝会有被分尸的可能,宇文不弃顿时心急如焚,不敢耽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县衙才好! 可偏偏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宇文不弃慌了神,急忙吹灭了油灯,藏在陈大宝的藤椅底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进来的是陈小宝,他手里倒提着刚磨好的斧头,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冷酷的恶魔。 宇文不弃动也不敢乱动。 陈小宝在房间里面巡了一圈,宇文不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随着他脚步移动的方向,巧妙地变换躲藏的姿势,与他玩起了一场紧张而刺激的躲猫猫游戏。 “奇怪!”陈小宝疑惑地摇了摇头。“我刚才明明听见房里有动静的,难道是错觉?” 陈小宝又四下看了一遍,仿佛消除了疑虑,转身便要出去。 宇文不弃长吁一口气,无意间抬起头,却没注意到头顶的藤椅,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好痛! “哎哟!”宇文不弃不由得脱口叫出了声。 刚叫出口,宇文不弃大惊,瞬间捂住了嘴。却还是迟了。 “谁?!”陈小宝刚抬起一只脚,就很清楚地听见了宇文不弃这一叫,立即回头大喝一声。“谁在这里!识相的,快给老子滚出来!” “可恶!”宇文不弃暗暗一咬牙,直恨自己太大意。 陈小宝已经步步逼近,斧头的寒光,越来越刺眼。 事到如今,再躲下去也没意思了。 宇文不弃松开捂嘴的手,从藤椅底下麻溜地钻了出来。 “该识相的,应该是你吧,杀人凶手陈小宝!”宇文不弃仰起脸,直视着满脸震惊的陈小宝。 “原来是你!”陈小宝认出了宇文不弃,先是一怔,继而冷笑道:“饭可以乱吃,但,话可绝对不能乱讲!无凭无据,你却指认我是凶手,只怕会遭天谴吧!” 第八章 推理首秀 “要遭天谴的,应该是你吧!你不仅残忍弑兄,而且还打算分尸,趁夜抛尸荒野,像你这般禽兽不如的行径,早晚会遭报应的!”宇文不弃说到后面,情绪逐渐有些失控。 他自幼丧失双亲,又没有兄弟姐妹,素来憧憬着手足情深,可眼前这位斯斯文文的秀才,却狠心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哥哥,将她对于亲人之间那种和睦相处的美好幻想,一瞬间击了个粉碎! “你!你胡说什么!”陈小宝听了,惊得五官都扭曲起来。“我大哥不是好端端的在藤椅上靠着么,何来弑兄之说?” 宇文不弃哂笑道:“在我面前,你就别装蒜了!你纵然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你...”陈小宝突然觉得自己的气势被他强压下去了,竟讷讷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尸体之所以始终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你并没有将尸体藏起来,当然也并没有转移出去,而是让它光明正大地靠在藤椅上,喝茶、打盹,故意摆下迷魂阵,制造出尸体还活着的假象,将我们误导。” 宇文不弃望着陈大宝的尸身,凄然地道:“那时候,我在浴室所看见的男尸,其实就是令兄孔明春!对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小宝被震得倒退几步,脸已涨成了猪肝颜色。 “这就是你设下的诡计!你在杀死孔明春后不久,因为听见我的尖叫声,知道尸体被我们发现了。便匆忙将尸体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抬到二楼孔明春的卧房,让尸体穿着换好的长衫靠在藤椅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房间的衣橱里,应该也有一件相同款式的宝蓝色长衫吧。” 宇文不弃将案情经过娓娓道来,他人生的首次推理秀,就此鸣锣开场。 “你穿上了与令兄身上一模一样的那件长衫后,才出来迎接闻讯赶来搜查尸体的柳大人和捕快,当然,你很大胆地走了步险棋,贴了八字胡,戴上遮阳帽,很巧妙地改扮成了孔明春的样子。你们兄弟俩个,本来就长得很像,我们这些外人一时间自然不易分辨出来。” 推理继续。 “然后,你趁我们在一楼房间挨个搜查之际,故意发脾气,谎称要上楼去喝茶。到了孔明春的卧房,你便插上了门闩,紧接着又玩起了第二个花样。” “什么花样?”陈小宝憋红了脸,忍不住打断道。 “蜡烛!” “蜡...蜡烛?”陈小宝嗄声道。 “不错。”宇文不弃从香囊里掏出绣帕,拆开,将那枚粘着蜡痕的茶杯盖碎片在陈小宝眼前晃了晃,道:“就是这个。” “什...什么”陈小宝大惊失色,舌头似乎已经打了结。 推理迎来了一段小高潮。 “为了将来好自圆其说,你在木案上特意搁了一杯大红袍,并将茶杯盖反扣在木案边缘,一半搭在案上,一半悬空,然后,在杯盖中心凹面,点上小半截蜡烛,调整重心,使其保持平衡。等到蜡烛烧完,茶杯盖失去平衡,‘啪’立即摔落在地。” “当然,你早先已估好这半截蜡烛烧完所需的时间,所以,才刻意拖延,能让我们在来二楼搜查之前,就听到茶杯盖碎的声响,当柳大人问起,你便如你当时所说的那般解释,好让我们以为,二楼的孔明春是真的还活着。” 推理步入尾声。 “最后,你便从二楼的落地窗爬上石榴树,翻到围墙外面的堤坝上,那里有条窄道,空间足够一个人移动,对你来说当然不成问题。” “很快,你通过窄道,顺利溜出来,再卸掉伪装,返回到门口,以弟弟的身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家。柳大人只要去你所执教的私塾打听一下,你那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自然就不攻自破!陈小宝,我没说错吧?” 宇文不弃的推理就此告一段落。 陈小宝哑口无言,冷汗涔涔流下。 “不得不说,你的表演实在精彩,几乎天衣无缝,差点连我都给骗过了。但,百密终有一疏!” 宇文不弃说完,口不干舌不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犹沉浸于顺利破案的喜悦之中,却没察觉到陈小宝的斧头已悄悄举起。 “臭丫头,你果然够聪明!”陈小宝气急败坏,露出一脸阴险的狞笑,与之前文弱秀才的形象判若两人。“没错,一切如你所说,就是我,亲手把我大哥给杀死的!哈哈哈......”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你亲生哥哥啊!”宇文不弃大声质问道。 “哼!”陈小宝恨恨地将一口牙咬得咯嘣脆,似乎憋了一肚子的愤懑。“其实,他就是个人渣、败家子,吸血的寄生虫!他根本不配当我大哥!” 宇文不弃愣住了。 他见陈小宝噙满泪花,浑身颤抖,心下油然生出了几分同情之感。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陈小宝一边流着泪,一边道:“八年前,爹娘因病双双过世,遗嘱上说明,家产我与大哥每人分一半,大哥第二年进京赶考,屡不中举,不到三年,盘缠已用尽,到最后混得穷困潦倒。自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他就涎着脸皮赖在我家白吃白喝,整日游手好闲。他的画在市面上不值钱,吃喝穿又格外讲究,而且酷爱倒腾些新鲜玩意儿,光是他房里的古董花瓶,便耗去了我一大半的积蓄。我在私塾教书,每月月薪才不到一两银子,我为了生计不停奔波,捞零工打,却仍是入不敷出,生活过得紧巴巴。”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染上了赌钱的恶习,明明是我一直都在照顾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讹诈我的那份家产去赌博,结果,欠了赌场一屁股债。之后,他又将主意打到了这栋宅子上,劝我卖掉宅子抵偿债款,我气急了,当天在浴室与他大吵一架,冲动之下就失了控,用力那么一推,我大哥他,他的后脑勺就重重地撞在墙上,鲜血,泼墨似的洒在墙上,画了一朵朵梅花,他瘫倒在地,无力地攥住我的裤腿,苦苦哀求着:‘弟弟,我流了好多血,好痛啊,快救我,救我...’” “我吓坏了,刚想撕下衣角替他止住血,忽然,想起大哥平日的所作所为,一时鬼迷心窍,心一横,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抓起他的头,就拼命地往墙上撞啊,撞啊,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停止了呼吸......” 宇文不弃听得心惊胆战,一联想到那副场面,胸口就闷得难受。 第九章 失控 “现在好了,噩梦结束了。” 陈小宝随手抹掉眼泪,仰天大笑了一阵。“哈哈哈...总算摆脱掉这要命的吸血鬼啦!” 继而,他又抬起那柄明晃晃的斧头,对着宇文不弃一本正经地比划了几下。 “接下来要解决的,该轮到你了。是先砍断手脚,还是直接让你脑袋搬家呢?嘻嘻...” 他说话的声音,瞬间就变了,不仅拔高了八度,而且听起来能使人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胡来!” 宇文不弃察觉到不对劲,顿时就慌了神,脚下连连后退着。 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冰凉的墙壁! 糟糕! 已经没有退路了! 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门,但,却早已被陈小宝用书架堵住了。 “救命啊!” “救命啊!” 寂静的宅子里,到处回荡着宇文不弃喊到破音甚至于嘶哑的求救声。 “放弃吧,就算喊破喉咙,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陈小宝盯着宇文不弃,凭空爆发出了一阵嘿嘿冷笑,“臭丫头,既然伎俩已全被你看穿了,我就不能再让你继续活下去了,等到了阴曹地府,脑子可得长个记性,千万别再多管闲事了!” 他两手握着斧头,高举过头顶,好像是抓小鸡的老鹰,伸出了锋利的爪子似的。 宇文不弃却双手抱膝,畏缩在背光的阴影里,娇小身子瑟瑟发抖着,像极了只受惊的小鸡仔。 眼看斧头就要朝他狠狠落下。 宇文不弃绝望地闭紧了眼,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耳边突然听到“呃”的一声闷哼以及随后“哐当”一声重响。 咦? 我居然没死?怎么回事? 宇文不弃霍然睁开眼,却见陈小宝的人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斧头跌落在一旁。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取代了刚才陈小宝所站位置的,是一个手持雁翎刀的冷酷少年。 这少年,正是柳长恭的跟班——捕头邢烽! “邢捕头!”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宇文不弃的情绪顿时就失控了。 他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突然叫了一声,扑进邢烽的怀里,像失群的鸟儿回到了温暖的巢里,耗尽全部力气去抱住他,紧紧抱住,又立即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拥抱,使他觉得极具安全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久久不肯撒手。 邢烽愣住了,却并没有将他推开。 只是,任由他占据自己的胸膛,任由他的泪水湿透了自己的衣襟。 “没事了。” 犹豫了许久,邢烽才终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在宇文不弃耳里,却是最有效的安慰。 等宇文不弃宣泄完,他也渐渐缓过神,见状,连忙从邢烽的怀抱中抽了出来。 宇文不弃啊宇文不弃,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人家与你又不熟,就这么往人家怀里贴,真不嫌害臊! 他觉得自己适才的确有些失态,不禁羞赧地低下了头,一抹红霞顷刻间染红了双颊,直泛到了耳根。 “谢谢你救了我。”宇文不弃在心里反复措了好久的词,最后,也只能吐出这么句俗套的话来。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邢烽淡淡地望着他,淡淡地道。 他那双眸的深处,依旧平静得如一泓死水,似乎并没有因宇文不弃的娇羞状而漾起丝毫波澜。 “对了,邢捕头,你怎么会到孔宅来呢?”宇文不弃挠了挠后脑勺问道。 “其实,我今天一直都在后面跟踪你。” “什么?你...你在跟踪我?”宇文不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错。”邢烽道:“虽然此案疑点重重,况且,依你白天的表现,我猜,你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所以...” “所以,你就一路尾随我来?” “姑娘果然不愧是大周第一聪明人,今天晚上的推理,是我听过最漂亮的推理。”邢烽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宇文不弃一番。 “哪里哪里。”宇文不弃的脸烫得像烤山芋。 宇文不弃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陈小宝,道:“陈小宝他......” “没事。我只是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暂时动不了罢了。” 邢烽说完,将陈小宝五花大绑。 “我现在先将他押回衙门收监,等明日柳大人升堂审讯。快三更了,姑娘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话音刚落,邢烽便带着陈小宝,如一股轻烟般消失不见了。 真凶陈小宝也当堂伏法,对于故意杀害陈大宝一案供认不讳,判秋后处斩。 “关于这女人的一身武功,小人也只是听人传说...” 邢烽的语音很艰涩,这表示他并不十分乐意在目前这种气氛下来述说这段故事。 “据说,这女人年轻时,曾得异人传授,练成一种摄心大法,能在对敌之际,以一道眼神,或一声轻笑淆乱对手心智,使对手于不知不觉间暴露空门。” 慕容翎忽然打岔问道:“这女人如今多大年纪?” 邢烽道:“细细推算起来,至少也该四十出头了。” 慕容翎道:“姿色如何?” 邢烽摇摇头道:“大人的这个问题,恐怕谁也回答不了。” 慕容翎道:“为什么?” 邢烽苦笑道:“因为小人还没有听说过,有谁会跟这女杀手打过平手。” 慕容翎道:“这意思就是说,凡是跟女杀手交手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得下来吗?” 邢烽道:“至少传说如此。” 慕容翎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摇着头,自语似地道:“我不相信这女人真有这般厉害,就算真有过这种事,那也该是指当年。” 宇文不弃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慕容大人又不相信了。难道这种事也假得了?” 慕容翎仍然摇着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宇文不弃笑道:“那么,你说不相信,是什么意思?” 慕容翎抬头说道:“如说这女人练过什么振心大法,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同时我也相信这种摄心大法,也许真的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宇文不弃笑道:“那么,你不相信的,又是什么?” 慕容翎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纵然传说不假,那也该是当年的事!” 宇文不弃眨了眨眼皮,说道:“你的话我一时领会不来,能不能请大人说得稍微更明白些吗?” 慕容翎道:“我的话并不难懂。” 宇文不弃道:“哦?” 慕容翎道:“除非这女人青春永驻,我不相信一个四十出头的半老徐娘,还能凭轻声浅笑,施展什么摄心大法!” 宇文不弃噢了一声道:“我懂慕容大人的意思了!慕容大人意思是说,这女人的摄心大法,有一半是借助于姿色?” 慕容翎道:“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说道:“小的跟慕容大人一样,晚生了几年,从没见过这女人,家师在世时,家师关于这女人的种种劣迹,也很少提及,不过小的仍然可以纠正慕容大人这种错误的猜测。” 慕容翎道:“哦?” 宇文不弃笑道:“小的只须举一个例子,就够了。” 慕容翎道:“举哪一个例子?” 宇文不弃道:“武当天聪道长当年就是死在女杀手手里,这件事慕容大人听人说过没有?” 慕容翎脱口道:“你是说武当上一代掌门人,这位瞎...” 说及一个瞎字,她突然住口。 因为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女人不论变色如何动人,她对一个双目失明的出家人,起得了作用吗? 慕容翎没有再开口,其他的人,当然更是无话可说。 大厅中,一时又沉寂了下来。 第十章 豆腐西施 “对了,邢捕头,你怎么会到孔宅来呢?”宇文不弃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突然问道。 邢烽将雁翎刀重新挂回腰间。“其实,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后面跟踪公子。” “什么?你...你一直都在跟踪我?”宇文不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错。” 邢烽道:“从你出府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路尾随你而来。虽然慕容大人不信你的话,但,我觉得公子根本不像在撒谎,况且,此案还有许多猫腻,依你白天的表现来看,我猜,你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绝对会重返案发现场。所以...” “原来是这样。”宇文不弃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不客气。话说回来,公子果然不愧为大周第一聪明人,今天晚上的推理,特别精彩,是我听过最漂亮的推理。”邢烽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宇文不弃一番。 “过奖啦。过奖啦。”宇文不弃突然变得经不起夸了,一张脸烫得像烤山芋似的。 她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孔明秋,道:“他......” “没事。我只不过是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暂时动不了罢了。” 邢烽说着,弯下腰,反手揪住孔明秋的衣领,像拎死狗似的将他拎了起来。 然后就是一顿粗鲁的五花大绑,裹得像粽子似的被扔进了麻袋里。 “我现在先将他押回衙门收监,等明日慕容大人升堂审讯。快三更了,公子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话音刚落,邢烽便将麻袋夹在腋下,越窗而出,如一股轻烟般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他的轻功速度是如此之快,宇文不弃想与他正式告个别也来不及,只好悻悻地垂下刚打算挥动的手,望着窗外满天繁星兀自发着呆。 今夜,若非邢烽出手相救,自己这条小命算是搁这了。 她琢磨着,自己今后该怎么报答他才好呢? —————— 第二天。 奉山县衙公审于上午巳时一刻如期举行,门口的围观者挤得水泄不通。 宇文不弃因一宿没合眼,乏得很,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所以没有去凑这份热闹。 公堂之上,真凶孔明秋当场伏法,对于故意杀害孔明春一案供认不讳,被判决秋后问斩。 宇文不弃也因破了此案,而声名鹊起,就连一向与她不和的慕容长恭也对她刮目相看。 最感欣慰的,当属慕容夫人了。 当初买宇文不弃回府的初衷,是为了助慕容长恭破案,如今,她果然没有辜负自己这些日子的苦心栽培,已渐渐的,由一株嫩苗茁壮成了一朵艳丽的奇葩。 所以当天晚上,慕容夫人就特地吩咐厨下备了一桌丰盛的夜宵,一是为了给宇文不弃压压惊,二是作为对她的犒赏。 夜宵设在了偏厅。 丫鬟们将热腾腾的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桌。 宇文不弃将眼睛睁得滚圆,略一打量:排骨粥,八宝豆腐,玫瑰鹅油饼,砂锅狮子头,炸酥玉兰花片等等,还有一碟果馅凉糕,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菜色虽不算多,却恰巧都是宇文不弃爱吃的。 席上,只有慕容夫人与宇文不弃入座,留下芷若陪着伺候,其他丫鬟们都被遣散了。 菜很快上齐全,宇文不弃肚里的馋虫霎时就被勾了起来。 也顾不得什么吃相雅不雅观,端起碗来就是一阵风卷残云,甚至连几盘开胃的小菜也没放过,吃到最后,一点豆腐渣也没剩丁点。 相反,慕容夫人却是浅尝辄止,早早搁下了筷子。 席间,她一直在观察宇文不弃喜欢吃哪样菜,便殷勤地夹到她的碗里,静静地瞧她吃。 “饱了!”宇文不弃终于放下了那只舔得跟洗过一般干净的碗,舒服地倒在椅背上,顺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她今晚上的食欲出奇的好。 “翘儿妹妹,你真能吃!”芷若吃惊地看着桌面上光得见底的菜盘,目瞪口呆。 整整九菜一汤,几乎全被她一人消灭掉了! 倒是替洗盘子的下人们省却了许多麻烦呢。 “一般般啦。”宇文不弃很谦虚地笑了笑,用牙签剔着齿缝间的肉屑。 “能吃是福嘛。”慕容夫人在一旁打趣道。“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嗯。荤菜油而不腻,素菜色香俱全,甜点也很精致,不过,比起旁的菜,我倒觉得这八宝豆腐最是可口,却不知是在哪里买的?”宇文不弃说话时还在咂着小嘴,似乎意犹未尽呢。 “芸娘豆腐坊。”慕容夫人道。 “芸娘豆腐坊?”宇文不弃眼前倏地一亮。 “嗯。” “夫人,可否与奴婢讲一讲?”禁不住猎奇心理作祟,宇文不弃急于想打听清楚这“芸娘豆腐坊”的来历。 慕容夫人当然会满足她的愿望,这就含笑着说了起来。 城西南巷有一家刚开张不久的“芸娘豆腐坊”,每天生意异常火爆,前来买豆腐的顾客们自发排成了一条长龙,也以此,经常造成交通堵塞。 据说,芸娘做的豆腐,比雪还白,比十八岁公子的脸蛋还嫩。 选豆、研磨、精滤、点浆、压榨等一系列工序不但认真,而且有其独到的功夫,久而久之,便做出了口碑:“芸娘出品,必属精品”。 物美且价廉,固然是“芸娘豆腐坊”招徕顾客,生意红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年纪轻轻的老板娘,长相标致,身材曼妙,说她是奉山县百年难遇的大美人也毫不夸张。 “百年难遇的大美人?”宇文不弃吓了一跳,心想:怪不得豆腐做得这么好吃,敢情是人美心细啊,要不,到时候趁买豆腐之便,去一睹其芳容? “对了,都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没回来?”慕容夫人突然问芷若道。 “老爷之前差人说过,要在金员外家吃完晚膳再回府,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芷若搔了搔头皮,道。 “老爷这么大的人,还是副孩童天性,也实在太贪玩了点......” 慕容夫人正抱怨,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如银铃般响起。 “哈哈,夫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我这不赶回来了么。” 三人一齐回头,只见慕容廉明腆着那圆嘟嘟的肚子,健步如飞地走进了偏厅。 宇文不弃“腾”地从座位上跳起,用袖子擦了擦嘴,立正站好,冲慕容清风裣衽一施礼,唤了声“老爷好。” 第十一章 第一碗豆浆 远处,报晓鸡啼声凄切昂扬,似在告诉人们:漫漫长夜将过去,天已快亮了。 正由于接近黎明,这时的夜色也益发显得黑暗阴沉。 大厅中人人微阖着眼皮,似乎都显得很疲累。 只有石荒一个人例外,他两眼瞪着天花板好像仍在盘算着要以什么方法才能化解粉红罗刹的那套摄心大法。 宇文不弃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别想得太多了,石兄,天狼八老中,可怕的人物,绝不止粉红罗刹一个,不过,咱们也不必瞧轻了自己,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咱们这几个小伙子,如果好对付,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 石荒像是给提醒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当下连忙拉来一张椅,等宇文不弃坐下来,带着一股期切之色,低声道:“小弟刚刚想到一个问题。” 宇文不弃道:“什么问题?” 石荒道:“这位粉红罗刹多年不见露面,人人都以为这女人真的走火入魔,得了半身不遂之症,适才烈焰兄已为我们道破真相,说她是为了害怕令尊老剑帅,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由此可见,令尊在世时,对这女人的摄心大法,必有克制之道,关于这一点,不知宇文兄……” 宇文不弃微微摇头道:“家父对这女人,一向不愿多提,如果这女人当年不放烟幕,情形也许不同了。自从传出这女人走火入魔的消息后,家父认为大患已去,除当时表示过一阵欣慰之外,以后就没有再提过这女人一字。” 石荒有点失望道:“真可惜。令尊如果将这种降魔功诀流传下来,今天的形势就要大大的改变了。” 宇文不弃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遗憾的,缓缓说道:“人正心正,万魔不侵。家父虽未以此秘法相授,相信亦不出上述八字之范畴。小弟已经说过,这种事不能想得太多,想多了徒乱人意。江湖上的天下,是拼血汗闯出来的,对方这次来的魔头愈多,愈能考验我们的毅力,只要我们这一次能站得住,相信我们以后倒下去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 石荒不住点头,双目中同时流露出一片钦敬之色。 他虽不像诛魔刀郑逍遥那么倔强,但可也不是一个轻易服人的人。 他虽然败给了铁头雷公杨伟,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铁头雷公杨伟有什么了不起,以后遇上这位天狼长老,他照样还有勇气斗上一斗。 可是,对宇文不弃,他是真的服了。 他觉得宇文不弃虽然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但言谈举止之间,往往流露着一种优雅脱俗的气质。 这种气质不仅他石荒没有,就是在北斗七星剑郭申和诛魔刀郑逍遥身上,也极难发现。 他放心不下那个粉红罗刹胡八姑,并不是因对那位粉红罗刹暗萌怯意,相反的而是出于一种好胜心。 他一再追究那女人的底细,就是为了将来想抢第一阵。 他自以为在人人谈虎变色之际,他能有这种打算,是够自豪的。 如今,他听了宇文不弃的这番话,才发现自己的襟怀竟是如此狭窄因为宇文不弃根本就没有把一个粉红罗刹放在心上! 他念念不忘,想斗倒的人,只是一个粉红罗刹、而宇文不弃着眼的,则是天狼八老,以至于整个天狼会。 试问,宇文不弃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又叫他怎能不折服? 烧饼、油条、豆浆,是很多人喜爱的早点之一。 但在蜈蚣镇上,这种早点似乎并不十分受人欢迎;因为镇上连豆腐店即有三间之多,而卖这种早点的,却只有一家。 这家卖烧饼、油条的早点店,开在悦来客栈隔壁。 由于这种生意只做一个早市,所以也是各行各业中,店门开得最早的一种行业。 今天,徐二蛮子一打开店门,就走进来一个客人。 这使得徐二蛮子也为之暗吃一惊。 因为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小镇上的人,大多数尚在甜乡中,他打开店门不过是为了生火方便。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直要等到他烧热了炉子和油锅,炸好了第一批油条。才会有主顾上门。 他的第一个主顾,经常都是隔壁悦来客栈的小伙计,来为早起的客人,买些点心回去,吃完了好赶路。 如今,隔壁客栈里一点动静没有,显见客人们多还没有起身。 这位客人是哪儿来的? 难道这位客人一夜未睡,早就等在外面,只为了要喝第一碗豆浆? 徐二蛮子可说猜中了十之七八。 现在走进来的这个客人,昨夜的确一夜未睡,这个客人为了等他开门,他的确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来到了店门外面。 徐二蛮子推一没有猜对的,便是这个客人如今走进来,并不是为了要喝他徐二蛮子今天的第一碗豆浆! 因为这个客人就是秦烈焰。 秦烈焰喜欢吃面条,喝稀饭吃馒头,就是不喜欢喝豆浆。 但是,不论这位魔鞭对豆浆喜爱的程度如何,今天这一碗豆浆,他也得勉为其难,非喝不可。 因为他不喜欢,还有别人喜欢。 一号烂浪柳如风,便是这种早点的嗜爱者;他来这里喝豆浆,只是想找出这位烂浪头儿落脚之处的一种手段。 这是他经过长久考虑,所作的决定。 他心里清楚,柳如风并不知道他跟大乔过去的关系,他跟这位首席烂浪之间,也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不错,为达到某种目的,以柳如风之为人,柳如风会不惜以他这位五号烂浪作为祭品。 但那只是柳如风的一贯作风,天狼会中也不仅止柳如风一人如此。 旁人不说,就以铁头雷公杨伟为例:这位铁头雷公又何尝以他秦烈焰一条人命为意? 所以,他如果直接去找柳如风落脚之处,他相信柳如风一定会为他的安然脱困感到高兴,一定还会像过去那样将他当左右手看待。 而他想找出这一位烂浪的秘密落脚之处,也非难事。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身份,还是第五号烂浪。 他仍然享有前五号烂浪的各种特权。 他只须找铁头雷公杨伟问一问就行了,别人不知道柳如风住处。这位铁头雷公则绝无不知之理。 不过,他不须这样做。 因为他真正想找的人,并不是柳如风。 他想找的是大乔那女人。 只要找到那女人,挖出那女人心肝来,看一看是什么颜色,他心愿就完成了。 只要出了这口恶气,无论后果如何,他均在所不计。 这便是他进这家豆浆店的原因。 每天早上,柳如风一定要喝豆浆。但柳如风一定不会自己来。 柳如风使唤的人,他会认得出,他只要跟着这个买早点的天狼弟子,就会找到柳如风住处,只要找到柳如风的住处,就不愁逮不着大乔那个贱女人。 如果凑巧,来买早点的人,就是那个贱女人,当然更省事! 徐二蛮子一边忙着生火,一边赔着笑脸道:“这位大爷,您好早啊!我才生炉,要喝豆浆,还得等一会儿。” 秦烈焰道:“没有关系,伙计,你只管忙你的。” 徐二蛮子道:“大爷赶夜路来的?” 秦烈焰道:“是啊!到了这里,刚碰上你伙计开店门。” 徐二蛮子因为有人陪他说话,精神大为振作,手底下也分外利落,不消一会儿工夫,第一根油条便在油锅里发出嗤嗤之声。 接着,第一批烧饼也出了炉,直到这时候,徐二蛮子的译家才从店后打着呵欠出现。 第十二章 细腰 徐二蛮子忙吩咐道:“儿他娘,这位大爷是赶夜路来的,肚子一定饿得发慌,快替人家掏碗豆浆。” 徐二蛮子的老婆懒洋洋地拿了碗,正待会拘豆浆时,只听店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脆笑道: “快包四副烧饼油条,掏一大壶豆浆,姑娘也是赶夜路来的。” 徐二蛮子掉过头去,看清说话的人,不禁暗暗喊了一声我的天哪! 店门站着的,是个作婢子装束的少女。 这名少女不仅吐语如莺,呖呖悦耳,身材也极为苗条动人。 只可惜这少女的一张面孔,却丑得怕人。 一张大扁脸,满生雀斑,鼻梁塌塌的,像颗压坏了的蒜头,一张嘴巴又阔又大,如果不笑还好,笑起来简单就像一只破瓢。 徐二蛮子定了定神,才道:“是,是,姑娘……” 他因为受惊过度,竟连对方要买几副烧饼油条都给吓忘了。 那丑女一点也不着恼,仍然笑嘻嘻地道:“四副烧饼油条,一大壶豆浆,我们就歇在隔壁悦来客栈,盛豆浆的壶,先借用一下,怕你不放心,姑娘先付银子,等会叫栈里伙计还壶时再算细账。” “咚”的一声,银子丢在炉面上,竟是整整足重五两的一锭! 买早点付整锭银子,真是好大的手面。 徐二蛮子又暗暗喊了一声我的妈,忙道:“不,不,不……” 那丑女似乎有点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快点把东西包起来!” 秦烈焰虽然已经改变了本来面目,这时仍然低着头,只顾喝他的豆浆。 看到这名丑女婢,他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徐二蛮子。 徐二蛮子吃惊,是因为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丑得吓人的面孔。 而秦烈焰吃惊的原因,正好跟徐二蛮子相反。 他是因为这张面孔对他太熟悉。 他加入天狼会四年多,一共跟粉红罗刹钩吻花见过六次面,每次会见钩吻花,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张面孔。 钩吻花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秀秀,一个叫美美。秀秀痴肥如肉球,美美奇丑无比—— 正是如今在门口的这一个。 丑婢美美的出现,无异说明粉红罗刹钩吻花确已来到卧龙镇。 粉红罗刹钩吻花早晚会来卧龙镇,原是意料中事,并不足引以为异。 如今,使秦烈焰感到迷惑的是:钩吻花这女人一向讲究排场和享受,这一次为何竟肯不辞劳苦赶夜路? 其次便是来到这里之后,为何这里的天狼弟子毫无安排,而竟任由这位身份崇高的天狼长老,落脚于人多口杂的悦来客栈? 像这种情形,最好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位粉红罗刹接到的是紧急命令,不容许她稍有耽搁,以致这里的天狼弟子事先毫不知情! 秦烈焰想到这里,一时之间,心情甚感矛盾。 因为有一件事他比别人明白。 粉红罗刹钩吻花既不是一个领袖人才,也不是一个能运筹帷幄的参谋人才。如果一定要对这女人下个适切的评语,这女人只能说是天狼会中的一名超级女杀手! 这名超级女杀手突然奉紧急命令,星夜调来卧龙镇,天狼会下一步要采取的是什么行动,自是不问可知。 在情理上说,如意坊那边的人,待他都不算错,他实在应该立即送个信去、好叫那边的人多少有个准备。 只是,这样一来,他势必就要暂时放弃对大乔那个贱女人报复。 暂时放弃尚不要紧,问题是那女人机警异常,如果不把握住这有利的一刻,是不是还能找到像今天这样的机会? 丑婢美美已经走了,秦烈焰内心交战,仍然拿不定主意。 不一会儿,店门口又来了一主顾。 这个主顾来得恰是时候。 因为他帮秦烈焰解决了心头的困扰。原来这第二个主顾不是别人,正是大乔! 大乔虽然改变了装束和容貌,但她仍然保留了她那最美好的一部分。 一副纤纤如弱柳般的细腰。 柳如风为她化装,并在她腰围上加了一道棉垫,但今天一早就被她悄悄扯掉了。 昨夜发生于羊肠巷的一场血战,消息尚未传播散开来,她最后所知道的事实,是十七号金狼已达成了使命。 这也就是说,秦烈焰已经死定,她已不必再为这位旧日情人烦心。 她如今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尽量设法博取柳如风的欢心! 这副腰身是她最大的本钱。 她不怕改穿粗布衣服,画浓眉毛,加厚嘴唇,也不怕包起一头青丝,染黄皮肤,怕的就是腰身粗如水桶。 因为她相信只要保有这样一副腰身,只要随便走几步路,或随便扭动几下就完美了。 只可惜她没有想到另一件事。秦烈焰不仅没有死定,而且已经被放出来了。 而秦烈焰最眼熟的,便是她的这副腰;刚才引起秦烈焰注意的,也正是她这副细腰! 小巷子里,静荡荡的,大乔提着一只篮,扭着细腰,踏着碎步,慢慢地往前走。 走出巷底,向左一拐弯,便是那一排贫户居住的茅屋。 这路不远,时间又早,所以,她走得并不急。 正因为她走得慢,巷子里又静,她几乎每向前移动一步都可以听到脚底下带起的轻微声响。 只是,她向前没有走出多远,这种轻微而单调的脚步声,便有了改变。 她马上发觉走在这条小巷里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她停住脚步,扭头向后张望。 一个穿短褂裤的陌生汉子,正注视着她,朝她慢慢走近。 大乔猜想这汉子可能是住在贫户区的一名苦力,因此只看了一眼,便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不料,她才转身,便听那汉子冷冷地说道:“这位柳大嫂,见了故人,难道连招呼也不屑打一个么?” 大乔脑门里一嗡,几乎昏了过去。 因为她已从声音上听出了这汉子是谁。 这时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拔步奔跑,同时高喊救命,只要出了这条巷子,惊动了柳如风,她一条性命,就保住了。 但她马上就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知道秦烈焰的一条,绝不会让她获得这样的机会。 她如果这样做,只有死得更快。 相反的,她如果沉住气,来个死不认账,或是卖点风骚,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在男人面前,她曾在这种情形之下,表演过不少次,除了一个北斗七星剑郭申,她几乎从没有失败过,她希望这一次也能像以往一样化险为夷。 她打定主意后,继续保持着惊讶神情道:“你?” 秦烈焰冷冷道:“我怎样?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大乔眼珠子一转,忽然露出惊喜之色道:“他们……真的……放了你?” 秦烈焰冷笑道:“你,柳大嫂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姓秦的还会活着走出如意坊吧?” 大乔微微低下头去,颤声道:“烈焰,我对不起你……” 第十三章 情非得已 秦烈焰轻轻一哼,道:“对不起?嘿嘿!这句话现在该我来说了。” 他又跨出了一步,紧握的右拳,慢慢张开,紧紧举起,双颊肌肉因牙关紧抵而微微隆起,双目中布满了一片狰狞的杀气。 大乔只当没有看到,身子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她低头接下去道:“但是,你知道的,他是一号残浪……不过,只要你能出来,证明我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你就是因误解,而杀了我……我也甘心瞑目了。” 秦烈焰真想纵声大笑,好一个无耻的女人,身子已一半下了土,居然还想在口舌上耍花样。 他曲张的五指在半空中停住,嘿嘿冷笑道:“要说就说个痛快,还有没有更动人的?” 大乔忽然抬起面孔,露出愤恨之色,道:“没有了!你动手吧!” 秦烈焰嘲弄地道:“你如果不表白一下,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大乔也露出讥嘲之意碎了一声道:“你真的要我说?” 秦烈焰道:“你如果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我成全你。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你最好是说得简洁些,不论你的故事有否说完,只要一有人走进这条巷子,我就要说声对不起,帮你提前结束。” 大乔道:“你可知道,你如今能活着在这里,全是那颗假解药的功劳?” 秦烈焰道:“知道。” 大乔道:“你又知不知道,将解药掉包,是谁的主意?” 秦烈焰道:“知道。” 大乔道:“对方放你出来,便是因为解药掉了包,知道你受了刺激,出来之后,一定会怀恨天狼会,同时,寻找陷害你的人算账,对不对?” 秦烈焰道:“对。” 大乔道:“这样一来,他们放了你,不仅无害,反而有益,对不对?” 秦烈焰道“对!” “如果你事先能摸透对方这种心理,又凑巧碰到一个送上门的机会,你会不会加以利用呢?” 秦烈焰道:“会!只是不懂什么叫送上门的机会。” 大乔道:“你不懂?如意坊那边没有告诉你,他们跟踪金十七号的人,一路看到和听到了些什么吗?” 秦烈焰微微一呆,信念突然发生动摇。 石荒说:金十七号和大乔这一对男女,始终没有察觉出他的跟踪行动,而羊肠巷事件,也尚未传散开来,这女人怎知道昨晚有人跟在他们后面的呢? 如果这女人已知道身后有人跟踪,仍然吩咐金十七号去小乔处,于私语中泄露这件阴谋,岂非大违人情? 大乔接着道:“怎样?现在懂了没有?掉换解药,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料定对方必然会派人跟踪金十七号。以后,我跟金十七号在金光寺会面,以及叫金十七号去找小乔那丫头,都是同一用意,使对方相信天狼会这边有人想置你于必死之地,因而尽快放你出来,好收自相残杀之效!” 秦烈焰心情紊乱,停了片刻,才问道:“姓柳的地位比我高得多,你已经搭上了这位大贵人,为什么还要这样热心营救我?” 大乔一听到这几句像在醋里泡过的话,心头的石块,登时放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她眼圈儿一红道:“我承认我错了一错在我一直没有能看出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无情的负心汉!” 秦烈焰心更软了,但一时仍然不肯改口:“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大乔哽咽着道:“你当然没有错……我只怪自己命苦,身份地位低,又贪生怕死……我总以为姓柳的不过一时起了色心,而且又不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只要忍辱一时,等你活着出来,尽可设法摆脱,重过我们以前的日子,没想到,你……你……你她不但语音凄楚,而且真的流下了眼泪。 秦烈焰彻底崩溃了,讷讷地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大乔拭着眼角,没有开口。 现在怎么办? 她的主意多得很。 现在,她至少可以说出十七八个处理双方今后处境的办法!但是,她知道这些办法绝不能由她口里说出来。 她必须尽量显示懦弱。 她愈显得仿惶无主,愈能证明她投向柳如风是情不得已。 这一方面的经验,她是丰富的。 她知道女人越显得懦弱,越容易获得男人怜爱,聪明的女人,绝不在紧要关头,跟男人抢着做英雄。 秦烈焰忽然以拳击掌,恨声道:“石荒那小子的确可恶,这一定是他们事先串好了的,想惜这个机会,坐收渔人之利,否则我才不相信他们会如此宽宏大量。还有宇文不弃那小子,一副大仁大德之相,真是唱做俱佳。哼!” 大乔幽幽地飞了他一眼,蹙额低声说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赶快拿个主意,才是正经。” 秦烈焰沉吟了片刻,突然道:“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大乔道:“什么主意?” 秦烈焰回头张望了一下,见小巷中仍然沉寂如故,遂又再上一步,搂着大乔脖子,低低地不知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 大乔露出惊喜之色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秦烈焰道:“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记住时间,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叫人看见就行了。” 大乔道:“好!我记得。你快去吧!” 烧饼油条已经冷了,豆浆还是热的。 柳如风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听着大乔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后摇头淡淡地道:“你确定没有听错他的话?” 大乔道:“当然没有听错。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又怎晓得那三尊玉美人就藏在什么小翠花卧房楼板上?” “他说今天晚上跟你在金光寺见面?” “是的,他说有了这三尊玉美人,今后一辈子也吃喝不尽。” 柳如风冷笑一声道:“有了这三尊玉美人,当然一辈子也吃喝不尽,只怕他没有那种富贵命!” 大乔接着要说什么时,一个跛了一条腿的汉子,忽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汉子跨进门槛,双拳一抱恭恭敬敬地说道:“报告柳长老,八姑来了,她想请柳长老马上过去一下。” 柳如风轻轻一哦,似乎颇感意外。 这次天狼会派来卧龙镇的人手,先后共分三批,但名单上并不包括这位血观音。这位连会主平日也不敢轻易劳驾的天狼长老,忽然赶来卧龙镇干什么? 第十四章 可怜虫 柳如风目光转动了一下,忽然瞪着那汉子道:“我住在这里,是谁告诉你的?” 这名跛汉是残浪十三号。 第十三号残浪,在天狼会中,身份不算低。但是,这跟身份高低,完全是两回事。 保守行踪秘密,是他这位首席残浪经过会方认可的特权。 别说十三号残浪,就是天狼八老,如非确有必要,他也有权拒绝说出落脚之处。这位十三号残浪怎么一下就找出了他住的地方呢? 很明显的,这位百变人魔就这一点,比对粉红罗刹来了卧龙镇,无疑还要看重得多。 残浪十三号似乎有恃无恐,他见柳如风责问,身子虽然挺得笔直,神色却不慌张地道: “报告柳长老,是萧长老叫属下来的。” “钩吻花跟萧长老见过面?” “是的。” “萧长老怎么不叫金十七来?” “金十七好像出了事。” “好像?” “是的,萧长老只约略提了一下,属下当时没有听清楚。” 柳如风脸色微微一变,道:“萧长老提到这件事,他怎么说?” 残浪十三号思索了一下道:“属下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好像是金十七因为一时大意,在前往羊肠巷时,被北斗七星剑郭申缀上了柳如风脸色又是一变道:“北斗七星剑郭申?” 残浪十三号道:“是的。” 柳如风道:“好!说下去。” 残浪十三号道:“后来,后来噢,对了后来惊动了八郎和十四郎,两人双双赶出去,结果也遭了那小子的毒手。” 柳如风差点跳起来道:“萧泉他是死人?北斗七星剑郭申那小子,纵然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如此予取于求,他当时难道一直在袖手旁观?” 只怕说出来这位一号残浪也不肯相信,铁头雷公萧伟当时采取的态度,恰好被他一语道尽:袖手旁观! 残浪十三号道:“钩吻花也正问及这一点,萧长老回答时,属下正好去替钩吻花手边的那位姑娘端椅子,所以未能听清楚,好像是那小子一见萧长老现身,就转身溜掉了。” 是的,当时的确有人脚底抹油,只不过并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横竖死无对证,吹吹牛也不犯法。 柳如风气得面孔发青,恨恨不已地说道:“听到警讯,不一起跑出来察看,平白送掉三条人命,这些天字号的长老,就是爱端这种臭架子!” 对铁头雷公而言,这种评语,实在太宽厚!“郝大脑袋”和“金十四郎”是因为这位天狼长老端臭架子,现身太慢,才送命的?只有天晓得! 要一个跛了一条腿的人,站得笔笔直直,实在不是一件轻松事。 但此刻的残浪十三号只有忍耐。 因为柳如风正值盛怒,这位残浪头儿生气的对象是萧泉,他恰巧又是萧泉派来的信差,他只要稍为出点差错,就可能被拿来当做出气筒。 柳如风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后站起来,手一挥道:“好,我们走吧!” 这一声我们,当然不包括大乔在内。 大乔仰起面孔,欲言又止。 柳如风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点点头说道:“那件事我要另作安排,你暂时就等在这里好了。” 柳如风和残浪十三号走了。 大乔关起大门,背靠在门闩上,深深嘘了一口气,又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卧室走去。 直到现在,她的一颗心才算放落下来。 郝大脑袋,金十四郎,金十七郎,谁死了都跟她没有关系。 钩吻花来不来卧龙镇,也跟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烂浪,跟淮阴七侠及众杀手流血拼命,是天狼和残浪的事。 跟她有关系的人,只有一个。 秦烈焰! 而今这位也用不着放在她心上了。 从现在到天黑,大约还有五个时辰,五个时辰之后,就将天下太平! 她非常满意早上在巷子里那一幕精彩的表演,她真不知当时那种急智是怎么给生出来的。 当时虽然惊险万状,事后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十分刺激过瘾之至。 男人?嘿嘿!全是哈巴狗!全是可怜虫! 柳如风是哈巴狗。 秦烈焰是可怜虫! 秦烈焰的确是可怜虫。 如果可怜虫也像苍蝇、蚊子、蚂蚁,或跳蚤一样,是成群成队的,那么,以秦烈焰今天的表现来说,这位则称得上是所有可怜虫中,最可怜的一条可怜虫! 不过,这位显然也有他不像可怜虫的时候。 至少现在就不像。 现在,秦烈焰躺在床上的姿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不像一个可怜虫。 你瞧瞧他现在那副潇洒的姿势吧! 两手环抱后脑,算是枕头,一脚高高跷起,搁在床柱上,不知想着什么得意事,还在那里微微晃个不停。 现在像可怜虫的是大乔。 大乔刚一撩起布幔,整个身躯便告突然僵硬。 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真的躺了一个人!这人真是秦烈焰?她没有看花了眼? 她马上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她没有看花眼,床上是躺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正好就是秦烈焰。 如假包换的秦烈焰! 这间小茅屋,只有前门,没有后门,这杀千刀的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什么时候进来的? 前一个疑问,她也马上找到了答案。 是从屋顶上进来的! 因为这本是个黑洞洞的房间,如今已变得跟外面敞屋一般明亮,她略一抬头,便看到屋顶上已给掀去一大片。 第二个疑问,除了秦烈焰本人,谁也回答不了。 不过,这也同时为大乔带来一丝生机。 她告诉自己:凡事不能尽往坏处想。 先前巷子里的那一幕,便是一个例子。当时她若是自忖必死,因而放弃求生之望,她还能够活到现在吗? 所以她接着鼓励自己:不要怕,沉住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马不妨且当活马医! 她定过神来,第一个表情是瞪大眼睛,作惊异状道:“嗨,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句话同时很合时宜,在此刻的大乔来说,这一点也正是生死关键所在。 她必须先弄清了这一点,才能决定下一步的手段。 因为她跟柳如风早先那段对白,如果已被这冤家暗中听去,她无论耍什么手段,也是枉费心机她希望他刚来不久。 秦烈焰慢慢欠身坐起,淡淡一笑道:“你开门的时候。” 大乔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仍不甚放心,于是又皱眉作埋怨状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被他碰上了怎么办?” 秦烈焰侧扬着面孔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我是怎么找来的?” 大乔心头一凛,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十五章 酒肉和尚吃粽子 秦烈焰不问这句话,她还想不起来;如今经秦烈焰这样一问,她才发觉她根本就不该还存侥幸之心。 他们在巷子里分手时,先离开的是秦烈焰,秦烈焰离去之前,并没有问她住什么地方。 他是怎么找来的? 找来的方法,只有一个:走出巷子,悄悄的再回头,回头缀在她的身后! 这是江湖上人人会用的一套老法。 只要她稍微冷静一点,她应该不难提防到秦烈焰或许会使出这一招。 秦烈焰在心机方面,并不胜于任何人,这一点她原本比别人清楚,只可惜她幸脱虎口,一见到柳如风,便以为危险已成为过去,竟迫不及待地吐出了全部秘密! 忘了什么呢? 时间还有的是,秦烈焰绝不会窃听终日,她等一阵子再说不行? 真是该死! 大乔绝望之余,人倒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地望着秦烈焰道:“你是跟在我后面找来的,对吗?” 秦烈焰道:“对。” 大乔冷冷地接着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还等什么?” 秦烈焰道:“等你自己脱衣服。” 大乔一呆道:“你说什么?” 适才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等你自己卸掉伪装!” 她的耳朵没有毛病。 秦烈焰重复这句话时,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比第一次说得慢也比第一次说得重。 大乔的脸突然涨红,如猴屁股。 没有人受得了这种侮辱,即使是大乔这样的女人,也照样受不了。 秦烈焰徐徐接着道:“我们已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呢。” 大乔气得微微发抖道:“姓秦的,你是人,还是畜牲?” 秦烈焰慢吞吞地道:“当然是畜牲,否则我又怎样交上你这样一个女人。” 大乔凝望着坐在床沿上的秦烈焰,神情忽然慢慢回复平静。 她冷冷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秦烈焰道:“真的。” 大乔道:“你不怕姓柳的回来撞见?” 秦烈焰道:“你放心,他去见的人是钩吻花,就不会这么快回。” 大乔道:“你也不怕爱上了我之后,会使你改变心肠?” 她这话倒还是为对方设想。就她以往的经验来说,他这人,就跟面团似的,任她搓捏压,要变成什么模样,就会变成什么模样,比铸铁熔炉还要熔化得快。秦烈焰是副什么德性,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这原本是大乔扭转大局的一个好机会,她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反在事先提醒对方呢? 难道这女人真对自尊心看得比命还重要? 完全错了! 与事实相反的,这正是这女人手法高明的地方。 她是在设法改变对方的情绪。 谁都知道,秦烈焰已恨她入骨,单杀了她还不称心,如今要求欢乐,正是死前羞辱她的方式之一。 可以想象得到的,等会儿两人完了事,她的性命也一定会随之结束。 她现在提醒秦烈焰说了之后,他也许会改变心肠便等于加强秦烈焰等会儿对她的注意力。 一个人如果怀着仇恨的心情在空白发泄,被泄的对象固然痛楚,他自己也决无乐趣可言。 因为这时大家所见到的和所想到的,都是对方丑恶的一面。 这时候她如想以快乐去软化他,她只要稍有动作他也许就会在心里冷笑:“嘿,表砸少跟大爷来这一套,这一套你家大爷见多了。” 如今,她事先说破,情形便不同了。 这叫做以毒攻毒! 等会儿对方一定会这样想:“是的,这认说得不错,我要小心一点,别让她真给迷住了才好。” 对方有了这份警惕心,是不是就因此不受蛊惑了呢? 不见得! 很多人端起第一杯酒时,都会说今天一定要适可而止,决不能喝醉,但最后还是醉了。 天底下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 男人也永远就是那么一套。 为什么有的男女势如冰炭,有的却海誓山盟,拚死缠绵享受了目前的爽快不算,甚至还相约共度来生呢? 真是为了爱情? 什么叫爱情? 如果去掉半段,只说一个字,便容易解释多了。 是爱,不是爱情。 爱就是欢喜,欢喜就是需要。更进一步说,就是彼此都感觉不能没有对方这样一个可人儿! 爱都是从原始生出来。 换句话说:她要他留心她,留心她美好的人,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以另一角度,另一种心情品鉴欣赏。 她有自信,也有真本钱。 只要秦烈焰对她多留心几眼,她相信届时局面必然会改观。 届时,秦烈焰也许会不期然的,于心底浮起这样一个念头:“她倒不是瞎夸口,长得还真不赖,就是暂时饶了她,只要带去另一个地方,相信她也作不了怪……这样做有什么关系?嘿嘿,老子先够了再宰……嘿嘿,嘿嘿……捞够了老本,照宰不误!” 房间里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秦烈焰没有回答她最后的一个问题,只是无声冷笑,秦烈焰对自己的定力显然也充满了信心。 大乔慢衣。 像这种六月天,她当然不会太多。 她若是真要卸掉束缚,实在不费什么事。但她并不急。她知道在男人面前退役,也是一种艺术。 但她只看出了小部分,就慢慢向床边走过去。 这跟吃粽子一样。 粽绳可以由别人剪开,但粽衣一定要亲手剥,吃起来才够味。 她不是吃粽子的人。 她是粽子。 酒肉和尚并不是个真和尚,只是头顶光秃秃的,看上去像个和尚而已。 就算是个真和尚,对粽子也不忌口的。 只不过和尚要吃素粽,而现在走进来的这位酒肉和尚,则一向荤素不论,越荤越对胃口。 没有人知道门是怎样打开的,也没有人听到开门的声音。 直到房门口的光亮被遮住了,大家才回头看到了这位身躯高大肥胖的天狼长老。 这位天狼长老如今正以一双贪婪的眼光,笑嘻嘻地盯向大乔。 大乔脸一红,急忙坐了下去。 没有想到,她忙中出错拉的是另一边,就像想关门反而将门打开了一样,这一拉之下,反为不美…… 酒肉和尚口中啧啧不已,眼光也随着直勾勾起来。 秦烈焰脸色大变。 他一只手缓缓移向腰间,以备随时应变。 第十六章 致命伤 酒肉和尚忽然转过脸去,笑着道:“秦长老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对方放出来的?” 秦烈焰安心了,原来天狼长老还没有跟柳如风碰过头,还不知道他已成了天狼会的叛徒,于是连连赔笑回答道:“是两颗定时丹的解药赎回来。熊长老目前歇在什么地方?” 他一边敷衍着天狼长老,一边有意无意地溜了大乔一眼。 这是带有警告意味的一瞥。 意思等于是说:你这女人别以为来了一位天狼长老,就可以揭我的底,小心我,照样能够先要了你的命! 大乔静立床头,一声不响,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其实,秦烈焰就是不对她下警告,她也不会贸然行险的。 她的靠山是柳如风,不是酒肉和尚。 只要能因酒肉和尚的出现,使秦烈焰知难而退,她就很满足了。 酒肉和尚好像没有留心到秦烈焰问的话,又接着道:“老弟知不知道钩吻花来了?” 秦烈焰道:“刚刚听说。” 酒肉和尚道:“她歇在悦来客栈后院富字四号上房,你先去看看她,本座等会儿再过去。老弟懂得本座的意思吗?” 秦烈焰当然懂得。 他怎么会不懂呢? 自从天狼长老现身之后,他差不多就已料及将会有一些什么事情发生。 酒肉和尚好色如命,对组织里的这一对姐妹花,早就垂涎不已,只为了身份关系,始终不便下手,今天好容易碰上这样一个机会,试问又岂肯白白放过? 黑道上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见者有份,便是其中之一。 金银财宝如此,女人也一样。 酒肉和尚走进来时,对房间里曾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也许并不清楚,同时也不需要清楚;只凭他亲眼所看到的那一部分,就已足够了。 两人准备干什么勾当,难道还要交代? 好!见者有份。 以我天狼长老的地位,请你秦烈焰委屈一下,让我酒肉和尚拔个头筹,该不算太过分吧? 如果换了过去,秦烈焰一定不甘心与人共尝,而现在他已经一点也不在意。 酒肉和尚一身武功比萧泉只强不弱,天狼会中人人都对这个假和尚惧怕三分,他当然犯不着为大乔这样一个女人冒险拼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如今什么也不想,只希望快快脱身! 至于大乔这女人,暂时放过一马,让这女人多活几天,也等于叫这女人多担几天心事,多受几天活罪,反过头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对天狼会内部情形,了如指掌,只要他行动谨慎,他一点也不担心会落在柳如风手上,加上粉红罗刹钩吻花一来,他相信柳如风更没有时间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了解酒肉和尚的最后一句话,不作正面回答,而代以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便点着头,起身向房外走去。 酒肉和尚偏身让路,闪着油光的大扁脸,也浮起一丝带有嘉许意味的笑容。 他对秦烈焰的知情识趣,显然相当满意。 大乔仍然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只是一张面孔时青时白,牙齿也似乎愈咬愈紧。 迫于形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意,但她可受不了他们俩个将她当货品一样的让来让去。 但是,不忍受又怎样?她能对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还以颜色吗? 除非她已活腻了,否则她只有乖乖地送来顺受! 秦烈焰以手拨开帐幔,正探头要走出去,酒肉和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走上一步,轻喂了一声道:“秦老弟,你且等一等!” 秦烈焰转身道:“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酒肉和尚瞟了大乔一眼,似乎感到有点顾忌。 秦烈焰只好等待。 酒肉和尚沉吟道:“等下你见了柳老大,咳咳...” 秦烈焰心里暗暗好笑,表面上却装出会意的样子,点点头道:“不须长老交代,这个,属下懂得。” 酒肉和尚像了却了一桩心事般,又露出笑容,手一摆道:“好,好,你懂就好。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秦烈焰巴不得早些离开,于是又转身去掀布幔。 他由于求去心切,不像早先那样,在经过酒肉和尚面前时,暗暗提神蓄势,以防不虞之处。 这一次他忘了去留神酒肉和尚那只可怕的右手。 酒肉和尚口里说着你去吧,一面挥动右手,看来似乎是加强语气,事实上这只右手一经挥出,就没有再收回来。 它顺着挥出的弧线,于半空中略为一顿,然后趁秦烈焰转身之际弧线继续向外延展,并且突然加快速度。 秦烈焰一只手刚刚触及布幔,酒肉和尚的那只手已以掌缘砍上了他的右肩窝。 右肩窝不是致命之处,问题是砍中的这只手掌。 这只手掌属于酒肉和尚。 酒肉和尚的一只右掌,无论砍在敌人身上的哪一部位,都是一种致命伤。 当一声脆响传进秦烈焰耳中时,秦烈焰几乎还听不出那是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 等他发觉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一切都已太迟了。 酒肉和尚这一掌,少说一点,也在百斤以上,这绝不是任何血肉之躯所受得了的分量。 秦烈焰身子向前一级,连连跄出四五步,扑的一声,趴了下去。 秦烈焰一趴下去,就没有再作挣扎。 因为这一掌砍中的部位虽是右肩窝,但余劲激荡,显已波及五脏六腑。 大乔先是一呆,接着又不禁暗暗嘘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酒肉和尚总算替她拔去了一根肉刺,如今剩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设法来打发这个色中饿鬼的天狼长老了。 打发一个无法抗拒的废物,她所能想到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 那便是强颜欢笑,让对方获得愉悦! 大乔埋着脸倒向里,面壁而卧。 虽然剥粽子的人已经换了一个,但她所处的地位,则丝毫未有改变。 她仍是一只待剥的肉粽。 只可,惜她这一次却料错了人。 酒肉和尚显然也是个具有丰富经验的男人。 他从占了第一道隘口之后,并不似大乔所想象的那样,大乔微微感到有点慌乱。 她意外地发现她正面临着一个可怕的对手。 打野食的男人,很少会有这样好的耐性。 这种耐性,柳如风没有,秦烈焰也没有,所以,他也一定不像柳如风和秦烈焰那样好打发! 第十七章 拖延时间 时间是久是短,大乔原本不如何在乎。 但是,这却使她不得不考虑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正当战局吃紧之际,被柳如风回来撞见了怎么办? 她咬咬牙齿,决定采用另一套战术。 她准备献上她的笑唇,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对方多多留意她脸上的表情。 她在这方面下过很大的功夫。她晓得脸上的表情,常会为人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面部的表情,其实便是媚功中最具效果之一。 每一种变化,都会在不同的状况下,达到不同的效果。现在她为了争取时间,不得不采取主动了。 酒肉和尚收下她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只是,大乔迅速即发觉,她这一策略显然又失败了。 酒肉和尚阵脚仍极稳定,一点也没有因此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轻轻笑着道:“心肝儿,你怎么不说话?” 大乔恨得几乎要咬他一块肉下来,但却装出娇不胜羞的神气嗔声道:“你要我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酒肉和尚笑道:“我怎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找来这里?以及刚才我为什么不干干脆脆,趁他第一次经过我身边就动手?你对这两件事,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大乔当然觉得奇怪,只是两张脸贴得如此之近,那股浓烈的大蒜臭,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于是,她像撒娇似的,把对方轻轻推开了些,娇嗔地道:“你说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酒肉和尚嘻嘻一笑道:“好,我告诉你,是柳如风老弟请我来的!” 大乔一呆道:“是柳如风?” 酒肉和尚笑道:“刚才他跟十三郎在巷口碰到了本座,他说秦烈焰已生反叛之心,准备今晚起出三尊玉美人,跟你一道远走高飞,但他料定以秦烈焰之工于心计,一定不会直接这样做。” 大乔道:“他认为秦烈焰可能会先悄悄找来这里?” 酒肉和尚道:“是的,但是钩吻花那边,他又不能不去。所以,他便将这件事委托了本座。” 大乔道:“这样一说,你岂不是早就来到了?” 酒肉和尚道:“不算太早,正好碰上你第一颗扣。” 大乔脸一红,心中暗暗冒火,语气也不免带几分怒恼意味道:“当时你为什么不立即现身?” 酒肉和尚笑道:“忙什么?要不是……嘻嘻……我真想看完了这场戏,再下来打发他上路,只是嘻嘻……我瞧着,瞧着……自己也火,嘻嘻。” 大乔咬了咬牙齿,才道:“那么,你进来之后,不立即动手,又是什么意思?” 酒肉和尚笑道:“这是为了要让你学上一招。” 大乔道:“让我学一招?” 酒肉和尚道:“是的。” 大乔道:“学你哪一招?” 酒肉和尚笑道:“该斗智的场面,绝不斗力!” 大乔道:“你一掌劈了他也不算斗力?” 酒肉和尚道:“不算。因为我一点没受损伤。如果斗力,就不免大打出手,即使占尽上风,也不免要耗不少气力。” 他低低地道:“我要留点力气下来等会用在该用的地方!” 大乔几乎已忘记了那股大蒜味,而现在她又闻到了。 酒肉和尚要说的话,已快说完。 谈话一旦结束,另一件事无疑就要接着开始。 她本来还打算忍受,如今可又要重新斟酌斟酌了。 秦烈焰跟上她,她不知道,酒肉和尚跟上秦烈焰,秦烈焰也蒙在鼓里;依此类推,谁又敢担保,这个酒肉和尚进来时,后面有没跟人呢? 跟的是别人,还不打紧、如果跟来的竟是柳如风,那时又怎么办? 柳如风是她引诱上手的,他本人其实并不如何眼馋。如果柳如风也对天狼长老有所顾忌,他奈何不了一名天狼长老,拿她出气,那是绝免不了的。 她能失去柳如风这个男人吗? 她不惜冒生命之险,一再出卖秦烈焰,为的又是什么? 所以,她决定挣扎。 不是拼命挣扎,而是让第三者假如此刻屋外有人窃察的话认为她已尽了全力,最后她失去了,实在是由于酒肉和尚横施暴力所致! 不出她所料,酒肉和尚说完了那两句双关的秽语,马上就展开了实际行动。 直到这时候,大乔突然发觉,天狼长老被人喊作酒肉和尚的原因之一,便是日常喜着僧装,他今天外面穿的,就是一袭灰布袈裟。 这袭袈裟一撩,便成了一尊菩萨。 大乔虽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这时也不免暗暗吃惊。 她伸手一格道:“熊长老,您绝不能这样做!” 酒肉和尚一怔,颇感意外道:“为什么不能呢?” 大乔道:“你应该知道。” 酒肉和尚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又怎样?” 大乔道:“如果发生这种事,我没法向柳如风交待。” 一只煮熟了盛在盘里的鸭子,居然振翅欲飞,你见过这种事没有? 酒肉和尚此刻的表情便有如对着一只想飞的熟鸭子,既惊奇,又迷惑,一时竟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翻了半天的眼皮,才迸出了一句并不十分得体的话:“你真的这样害怕柳如风?” 大乔道:“他待我一向不错,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酒肉和尚笑了,一张本来就扁得可以的脸,这时更扁得像个横放的烧饼。 他像感到非常有趣似地道:“如果本座不来呢?你对不对得起他呢?” 大乔道:“长老误会了。” 酒肉和尚道:“哦?” 大乔道:“长老如果早来一步,就会知道那是因为姓秦的以生命相胁,我故意暂时顺从他,纯出于迫不得已。” 酒肉和尚道:“故意?暂时?” 大乔道:“是的。” 酒肉和尚又笑了起来道:“我没要你真心跟我相好一辈子,你为什么不‘故意’、‘暂时’、‘顺从’我一下?” 大乔道:“长老又误会了我的意思了。” 酒肉和尚道:“哦?” 大乔道:“我扣,长老是亲眼见到的,我那样慢,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你知道有人会来救你?” “不知道。” “如果没有人来呢?” “拼!” 这个字说得很有力量,横竖是一场戏,她当然落得连前半段也顺利洗刷一番。 酒肉和尚两眼眯成一条缝,忽然凑上她耳边,低低地道:“现在你还有一个拼的机会,你有多大劲,尽管使出来吧……” 大乔点点头居然答应了。 如果有人窃听,而又竟是柳如风的话,这时也该现身而出了。如果她担心是多余的,又何必白耗时间? 第十八章 钩吻花来了 她想到这里,不禁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当下她也顾不得去看酒肉和尚是否已经断气,忙将酒肉和尚一推,滚身坐了起来,一面破口大骂道:“你这杀千刀的,亏你还是一位天狼长老!” 她明明已看到了酒肉和尚背上的刀柄,却不忙着去张望是谁下的手,就像她喉管一直被酒肉和尚卡着,直到她滚身坐起之前,酒肉和尚才突然松开了双手似的。 她掠掠发丝,又恨声接着诉说道:“你就没有想想,我是谁的人……啊啊……天哪……这……这……是怎么回事?” 做作不能太过分。她现在必须看到“刀”和“血”了!然后,她就装出受惊过度的样子,突然晕了过去。 因为她不仅看到了“刀”和“血”,同时还察觉到一个“人”这时已到了她的身后! 她这番精彩表演一点没有白费,因为她身后这个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柳如风! 最后还是柳如风的口福好。 秦烈焰解开包粽子的叶子,酒肉和尚也只咬了一口的粽子,还是他吃了。一般人吃粽子,都是蘸着糖吃,他蘸的则是大乔的眼泪。 其实,大乔就是不流这一场眼泪,相信柳如风也绝不会因而减少对她的疼爱。 这是时间带给她运气。因为她刚才“真戏假做”的那段“对白”,恰巧全被柳如风听到了。再加上房门口的尸体,屋顶上的那个大洞,在在都为她的“清白”做了“佐证”。 事件的经过,不是太明显了吗? 秦烈焰是从屋顶里来的,他正威胁着大乔之际,酒肉和尚赶来把他杀了。然后,酒肉和尚动心,不顾大乔已是他的人,也不顾大乔的苦劝和告饶,一味横心用强,最后幸亏他在紧急关头,适时赶至! “真急死人,我一直担心你为了谈公事,而放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管。” “不会的,我托他照顾你,等于托黄鼠狼护鸡,只不过一时分身不开,拖一下时间而已,我怎会真的信任这个畜生。” “他多少总是一位天狼长老,如今你杀了他,要紧不要紧?” “要什么紧?” “会主晓得了,不会见怪?” “这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 “当然是不关我的事,人又不是我杀的。” “那么人是谁杀的?” “秦烈焰!” “秦烈焰?” “不错。” 大乔眼珠子一转,忽然会过意来,点点头道:“的确不错,这是我亲眼看到的。熊长老从外面走进来,没想到秦烈焰藏身暗处,打背后抽冷子飞出一刀,正好碰上你回来,又把秦烈焰杀了事情是不是这样发生的?” 柳如风微笑道:“你的眼力很好。” 他亲了她一下,含笑接着道:“我现在就要去告诉钩吻花这个不幸消息,由于少了一名天狼长老,人手也必须重新安排。” 大乔一怔道:“安排人手干什么?” 柳如风笑笑道:“准备接收‘武威镖局’和‘如意坊’。” 现在,卧龙镇上,已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天狼会又派来一名外号粉红罗刹的天狼长老,以及这位过去有武林第一魔女之称的女煞星,这次到卧龙镇,是干什么来的了。 卧龙镇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 如果是从悦来客栈传出来的,那比平常又更要快上好几倍。 歪脖子杨二不是龙八太爷的人,不过,他每个月拿的津贴,却比四名正气府家丁的薪饷还要多得多。拿了钱当然就得办事。 粉红罗刹黎明时分住进客栈,太阳刚露出半边脸,消息就到了如意坊。 等到太阳升上屋顶,消息便已经传遍全镇。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杨二一向不欢喜多话,像这一类的消息,除非是熟人,他从来不提。 他从如意坊回头,只碰到三个熟人。 这三个熟人跟杨二一样,他们的口风也很紧。他们只告诉他们的熟人。 而他们的熟人,又是他们的熟人。 所以,已牌未到,如意坊大门前,就已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竟比粉红罗刹钩吻花来得还要早! 粉红罗刹钩吻花出现得也不算太晚。 她是坐轿来的。两人抬的青色小轿,只有六成新,看上去一点也不惹眼。 惹眼的是两名“轿夫”。 单是这两名轿夫,就掀起了一片高xdx潮。卧龙镇上的人,今天总算大开眼界,看到了两名应该只有画师才画得出的少女! 走在前面的是“美美”,走在后面的是“秀秀”。美美那张能把钟馗吓出病来的面孔,真比一队喝道的武士,还要威风得多。 小轿所经之处,闲人如火烧屁股般,避之惟恐不及。但轿后的行列,并不如何壮观。 除了那位怪模怪样的萧泉之外,一共只来了八名劲装汉子。不过,这一队汉子人数虽然不多,却具有一个共同的特色。 那便是人人穿着相同,清一色的天蓝短打,天蓝头巾,以及天蓝薄底快靴,同时人人左胸上均以金线绣着一只神气悍猛的狼形图案。 这说明他们从今以后,已将不再掩瞒他们的身份。 从图案上可以知道,这是八名残浪。 天狼会这次派出的人手,少说一点,也在百名左右。其余的那些残浪和破浪,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难道单凭了一个粉红罗刹钩吻花以及萧泉带领的这八名残浪,就能使拥有一群杀手,以及无数亡命兄弟俯首听命? 小轿于如意坊门前停下,八名残浪于轿后一字排开。缓缓走去轿旁,取出旱烟筒,开始从容不迫地装烟打火。 原已离得远远的闲人,抵不住这种神秘气氛的诱惑,又慢慢的从四面八方,逐步聚拢过来。隔得较远的人丛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位粉红罗刹,年纪该不小了吧?” “当然不小了,十几年前就已名动天下的人物,难道还会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不成?” “依我猜想,这个粉红罗刹不仅年华已老,而且一定还长得很难看。” “何以见得?” “你瞧那两个抬轿的丫头就知道了。” “丫头难看,跟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这只怪你老哥不懂娘儿们的心理。” “你懂?” “当然!” “说点道理来听听看。” “道理很简单,只要两个字,就可以说完了。” “哪两个字?” “怕比!” “标致的丫头,会使得女主人,相形失色吗?” “不错!同样的道理,如果丫头们奇丑无比,女主人便是容貌差一点,就不会有人去注意。” “这话听起来倒也不无道理。” “小弟对于女人的心理,一向揣摩得透透彻彻。” “那当然了,不然人家怎会喊你花蝴蝶?只不过关于这位粉红罗刹的容貌,我却认为你老哥完全猜错了。” “哦?” “你老哥似乎忘了一件事。” “哦?” “忘了她的外号叫粉红罗刹。” “叫粉红罗刹又怎样?” “被冠以罗刹外号的女人,这女人的容貌就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唔,这话也有道理!” 人丛中的私语,突然中断。 因为这时如意坊的两扇大铁门,正在缓缓开启。 当龙头老大的人,样样都好,就只有一桩坏处。 那就是无论遇上什么事,他都必须走在前头。分金、分银。喝酒、挑女人,老大得第一份;如果挨起刀子来,老大义不容辞,也得先挨第一刀! 第十九章 宣读聘约 龙八太爷是老大。 现在,龙八太爷就走在最前头。 龙八太爷身后,依顺序是:唐三爷、薛四爷、杜六爷。 再接着是四名杀手:大剑帅宇文不弃、马长恭、诛魔刀郑逍遥、石荒。 马长恭脸色苍白,病体显然尚未完全复原。从四名杀手的顺序看来,似是递补秦烈焰的位置,暂时被派作了唐三爷的护卫。 紧接在四名杀手之后,是八戒、刺猬、野猪、猴子,以及唐三爷、薛四爷、杜六爷等人带来的一批家将家丁,总数约在三十名左右。 岳不凡和四名镖师均未见面,可能被留在坊内保护内眷。 相形之下,如意坊这一边,阵容是够大的。 龙八太爷步伐沉稳,面容庄严。 他虽然人老了,胆子也小了,但他终究是在江湖上打过滚的人,世面见过,经验也多。 今天,至少有一件事,他比别人清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已然形势迫人,非接下这一阵不可,何不干脆横起心肠,充英雄充到底? 所以,这时如果单看表面,泡椒龙爪龙八太爷可说了无惧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像一位领导淮**上的龙头老大! 如意坊的台阶很高,也很宽阔。 台阶三级,正好将地主这边的人马分为三层:第一层,最前面,是正气四兄弟。第二层是以宇文不弃为首的四杀手。最上面的第三层,则是人数最多的家将家丁。 龙八太爷等三位盟弟站定后,徐徐向前跨出两步,冲着那顶小轿,抱拳朗声道:“不知钩吻花女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尚乞恕罪。” 他说这几句开场白时,腰杆挺得笔直,声调不疾不徐,一切都显得十分得体。 同时,这几句开场音,虽属江湖俗套,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则多多少少尚带有几分炫耀意味。 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也等于说:你粉红罗刹少在我龙傲巅面前装神弄鬼,你一到卧龙镇,龙傲巅便得到消息便排好阵仗,在这里候着你了! 小轿中一时没有动静,隔了片刻,才悠悠然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道:“萧长老,刚才说话的这个老家伙是谁?” 龙八太爷的一张面孔,不禁霍然变色。 粉红罗刹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这一声老家伙,又算什么意思? 难道她粉红罗刹成名江湖多年,连这么一点起码的江湖礼节也不懂? 不!不是不懂。她喊这一声老家伙的意思,包括四周围的闲人在内,人人心中明白,她是有意借明显的折辱,想来激怒泡椒龙爪! 她今天公然率众登门,并不是一次亲善访问。 她是寻衅而来的。 寻衅要有借口,不能不分情由,见面就讲打讲杀。 这一声老家伙,便是火药线,现在它只等龙八太爷为它点火引爆。 龙八太爷似乎很快的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泡椒龙爪脸色微变之后,仅轻轻哼了一声,便又立即恢复常态。 萧泉从嘴角上拔下旱烟筒,露牙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也不怎么清楚,大概就是正气七侠中的那个什么泡椒龙爪龙八太爷吧?” 轿内的声音道:“萧长老看他像不像个老大的样子?可不要弄错了人才好。” 萧泉以眼角朝台阶上瞅了一下,带着一丝讽刺意味,似笑非笑的咳了一声道:“看神气像是错不了。” 轿内的声音道:“已然错不了,那就叫六郎宣读聘函吧!” 萧泉扭头道:“六郎!” 轿后排头的一名破浪,立即应声出列,向萧泉躬身道:“六郎在!” 萧泉道:“钩吻长老吩咐,宣读聘函。” 六郎道:“是!” 六号破浪应完一声是,又迈前一步,自衣襟中取出一份黄色书笺,面向龙八太爷等人立身之处,以清晰的口音,展笺高声道:“兹礼聘台端等人为本会破浪弟子,编号自一零一起:一零一龙傲巅,一零二唐宫,一零三薛无命,一零四杜江南,一零五郑逍遥,一零六石荒,一零七马长恭,一零八岳不凡。” 龙八太爷等四兄弟相顾失色,显得又惊又怒。他们全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要以弟子身份,去侍候别人?供他人驱使? 身后第二层台阶上的四杀手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但显然全没把六号破浪这篇宣告当做一回事。 马长恭皱眉,郑逍遥冷笑。 石荒则向宇文不弃扮了个鬼脸,低声笑着道:“宇文兄,你落选了。” 宇文不弃也笑了笑道:“放心,我敢打赌不会少掉我的份!” 六郎略微顿了一下,这时果然又大声接着道:“另特聘大剑帅宇文不弃,为本会第九号天狼长老。” 宇文不弃笑道:“我说如何?” 石荒又扮了个鬼脸道:“恭喜,恭喜,宇文兄后来居上,官大多了。” 六郎继续宣读道:“原武威镖局之镖师等四人,以及如意坊护坊之弟兄,包括俪娘在内,一律改编为本会残浪弟子,排号另叙。” 四周闲人,窃议纷纭,都觉得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但新奇,而且极为刺激。 龙八太爷和众杀手会接受天狼会这份聘约吗?照情推测,似无可能。 如果加以拒绝,又将会引起何种后果? 六郎显然尚未念完全文,这时提高声浪,又接着道:“以上受聘及受编诸人,统限于三日内向本会钩吻长老报到,领受仪规,另候差遣,如有故违,即视为本会公敌,严惩不贷。 钩吻长老现住悦来客栈,后院富字四号上房。希谨记!天狼会主启。” 六郎读毕,收起黄笺,又转身还归原来的行列。 轿内的声音道:“萧长老,你问问他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听清了?” 萧泉果然抬起头问道:“你们大家是不是听清了?” 当然不会有人去回答他这种询问。 龙八太爷忿然转向后面的四杀手道:“我龙傲巅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什么荒唐事都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狂妄自大。你们都听到了,这算什么话?” 他的仗恃是这四名杀手,他当然得先回头看看这几位杀手的反应,才能决定他最后处理这件事的态度。 第一个起反应的杀手是诛魔刀郑逍遥。 郑逍遥抄起刀柄,冷冷一哼道:“她是粉红罗刹,我是诛魔刀,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两个不祥人物,今天到底谁放谁的血!” 龙八太爷当然不会拦阻。 双方迟早难免一场血战。如今由诛魔刀郑逍遥打头阵,可说正是最理想的人选。 所以,郑逍遥一移动脚步,他就从旁边让开身子,只是口中叮咛了一句:“老弟可要小心些……” 宇文不弃目光闪动,忽然伸手将郑逍遥一把拉住道:“郑兄且慢!” 郑逍遥转过头去,露出诧异之色道:“干嘛阻挡我?是不是担心我不是这女人敌手?” 宇文不弃压低声音说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郑逍遥道:“哦?” 宇文不弃低声接着道:“小弟的意思,是打斗要讲究公平,但今天的形势却非如此。郑兄如果负气下场过战,说不定正好落入对方的陷阱!” 郑逍遥道:“什么陷阱?” 宇文不弃道:“对方明知道今天不是一场好事,却只带来了这么几个人,这里面无疑大有蹊跷。” 第二十章 缓兵之计 郑逍遥道:“什么蹊跷?” 宇文不弃道:“有一件事,想郑兄必然明白。那就是你下去向这女人挑战,这女人自恃身份,一定不会应战。” 郑逍遥点头,这一点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石荒道:“代这女人应战的人,很可能是萧老怪,不是小弟长他人的锐气,这老怪的确……” 宇文不弃摇头道:“也不可能。如果由这老怪接战,事情就好办了。郑兄刀法刚猛快捷,说不定正好是这个怪物的克星!” 郑逍遥忍不住又露出诧异之色道:“否则对方还有什么特殊人物可派用?” 宇文不弃道:“也许只是一号普通残浪。” 郑逍遥眨眨眼皮,没有开口。 宇文不弃已然晓得他连萧泉也能对付,当然不会认为他连一号普通残浪也应付不了。 所以他等宇文不弃接着说下去,他知道宇文不弃一定还有下文。 他没有猜错。 宇文不弃稍稍一顿,忽然低声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位百变人魔,今在什么地方?” 石荒微微一怔道:“宇文兄认为姓柳的,如今就隐在那批残浪之中?等会儿第一个出场的人可能就是一号残浪?” 宇文不弃道:“不错!” 郑逍遥听得很不高兴,他瞪着宇文不弃道:“不错又怎样?我已连粉红罗刹也敢斗上一斗,难道还会估了这姓柳的不成?” 宇文不弃道:“话不是这么说。” 郑逍遥道:“该怎么说?” 宇文不弃道:“小弟方才已说过,交手一定要讲究公平。至于胜负,那是另一回事。只要一对一,明着站出来,我相信不仅是郑兄不在乎,就是换了小弟,薛兄或马兄,相信也不会在乎的。” 郑逍遥道:“对方阴谋已被你宇文兄事先道破,等会只要小弟小心一些,那跟明着对阵,又有什么区别?” 宇文不弃道:“当然有区别。” 郑逍遥道:“区别何在?” 宇文不弃道:“第一,兵家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铁头和尚、粉红罗刹这一男一女虽然扎手,但我们兄弟已知道这一男一女可怕在什么地方,事先心里有数,一旦交起手来,就不会吃太大的亏。姓柳的呢?你们谁知道百变人魔擅长的武功是什么?” 没有人开口,因为谁也不知道。 宇文不弃道:“这是目前应该避免跟这厮交手理由之一。第二,这姓柳的诡计多端,又精易容术,我说他可能杀在这八名残浪之中,只是另一种猜想。并不一定可靠。这厮安排的毒计,也许更超出我们的想象之外,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傻,非要走上他安排好的路子不可?” 石荒道:“否则怎么办?难道就任他们如此耀武扬威一番,我们连气也不吭一声?” 宇文不弃笑笑道:“如果那样窝囊,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石荒道:“那么” 下面萧泉忽然大声道:“喂!你们几位小老弟,嘀咕了老半天,到底有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呢?” 宇文不弃低声道:瞩郑兄别急,让小弟来应付这老家伙。” 他说着,缓缓越列而出,含笑望着萧泉道:“阁下据说也是一位天狼长老?” 萧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翻了翻眼皮道:“是又怎样?” 宇文不弃依然笑容可掬地道:“阁下如是天狼长老身份,当然能代表天狼会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萧泉突然提高警觉,因为他已听出这小子显然想拿话套牢他。 本来,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他以天狼长老的身份,的确可以代表天狼会说话。但,今有粉红罗刹钩吻花在场,情形就不同了。 在天狼长老群中,远不及粉红罗刹钩吻花。 钩吻花才是今天的领头人物。 他可以代表天狼会,却不能代表钩吻花,如果等会儿见钩吻花不支持他的意见,他岂非当场下不了台? 萧泉一脸尴尬之色,正感启齿为难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钩吻花的细语道:“这小子词语犀利如剑,如争口角春风,杨老定会吃亏。不论小子问什么,杨老都可以回答他,但切记不可多兜搭!” 萧泉受了钩吻花指点,胆气一壮,立即挺胸大声道:“老夫身为天狼长老,当然能全权回答你小子的任何问题!” 宇文不弃从老怪物的神情变化上,已看出老怪物突然明朗了起来,可能因为已跟钩吻花通了消息,当下也不点破,笑了笑,道:“我要请教的问题,其实非常简单,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他等萧泉脸孔红了一下,才又笑着接道:“我想请教的是:贵会方才宣读的聘函,究竟具备了几分诚意?” 如果照实回答,这个问题答案该是:半分也没有! 但萧泉却没有选择:“当然是百分之百的诚意!” 宇文不弃笑道:“贵会已然是一片诚意,聘函已宣读过了,而期限又是三天之久。你们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淡淡两句话,就驱走了满天彤云。 萧泉无话可说,粉红罗刹也无话可说,原班人马,只好乖乖撤退。 天狼会的人一走。四周瞧热闹的人群,便也跟着慢慢散去。 对好事者来说,这种平和的结局,当然觉得扫兴之至。所以,闲人散开之后,镇上到处有议论,都认为龙八太爷太软弱了,被人家公然欺上门来,也不能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事实上,在龙八太爷这边来说,今天能有这种结局,则无异避过了一场天劫。 天狼会这次派出的人马,当然不止今天现身的这一小支。 其余的人,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关于这一点,人人想法不同;但不论如何猜测,结论都是一样的,只要被天狼会方面获得了有利的下手机会,对如意坊这边的人,将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如果有人认为今天对方人来得少,正是予对方一个下马威的机会,那其实也错了。 不错,今天对方的人的确不多。 可是,他们自己这一边,真正能动手的人,又有几个? 马长恭病体未愈,龙八太爷等四个老兄弟,充其量也只能敌住四名残浪那还得是排名在二十号以后的残浪。 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严格说来,只有三个,那便是石荒,郑逍遥和宇文不弃! 而这三名年轻的杀手之中,谁又是那位粉红罗刹的敌手? 所以,宇文不弃最后这一着缓兵之计,虽然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至少是没有办法中的一个办法。 这样至少又为他们带来了三天的时间。 第二十一章 毛病出在哪? 这三天中,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如果没有,三天过去后,又将会出现一些什么场面? 龙八太爷决定召集一次摊牌的会议。 为集思广益起见,他不仅吩咐岳不凡、四个镖师、俪娘、八戒、猴子、野猪等人全体参加,甚至把尚在休养中的沈浩和残浪朱裕,也着家丁去搀扶下来。 像这种大杂烩式的会议,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起初是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愿先开口;及至有人开了头,一个个又争着表示意见,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闹哄哄地像一群捣了窝的马蜂。 唐三爷挥动着一只大拳头,主张硬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得赚!” 这是他当年闯天下时,最爱挂在口边的两句豪语,虽已冷藏了数十年,如今喊出来,依然十分顺口,依然豪气十足。 薛四爷结结巴巴的,也说了不少话。 只可惜他的话只有他一个人懂。 但也幸亏只有他一个人懂。 否则,恐怕不待会议结束,就得先上演一场铁公鸡。 原来四爷一直在抱怨不休一一抱怨兄弟之间,不该中了奸人离间计,要是白二爷,俞五爷,闻七爷不死,莫煊和苏不邪这两名杀手都活着,那该多好! 这一番话,试问若是被龙八太爷听到了,龙八太爷如何承受得了? 只有杜六爷提的主张较为平实。 他主张不惜任何代价,立即着人去聘北斗七星剑郭申助阵。 他的看法是:北斗七星剑郭申性格怪僻,本来不易笼络,但如今形势已变,天狼会对北斗七星剑,也有拔除之意,北斗七星剑本人心里应该明白:同时他前天还帮了宇文不弃一个大忙,从种种迹象看来,此事颇有成功之望,只要请到了北斗七星剑,以大剑帅北斗七星剑双英之力,粉红罗刹那女人就不足为惧了! 龙八太爷首表赞同,余人也纷纷称善。 下一步的问题是:这件事交给谁办? 北斗七星剑郭申住在悦来客栈,粉红罗刹也住悦来客栈,这种事非传递消息可比,不是相当的人,不易达成使命。 但是,这边如派出一个有分量的人去,则无疑又一定逃不过粉红罗刹的耳目。 粉红罗刹若是获悉这边有人跟北斗七星剑接头,便不难猜知这边显无归顺之诚意,到时候会否一怒之下,取消三天期限提前兴师发难? 设若如此,这个被派去悦来客栈的人,岂非首当其冲? 这种要命的差使,谁愿承担? 同时,即使有人愿意冒险一试,在人手就感不足的今天,如果不幸发生意外,他们这边是否承受得了这份损失? 最后,还是由提出这一主张的杜六爷本人解决了这个难题。 他说这件事可以交给他带来的一名管事去办。 杜六爷推荐的这名管事,叫杜人才,外号小留侯。 个人能有小留侯的外号,心计与手腕,自非常人所能企及。 而杜人才也的的确确是个人才。 他是杜六爷的一位远房侄儿,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个子不高,谈吐儒雅,相貌也生得非常端正清秀。 他经常跟在杜六爷身边,但平时一向很少说话。 如意坊上上下下差不多都对杜府管事具有好感。 由这样一个人前往悦来客栈作说客,自属上上之选。 龙八太爷大喜过望,于是立即吩咐仆妇另取衣帽,命杜人才改成一名商买模样,从如意坊的后门出去,绕道前往悦来客栈。 这一边大厅中则继续研究对策,一方面也是借此消磨时间,以等候杜人才返报佳音。 杜人才能不能说动北斗七星剑郭申呢? 悦来客栈的客房共分四等。 “富”字号是特等上房,“贵”字是一等上房,“荣”字号房间,虽然也被伙计喊做上房,其实只是普通的客房,“华”字号房间,则等而下之,属于廉价统间。 粉红罗刹住的是富字第四号特等上房,北斗七星剑郭申则住在贵字第四号。 “富”与“贵”是两个跨院,分别从两道拱门进去,富字在东,贵字在西。 杜人才向伙计要的是贵字第六号房间。 六号是四号的隔壁。隔壁住的便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北斗七星剑郭申不在。 北斗七星剑郭申去了哪里?杜人才没有向伙计打听。有小留侯之称的花府管事,办起事来,似乎相当小心。 只可惜他虽然够小心,但仍然犯了一个错误。 他也许是受了好奇心的驱使,竟装作访客的样子,懵懵然踱进了对面的富字院。 他显然不知道这座粉红罗刹住进之后,其余的客房已被赶得一个不剩,如今偌大一座跨院,来来往往的男女,尽是天狼弟子。 小留候双手倒剪于背后,自以为神态悠闲从容,应不致引起别人的注意,哪知道他才跨进拱门,一把小刀就顶上了他的腰眼儿。 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朋友找谁?” 杜人才倒还镇定,他记得以前白二爷就是住在这座院子,白二爷已经死了,他装作不知道,岂非反能证明他是今天刚抵蜈蚣镇?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是找白二爷来的。” “哪位白二爷?” “杨树镇的白二爷。” “七侠老二?” “是的。” “找他干什么?” “在下也是杨树镇人,找他谈笔生意。” 那人忽然嘿嘿一笑道:“好,你跟我来,白二爷住在四号上房。” 富字第四号房,是上房中的上房,白二爷为了穷摆场面,以前住的确是这里的四号上房。但杜人才心里明白,这家伙现在带他去见的人,其实是粉红罗刹调钩吻长老。 他没有话,只好跟着走。 杜人才福气不错。 眼福不错。 因为除了天狼会中高级弟子,谁也没有真正见过粉红罗刹钩吻花的庐山真面目。 他现在见到了。 钩吻花斜躺在一张凉榻上。 杜人才进去时,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双洁白修长的大腿。 钩吻花的年龄,纵然不到四十,至少也有三十七八。 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即使保养得法,也绝不能仍像少女一样,拥有这样美的一双腿。 这女人难道不是钩吻花? 杜人才虽然知道不能太放肆。 如果有人问花管事:钩吻花如今总不免令人担心,如果它的主人想移动一下身子或是一阵风突然吹了进来,将如何是好? 屋子里当然不会有风吹进来。 她也没有动。 权倾一时的天狼长老,正在细心把玩着一件玉器。 三尊玉美人! 杜人才现在完全看清楚了。 他最后看到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 美人有多种,并不是每一种美人都能使男人动心。 钩吻花此刻拿在手上的,也是一个美人。 你会不会为一尊玉美人动心? 相反的,这就像赏花一样,含苞待放,虽然可爱,但不及盛放时的摇曳生姿,仪态万千。 三四十之间的女人,正是一朵开足了的花,再往后也许便要枯萎,甚至凋谢,但目前则却是最动人的一刻! 钩吻花便是这样一个女人。 看上去并不如何美艳,但配合了美好的身材和肌肤,以及一双传神的眼睛,能令人愈瞧愈着迷。 那带路的大汉没跟进屋来,只于阶下遥遥禀报道:“回钩吻长老,这人闯入院子,自称要找白二爷,我看大有可疑,请钩吻长老亲自发落。” 钩吻花连眼皮也没撩一下,淡淡地道:“好的,二郎,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来是金二郎,身份果然不低。 杜人才不能再装迷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刚到达不久,不知道白二爷已经换了客栈,事出无心,如有冒犯之处,尚请夫人……” 钩吻花仔细打量了杜人才两眼,忽然噗哧笑道:“杜人才,你这一套是跟谁学来的?” 杜人才耳中一嗡,几乎昏了过去。 完啦!什么都完啦!他想转身夺门而逃,但双腿如千斤,连动也无法动一下。 这女人又不是神仙,怎会一眼便识穿他的身份,甚至还喊得出他的名姓来呢? 奇怪啊,不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是的,一定有蹊跷! 他不是大剑帅宇文不弃,也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他只是杜六爷的一名管事,淮**上藉藉无名的一个小人物。 钩吻花没有理由会认识他这样一个人。 这就像要不是为了今天这趟差使,要不是由于他一时迷糊,他也绝不可能会见到这女人一样。他们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两种不同的人。就算有人肯在粉红罗刹面前提到过他,这女人也不可能会一直牢牢地记着他的名字! 难道如意坊那边出了奸细,事情一决定下来,这边便得到了消息? 不!也不像。因为这件事在时间上一点没有耽搁,他换好衣服,就来了这里,而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开大厅。 就是有人想送消息,也不会比他快。 那么,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杜人才想得脑袋发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正不知如何接腔是好之际,只听钩吻花又笑着道:“杜人才,你发什么呆?我人老了,难道连声音也变了不成?” 第二十二章 大胆 什么?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他记得好像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什么地方?在如意坊大门口? 不对。 因为在如意坊大门口时,他隐隐约约地就曾有过这种感觉,觉得轿中人的口音,听来似乎甚为耳熟。 时间应该还要向前推移。 那么,是多久以前呢? 他自从进入花府任职钱粮管事,已六七年未在江湖上走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听到这女罗刹的声音。难道这已是八年前的事? 八年前……八年前……那时他……啊,是的,他想起来了! 杜人才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非常奇特的表情,他瞪着钩吻花道:“你...你是秋娘?” 钩吻花含笑点头道:“不错!八年前虎石镇上的秋娘就是我。” 她面孔微微一侧,斜斜地飞了他一眼,又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老多了?” 杜人才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见她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他正沉浸在八年前那段往事回忆里。 那是八年前,某一个初秋的黄昏。 他因事抵达关外的一个小镇,如果不是这女人提起,他几乎已忘记那小镇的名字,现在他则连当时落脚的客栈也记不起了。 他当时歇的那家客栈,叫万福老栈。 但这个故事却不是发生在客栈里。 发生故事的地点,是栈后一望无际的林木深处。当时,他喝了点酒,带着三分酒意,走出客栈,信步徐行,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栈后那片苦树林。 也不知人林多深,他忽然发现一条蜿蜒的小溪流。 溪流清澈见底,他一时感到口渴,便找了个站脚处,准备掬水痛饮。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在水中见到一个侧影。他回过头一看,才发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笑站着一名装束朴素,身材美好,年约二十七八的村妇。 他是练过武功的人,听觉要较常人灵敏,何以妇人来到身边,他竟未能觉察? 这原是武人应有的一种警惕,他当时居然没有想到。 以后的进展,就像前人笔记中的传奇故事一样。 他被邀到了一间简陋的小茅屋中,享受了,直到第二天妇人催他离去,他对这妇人的身世始终一无所知。 他惟一知道的一件事,便是知道妇人名叫秋娘。 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艳遇,曾使他神不守舍,恍惚了好几个月。 但由于正值壮年,整日到处奔波,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 他怎么会想到,当年那位和他有过一段风流史的村妇秋娘,就是为躲避老剑帅,而不得不隐居关外的粉红罗刹呢? 这段回忆是旖旎而甜蜜的,但杜人才却在浑身冒着冷汗。 这女人如今已贵为天狼长老,这段往事,她如不提,谁也不知道,如今她旧事重提,难道就不怕他泄露出去? 杜人才知道,他的疑问,事实上显然也正是一个答案。 她之所以对这段往事表现得如此坦率,正因为她不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要一个人保守秘密,方法有很多种。 而最好的方法,则只有一种。 那便是想个方法使这人永远不再开口说话! 钩吻花轻轻动了一下身子,她微笑着又重复了一句道:“怎么样,你看我是不是老多了?” 对这一类的问题,女人们一向都很认真,粉红罗刹显然也不例外。 杜人才定了定神,连忙回答道:“噢,不,不,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只有显得更年轻……” 这当然只是一种恭维话。 谁能长生不老? 不过,女人们这样问,为的也正是要听这种恭维话,否则她们不会自己照镜子? 钩吻花笑了,似乎很高兴,她又问道:“你说的是真话?没有骗我?” 杜人才像是急得要发誓似的道:“我当然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另找八年前见过你的人来问。” 钩吻花忽然轻叹了口气道:“你叫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 八年前见过粉红罗刹的男人,当然不止他杜人才一个。 为什么找不到? 那些男人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杜人才手掌心又在冒汗。 钩吻花忽然又瞅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也没有改变多少,可见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大概还不错。” 杜人才心头不禁微微一热。这女人对他难道还有一点意思? 他这样一想,胆子不由渐渐壮了起来。 钩吻花接着道:“你别尽站着,那边有凳子,你为什么不坐下?” 杜人才依言坐下,心也跟着放落。他猜想自己的一条性命,大概七成保住了。 钩吻花等他坐定,忽又笑了笑道:“你说我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刚才你进门时,为什么没有能认出是谁?” 这个问题本来不好回答,但如今已难不倒小晋侯了。 杜人才也微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你只要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就不难明白那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种回答的方式,足足可打两个满分! 他为什么当时没有认出她是谁? 他要钩吻花想一想,其实每个人都该想一想,答案是有弹性的,你愈想得深远,便愈能领会它的精绝之处。 钩吻花的脸居然红了一下:“我这香闺是没有人敢闯进来的……” 杜人才一颗心不仅发热,跳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这使他渐渐忘却对方是一位天狼长老,是目前江湖黑道上的女罗刹,而自己则仅仅是正气七侠手底下的一名管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时光又仿佛倒流至八年之前。 他仿佛又变成八年之前,年轻,英俊,而潇洒的花公子,而对方则不过是个秋娘。 钩吻花抬起眼光望着他,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现在跟着杜江南?” 杜人才点点头:“是的。” 经这一问,他的一颗心又降低了温度,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时光事实上是不会倒流的。 这女人如今只有别人躲她,她已再用不着躲避任何人,所以这女人也绝不会再是八年前的秋娘。 “今天是谁要你来的?” “杜老爷。” “来察看动静?” “不是。” “来干什么?” “收买北斗七星剑。” 钩吻花一怔道:“收买北斗七星剑?收买北斗七星剑以便对付天狼会?” 杜人才道:“不是。” “对付谁?” “对付你!” 钩吻花不觉又是一怔道:“专门对付我一个人?” 杜人才道:“是的。他们认为你是目前天狼会中,最令人头痛的人,只要去掉你粉红罗刹便可以扭转大局。” 钩吻花冷笑:“他们以为我粉红罗刹这般容易收拾?只要有一个北斗七星剑郭申就够了?” 杜人才道:“他们认为有了北斗七星剑郭申,再加上大剑帅宇文不弃,便不难达到目的。” “这是谁出的主意?” “杜六!” “杜江南?” “是的。” “嘿嘿,好个大胆的杜江南!” “你想错了,杜老爷的胆子并不大。在实际上,情形正好相反,正气七侠之中,就数杜老爷的胆子最小!” “这话怎么说?” “杜老爷想出这主意,其实是别有居心。” “他对你说过了?” “我们是堂兄弟,他有心事,从来没瞒过我。” “他是什么居心?” “这是他最后的一步棋,能请到北斗七星剑助阵,他就继续观望下去,否则,他便打算独善其身。” “一溜了之?” “这是办法之一,当然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便是他指派我来当说客的原因。” “准备向本会输诚?” “正是如此。” “所以刚才你就冒冒失失地走进了这座院子?” “这是我一时迷糊。” “你不是有意来接洽的?” “不是,因为我还没有见到北斗七星剑郭申,一时还没有决定该不该这样做。” 钩吻花似乎深受感动,点点头道:“好,你说得很清楚,也很坦率,杜江南的心意,我是可以成全他。” 杜人才赶紧欠身道:“谢谢钩吻长老。” 钩吻花沉吟道:“不过,为提高他来日在天狼会中的地位起见,最近这段时间,他最好能设法表现表现。” 杜人才道:“钩吻长老的意思……” 钩吻花道:“这是为他自己着想,我并无意一定要他怎么做,他可以酌量情形,尽力而为。” 杜人才道:“是!钩吻长老的这番意思,我一定转达。除此而外,钩吻长老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作出准备要告别离去的样子。 钩吻花道:“没有事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这边自会派人和你联络,你只要经常在如意坊大门口走动走动就行了。” 杜人才恭谨地又应了一声是,私底下则不免微微有点感到失望。 因为这女人并没有挽留他。 对方既然连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他当然只有告辞离去。 不料他转过身子,才朝门口走了两步,身后忽又响起那女人脆滴滴的声音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第二十三章 幌子 杜人才停步回过身来道:“我打算先去退掉房间。” “然后回如意坊?” “是的。” 钩吻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没有料错。” 她望着杜人才忽然问道:“你回到如意坊之后,准备怎样向龙八太爷他们交代?如果你推称北斗七星剑郭申不在,他们问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你又拿什么话回答?” 杜人才听了,不禁微微一怔。他一时粗心,竟没有想到这点。龙傲巅头脑简单,也许没有什么,大剑帅宇文不弃可不是个等闲角色。猫爷和秦烈焰那么精明,都被小子找着破绽,他若是因心虚而一时语言支吾,岂非要步猫爷和秦烈焰等人的后尘? 钩吻花接着道:“你应该只当没有来过我这里,一切要仍照你原来预定的步骤行事。懂我的意思吗?” “等北斗七星剑郭申回来?” “是的。” “这……已经……还等他回来干什么?” “你好像还没有听懂我的话。” 杜人才的确没有听懂。找个好借口,回去搪塞一下,那是应该的。还等郭申回来干什么呢? 钩吻花道:“北斗七星剑郭申意向如何,不仅如意坊那边想弄清楚,我们这一边也同样关心。 所以,你现在跟北斗七星剑郭申接头,已具双重意义,这次磋谈,无论如何也省略不得。” 她顿了一下,又道:“惟一要注意的是,等下不论北斗七星剑郭申答应不答应,你一定要先让我们这边知道。” “如何联络?” “客栈外面,有个红鼻子车夫,他是我们的人,你等会走出客栈时,只须摇摇头,或是点点头,就可以了。” “摇头表示不答应,点头表示答应?” “是的。” 杜人才想了想,忽然露出忧愁之色道:“既然要接头,我就必须要加以劝说,万一北斗七星剑郭申竟真的答应下来怎么办?” 钩吻花微微一笑道:“那不关你的事。” 北斗七星剑郭申回来了,杜人才也已经跟他接过了头。 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回答,简洁而干脆。 他不趟这种浑水! 如果换了早先,杜人才遭受拒绝,准会大失所望,如今由于已跟天狼会搭上线,北斗七星剑郭申的一口口绝,反而使他安下了一颗心。 答应不答应,与他何关?反正他跟杜江南是太平定了。 双方龙争虎斗,无论胜负谁属,他们杜家两兄弟都笃定泰山! 杜人才走出悦来客栈。 摇头。 回到如意坊。 摇头。 他第一次摇头,是对着那名红鼻子车夫,第二次则是对着龙八太爷等人。 两次摇头,表情不同,心情也不同。 第一次,他面带微笑,心情也很轻松。第二次,他面带愁容,心情紧张;愁容当然是要装出来,紧张则一点也不假。 他在悦来客栈见过粉红罗刹的事,会不会被宇文不弃那双锐利的目光看穿呢? 杜江南的一张面孔,首先变色。 这位有着一张大麻脸的六爷,脸孔变色,麻坑登时发育,看上去就像一片斑斑铜锈,那副尊容,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他其实是白担了一场冤枉心事。 杜人才当着众人,想使眼色都不敢,也只好让这位堂兄暂时委屈委屈了。 第二个面孔变色的是龙八太爷。 现在怎么办呢? 杜江南打的主意,他心底下也曾暗暗盘算过。但是,这种主意,别人行得通,他龙某人则无论如何也行不通。 这并不仅仅是颜面问题。 如果他接受了天狼会的条件,第一件要做的事,无疑就是交出地盘和财产,他有七八房妻小,以及数十名家丁,一旦两手空空,这些人将拿什么养活? 如果统统予以遣散,他成了寡人一个,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他本来将希望都寄托在杜人才身上,希望杜人才能说得动北斗七星剑郭申,双方势分五五,或许还可一战。 如今北斗七星剑郭申回绝了,单靠宇文不弃等三两名杀手,能挡得住天狼会的如云狼群? 大厅中没有一人开口说话,甚至连咳嗽也听不到一声。 目前的形势,谁也改变不了。空谈已无补于事,又有什么好说的? 沈浩原是龙八太爷的一个智囊,自从遭天狼会劫持过一次之后,这位夫子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成天两眼瞪着天花板,一句话也没有。如果这次事件能平安度过,他大概也该告老回家了。 沈浩拿不出主意,还没有多大关系,最要命的是连宇文不弃也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龙八太爷集众聚议,差不多人人都表示了意见,就只有这位年轻总管,始终未曾发一言。 难道这位大剑帅也像沈浩一样,被天狼会的汹汹气势给吓呆了? 当然不是。 他不开口,是因为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如意坊这边的这一群,根本无药可救! 龙八太爷色厉内在,这是大家都晓得的。 他多年来养尊处优惯了,事事畏首畏尾,遇上了大阵仗,根本没有放手一拼的决心与勇气。 薛无命结结巴巴,怨天尤人的一番话,别人没有听清楚,他则听了个一字不漏。 杜江南眼神问灼不定,显怀异志。 唐宫虽然讲点义气,但他底下已无可点之将。 七兄弟剩下四个,四个人又是四条心。试问。当事者尚且如此,当僚属的人,又怎会认真卖命?他的原意,并不希望这四兄弟为天狼会所并吞,但情况演变到这种地步,他有什么办法可想? 就在大厅中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当口,看守着大门的一名家丁,忽然神色慌张地闯进来。 众人神色一变,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 那家丁一径走向龙八太爷,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龙八太爷一哦,立即转向唐宫道: “老三,你手底下可有快腿张弓这样一个人?” 唐宫一怔道:“有啊!他如今人在什么地方?” 龙八太爷没有回答,又转向那家丁道:“是三爷家的人没错,去放他进来!” 快腿张弓是个侏儒。 他的身高,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尺。像这一个小矮子,竟会有一个快腿的外号,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捉狭鬼的杰作?还是这个小矮子腿功确有一套? 不过,有一件事,决错不了。 他如果不是个子奇矮,看上去只像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他今天绝不会还能活着来到如意坊! 快腿张弓的叙述非常简单。 他不清楚主人唐宫府上究竟有多少人口,他只知道,三天前他离开蓝田时,还活着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他是以两具尸首盖在身上,整整在血里浸了大半夜,直至将近黎明时分,趁对方戒备松懈之际,悄悄逃出来的。蓝田到这里足有三百余里,他只跑了三天,而且看上去还不太累,足证他的快腿之快,确是当之无愧。 唐宫话没听完,人就昏倒了。 快腿张弓也不清楚趁黑血居主人全家人的那批蒙面人是什么来路。 不过,这一点并不需要他作交代。 他不清楚,这里的人可清楚得很。除了天狼会的人,还会有谁? 快腿张弓最后道:“小的这一路来,听人传言,孙七爷的逍遥庄和巫五爷的万柳园,几天之前,好像也出了事故………” 杜江南脸色如土。 薛无命嘴巴动了一下,想问什么,终又忍住。 他大概忽然想到,问了也是白问。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就算目前他们的家园仍安然无恙,到头来还不是同样一回事! 天狼会会对他薛无命特别宽厚? 除非除非他马上坚白旗,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已遭灭门之变的唐宫也在座,他那种话,又如何出口? 石荒忽然叹了口气道:“唉,我们中计了。” 龙八太爷道:“中什么计?” 石荒道:“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 龙八太爷一呆道:“老弟意思是说,粉红罗刹那女人早上玩的那一套,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石荒道:“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的判断正确,天狼会这次派出的人手,虽然不在少数,但目前在卧龙镇上,可用之将,也许就只有早上露脸的这十来人。” 龙八太爷牙龈咬得紧紧的,脸色时红时青,也不知道是在后悔,还是在生气。 石荒又接着道:“该会如有诚意招降,就不该杀害三爷全家,已然下了这种毒手,便证明所谓招降,只是一个幌子;亮起这个幌子的目的,只有一个解释:人手不足!” 这一番话的另一意义,也就是说:早上双方如果动起手来,只要如意坊这边能得胜,对方绝不会还有援兵杀出! 当时双方若是动起手来,如意坊这边的胜算占多少? 至少七成。 那么早上不动手,是谁的错? 一般说来,应归罪于宇文不弃! 诛魔刀郑逍遥刀已出鞘,是宇文不弃把这位诛魔刀给拦下来的;如果宇文不弃不拦郑逍遥,这种事只要一开了头,就绝无法中途罢手,也绝无法局限于一二人。 双方只要一有了伤亡,就会变成一场全面大战。 第二十四章 安全措施 大战爆发,战粉红罗刹的人,不是宇文不弃,便是郑逍遥或石荒或者是二对一,也不一定。 总之,如意坊这边的人,绝对够支配。 胜算已占七成,换句话说,除去粉红罗刹的机会也该是七成! 粉红罗刹若能一举除去,今后的局面,岂非大大改观? 不过,就连气量最狭窄的龙八太爷,显然也并不认为宇文不弃应对这一错失负责。 宇文不弃当时的措施并没有错。 如果不是快腿张弓带来的消息,谁又想得到对方只是虚张声势? 同时,还有一件事,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若是要打赢早上那一仗,龙八太爷等四兄弟,就必须人人出手,而且要人人拼命。 只要其中有人稍存观望,或无拼命之决心,那么,别说七成胜算,恐怕连四成都大有疑问! 老兄弟四人,当时有几个具有拼命的决心? 郑逍遥想了想,道:“好在我们发觉得还不晚,现在马上赶去悦来客栈,打那女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也一样?” 石荒道:“恐怕太迟了。” 郑逍遥道:“何以见得?” 石荒道:“这位张弓兄弟能从蓝田赶来,对方的人,当然也办得到。对方后援人手不止一批,只要有一批赶到,我们就不宜力敌。” 他又向宇文不弃道:“宇文兄以为如何?” 宇文不弃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完全同意石兄的看法。如果对方援兵已到,我们现在赶过去,对方无疑是求之不得。” 石荒微微皱起眉头,又接着道:“不过,我们若是像目前这样,尽坐在这里空谈,似乎也不是个办法。不知宇文兄可有什么较好的主意,也让那女人看看我们的颜色?” 宇文不弃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吟道:“我们这边目前最欠缺的,除了人手外,便是信心和勇气。同时,大家也似乎太累了些。所以,我认为大家最好各回厢房,先好好的休息一下,精神比什么都重要。否则,不待敌人动手,我担心我们累都会把自己累垮。” 石荒不禁点头道:“这一点小弟深具同感,大家振作不起来,显然与疲劳不无关系,我也觉得大家应该先好好睡一下。” 宇文不弃接着道:“至于如何收拾粉红罗刹钩吻花那个女魔头,小弟经过再三思考,觉得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只有抄袭一条老路子……” 石荒精神一振,忍不住岔口道:“哦,什么老路子?” 宇文不弃一字字缓缓回答道:“上次去羊肠巷对付萧泉的老路子!” 石荒微微一怔道:“行得通吗?” 宇文不弃道:“不一定行得通,但仍有一试的价值。” 他又扫了众人一眼,从容接着道:“只要快腿张弓见来自蓝田的这一消息,不泄露出去,对方即使已拥有足够的人手,相信也不至于在限期之前发难,所以,趁着这个空当,大家尽管放心安歇,等天黑起更之后,再在这里集合聚齐。”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这一次摸卡的人马,只须小弟一人便行。石兄和郑兄,可派一人遥作呼应。小弟进入悦来客栈,将见机而作,可为则为,不可为则悄悄抽身,另作打算。如万一侥幸得手,小弟自会发出信号,届时便须诸位全力以赴!” 石荒欣然道:“好!接应的人,由小弟充当。郑兄不妨先省点气力,好留在双方发生混战时,杀个痛快!” 龙八太爷面露快慰之色,第一个点头表示此计可行。 他等了一天,为的便是希望有人提出类似的计划,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做,才是有效而又安全的上上之策。 对付敌人有效,对他龙八太爷安全。 享受成果的人是他龙八太爷,冒生命之险的却是别人,这种好事情,如果换了你,你会不会反对? 其他诸人,有的点头,有的默然无语。 暗暗皱眉的人,只有一个俪娘。 因为,她是谁一真正关心宇文不弃的人。她似乎有点想不透,像宇文不弃这样聪明的人,为何偏偏要做这种糊涂事? 关洛七雄,营赌包娼,无恶不作,跟天狼会的作为,根本毫无区别,宇文不弃何苦一定要替这种角色卖命? 真是为了一席总管的名义?以及那一份优厚的薪俸? 她不相信。 她知道宇文不弃绝不是这种人。 如果宇文不弃真的如此鄙俗,她绝不会向这种人献出一切。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粉红罗刹钩吻花人人都知道不是一个好招惹的女魔头,如果不是宇文不弃自告奋勇,相信谁也不会逼他这样做,而他竟在缄默了半天之后,出人意料之外的为自己讨了这份好差使! 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决定走慢一点,留下来问个清楚。 宇文不弃说完起身道:“唐宫,沈浩,以及朱裕兄和马长恭兄,都需要好好将养一番,暂时没有事情了!大家散了吧!” 宇文不弃只是催促别人多多休息,他自己则仍然留在大厅未走。 俪娘虽然也留下了,但却找不到一个跟宇文不弃说话的机会。 因为留下来想跟宇文不弃说话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郑逍遥,石荒,岳不凡等人,都没有离去,他们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诛魔刀郑逍遥。 他望着宇文不弃,声调平板地道:“你愿意一个人单身涉险,别人没有理由反对,我只觉得你老兄在作出此一决定之前,似乎完全忘记了另外一件事。”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忘记。” 郑逍遥眨了一下眼皮道:“你知道我说的一件什么事?” 宇文不弃笑道:“知道。” 郑逍遥点头道:“好,那么你说吧,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宇文不弃指着岳不凡:“岳老总是我事先约好留下的,我留下岳老总,便是为了要处理这件事。” 他又转向岳不凡笑道:“老总是不是都准备好了?” 岳不凡欠身回答道:“是,一切都准备停停当当,只须总管吩咐一声,随时可以动身起程。” 准备好了?动身起程? 谁动身起程?这打的什么哑谜? 俪娘听不懂。 石荒两只眼珠子滚来滚去,好像也是一头雾水。 宇文不弃又转向俪娘道:“你没有走开是正好,否则我也要差人去请你过来,现在就要靠你帮忙了。” 俪娘道:“我根本不晓得你们在谈些什么。”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们要你帮忙,当然不会瞒着你。简单一点说,我们是在履行一项诺言。” 俪娘道:“对谁的诺言?” 宇文不弃道:“朱裕!” 俪娘一怔道:“你们打算安排他离开卧龙镇?” 宇文不弃道:“是的。我跟郑逍遥兄曾向他作过连环保证,保证决不让他落入天狼会手中。 如今这座如意坊已无安全可言,我们为了不失信于他,只有设法先让他离开本镇。” 俪娘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刚才他人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说?如今他睡下了,又要叫他起来,岂非多此一举?” 宇文不弃笑道:“这也是安全措施之一。” 俪娘道:“你以为今天如意坊内仍然藏有内奸?” 宇文不弃笑道:“凡事事先预防,总比事后懊悔好得多。” 俪娘道:“那么,我对这件事能帮什么忙?是不是要我护送他离开?” 宇文不弃道:“这个忙你帮不上。” 俪娘显得有点迷惑道:“否则?” 宇文不弃笑道:“我想委屈你一下,等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以一身仆妇的打扮,从这儿后院门偷偷溜出去,行动愈鬼奇得好。” 俪娘一愣道:“溜去哪里?” 宇文不弃笑道:“随便你溜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引人起疑,以为你正在从事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行。” 俪娘一双发亮的乌眸转了几转,忽然点着头道:“唔唔,我懂你的意思了!” 宇文不弃并没有故弄玄虚,他要俪娘这样做的用意,其实人人都可以意会得到。 说得明白一点:这也是一种安全措施! 目前这座如意坊是否已在天狼会的严密监视之中,谁也不能断定。就算这是一着闲棋,浪费的人力亦极有限,但假如真的发生了清道作用,对朱裕的安全,则有莫大的帮助。 从这种细微的安排上,正显示出宇文不弃处理一件事务,是如何的设想周到! 这使得一向很少服人的诛魔刀郑逍遥,也不禁露出了钦佩之色。 俪娘似乎非常乐意接受这种多少带点危险性的差使,欣然起身离座道:“好,天也快黑了,我去向张妈借衣服!” 宇文不弃转向岳不凡道:“你也可以去吩咐唐游两镖头收拾收拾了。” 岳不凡道:“是!” 俪娘和岳不凡先后离开大厅。 石荒道:“现在该轮到我们来商量一下等会儿接应的细节了吧?”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的,现在该轮到我们三个好好地谈一谈了。” 住在西客厢最末一间的杜江南和杜人才两位兄弟,如今也在闭户密谈。 杜人才为了取信于他这位多疑的弟兄,连他跟粉红罗刹当年那一段,他原不想泄露的风流秘史,也悄悄和盘托出。 第二十五章 技巧高明 听完这段旖旎秘史,杜江南信心坚定了。 闻擎苍,俞飞凤均已家破人亡,底下轮着的,说不定第一个就是他杜江南。 龙八太爷泥菩萨过江,且不去说他。 就凭宇文不弃,石荒,以及郑逍遥和马长恭这几名杀手,真能敌得过人多势众的天狼会? 真能保证他杜江南不步唐宫等人的后尘? 这种事恐怕连三岁的小孩都不会相信! 所以,惟今之计,要想保住身家性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投降! 当然,投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像他目前这种处境,困难更多。 而现在,由于杜人才处理得法,所有的困难,无疑都解决了。 天狼会方面已接受了他的降表,如意坊这边依然可以保持原有的身份。这种好事,天底下哪里去找? 杜江南越想越兴奋,脸上的麻坑儿个个都在闪闪发光。 他抓起杜人才一只手,激动地紧握着道:“九弟,这次全靠你,大哥绝不会忘记,有机会不妨在那娘们身上多下点功夫,如果你自觉不济,大哥箱子里,还有一瓶药……” 杜人才当然明白他大哥提到的药,是一种什么药。 问题是:他是不是还有这种“机会”? 先前在客栈中,他原以为要做二度刘郎,但没想到那女人竟没留他,甚至连一点暗示也没有。 那女人正值虎狼之年,见了旧日情人,居然能如此淡然处之,这该怎么解释? 合理的解释,无疑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女人目前报效有人! 如果真是这样,他对粉红罗刹的影响力,自是微乎其微! 但是,他绝不能让他大哥知道,他在粉红罗刹心目中所处的实际地位,因为那样可能会动摇了他大哥的信念。 所以他只好点头,表示愿接受对方这番好意。 杜江南似乎意犹未尽,低低又接着道:“不是大哥夸口,你大哥在这方面,可称得上是个行家,等下我还可以传得你几招杜人才并不是不欢喜这些话,只是如今实在没有这份心情所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尚未加以交代。 这时,他不得不以一声干咳打断杜江南话头,缓缓接着道:“这些现在不急,以后可以慢慢来,那女人当我临离开时,曾交代了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大哥。” 杜江南道:“什么事?” 杜人才道:“她说,为了提拔大哥来日在天狼会中的声望地位,目下这段时期,她希望大哥最好能想个法子表现表现。” 杜江南不假思索道:“这个当然。” 然后,他突然一怔,就像给自己这句话吓坏了一样,脸孔也跟着变了颜色。 他眨着眼皮,提心吊胆地道:“难道她希望我带几颗首级过去,作为进身之阶?” 杜人才摇摇头道:“这个她倒没有说。” 杜江南神色稍稍松弛了些,忙接着道:“那么,她要我如何表现?” 杜人才道:“她并没有指定方式,只是要大哥酌量情形,尽力而为。” 杜江南点点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个条件并不苛刻。 严格地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种条件。 他向该会靠拢,便等于是该会的人,他既已成为该会的一员,当然应该处处为该会的利益着想! 换句话说,即使粉红罗刹不提到这一点,他为了表示诚意起见,也应许有点作为才对。 可是,他能起什么作为呢? 下毒?放火?杀人? 下毒,放火,他都没有机会。 杀人他不敢。 就算他有这份勇气,也找不到下手的对象。凭他的几分玩意儿,他杀得了谁? 老大高敬如,老三胡三胡子,武功全比他强;老四文结巴,算是较弱的一环,但也不见得就不如他花老六。 至于宇文不弃和郑逍遥等人,他更是连边儿也摸不着! 杜人才忽然轻轻一拍膝盖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杜江南精神一振,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杜人才道:“眼前就是一个建大功的好机会。” 杜江南道:“什么机会?” 杜人才凑近了些,低低地道:“宇文不弃那小子今晚不是要去悦来客栈行刺么?我们只要送个消息过去,这小子便休想活着回来。小子是天狼会的头号眼中钉,如能因而除去,咱们哥儿俩,岂非奇功一桩?” 杜江南脸上的麻坑又问起了光亮。 但他马上又露出顾虑之色道:“消息怎么送?你如果无缘无故的,再跑去悦来客栈,难道不怕别人怀疑?” 杜人才笑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杜人才并非胡乱夸口,他的确有他的一套方法。 这个办法是粉红罗刹教给他的。 粉红罗刹最后吩咐他,若是有事需要联络,他只须在如意坊大门口走动走动就行了。 如今杜人才就站在如意坊的大门口。 他站在大门口干什么? 借口太动人了。 他说:由于唐宫全家遇害,杜江南坐立不安,要他站在大门口等,说不定什么时候杜府上的府丁也会突然赶来报讯。 他一脸忧惶的神色,倒是逼真之至。 只不过他要等的人,并不是六爷府上的府了。 他等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也许完全不相识的人。 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他要站在这里等多久? 如果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当对方跟他打招呼时,他又怎能断定对方是钩吻花那女人派来的人? 还有,他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被这边守门的家丁看到了,会不会起疑心?结果,事实已证明,他是白担了这一场心事。 那个人来了。 来的这个人,并不是一张生面孔,也没有跟他打招呼使他左右为难。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悦来客栈外面的那个红鼻子车夫。 马车夫当然离不开一辆马车。 现在这个红鼻子就驾着一辆空马车。 马车徐徐驶过如意坊,两边的窗帘,卷得高高的,这说明它的主人因为生意清淡,正在沿街兜揽顾客。 两人四目交接,彼此心领神会。 杜人才举手摸摸耳根子,手藏肩后,曲指一弹,一个小小的纸团,悄没声息地飞进了空车厢。 马车慢慢地驶远了。 杜人才也跟着转身。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这将是多事的一夜,也将是蜈蚣镇有史以来,最诡异,最离奇,最恐怖,以及最残酷的一夜。 很多人也许会因此一夜成名,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同时,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将因此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刻下尚在大厅中跟郑逍遥和石荒密商大计的宇文不弃,他知不知道,在他尚未前往悦来客栈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他掘好了坟墓呢? 摸黑时分,俪娘偷偷地溜出了如意坊后院门。 她现在已是一身仆妇打扮。 她这一身衣服,是从厨房里烧火的张妈那里借来的。 因为她有一副陈条的身材,而张妈则是一个发福的女人,所以这一身衣服,并不如何合身。 只要遇上一个稍为细心的人,便不难一眼看出她这一身衣服是借来的。 事实这也正是她要向张妈借衣服的原因,因为这样方能引起别人的疑心。 如果她装扮得惟妙惟肖,那最多将只像一个偷了东西的下人,就引不起别人欣赏的兴趣了。 宇文不弃的推断果然没有落空。 俪娘刚绕过墙脚,拐进左首的小巷子,身后便是遥遥缀上了一条幽灵般的人影。 这人跟踪的技巧,非常高明。 他并不是亦步亦趋地盯着俪娘,而是远远地藏身于黑暗中,直到俪娘拐弯转向,才一连几个腾纵,从后面悄悄赶上。 他显然自仗轻功高出俪娘甚多,完全不担心俪娘转一个弯儿后,会从他眼前突然消失不见。 这一点他的确不必担心。 他的一身轻功,别说只是跟踪一个身手平凡的俪娘,就是换石荒等人,无疑也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全是别人安排好了的:就像耍猴戏一般,很多人都正在欣赏他的表演。 石库上面的刁斗里,有灯火一闪而灭。 这是一个安全信号。 它表示监视的敌人,已成功地为俪娘引开。 驮着朱裕的岳不凡,瞥及这一信号之后,立即疾步出门,从相反的方向,往黑暗中的镇尾奔去。 俪娘不负宇文不弃重托,她今晚的这个角色,的确扮演得很成功。 只是,有一件事她和宇文不弃也许都没有想到。 她身后的这一头狼,诱上鱼钩之后,最后将如何甩脱? 现在,俪娘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当初,她曾问过宇文不弃,走出如意坊之后,她要溜去哪里? 宇文不弃的回答是:随便溜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将暗中窥伺的敌人引开就行。 当时贸然听起来,宇文不弃这话好像并没有说错。 不是吗?你目的是诱开敌人,将敌人引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她才忽然发觉,事情显然并不如宇文不弃说得那么轻松。 蜈蚣镇只有一条主街。 如意坊接近镇尾。 她一走出小巷子,没有任何选择,只有向镇头上走去。 这条主街虽然相当长,但总有走尽的时候;一旦走完了这条街,又怎么办? 第二十六章 多指先生 长街两边,商店虽有数百家之多,虽然这些商店,她多半熟识,但是,以她一个女流之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又能闯进哪一家去呢? 她进入哪一家,便等于害了哪一家。 即使她狠得起这副心肠,问题照样无法解决。她进入一家商店或住宅之后,身后的这头粮就会放她过去? 俪娘愈向前走,心里愈是发慌。 因为她愈走离如意坊愈远,呼救的机会愈来愈少,危险也愈来愈大! 她没有回头向后张望过。因为她知道,即使她回头张望,她也不会发现什么。 但她肯定必然有人跟在身后。怎么办呢? 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目前惟一的办法,便是继续向前走。慢慢地走。 希望在走完这条长街之前,能想出一个万全的解厄之策。 羊肠巷过去了。 朝阳楼过去了。 大德布庄又过去了。 高远镖局和悦来客栈也过去了。 啊,糟糕! 她的思路慢了一步,平白失去了一个自救的机会。她经过悦来客栈时,为什么不进去找诛魔刀郭申呢? 只要找到诛魔刀郭申,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见了诛魔刀郭申之后,并不需向诛魔刀郭申求救,只要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一切就都太平了。 不!甚至连话也用不着说,只须走进诛魔刀郭申房内,稍稍停立一会就行。 因为跟踪的破浪不会逼得太贴近,他不会听到她对诛魔刀郭申说了些什么。 他只能遥远监视,只能凭猜想去猜测她来会晤诛魔刀郭申的目的。 诛魔刀郭申也许会被她怪异的行动弄得一头雾水,但那不关她的事。诛魔刀郭申不是普通人,杀手应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自己。 她只要让跟踪的破浪,误以为她是个传信使者就行了。 然后,她相信,她再走出悦来客栈,身后就不会有人跟踪。 对方将会把注意力移去诛魔刀郭申身上。 经过这一番转折,诛魔刀郭申的一举一动,才值得他们密切关注! 悦来客栈已经走过了,重新回头,是不是还来得及? 俪娘稍稍踌躇了一下,决定回头。 因为这是谁一的一个机会,长街已走完将近三分之二,这条长街上再没有第二个诛魔刀郭申。 只可惜别人已不答应她这样做。 她身子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突然搭上她的香肩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久仰俪娘的大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粉红罗刹钩吻花是个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这也许正是她虽已年近四十,看起来仍像一名花季少妇的原因之一。 她很少喝酒,也很少吃辛辣的东西。 她说过:只有少吃刺激性的食物,才能保持肌肤细致。 她说的只是节制。 节制的意思,就是不浮滥;不浮滥的意思,便是要有所选择。 兵在精而不在多。 除了这些之外,粉红罗刹还有一个保持年轻的要诀。 那便是每天按时推拿。 这是丑婢美美,和肥婢秀秀两个丫头的日课。 两婢推拿时,粉红罗刹经常都是不着一丝一缕。这段时间之内,粉红罗刹照例一律停止接见宾客以及会中弟子。 但今晚属例外。 烛光柔和,檀香氲氤。 钩吻花舒适地靠在一张凉竹逍遥椅上,她眼皮微微合闭,双肩随着丑婢美美的双手十指轻轻颤动着,似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这是她每天推拿的时间。 按照习惯,这段时间是不准闲人在场的,而今晚屋子里则坐满了一些神情骠悍,佩带着各式长短兵刃的劲装汉子。 天狼长老萧泉也在座。 一张皱皱的小纸片,经过一轮传阅,这时又回到了萧泉手上。 这张纸片不大,上面字也不多。 “今夜,宇文小子将前往悦来客栈谋刺钩吻花,暗中接应者为石姓小子,敬请提防,知名不具。” 萧泉接过纸片,又看了一遍,然后便仍然以一尊玉美人压在茶几上。 钩吻花缓缓睁开眼皮,微笑着道:“这张纸条你们都看过了,各位可有什么意见?” 坐在近门口的一名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冷笑道:“只怕两个小子不来,来了就叫他认识老子们的厉害!” 这汉子是第十一号破浪,擅使一对流星锤,别瞧他说话粗鲁不文,论地位却在已死去的金四郎之上。 死去的金四郎,实际是第十二号破浪,“四郎”只是一个临时的代号,就像同时死去的郝大脑袋,曾被喊为“破浪一号”,实际只是“八号破浪”一样。 “金四郎”那样精明干练,只排了个第十二号,这汉子能被编为第十一号破浪,自然有他不可忽视的一套长处。 钩吻花微微一笑道:“认识你的厉害?你有多厉害,你且说说看。” 金十一郎的面孔突然涨得通红。 他一度也是钩吻花的面首。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也就从此退出了钩吻花的侍卫行列。 如今钩吻花虽然只是信口打趣他,但在金十一郎听来,却因前事不远,一时触及旧创,不禁为之大感惭窘。 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怕就只怕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金十一郎本来心雄万丈,只被钩吻花语出无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抢白得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气概。可见这世界上,十个男人,有九个惧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在金十一郎脸红发窘之际,另一名个子瘦小,有着一双八字眉,手指不停地抚弄着腰际一根革带的汉子,接着发话道:“钩吻花,你看杜人才这家伙,靠不靠得住?” 钩吻花登时收敛起一副嬉戏之态,似乎对这名其貌不扬的瘦小汉子相当敬重。 她向那汉子正容反问道:“陈长老是不是在这张纸条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原来这汉子身材虽然瘦小,在天狼会中的名气可大得吓人。 天狼八老中的多指先生陈灏,便是他。 黑道上的人物,被喊作先生的人,实在不多。这姓陈的绰号上级有先生两字,据说是因为早年曾开过几天村塾的关系。 多指先生,手指头不仅不比常人多,实际上还要少两根。 他的双手,只有八根手指。 两手缺少的,都是小指。 一个两手缺了两根手指头的人,竟被喊为多指先生,这是不是一个讽刺呢? 绝不是! 因为他双手八指能做的事情,别人就是有十根指头,也不一定做得来。 就算一个人有八双手,八十根手指头,也不一定能于同一瞬间,分向七个不同的方向,发出七种不同的暗器。 多指先生能。 他不仅暗器手法玄妙,而且奇准无比。 据说屋子里飞舞的苍蝇,不论数目多少,他都能以一把绣花针,于片刻间,尽数射落,天狼会中很多人都曾见过他这种绝技。 同时,在天狼八老中,除了粉红罗刹钩吻花,多指先生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天狼长老。 他今年只不过四十刚出一点头,比一号破浪柳如风还少好几岁。 像这样一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受到钩吻花的另眼看待,自是意料中事;多指先生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是在这张纸条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然后,他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能卖友求荣,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钩吻花最好还是提防着些为妥。” 钩吻花点点头,又转对萧泉道:“萧长老意下如何?” 萧泉沉吟道:“老夫认为这个消息应有八成以上的可靠性。”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们今夜就是空等一场,也并没有多大损失,万一那两个小子真落了网,如意坊那边剩下来的人,就好收拾了。” 钩吻花笑道:“只要这两个小子能够除去,如意坊那边还有什么好收抬的?剩下来的那批家伙,除了一个诛魔刀郑逍遥;其余不趴下磕头喊饶命才怪!” 多指先生道:“另外不是还有一个叫马长恭的杀手吗?” 萧泉得意地笑了笑,说道:“那小子在武威镖局里换了老夫两腿,还有他一段好日子过的。” 左腿微瘸的金十三郎接着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天已经黑下来了,应该趁早安排安排才对。” 钩吻花点头道:“是的,本座也是这样想。不过,关于如何设伏,本座的主张,诸位或许会反对的。” 她还没有说出她的主张,就知道有人要反对;一种一定会引起反对的主张又是一种什么主张呢? 没有人开口发问。 因为粉红罗刹虽然口头上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但真正有资格在她面前表示意见的人并不多。 有资格随意发言的人,只有两个:萧泉,多指先生。 但这两位天狼长老都没有说话,他们显然都想先听听钩吻花的主张是什么? 钩吻花忽然笑了笑,徐徐接着道:“本座的主张是想请诸位立即退出这家悦来客栈,离开得愈远愈好。” 众人听了,果然都为之齐齐一呆。 这算什么埋伏? 埋伏的第一件事,便是人手。 如果大家都撤走了,等会儿宇文不弃前来行刺,由谁出面对付? 第二十七章 小伙子 多指先生扬起了两道八字眉,带着满脸迷惑之色道:“钩吻长老这样做的意思是?” 钩吻花笑笑道:“本座这样做的用意非常简单,宇文不弃那小子是老剑帅惟一传人,天赋之高,不难想象,我们如果像对付一般江湖人物那样设下重重埋伏,本座敢说这小子决不会轻易上钩。” 多指先生道:“可是,这样一来,钩吻长老岂非要冒很大的危险?” 钩吻花嫣然一笑道:“你看我钩吻花像不像一个喜欢冒险的女人?” 这一点多指先生必须承认,钩吻花的确不是一个欢喜冒险的女人。 她如果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当年就不会为了逃避老人,而不辞辛苦远走关外。 多指先生一双眉头,皱得更紧,问道:“否则?” 钩吻花笑道:“本座当然有本座的道理,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她见多指先生两道八字眉仍然皱得紧紧的,于是又笑了笑道:“如果陈长老实在放心不下,则不妨改穿破浪弟兄的服装,一个人留下来瞧个究竟,但也只能留你一个人。” 多指先生欣然道:“行,有你钩吻长老的巧妙安排,再加上一个本座,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他这话听起来似乎充满了自负意味。事实上他这一番话,全是就事论事,一点也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 有了他多指先生,的确足够了。 不仅足够,而且有余! 在天狼长老一明一暗,互为搭配之下,别说是一个大剑帅宇文不弃,即使换了老剑帅复生,无疑都难免不蹈垓下之失。 其他的破浪弟子见多指先生已被钩吻花留下,也都觉得以这等阵容应付一个大剑帅宇文不弃,应该绰有余裕。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钩吻花叫住萧泉,吩咐道:“陈长老刚从蓝田来,如意坊那边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先后占了唐宫等人的地盘,萧长老带他们出去时,不妨从后门走,以免惹人注目。” 萧泉点点头,表示会意。 钩吻花又接着道:“萧长老带着他们,如果认为闲着无事可做,大可绕道抄截两个小子的后路,本座这边一旦得手,则不妨就在今夜攻下如意坊,横竖宇文不弃和薛长空这两个小子一去,我们就不必再依原计划刻板行事。” 萧泉笑道:“此举正合老夫之意。” 萧泉嘴一尖,指向贵字跨院那边,低声道:“那一边怎么样?你认为金一号可以看得住郭申那个猛小子?” 钩吻花笑笑道:“姓郭的小子目前并无跟本会作对之意,这不过是种预防措施,以如风老弟之身手,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百变人魔被安排在贵字号上房那边监视北斗七星剑郭申、怪不得今晚始终未见破浪头目露面。 粉红罗刹处理事务的手法,可说跟宇文不弃同样细腻。 北斗七星剑郭申拒绝龙八太爷的聘请。已证明北斗七星剑无意跟天狼会公开为敌,她居然还要派出柳如风这样一员大将去加以监视,这份心机,该多慎密! 萧泉领着一批破浪走了。 钩吻花又跟多指先生陈灏咬了几句耳朵,然后身材瘦小的暗器圣手,也接着走出了富字第四号上房。 来人走光,屋子里现时清静下来。 钩吻花转向丑婢美美,笑着道:“娘今晚心情颇佳,你先去吩咐秀秀张罗酒菜,然后再去叫银八号进来陪娘喝两杯。” 如意坊中院大厅也点燃着两只大蜡烛。 但此刻大厅内静荡荡的,只剩下宇文不弃一个人。诛魔刀郑逍遥和石荒早离开了,只有年轻的总管宇文不弃,仍独坐大厅一角陷入沉思。 天色已黑了好一会儿了,仍然不见他有收拾出门之意,他想了这么久,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前往悦来客栈?还是觉得时间尚早,不宜操之过急? 他知不知道,由于他思虑欠周,此刻的俪娘已落入敌手? 如果敌人故技重施,将俪娘也喂上一粒定时毒丹,然后再以俪娘的生命作威胁,要他们这边乖乖归顺天狼会,他又将如何应付?没有人能对这些疑问获得答案。 因为如今所发生的事。每一件都不寻常;不寻常的事件,就不能单看表面。 也不能从表面去追求答案。 就说现在的宇文不弃吧!他如今看上去像在沉思,事实上他也许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念头也没有在转,而只是在瞑目养神。 或者,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也早就筹好了对策。 谁知道? 不过,有一件事,绝对错不了。 那便是宇文不弃无疑还不知道杜家两兄弟已经通敌,已偷偷地向天狼会泄出他今夜要独闯悦来客栈的消息! 就算他预感如意坊内有人靠不住,他也不会怀疑这人就是淳朴如君子的小留侯杜人才! 远处传来起更的鼓声,宇文不弃似自梦幻中突然惊醒。 他站起身来,揉揉眼皮,像是责备自己似的喃喃道:“我也够迷糊,已经这么晚了还不知道。” 宇文不弃走出大厅时,天空一片黑暗,两边厢房中已有数处灯光亮起。 一部分人显然已在候命集合了。 就在这时候,突听后院有人咦着道:“咦!薛无命呢?薛无命哪里去了?你们可有人见到薛无命吗?” 宇文不弃摇头苦笑,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大厅,虽然从黄昏时分,大伙儿分手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薛无命,但他显然非常清楚那位薛无命何以会突然不见了人影子。 正气七侠中,以薛无命最讲现实,最重视个人利害关系;一个重视个人利益的人,他最大特点,就是绝不感情用事。 薛无命无疑早就看出天狼会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势力,他前此随众行止,不过是怕惹恼了龙傲巅而会走上白鹤等人的老路子。 如今已面临最后关头,龙傲巅本人已是自身难保,不趁此时一溜了之,更待何时?。 宇文不弃对薛无命的去留,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当然更不会为了这种小枝节,改变他的行动。 所以,他不待两边厢房中的唐宫和杜江南等人闻声出面查问,便即双肩微微一晃,如一缕轻烟般,投进了黑暗的夜色中。 喧嚣了一天的卧龙镇,终于慢慢地宁静下来。 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 长街上惟一可以看到的光亮,便是悦来客栈门前,那两盏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红灯笼。 这种红灯笼,后院富字第四号上房门口,如今也悬挂着一盏。 这表示四号上房的住客尚未就寝,伙计们仍须不断的进出照应。 不过,这只是一种惯例。 富字四号上房的住客虽然尚未就寝,但进出照应的人,却不是栈里的伙计。 栈里的伙计,除非经过特许,谁也不敢轻易走进这座跨院一步。 这里供使唤的人,是四名破浪。 天狼会成立六年多,徒众逾万,而破浪名额,仅有七十七名,可见一名破浪在天狼会中所处之地位是如何的重要。 平常时候,每一名破浪手边。都经常有四五名烂浪,以备随时差遣。 破浪听命于天狼,烂浪奉侍破浪,可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今晚的情形,则稍稍有点特别。 派在这儿的四名破浪,他们要伺候的人,本来是天狼长老粉红罗刹钩吻花;但实际上,他们今晚伺候的人,却是一头烂浪! 烂浪八号。 烂浪八号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一个粗粗壮壮的小伙子。 一个年轻,健康,结实、浑身是劲的小伙子! 钩吻花一向欣赏这一类型的小伙子。 他知道这种小伙子,永远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决不是任何其他年龄的男人所能望其项背。 不过,她今晚找来这个烂浪八号,与往常的目的并不一样。 他今晚的目的,是为了引诱宇文不弃更易上钩。 烂浪八号当然不知道这一秘密。 所以,烂浪八号毫不客气,酒菜上桌之后,立即大啖而特啖:一方面是为了吃饱了肚皮,等会儿好有气力办事;一方面则为了平日身份卑微,处处要看别人的颜色,好不容易才轮上这一次的机会,乐得尽情享受享受! 现在是四名破浪为他送酒端菜,只要明天天一亮,‘他便又要去侍候这些破浪了。不趁这种机会好好的神气一番,岂非傻瓜之至? 钩吻花含情脉脉地望望烂浪八号,不断地以微笑加以鼓励。 天狼会中,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大剑帅和北斗七星剑这两名武林后起之秀的厉害。 她知道如果让这浑小子弄清楚今夜将会有一件什么事情发生,这小子很可能连一滴酒也会喝不下去;等会就算勉强睡觉,也一定无法袜马成军。 试问,那样一来,又怎能瞒得了宇文不弃的一双眼睛? 所以,她必须瞒住这小子,绝不能向这小子透露一点口风。只有在这小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能演好今夜这出假戏! 烛泪盈台,夜渐阑珊。 该是办正事的时候了。 第二十八章 鸳鸯刀 钩吻花忽然打了个呵欠,春情无限地以眼角斜着烂浪八号,慵慵然道:“文超,扶我进房,我恐怕有点醉了。” 她真的醉了吗? 如果真有人醉了,醉的也绝不是她粉红罗刹。 醉的是烂浪八号。 文超! 文超醉的不是酒,而是她那一双勾盈盈眼波。 她慢慢地站起来,文超也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两个身躯靠拢。 文超没有搀扶她。 他用的另一种方式,以搂代扶;如果不是碍着两婢在场,他也许连走向卧室的这几步路,都会省下。 这是一明两暗的上房。 两间卧氢钩吻花占用一间,另一间则由秀秀和美美两婢合住。 烂浪文超将钩吻花拥进左首卧室,堂屋中的灯光,立即熄灭。 侍立门外台阶下的四名破浪,见屋中灯光熄灭,互相扮了个鬼脸,也吹灭灯笼,分别返回厢房。 这四名破浪离去之际,每个人心头都有着一种怪怪的滋味。 他们虽然明知道今夜上演的只是一场假戏,但他们仍对烂浪文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忌妒。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虽是一场假戏,但为了逼真起见,届时势必要假戏真做。他们忌妒烂浪文超的便是这场“假戏”中必须“真做”的那一部分! 他们虽然不及文超年轻,但是精力都还很旺盛。 他们真希望有那么一天,粉红罗刹钩吻花会忽然想到要换换口味。 夜更深了,富字跨院里一片岑寂。 但富字四号上房,左首卧室内,此刻可一点也不平静。 粉红罗刹钩吻花很少会选错男人。 烂浪文超的确是一员猛将。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粉红罗刹今夜却反而显得有点不济事。 她今夜似乎有点扛不住。 不论粉红罗刹的痛苦是真是假,对烂浪文超来说,都是一种未曾有的奇趣。 这时即使有一口利刀突然搁在他的脖子上,相信他也绝不肯罢手的。 如果你是文超,你肯吗? 这当然只是一个比喻。 这时当然不会有一口利刀,突然搁上文超的脖子。 如果这时卧室里点了灯,你便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如今于黑暗中,突然悄没声息地点向文超腰际的兵刃,绝不是一口刀! 如果从形状上判断,它也不像一口剑。 无论以哪一种角度观察,它都不像一口剑。然而,事实上,它却正是一口剑! 不仅武林中人人公认它是一口剑,而且还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脍炙人口的一口宝剑。 擎天剑! 粉红罗刹钩吻花的等待没有落空。 宇文不弃终于出现了! 严格的说来,擎天剑的确不像一口剑。 因为,它已没有宝剑的光华,也没有宝剑的锋刃,甚至连剑尖也是秃秃方方的。 如果不是它的把柄上飘着一小撮枯草似的黄剑穗,它看上去只像是一根长长扁扁的锈铁条。 关于这口诗心剑,武林中有着很多的传说;每一种传说,都玄奇得像神话。 有人说它具有一种无形的吸力,不但可破各种暗器。而且可以在交手时使敌人的兵刃滞重失灵。 有人说它是七种稀有金属打造,坚逾百炼精钢,能一下点散金钟罩铁布衫等各种横练功夫。 这些传说是否可信,谁也无法确定。 因为老剑帅一生与世无争,生前除惩罚了当时武林中几名不赦之凶之外,平日少与人交手,擎天剑的威力究竟如何,可说谁也没有亲眼见到。 不过,这口擎天剑,是另有一种浅俗,而为一般长剑所没有的功能,却是不难想象得到的。 这口擎天剑可点穴! 点穴的用意,是要敌人暂时失去抵抗力,而又不致伤害敌人的性命,擎天剑剑尖方秃,正好可以做到这一点。 院子里没有警卫,大门未关,房门虚掩,宇文不弃能轻易地摸进来,自然不足为奇。 就像渔人张网一样,这原是粉红罗刹有意留下的破绽。 只可惜烂浪文超也给蒙在鼓中。 八号烂浪若是早知道他今夜担任的角色,只不过是块钓饵,恐怕他老弟台刚才就没有那么好兴致了。 剑尖点实,文超哎唷一声,身子微微弹起,然后重重摔落。 像剥光了毛的死狗一样,摔在床里角。 好在这时卧室中一片黑暗,虽然妙景可观,但谁也无法一目了然,同时宇文不弃也没有这份雅兴。他如今要做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让粉红罗刹,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粉红罗刹”! 以宇文不弃的身手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什么为难事。 他一剑点中文超的精促穴,当文超像出水虾子般,惊呼着弹跳而起的刹那,他剑尖微微一挑一捺的又接着向下面戳了过去。 他这一剑稍稍向前挪移了三寸左右光景。 他第一剑已能点中文超右腰下的精促穴,这第二剑戳去的部位,无疑正是粉红罗刹心窝要害。 烂浪文超只是个愚昧无知的浑小子,他狠不起心肠下杀手,对粉红罗刹,他则毫不留情。 没想到他一剑尚未戳下,身后房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悦耳的笑声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宇文少侠又何必与她们这些下人一般见识。” 宇文不弃不用回头,也不难听出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 到现在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中了这女人的李代桃僵之计! 至于这个替身,不消得说,自然是那个丑婢美美。 肥婢秀秀痴胖如肉球,当然不适合担任这种替身工作。 文超穴道被点,虽然动弹不得,但知觉并未丧失,粉红罗刹说的话,他这时当然也听到了。 粉红罗刹的话虽是说给宇文不弃听的,但也等于同时为烂浪八号解答了一项疑问。这等于告诉了他:刚才的粉红罗刹为什么会那样不济事,会那样承受不了一点小小的冲击! 只是不知道烂浪八号在弄明整个事件的真相之后,此刻心中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宇文不弃戳出的剑尖突然间于半空中僵凝。 他没有立即转身。 他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因为他知道粉红罗刹之所以没有从他背后下手,正表示这女人有恃无恐,已控制了整个局面,什么时候下手都是一样。 她如果轻举妄动,那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如今,他也只有一件事可做。 那便是等待! 这女人不立即杀他,显然是为了还有话要说,不管这女人要说的是什么,这段时间都将是他推一求生路的机会。 粉红罗刹果然又笑着道:“很好,就这样站着别动,我非常欣赏你这种美妙的执剑姿态。 请你站着让我多欣赏一会儿。” 宇文不弃只好站着任她欣赏。 宇文不弃站着没有动,这时另一个人却突然动了起来。 这个动的人是替身,丑婢美美。 丑婢美美似乎自始就知道宇文不弃今夜绝伤害不了她,所以从宇文不弃现身到发剑她一直都很沉着。 直到这时,她才一骨碌身坐起,一面取衣披身,一面撒娇似的道:“娘娘,不管您要不要饶这个人一条活命,但您一定要替婢子先挖下他的一双眼珠。” 粉红罗刹笑道:“为什么?” 丑婢美美作娇不胜羞,低低地道:“他他看到了。” 宇文不弃好气又好笑,几乎连隔宿饭都要呕了出来。 烂浪八号夺了她的贞操,她一点不在意,他差点一剑杀了她,她也没有提起,只不过因为被人看到了。她就要挖掉这个人的一双眼珠,你说女人的情感奇怪不奇怪? 粉红罗刹笑道:“他没有看到,丫头。你今夜又没有改变容貌,他若是看得清楚,就不会误以为你是娘本人了。” 这话说得很公道,也是实情。 宇文不弃的确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想看。 丑婢美美经主人一番慰解,似乎已找回了颜面,立即狼狈而去。 粉红罗刹接着又笑了笑,道:“宇文少侠,你现在可以慢慢地转过身来了。” 宇文不弃依言慢慢地转过身去。 粉红罗刹笑吟吟地站在房门口,身上仍是晚餐时那一副单薄的装束,身后除两婢之外,别无他人,身上也没有任何兵刃。 宇文不弃不禁暗暗纳闷。 据恩师老剑帅说,这女人除了一套邪气的摄心术之外,在一对鸳鸯刀上的成就,也相当可观。 那对鸳鸯刀,如今何在? 难道这女人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以为对付一个像他宇文不弃这样的人物,根本不必使用兵刃? 这一点宇文不弃绝不相信。 粉红罗刹不是一个喜欢托大冒险的女人,就算她对别人托大惯了,对宇文不弃她也绝对不敢。 她应该知道,她如今面对着的,是灵台门下的惟一传人。 她也应该认得他手上的这口擎天剑! 知道这两件事的人,就决不会托大,不仅粉红罗刹不会,任何人都不会。 想到这里,宇文不弃不禁将一个刚升起的念头,硬生生地又给压了回去。 他在看清粉红罗刹手无寸铁之后,原打算趁其不备,猝然发难,现在他知道这绝不是一个聪明的好主意。 他还应该继续等待。 第二十九章 栽跟斗 如今双方面面相对,局势已对他更为有利,他不能轻易地糟蹋了这种好转的契机。 粉红罗刹笑吟吟地望着他道:“你可知道刚才如果我想下手,你现在已不会活着站在这里听我说话了。” 宇文不弃道:“知道。” 粉红罗刹笑道:“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马上杀了你?”宇文不弃道:“不知道。” 粉红罗刹道:“想不想知道原因?” 宇文不弃道:“想。” 粉红罗刹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决定暂时不杀你的原因,是为了希望能留你下来替本会去杀一个人!” 宇文不弃道:“杀谁?” 粉红罗刹笑道:“你应该猜得到。” 宇文不弃注目道:“北斗七星剑郭申?” 粉红罗刹道:“不错!” 宇文不弃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道:“北斗七星剑郭申如今就在对面的贵字跨院,你们天狼会有的是人才,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粉红罗刹道:“郭申的一把北斗七星剑,实在太可怕,如果由本会动手势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邑宇文不弃道:“你们认为只有我大剑帅宇文不弃,才是对付北斗七星剑的最佳人选?” 粉红罗刹道:“不错!” 宇文不弃道:“你们认为‘大剑帅一定胜过北斗七星剑’?” 粉红罗刹道:“我们没有这种想法。” 宇文不弃道:“否则” 粉红罗刹微微一笑道:“你应该懂得我们这样安排的用意。” 宇文不弃当然懂得。 这种用意谁不懂? 无论换了谁,都懂。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宇文不弃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道:“我是不是非答应不可?” 粉红罗刹道:“你没有选择余地!” 宇文不弃道:“如果我竟然拒绝了,又当如何?” 粉红罗刹微笑道:“那就证明你不够聪明,是聪明人就不该拒绝。” 宇文不弃道:“为什么?” 粉红罗刹道:“聪明人永远不会拒绝自己活下去。” 宇文不弃道:“这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今夜就死定了?” 粉红罗刹道:“可以这样说。” 宇文不弃有心试探这女人仗情的到底是什么,故意冷冷一笑道:“只可惜大话经常都是空话……” 粉红罗刹微笑道:“你如果要想证实一下,也很容易。只不过,我提醒你:你这种机会,只会有一次。一旦遗憾造成,后悔就来不及了!” 宇文不弃不想造成任何遗憾。 他决定继续等待。 于是,他装出近乎妥协的神气,改口问道:“如果我答应下来,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粉红罗刹道:“除了活命之外,你还可以得到一个天狼长老的席位。” 宇文不弃又故意思索了片刻,才接着道:“现在我只对一件事表示怀疑。” 粉红罗刹道:“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你们要我去杀北斗七星剑郭申,就必须先放了我,我想你们一定会提防我也许口是心非,不是吗?” 粉红罗刹笑道:“天狼会的天狼长老们,从不为这种事担心。” 宇文不弃道:“因为你们有的是定时丹?” 粉红罗刹道:“不错。” 她笑了笑,又道:“本会的定时丹,分很多种。定时三天,毒性发作,只是其中的一种,时间最长的,可以熬上三个月,时间短的,只有两个时辰,便能制人于死命。” 宇文不弃道:“你们打算给我多少时间?” 粉红罗刹道:“两个时辰。” 宇文不弃并不感觉意外,也没有冒火的感觉,时间长短,对他都是一样的。 他根本就不会服用对方那种什么定时丹。 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 不过,为求逼真起见,故意紧张一下,却是少不了的。 他瞪大两眼道:“换句话说:我必须天亮之前完成使命?” 粉红罗刹道:“不错。” 宇文不弃道:“我服下定对丹之时,想不杀北斗七星剑郭申也不行,你们的顾虑是没有了。可是,我呢?谁又能向我保证,事后你们一定会给我解药?” 粉红罗刹道:“没有人能向你提出这种保证。事实上即使有人保证,谅你也不会相信。” 她笑着又加了一句道:“我只能向你提个建议,供你参考。” 宇文不弃道:“什么建议?” 粉红罗刹微笑道:“正如你所说,北斗七星剑郭申就住在对面的跨院里,如果一切顺利,这件使命并花不了你多少时间。同时,等会儿我们一定为你暗中掠阵,如果你得手后,我们不给解药,那时候你身手自由,尽有时间报复。“非至万不得已,大剑帅北斗七星剑都不是本会愿意开罪的人物,如果你能会得过意来,我认为这也许是一种保证,这种保证也许比任何空口白话的保证更切合实际些。” 宇文不弃沉吟不语,似在作最后的推敲。 是的,这一点他信得过,如果他杀了北斗七星剑郭申,这女人也许真的给他一份解药。 就像大乔准备给沈浩和秦烈焰服用的那种解药一样。 宇文不弃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定时丹拿来吧!” 粉红罗刹转向肥婢秀秀吩咐道:“秀秀,你送一颗。” 宇文不弃所等的,正是这一刹那。 粉红罗刹一句话没有说完,他足尖一点,人剑并起,突然飞身向房门口疾扑过去。 剑尖点去之处,正是粉红罗刹启后的风眼要穴! 这一次的粉红罗刹,该不会再是一个替身了吧? 是的,这一次不是。 这一次是如假包换的粉红罗刹钩吻花本人。 只可惜宇文不弃还是嫌急躁了些。 他还是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粉红罗刹今夜的仗恃,并不是仗恃她粉红罗刹自己本身。 如果粉红罗刹是仗待她本人一身武功,他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当这女人空手露面时他便该动手了。 他同时也忘了以这女人像九尾狐般的狡黠,又怎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转身去跟女婢说话,而暴露出全身好几处空门? 如果宇文不弃能想到这些,他就应该想到这无疑是一种考验。 考验他是否真具有去杀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勇气和决心。 今夜这番折冲,全是出于多指先生陈灏的主张。 如果依了粉红罗刹钩吻花,宇文不弃也许早就丧生在一对鸳鸯刀下了。但是,多指先生大长老却认为这种大好机会,如不加以利用一番,实在未免太可惜。 他的话其实也有道理。 大剑帅北斗七星剑,一个容留不得,但要除去这两名年轻杀手,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才-威逼利诱成功,能来个一箭双雕,又何乐而不为? 这世界。英雄好汉多的是,但真正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为数毕竟有限,他不相信一个肯为金卧龙龙傲巅卖命效力的人会不为名利而动心。 退一万步说,即使说不成,也并不致影响整个大局。 他如今就藏身在床后垂帏中,宇文不弃答应下来,结果固然难逃一死,不答应也一样活不成,费点唇舌,试一试又何妨? 如今,粉红罗刹钩吻花故意掉头说话,便是全盘棋局中的最后一着。 钩吻花准备掉头之前,暗处的多指先生陈灏已准备好了至少三种以上不同的淬毒暗器。 因为他们事先已经算定,如果宇文不弃存心阳奉阴违,八成必然会在这一瞬间发动突击。 他们猜对了! 宇文不弃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还是比多指先生的三支追魂钉慢了一步。 三支追魂钉,只是天狼长老好几种暗器中的一种。 如果宇文不弃人够机警,身手够灵活,他手中那口擎天剑,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有破解暗器的功能的话,多指先生还有七把飞刀,十二支回旋镖,二十四粒尖芒珠,以及一蓬根根均能射入骨髓的梅花针,可于下一瞬间,如雷雨般连续发出。 不过,事实上只是这三支追魂钉,就已经足够了。 宇文不弃身躯离地而起,向前掠出不及三尺,突然去势一顿,便在一声轻唷声中从半空摔落下来。 垂帏一掀,多指先生大笑步出。 他大笑着道:“怎么样?钩吻长老,我说放倒这小子,易如反掌,要你不必担心,该没有说错吧?” 俪娘从没有在男人手上栽过跟斗。 只要对方不是八九十岁的老公公,或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她就有对付的方法。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她都有方法能整治得对方服服帖帖。 只是这一次她的方法显然要失灵了。 她真怀疑她如今碰上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聋不哑不瞎,就不该对她这样一个大美人如此粗鲁,就算是敌人也不应该。 “久仰俪娘的大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当别的男人向她说这种话时,几乎十之八九腔调都充满了暖昧意味,叫人一听就知道对方转的是什么念头。 而这两句话,经由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时,则几乎每一个字都可以抖落一大堆冰碴子。 第三十章 邪恶的武功 他的一只右手,也像铁钩一样,每说出一个字,劲道便随着加强一分,直痛得俪娘眼泪都流了下来。 但她紧咬牙龈,连哼也不哼一声。 她知道向这种男人出声告饶,无异自取其辱,如果以蛮制蛮,表现得倔强些,说不定反而可以少受一点折磨。 结果证明她完全对了。 那汉子一把抓她的肩头,即未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似乎在等待着这猎获物的反抗或挣扎。 最后,他见俪娘连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有点意外,也好像有点失望,不禁又冷笑了一声道:“佩服,佩服!” 俪娘报以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要找个地方跟你姑奶奶聊聊么?怎么尽站在这里不走?” 那汉子嘿了两声道:“当然要走,别急,等会儿一定会聊得你舒舒服服就是了!” 他这两句话中虽然充满了狠劲,但在俪娘听来,却不啻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因为这两句话听来,证明这厮原来也是个男人,也有一般臭男人的老毛病。 只要这厮走上一般臭男人的老路子,她就不愁这厮会翻出她的手掌心。 她身上经常带有两支匕首,一支插在靴筒里,那是准备失手之后,留给敌人抄搜的,另一支则特别小巧,也特别锋利,藏于隐密,发现不易,那是她遇上想打她歪主意的臭男人时,随时准备送对方的一件“礼物”。 她希望很快地便能找到送出这件礼物的机会。 那汉子狠狠的说出两句双关语之后,右手一拉,身子往前一贴,便改抓为挟,紧挨着俪娘向一条小巷中走去。 这是卧龙镇上,无数小横巷中的一条。 巷很窄,但很深。 俪娘虽是本镇人,但却是第一次走进这条巷子。 黑衣汉子在近巷底的一家住户门口停下脚步。 两扇红漆大门像是闩得紧紧的,但黑衣汉子手一伸,就给轻轻推开了,两扇大门朝里敞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可见门窝子早就上过了油,里面住的,绝非本镇居民。 俪娘暗暗纳罕。 这黑衣汉子,明明也是一头破浪,目前镇上的破浪,全归粉红罗刹钩吻花指挥,钩吻花现住悦来客栈,这汉子带她来这里是何用意? 难道这里另外住着一名未露面的天狼长老? 还是这厮一时色胆包天,竟敢因私忘公,真想打她的混账主意? 黑衣汉子反手关上大门,同时推上门闩,仍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院子很大,很静。两厢不见一星灯火,也听不到一丝人声或笑语,看上去鬼气森森的,就像是一座废置已久的空宅。 黑衣汉子挟着她穿过天井,从一道偏门进入一座像书斋似的小院落,然后便在那个像书房的房子前面站定下来。 房子里黑洞洞,静悄悄的,也好像无人居住。但黑衣汉子却站得笔直,连呼吸也仿佛突然停顿。 过了片刻,才听屋中传出一个又失又细的声音道:“来的可是四郎?” 俪娘没有猜错。 这名黑衣汉子,果然是头破浪,第四号破浪。真正的“金四郎”。 若是从声音判断,好像是个女人。 一个三十来岁,体质虚弱,也许刚生一场大病,尚未完全康复的女人。 但她知道,她的这种推测绝不正确。 因为从语气听来,屋中人身份一定比金四郎高出很多。 这人不可能是一号破浪柳如风,破浪再上去便是天狼长老,而天狼八老中又只有粉红罗刹钩吻花一个女人。 所以,这人如是一位天狼长老,就绝不会是一个女人。 若是一个女人,就绝不是天狼长老。 这正是令人想不透的地方。 堂堂一名天狼长老,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副娘娘腔?为什么会如此显得中气不足,像刚生过大病的样子? 如果真是一个女人,她既不是一名天狼长老,她又是谁? 金四郎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 尖细的声音又问道:“你现在挟着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地方弄来的?” 俪娘不觉暗吃一惊。 好厉害的听觉。 屋中人的声音,不仅尖细,而且遥远可知此人如今绝非坐在窗户下,绝不可能透过窗户看到门外的景物。 但是,这人不但知道金四郎掳来了一个人,而且知道掳来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知道这女人如今正被金四郎挟在胁下。 如果这全是凭一双耳朵察觉出来,此人一身功力,岂非太可怕了? 金四郎一点不觉得意外,他似乎深知这种能力,对屋中人来说,并算不了一回事。 闻言立即回答道:“这女人就是过去镇上美人酒家有名老板娘俪娘,如今是如意坊的管事。” 尖细的声音道:“你把这女人带来这儿干什么?” 俪娘有一种感觉:屋中人不论在天狼会中是何身份,其性别属于女人,则大概可以确定的了。 因为对方似乎对她一点也不感觉兴趣。 两个女人碰在一起,谈起话来好像亲密得要命。 事实上,女人最不感兴趣的一种人,便是女人。 屋中人对一个像她这样名扬淮阴的女人,显得如此冷漠,还会是一个男人? 只听金四郎回答道:“这女人摸黑时分走出如意坊,行动鬼祟可疑,所以属下便在后面一路跟了下来……” 屋中人轻轻一叹道:“你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俪娘既吃惊,又佩服。 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反而替宇文不弃深深忧虑起来。 一个粉红罗刹,已叫人应付为难,屋中的这个女人,无论心机与武功,显然都较粉红罗刹钩吻花更胜一筹。 她真不知宇文不弃将以什么方法来应付这样两个女人。 金四郎道:“属下后来也想到这一点,只因为离开已久,再转回去,亦无济于事,所以只好拿下了这女人,说不定会主可以从她口中问出一点秘密来。” 俪娘不觉微微一呆! “会主?” 原来天狼会主竟是个女的? 这女人便是天狼会主?” 屋中人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是,门已打开,你带她进来吧!” 门果然轻轻地开启了。 俪娘被带进屋内,抬头一看之下,不觉又是一呆! 你知道天狼会主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天狼会主根本不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间很奇特的书房。 它有一般书房的两倍大,但整个房里除了一张石床,一张书桌,两张竹椅,以及几幅山水字画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陈设。 大门,轻轻开启,轻轻关闭,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见到开门关门的人。 墙角板壁上悬着一盏莱油灯,灯光微弱得像一小蓬发亮的黄雾。 这蓬黄雾下面的石床,盘膝坐着一名灰衣人。 宽大的房间,简陋的家具,自动启闭的房门,如磷灯光,这种种本来就予人以一种极不舒适的感觉。 等俪娘被金四郎挟持着走过去,于灯光下看清楚了灰衣人的面貌之后,更使俪娘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恶梦是不是被带上了像劝世文中所说的森罗殿? 灰衣人在朝她点头微笑。 俪娘几乎想闭上眼睛。 她形容不出这个灰衣人的长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岁。她知道,如果她这时拿一把刀,对准这人心窝戳下去,当刀子拔出时,上面一定很难发现血渍。 这个人身上几乎一滴血也没。 他的面孔像张纸糊起来的,黄中泛灰,嘴唇也是同一颜色。跟传说中的僵尸鬼,差不多完全一模一样。 这人真的就是天狼会主? 金四郎微微躬身道:“卑属本来不敢在这个时候惊动会主,但又怕耽搁太久,如意坊那边也许已经……” 他说这些话时,已将俪娘往一旁推开,既未点上俪娘的穴道,也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这无异表示,只要进了这间房子,便如进了铁打的牢笼一般,任你有通天之能,也不担心你会作怪! 俪娘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当然想得通其中的道理。 所以,她尽管手脚已获自由,却无蠢动的打算。 她必须等待一个更有利和更有把握的机会。 只听得一个和悦的声音道:“没有关系,今晚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 这个声音不仅柔和悦耳,而且充满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俪娘不觉微微一愕! 这是谁在说话? 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怎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听来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待去找这个说话的人,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怔,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衣人盘膝坐在大床上,姿势一点没有改变,但看上去却仿佛已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刚才面目惨白怕人的僵尸,如今竟变成了一名英俊的美男子! 现在,俪娘完全明白过来了。 她不但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明白了亲烈焰说他三次晋见天狼会主,三次见到的形象都不相同的原因何在。 原来,天狼会主已练成了一种邪恶而可怕的武功。 这种武功,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形,但显然随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音调、肤色和气质。 这种情形之下,如果再加上一副充满神秘意味的金色面具,当然会使人对他真正身份感到混淆。 第三一章 解开谜团 俪娘如今感到迷惑的另一个问题是:天狼会主在接见自己的心腹部属时,既然都要戴着面具,何以当着她这个外人反而会以真面目相示? 难道难道这正意味着对方已不担心她还有活着出去,泄露秘密的机会? 俪娘想到这里,不由得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如今在哪里? 宇文不弃设计之初,有没有想到她或有落入敌手之可能? 如果宇文不弃已想到了这一点,他将以什么方法来搭救她? 如果宇文不弃当初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见她久久不归,会不会想到她已遭遇意外,正派人四处找寻她? 那些找她的人,会不会找来这里? 宇文不弃如今在哪里? 宇文不弃如今正躺在粉红罗刹钩吻花的床前,背上插着三支追魂钉。 两名天狼弟子提来两盏大马灯,堂屋里登时大放光明。 钩吻花向两人吩咐道:“马灯交给两个丫头,你们一个去准备酒菜,为陈长老庆功;一个去联络萧长老,看他们有没有逮着石荒那个小子,如果逮到了,快点押回来。” 两名天狼弟子交出马灯,欣然领命而去。 钩吻花又转向多指先生陈灏道:“那小子一躺下就没有声息,是不是已经翘掉了?” 多指先生哈哈大笑道:“你又没说要留活口,本座当然要拣他小子要命的部位招呼。” 钩吻花点点头道:“这小子刁钻如狐,捷猛如豹,趁早解决掉了也好。” 多指先生以脚尖将宇文不弃的身子拨动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笑道:“本座的追魂钉,平均要八钱银一支,可舍不得用来陪葬你这小子。” 钩吻花笑道:“你瞧你多小气!” 以一位天狼长老的身份来说,多指先生,的确太小气了些。 为组织中去掉一个像大剑帅宇文不弃这样的敌人,日后叙起功劳来,黄金恐怕都要用担挑,区区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多指先生陈灏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天狼八老中,他是生活最俭朴的一个。虽然他可以像粉红罗刹和酒肉和尚等人一样的挥霍享受,但他从不在必要的开支之外,多浪费一分一厘。 他不嫖不赌,虽然喜欢喝几杯,但是很有节制,而且从不上酒楼买醉。 有人说他这种性格跟他练的武功有关。 因为一个人若要保持耳目聪明,双手灵巧稳定,起居就必须要有规律。 这种猜测,的确言之成理。 只是事实上却不尽然。 事实上,练武的人,无论你练的是哪一门武功,如要想艺业精进,功力常处巅峰状态,谁都不能放纵自己的生活! 多指先生之所以如此俭朴,只有粉红罗刹钩吻花晓得什么原因。 天狼八老待遇相等,多指先生尽管个人花费有限,但从未向会方少支一文;他领的银子,全进了银库。 他私人的银库。 这便是多指先生惟一的癖好:银子不怕多,但只限于聚集和品尝!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秘密,显然也只有粉红罗刹钩吻花一个人心里有数。 那便是多指先生今晚坚持要留下来,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关心她的安全。 他真正放心不下的,实际上是宇文不弃的那口擎天剑! 武林中谁都知道,这口擎天剑乃无价之宝,尤其对一位暗器高手来说,能获得这样一口宝剑,意义更为重大。 如果他不找个堂皇的借口留下来,这口宝剑一旦落入钩吻花手里,以后还有他多指先生染指的机会? 钩吻花只是暗暗觉得好笑。 她晓得多指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听来好像不肯白白失去三支追魂钉,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现在就等着多指先生精彩的表演。 她倒要看看多指先生将以什么借口,由“追魂钉”一下转到死者身上那口“擎天剑”上去?多指先生还真有点学问,他听钩吻花笑他小气,立即一板正经地回答道:“钩吻长老,你不知道,这不是小气与不小气的问题。朱子家训上说得好: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他说到这里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伸向追魂钉的右手,忽然半空中停顿,口里同时接着道:“对了,这小子的一口剑,听说有点邪门,我倒要瞧瞧它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 简单得很!这就是擎天剑易主的理由。 他并没有存心要占有这口剑,只不过偶尔想到这口剑据说能破各种暗器,他受好奇心驱使,想弄个明白罢了! 钩吻花只是微笑。 这一切原在她意料之中,如说有什么事是她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她没想到多指先生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如此轻松而自然。 多指先生的右手继续伸出,不过伸出的方向已经改变。 原先是伸手宇文不弃背后,想拔脱那三支追魂钉,如今侧身向前,目标已改为宇文不弃身边的那口擎天剑。 钩吻花笑道:“陈长老,你可得小心点才好,这小子可能是诈死也不一定。” 多指先生虽明知道钩吻花开他的玩笑,心头仍止不住微微一凛,表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晒然一笑道:“万一上当,那也只怪我多指先生学艺不精………”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有人大笑接口道:“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多指先生双腿一抖,突然像离水虾子般地跳了起来。 他这一动作,不能说不快,但可惜这只是种受了惊吓的本能反应。 他虽然跳起了足足三尺来高,但最后落下来的却仍是老地方。 人已落地,双腿仍在抖个不停。 钩吻花也一下僵住了! 这小子中了三支淬过剧毒的追魂钉,如今竟像没事人儿一般,难道小子也像他们会主一样,已练成一种近乎金刚不坏之身独门玄功? 宇文不弃似乎非常清楚他这一手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所以,他挺身跃起,一点也不显得匆忙。 然后,他便如抓死鱼似的,一把扣住了多指先生的右手脉门。 受惊过度的多指先生,自然落地之后,就像痴了一样,任由宇文不弃摆布,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表示。 粉红罗刹钩吻花两眼瞪得大大的,带着一脸骇异之色,一步步地向堂屋中退去。 她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多指先生,只不过她显然要比多指先生镇定得多。 宇文不弃右手执剑,左手将多指先生手臂扭转,也跟着向堂屋中一步步走去,多指先生现在等于是他的一面盾牌。 除非对方不惜牺牲天狼长老,否则,对方只要有人动一动,多指先生无疑将是他用以作为迎战的第一件“武器”。 不过,瞧钩吻花此刻的神情,粉红罗刹似乎一时尚拿不定主意,究竟应否采取行动。 她见宇文不弃以多指先生作掩护,以为宇文不弃是希望借人质夺门离去,所以她退人堂屋后,并未挡住大门口的通路。 如果宇文不弃只求脱身离去,她将不加拦阻。目中无人的女煞星,在经过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后,显然已对眼前灵台弟子产生了戒惧之心。 但是,宇文不弃却似并无立即离去之意。 他在大门口占取了一个有利的位置后,便停下脚步转向钩吻花狡猾地笑了笑道:“目前我们是半斤八两,形势均等,要不要谈点小小的条件?” 钩吻花小心地反问道:“你是指哪一方面的条件?” 宇文不弃笑道:“我只要弄清两件事,多指先生便可以重获自由。” 钩吻花道:“哪两件事?” 宇文不弃笑道:“你应该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钩吻花道:“你要问的事,如果我们根本回答不出,又怎么办?” 宇文不弃笑道:“除非你们存心推辞,我相信绝没有回答不出的道理。” 钩吻花点头道:“好,你问吧!” 多指先生忽然挣了一下,叫道:“不,钩吻长老,别太迁就这小子。你应该先问问他:我那三支追魂钉,为什么伤他不了!” 钩吻花果然望着宇文不弃道:“陈长老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原因?”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我如果不说出这个秘密,两位心里一定疙瘩难消,这本来也是我谈条件的本钱之一,现在就算买菜赠葱,奉送了吧!” 宇文不弃这话一点不假。 他的确可以凭这个秘密换取对方一些秘密,只要他的要求不太过分,至少多指先生第一个就不会反对。 多指先生并不是一个经不起风浪的人,他今夜如此大失常态,便是由于他对自己在暗器方面的成就过分充满信心所致。 在当时那种距离之下,你叫他怎能相信,一个人挨了他三支霸道无比的追魂钉,居然能够未受任何损伤? 就是赔了一条性命不要,他也要先解开这个谜团。 难得宇文不弃如此慷慨,竟肯无条件地说出这个秘密,这使得他对年轻的灵台传人,一时之间几乎要化怨恨为感激。 粉红罗刹钩吻花这时的心情也差不多。 第三二章 漏网之鱼 钩吻花目不转睛地望着宇文不弃,等候宇文不弃接着说下去;如果宇文不弃这时突然反悔食言,她也不会感觉意外。 在宇文不弃说出这一秘密之前,她始终无法理解宇文不弃何以会无条件答应多指先生的这一要求。 至少换了她钩吻花,她就绝不会答应。 宇文不弃停顿了一下,含笑接着道:“我先请教多指先生,令师可是当年誉满两川的青城流星道人?” 多指先生傲然回答道:“不错。”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令师当年一身流星超月的暗器绝技,称雄两川,先后达十年之久,可说从未落过败绩,只不过” 多指先生道:“只不过怎样?” 宇文不弃轻咳了一声道:“只不过,你可知道,令师最后是怎么死的?” 多指先生身子微微一震,失声道:“你……你……你小子得过鬼婆婆的传授?” 宇文不弃道:“没有。事实上,老婆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虽然杀了令师流星道人,但对一名灵台门人来说相信她也没有什么好传授的。” 这种话听在多指先生耳朵里,实在不是滋味。 你算算这个账吧! 他是流星道人的徒弟,流星道人死在鬼婆婆之手里;一个连流星道人都不是敌手的鬼婆婆,这小子竟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小子既然连鬼婆婆都不放在眼里,岂非间接暗示他们青城师徒,简直连一个大钱也不值? 但他只有忍耐。 因为那小子话还没有说完,就算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小子。 宇文不弃缓缓接下去道:“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多指先生另一个秘密,如果你多指先生今天死在我宇文不弃手里,那将无疑是十四年前的历史重演;令师流星道人,当年也是这样死的。不过,我可先说明一下:适才我只是说了好玩的,你们师徒先后两次失算,可绝不是由于学艺不精。” 他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平心而论,令师流星道人的一手功力,绝不在鬼婆婆之下,而你多指先生阁下,也不见得就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师徒两次吃亏,便是吃亏在不知鬼婆婆做六十大寿时,曾从南海巧娘娘处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 多指先生道:“什么礼物?” 宇文不弃微笑着一字字地道:“天蚕衣!” 多指先生先是一怔,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便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多指先生此刻的心情,与当年垓下的西楚霸王,可说完全相同。 既然天意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粉红罗刹钩吻花眼珠滚动,将信将疑地道:“你现在身上就穿着那件天蚕衣?” 宇文不弃微笑道:“不错!” 钩吻花道:“这是鬼婆婆送给你的?” 宇文不弃笑道:“是家师为她疗治风疾的代价。” 钩吻花道:“你平时经常穿在身上?” 宇文不弃笑道:“并不常穿,尤其是这种天气,你应该想象得到,穿上它之后是种什么滋味?” 钩吻花眼珠又转动了一下道:“你今夜特地穿在身上,是不是你知道,今夜在这里一定会遇上我们陈长老?” 宇文不弃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息而已!” 钩吻花点点头道:“好!闲话聊过不提。你要知道的是两件什么事,你问吧!” 宇文不弃笑道:“第一件,我想知道,今晚我要来这里,如意坊那边是谁透露给你们的消息?” 钩吻花道:“杜江南管事,小留侯杜人才。” 她几乎想也不想,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跟杜人才之间的一段暖昧,早成为历史陈迹,她如今对小留侯,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当然用不着多事掩饰。 宇文不弃点点头,这一点他完全相信。 这与他猜测不谋而合。 他一直怀疑的人,也正是貌似忠厚,但一双眼神却予人以鬼祟之感的花大管事。 他将这件事列为条件之一,主要目的,是为了要确定如意坊那边,目前有没有天狼会的奸细?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没有。 道理非常简单,杜人才跟这女人显然是今天才搭上的线,天狼会如果在那边有人,将绝不会想到要借重小留侯。 钩吻花似乎没想到宇文不弃提出的问题,竟然如此容易回答,因而忍不住接着催促道: “你想知道的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另一件事是,我想知道你们天狼会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将是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钩吻花脸色一变,面现怒意道:“你问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笑道:“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善意的关怀。” 钩吻花面孔一沉,正待开口之际,院墙上人影晃动,忽然如飞蝗般,杀进十余条劲装身形。 萧泉带人回来了。 奉召班师的萧泉,显然还不知道这边已经出了事故,身形落地之后,迈步从院后屋走了过来。 宇文不弃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请萧长老暂时留在院子里免得破坏了我们建立不易的友好气氛。” 钩吻花果然依言向走过来的萧泉大声吩咐道:“萧长老请留步!” 萧泉愕然止步抬头,像是突然之间中了定身法,脸上布满一片惊疑不定之色。 天狼长老的骇异是可以想象的。 粉红罗刹钩吻花在天狼八老中,虽然是块红牌子,但由于这女人世故老到,八老之间,一向处得非常融洽。至少在这以前,他还没有听过以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来指挥过任何一名天狼长老的行动。 这女人怎么如此嚣张了起来?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粉红罗刹钩吻花吩咐萧泉止步时,两只眼睛像是突然明亮了好几倍。但是,在经过飞快地扫视之后,她双目那股期切之色,便如昙花一现般消逝了。 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被俘的石荒。 如果萧泉掳获了双戟温侯石荒,整个形势无疑便会大大改变。说尽了大话的萧泉,显然未能达成使命。 宇文不弃等萧泉站定后,缓缓地将多指先生押到堂前,于门外石阶左侧占据了一个不虞冷袭的位置,又转向跟出的钩吻花笑道:“怎么样,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钩吻花板起面孔道:“你最好另外重换一个问题。” 宇文不弃笑道:“为什么?” 钩吻花冷冷地道:“我们会主修为深厚,且正值英发之年,这种千秋万岁后的事,我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恕本座无可奉告!” 萧泉双目闪动,忍不住远远插口道:“胡长老,这小子问的是什么问题?” 钩吻花尚未有所表示,宇文不弃已抢着接住话头,笑道:“我问的是:如果你们天狼会主不幸有个三长两短,贵会各级弟子之中,谁将登上此一宝座?有人回答了,我马上就放人。阁下能回答吗?” 宇文不弃得到的答复,是一声轻嘿。然后,萧泉便像哑巴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宇文不弃眼光四下一扫,突然大笑道:“好,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们不肯回答,其实便是最好的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放人就是了!” 他口中说着,将多指先生向前一推,同时借这一推之力,纵身掠起,于大笑声中,如怒矢般,越墙而去。 多指先生向前跳出四五步,咕咚一声,跌翻在地,倒地之后,只哼了一声,就没有再动弹。 一名天狼弟子急忙取来一盏马灯,萧泉接着上前一照,忍不住切齿恨声道:“好个狠毒的小子啊!” 钩吻花也赶了过来道:“陈长老,是不是中了小子的暗算?” 萧泉伸手一指,道:“你瞧老陈的一只手腕。” 钩吻花依言望去,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多指先生像个大字似的伏在地上,左臂完好如故,右臂则齐腕反折,倒压在自己衣袖下,露出袖外的指尖就像几根霉葱姜芽。 多指先生只是一时晕厥,并未绝气。 不过,以一个靠右手发暗器的人来说,他最好还是永远别醒转过来。 醒过来只有比死更难受。 粉红罗刹钩吻花喃喃地道:“我叫他别留下,由我一个人来收拾这小子,他偏不听,现在可好,他自己毁了不算,让那小子也成了漏网之鱼。” 夜更深了。 万花楼顶,突然出现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轻功,几乎已达神化之境。 他是从左边一座平房上窜越过来的,两下里距离不下五丈之遥,只见他双臂微挥,身子一曲一弹间,便如燕子般掠登楼顶最高处。 这人登上楼顶,四下里略作张望,然后便面对着对面的朝阳楼,挺直身躯,屹立不动,黑夜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宝塔的塔尖。 他是在秘密监视着某一个人的行动? 还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目标。以便别人易于发现他? “叭必”! “叭必”! “叭必”! 两名喷着酒气的更夫,敲着竹梆子,从长街缓缓走过去。 第三三章 气功 这是一种平安的信号。 “叭必”! “叭必”! 没有火警。 “叭必”! “叭必”! 没有人露宿街头,也没有人醉酒闹事。 “叭必!” “叭必!” 一切平安。 清脆的梆子声,间歇而有韵律地划破夜空,就像夏日午后的蝉声一样,反使大地显得更清沉而岑寂,也使梦乡中的人们,睡得更安稳,更香甜! 更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 有时甚至连乞丐也不如。 但是,他们地位虽低,待遇虽薄,他们对公益作的贡献,却很少有人能够比拟。 如果还有人认为更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他们实在应该先想想自己高贵在什么地方? 对每一种职业的看法,实在都应该如此衡量。 两名更夫过去不久,艳阳楼隔壁的一条小巷子里,忽然有一星火光亮起。 火光仅香头那么大,它对着万花楼这边,连划了三个小圈圈,然后便告倏而熄灭。 万花楼顶上的夜行人看到这个信号,立即飞身一掠而下。 不久,两条人影便在巷口暗处会合。 “跟踪的结果怎么样?” “一切如你所料。” “天狼会主,也来了蜈蚣镇?” “是的,不过从各种迹象看来,粉红罗刹和柳如风等人似乎还不知道他们首领已悄然光临。”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你对天狼会主的诡谲行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毫不意外。” “但小弟却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因为粉红罗刹和柳如风都是该会目前的台柱人物,也可以说是天狼会最宠信的心腹,天狼会主来到娱蚣镇别人不知道犹可,这一男一女则无论如何也该事先获得通知才对。” “这也许正是天狼会主精明而又可怕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关于这一点,我等会儿再告诉你,如今先设法救人要紧。你看到俪娘被他们掳去何处?” “就在前面的一条巷子里。” “动手拿人的人,是什么身份?” “四号破浪。” “天狼会主身边,除了四号破浪,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卫?” “我发现的,就只这一个。” “好,我们过去。” 说话的这两个人,用不着交代,当然就是宇文不弃和石荒。 从两人的对答中,谁也不难听出,俪娘今夜所以会被天狼会擒获,显然是出于宇文不弃事先有意的安排。他选中石荒为接应人,只是一个烟幕,石荒真正的使命,其实是遥遥跟踪俪娘! 宇文不弃这种割肉诱鹰的安排,对俪娘来说,当然有欠公平。 但是,宇文不弃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要行这种计中计,只俪娘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俪娘无论多么精明,终究是女流之辈,他怕事先说开了,俪娘很可能无力承担;即使俪娘有这份勇气接受下来,到了紧要关头逼真的程度下,也必大受影响。 所以,宇文不弃只有在心底对俪娘表示歉意。 他如今谁一的希望,便是希望俪娘不要受到伤害。 俪娘是在他有意安排之下送进虎口,如果俪娘不幸出了差错,那无疑会使他一辈子都感到遗憾。 那条小巷子到了。 带路的石荒,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低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天狼会主的一身武功似乎十分怪异。” “哦?” “这厮听觉之灵敏,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哦?” “四号破浪人立门外,他不但从脚步声上听出四号破浪掳获了一名敌人,并且知道掳来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知道这女人当时是被四号破浪挟持在臂弯里。你看这多可怕!” 宇文不弃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份听觉,的确惊人。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我认为也并不算如何玄奇。” 石荒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如果换了你宇文兄,也照样办得到?”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是说对方这种能力,参以当时之情况,应该可以理解。” “哦?” “更深人静时,从脚步声上分辨男女,并不十分困难;至于掳人的方式则更好解释。” “哦!” “走路既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便证明被掳着未被点上穴道,押解一名尚能行走的女犯人,方式并不多,除了反扣手腕,便是搂肩挟持,就是凭猜测了也有二分之一的机会,更说不定这本是四号破浪一向拿人的习惯……” 石荒轻轻一啊,不禁露出钦佩之色道:“还是你宇文兄行!小弟当时没有想透其中的道理,可着实给唬住了,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他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接着道:“噢,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另外一件怪事。” “还有什么怪事?” “那厮的声音。” “声音怎么样?” “起先那厮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个多病的女人,后来破浪四号进了屋子,我蹑足凑上前去,那厮声音一变竟又成了一名听来中气极足的男人,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何以会如此变化不定。” 宇文不弃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没有听差错?先后真是同一个人?” 石荒没有留意到宇文不弃神情上的变化,认真地道:“当然不会听错。当时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除了俪娘和破浪四号,便是天狼会主。四号破浪先后称呼相同,便是明证。” 宇文不弃深深吸了口气,深吸吐出,隔了片刻才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石荒这才发现宇文不弃神态有异,不禁暗吃一惊。 因为他知道宇文不弃不是一个容易皱眉头的人。 如果连宇文不弃也认为事情有点棘手,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自是不问可知。 宇文不弃低声道:“薛兄可曾听人提过一种叫熬血炼髓的邪门玄功?” 石荒摇摇头。 宇文不弃接着道:“如今我敢说天狼会主练的便是这种玄功。” 石荒道:“何以见得?” 宇文不弃道:“我是从你说他声音变化不定上想到的,因为只有炼这种玄功的人,才有这种现象发生。” 石荒道:“这种玄功练成之后,它的长处在什么地方?” 宇文不弃道:“童颜常驻,百毒不侵。” 石荒道:“一般拳脚兵刃,更奈何不了他?” 宇文不弃点头道:“正是如此。这种玄功,大致说来,跟金钟罩布衫一类气功相近,但威力却不可以道里计。” 石荒眼中忽然微微一亮道:“这种畜功既跟金钟罩布衫一类气功相近,是不是也有些功力不到的‘气眼’或‘气穴’?” 宇文不弃道:“有。”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就是有,又怎样?这种‘气眼’或‘气穴’乃练功者个人的重大秘密,即令父母妻子,照例也不泄露,你难道还想找出该一部位加以攻击?” 石荒嗒然无语,只好也跟着叹了口气。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毅然接着道:“万事莫若救人急!不论这天狼会主有多厉害,我们也不能放着俪娘姑娘不管。来,我们分别从两边院墙上翻进去,你只须指出藏人的那间屋子,便可隐身于一旁,非至万不得已之时,最好不要露面,天狼会主,由我来想方法去对付!” 石荒缓缓摇头道:“用这种方法,绝对救不了人。” 宇文不弃道:“为什么?” 石荒道:“天狼会主居住的那间屋子门户可以自动启闭,显受机关所操纵,说不定屋内还有秘密地道,这种房子的墙壁,必坚固异常,他不理我们,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我们能破门而入,对方也不难从秘密通路中悄然逸去。” 宇文不弃点点头,双眉不禁再度微微皱起。 这种情形,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天狼会主为了保持行踪隐秘,以及修炼熬血炼髓玄功,其居住之处,自然不会像普通民宅那样随便容人出入。 可是,如今已势成虎骑,他难道能因为敌人居处设有机关布置,就放弃救人的打算? 石荒道:“现在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宇文不弃抬起眼光道:“什么办法?” 石荒道:“先设法找出那间通往外边的秘密出口。” 宇文不弃道:“从地道中摸进去?” 石荒道:“这样至少可以先把对方的退路堵住。” 宇文不弃摇了摇头,说道:“这法子更是行不通。” 石荒道:“为何行不通?” 宇文不弃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条小巷子,它的前后左右,不是商家,便是住户,如果出口在另一户人家屋内,你能把附近几十户人家,一家家叫开了门,入内搜查?” 石荒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道:“否则怎么办?” 宇文不弃沉吟道:“办法总会有的。” 他忽然抬头,注目接着道:“当你最后离开之际,天狼会主对待俪娘!”娘的态度如何?” 石荒道:“态度尚称缓和,从俪娘姑娘回话的声音听来,好像始终没有受到伤害。” 宇文不弃道:“天狼会主问的些什么?” 石荒微微皱了一下届道:“提起这个,可说又是一件怪事。” 第三四章 周旋 石荒望着宇文不弃道:“你猜天狼会主向俪娘姑娘问的些什么?” 宇文不弃眨了眨眼皮,没有开口。 这正是他想知道的,石荒等于只是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如果他猜想得到,他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 不过,有一点,已可确定。 天狼会主向俪娘问的话,一定非带突兀而出人意料之外! 石荒不是个碎嘴子的老太婆,如果不是由于这一原因,双戟温侯绝不会侧过头来这样反问一句。 石荒以经过加强的语气,接着道:“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他向俪娘姑娘提的第一个问题,竟是问她如意坊那边有没有释放魔鞭左天斗的诚意!” 宇文不弃果然为之当场一呆道:“真有这种事?” 石荒道:“半点也不假!” 宇文不弃道:“那么,俪娘有没有告诉他,我们早就放了人?” 石荒道:“俪娘说了。” 宇文不弃道:“天狼会主听了之后如何表示?” 石荒道:“当时天狼会主脸上是什么表情,我无法想象。我只知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天狼会主才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宇文不弃接着道:“他提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石荒道:“第二个问题,也很奇怪。他问俪娘,他们有位外号酒肉和尚的天狼长老,是不是被我们这边的人给杀了?” 宇文不弃道:“俪娘怎么回答他?” 石荒道:“俪娘说,我们这边只知道天狼会有这么一位天狼长老,但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宇文不弃道:“这一次天狼会主也没有反应?” 石荒道:“是的。” 宇文不弃道:“然后对方有没有再接着问别的?” 石荒道:“对方接着问的第三件事,则更奇怪。他说他们有两名破浪长老,昨夜被人杀死在羊肠巷口,他们已打听出下手的人,是虎刀段春。他问俪娘,知不知道当时的详细经过?” 宇文不弃道:“果然问得奇怪,既然人已死了,而且也已知道了是死于何人之手,还打听这段经过干什么呢?” 石荒道:“这段经过,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完,我猜想俪娘一定会把握住这个机会,尽量拖延时间,所以才抽身去跟你会合。” 宇文不弃仰脸望着黑暗的天空,忽然一摆手道:“走,将近四更,不能再耽误了。” 石荒道:“去哪里?” 宇文不弃道:“仍照前议行事!” 石荒道:“强行登门救人?” 宇文不弃道:“不错!” 石荒道:“这样做行得通?” 宇文不弃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付诸实际行动,总比徘徊嗟叹强得多!” 小院子里昏暗阴森如故。 一条人影凌空飞落。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书斋中传出。 “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灵台门下宇文不弃。” “何事见教?” “拜客!” “朋友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将近四更。” “四更拜客?” “不错!” “朋友一向都选在这种时候拜客?” “不尽然。” “今夜是例外?” “可以这样说。” “何故例外?” “宇文某人一向的习惯是:平常时候,拜访平常的客人;特别的客人,则于特别的时间拜访!” “朋友已知道你现在想见的是什么人?” “是的。” “说说看!” “座统八老,总揽一宫;名播七泽,来自三湘!” 书斋中沉寂了片刻,才又冷冷接着道:“朋友你这一消息,是从何处何人听来的?” “拜客乃尽地主之谊,非待审之四,见与不见,均请自重。” “好一个嚣张的宇文小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四号破浪!” 屋中忽然有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四郎,别为难他了。我就跟你们说过,一个大剑帅,一个虎刀,均非池中之物,你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遇上,都应该保持礼貌。人家有能耐找来这里,凭你几句狠话,就打发得了?来,先放俪娘出去,待我亲自瞻仰瞻仰宇文少侠的丰采!” 宇文不弃听了,不禁微微一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对方竟肯毫无条件地先放了俪娘? 世上真有这种事? 他没有听错? 他没有听错。 世上真有这种事。 书斋大门,缓缓开启,第一个走出书斋的人,不是俪娘是谁? 从俪娘此刻脸上的那份喜悦的神情,以及如雀跃般的轻盈步伐看来,令宇文不弃担了不少心事,胆识不让须眉的多刺美人,正如石荒所说,果然未受任何伤害。 直到俪娘走来宇文不弃身边站下,方从书斋中接着走出一名灰衣文士及一名黑色劲装汉子。 这时天空乌云稀薄,夜色已不若先前那股浓黑如墨。 当宇文不弃看清身前三丈开外,天狼会主的相貌之后,心头不禁暗暗纳闷,同时也为之暗暗吃惊。 像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真的会是统领着一个血腥组织的天狼会主? 如果以外表来猜测一个人的年龄,天狼会主看上去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而事实上,如以天狼会成立的时间,再参以天狼八老的平均年龄,加以合理的推算,天狼会主至少也该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 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人,而竟能保持青春,望之如浊世佳公子,岂非咄咄怪事? 宇文不弃知道,那情形一点也不奇怪。 这显然是苦修熬血炼髓玄功的结果! 同时,这也正是宇文不弃暗暗吃惊的原因。因为这正说明天狼会主的一身修为已达到了某种惊人的境界! 粉红罗刹钩吻花虽然路数相近,也练成了某种邪门玄功,但如跟天狼会主比较起来,粉红罗刹在火候方面显然还差了一大截。 宇文不弃这时望望天狼会主,回头再望望身边的俪娘,处境相当尴尬。 他一鼓作气,找上门来,目的原是为了救人,对方若是劫持着俪娘,始终不肯放手,事情倒反而好办。 在那种情形之下,不论这座书斋多么坚固,不论天狼会主一身武功多么惊人,他也要闯上一闯,斗一斗!因为,为了要救出俪娘,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但是,出人意外的,对方竟不待他提出要求,就先释放了俪娘! 这就像一个人爬上高处,突然被人移走了脚下的扶梯一样,使他有一种虚悬半空,上下不得的感觉。 天狼会主真是他的一个客人? 他真是拜客来的? 但是,如今形势造成,他想不以拜客的身份和姿态跟对方周旋一番也不可能了! 天狼会主不仅风度翩翩,举止谈吐,亦极儒雅,他按一般江湖成规,于三丈外站定后,双拳一抱道:“适才属下出言无状,尚请少侠多多包涵!” 宇文不弃只好抱拳还礼道:“会主好说。” 如今这种场面,要是给关洛七雄或是给粉红罗刹等人看到了,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其实,不必去说别人,就拿宇文不弃来说吧:宇文不弃这时就有一种如身在云雾中的迷茫之感! 从天狼会主还不知道魔鞭左天斗已经被如意坊方面释放一节看来,天狼会主显属刚刚抵镇不久,同时显然尚未与镇上任何一个天狼部众取得联络。 天狼会主行踪如此神秘,不论其是否另有深意,至少有一件事,他一定不知道。 他一定不知道天狼会的人马自从来到蜈蚣镇,不断地损兵折将主要的关键就在他大剑帅身上。 甚至就在来此之前,他还毁了对方一名很得力的天狼长老,多指先生陈灏! 如果天狼会主晓得了这些,他现在还会不会如此客气? 天狼会主轻轻咳了一下,如对老友似的,从容接着道:“见到了宇文少侠,第一个谜团,总算解开了。” 天狼会主心里也有谜团? 而且还不止一个? 宇文不弃点点头,保持警觉,留心听着。他对天狼会主加以防范,也许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他不能不往坏处想;江湖是一个丑恶的万花筒,也是个以生命为赌注的大赌场。每个人都只有一注本钱。除非你离它远远的,否则,只要这一注押下去,就只能赢,不能输! 天狼会主微微一笑,又道:“同时,这也可以省去我不少口舌。” 宇文不弃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他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问,对方必然也会提出解释。 但这一次他可料错了。 天狼会主接下去说出的话,并不是解释前一句话的含义,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问句。 他注目含笑问道:“跟少侠一起来的朋友是谁?” 宇文不弃吃惊之余,只好故作大方地笑笑道:“你猜?” 天狼会主微微摇头道:“宇文少侠完全想错了。”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怔! 他想错了? 对方只是拿话试探他,并非真的已发觉到了藏身墙外的石荒! 天狼会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四郎今夜截获俪娘,我实在早该想到它是少侠有意的安排才对。” 现在轮到俪娘发愣了! 什么? 第三五章 推卸责任 他今夜落入敌手,原来是宇文不弃有意的安排?她望向宇文不弃,想从宇文不弃的反应上获得证实。 宇文不弃双目平视,只当没有看到。 天狼会主缓缓接着道:“尚亏不才一念执着,始终没有怠慢俪娘,否则今夜这个局面就难收拾了。” 宇文不弃本来还有几分清醒,这一下可完全听迷糊了。 听对方的语气,天狼会主好像深怕得罪了他宇文不弃似的。他感到迷糊的地方便在这里:对方为什么不愿得罪他?无论就哪一方面来说,他宇文不弃有什么地方竟值得对方对他如此重视? 天狼会主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件事当然也怪不得四郎,他本来就不及五郎富于机智,遇上的对手又是宇文少侠,自然免不了要有这种疏忽。不过,不才已经说过,这样也好。你们知道的秘密愈多,不才省下的口舌也愈多;至少我就用不着解释,我已来到本镇多久,以及对本镇已经发生的事知道多少。” 宇文不弃点点头,他承认这两点的确已用不着多解释。 他同时也确定天狼会主今夜确实未存恶意,于是转向西边围墙喊道:“石兄,别躲躲闪闪的了,出来见见会主。” 石荒腾身越墙而入,站定后抱拳道:“不速客石荒,见过会主!” 天狼会主也抱了抱拳道:“石少侠好!” 他接着又转向宇文不弃道:“宇文少侠,以及石少侠,你们两位可知道,本会‘八号’和‘十四号’破浪昨夜是怎么死的?” 八号破浪是“郝大脑袋”,十四号破浪则是临时对外的“金四郎”。 至于两人昨夜是怎么死的,宇文不弃当然清楚。 而石荒则更清楚。 因为杀死两人的人,就是救他的人,都是北斗七星剑郭申。他当时亲身在场,自然比较谁都来得清楚。 由于宇文不弃知道对方已从俪娘口中,获悉昨夜羊肠巷口的一战详细经过,自然不必再为北斗七星剑郭申隐瞒。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据我们石兄说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天狼会主手一摆,打断他的话头道:“错了!” 宇文不弃微微一呆,暗忖道:怎么会错呢?难道石荒没说实话,当时杀了两名破浪的人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如果不是北斗七星剑郭申,那会是谁? 天狼会主沉声徐徐地道:“杀死他们两人的人,是我们的萧长老!” 噢!原来如此。 这一瞬间,宇文不弃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天狼会主只带一名部属,悄悄来到卧龙镇,无疑是为了他对组织中某些高级人员的忠贞,已经打了问号! 宇文不弃如今还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像这种情形,可说纯属家务事,对方以一会主的权威身份,如对某一部属的行为不满意,可以会规从事惩处整顿,对方又何必要将这种“家丑” 向敌人“吐露”? 天狼会主沉声接着道:“如意坊方面已经放了金五郎,而今金五郎音讯全无,八老之一的酒肉和尚,应跟萧泉住在一起,如今他突然失去踪影,而这两人又不是死在你们的手里也说不出是为什么理由,宇文不弃竟脱口为萧泉等人辩护道:“酒肉和尚和金五郎的行踪,相信钩吻花一定清楚,会主来到卧龙镇,他们全不知情,否则他们说不定已向您报告了。” 天狼会主发出一声带着轻哼的冷笑,道:“只可惜报告的种类太多。” 报告的种类的确不少。 不过,只要归纳一下,事实上也不过“真”与“假”两种而已! 天狼会主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十个字,但带给宇文不弃这边三人的震撼力,却不啻平地一声焦雷。 因为这句话的含义太浅显明白:“你们以为钩吻花这女人是好人?这女人比萧泉更靠不住!” 宇文不弃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刚才在悦来客栈,他曾问过钩吻花:如果天狼会主意外死了,谁将成为继承人? 他问这个问题,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诅咒天狼会主,而是他想知道,天狼八老他不知道的另四名长老中,还有没有比粉红罗刹更具权威,武功更高的人物? 结果,钩吻花像给触着忌讳似的,板着脸拒绝回答。 他当时认为钩吻花不回答是一种回答。那也就是说:八位天狼长老中,以这女人地位最高。如果天狼会主不幸死了,这女人无疑便是第一号继承人! 现在,他才知道,他虽然没有猜错事实,但显然误解了那女人当时的心情。 那女人当时脸变色,并不是因为他对她的首领不敬以致心生不快,而是为了心虚! 天狼会主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又慢慢缓和了下来,接着说道:“我知道两位少侠此刻心中一定疑问重重,而你们最大的一个疑问,也许便是我以天狼会主的身份,为什么要跟两位交浅言深,谈及这些?” 一点不错,这正是所有问题的核心!如果容许宇文不弃或石荒发问,两人无疑也会先问这一点。 但是,天狼会主并没有回答他自己提出来的问题。 他反而接着向两人提出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正气七侠为人如何?他们这七兄弟平日的作为是否值得嘉许?” 这个问题,人人可以回答:七兄弟中除了唐宫,人人都该杀头两次! 龙傲巅身为老大,地盘广,名气大,干的缺德事也最多,单是三间赌坊,就不知道曾使多少人倾家荡产,所以,杀头的次数更该再加一倍! 但是,这个问题绝不该由天狼会的人提出,尤其是天狼会主! 因为别人也可以拿同样的问题,责问天狼会。 宇文不弃深深吸了口气,一字字正容答道:“好的,会主,我来回答您这个问题。正气七侠划地称霸,为非作歹,月无法纪,可说人人得而诛之。但是,这种事决轮不着天狼会出头。会主应先反省天狼会的作为又如何?七侠虽非善类,但尚不至明目张胆杀人,贵会日前不分皂白,血屠蓝田杨家满门一事,又该下个什么样的评语?” 天狼会主点头道:“少侠问得好!今夜,不才留下两位,要谈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他目光微抬,又接着道:“天狼会先后派出三批人马前来卧龙镇,不才先后下过三次命令:不许公开冲突,不许波及附从,如取人命,亦仅以七侠为限!两位少侠与本会弟子多次接触,不悉有否风闻及此?” 宇文不弃承认这也确是事实。 “郝大脑袋”和“金四郎”等第一批破浪,开始时手段的确并不激烈。 就是到百变人魔柳如风来镇,行事时也处处透着顾忌,这当然可以解释为是受了组织上严令限制所致。 天狼会主见宇文不弃对这一点并未提出反驳,又接着道:“所以,我可以再告诉两位少侠:血屠蓝田杨德旺一家,我也刚获得消息,但绝不是我这个天狼会主的意思。” 宇文不弃忍不住道:“尊驾身为一会之主,部属犯下罪行,难道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可推卸责任?” 天狼会主道:“我如果不负责任,今天我就不会赶来卧龙镇。” 宇文不弃道:“那么,蓝田事件,你可知道是谁带头下手的?” 天狼会主道:“本会一名天狼长老,多指先生。” 这限宇文不弃的猜测相同。他从抵达的时间上推想,也判定下毒手的人,十九必属多指先生。 宇文不弃暂时不想提及多指先生断腕一事,只接着问道:“多指先生,他有胆量公然违令行事吗?” 天狼会主道:“多指先生决没有这份胆量,除非他误信这是我的命令。” 宇文不弃一怔道:“误信?” 天独会主道:“是的,我相信已有人发现,这无疑是一个要别人接受指挥的好方法。” 他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 实际上也无此需要。 他先前表示宁向外人探询酒肉和尚了空和秦烈焰的下落,也不愿听取属下虚伪的报告,便已明明白白地指出这个人是谁了。 宇文不弃仍带着无法尽信的神气道:“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竟真有人敢冒此大不讳,难道他就不怕会有拆穿的一天?” 天狼会主淡淡地道:“他也许以为我活不了那么久吧?” 宇文不弃不觉又是一怔道:“会主修为深厚,已臻天人化境。谁若有这种想法,岂不成了自己开自己的玩笑?” 天狼会主微笑道:“宇文少侠不相信?” 宇文不弃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正常的人会有这种想法。” 一般说来,这种想法,在一个正常的人确不该有。 但实际上却有人在打这种如意算盘。 你能怎么说难道你能说粉红罗刹钩吻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天狼会主目光微微一转,忽然扭头向四号破浪说道:“四郎,你进去把我最近常戴的那副面具拿来。” 四号破浪遵命返身人屋,不久取来一副金色面具。 第三六章 享福 宇文不弃等人见天狼会主忽然命人取来这样一副面具,都不禁暗暗感觉奇怪。 他们早从秦烈焰口中,获悉天狼会主接见部属时,欢喜戴上一副金色面具,而且时男时女,时老时少,经常交易不定。 这一点原不足为异。 因为他们知道,某些邪派中的首领,为了驾驭无知的部众,往往喜欢借故制造神秘的气氛,以面具隐去本来面目,便是常用的手段之一。 天狼会主喜欢戴面具,说不定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但是,此时此地,天狼会主突然想到面具上去,又是为了什么? 三人心中虽然暗暗奇怪,却又不便发问,只好静静等待天狼会主下一步的举动。 天狼会主从四号破浪手上接过那副面具,很快地就戴好了。 然后,只见他腰身微弓向前缓缓移了两步,望着宇文不弃道:“宇文少侠猜不猜得出老夫今年多大年纪?” 宇文不弃呆住了。 要不是他亲眼看到这一切,他说什么也无法相信,此刻这个戴着面具向他问话的人,就是刚才一表人材的天狼会主。 面具的脸型,是个老人。 如果单戴着这样一副面具,当然不会有人受骗,以为面具后面的人,真是一位老人。 令人吃惊的是,就在这短短一眨眼之间,天狼会主,从头到脚,几乎整个人都变了。 他如今不仅变成了一个弓腰驼背,步履维艰的龙钟老人,甚至还显示出这老人正带着一种什么不治之症。 他双手十指枯瘦炭黄,语音沙哑发颤,呼吸短促沉重,说完话后,喘息不停,虽然只问了短短一句话,却似乎已耗去他不少气力。 这当然都是对方凭一身玄功,敛气藏神所炼化出来的形象,但逼真的程度,则几已无懈可击。 接着,天狼会主腰一直,除去面具,又回复本来面目,含笑望着宇文不弃道:“现在少侠会过意来没有?” 宇文不弃当然懂得天狼会主这句话的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粉红罗刹钩吻花上了她自己一双眼睛的当,以为他会主已将不久于人世。 宇文不弃眼珠转动了一下道:“那女人难道不晓得会主已练成了一身玄功?” 天狼会主道:“晓得。” 宇文不弃道:“既然晓得,她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她对这种玄功所知有限,不知道会主凭玄功可以任意改变形象?” 天狼会主微笑道:“正因为她比别人懂得多,所以她也同时知道另外一件事。” 宇文不弃道:“另外一件什么事?” 天狼会主道:“她知道这是玄功最霸道的一种,练时稍有不慎,便会有走火入魔之险。” 宇文不弃道:“因此,她怀疑” 天狼会主点头道:“不错,怀疑。也正由于她一时尚无法确定我是否真已练岔了气,所以她目前多少还有一点顾忌。” 宇文不弃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道:“会主这样做的用意,无非是想借此考验部分属下的忠诚程度,如今既已获得结果,为什么不立即予以惩处?” 他怀疑天狼会主,是不是为了某种原因,也对粉红罗刹钩吻花那女人有所顾忌? 同时,他更怀疑,天狼会主今夜表现得如此友善,是不是意图假手外人,来为天狼会清除叛孽? 天狼会主似已瞧透宇文不弃的心意,神色一肃,庄容回答道:“我暂时未对这女人采取行动,是为了两个原因。第一:这女人在本会位高权重,平时人缘极佳,如其蓄谋已久,必然不乏共事党羽,本会弟子众多,一时清查不易,且必须罪证确凿,一鞠而服,方足以申威昭信。” 宇文不弃虽点头,他知道这是实情。处置一个像钩吻花这样的女人,的确轻率不得。 天狼会主接下去道:“至于第二个原因,说来二位也许无法相信。我事先虽没有想到宇文少侠今夜会有这种安排,事实上我确是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因为我非常希望在除去这女人之前,能有一个机会让外界明白:天狼会某些令人不齿的作为,只是会中少数不肖之徒的胡行,它本身并不如大家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可怕的血腥组织!” 关于这一点,宇文不弃暂时不想有所表示。 天狼会也许真的不是一个血腥组织,但这必须以行动来加以澄清,单靠口头上的辩白是不够的。 他们可以相信对方是一片至诚,但他们绝不会信而不疑,或是代为四处宣扬。 天狼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只有天狼会本身才能予以证明。 天狼会主抬头望望天色,知道已耽搁二人不少时间,于是带着歉意抱拳道:“话说到这里为止,总结一句:天狼会不会改变将七侠逐出关洛道的原旨,但绝不会再采取激烈手段。 诸位少侠今后对本会为敌为友,全凭睿智自决!” 宇文不弃也抱起双拳道:“如会主言行必依义理,定获神明保佑,伏祈珍重!” 走出小巷之后,石荒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凑近宇文不弃身边,低低地道:“你对天狼会主的看法怎么样?” 宇文不弃深深吸了口气摇着头道:“太难下评语了,如果一定要我回答,我也许只有四个字可以回答你。” “哪四个字?” “高深莫测!” 石荒皱紧眉头向前走了一段路,忽又转过头来道:“你看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个口不应心的伪君子?” 宇文不弃苦笑了一下道:“但愿不是。” 石荒道:“但愿?” 宇文不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像这样的人才,如果竟是个伪君子,你我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骨……” 对留在如意坊内的人来说,这一夜是够漫长的。 首先是薛无命的不辞而别,使全坊人心惶惶,如临世界末日。 这并不是说薛无命的分量有多重,而是他老哥一走,无异敲响一记丧钟:强敌逼境,大势已去,要活命的只有一条路脚底抹油。 如果当时由宇文不弃等人出面镇抚一下,情况也许会好一些。但是,一个宇文不弃,一个石荒,这两位支柱人物,又一去音讯杳然,这更使全坊陷入一片混乱。 正气七侠,已成为一个历史上的陈旧称呼。实际上,如今七侠已只剩下龙八太爷,唐宫,杜江南弟兄三人。 唐宫惊悉灭门之变,神志崩溃,已只比死人多口气。 杜江南心怀异谋,自然不会关心大局如何变化。他的路已经铺好了,他为什么还要担心? 他只担心天狼会的人来得太慢! 而龙八太爷则早就成了一个衣冠架子,别说镇定人心了,事实上他比手底下的人更沉不住气。 他的七姨太太,小名叫巧姐几,是去年从万花楼讨回来的。 巧姐儿进门时,才十八岁,虽是青楼出身,却能写又能算,干练无比。 龙八太爷本人墨水有限,自从讨了年轻美丽又能干的七姨太,除了享尽艳福不说,在财务处理上,也等于多了一个得力而又可靠的帮手。 薛无命的不辞而别,除带给龙八太爷震惊与愤怒之外,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局面既已不可收拾,他为什么一定还要硬撑下去? 他敛聚的财富,已相当可观,他如今虽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但身体仍旧十分健壮,他为什么不带着黄金美人,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痛痛快快和舒舒服服地享上几年老福? 所以,他定下心神之后,立即悄悄采取行动。 他先吩咐七姨太太收拾细软,连贴身丫鬟也给瞒着,收拾完毕后,由野猪趁夜护送出镇,约定在六十里外杏花镇上一家小客栈会面,不见不散。 也许有人奇怪,像这种大事情,龙八太爷为什么要差派一名赌坊里的伙计,而不托付给忠实可靠的心腹管事鳌不易? 事实上,这种小地方,正应了一句俗语:姜是老的辣! 年轻的姨太太,成箱的黄金珠宝,你以为龙八太爷真的放心得下? 野猪和七姨太太上路之后,龙八太爷将鳌不易叫去一边,不知低低交代了几句什么话,鳌不易点点头,立即匆匆出门而去。 鳌管事负的是什么使命,自是不问可知。 现在。龙八太爷也安定下来了。 天狼会的人来就来吧!无论天狼会的来不来,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如今所以还留着不走,只是为了再作最后的观望。 他龙八太爷的目标太大,不比几名小伙计,就是要走也得用点心机。 如今如意坊中几十双眼光都盯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即使想走,事实上也脱不了身。 要想分散众人的注意,至少也得先等宇文不弃回来。 宇文不弃回来了。 宇文不弃一行三人回到如意坊时,东方天际,业已曙色微露。 他们看到第一个人,是诛魔刀郑逍遥。 诛魔刀郑逍遥倚立在曲栏下,身上已为露水湿透。这说明他已在庭院中站了一夜,甚至连站立的姿态都没有改变一下。 诛魔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是不是为了害怕天狼会的人攻进这座如意坊? 宇文不弃知道? 绝不是! 第三七章 通敌罪 宇文不弃昨夜离开如意坊时,正好听到后院寻遍薛无命的叫嚷声,当时,他便知道薛无命一定采取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溜之大吉! 郑逍遥是薛无命的人。 薛无命走了,竟连他也没有知应一声,他可以想象得到郑逍遥的心情。 所以,宇文不弃一点也不奇怪郑逍遥为什么要一个人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上一整夜。 感到奇怪的是石荒。 石荒一向善于察言辨色,今天不知怎么竟没有留意到郑逍遥此刻脸上那种冷冰冰的表情。 他熟络地高声道:“嗨,郑兄,坊里昨夜有没有出事?” 郑逍遥只当没有听到,既不理睬,也没动一下。 石荒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他转向宇文不弃,迷惑地道:“老郑在生谁的气?”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薛无命。” 石荒一愣,似乎更摸不着头脑:“谁?薛无命?” 宇文不弃微笑道:“薛无命为了独善其身,已在昨夜溜掉了。” 郑逍遥抬头望向宇文不弃,目光充满疑讶之色,意思好像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不弃没有去解答郑逍遥的疑问,继续向石荒笑着道:“郑兄生气,便是那薛无命实在太不像个人物。” 他又笑了一下,道:“不过,不像人物的并不止一个薛无命,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石兄生气了喔!” 石荒一呆道:“你是说?” 宇文不弃微微一甩头,笑道:“走,去后面见了龙八太爷再说。” 后院大厅,冷清得像座灵堂。 龙八太爷托着一根旱烟筒,一个人在大厅中来回走个不停,心情显得很不稳定。 走廊上坐了七八名家丁,有几个已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其余的也都眼布红丝,疲态毕露。 他们看到了宇文不弃,一个个才算勉强有了一点生气。 宇文不弃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们去把唐宫,杜江南,以及马长恭马师父统统请来。” 等那家丁离去后,宇文不弃这才跨进大厅。 龙八太爷停步转过身来,将宇文不弃周身上下迅速打量了两眼,见宇文不弃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方露出一脸欣慰之色,关切而亲切地道:“怎么样?老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 宇文不弃笑笑道:“也没有什么。” 问的人问得油滑,答的人答得含棍,正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说明大家心里都怀着鬼胎,大家都不希望一下触及正题。 不一会儿,唐宫,杜江南,以及马长恭等人都到齐了。 宇文不弃等众人坐定之后,忽然含笑望着杜江南道:“薛无命昨夜已经走了,六爷您可有什么打算呢?” 杜江南麻脸一白,瞪大着眼睛道:“宇文总管这话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六爷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妨再说得更明白些。我的意思是说:目前敌众我寡,双方实力悬殊,薛无命见机开溜,正说明大势已无可挽回。六爷处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没有预作妥善的安排?” 杜江南勃然变脸道:“薛老四是薛老四,杜某是杜某,总管说的安排,又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只要有六爷这两句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他接着转向小留侯杜人才,悠然道:“现在该轮到二爷解释了,请问杜二爷,你事先透露我和石兄将要前往悦来客栈的消息,使对方有机会设下重重埋伏,究竟是何居心?” 厅中众人听了,无不大感意外。 首先,他们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宇文不弃宣布要去悦来客栈刺杀粉红罗刹,是在杜人才回坊之后,自从宇文不弃宣布了这一决定后,就没有人离开过如意坊,杜人才当然也包括在内。 杜人才的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 其次,令大家迷惑不解的是:以粉红罗刹钩吻花一身惊人的武功,再加上重重埋伏,何以竟未能留住宇文不弃? 是大剑帅福分特别大?还是另有缘故? 大厅中鸦雀无声,人人都以惊奇多于愤怒的眼光,齐盯着杜人才,想看小留候能有什么反应。 目前这种情势,对杜人才,可说是相当有利。 只要小留侯能够镇定,他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便将这个事实赖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说的? 有什么证据? 敌人的话,你也相信?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如果明天敌人宣布,郑逍遥和石荒,都跟他们有了勾结,宇文总管是信还是不信? 只可惜小留侯完全辜负了他的外号,他一开口,便等于招认了全部罪状。 “胡说,我不相信那女人会告诉你……”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喊的声音够大,只是脸孔已变色,双手也在微微发抖。 众人一齐摇头叹息。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宇文不弃又转向杜江南道:“二爷是您六爷的人,现在您六爷看着办吧!” 杜江南能怎么办? 无论换了谁,办法都只有一个。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很简单;它不像王法那样尊重人命,但经常执行得很彻底,而且很少受财势所左右。 杜江南也跟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反手一巴掌,对准杜人才掴了过去。 这一巴掌,掴得相当重,杜人才一个踉跄,向后连退好几步,几乎仰天摔倒。 如果杜人才够聪明,他应该知道这一巴掌其实是救命的信号。 杜江南愿意打他? 不得已也! 如果他想通了这一点,他应该马上认罪,并表示忏悔,那样最多再挨几下重的,然后杜江南一定会喝令家丁将他收押,俟公议后再处以应得之罪名。 只要过完眼前这一关,他就活定了。 他是杜江南的人,杜江南如何决定,别人自然不便多言。底下别人是否还有兴趣来管这件事,定成疑问,就算大家一致将他议定死罪,杜江南到时候也必然会将他搭救出去。 但是,小晋侯不知道是被一巴掌打出了真火,还是合该气数已尽?他老哥竟然凶巴巴的,对着杜江南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臭麻贼,你敢打我?你没想想,这本来就是你麻贼的主意!如今,事情泄了底,你想我一人顶罪?嘿嘿,告诉你,麻贼,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 杜江南一声不响,突然飞起一腿,蹬向杜人才心窝。 跟先前那一巴掌恰好相反,这是要命的一腿! 杜人才只顾骂得起劲,没防到杜江南会猝然下毒手,一时间避不及,给一脚蹬个正着。 只见他腰一弯,像行鞠躬礼似的,向后连退两步,双手捧心,颓然坐地,鲜血自唇角汩汩涌出,只哼了两声,便摇摆着倒了下去。 但是,杜江南也犯了一个错误。 他的错误,与杜人才的错误相同:做贼心虚! 如果杜江南沉得住气,他也大可以不认这笔账! 杜人才勾结敌人,说是他的主意,证据又在哪里? 他大可以指称这是杜人才不甘受责,信口胡乱攀诬。 至于他踢死杜人才,那是一个人含愤出手常有的事。相信绝不会有人会对杜人才表示同情,也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便是他杜江南知情的证据。 只可惜杜江南一时心慌,竟也乱了章法。 他一脚踢死杜人才后,竟然未作任何交代,转身便向厅外奔跑! 龙八太爷像石像似地端坐不动,始终一无表示。 过去发生事故时,龙八太爷也有过这种神情。 不过,以前那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摆出来的一种姿态,今天则是已提不起劲来管这一类闲事。 杜江南通敌又怎样?他等下还不是照样要开溜? 如果不是为了想了解一下天狼会那边目前的情况,以便确定离镇时有无危险,他此刻还会坐在这大厅中? 宇文不弃和郑逍遥等人也端坐着未采取任何行动。 采取行动的是石荒! 石荒冷笑了一声道:“六爷,您就这样一走,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他没等把话说完,手臂一扬,一支短戟突如银虹般射出! 杜江南人已出了厅门,只听唰的一声,杜江南前奔之势突然一滞,那支短戟,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后背心上! 杜江南原地打了一个转,方带着一脸惊怒之色,滚下了台阶。 他显然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条老命,既不是送在天狼会手上,也不是送在龙八太爷手上,而竟是送在他以重金礼聘的一名杀手之上! 先后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接连死了两个人,这种惊人的变故,除了一个宇文不弃,恐怕谁也料想不到。不过,在刻下大厅中的几个人来说,虽然事出意外,却并未因而引起其他的纠葛。 因为死去的这对堂兄弟,他们死得并不冤枉。 无论谁做出这种事,都必然难逃公道:他们要怪只怪自己。 大厅中接着又沉寂下来。 石荒走出去,从尸身上拔出短戟,又回到原座坐下,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石荒刚才做了一些什么事。 就在众人无言默坐之际,负责看守前门的八戒,忽然捧着一只小木匣,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 第三八章 衣服合身 宇文不弃道:“八戒,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八戒本想把木匣拿去交给龙八太爷,闻言停下脚步道:“是一个不相识的人送来的,小人也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宇文不弃道:“一个不相识的人?” 八戒道:“是的。” 宇文不弃道:“来人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他留下木匣时怎么说?” 八戒道:“来人约莫三十左右,四方脸,个子不高,像个跑堂的伙计,他放下木匣,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宇文不弃道:“你没有问他姓名?” 八戒道:“小人喊了他两声,他理也不理,像个聋子。” 石荒插口道:“我看这事大有蹊跷,说不定又是钩吻花那女人在搞什么花样。” 宇文不弃道:“打开来看看。” 八戒放下木匣,正待动手之际,俪娘忽然拦着道:“慢点,八戒,里面也许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小心上当。” 八戒一愣,果然吓得不敢动手。 这种地方,毕竟女人心细。送毒物给敌人,借似达到谋害的目的,在江湖上,这种手段可说屡见不鲜。这时其他的人却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俪娘从旁提醒。 宇文不弃站起身来,点点头道:“是的,尽管那女人未必如此幼稚,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 他走过去,先示意八戒退向一旁,然后取出诛心剑,微微使劲一点,木匣立即应手裂开。 他又以剑尖括人裂缝,一挑一拨,匣盖遂告掀起。 你道匣中装的是什么? 装的竟是一颗人头! 薛无命的人头! 薛无命短而扁的面孔上,似仍残留着一丝笑意,足证他死时不仅没有感到痛苦,而且还好像正想到了一件什么开心事。 至于薛无命当时是为一件什么事如此开心,又怎会被天狼会割下了这颗人头,这就只有四爷本人以及动手的仁兄心里清楚了。 宇文不弃双眉紧紧皱起,众人也跟着聚拢过来。 八戒轻轻叹了口气道:“四爷也真糊涂,放着好日子不过唉!” 龙八太爷只瞧了一眼,便默默地退开了。 其中以郑逍遥在木匣旁站立最久,也只有郑逍遥对匣中人头表示他最后的情感。 他表现的方式,是吐出了一口口水。 这口口水正好吐在薛无命的额头上,但薛无命脸上笑意如故,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现在,淮**七侠,七去其五,就只剩下一个龙八太爷和唐宫了。 龙八太爷面孔灰暗如铁板,几乎比木匣中薛无命的脸色还要难看。 龙八太爷此刻的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对杜江南的死,浑然无动于衷。但是,薛无命的这颗人头,却为他心头带来一道浓厚的阴影。 薛无命为人行事,是七兄弟最为精明仔细的一个。薛无命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他龙八太爷等会儿能够安然脱身离镇? 同时,天狼会又为什么要送来这颗人头? 是示威呢?还是警告? 如属后者,那他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薛无命夜半出走,尚且难逃对方监视,他想大白天离去,会能如愿? 是的,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他还可以留下不走。 如意坊目前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天狼会找不到惜口,绝不会公然赶尽杀绝,他留下来也不见得就非死不可。 可是七姨太太周薇已带着大批财物走了,他怎舍得把美人儿和那一大批财富白白送给别人享受? 那样岂非生不如死? 所以,他一想到这里,不但没有打消去意,反更坚定了他提前离镇的决心。 宇文不弃不肯说出那边的情形,他也用不着打听了。 横竖都是一回事。 他既已立意溜走,消息好坏,都对他没有什么帮助;如果听来的是坏消息,只有徒乱人意。 于是,他开始采取各项必要的步骤。 他先招手将八戒叫去身边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龙鑫鑫到我的书房里来,帮我清理几件多年未用的暗器。” 龙鑫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人。他这样公开交代,有两层用意:第一表示他为替薛无命报仇,已决心眼天狼会拼了。第二则是为了他等会离开大厅时,大家以为他去了书房,不至于瞎生疑心。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戏局很快就会拆穿。不过,他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只要有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八戒已是离去。 龙八太爷望着八戒高瘦的背影,心里觉得很是遗憾。 八戒是个非常忠心的伙计。 要找一个忠心的伙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不是行动上受了限制,他真想把这个八戒带在身边。 他很后悔没有将野猪的任务交给八戒。 野猪虽然机巧而善体人意,但不够老成持重,把周薇托付野猪,实在叫人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他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龙八太爷心里转着念头,更觉得一刻也耽搁不得。 于是,他接着站起身子,表情严肃地道:“从今以后,七侠的事业,就是诸位的事业,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说了。这里需要清扫一下,诸位请先去饭厅进餐,等会再跟诸位共商大计。” 他话说完,板着面孔,第一个走出大厅。 龙八太爷走进偏院书房时,老家人龙鑫鑫跟着也来了。 老家人比龙八太爷还大两岁,原来是龙家的一名们户,因为为人诚朴可靠,被高老太爷看中了便收进了正气府。 他可说是跟龙八太爷一起长大的。 龙八太爷平时对老家人非常敬重,几乎从没有将他当一个仆人看待过。 他在临走之前将老家人叫来,显然是旧情难忘,要为这个差不多跟了他一辈子的义仆妥善安排。 龙鑫鑫进屋后,微微欠身道:“老朽听八戒管事说...” 龙八太爷手一摆道:“那是我的一种借口,你跟了我几十年,几时见我用过暗器?” 龙鑫鑫道:“是啊!老朽当时也就觉得奇怪,还以为八戒管家传错了话,原来老爷是诳他的。那么,老爷是不是另外有吩咐?” 龙八太爷道:“你坐下。” 龙鑫鑫依言坐下。他虽然只比龙八太爷大两岁,但健康情形可不能跟龙八太爷相比,站着回话,时间一久,对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吃力的事。 龙八太爷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几天外面风声越来越紧,你大概也听到了吧?” 龙鑫鑫点头。是的,他听到了,但并不像别人那样为那件事担心。 他跟随龙八太爷的时间比别人久,亲眼看到的事情比别人多。龙八太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凭一根卧龙鞭闯出来的。龙八太爷是他心目中的一条好汉。 这数十年来,他从没有见过龙八太爷吃过亏,向别人低过头。 龙八太爷样样比别人强。 以前没有人能扳倒龙八太爷,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他只点头,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他不认为龙八太爷需要安慰。对好汉来说安慰等于是一种侮辱。 好汉永远不需要安慰。 龙八太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想法,龙鑫鑫。我找你来,要告诉你的,便是这一点,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龙八太爷说到这里,忽然转身从书架后面取出两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道:“这里,一包是衣服,一包是银两……” 龙鑫鑫愕然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龙八太爷道:“我不是打发你走路,龙鑫鑫。我的意思,只是要你先到乡下找个地方住下来,过一段时期,等事情平息后,像以前一样,我还会派人把你接回来的。” 龙鑫鑫原想争辩,但在听到最后两句话后,他忍住了。 这种情形以前也是发生过,而且不止一二次。 以前,龙八太爷每逢要跟道上人物决战,因为他不会武功,跟在身边已成累赘,每次都是叫他事先避开,事后再会在一起。 龙八太爷道:“我知道你一生节俭,舍不得多添衣服。去到乡下后,购置不便,这包衣服,那是我穿过的,你拣一套穿上试试看是否合身。” 龙鑫鑫不忍违拂老主人盛情,便拿了一套衣服,换穿起来。 龙八太爷老去房门口,向院外张望,似乎看看会不会有人在这时候突然闯进来。 只听身后龙鑫鑫欣然道:“老爷的衣服,老朽穿起来真是合身极了。” 龙鑫鑫转过身去道:“真的么?站过来让我瞧瞧。” 龙八太爷走近一步道:“你瞧,尺码几乎一寸不差。” 龙八太爷道:“你把领口穿歪了。” 他伸手去替龙鑫鑫拉正领口。 龙鑫鑫突然惊呼:“老爷,你...” 龙八太爷低低地道:“龙鑫鑫,我对不起你,家人里面,只你一个身材、年龄和我差不多,甚至我们的相貌,也有点相似,我为了要逃命,只好委屈你少活几年,你在黄泉路上,尽可安心,我一定多烧纸钱……” 他双手十指,愈卡愈紧。龙鑫鑫两眼翻白,浑身抽搐,挣扎了一阵,终于寂然软瘫。 第三九章 同福客栈 龙八太爷又去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将龙鑫鑫尸体摆成一个面壁假寝的姿势,匆匆穿起龙鑫鑫换下的衣服,又以事先备好的易容药物,改了面貌,方微弓着腰,以龙鑫鑫平时走路的姿态慢慢走出书房。 龙鑫鑫年老体衰,平时走路,一向都低着头,就算他易容术不怎么到家,他也不担心会被人辨认出来。 这是他比薛无命占便宜的地方。 薛无命比他少了个像龙鑫鑫这样的老家人。 龙鑫鑫在他面前虽然非常恭顺,但对一般人,则倚老卖老,架子奇大。所以,他也不担心口音上出毛病,若是有人跟他谈话,他只要不予理睬就行了。如意坊中人人都碰过龙鑫鑫钉子,他这样做,只有更像龙鑫鑫。 他经过走廊时,捡到一只竹篮,于是便提着这只篮子,不慌不忙地走出如意坊。 时近响午,大家还不见龙八太爷露面,便差八戒去书房催请。 八戒没有请到龙八太爷,却为众人带来一个几乎无人相信的报告:龙八太爷杀死老家人龙鑫鑫,穿着龙鑫鑫的衣服逃走了! 这一报告,几乎比一场无情大火,还要令人震惊。 但它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守门的家丁说,他们曾看到老家人龙鑫鑫提着篮子出门,事实上老家人龙鑫鑫却遭人扼杀在书房里! 那个假龙鑫鑫不是龙八太爷是谁? 龙鑫鑫不是龙八太爷扼杀的,又是谁扼杀的? 诛魔刀郑逍遥,马长恭,石荒,一个个脸孔铁青,双目中几乎要有焰火冒出来。 杜江南是石荒杀死的,郑逍遥也曾在薛无命人头上吐过口水,这两位杀手不齿他们旧东家的行径是想象可知。 但如今他们对龙八太爷的愤怒和痛恨,显然比他们对杜江南和薛无命的恶感,又更强烈了不知多少倍! 连唐宫也红着眼眶喃喃道:“我们老大这种作为,哪像是人……” 只有宇文不弃最冷静,他吩咐俪娘会合八戒立即清点内眷及家丁的人数,又要马长恭带人去府库中封存财物,以便集中安排遣散。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办妥了善后事宜。 好在龙傲巅这老家伙财力雄厚,虽被七姨太太带走了大批珍宝,坊中留下的银两尚极可观,遣散的内眷丁仆,每人都分得不少盘缠。 沈浩也走了。 如今,偌大一座如意坊,就是剩下唐宫、宇文不弃、石荒、郑逍遥、马长恭、俪娘、八戒,以及唐宫报凶讯的侏儒家丁,快腿张弓等七男一女了。 天狼会要吞灭的对象,是正气七侠,如今七侠本身不争气,只剩下两个活口,而且又跑掉一个,他们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这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想到要去追究它是什么原因。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原因来,那也许是因为他们里面还有一个宇文不弃的关系。 尤其是对郑逍遥,马长恭,石荒等几位杀手,宇文不弃似乎有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他们起初以为宇文不弃是贪图龙八太爷给予的名利权力,真的在为龙八太爷卖命效力,结果他们发现事实上并非如此。 宇文不弃虽然接受龙八太爷的调度,但对龙八太爷并不尊敬。 那么,宇文不弃以正气府总管的身份,他到底为谁办事? 现在,大家有答案了。 为公理。 为正义。 为每一个善良的人! 宇文不弃勇敢、机警。更重要的是:宇文不弃待人公平、诚恳! 马长恭是白鹤的人,郑逍遥是薛无命的人,石荒是杜江南的人,他们在未跟宇文不弃相处之前,他们都是标准的黑道杀手,如今受了宇文不弃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每个人的气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 就拿诛魔刀郑逍遥来说,以后若有机会,他说不定还要跟宇文不弃在兵刃上较量一番。但是,在目前,他无疑会为宇文不弃做任何事。 薛无命偷偷跑了,他颜面上也没有光彩,但他忍辱鹊立,终宵不肯悄然离去,显然是为了等宇文不弃回来。 现在,以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当然不足以与天狼会对抗,而他们也没有一定与天狼会对抗的意思。 他们将一切取决于宇文不弃。 七侠等于已经消灭,宇文不弃又将做如何打算呢? ——————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杏花镇也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杏花镇也是龙八太爷的地盘。 这个小镇当然无法跟卧龙镇相提并论,不过它总算是淮**上的驿站之一,比起一般小镇来,还是繁华得多。 俗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杏花镇上也有酒家、客栈、赌场,只不过规模不及卧龙镇上的艳钗阁、悦来客栈、一品居,以及如意坊那样宏大而已。 暮色四合中,一名驼背老人从镇上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老人便是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如今已不是老家人龙鑫鑫的面目。 他几乎一走出卧龙镇,便在相貌上又动了一番手脚,他知道他临走时的残忍手段,一定会犯众怒。 他一方面要提防天狼会的人,一方面也得提防如意坊的一些杀手,或许会追上来找他算账。 由于他一路提心吊胆,不时回头张望,短短六十里路程,几乎跑了他一整天。 不过,现在,他安心了。 他已确定身后没有追兵,只要过了今夜,以后的日子就舒服了。 想到这里,龙八太爷心情不由得又轻松了起来,赶路的疲劳,也仿佛完全消失。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心。 这座杏花镇上,他可去的地方太多了。这里酒楼和赌场的主持人,都是他的部属,他如今虽在难中,相信这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还不至于敢对他不尊敬。 但是,他决定放弃这种念头。 他已无东山再起之机会,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种宁静的享受。 七姨太太带出的财物,已足够他晚年的生活而有余。 如今,安全比什么都要紧。 愈少人知道他的行踪,就愈安全。 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叫同福的小客栈。 这家客栈不是他的产业,他选定它为会合的地点,便是为了这一原因。 因为这家客栈里的人,不仅不认识他龙八太爷,甚至连野猪和鳌不易也不认识,只有这样,才会安全。 龙八太爷慢慢走向同福客栈,但并不是直接走进同福客栈。 数十年江湖经验,已将他磨成一头老狐狸。 他知道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进客栈,也会有危险。他先须将四周环境看看清楚。 客栈前面有个小凉棚,七八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在那里喝酒聊天,棚外上风一堆稻草正在冒烟,那是烧着熏蚊子的。 龙八太爷看到改了容貌的鳌不易也坐在一角,一面喝酒,一面转过头张望,神情显得很焦急。 龙八太爷仔细瞧了那几个汉子几眼,确定都是一些真正的粗人,才慢慢进入客栈。 他没有先跟鳌不易打招呼。 这也是安全措施之一。 横竖已经抵达了地头,并不忙在一时,客栈里面,他也得先查看一番。 他向伙计要了最后面的房间。 他要这样一个房间的用意,是为了一路向后面走去时,好对经过的房间有一个仔细审察的机会。 这家同福客栈只有十来间小客房,龙八太爷跟在伙计后面,从天井里慢慢地走过去。 有些客房里笑语喧哗,有些客房里寂然无声,龙八太爷留神察所,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但也没有能找出七姨太太周薇和野猪究竟落脚在哪一间。 龙八太爷暗暗奇怪,同时也为之深感不安。 约得好好的,在这里面,不见不散,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除了去问鳌不易,别无其他办法。 于是,他连脸也顾不得洗一把,便向伙计要了一壶酒,匆匆向栈外走来。 鳌不易仍然坐在老地方,一边喝酒,一边张望,脸上也仍然布满了一副焦急的神情。 龙八太爷以背部遮住身后众人的视线,在木桌的左角坐下。 鳌不易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但又转脸朝镇头上望过去。这种廉价客栈,人多地方小,有空位,便凑合着插一脚,是谈不上什么礼节的。 龙八太爷对鳌不易这种冷漠的态度,感到非常高兴。 因为他的容貌没有引起鳌不易注意,这证明他的易容术已相当成功。连鳌不易都认不出他是谁,别人自是更不用说了。 龙八太爷喝了两口酒,然后引颈低低地道:“不易,我已经来了。” 鳌不易闻声回头,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不禁露出惊喜之色道:“原来老爷子...” 龙八太爷做了个噤声手势,鳌不易立即警觉地咽回底下的话头。 龙八太爷压着嗓门道:“怎么没有看到薇薇们?” “在里面。” “哪一个房间?” “左首第四间。” “你已经跟他们见过面?” 鳌不易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很不自然。 龙八太爷心头一震,忙问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鳌不易又想摇头,又想点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后低声道:“说来一言难尽,老爷子请先进去见见七姨娘吧!” 龙八太爷也急着要见宠妾,于是便又捧着酒壶,匆匆地向栈中走来。 第四零章 添酒 小客栈,人手少,只要客人不催着办事,伙计们往往故意装聋作哑,任由客人出入而不予理会。 这对龙八太爷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那伙计假装没有看到他,他也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径自走入后院。 左厢第四间客房,就在他的客房隔壁也就是他刚才经过的,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以为是开空房的那一间。 龙八太爷站在房门口,以指节骨轻轻叩门。 房中问道:“谁呀?” 果然是七姨太太周薇的声音。 龙八太爷心头一暖,连忙低声接着道:“是我,薇薇。” “傲巅?” “是的。”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龙八太爷急忙闪身挤了进去。 房中已经点起一盏油灯,但光线仍很暗淡。不过,光线尽管暗淡,龙八太爷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屋角那只装珠宝的旧木箱。 这使龙八太爷为之宽心不少,只要爱妾和财物无恙,纵然出过一点小小的意外,也就不算什么了。 龙八太爷四下扫了一眼道:“野猪呢?” 周薇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龙八太爷这才借着灯光,发现周薇眼眶红红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一抹泪痕。 龙八太爷是老江湖,一看周薇这副神情,心里便已有数,但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那小子想打什么歪主意?” 周薇没好气地道:“他是你的好部属,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本人?” 龙八太爷大感意外道:“什么?小子居然没有溜走?告诉我,人在哪里,我去找他。” 周薇一哼道:“用不着找,人在床上!” 龙八太爷人高腿长,只跨了一大步,便到了床前。 他揭起被单一看,野猪果然躺在床上。 躺得平平稳稳,笔笔直直的,除了唇角留有一片紫血斑外,死状还不算难看。 龙八太爷扭头道:“是鳌管事收拾的?” 他这一问,其实是多余的。野猪的死状与杜人才相同,周薇不会武功,除了鳌不易的十八连环飞腿,谁收拾得了这名野猪?谁又会来多管这种闲事? 周薇很恨地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起先还规规矩矩的,一到了这里,获悉箱中尽是值钱的珠宝,便起了不良之念。他先鼓如簧之舌,说你受众人围攻,一定脱不了身,劝我不如即赴省城,不必在这里冒风险的痴等。我呵斥了他几句,他恼羞成怒,竟索性动起了手脚来。” 龙八太爷大为紧张,脱口道:“后来呢?” 周薇道:“幸亏鳌管事适时破门而入,一脚踢中他的心窝,才救了我一命。” 龙八太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他有先见之明。 他接着又问道:“没有惊动这里客栈中的人?” 周薇道:“对面一伙客人,喝酒猜拳,吵得要死,鳌管事手脚又利落,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别人当然不会注意。” 龙八太爷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个小子本来就不大靠得住,以后少一个人走在一起,只有更安全。” 周薇指着床上道:“这具尸首怎么办?” 龙八太爷沉吟道:“没有关系,我在隔壁开了房间,你可以先去隔壁住,等夜深人静之后,我叫鳌管事移出去扔掉就是了。” 龙八太爷经过几天来的提心吊胆,至此总算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一切已成过去,天狼会也好,七杀手也好,无论外面问成什么样子,都跟他龙傲巅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已不再是七侠老大,甚至不再姓高。如今,他只是一个平凡而多余的无名老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乐趣。 虽然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但他仍不敢过分铺张。 他只向店家要了两大壶酒,一包内莱,一锅稀粥,等伙计离去后,才叫来鳌不易,关上房门,一方面为自己压惊,一方面也为了向惟一的忠心的部属聊表谢意。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但在今晚的龙八太爷来说,这却几乎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顿。 因为这种粗劣的酒食,正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 过去,当他有无数产业,婢仆如云,姬妾成群,在淮**上一呼百诺的时候,他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山坡上,成天只是想着如何才能爬得更快,升得更高。 为了达成这一愿望,他不惜牺牲,不择手段,但结果总好像进境有限,总觉得自己的努力似乎还不够。 他永远以为,以他龙傲巅已拥有的基础,他的成就还应该更辉煌。 而今晚,他只剩下一妾一仆,以及有限的一箱财物,他却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满足。 这种改变是可喜的。 龙八太爷并不知道,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由于欲望遽降,都会产生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胸好像突然豁达了起来。 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由于心境之转移,灯下的爱妾,在他眼中,也仿佛比平日更显得温柔娇媚,管事鳌不易那张带疤的红脸,当然也变得更为忠诚淳朴得多。 壶酒很快地便喝光了,但龙八太爷仍然没有一丝醉意。 一个人心情愉快时,是不容易喝醉的。 周薇要他少喝点,早点上床休息,但龙八太爷不肯,坚持要喝一个痛快。 周薇只好继续添酒。 其实,以龙八太爷的酒量,这两壶酒,就是龙八太爷一个人喝下,也不算什么。何况有她跟鳌不易陪着喝,龙八太爷根本就没有喝多少。 龙八太爷向鳌不易举杯道:“不易,这一杯,我敬你!喝完这一壶,你去办事。难得你跟我这么多年,始终一片赤诚,我不管如何落魄,今后绝不会亏待了你小老弟就是。” 这是龙八太爷第一次以小老弟称呼一名部属,鳌不易受宠若惊,慌忙端起酒杯道:“老爷子折杀小人了,这一杯祝老爷子福寿康泰!” 他说完,抢先干了杯。龙八太爷很高兴,微微一笑,也举杯一饮而尽。 周薇皱眉道:“你们慢点喝不行?干嘛要喝这么急?” 龙八太爷笑道:“你添你的酒,别管我们,这种渗水的烧酒,根本没劲头。” 周薇只好又替两人各添一杯。 鳌不易举杯道:“小人量浅,只能随意,这一杯祝老爷...” 他话还没有说完,龙八太爷忽然打了个呵道:“奇怪!怎么有点瞌睡起来了?” 周薇道:“有什么奇怪?你不想你已熬了多少个通宵?今天赶了多少路?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龙八太爷身子晃了几下,突然瞪大眼睛道:“贱人……你……你……在第二壶……壶酒里……做……做了手脚?” 周薇像游鱼似的,一下滑离了座位。 事实上她这份小心是多余的。 龙八太爷语气虽然严厉,两眼虽然瞪得又圆又大,但脸色已泛起一片姜黄,眼光也变得散漫呆滞,根本欲振无力。 他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但只离座数寸,便又跌坐下去。 “不易……快拿……” 他大概忽然想到鳌不易也跟他喝的是同一壶酒,急忙提气强忍着扭头朝鳌不易望过去。 这一望之下,龙八太爷一切都明白了。 鳌不易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支匕首显然只是一种补救工具。 只要药效灵验,它是不会沾血的。 龙八太爷受了这一意外的刺激,如回光返照,精神突然振作起来。 他喘息着道:“你们原来早有了奸情?” 鳌不易只是冷笑。 龙八太爷又道:“这样说来,野猪也是你们有意害死的了?” 鳌不易仍然一声不吭。 龙八太爷问了两句话。好像又支撑不住了,但他仍吃力地转过头去,再向周薇问道:“他只是个奴才,他哪点值得你这样做?” 周薇看出已无危险,胆子也壮多了,冷笑着回答道:“他没有七个老婆,也比你年轻得多。” 龙八太爷切齿道:“你!”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很实在的一句话,只可惜他想通得太迟了。 假如黄泉路上没有岔道,龙八太爷一定很快地就会赶上老家人龙鑫鑫。 他答应龙鑫鑫的纸钱,一张也没有烧。届时主仆见面,不知讲信守的龙八太爷,将拿什么向屈死的老家人交代? 周薇靠门站着,鳌不易坐在桌旁,两人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龙八太爷,脸色都很难看。 做亏心事,全凭一鼓作气。 等事情办成了,这股气泄了,那才是一个人真正感到紧张和害怕的时候。 如今房中这一对男女,心情便是如此。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周薇怯生生地抬头问道:“你车子是不是已经备好了?” “是的,已备好多时了!” 周薇的一张脸孔,突然变了颜色。 因为回答她这句话的人,并不是鳌不易。 声音来自房门外, 如冰一般硬。 如冰一般冷。 鳌不易突然跳身而起,就像他坐的那张凳子上,突然冒出了一根尖钉子。 鳌不易的反应的确快。 只可惜他一跳起来,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浑身一软,又坐了下去。 第四一章 假公济私 但,周薇并不知道来的这人是谁,她一边向床后缩着身子,一边朝鳌不易比着手势,意思要鳌不易以对付野猪的手段去对付外面的不速之客。 鳌不易像个泄了气的球,瘫软在凳子上,一张脸已比地上的龙八太爷好看不了多少。 周薇不明白,低低催促道:“快出去啊!你难道是个死人不成?” 一个擅长正宗十八连环飞腿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死人。 但是,鳌不易心里清楚,在如今房外这个人面前,他的一套连环飞腿,即使再练上个十年八年,到头来他照样还是个死人。 坐在屋子等死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但他别无选择。 他如果听了这女人的话,开门出去,那只有死得更快。 一道银光,如蛇信般闪了闪,门闩断裂,房门敞开。 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房门口。 周薇原以为来的是什么凶神恶煞,如今见来人只是个不满双十的美少年,胆子顿时壮了不少。她向鳌不易问道:“鳌管事,公子是谁?” 鳌不易没有理睬她。 他望着少年道:“郭少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已不存活的希望,只想死个明白。所以他问这句话时,神态和语气都显得相当镇定。 周薇喃喃道:“郭少侠?这个姓氏蛮熟的嘛。” 她现在更放心了,因为鳌不易和这少年好像还有几分交情,否则鳌不易绝不会如此从容自若。 她对自己的姿色,一向极具信心,如今她只希望少年不要忽略了她的存在,她故意喃喃自语,便是为了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但郭申却连望也没有望她一眼,他冷冷地瞪着鳌不易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只这一件,是不是?” 鳌不易点点头道:“是的。” 郭申道:“好,我告诉你。你们后面,一直有天狼会的人跟着,我是天狼会的人一路引来的。” 鳌不易似乎忘了只能问这一件事,忍不住脱口道:“天狼会的人在哪里?” 郭申道:“你等一会儿,可以在路上见到他们。” 鳌不易当然明白郭申要他走的是一条什么路。这条路龙八太爷刚刚起程,如果他脚下加快一点,他第一个追上的人,无疑便是龙八太爷! 鳌不易本已抱定必死之心,一想到这里,不禁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人在意气飞扬时,很少会想到鬼神,也很少相信鬼神,一旦命悬俄顷,观念就变了,所谓阴曹地府,便恍然有如下一站要落脚的旅店。 说来也许很可笑,但实情确是如此。 鳌不易如今不仅不想死,求生欲反比平常来得强烈,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后见到龙八太爷。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龙八太爷在他心目中,还是有点分量的。 郭申冷冷地接着道:“你话已问完,还等什么?” 听郭申的口气,显然是要鳌不易以手上那支匕首自行了结。 鳌不易咬咬牙齿,像是横下心肠似的,扬起匕首,对正自己的心窝道:“这只怪我自己一念之差呀……” 这当然只是他的一种姿态。 就在匕首扬起,待要下戳之际,他猝然扭转手臂,振腕一挥,匕首脱手如练,向郭申小腹射去。 鳌不易虽不是一名暗器高手,但这睹命一掷,力道可也相当猛劲。 他袭取的部位,也极正确。 以郭申的一身功夫,他如拟取对方双肩以上的部位,虽然较易致命,但命中的机会,则很渺茫。 改攻下腹,就不同了。 郭申如今是站在房门正当中,前进或后退,都躲不开这一刀,向左右闪避或向上纵起,则又有门框挡着。 他惟一的化解之法,是以刀背磕挡。 但是,郭申因为未将房中一男一女放在心上,他那柄名满江湖的北斗七星剑,此刻仍悬佩在腰间,并未拔出。 而鳌不易所以敢背水一战,也正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 他并不奢望这一匕首掷出去,就能要了敌人的性命。他只希望这一刀能叫郭申受点创伤,功力打个折扣,就很满足了。 只要郭申中了刀,身手一时欠灵,他也许就有机会夺门逃命。 只可惜鳌不易偏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估漏了。 郭申并不是个死人。 同时,郭申又为什么要如他所想象的,一定要躲避他这一刀? 刀光一闪而没。 不是没人了郭申的小腹,而是没人了郭申的右掌心。 郭申伸手一把抄住匕首,就像从水面捞起一叶浮萍。 他将匕首拿在手中抛了抛,才冷笑着道:“我不想污了我的剑和手,有了这个正好。” 他没等这句话说完,反手一挥,匕首第二次飞出。 这一次它是飞向它的原主人。 北斗七星剑郭申,当然也不是一位暗器高手。 不过,无论什么暗器,以死人为目标,总比以活人为目标要容易命中得多。 鳌不易一刀落空,魂胆俱裂,事实上早与死人无异。 他两眼呆呆地瞪着郭申,就像要看看郭申这一刀将要射中他什么地方似的,当匕首迎面飞来时,他几乎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噗!匕首透胸而入。 鳌不易只像叹气似地轻轻哼了一声,便向后倒了下去。 他满脸是血,死状虽比龙八太爷难看,但绝气时显然不及龙八太爷痛苦。 龙八太爷临死之前,神智完全清楚,而鳌不易则在失手之后,便进入了半昏迷状态,这一刀也只等于斩断了他的呼吸而已。 北斗七星剑郭申一刀了结了鳌不易,周薇的美梦也醒了。 原来,鳌不易跟这少年并无交情。 这少年长得虽不像个凶神恶煞,事实上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神恶煞。 她缩在一角,索索发抖,这时知道躲也不是办法便来床前,双膝一跪合掌哀求道:“少侠……饶命……” 郭申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做出了这种事,还想活命?” 周薇心乱如麻,她根本没有能听清楚郭申说了些什么,她只看到郭申脸上浮起的笑容。 这给她突然重新带来了希望。 他如果想杀她,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他不仅没有下手之意,而且其脸上还现出了笑容,他心底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岂非昭然若揭? 再说了,他杀了鳌不易,没有接着杀她,谁又敢担保他不是为了“假公济私”? 周薇的勇气来了,但她反而故意垂下眼光,作楚楚可怜状道:“只要少侠肯高抬贵手,奴家……我……我……” 郭申微笑道:“你怎样?” 周薇道:“愿跟少侠你一起走。” 郭申道:“走去哪里?” 周薇道:“随便你,你欢喜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郭申道:“真的?” 周薇道:“当然。” 如果要她发誓,就是连发一万个,相信她都愿意。 她怎么不愿意呢? 郭申如此年轻,如此英俊,又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就算不是为了报答不杀之恩,她也会死心塌地跟定这个男人这种男人哪里去找第二个? 郭申并没有要她发誓。 他只淡淡一笑道:“好!那就起来,跟我走吧。” 院子里仍然岑寂如故,所有的旅客,好像一个也没有惊动。 郭申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他吩咐周薇带走那口旧木箱,但他自己却不动手,好在周薇人虽娇艳,却非弱质女流,那口满装细软的木箱,她居然还抱得动。 院子里的住客,真的一个也没给惊动? 其实这时每一间客房的窗纸上,差不多都给戳开了无数小洞孔,每一个洞孔后面,几乎都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右首二号房里的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客栈外面,黑暗的夜色中,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看到这辆马车,周薇一颗心完全放落了。 鳌不易就是事先备了车子,也绝不敢公然停在客栈大门口,这辆车子,不问可知,当然是北斗七星剑郭申弄来的。 连车子都准备好了,你能说这个跟龙八太爷毫无渊源的小子,杀人只是为了维护善良的世俗? 就算不是为了美色,也必然是为了她如今手上这口旧木箱! 只有车子,没有车夫。 郭申拉开车门,示意周薇上车。然后,他解开缰绳,轻轻一跃,上了车座。 马车很快地就驶出了小镇。 周薇坐在车厢里,开始思索。 她心肠虽狠,但终究是个女人,女人永远有女人的打算,她似乎已忘了在短短一天之内,已因她送掉了三个男人的性命,她现在盘算的,是第四个男人。 前面驾车的这个男人。 这个俊小伙子,条件虽好,但脾气却如一匹劣驹,她要以什么方法能使这个小子驯服下来? 事实上,她这样打发打发时间,是可以的,如果认真得当做正经事,则无疑还未免太早了些。 她这时只要看看车外的景色,想法也许就会完全改变了。 这辆马车走的是回头路。 它是卧龙镇来的,如今它驶去的方向,也正是卧龙镇。 它不是郭申租来的。 它离开卧龙镇时,是缀在野猪的一辆马车后面,郭申只是一个监视螳螂的黄雀。 他告诉鳌不易的都是真话。 第四二章 燕尾叉 郭申是收拾了那两名天狼弟子之后,才得到这辆马车的。 不过,郭申如果因此而深感得意,同样的也嫌太早了些。 现在的黄雀是别人。 这个人是从同福客栈二号房悄悄跟出来的,他现在就像幽灵似的,遥遥跟在郭申的马车后面。 这人脚步轻灵,迅速,无声,有如一头在丛林中跟踪猎物的豹子。 他的一双眼睛,几乎比豹子的眼睛还要明亮。 别人都害怕郭申的那把北斗七星剑,他并不如何害怕。 他只是不愿为除去这小子,担冒不必要的风险。 所以,他等待。 今夜无疑便是他一直等待着的一个好机会,他如今遥遥跟在车后,心情比一头即将获得猎物的豹子还要兴奋。 他几天来的辛劳,如今证实并未白费。 一个如花似玉,浪劲十足的小娘们,一箱价值无法估计的财宝,不必等到天亮,就全是他的了。 他现在只希望充当他助手的金三郎,今夜能表现得特殊一点,免得他费太多气力。 在掳获他们之前,他不想自己先将气力耗尽。 郭申一刀在手,虎虎风生,挥洒如意,无论一口什么样的刀到他手里,也绝不比舞动一根灯草棒更吃力。 但一拿缰绳,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马车只走了七八里,他便给折腾出一身大汗,最后,终于不得不在道旁一座茶亭面前停下。 这时约莫三更左右,流萤明灭,虫声交织,正是一夜之中,最凉最静的时候。懂得享受的人,实在应该在这个时候爬起来,泡一壶好茶,一边乘凉,一边赏月。 郭申也许会有这份兴致,只可惜这儿仅有茶亭,并无泡好的香茗,同时,今夜的月色也不好,他这时只要找到一口水喝喝,就很不错了。 周薇在车厢中等待。 夜半无人,车至中途,忽然停下,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所以,她等待。 只是她马上就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郭申虽然跳下车座,但并未钻入车厢。 郭申走进了茶亭。 现在,车后跟踪的那名黑衣人,已闪身悄悄逼拢,一双眼睛也更为明亮起来。 金三郎跟他约定动手的地点,就是这座茶亭附近。 马车如果不停,金三也会动手,如今小子阴错阳差,竟在这儿停下来休息,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相信金三郎此刻必然就伏在茶亭后面。 他猜测得一点不差。 他的助手,第三号破浪,此刻的确就伏在这座茶亭后面。 金三郎使用的武器,是一柄纯钢燕尾叉。 如今,这柄燕尾叉的两支叉尖,正在草丛中闪闪发亮,这说明它的主人已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那最有利的一刻来临。 三号破浪在天狼会中不是等闲的人物,而这种形式奇特的燕尾叉,又正是刀剑一类兵刃的克星,如果郭申不能立刻觉察到这种危机,他今夜的命运,自是不问可知。 郭申会不会心血来潮,突然警觉到,这座茶亭的附近,也许有人正在打算向他进行冷袭呢? 北斗七星剑进入茶亭之后的举动,便是一个最好的答案。 茶亭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郭申走去最里面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对于北斗七星剑来说,他也许认为这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因为茶亭比官道地势高,他如今选择面向官道的一方坐下,便可于休息之际,以居高临下的开阔视野,兼顾官道两端的动静。 殊不知如此一来,他等于是将背后的空门,全部交给了金三郎的那柄燕尾叉! 藏身亭脚下的金三郎,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等便宜事。 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的一份厚礼,如不照单全收,岂非罪过之至! 金三郎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握紧燕尾叉,身躯像尺蠖似的慢慢弓起,待劲道蓄足,然后又失一点地突向亭中扑去。 燕尾叉带着一道寒光,直插向郭申的后脑门。 这是致命的一刀。 郭申的一套刀法虽然威猛无比,但北斗七星剑毕竟也是血肉之躯。金三郎这一叉,力足贯碑裂石,当然不是任何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得了的。 叉光一闪,郭申应声而倒! 郭申是自己倒下去的。 救了郭申一命的人,是柳如风。 郭申虽然为人机警,但并不是一个惯使心计的人。他的确不知道金三郎伏在亭后,而他及时倒下去,也并不是为了闪避金三郎的燕尾叉。 他闪避的是一支柳叶镖。 柳如风发出的柳叶镖。 郭申不仅不知道亭后伏了一个金三郎,同时也根本不知道一个更可怕的人物,从他离开杏花镇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这只怪柳如风太聪明,太精于算计。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由于他将郭申当成了另一个公冶长的关系。 他见郭申落落大方地坐上石凳,心头不禁暗暗起疑:这小子难道已觉察亭后有人,便故意卖个破绽;想借此引诱金三郎冒昧出手? 百变人魔天性多疑,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对金三郎这伏兵的作用大打折扣。 他因为不便向金三郎出声照会,便退而求其次,想以夫杀的方式,暗中助金三郎一臂之力。 他的如意算盘是:任你小子身手如何灵活,你躲得我一镖,就躲不了三郎的一叉,你躲得三郎一叉,就一定躲不了我这一镖! 郭申当然不知道亭后的金三郎什么时候会猝然发难,但破浪头儿是知道的。 所以,当亭后一条人影日起时,他的柳叶镖也适时出手! 结果,郭申躲开了迎面的一镖,也因而幸运地躲开了脑后的一叉! 火光一冒,柳叶镖打在燕尾叉上。 燕尾叉刹势不住,一叉插入石桌,碎石四迸,又冒起一串火星子。 金三郎身手确实不凡,他燕尾叉上承受了一镖,立即明白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尽管一叉落空,失去大好机会,三号破浪依然方寸不乱。 他手腕一抖,便从石桌上拔出了燕尾叉,一面向官道纵落,一面扭头冷笑:“来,小子,咱们下去再比划比划!” 郭申几乎到这时候才知道,他刚才一条命,是捡来的,当下一跃而起,立即拔刀追了过去。 柳如风行藏已露,自然不便袖手。 所以,郭申双足尚未落地面,两股兵器分前后双双招呼上身。 柳如风的兵刃是一根金丝软鞭。 这种金丝软鞭,除了携带方便之外,可说也是刀剑一类条形兵刃的克星。 郭申一下子遇上这样两名高手,以及这样两件兵刃,虽不至于暗暗叫苦,但可也够头痛的。 他身躯一旋,闪开了柳如风的金丝鞭,同时反手一刀,向金三郎劈了过去。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事实马上就证明了这种打法,无疑正是受敌人欢迎的一种打法。 金三郎哈哈一笑,燕尾叉向上一探,嚓的一声,火星四冒,郭申的北斗七星剑,不偏不倚,正好砍在燕尾叉的叉沟上! 这种燕尾叉最大的功能,便是可凭借叉沟的绞缠之力,逼使敌人兵刃脱手。 但是,如今金三郎显然并不以能使郭申的兵刃脱手为满足。 他以叉淘接实郭申一刀之后,燕尾叉一抬一推,只是将郭申连人带刀一起向前逼去。 他的用意至为明显,他希望郭申在无法还手的情况下,挨上柳如风一鞭! 郭申当然不肯上当,于是将计就计,向后微退半步,然后刀锋使劲一压,借力拔起身形,人在空中一个侧翻,反在金三郎背后飘落下地。 现在,他对这两号破浪的战略,完全摸清楚了。 那就是说,无论他向哪一号破浪进攻,受攻的这号破浪都将不会退让。 他们的兵刃,占尽了便宜。 他们采取的是分工合作法,一人专管牵制他的北斗七星剑,下杀手取他性命的,则是另一个人的事。 他只有一口刀,一双手,他永远只能攻向一名敌人。 无论他的刀法多么凌厉,对方都将有一个人如附骨之蛆,盯在他的身后;只要他稍稍疏忽大意,他的一条性命,将不是丧在金丝软鞭之下,便是丧在燕尾叉之下! 不过,他心里有数是一回事,现实环境又是一回事。 难道他能因为已洞悉对方的阴谋,便可以就此罢手! 不管这一仗如何艰巨,他还是要打下去的。如今,在他来说,只是一种选择上的问题。 他向两人之中的哪一个进攻较为有利? 他很快地就做了决定。 继续进攻金三郎! 他这样决定,并不是因为他已看出金三郎的武功不如柳如风。 他考虑的是兵刃,不是人。 行家有句俗话:硬怕软,长怕短! 对刀剑来说,燕尾叉虽然难缠,但最大的麻烦还是鞭索一类的软兵刃。 刀剑被燕尾叉叉住,只要见机得快还可以及时摆脱,必要时甚至还可以较较内劲;但如果被一根坚韧的软鞭绞车了,除了放弃兵刃,改以拳脚较量,你根本别无良策! 同时,退一步设想,万一他的兵刃被锁住了,必须承受另一敌人的冷袭,挨一鞭的滋味,无疑也比挨一叉的滋味要好受得多。 所以,郭申主意一定,立即挥刀再度扑向金三郎。 如今,他也学乖了。 第四三章 清理门户 以秦烈焰那样的人才,在破浪中只不过排了个第五号,柳如风口中的三郎,当然不是一盏省油灯。 因此,他第二次出刀时,刀法上也起了变化。 他决定不贪近功。 目前他只求暂时战个和局,保住自己不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同时尽量使对方的一柄燕尾叉无所施其长。 他自信精力充沛,斗志激扬,能耐持久战。只要稳住局面,使对方奈何他不了,他相信时间一久了,他一定可以找出两人的弱点。 他的这把北斗七星剑,虽然砍不断金丝软鞭和燕尾叉,但如砍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却不比切一块豆腐更费力气。 只要抢了先机打发了其中一号破浪,另一号破浪就不足为患了。 不料金三郎,竟比郭申所想象的还要精明,仅仅两三个照面,他便识破了郭申的心机。 他一面紧紧逼住郭申,一面高声向柳如风招呼道:“老大,这小子跟宇文不弃一样刁钻,我们先前那套办法不灵了。” 柳如风笑道:“没有关系,法子还多的是,你好好缠住他,等着瞧我的。” 一号破浪并不是虚声恫吓,他的法子果然多的是。 只不过一眨眼工夫,柳如风手上突然又多了一件“兵器”。 你道是一件什么兵器? 一个活人,周薇! 柳如风显然误会了郭申和周薇之间的关系。 周薇虽被龙傲巅收为七姨太,但今年才不过二十岁左右,他以为郭申留下这个小女人,是为了迷上这个小女人的姿色。现在,他倒提着周薇的一双足,就像挥舞着一尊独脚铜人似的,向郭申一步步逼了过去。 周薇骇极狂呼:“救命……救命……” 柳如风呷呷怪笑道:“别怕,小娘子,郭少侠是个正人君子,又是个多情种子,他不会伤害你的。” 周薇嘶声尖叫道:“他会……他会……放了我……放了我……天啦,救命啊……救……救……救……” 呼声逐渐微弱,终于晕厥过去。 郭申一边后退,一边暗暗咬牙。他觉得这个姓柳的果然不是东西! 他并不在乎周薇这个女人的生死,但是他不希望在这种情形之下,让这女人挨上一刀。 惩处一个人,必须公平;一个人即使犯了死罪,也该有他应有的死法。 他不能帮助姓柳的完成这种残忍而卑劣的人命游戏。 柳如风纵声大笑,状至得意。 他向金三郎高声笑着道:“三郎,看到没有?现在,瞧你的啦!人家郭少侠手下留情,是为了怜香惜玉,你干嘛也闲着?” 这意思就是催金三郎应趁此机会,赶快动手! 金三郎会意,立即挺着燕尾叉,向郭申左肩戳去。 郭申无心接战,矮身移步,双肩微闪,避开了这一叉。 柳如风不容郭申有喘息的机会,紧逼一步,将周薇凑着递了过去,笑道:“老弟,看看美人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以左手提着周薇,右手仍握着那根金丝鞭,郭申只要一挥刀,他的金丝鞭无疑就会跟着出手。 郭申以一敌二,处境就不利,如今又多了一层顾忌,更是进退维谷,狼狈之至。 年轻气盛的郭申忍无可忍,心头渐渐起火。 他决定不理周薇死活,跟人魔放手一拼,即使落个两败俱伤,亦属在所不惜。 不意就在北斗七星剑切齿发狠之际,一件怪事突然发生。 柳如风和金三郎,一直都是将郭申夹在官道中间,如今因为郭申为闪避金三郎那一叉,打横里沿开两步,三人处身的位置,也就由“一”字变成了“品”字形。 郭申退去官道边缘上,柳如风和金三郎则仍在官道中央。 金三郎一叉不中,照理本应收叉后退,返回原处,以待下一步局面的变化。然而,金三郎,不知是何缘故,当时竟未遵守这一默契。 柳如风以周薇为人盾,向郭申一步步逼过去,他竟也持鞭跟进,似是想以排攻的战术,将郭申赶落道旁的秧田。 郭申被柳如风逗得起火,正拟扬刀一拼时,金三郎突然一旋身,又一叉括人柳如风的颈窝! 柳如风痛极大吼,双手一松,周薇跌落,那根金丝软鞭也掉了。 柳如风像一条挣扎在鱼叉上的大鱼一般,一面踉跄后退,一面凄厉地任叫道: “三郎,你疯了?” 金三郎嘿嘿一笑道:“我一点也没有疯,疯了的是你!” 柳如风颤舞着一双血手道:“你!” 金三郎道:“本座是遵会主密令行事,你犯的是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口中说着,燕尾叉同时一捺一绞,柳如风问哼一声,脑袋登时歪向一边。 郭申完全瞧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金三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郭申趁隙出手,他等柳如风咽了气,从容拔出燕尾叉,将柳如风尸身一脚踢入田中、才朝郭申一笑道:“适才多多冒犯,还望郭少侠海涵。” 郭申定了定神,疑讶地道:“你们在闹内讧吗?” 金三郎笑道:“这不是内讧,是清理门户中的败类。” 郭申道:“败类?” 金三郎笑道:“本会会主已将个中详情告诉宇文少侠,郭少侠回到卧龙镇后,不妨去向宇文少侠打听。” 郭申道:“这样说来,阁下适才埋伏亭后,也不是诚心为了对付我了?” 金三郎道:“本意不是。不过,我也不想说假话,适才少侠若不是闪躲得快,那一叉也很可能要了少侠的命。” 郭申道:“你既与我无怨无仇,又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金三郎道:“为了取信姓柳的。少侠也该知道这姓柳的不是个容易应付的人物。” 郭申不禁冒火道:“你们为了家务事,竟不惜拿别人性命当儿戏?” 金三郎拱拳道:“在下一边奉命图谋少侠,一边又奉密令清理门户,处身夹缝之中实无其他法可想,如少侠一定不肯见恕,但凭裁处。” 但郭申转念一想,气又消了。当时如果换了他是金三郎,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违抗会主命令,是死罪一条;得罪了一号破浪柳如风,也绝无生路。对方跟他郭申过去没有一点交情,凭什么要顾及这许多? 同时,对方为取得他的谅解,尽可捏造一篇说词,而不必吐露实情。如今对方毫不隐讳,完全实话实说,正足可证明金三郎尚不失为一条直爽汉子。他一向最敬重的,就是这种人,如今若因一时意气用事,岂不有悻于他一向做人的道理! 郭申想到这里,立即改容道:“事情既已过去,不提也罢。” 金三郎欣然说道:“多谢少侠弃嫌,后当图报,在下尚须赶返复命,就此告别,少侠珍重!” 两个不相识的人,突然拔刀相拼;两个拼命的仇人,转眼之间,忽又成了朋友。这种事你相信? 郭申呆呆地站在官道上,直到金三郎的背影于夜中消失不见,才俯身抱起尚在昏迷中的周薇,慢慢走向马车。 郭申回到卧龙镇时,天已大亮。 镇上正在纷纷传说着如意坊中的变故。大家都不齿于泡椒龙爪龙傲巅的兽行,一方面则在猜测龙八太爷逃去了什么地方! 龙八太爷的下落,当然以郭申最为清楚。 不过,郭申并不想凑这份热闹。 他将周薇带人自己的房间,然后叫来歪脖子杨二,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熊麻子,现在人在哪里?” 杨二道:“在外面,刚来。” 郭申道:“你去喊他进来。” 杨二道:“是!” 不一会儿,杨二从外面领进一名粗壮魁梧的麻脸大汉,这名大汉正是卧龙镇上小有名气的熊麻子。 卧龙镇上的烟花巷共有两条,这个熊麻子便是另一条烟花巷的护花老大。 这个熊麻子并没有练过武功,打架全凭一身蛮力,以及一副天生的恶相。不过,就凭了这两样,用以对付那些想惹事的寻芳客,已是绰绰有余了。 郭申忽然找来这样一个角色,究竟是何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至于歪脖子杨二第一个就弄不明白。 杨二完成使命,哈一哈腰,悄悄退出。 郭申指着一张椅子道:“请坐。” 熊麻子欠身道:“小人不敢。” 熊老大,平时吹胡子瞪眼睛,任谁也不买账,如今居然变得这样斯文起来,可知杨二一定已经告诉过他,郭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郭申也不勉强,又接着道:“熊老大一向靠什么营生?” 熊麻子有点忸怩道:“靠咳咳靠地头上一些兄弟帮衬帮衬。” 郭申道:“听说你脾气不好,在家里经常打老婆?”熊麻子道:“喝酒,赌钱,是男人的事,不该女人管,只怪我熊麻子命不好,偏偏讨的几个老婆一个个都……” 熊老大似乎并不认为打老婆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说时侃侃而谈,先前忸怩之态,也随之一扫而空。 郭申像是有点意外道:“你讨过几个老婆?” 熊麻子道:“四个。” 郭申道:“以前的三个老婆,是得什么病死的?” 熊麻子道:“她们都是偷跑了的,一个也没有死。” 第四四章 遗物 郭申道:“被你打跑的?” 熊麻子道:“是的,这也怪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先打她们的腿。” 郭申道:“你最近这些日子,打过老婆没有?” 熊麻子道:“没有。” 郭申道:“多久没打了?” 熊麻子道:“将近三个月。” 郭申道:“现在这个老婆是不是已被你打怕了。不敢再管你的事?” 熊麻子道:“不是。” 郭申道:“哦?” 熊麻子道:“这个老婆在三个多月前,又跑掉了。” 原来他这么久没打老婆,是因为已无老婆可打。 郭申微微笑了一下,又问道:“你还想不想讨第五个老婆?” 熊麻子摇摇头道:“恐怕不容易。” 郭申道:“因为你打老婆已经出了名?” 熊麻子道:“好像是的。巷子里那些女人个个愿陪我睡觉,就是不肯做我的老婆。” 郭申微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要送你一个又年轻又标致的老婆。” 熊麻子呆住了!郭申会送他一个年轻标致的女人做老婆! 他熊麻子在郭申面前算老几? 郭申又笑了一下道:“这个女人如今就在里面卧室里,你可以先去看看,看中了意我们再谈。” 熊麻子当然不相信真有这种事。不过,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了卧房。 熊麻子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时两眼瞪得大大的,就像受了惊吓似的。 他本来不信有这种事,现在,看到了房中的女人,照理他该相信了,但事实上正好相反。 他更不相信郭申说的是真话! 像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郭申不留下来自己享受,却要送给他这个粗人做老婆,这种事谁相信? 郭申微笑道:“如何?还中意吧?” 熊麻子讷讷地道:“郭少侠……别……别……开玩笑了。” 郭申收起笑容道:“你听说北斗七星剑郭申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 熊麻子不禁又呆住了!是呀!修罗殿七杀手中的“北斗七星剑”,一向不苟言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退一步说,就算北斗七星剑郭申是在开玩笑,对象也不应找上他熊麻子啊!今天卧龙镇上有的是人物,他熊麻子算什么东西? 熊麻子心里渐渐活动起来。 事情也许是真的。 燕云七杀手是今天江湖上的非常人物,这种非常人物,行事经常出人意料之外;如果真是事实,似也不足为奇。 于是,他嗫嚅地道:“小人只不明白少侠……为什么……” 郭申摆手道:“你什么也不必明白,只要你愿意,你马上就可以把这女人带走。” 熊麻子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了个响头道:“谢少侠厚赏,小人一定从此改过,以后永远不再打老婆。” 郭申微笑道:“能改最好,改不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熊麻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这女人他也打得?其实,他就没有想想,他熊麻子是块什么料?如果不是他以打老婆出了名,他又怎会得到这个女人? 他若是头脑够发达,他应该不难明白,郭申送给他这个女人,正是要借他一双手,让这女人受折磨! 郭申顿了一下,缓缓接着道:“有一件事,你熊老大必须牢牢记住:这女人你随时可以打,怎么打都可以,但绝不许让她跑掉,跑掉了我就找你。” 熊麻子又叩了个头道:“小人记得。” 郭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应该记住你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打这女人时,应该先打她的一双腿喔!” 郭申忙完这件事,才开始进食今天的第一餐。 北斗七星剑并不怎么贪图口腹享受,所以他一天三顿,一向吃得都很简单。 他的早点只是一碗卤面。 郭申很快的就吃完了这碗面。这碗面的佐料很好,有蛋花。木耳、笋片、肉丝、豆腐…… 也有死亡。 一个内功精纯的人,只须稍稍一运气,便不难知道自己的健康是否处于正常状态。 如今郭申几乎仅凭呼吸就察觉到自己已经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对药物方面的常识有限,他不知道自己服下了一种什么毒药,当然更不知道这种毒药应以何种药物化解。 不过,他有一种预感,他服下去的这种毒药,一定是一种发作较缓,同时也很难化解的毒药。 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面是杨二端来的,但是,他清楚,这件事一定跟杨二无关。 不论对方出多大代价,他相信杨二也绝没有这种胆量。 但他还是把杨二找来了。 郭申问杨二道:“这碗面谁煮的?” 杨二道:“吴妈。” 郭申道:“吴妈煮这碗面时,你在不在厨房里?” 杨二道:“在。” 郭申道:“当时厨房里除了你和吴妈,还有一些什么人?” 杨二想道:“还有猴子,以及富字院的一位胖姑娘。” 答案出来了! 猴子跟杨二一样,也是一名伙计,杨二没有嫌疑,猴子的嫌疑当然也不大。 有嫌疑的人,只有一个:富字院的胖姑娘! 肥婢秀秀! 郭申朝壁上那把北斗七星剑溜了一眼,淡淡地接着道:“富字院的那个女人,此刻在不在?” 杨二道:“走了。” 郭申一呆道:“你说什么?” 杨二道:“我说那女人刚刚结账离去。” 郭申道:“账是谁结的?” 杨二道:“猴子。” 郭申道:“快去喊猴子来!” 杨二尚未及回答,只听门口一人接口道:“郭少侠可是要找小人?小人在这里。” 应声人屋的,正是伙计猴子。 猴子手上拿着一封信,他朝郭申一躬身,送上那封信道:“巧极了,少侠要找小人,小人正好也要来见少侠,这是富字院钩吻花叫小人送来的。” 郭申接下信,向两人点点头道:“好,没事了,你们去吧!” 两名伙计走开后,郭申拆开信: “丁家巷末端右首大宅里,有一谢姚文士,请于落日之前,提此人首级至金光寺交换解药。钩吻花启。” 如意坊门口冷清清的,郭申连喊了好几声,才见八戒从门缝里探出半张脸。 八戒当然认得北斗七星剑,当下连忙开门走出来,抱拳道:“少侠好。不知少侠光临,有何见教吗?” 郭申道:“宇文不弃在不在?” 八戒道:“在。” 郭申道:“去请他出来一下。” 八戒道:“是!” 不一会,宇文不弃跟郑逍遥等人匆匆迎出,见面之后,宇文不弃抢在前面说道:“小弟也正想去拜访郭兄,郭兄可知道七侠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唐宫?” 郭申道:“我都知道,我现在就是送龙傲巅遗物来的。” 宇文不弃一怔道:“遗物?” 郭申道:“是的。是在杏花镇被他七姨太跟一个姓鳌的属下毒害死的,那一男一女,我均已予以处治。” 他放下一个青布大包裹,接着道:“这是龙傲巅带走的财物,总值恐怕不下十万两之巨,请宇文兄用以安置正气府上下。” 众人听了,无不深受感动。 这就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世上有几个人能不为十万两银子动心?而北斗七星剑却视十万两银子如粪土,除了一个北斗七星剑郭申,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吗? 宇文不弃怔了一下,才道:“正气府上下均已经小弟遣散完毕,这笔财物已用不上了,我看郭兄还是把它另派用途吧!” 郭申道:“你是正气府总管,如何支配这些财物,那是你的事。” 宇文不弃还待说什么,郭申已经转身走了。 巳时。丁家巷中悄然无人。 郭申在巷末古首宅前停下。 这座宅第很古老,紧闭的大门上,油漆已斑斑剥落,门环也生满了铜锈,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指点,郭申一定不会相信这里面有人居住。 他拉动门环,没有回应。 隔壁一名老妇探头道:“公子找谁?这幢房子已空了好几年啦。” 没想到那老妇话才说完,两扇大门忽然咬的一声打了开来。 那老妇微微一楞,像是无法相信似地喃喃道:“奇怪,薛老头搬走了好几年,这幢房子一直卖不出去,这是什么时候……” 她叽咕着缩回身子,底下的话也被关起来的大门一下切断。 这边开门的是个老头,他上下打量着郭申,一双水泡子眼不停地眨动,好像在辨认年轻的访客他以前是否见过。 郭申道:“谢大爷在不在?” 老头道:“公子贵姓?什么地方来的?什么事要找我们谢大爷?” 郭申长长地松了口气。因为他至少没有找错地方,这里果然住着一个姓谢的! 郭申道:“我姓郭,名叫郭申。你去通报一声,说有个叫郭申的青年人求见,你们谢大爷他会知道的。” 老头道:“郭公子请明早再来吧!我们大爷身子不舒服,今天不见客。” 那老头口中说着,往后退出一步,大有闭门逐客之意。就在这时候,天井里忽然传来一个和悦的声音道:“老郑,请郭少侠进来。郭少侠是位贵客,请都请不到,岂能闭门谢客?” 郭申循声抬头望去,天井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含笑出现一位蓝衣中年文士。 第四五章 捞本 郭申因为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蓝衣文士就是天狼会主,心底下尚在暗暗纳闷,不明白粉红罗刹钩吻花为何会跟这样一位隐士型的俊秀人物结下怨仇? 其实,他刚才只要依二郎的吩咐,向宇文不弃打听一下,就不难明白粉红罗刹要他杀的这个人是谁,以及这女人这条借刀杀人之计,是如何的阴险狠毒了! 蓝衣文士等郭申走进庭院,含笑接着道:“郭少侠高轩莅临,有何见教?” 他们之间,过去素不相识,郭申为何会突然找上门来?又为何会知道他姓谢?照理这都是疑问。 但是,天狼会主一概略过不提。他似乎已从郭申的神色上,隐约地瞧透了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郭申一声不响,取出钩吻花的那张字条,递了过去。 天狼会主接下看了一遍,又将字条还给郭申,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他含笑望着郭申道:“郭少侠知不知道钩吻花为什么要杀谢某人?” 郭申道:“不知道。” 天狼会主微微一笑道:“那么,郭少侠想不想听谢某人说出这段恩怨?” 郭申道:“不想。” 天狼会主似乎颇感意外地说道:“郭少侠对谢某人跟那女人之间的恩怨,一点也不感兴趣?” 郭申道:“是的,毫无兴趣。” 天狼会主道:“郭少侠如果不将双方是非曲直弄清楚,难道不怕妄杀了好人?” 郭申道:“我并不是杀人来的,所以你们之间谁是谁非,都跟我没有关系。” 天狼会主不觉又是一怔道:“郭少侠不想割取谢某人这颗首级?” 郭申道:“北斗七星剑郭申从不在别人驱使之下杀人!” 天狼会主道:“若是没有谢某人这颗首级,郭少侠拿什么去跟那女人换取解药?” 郭申道:“我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天狼会主露出迷惑之色道:“否则...” 郭申道:“我此刻找来这里,只是为了想向谢朋友打听一件事。” 天狼会主忙道:“少侠不必客气,什么事?请说!” 郭申道:“那女人已离开悦来客栈,我想她既能查出谢朋友的隐身之所,谢朋友对这女人的行踪可能也很清楚。我现在只想马上找到这女人!” 天狼会主转向那老头道:“三郎什么时候回来?” 老头回答道:“大概也快了。” 郭申听得一呆! 三郎? 就是昨夜以燕尾叉刺杀百变人魔柳如风的那位三号破浪? 天狼会主瞧见郭申此刻的神情,知道北斗七星剑,一定还没弄清楚他的身份,于是笑了笑说道:“不瞒郭少侠说,谢某人其实就是天狼会主,郭少侠也许还没有去过如意坊吧?宇文不弃和石少侠,他们都已经知道谢某人是谁了。” 郭申当然也猜想到蓝衣文士可能是天狼会主,但由于他对天狼会内部的倾轧一无所知,这只有使他更感惊讶。 粉红罗刹钩吻花以一名天狼长老的身份,居然敢冒大不韪,想谋害天狼会主? 天狼会主又微笑了一下,缓缓的接着道:“少侠要想知道那女人目前的下落,一定得等我们三郎回来,才能够有办法。” 郭申道:“三郎就是使燕尾叉的那一位?” 天狼会主道:“是的,我已防到那女人也许会来这一手,所以吩咐三号破浪暗中加以监视。如果三郎查明了确实地点,他会随时回来报告的。” 郭申皱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不住没说出来。 天狼会主忽然叹口气道:“有一件事,谢某人感觉非常抱歉,同时也感觉非常惭愧,那就是少侠眼下去的毒药,显然不是天狼八老人人懂得使用的定时丹,而我这里目前却仅有定时丹的解药。” 郭申道:“那女人的毒药,都是什么地方弄来的?” 天狼会主又叹了口气,说道:“提起毒药的来源,它可说是本会内部目前最严重的一个问题。” 郭申没有答口,他等待天狼会主继续说下去。 太狼会主接着道:“郭少侠知不知道本会天狼八老的全部名号?” 郭申道:“知道一半。” 北斗七星剑知道的一半,也正是宇文不弃和石荒等人所知道的一半。他们知道的四位天狼长老是:粉红罗刹钩吻花,萧泉,以及一死一伤的酒肉和尚了空和多指先生陈灏。 天狼会主当然明白郭申说的一半是哪一半,于是又接着道:“另外的四位天狼长老,虽然尚未公开露面,但如说出他们的名号,相信郭少侠一定不至于全部陌生。 这五位天狼长老是:天机道人悟修,回天郎中秋兆官,黑煞手马文雄,以及旧日燕京镖局的总镖头金枪无敌尚可为!” 这四人的名号,除了一个天机道人,郭申可说听人提到过,其中金枪无敌尚可为的名头,更较其他三人为响亮。 燕京镖局是南北三大镖局之一,在金枪无敌掌符的十五年中,从来没有失过一趟镖,靠的就是尚无敌这块金字招牌。 令人诧异的就是,像金枪无敌这等人物,为何会加入天狼会这种组织? 郭申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当然不便去追根究底,他将天狼会主提到的四个名字,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心头微微一动,抬头道:“会主的意思,可是说钩吻花那女人的毒药,都是八老之一的回天郎中狄兆官所炼制?” 天狼会主点头道:“是的。” 郭申注目接着道:“会主觉得问题严重,是不是因为会主怀疑回天郎中,可能已跟钩吻花那女人站去一边?” 天狼会主沉吟道:“关于这一点目前尚难证实,但愿这只是我的一种顾虑。” 郭申道:“回天郎中在天狼八老中,有举足轻重之影响?” 天狼会主点头道:“是的,回天郎中,论武功虽不如何出色,但用毒的手段,却极可怕,如已跟那女人连成一气,实在很不容易对付。” 郭申真想抢白对方一句:“这种人物,你既然无法把握加以控制,当初,又为什么予以收容?” 北斗七星剑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忽听那老头欣然地呼道:“噢,三郎回来了!” 三号破浪是跳墙进来的,郭申转过头去,那位金三郎双足刚好落地。 金三郎看到郭申,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只淡淡地笑了笑道:“真巧,我们又碰上了。” 天狼会主道:“郭少侠是打听钩吻花下落来的,你晓不晓得那女人离开悦来客栈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金三郎摇头道:“不清楚。” 三号破浪一边摇头,一边朝天狼会主和郭申分别使了个眼色。 这正表示他口里虽说不清楚,其实清楚之至。 郭申欣慰之余,又止不住暗暗奇怪。如今天井里并无外人在场,金三郎为什么要使眼色? 难道这个老头也是个问题人物? 天狼会主会意,于是转向郭申道:“郭少侠请到花厅里喝杯茶,歇一歇脚,我另外再派人去替少侠打听就是了。” 郭申只好跟在天狼会主身后,走进花厅。 进入花厅之后,金三郎向郭申微微一笑道:“少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会主问我时,我推称不清楚的原因?” 郭申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怕外面那个老头听去! 但是,他不想自作聪明。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一向不爱逞口舌之能,目前更没有这份心情。 他现在只希望金三郎快说出钩吻花那女人的下落。向那女人逼取解药,是绝对办不到的事。他不杀天狼会主,固然得不到解药,就是杀了天狼会主,也同样得不到。 所以,他要找那女人,并不是为了解药。 他是为了捞本。 落日之前,他腹内毒性会发作,他必须在毒发之前,先砍掉那女人的脑袋! 金三郎又笑了一下道:“少侠不知道,是吗?好,我来告诉你:因为那女人如今就住在我们隔壁呀!” 郭申一呆道:“这儿隔壁?” 金三郎笑道:“是的,她刚才还跟你说过话!” 郭申不觉又是一呆道:“就是刚才的那个老婆子?” 金三郎笑道:“不错!” 郭申切齿道:“好一个嚣张的婆娘,我倒要看看她的脖子是不是铁铸的!” 他轻轻一哼,也没向天狼会主告辞,转身便往厅外走去。 金三郎追上一步道:“少侠别忙走!” 郭申扭头道:“兄台还有什么交代?” 金三郎又走上一步道:“少侠现在过去,主要的是为了要找那女人算账对不对?” 郭申道:“怎么样?你担心我郭申不是那女人的对手?” 金三郎忙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郭申道:“否则……” 金三郎道:“小弟的意思是说,少侠如果一定要跟那女人单独交手,就必须从长计议,否则一定无法如愿。” 郭申道:“为什么?” 金三郎道:“那女人此刻身边有人。” 郭申道:“有谁?” 金三郎道:“金枪无敌!” 郭申听了,不禁当场一愣。 这太出人意外了! 不仅郭申感觉意外,就连天狼会主也止不住呆了一呆。 第四六章 不巧 金三郎恳切地接着道:“少侠若能除去那女人,无异为本会割去一个毒瘤,小弟当然没有拦挡少侠的理由,小弟希望少侠稍缓片刻,可说全是为了少侠着想。” 郭申个性虽然倔强,但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 他知道金三郎这番话的确出于一片至诚。 道理非常简浅:他如今赶去隔壁,不论接战的人是谁,都对天狼会有莫大助益,对方若不是为他北斗七星剑着想,怂恿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劝阻? 郭申点点头,转过身去站定,等候金三郎说出他的计划。 金三郎到这时候,才获得了向天狼会主报告的机会。 他转向天狼会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尚长老跟那女人走上了一条路,实在出人意料。” 天狼会主点点头,没有开口,神情显得甚为凝重。 金三郎紧接着又说道:“卑属遵会主指示,回到悦来客栈,托称昨夜因会主临时征召,未能跟金一号会合行事,那女人果然信而不疑,并且告诉卑属,说没少侠已返客栈,她将另外设法,同时要卑属立即去找金一号,有要事待商。” 天狼会主道:“你知不知道,她对你也起了疑心?” 金三郎点头道:“知道。因为卑属出栈不久,他们主婢三人便跟着换了地方,而这一点她事先根本就未跟卑属提及一字。”天狼会主道:“二郎呢?” 金三郎道:“二郎始终未离开她身边,如今也在隔壁。” 天狼会主轻轻哼了一声。 金三郎继续道:“他们一连转了三个地方,才悄悄住来隔壁,卑属暗中跟踪,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发现迎接那女人的人,赫然竟是我们那位尚长老!” 天狼会主道:“只尚可为一个,没有别的人?” 金三郎道:“没有。” 天狼会主道:“萧长老呢?” 金三郎道:“好像被借故支开了。” 天狼会主又哼了一声道:“这一点他们倒是做得很聪明。” 金三郎一怔道:“聪明?” 天狼会主道:“天狼八老中,就数这个萧泉最没骨气,这种人只能供驱使鞭策,永远不能共商心腹大计;他们如果让萧泉知道了全部秘密,这萧泉说不定就会到我这里来告发。” 由此可见,一个卖友求荣的人,即使在收买的一方,也会遭到轻视的。 天狼会主顿了一下,又问道:“陈长老的伤势有没有希望复原?” 金三郎摇摇头。 天狼会主道:“如今人在哪里?” 金三郎道:“被那女人派烂浪二十六号和四十二号送走了。” 天狼会主皱皱眉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稍稍沉吟了片刻道:“天机道人悟修长老,黑煞手马文雄马长老我想应该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本来打算等七郎回来,澄清了回天郎中狄长老态度,再定行动步骤,如今郭少侠中了暗算,已是刻不容缓,只好提前付诸行动了。” 金三郎道:“目前镇上的破浪兄弟,约在二十五名左右,已经变节的,只是极少数,要不要卑属先以会主的狼符召集一下?” 天狼会主摇头道:“不必了,那样做除了打草惊蛇,没有多大好处。” 金三郎指指厅外院子道:“要不要叫四郎也跟过去?” 天狼会主道:“当然。” 原来那老头竟是四号破浪的化身。 郭申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孟浪,把别人家的心腹当问题人物,岂非天大的笑话? 天狼会主转过脸来道:“本人公开与部属相处时,多半戴着面具。这一点少侠不会在意吧?” 郭申道:“这是会主的习惯,在下怎敢干涉?” 天狼会主又转向金三郎说道:“好,你去照会四郎一下,同时吩咐他替我将七号面具取来!” 龙八太爷如果泉下有知,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死得很冤枉。 因为他如果咬紧牙关硬撑下去,天狼会逼宫的这道难关,很明显的必然可以安稳渡过。 就算天狼会或宇文不弃不容许他再在淮阴地盘上当土皇帝,他只要识相一点,保住一条老命,总是没有问题的。 瞧吧!今天的卧龙镇上,该多太平。 粉红罗刹钩吻花离开了悦来客栈,一去向无人知道。以陌生的面孔,出现于大街小巷的各级天狼弟子也在一夕之间,突然失去了踪迹。 镇上的居民,多半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天狼人马倾巢而出,只是为了一个龙八太爷?龙八太爷一走,天下就太平了? 只有宇文不弃和石荒知道原因何在。 他们知道,这一定是由于天狼会内部叛变,已到了爆发边缘所致! 不过,他们虽然知道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但同样的也不知道目前详细的情况。 在这一场暴风雨中,他们是局外人,照理他们可以不必关心。事实上,他们清楚,他们绝不能也绝无法置身事外。 未来的这一战,看来虽是天狼会内部的争斗,但对整个武林的祸福,却有着极深远的影响。 因为钩吻花一派若是获胜,以这女人之阴险毒辣,一旦接掌天狼会,来日江湖上将是一副什么面目,实在令人不敢想象。 所以,他们绝不希望钩吻花叛变成功。 但是,令人担心的是:天狼会主目前势孤力单,是否收拾得了这女人?同时,天狼会主到底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究竟是不是个言行如一的君子? 如果天狼会主确是一个正派人物,他当初为什么要创立天狼会?又为什么要收容钩吻花这种女人?为什么要练邪道的化血练髓玄功? 万一此人是个大伪善家,他动人的言词,只不过是正值天狼会内部多事,想借此获得他们这批年轻杀手的同情和助力,一旦叛乱平定,露出本来面目,届时又如何予以制裁? 所以,如今镇上虽然一片平静,宇文不弃却为之坐立不安。 他最后悔的,是不该轻易的放走北斗七星剑郭申。郭申来去匆匆,气色不正,北斗七星剑身上,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发生在郭申身上的事,当然跟天狼会脱不了关系,刚才他实在应该问个清楚。 现在要到哪里去找北斗七星剑呢? 宇文不弃决定叫侏儒快腿张弓扮成一个顽童模样,去镇上各处走动,不一定专找郭申,只要发现异常的情况或人物,就立即返报。 他跟郑逍遥和石荒等人,则于如意坊内坐候消息。 郭申离开悦来客栈不久,栈内就来了三个很特别的客人。 三人之中,一个是道装老者,一个是黑脸大汉,另外一人,则是个提着小木箱的高瘦汉子。 这三人如果不是走在一起,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会去留意他们的身份。 而现在,这三人若是给郭申看到了,相信郭申第一眼就会认出他们是谁。 因为这三人正是天狼会主刚向郭申提到的另外三名天狼长老:天机道人悟修、黑煞手马文雄,以及回大郎中狄兆官! 这三位天狼长老进入客栈后,一点也不避讳,大刺刺地往店堂里一坐,由黑煞手马文雄将栈伙杨二喊去面前问道:“后院富字四号上房的客人此刻在不在?” 杨二一听到富字四号上房几个字,全身皮肉不禁一紧,赶快换上一副加料的笑脸,哈腰道:“真是不巧得很。” 黑煞手马文雄一愣道:“不巧?” 杨二连忙接下去道:“是的,那位钩吻花姑奶奶刚刚结账退了房间。” 马文雄道:“走了多久?” 杨二道:“还不到半个时辰。” 马文雄道:“她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杨二道:“没有。” 马文雄道:“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杨二道:“没有。” 马文雄愣然转向天机道人和回天郎中道:“你们瞧!钩吻花这是怎么回事?” 天机道人沉吟不语。 回天郎中道:“可能是临时出了什么事故,她来不及照会我们也不一定。” 马文雄道:“连留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她难道不晓得我们今天会赶到?” 回天郎中道:“没有关系,我们再找别人问问就是了。” 马文雄于是又向杨二问道:“她不是还有一批随从么?那些人又到哪里去了?” 杨二道:“那些大爷们走得更早,账是一位哑嗓门褚大爷算的。” 哑嗓门的褚大爷就是金二郎,这三位天狼长老当然知道。 马文雄于是又问道:“褚大爷也没有留话?” 杨二摇摇头道:“没有。”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褚大爷虽然没有交代什么,不过,小人看得出来,他似乎受了那位姑奶奶的吩咐,正赶着要去办件什么大事情。” 马文雄又转向回天郎中道:“你可想得出二郎要办的是件什么大事情?” 回天郎中摇头道:“想不出。七侠死的死了,溜的溜了,修罗殿七杀手活下来的几个,已无主子可以卖命,我不知道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大事情。” 马文雄哼了一声道:“你说这多笑话,堂堂三名天狼长老,如今竟成了连自己牌位都找不到的孤魂野鬼!” 一直没有开口的天机道人,忽然缓缓抬头道:“依本座看来,这两天镇上一定出了蹊跷事。” 第四七章 金枪无敌 马文雄道:“什么蹊跷事?” 天机道人道:“钩吻花突然离开客栈,固然是件怪事,但还有几件更怪的事,你们大概都没有留意到。” 马文雄道:“哦?哪几件?” 天机道人道:“第一件事是,我们抵镇之后,本会的弟子,一个都没有看到。这次派来的金、银两级弟子几近百人之众,卧龙镇只有这么大,如非已尽力敌人歼灭,这些弟子如今都去了哪里?” 马文雄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这事果然蹊跷。 天机道人道:“了空长老、萧长老、陈长老以及金一号,均比钩吻花早来卧龙镇,这几位如果未出事故,对付七侠方面的人手,应该绰绰有余,同时钩吻花也不应该再把我们找来。如果这几位都不幸丧命于敌手,钩吻花传书中又为何一字未提?” 马文雄动容点头。 这一点更为蹊跷。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对天机道人的剖析,则显得由衷表示钦佩。 天机道人道:“还有,我们会主两个月前离开总宫,迄今下落不明,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关洛道上的七侠兄弟,根本算不了什么人物,这项使命既已由八!”承担,他老人家应不至于亲身参预。那么,我们会主目前又在什么地方?为何这么久未跟我们八老联络?” 马文雄迟疑地道:“悟修长老言下之意,是不是认为我们会主可能也来了卧龙镇?” 天机道人点点头,又陷入思索之中。 天狼长老比别人想到的事情更多,也比别人想得深远正确。他这样继续推演下去,最后会不会想到钩吻花已跟金枪无敌图谋叛变的节骨眼儿上去呢? 抑或他如今只是一种做作? 事实上他根本就是钩吻花的死党之一? 没有人能揣摸得透天机道人的心意,其实,这也不足为奇。什么叫天机? 天机莫测! 如果天机道人也像普通人一样,喜怒哀乐会从言谈中流露出来,他就不会被人喊为天机道人了。 回天郎中点点头道:“这一点本座完全相信,同时这也可以解释镇上见不到一名天狼弟子的原因了;我猜这定是为了什么重大事故,被会主以紧急命令召集到某一秘密处所去了。” 回天郎中真的也不知道内情? 如果他不知道,他那种特制的毒药,又怎会落到钩吻花手上? 难道这是钩吻花偷去的? 马文雄想了一下,忽然摇头道:“还是不对头。” 回天郎中道:“什么地方不对?” 马文雄道:“会主不知道我们三人今天要来,这是说得通的。钩吻花因为不知道会主最后集合的地点,所以离去时无法留话,这也是说得通的。但是,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钩吻花该已见到会主了,她为什么还不差个人来,以便守在这里传话?” 回天郎中沉吟道:“这” 三名天狼长老中,就以黑煞手马文雄是个粗人,但黑煞手显然粗中有细,他这几句话,句句在情在理,连回天郎中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回答。 就在这时候,天机道人忽然微微一笑道:“问题已经解决,我们不必瞎猜了。” 马文雄一怔道:“道兄” 天机道人下巴一抬道:“你说钩吻花该派个人来,这个人不是派来了么?” 走进店堂的这个人,就是铁头萧泉萧泉。 黑煞手马文雄第一个抢着招呼道:“萧长老,你好。我们在这里!” 铁头萧泉一抬头,似乎颇感意外道:“咦!你们三位怎么也来了?” 黑煞手马文雄等人一下全呆住了!萧泉不是钩吻花派来的? 回天郎中瞪大眼睛,正想问个明白时,萧泉已走过来接着说道:“三位干嘛坐在这里,不去后面先见见胡长老?” 这一问,使得回天郎中等人几乎同时怀疑他们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连这萧泉也不知道钩吻花去了哪里?甚至连钩吻花已经离开这家客栈都不知道? 天机道人带着照会味的咳了一声,接口道:“唔,是的,还没有……咳咳……萧长老刚从什么地方来?” 马文雄和回天郎中二位立即领会天机道人的用意,于是都忍住没有开口,看萧泉的回答,能不能为他们消释心头疑云。 萧泉道:“胡长老要我去金一号住的地方,看看金一号有没有回来。”天机道人道: “金一号去了哪里?” 萧泉道:“杏花镇。” 天机道人道:“钩吻花叫他去的?” 萧泉道:“是的。” 天机道人道:“去干什么?” 萧泉道:“跟踪北斗七星剑郭申。” 天机道人道:“金一号回来了没有?” 萧泉道:“没有。” 天机道人道:“北斗七星剑郭申呢?” 萧泉道:“回来了。” 天机道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等于是替金一号的命运下了一个无言的注脚。 被跟踪的人安然无恙,跟踪的人却失去了音讯,这意味着已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自是不难想象。 萧泉似乎并不将一号破浪的安危看得如何重要,当下又接着道:“走,我们一起去后面看看钩吻花。” 歪脖子杨二乖巧异常,他发现连萧泉都不知道粉红罗刹钩吻花已经退了房间,便晓得情形相当严重。 他不敢从旁胡乱多嘴,这时已悄悄退去一边。 天机道人又咳了一声道:“我们赶路累了,想先喝杯茶,解解口渴。你一个人走进去吧,正好顺便为我们通报一下。” 萧泉觉得也是道理,便点了点头,一个人向栈后走去。 这边,天机道人朝马文雄和狄兆官两人分别溜了一眼,两人一齐苦笑摇头,一表示完全想不透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萧泉走向后院时,脚步从容稳重,再度出现时,则有如一阵旋风。 他奔入店堂,气咻咻地叫道:“这……这……怎么回事?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 我……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天机遭人等人对萧泉的怀疑,至此完全消除。 这萧泉,显然是跟他们一样:也给蒙在鼓中! 但是,证实了这一点,问题并未解决。 钩吻花那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女人将一干天狼弟子究竟带去了哪里? 为什么连破浪弟子都能参与的行动,却要瞒着他们这些天狼长老? 萧泉两眼瞪着杨二,好像钩吻花不告而别都是他这个小伙计的错,杨二吓得直打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天机道人叹了口气道:“坐下,老杨,我们其实早就知道钩吻花不在这里了。我们全是钩吻花找来此地的,我们来了,她却走了,没留一句话,一个字。说起来,我们可比你冤得多了。” 萧泉余怒难消地道:“大姑奶奶实在太不像话,就算换了会主他也不应这样对待我们。” 天机道人道:“生气没有用,老杨。先想法找到我们大姑奶奶,才是正经。你想不想得出她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萧泉没好气地道:“我怎知道”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一拍桌子道:“啊,不不,我想起来了!” 回天郎中等人,精神登时为之一振。 回大郎牛抢着道:“你想起了什么?” 萧泉道:“我想起胡大姑奶奶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马文雄一哦道:“什么地方?” 萧泉压低了嗓门道:“我猜一定是被会主因急事找去了。” 回天郎中一怔道:“会主真的也来了卧龙镇?” 萧泉道:“我是在早上听三郎说的。” 回天郎中道:“会主住处你知道?” 萧泉点点头,起身道:“知道。我们这就赶过去看看吧!” 金枪。金枪无敌! 金枪无敌坐在风雨亭中,那根名满北国的金枪,如今就横搁在金枪无敌的膝盖上。 八尺长的金枪挺直,光亮。就算你从没有见过金枪无敌,甚至没听说过金枪无敌这个人,只要你看到了这根金枪,你便不难想象它的主人是个什么样角色。 因为这根金枪的本身,便无疑是一部一目了然的辉煌的战史。 八寸长的枪尖,如今已只剩了五寸挂零;那是它一再钝秃,又一再磨尖的结果。 鸽蛋粗细的枪杆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斑痕,更是一场又一场血战和死亡的记录! 金枪无敌端坐在风雨亭中,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人也像一根枪。 无论胜败,今天这一战,都将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战。 过了今天,他将很少会有再使枪的机会。 过了今天,他如果不能登上天狼会副会主宝座,他便要带着这根金枪走进坟墓。他自己的坟墓。 不过,他对自己如此选择;一点也不感觉后悔。 他在燕京镖局当了十五年总镖头,什么都得到了,就是没有得到快乐。 因为他名气一天比一天响亮,在江湖上也一天比一天更受人尊敬,这使得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必须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而事实上,他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一块料。 这是他提前退出镖局,秘密投入天狼会的原因。 然后,他便结识了钩吻花。 第四八章 先礼后兵 结果,他如愿以偿,钩吻花这女人使他获得了真正的做人乐趣。 但这种乐趣也只满足了他一段很短的时间。因为他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名天狼长老。他的上面还有一位天狼会主,他虽然权势不小,却不能为所欲为。 他没有受过别人的节制,也不习惯这种节制。于是,钩吻花便教给他摆说这种节制的方法。摆脱的方法,只有一个。 今天便是实行这个方法的时候! 天狼会主领着金三郎和金四郎,以及北斗七星剑郭申,从隔壁越墙而入时,坐在院角风雨亭中的金枪无敌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因为这本来就是钩吻花有意的安排。一 他非常清楚北斗七星剑郭申是怎样一个人,所以,她事先便算定北斗七星剑郭申绝不会为获得解药,而替她去杀天狼会主。 如果郭申真的杀了天狼会主,那只能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 他要郭申去找天狼会主的用意,只是为了想借此逼迫天狼会主提前仓猝动手。 她收买的天狼弟子,只占一小部分,如果天狼会主从容布置,她仍不足予以抗衡。只有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她才能够稳操胜券。 天狼会主今天戴的面具,是一个黑脸钟馗面像,看上去极其不雅,郭申始终想不透,堂堂一个帮会首领,为什么一定要在会见部属时,戴上这样一副近儿戏的面具? 难道这种奇形怪状的面具,它真的能增加一个首领的威严? 他相信以天狼会主过人的识见,应该不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才对。 惟一的解释,也许是它另有别的作用。 如真有别的作用,那又是一种什么作用? 好奇心是一种与饥渴同样强烈的欲望。郭申虽然身处险境,不该还有这份闲情逸致,但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他希望获得解答的心情,几乎比希望获得解药的心情还要来得殷切。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 天狼会主为什么要戴面具? 面具又为什么要分好几种? 不同的面具,是否各有不同的意义?今天这副钟馗面像,它表示的意义又是什么?。 天狼会主第一个跃落院心,面对风雨亭,拱手和悦地道:“尚长老,您好。” 天狼会主以上司的身份,对一个反叛的部属,仍能保持这种宽厚的态度,可说是相当难得的了。但是,风雨亭中的金枪无敌,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他横枪端坐如故,只以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紧瞪着天狼会主,仿佛在望着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天狼会主温和地接着道:“怎么没有见到钩吻花?”金枪无敌只当没有听到,仍然一声不响。 天狼会主又接着道:“天狼八老,是本会的八大支柱,长老会议决定的议案,本人也无不采纳施行。如果诸位长老认为本人领导无力,或是犯有什么重大过失,也尽可依本会规第八条提出纠正。本人虽身为一会之主,但这一二年来,无论大小事务,均授权你们八老及一号破浪,如各位对会务有所不满,也并非本会主个人之过错。” 他略为顿了一下道:“尚长老乃人中俊杰,智虑恢宏,对一件事的得失,应较他人清楚,你若是盲从钩吻花以下犯上,任性而为撇开本会会规不谈,就以江湖道义来说,你们这种行为,又该承担何种罪名?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趁大错尚未铸成,尚长老务请三思。” 金枪无敌似是铁定了心肠,仅以重重一哼作答,根本无动于衷。 天狼会主知道劝说无效,轻轻叹了片刻,才又接着道:“既然你们预知我会来,而现在我也过来了,钩吻花为什么还不现身相见?” 金枪无敌像哑巴似的,依然一语不发。 天狼会主咳了一声,语音微沉,又道:“钩吻花一向工于心计,但愿她这次没有打错算盘,以为凭你尚长老一人一枪,就足够应付我谢某人。” 这几句话刚刚说完,突听身后大门口有人脆声笑着接口道:“单凭尚长老一人一枪,当然不是你会主的敌手。” 只要一听这种笑声,大家用不着转过身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郭申脸色一变,伸手便待拔刀。 金三郎轻轻碰了他一下道:“今天的局势诡异而复杂,即使杀了这女人,也不能解决问题,少侠请忍耐片刻,我会主定有安排。” 郭申觉得金三郎这番话诚然不无道理,于是便听从金三郎的劝告又将手从刀柄上移开。 天狼会主缓缓转身。” 因为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光,所以这时谁也看不出来天狼会主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大家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天狼会主的声音,仍极平静,他望着慢慢走过来的钩吻花,淡淡地问道:“你既然知道尚长老不是本会主的敌手,别的你还有什么仗侍?”钩吻花只向前走了五步,便站了下来。 她面前现在除了一个天狼会主,还有一个北斗七星剑郭申,但这女人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她笑吟吟的回答道:“尚长老一人一枪虽不是会主的敌手,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天机道人,一个铁头萧泉,一个回天郎中,以及一个黑煞手,情形就要大大不同了。” 天狼会主一哦道:“他们几位,如今人在何处?” 钩吻花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瞧他们不是一个不缺,都来了么?”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四个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走进来的这四个人,正是天机道人悟修,铁头萧泉萧泉,回天郎中狄兆官,以及黑煞手马文雄! 天狼会主见四位天狼长老适时一齐现身,不禁微微一呆! 他显然很难相信,除了死去的酒肉和尚了空,以及受重伤的多指先生陈灏,八位天狼长老之中,竟有六位天狼长老都对他天狼会主有了二心。这种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是钩吻花这女人煽惑力强呢,还是他天狼会主真的犯了什么过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天狼会主惶惑不安之际,走进院子的四名天狼长老,忽然一字排开,齐齐抱拳朗声道:“天宇弟子,叩请会主金安!” 天狼会主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呆! 这算哪一套?先礼后兵? 他们既已不当他是一会之主,又何必惺惺作态,多此一举? 北斗七星剑郭申也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四位天狼长老,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本想请教身旁的金三郎,结果,他头一转过去,这个念头就打消,因为金三郎两眼瞪得圆圆的,脸上也布满了惊讶之色。 很明显的,三号破浪,并不比他知道的事情多,问了也是白问。 只听钩吻花格格一笑道:“你们已很久没有见面,先叙叙阔别也好,横竖时间还早。只要你们不急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叙完之后呢? 最后还是要动手? 天狼会主没有答礼,也没有开口问什么。他显然在等待着这四位天狼长老进一步表明态度,天机道人悟修在天狼八老中年龄较长,有他在场,自然轮不着别人开口。 而事实上天狼会主此刻注目而视的人,也正是天机道人。 天机道人神情凝重,声调滞缓地道:“本座跟狄长老,都是钩吻花以加急鸽书邀来的,我们抵达本镇之前,都不知道钩吻花相邀之意,也不知道会主亦已来此,直到遇上萧长老……” 天狼会主道:“这些并不重要。” 在目前来说,这段经过,的确无关紧要。 目前最重要的是钩吻花这女人的话是否可信?他们四人是不是已被这女人所掌握? 天机道人当然懂得天狼会主这句话的意思,于是长话短说;头一点道:“八!”没有说错,我们四个人,的确应该为她效命。” 天狼会主这时反而镇定下来,冷冷问道:“为什么你们要替她效命?” 天机道人道:“为了保命。” 天狼会主不觉又是一呆道:“怎么说?保命?” 天机道人惨淡地笑了一下道:“因为我们四人如今跟郭少侠的境遇完全相同,如果得不到解药,也只能活到今晚落日时分。” 天狼会主似是无法相信地道:“你们不是刚到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天机道人苦笑道:“毛病就出在我们在客栈里一人喝了一杯茶。” 天狼会主道:“是栈里伙计做的手脚?” 天机道人道:“钩吻花刚才告诉我们,是她那位爱婢美美的杰作。” 天狼会主目光一转,最后落在回天郎中狄兆官脸上道:“狄长老也着了道儿?” 回天郎中满面羞惭,垂头不语。 天狼会主又道:“狄长老乃此道行家,难道连那是一种什么毒药也不清楚?”。 钩吻花一旁笑着开口道:“药是他自己制炼的,怎么会不清楚。” 天狼会主不予理睬,仍然盯着回天郎中道:“那是一种什么毒药?” 回天郎中低低地道:“落日丹。” 第四九章 摄魂大法 天狼会主紧接着又道:“你自己炼制毒药,难道连你自己也化解不了?” 钩吻花又抢着笑答道:“他自己炼的药,当然化解得了,只可惜药材搜集不易,同时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要提炼这种落日丹的解药,至少得花七天工夫,狄长老,你说是吗?” 回天郎中面颊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但忍住没有开口。 现在,就是不加以进一步说明,事实也很明显了,回天郎中炼制这种落日丹时,并不是没有准备解药,而是一经制成,便被钩吻花这女人以不正当的手段窃取,甚至连回天郎中本人都给蒙在鼓里! 天狼会主沉默了片刻,又转向天机道人说道:“依悟修长老看来,如果你们帮这女人完成心愿,到时候你们以为她会不会真的交出解药?” 天机道人道:“狄长老疑信参半,萧长老和马长老则认为钩吻花没有失信的理由。”“天狼会主道:“你的看法呢?” 天机道人道:“本座认为一个人的生和死,应该操纵在自己手里,而不应该听由别人作主。” 话是不错。一个人只有老命一条,如连活下去的权利也给剥夺了,做人还有什么意义? 只可惜这种话虽然掷地有金石声,但却代替不了落日丹的解药。 谁也不难听出,首座天狼长老显然相当恼恨钩吻花这种以性命为要挟的卑劣手段。 但是,这只能算是一种牢骚。 他并没有正面直截了当地回答天狼会主的问题:他仅说出了心中的愤慨,而未表明他行将采取的立场。 关于后者,他是以行动代替了这言词不足的部分。首席天狼长老,身手之敏捷,至为惊人。 他在口答天狼会主之际,肥大的袍袖中,已悄悄滑落一柄铁拂尘。这时猝然一个转身,突向钩吻花飞扑过去。 拂尘挥洒开来,发出一片耀眼金光。从转身到出手,动作一气呵成,快无伦比。 原来那一撮尘尾,瞧似马鬃,其实是一种特别金属抽成的柔丝。 这种金丝拂尘,可扫,可打,可缠,可拿,刀剑不断,水火无伤:由于它聚能成束,散化一蓬,又有扰乱敌人之心神之效,使用者功力深厚,几乎是奇门兵刃中,最具威力的一种。 一场恶战,终于启端。 一个出人意外的开始。 蓄势已久的金枪无敌,以及急于泄忿的北斗七星剑郭申,都没有先动手。 最后,先动手的人,反变成了天机道人,而动手的对象,居然就是钩吻花,这种演变当初谁想得到?不过如细细推敲起来,天机道人所作之抉择,可说完全正确。 钩吻花这女人,心如蛇蝎,她知道被下毒的这几位天狼长老,她已得罪定了,事后纵然交出解药来,也无法挽回已失去的人心。 既然解药换不回人心,她又何必还要交出解药,救活众人,岂不是为自己留下无穷祸患! 反过来再想一想,如今才不过未牌时分,离太阳下山还早,这女人不管多毒辣,她自己的一条命却还是要愿意保全的。若是出其不意,一下逮住这女人,还愁追不出解药来? 就是退一万步说,这女人强顽异常,宁死也不肯交出解药,到时候捅几刀出出气,岂不也比白遭利用一场强得多? 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至少铁头萧泉萧泉和黑煞手马文雄,想法就跟天机道人不一样。 回天郎中狄兆官缓缓退去一旁,席地盘膝坐下,低头默然不语。 他既不受钩吻花要挟,向天狼会主动手,也不像天机道人一样,找祸首胡八!”的霉气,没有人知道服下自制的毒药,眼睁睁等死的回天郎中究竟打算如何安排自己。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萧泉和黑煞手马文雄,则不约而同,双双飞身抢出,一齐大喝道:“牛鼻子你疯了么?你伤了钩吻花,等会找谁讨解药?”两人口中发喊,伸手抓天机道人肩膀,意在阻止天机道人的攻击。 这两位天狼长老,说起来也真是痴得可怜,愚得可笑。 钩吻花的条件,是要他们帮助金枪无敌杀了天狼会主,才给他们解药。他们几个良知未泯,既然对天狼会主下不了手,便等于自行断绝生路:钩吻花方面既无通融之地,他们仍要护着这女人,究竟所为何来? 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 如今院子里三个人杀成一团,竟是天机道人在以一敌二,独力奋战萧泉和黑煞手马文雄! 这一连串意外之变,不仅天狼会主为之错愕不已,显然亦为钩吻花所始料不及。 不过,这些变化虽然使整个局面改观,但似乎并未影响这女人对全盘行事计划的信心。 这女人如今脸上依然浮着笑意。 她如今袖手一旁,含笑望着杀得难分难解的三位天狼长老,神态闲得就像在欣赏一台大戏。 这女人的一身功力,绝不可能强过天狼会主;而她原来预计以五名天狼长老围攻天狼会主的如意算盘,也因天机道人及回天郎中抗不受命,成为泡影。如今这女人推一可以信赖的帮手,就只剩下一个金枪无敌。 而天狼会主这边,除了拥有北斗七星剑郭申这员猛将之外,尚有身手不俗的三号四号两名破浪在,这女人凭什么还能摆出这样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气?难道这女人还有别的花样? 天机道人的一柄金丝拂尘虽然颇具威力,但由于两名对手均是辈分相当字号人物,不仅占不了上风,而且战来甚是吃力。 多亏萧泉和黑煞手全是徒手应战,故尚能暂时保持不败之局。这种相持不下的缠斗状态,就像天秤的两边,各放了一组分量相近的砝码。如果不受外力干扰,它尽管微微摇摆,却能持续很久:但如有风吹草动,它的某一边,无疑就会立即翘起或沉下。 如今在场的人,任何人都有这种影响力。任何人都能凭举手之劳,破坏这种均势。 敌我双方,究竟哪一边的人,会先沉不住气呢? 大家马上就看到了这个沉不住气的人。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是北斗七星剑郭申。 北斗七星剑见三人一时胜负难分,忍不住悄悄拢去天狼会主身旁道:“这是最有利的一刻,机会不容错过,请会主快收拾姓尚的,钩吻花可交由段某人对付。” 天狼会主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最好对调一下,少侠的一口刀,去对付姓尚的金枪,钩吻花这女人很少使用兵刃,就由谢某人捡个便宜。” 钩吻花会比金枪无敌好对付?这当然只是天狼会主的一种客气话。 郭申道:“这样也好。” 北斗七星剑不尚虚伪,也不爱乱出风头,他知道天狼会主是一片好意,他承情领受。这是共同的祸福所系,谁接战谁,都是一样,他只望早些泄出心中恶气。 所以,他应过一声好立即拔出那把北斗七星剑,望着金枪无敌所在的风雨亭,大步昂然走去。 金枪无敌,今天遇上北斗七星剑,他那根战绩辉煌的金枪,是不是还能保持不败的纪录呢? 这一边,天狼会主接着也以从容不迫的步伐,缓缓走向西厢阶前的钩吻花。 钩吻花笑容一敛,眼光中登时露出警戒之色,同时慢慢移步后退。直到天狼会主先于两丈开外站定,她才跟着站立下来。 天狼会主静静地注目道:“老剑帅在世之日,你以本会为避难所,如今老剑帅尸骨未寒,你的狂态就暴露出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普天下将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剑帅出现?” 钩吻花轻轻嘿了一声,没有开口。瞧那桀傲不逊的神气,她似乎有句话想说而没有说出来:就算老剑帅死而复生,他老鬼又能拿我钩吻花奶奶怎样? 天狼会主缓缓接着道:“当年,你要求人会时,你说你已洗面革心,立意重新做人,如今虽证实那纯属一派谎言,但本会主并不以此责怪于你,因为那要怪也只能怪本会主欠缺知人之明。” 钩吻花仍然一声不响,一双明亮的眸子,则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表示她根本就不在乎天狼会主这番数说,而正在盘算着一些别的念头。 天狼会主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现在,本会主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我之修为,彼此应该都很清楚,你将拿什么抵敌本会主的血印七式?” 钩吻花眼珠一转,忽然又露出了笑容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回答这个问题?” 天狼会主点头道:“是的。” 钩吻花笑着道:“好,我回答你:本姑奶奶摄魂大法大有进境,不但不在乎你的血印七式,甚至用不着交手就能叫你倒下去!” 这种话能叫人相信吗?这种话应该只有疯子才说得出来。 说给白痴听。因为这种话只有白痴才会相信。 天狼会主不是白痴,钩吻花也不是疯子。所以,钩吻花说这种话的用意只有两种:如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就是一定是想借此激怒天狼会主!所谓“摄魂大法”,无非是借形象或幻觉,诱导敌人神智迷乱,失去主宰。 第五十章 唱独角戏 这种激将法,也许便是这女人临时想到的补助手段之一。 只是,这种手段会不会太幼稚了一点呢? 天狼会主声色不动徐徐道:“你既有等好本领,为什么不把握机会赶早发挥出来?” 钩吻花笑道:“我的好奇心很重,我要先解开一个谜团。” 天狼会主道:“什么谜团?” 钩吻花笑道:“我要先弄清楚你经常戴着面具见人的秘密!” 撇开双方的是非恩怨不谈,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支持这女人的此一行动,同时也希望这女人真能找出一个正确的答案来。天狼会主为什么欢喜戴面具?想知道个中秘密的人真是太多了。 天狼会主似乎微微震了,下,不过很快的就又回复自然,轻轻一哦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个秘密?” 钩吻花笑道:“不必!” 天狼会主又是一哦道:“不必?如果我不说出来,谁能帮你获得解答?” 钩吻花笑道:“我自己。” 天狼会主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钩吻花笑道:“是的,我不知道。不过,已经快猜到了,底下要做的,就是设法加以证实。” 天狼会主道:“你猜到什么?” 钩吻花笑道:“我猜你是以面具遮掩你立功结穴的气眼。它的部位,不是你的鼻子就一定是你的耳朵!” 她没等这句话说完,突然横身跃起,以双足足尖对准天狼会主的面部猛蹬过去。这就是她求胜的方法,方法简单,但很有效。 因为修练玄功的人,为防气血逆行起见,均选定身上某部位为舒散功力的气眼,有人选在足底,有人选在胁下。总之,以易于防护,不易受到敌人攻击为原则。而这种散功的气眼,也就是这个人身上最脆弱的一环;一旦受到攻击,往往不是送命,也要落个重伤或残废。 天狼会主爱戴面具,真是为了这一原因? 现在只要留意一下天狼会主的反应,便不难获得解答了。 天狼会主对钩吻花这一招的反应,除了人在半空中的钩吻花,人人都看得十分明白。 它的答案是:钩吻花猜错了! 天狼会主屹立原处,纹风未动,双目中同时露出一丝笑意。 这等于说:他对钩吻花蹬来的足尖,将绝不避让。待钩吻花发觉判断错误后,他倒要看看自作聪明的粉红罗刹,将如何善其后! 钩吻花虽看不到天狼会主此刻的眼色,但因不见天狼会主有何举动,也不禁暗感不妙。 她现在才突然想到,她这种试探方式,不仅过于冒险,而且毫无意义可言。面对着一个像天狼会主这样的人物还容许她有好奇心?还容许她发出这种试探性的招式? 退一步说,就算她能凭这一招,证实她的猜测不错,那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而事实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以天狼会主之身手,难道连这么平淡无奇的一招也化解不了,而会听任她双足蹬实? 如果天狼会主出手化解,她的一双小腿还保得住吗?好在粉红罗刹一身真气已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她心念一动,立即吹气沉肩,双足倒甩,人于半空中向后反转一日,就像个被风吹偏了的纸鸢一样,刚刚升起没有多高,便又唰的一声,于原地落了下来。 如仅看表面,这实在是个令人喝彩的动作,刻下院子里,能照样做到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但钩吻花却已是一身冷汗。因为她并不是有意炫耀,这个动作是给逼出来的。 所谓绝招,差不多都是保命之招,它们经常都住在命亡隔壁。成功了,便是绝招,失败就会变成阎罗王座上新客! 钩吻花亡羊补牢。以惊险的身法,挽救了自己的错误,该值得暗暗庆幸一番了吧? 事实上,并不尽然。因为她人一落地,便发现她这次临时撤身,根本就是多余的。 她这样做的结果,只是白白的送掉了铁头萧泉萧泉一条老命! 原来这时候的院子里,北斗七星剑郭申跟金枪无敌绕亭追逐,两人身上血渍斑斑,虽然都挂了彩,究竟谁占上风一时尚难断言,而另一边,独战萧泉和黑煞手的天机道人,则已渐入困境。 因为萧泉练的是铁头功,黑煞手马文雄练的黑沙掌,全属筋骨坚实,挨得起打的角色,无机道人以一敌二,又要时时提防尘拂被夺,时间一久,便慢慢守多攻少,落于下风。 天狼会主目光锐利,虽看出天机道人处境危殆,但苦于无法分身,只有睁眼着急。 不意就在这种紧要关头,钩吻花突然退开了,天狼会主不假思索,立即侧身一掠就近扑向萧泉,以掌缘对着萧泉脑袋横切过去。 萧泉的铁头被天机道人扫了好几尘拂,均能皮肉无损,结果却在天狼会主一掌之下开了红花。 萧泉一声惨嚎,跌出七八步远,才像顶着一个老漆葫芦似的摔倒在地。 这萧泉汉天机道人交手,原为了想获得解药活命,而结果是适得其反。等死的人还没有死,怕死的人却先死了!去掉一个萧泉,天机道人的一柄金丝软拂,登时为之威力大增。 相反的,黑煞手马文雄却给这一突变吓软了腿。他怕的并不是天机道人的拂尘,而是天狼会主这种骇人听闻的功力。不过,结果则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天狼长老微一怔神,正考虑要不耍转变立场之际,天机道人的拂尘已无情地扫了过来。 金丝扫过面孔,马文雄再也不像原来的马文雄了。 马文雄双手抱着血肉模糊、五官不分的面孔,一路嘶呼着向大门外奔去,凄厉的声浪,不久便于小巷中消失。 没有人知道黑煞手打算逃到哪里去,以及他是不是忘了必须在日落之前取得落日丹的解药? 这边院中,天狼会主目光一扫,忽向天机道人吩咐道:“郭少侠好像支持不住了,悟修长老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是的,这时候的北斗七星剑郭申,情况的确相当危急。 金枪无敌,名不虚传。他那根八尺长的金枪,点、戳、挑、格、荡,忽如灵蛇万条,确实令人防不胜防。但是,这显然并不是逼使北斗七星剑郭申于下风的原因。 因为金枪无敌的金枪虽然使得神出鬼没,北斗七星剑郭申的北斗七星剑,可也不是一件寻常兵刃。 两人搏斗剧烈,没有几合,便都双双负伤。然而,北斗七星剑郭申伤势,并不比金枪无敌的伤势严重。 从以后继续交手的情形看来,北斗七星剑郭申也始终未露败象。 郭申年轻体壮,精力充沛,金枪无敌则已是近五十的中年人;如果双方保持均势,则时间愈久,无疑对郭申愈有利。拳怕少壮!这是一定不移的道理。 那么,郭申在没有受到致命创伤的情况下,表现反比金枪无敌愈来愈差又是什么原因? 现在当然不会有人推敲这些。 现在,大局已整个披转。谁都不难看出,只要天机道人过去加入战圈,金枪无敌就一定非垮不可。 金枪无敌去掉之后,粉红罗刹这女人难道能唱独角戏?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粉红罗刹钩吻花眼看萧泉和黑煞手一死一伤,金枪无敌的处境又是岌岌可危时,竟仍然镇定如故,神色上一点也没有起变化。 天狼会主转身抬头。正待举步向钩吻花逼去之际,忽然身子一晃,失声惊呼道:“不好,我们中了……”钩吻花格格大笑道:“你终于明白了吧?可惜太迟了。” 的确太迟了!“通!通!”首先倒下去的、是金三郎和金四郎。 第三个是北斗七星剑郭申。第四个是天机道人。 天狼会主勉强向前一步,但终于力不从心,最后也通的一声倒了下去! 倒下五个人,站起一个。从地上站起来的这个人。是回天郎中狄兆官。 从地上站起的回天郎中春风满面,神情极为愉快,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一边走向钩吻花,一边得意地笑着道:“怎么样?没有误事吧?” 钩吻花点点头,笑道:“时间果然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接着头一抬,朝东厢屋脊上大声道:“二郎,你也可以下来了。” 屋脊后面,应声飞落一名黑脸浓眉大汉,正是二号破浪。 二号破浪手上拿着一只喷筒,这说明了他先前为什么要藏身东厢屋顶以及他在屋顶上担任的是什么任务。 钩吻花等金二郎站定后,又问道:“六郎带的人呢?” 金二郎道:“全押在金光寺地答中,等候命令。” 钩吻花想了想道:“也不必等候什么命令了,你现在就过去,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向他们宣布:谢会主已遇意外,由钩吻长老继任会主,尚老长和狄长老分任第一副会主和第二副会主。你宣布时,可与六郎暗暗留意各人的神情,凡表示疑讶不安者,一一记下姓名。懂我的意思吗?” 金二郎躬身恭答道:“卑属遵命。” 金二郎转身才走了两步,钩吻花又忽喊住他道:“烂浪大乔两姐妹极不安分,你跟六郎可以分别享用一下,然后打发她们上路。” 第五一章 天下镖局【本卷完】 金二郎道:“是!” 金枪无敌带着一身斑斑血渍走过来,微喘着道:“郭申这小子难怪人见人怕,果然扎手之至。” 钩吻花笑道:“这都是你自找的,怪得谁来?如果不是为了你要瞧瞧这小子的一套剑法,我早就用另一种药,把这小子放倒了。” 回天郎中满院扫了一眼,转向钩吻花道:“这五个家伙,钩吻花打算如何处置?” 钩吻花沉吟道:“三郎四郎和牛鼻子悟修,一人补一刀,当然用不着考虑,至于姓谢的和北斗七星剑郭申……” 回天郎中微怔道:“难道这两人,钩吻花还想留活口?” 钩吻花道:“这两人暂时留下来,我觉得多少还可以派点用场。” 回天郎中道:“派什么用场?” 钩吻花道:“姓谢的有本玄功秘笈,设法逼他说出藏放地点。” 回天郎中道:“这姓郭的小子呢?” 金枪无敌道:“那小子的一套刀法也不错。” 钩吻花摇头道:“我倒并不稀罕这小子的什么鬼刀法。” 金枪无敌道:“否则留下何用?” 钩吻花道:“作钓饵。” 金枪无敌道:“钓谁?” 钩吻花道:“宇文不弃!” 回天郎中不禁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宇文不弃那小子听说很讲义气,他跟姓郭的处得还不坏。若是获悉郭申落在我们手里,必然设法营救,只要这小子自动找上门来,事情就好办了。” 他微微一笑,面现得意之色,又道:“横竖本座的货色是,只要一颗小药丸喂下去,便等于活死人一个,根本就不必担心会留下后患……” 钩吻花点头道:“好!你先去把三郎四郎和牛鼻子给打发了吧!” 回天郎中一听说要他杀人,神情更愉快了,他从抽筒中摸出一支匕首,嘻嘻笑道:“活人心下酒吃,滋阴补阳,本座已好久没有品尝这珍味了。” 他转身大步走去三四两号破浪身前,将匕首在衣袖上擦擦干净,一面笑着道:“人心下酒,人肾合药,嘿嘿。” 只是他最后的两声冷笑,迅即转为一声闷哼。 好像他一想到喝酒,就醉了似的匕首从他手中滑落,双手捂他的心窝,向前摇晃晃地绊了几步,然后带一脸痛苦的表情,旋身仰天跌倒。 他的双手松开了,一支银梭镖插在他的心窝。 七寸长的银梭镖,只露出不到两指宽的镖尖,鲜血正沿着镖尖汩汩泛涌。穿心镖! 马长恭站在屋顶上,脸上现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他的健康尚未完全恢复,这一镖无疑带给他很大的信心。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证明他已有能力重新加入任何战斗。 他如今手上银光闪闪,第二支穿心镖又已准备好了。 不过,他发现这一镖的机会显已不多。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几乎就在回天郎中中镖跌倒的同一瞬间,宇文不弃,石荒以及诛魔刀郑逍遥等三人已齐齐飞下院心。 这四位杀手获得快腿张弓的报告,说是悦来客栈来了三名扎眼的人物,如今已在一名香肠嘴的老者带路之下,去了镇上一条冷僻的小巷子,四人据报,立即出发,他们到得可说恰是时候。 马长恭执镖高处监视,这是事先分派好给他的任务,所以他现在并不需要跟着一起纵落院心。 郑逍遥不愿跟受伤的金枪无敌交手,石荒则不管这一套,一下来就奔向金枪无敌。 宇文不弃以灵台传人身份,对付粉红罗刹钩吻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所以,郑逍遥也跟马长恭一样,暂时轮空。不过,暂空并不是闲着;天狼会主及郭申等人需人守护,宇文不弃和石荒也需要掠阵,交手时才不致分心。 有位诛魔刀持刀站一旁,不啻一道镇魔神符,这种无形的稳定力量,往往就是一场生死战的胜负关键。 钩吻花脸都气青了。这不能怪她生气。 处心积虑,筹划了好几年,眼看大功业已告成,忽被这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举破坏得干干净净,试问她怎能忍受得了? 但是,说也奇怪,粉红罗刹一张气得铁青的面孔,只一转眼之间,竟又回复了原先的娇艳。 她那双原本就流转如秋波的美目,这时更闪动一片醉人的异彩,她媚笑着迎向宇文不弃道:“奴家与令师乃平辈友好,按理你该喊奴家一声师父才对。难道不懂一点礼节,竟敢跟师姑胡来?” 宇文不弃一怔,像突然发了痴一样,瞠目喃喃道:“你,你是我的师姑?” 诛魔刀郑逍遥站在一旁,始终在留意这边的发展。石荒那一边,他是用不着操心的,金枪无敌已受刀伤多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生龙活虎般的石荒的敌手。他担心的,只是宇文不弃这一边。 而现在,诛魔刀第一个瞧出情势不妙。 他因为没有正面接触到粉红罗刹那双邪异的眼光,所以他仍然保持冷静,这时他几乎要脱口大叫:“注意摄魂大法!” 但是,他知道喊也没有用。宇文不弃心智如受迷惑,反应必然迟滞,即使听到他的喊声,也将无法及时出手自卫。 他如今惟一能做的事,便是挥刀冲过去,以便接替宇文不弃空下来的位置。诛魔刀完全料对了。 宇文不弃愣头愣脑,一句话没问完,钩吻花已以一个看似掠发般的动作,扬手发出一蓬毛细针! 那蓬细针蓝光闪闪,显然淬过见血封喉的剧毒。 神智清醒的人,都不一定能避得了这种毒剧的暗器,一个心神恍惚的人,当然更不用说了。 郑逍遥咬咬牙,恨恨骂得一声:“好个可恶的臭婆娘!” 足尖一点,飞扑过去。但这一次,诛魔刀又慢了一步! 比宇文不弃的笑声慢了一步,也比宇文不弃的擎天剑慢了一步。 擎天剑舞动,带起青光一片;只听得一片嗤嗤之声,那一大蓬蓝色毒针顿告失去踪影。 接着只听宇文不弃大笑着道:“心正神正,内魔不入。老剑帅的儿子,如果连这点镇定功夫也没有,他还配称为大剑帅吗?” 大笑声中,一个箭步,那口擎天剑便进了钩吻花的胸膛。 粉红罗刹也可说是给自己吓死的。 因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摄魂大法会在宇文不弃身上失灵,而那口擎天剑,又具有磁性,吸光他的毒针,这一刹那间,她像一只被砍去节足的螃蟹,想狠也狠不起来了。 郑逍遥落下身形,忍不住抱怨道:“你干嘛要耍这种花样?害得我以为你真的着了道儿,平白紧张一场。” 宇文不弃笑道:“这女人狡猾如狐,如不耍花招,她又怎会上当?” 正气七侠这一名称被从武林史抹去了。天狼会主也成了一段江湖闲话。 不过,卧龙镇,则仍热闹一如往昔。 因为龙八太爷虽死,那爿镖局却依旧存在,只是局名已由“武威”易为“天下”。 自古以来,恐怕还没有任何一家镖局,可与今天的天下镖局相提并论。 瞧瞧它今天的阵容吧:总镖师大剑帅宇文不弃,副总镖师北斗七星剑郭申。镖师四人:诛魔刀郑逍遥、石荒、马长恭、岳不凡。副镖师十八人,全是以前天狼会的破浪高手。 天下镖局主名叫谢霆峰。 谢霆峰这名字很陌生,是吗?再提一下,就不陌生了。 因为他就是曾风云一时,本人心性纯良,但被钩吻花假借名义胡为,几乎背上千古臭名的天狼会主! 至于天狼主以前为什么爱戴面具?事后没人问起,而谢霆峰本人也没再提一字。 这个秘密将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因为如果换了你是谢霆峰,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如果你跟钩吻花曾有过夫妇关系,离异后你仍想感化她,却又担心她认出你的面貌,这种伤心史,你愿张扬出去? 害人的如意坊关闭了,沉香酒馆也已换了由别人经营。 不过,你若想欣赏令人销魂的笑容,你还有地方可以找到那位大美人俪娘。 去天下镖局。 她如今是天下镖局的财务管理人,也是总镖头大剑帅宇文不弃的顶头上司! 凤凌县。 落英山庄。 被装饰成寿堂的偏厅内,宾客们已经被外围的一班捕快牢牢围成了个密封圈子。 在圈子中心的,正是双鬓斑白的庄主公孙乌龙。 身后,还有个如花似玉的侍女陪着伺候。 此时此刻,他仍坐在那只楠木制成的轮椅上,脸上摆出了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气,对着眼前的县令慕容廉明道:“拜托,慕容大人!你到底打算将我的客人扣留到什么时候?老夫可没有这份好耐性,也没有时间陪你们搁这耗,做什么毫无证据的狗屁搜查!” “好了好了,公孙庄主。”慕容廉明连连摆手,赔笑道:“请您老稍安勿躁,毕竟,死者可是来参加您寿宴的客人啊。江湖人称‘神行太保’的李明秦可是在贵庄遇害的,请您老再忍耐片刻。” 公孙乌龙吹胡子瞪眼道:“慕容大人的意思是说,杀害李明秦的凶手就混在我们这些人之中了?” 【本卷完!】 第五二章 老夫子 “不错!” 就在这时,大剑帅宇文不弃突然出现,从门外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众人纷纷回过头去,所有目光都刹那间齐刷刷地落在宇文不弃的身上。 “众所周知,案发现场是一间密室。”宇文不弃今日捯饬得光鲜亮丽,一边悠闲地向慕容廉明与公孙乌龙走来,一边继续说道:“门是从里面插上了闩的,凶手肯定是从三楼隔壁的窗户潜进屋内,作案后,又立即从窗户逃跑。” 大家听得很认真,厅里鸦雀无声。 宇文不弃端了盏凉茶,一仰而尽,润了润嗓子,接下去道:“而,窗户下面也没有留下脚印,按照这种情况来看,这场凶杀案应该是山庄里面的人干的。” “胡说八道!”公孙乌龙怒道:“那里到隔壁的窗户,少说也有四尺距离之远,,怎么可能跳得过去!” 宇文不弃嘴角扬起,轻蔑地一笑,道:“如果,利用隔壁窗户屋檐走过来的话,那么,距离李大侠所住房间的阳台就只剩下不到一尺了。” “哼!”公孙乌龙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真有够幼稚的推理!照你这么说,凶手该如何离开案发现场呢?距离阳台也有将近一尺的距离,屋檐也只有三寸左右,怎么可能跳得上去!” 宇文不弃笑道:“很简单!凶手从隔壁房间过来的时候,身上早已带了绑好的绳索,作案后,。便攀沿着固定在阳台上的绳索回去。”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一旁的县令慕容廉明带着困惑的语气插嘴道:“可是。固定在阳台上的绳索,要怎么样才能自动松开呢?” 宇文不弃转过头,面对慕容廉明,报以轻松的一笑道:“这件事,相当容易办得到,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绳索的前端绑着一根木棒,再挂在阳台栏杆上,把绳子放松就行了。”宇文不弃道:“劳烦大人去阳台查一下好吗?应该可以发现固定绳索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慕容廉明点点头,俄而,又直摇头道:“可是,还有一个疑点,为什么李明秦当时会待在处于密室状态的房间里面呢?” 宇文不弃道:“关于这点,可以如此推断:当时,凶手告诉死者,自己有秘密要与他说,叫他关门并且落闩,等他进来之后再谈。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够了够了!臭小子,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公孙乌龙突然对着宇文不弃咆哮道:“你快宣布,到底是谁残忍杀害了我的朋友李明秦?” 宇文不弃微抬眸,抱臂,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凶手,就是十分清楚落英山庄的构造,又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而且可以在山庄里面来去自如的人。” “那就是....”宇文不弃故意顿了一顿。 “那就是谁?”慕容廉明一脸期待地望着宇文不弃,急着追问道。 全场众人也都敛声屏气,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凶手就是你,落英山庄庄主公孙乌龙!”宇文不弃伸出食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坐在轮椅上的公孙乌龙。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 “小子,你开什么玩笑啊!老夫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公孙乌龙先是一怔,继而嘿嘿冷笑道:“你瞧,老夫的脚伤还未康复呢。” 宇文不弃冷冷地道:“真相通常只有一个!” 话刚说完,他便随手从桌上抓起一个花瓶,狠狠地冲轮椅上端坐如故的公孙乌龙砸去。 公孙乌龙大惊之下,竟然从轮椅上纵身一跃,躲过了花瓶的攻击。 “啪!” 花瓶应声而碎,公孙乌龙毫发无伤地站稳了。 原先守在他身后的那位侍女,见状花容失色,大叫道:“老爷,您的脚...” 公孙乌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顿时便心虚了,冷汗直流,扼腕叹息道:“糟...糟糕!” 宇文不弃得意地笑道:“公孙庄主,你的脚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完全痊愈了。” 他笑了一阵子,又回头望向慕容廉明道:“是不是这样子啊?慕容大人。” 慕容廉明严肃地对公孙乌龙道:“公孙庄主,你死心吧!陈大夫全都交代出实情了。而且,我们也调查过你和‘神行太保’李明秦私底下有金钱的往来。对吧?” 公孙乌龙听得脸都绿了,气急败坏之下,突然扭过头,冲着大门的方向夺路而逃。 “休想逃!”宇文不弃大喝一声,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钱镖,飞快地扔向打算溜之大吉的公孙乌龙。 只听“咻”的破空之声,公孙乌龙中了镖,立即栽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脑门上也种肿了个大包。 “哈哈,本剑帅抛暗器的功夫,果然没有退步嘛!”宇文不弃拍手欢呼,众人也纷纷鼓掌喝彩起来。 ‘神行太保’李明秦被杀案,就此告破,真凶——落英山庄庄主公孙乌龙戴上镣铐,被押回衙门收监。 慕容廉明显然很是高兴,伸手直拍宇文不弃的肩膀,大笑道:“宇文少侠,这次又让你帮了下官大忙了啊!每次都是这样,真不好意思,感谢感谢!” “哪里哪里。”宇文不弃‘谦虚’地道:“大人若是还遇上什么棘手案子的话,就过来找在下,大剑帅宇文不弃,能文能武,打得跑恶徒,破得了奇案,是您办案必备之选!” —————— 第二天。 宇文府。 阳光明媚。 沧澜城难得一遇的大晴天。 尽管外面已经日上三竿,宇文不弃仍旧赖在舒坦极了的鹅绒床上,不愿起来,大概是正在做着美梦舍不得醒呢!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宇文不弃的床,也被这强烈的巨响震得颠簸了起来。 宇文不弃略有些烦躁地掀开被子,起身,将窗子用力一推开,对着楼下吼了一句:“喂!老夫子,一大早的,你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啊!” 楼下,被叫作“老夫子”的一个须眉巨白的小老头从一堆木屑里爬了出来,只见他被炸得鬓发根根竖起,如同鸟窝似的。 老夫子随手抓了抓头发,冲着宇文不弃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哈,少爷,我只是想叫你起床而已。比起其他任何工具,只有我这个玩意儿才叫得醒你啊!对不对?哈哈......” 宇文不弃顿时一脸黑线,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无论再看几十遍,都仍然觉得甚是过瘾的好书啊。”老夫子端坐在书房的紫檀木椅上,一边任由宇文不弃替自己往脸上因适才那场“爆炸”而引起的轻伤敷药,一边望着书架上摆的琳琅满目的书卷,悠悠地道:“老爷只不过吃透了这几卷厚得吓人的探案笔记,就声名鹊起,一举成为武林最顶尖的侠探了!” 宇文不弃端着药碗,道:“老夫子,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老夫子乖乖转过头来,笑道:“哦,真不好意思,少爷。” 宇文不弃一边帮他敷药,一边问道:“对了,老夫子,你下次又要做什么伟大的发明啊?” 老夫子一脸神秘地道:“少爷,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这可是只属于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哦。” 宇文不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老夫子骄傲地跟他讲了起来,口沫横飞,讲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之久。 宇文不弃并不知道老夫子姓甚名谁,只知道他心灵手巧,脑洞特别大,是个名副其实的发明家。 偌大的整座宇文府,目前,只有他和老夫子两人居住而已。所以,两人之间,既是主仆关系,又可以说是忘年之交也不过分。 ———————— “展氏私人侦探事务馆” 这是江湖唯一一家专门为武林人士探案服务的机构,位于沧澜城南巷十二号街。 “可恶,这小子,这臭小子!”馆主展雄鹰正不停地捶打着放在桌上的一张信函,信函上的署名是“宇文不弃”四个鲜明的大字。 这时,他那刚满十八岁的女儿展红绫走了过来,见状,撅起嘴道:“爹,你老克制一点好不好。” “都因为宇文不弃这小子以大剑帅的身份当侠探,害得咱们展氏私人侦探事务馆生意冷清,我展雄鹰岂不受江湖人士耻笑?咱们展氏一族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展雄鹰气汹汹地骂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展红绫道:“谁叫人家宇文不弃那么优秀呀!” “你老爹我可是还要靠这份工作吃饭过日子的!”展雄鹰说完,怒不可遏地将信函撕了个粉碎。 “我走了。爹爹好自为之。”展红绫摇着头,转身就离开了。 “要去哪随便你好了!”面对宝贝女儿,展雄鹰的语气依然那般强硬。 —————— “华清书院” 这是全国规模最大装潢最豪华的综合性书院,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江湖所有年轻人都可在这里念书。 “哇!不愧被叫作大剑帅,他真的长得好帅啊!”几个清纯小学妹正围在一起,讨论起关于宇文不弃的话题来,一个个两眼放光,兴奋不已,都是一脸的花痴相。 宇文不弃此时正打她们身前经过,极潇洒地冲她们回眸一笑,小学妹们表示被幸福砸晕了头! “我真的好想写封情诗送给他喔。”另一个小学妹雀跃道。 宇文不弃听在耳里,心花怒放,得意洋洋,正想着仰天大笑三声,嘚瑟嘚瑟,却被展红绫迎面一拳打来。 第五三章 强弩之末 萧瑟的寒风,如利箭射穿进了敞开着的门窗高高地吹起了窗后的窗帘发出了呼呼的响声。 厅内仪式已经完成,八名老人已经鱼贯而出,左右各四位依次排开,他们是这次传位大典的见证人,不用说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 宇文不弃笑道:“相有三种,一为外相,二为内相,三为内外都有相,甚至有外虚内实,内虚外实,外实克内虚,内实克外虚,相亦有移动相,有破相,有阴德破凶残,积损德而破祖德……等等,一言难尽,命有年、月、日、时、刻之分,如时刻不对,凭其不时刻推算,那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算命还如看相准,看相又不如拆字灵。” 慕容廉明含笑说道:“宇文兄说对了,病名虽然是我自己信口胡扯的,但这病却是确有其病,得了这种病的人,梅开雪降时,一如常人,一旦梅凋零雪融化,便昏卧病榻人事不省,那情状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宇文不弃道:“祸起于诸葛红楼的行善施医,救了一位武林中的侠客,那位侠客与当时武林中最歹毒的四个恶人结了仇,被他们围攻用毒药暗器打伤了,倒在路上奄奄一息,刚好被诸葛红楼遇见,将那位侠客救了起来,竟因而得罪了那四个恶人,挟恨寻仇,夜入陶府,将诸葛红楼一家大小全杀死了,再放火烧了宅院。” 银白色的月光,照清了这白衣马上人的脸。只见他,面色暂白如玉,双肩斜飞人鬓。点漆双瞳,清彻深邃,精光内蕴,眼中流露出智慧的光泽,通天直鼻似若悬胆,薄薄的嘴唇,紧紧的闭着,给人一种孤芳自赏的感觉,大体说来,实是一位奇俊奇秀的翩翩佳公子! 紧接着,两个衣着华美的壮年人相继缓步出厅,先头的一个三十余岁,双手捧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肩上斜佩着一条彩带,英武有余而气质稍差,他便是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明月。 二人齐把眼光集中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但是背着的一人双手持着二般兵刃,却是不同种类的,左手持的是一柄剑,右手却使的一支趁儿,而面对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年约四十余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敢情那三般兵刃不时交撞,是以发出三般不同的兵器声音。 宇文不弃的吃相不太雅观,旁若无人地自顾自大吃大喝,像是要捞够本,又仿佛三年没见过荤腥,筷子动得很勤,专指向他爱吃的那几道菜,远的便换到自己面前,的确是大煞风景,再加上一身破烂,脏兮兮,而这一桌是属于贵宾座,同桌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这一来,人人皱眉,个个倒胃口,别说吃喝,连话都懒的说了。 慕容明月既称“天下第一剑”,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只见他厉吼一声,真力灌注剑尖,那淡淡蓝森森之光陡然暴长,锋芒似乎要脱颖而出,剑光霍霍中,嗡嗡之声不绝,在完全受制的招式中竟然有守有攻。 另外迟来的两个人,一个穿雪白轻狐,另一个呢,却是穿的黑貂,白狐轻柔,黑貂却看上去既厚又重。 “如果不借重此物,恐怕你就是找到了仇人,也报不了仇呢,那针是通体沾毒的,筒盖里塞着一块鹿皮,你装针时,必须先用鹿度将手包起来,还有一把小钳子,是起针用的,这针可以连续使用,毒是淬在针体内,永远有效的。” 慕容廉明看宇文不弃努力噙住那即将滚下的泪珠,不禁仰首长叹。他握着宇文不弃的手,低声道:“宇文不弃,以后丐帮是否能兴隆起来,就要看你了,大凡一个大英雄,先是受了无数的磨练才成功的,当你受了苦难时,你要想想世上还有无数其他的勇敢斗士正受着比你更大的痛苦呢,那么你就不会气馁而丧失你的勇气了,宇文不弃,叔叔们因为帮规,就要和你分离了,以后你要好自为之,你懂得吗?” 在最靠近南门街的一家大客栈里,有一间设备非常整洁的上房,这时坐着四位与众不同的人物。 上首是一位年近四十,相貌威中带儒,儒衫整洁,但又有武将之风的人物,黄色儒衫胸前,垂着五流半长不短的黑须,他的对面,就是慕容明月,年纪却是三十出头,配一把居龙宵剑,相貌不凡,儒者左手下,就是北方总捕郭正义,也是三十上下,三流短须,端正,公门打扮,确很威武,右手下,是南方总捕陈昊,他除了一口络腮胡子,神态显刚,年纪与郭正义相似。这四位显然是在讨论什么?不过都以黄衫者言论是从。 这是一个既深又旧的谷地,谷地上遍植梅花,瘦骨似铁,流影难数。 灯下,展红绫充分显了她的冷艳,她是个美艳得令任何男人看一眼便心跳,看两眼便发抖的女人,隐藏的锋芒会让你切实地感到,像一把末出鞘的利剑,杀人的利剑,这种女人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也有令人承受不了的压力。 如今,枝头梅花万吐蕊,一朵朵雪白中略带粉红,随风摇曳,暗得浮动,挺立于粉妆玉琢的世界中,美得迷人,美得醉人,孤傲高远,不带一丝烟火气。 宇文不弃手臂一震,两袖飘处,一股劲风直放向三四丈外一株碗口小树,掌风到处,树身弯得一弯,宇文不弃蓦地吐气开声,那株小树登时徐徐连根飞起,顺着他掌力飞来。 他越战越勇,深厚的真力,似是云霓连衡,绵绵不绝,而且奇招层出不穷。 掌影纵横,劲气四溢而出,一晃又过十余招。宇文不弃奋力苦战,虽然,攻守之势丝毫不见哀竭。但他自己知道真力已消耗过半,心中不由微微着急细目看去,郭正义等四人仍然精力充沛,出掌间,气流狂涌,风飓怒号,至少由表面上丝毫不见滞绫。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极,尤其令人惊异的乃是他一掌回收的力道竟丝毫不减于发放的力道。 年青的算命先生摆摊做生意,他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吸引大多数青年男女,青年男子是好奇心,青年女子则另有一种微妙心理,但对老年却相反了,老年世故心重,常常认为自己经验多,小伙子懂什么?第一位走到摊前的,是位三十余岁的江湖人,腰间挂着一支长剑,面色沉重,是个紧张兮兮的粗人。 这两位,人如其衣着,穿白狐轻裘的,是位俊美洒脱的美少年,身材颓小而瘦弱,但眉宇间有英气,俊面嫩而柔,细眉凤目,胆鼻红唇,再加上那份娇弱劲儿,活像个大姑娘。 在汹涌疾旋的狂风中,渐渐幻化出无数虚幻不测的人影。配上阴狠的掌法,更是增加那辛辣、诡异的气氛、渐渐地——宇文不弃幻化的身影愈飘愈快,而在其中的“玄化手”奋力招架十余招后,已呈力竭,已是强弩之末,劲风呼号嘶啸中,不时可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抬头望月,月已西斜,但仍照出老劾锏睦峁狻?宇文家的祠堂----位置在太原府城西门外大街的尾梢,是一座古老的大建筑,虽然已经被时光洗刷得退了色,但从结构势派看来,仍可依稀想见其昔日的风貌。 郭正义有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虽然身上衣物有点杂乱,但是那超人的才华,那充沛的精力,好像能从散乱的头发里,敞开的衣衫中向外漫溢开来的。 在硬工夫的比拼中,对敌的人只有两种情形会这么做,一种是对手的内功远不如自己,冲速不会被对方掌风阻滞,否则,随后袭至的攻击必将无从招架,而殒命当场;第二种情况是心慌意乱,没了主张,浓眉和徜霜信郭正义是属于第二种。 匆匆地打开小包袱,一蓬柔和毫光立即射出来。 凝目一看,心中狂喜,只见小包内,端正地折叠着一件八寸见方的深蓝丝缎,上面缀满了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珍珠玉石和金丝花纹,毫光闪射,耀眼生辉,周围洞壁上,立即洒上一层蒙蒙彩霞。 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慕容廉明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沙。 就在这时,宇文不弃已遇其他四人之掌力相接,身躯一震之下,踢在慕容明月臂上的那一脚,自然一歪,滑脱开凌穴门,但仍将慕容明月带起两丈余高,随即一声,大震,互相冲激呼啸的气流,又将他送至七丈开外。 因为他先前被宇文不弃脚点得浑身功力顿失,空中强提了那一口不匀的真气,勉强稳住身形,虽没摔得骨折胫断,却也闹得灰头土脸,皮破血流,在地上翻了三四转,才卸去劲道,不过,这对他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五四章 孤傲 但,宇文不弃只是心意一动,他不能分心去想,分心便是犯错,高手对敌之大忌。 “呀!”郭正义的旱烟杆再度出手,这一招跟头招大异其趣,旱烟杆仿佛一条出洞灵蛇,窜出,但无法判断攻击的部位,似乎所有要害大穴都在攻击范围之内,看似缓慢,其实极快,使人有防御闪避无从之感。 郭正义的安然脱困,乍看起来完全是侥幸,骨子里却不尽然如此。 因为峨嵋“圆”字辈的和尚全都是久经阵仗的高人,郭正义在后退之前如果稍露一点痕迹,是瞒不过两个全神贯注伏击的老和尚的,如今,郭正义能不动声色的以惊电般的速度脱身,单只这种神乎其技的轻功,已足够令三个老和尚动容了。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慕容明月的剑尖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戮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他,脚步零乱,身形踉跄的走过那块不算小的草原。伸手抹去脸上人皮面具,露出来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儿,但却切严重的内伤,而显得分外苍白暗淡,双目神光涣散,那一撤紧闭的嘴角,隐隐挂下了丝丝未干的血迹,直流人项。虽然外表狼狈,但仍掩不住他那孤傲,高贵,洒脱不群的气质。 左右两列武士的前面两名立即拔剑欺身,从四个角度发剑攻击,森森剑芒如网罩出,封死了每一寸空间,在这事态之下,只有严密封挡一途,但必须不留任何间隙,否则必有一剑钻隙临身。 在郭正义刚穿出屋顶的刹那间,整座山神庙的前殿屋顶,立时尘土飞扬,平整如一块自空中东征的大石板般的塌落地上,这又是一计惊人之举,推倒这座腐朽的小殿堂不足为奇,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平整的把整个屋顶放下来,若不能在一招之内切断所有支撑物是办不到的,一招之力能放倒一座殿堂的,放眼天下,能有几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号,使三人同时发出的狠招一起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慕容明月趁郭正义垂着右手金趁,左手长剑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虽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他不禁惊讶展红绫曾给他服下什么药,伤势竟好得那么快。他哪里晓得,“冰魄还魂丹”有千年雪莲,正是一般火功的克星,而且千年雪莲是何等珍贵,就是常人得食,亦可延年益寿,练武人食后更可增不少功力,为武林高贵药灵丹之一。听说天山老人一生只练有二十一粒,平日珍愈性命,宇文不弃不知那来如此好运气,竟得服食一粒。 说毕,宇文不弃高举的双臂猛力向下后一划,身形腾起,盘空一旋,头下脚上朝无底深潭泻落,到了中途,改为平飞,旋向岩壁,曲腿斜蹬缓和了下坠之势,如此一连三次,降到距潭面三丈之外,身形凌空扭转,消失在岩壁间。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宽三尺长丈许的木桌子,四周围着一圈长木板凳。桌腿与凳子腿大都拼接过,上面也有无数的刀痕剑痕。 在面对门口的木墙下,并排着三张木制的太师椅,进门的右边墙下有座木柜。柜门开着。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酒。而且,全都是陈年好酒。长桌上此刻就摆着一缸开了封的陈年茅台,满屋充满浓郁的酒香。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地坐在马上,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地印出两个短短的影儿。这二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 宇文不弃上下翻飞,如一道修长的幻影,在漫天掌影中穿插飘浮着,时而同时出现的好几个幻影不可捉摸,时而疾如一道匹练光华。双掌挥处,奇快奇速,奇奥绝伦,隐含无穷滑力,招式时而诡异阴狠,时而正大精深,掌力更是忽柔忽刚,令人不可捉摸。惭渐地——场中激战进人白热化!拳风凌厉,招式奇绝,而且俱是指向对方要害所在! 铁爪的攻势配合得无衣无缝,一只主攻,另一只便是助攻,快速凌厉,仿佛就是双豹斗猛虎;石家辉的剑术当然也相当惊人,每一式都是致命杀招,但由于双恶配合得太巧妙,两只铁爪忽紧忽驰,有时后发先到,有时先发后到,而且变化多端,虚实互用,招里套招,式中藏式,只要一只主攻,另一只便自然变成牵制,是以石家辉一时之间无法奏功,但这类恶斗,生死只系一发之间。 郭正义使一对柄短不及两寸的短刀,刀不是握在手中的,是用钢环扣在两臂手肘上,长短刚好白手腕至肘臂关节,三道钢环扣入刀背上的孔中,贴肘固定,刀刃直立向外,双手活动自如,入目与人一种诡谲凶险的感觉。 “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逍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全靠他护身神气奇妙,轰然一声,心胸如受重击,身影摇晃欲倒。心神大震之下,血气翻腾,咯的一声,口中一阵湿腻腻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受严重内伤,稍一移动,必将会倒地不起,如今面对三位强敌,如被他们看出自己的伤势,随便那一个出手,自己在毫无还手余力之下,岂不是束手待毙。所以,他强忍一口鲜血,张目勉强支持住摇摆欲倒的身体。 就这瞬间的空隙,和合道人急退八尺,脱出扇圈之外,微挫身,道袍无风自鼓,双掌在胸前合什,他本高壮,这么一来变成了一个巨无霸,顶上的道髻也耸了起来,面孔红如血,看起来相当可怖。 的刀,路数邪,招式邪,角度邪,看起来不可能的方位,他可以攻,不可能守的部位,他能守,好像他使刀的手臂关节,可以转向任何方位,使人看不出那里才是空门、死角。 他也曾和“慕容廉明”会过面,以慕容廉明的身手,使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形只得相信他死里逃生,但是此刻他却亲眼看见那又掀起一度风暴的“慕容廉明”是一个俊美的少年,想来这便是他为何每次出手都要用蒙巾的原因了。 突然发现一只手掌飘忽在他眼前,大惊之下,暴身疾退。一连退了十步,但总摆不脱那手掌之威胁,他望着那手掌,突然惊愕的站在那儿,连身前之战似都忘了! 宇文不弃本可一掌将老化子除去,可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虽然他惹人讨厌,但正气满脸,决不像坏人,这叫他只好硬生生收回双掌,腰一扭,斜射出两丈外,与老化子面对而立。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所有在场的人迷惘困惑,尤其是石家堡的人,他们不解何以大少夫人会做手势阻止攻击,如果慕容廉明的目的跟宇文不弃一样,他已进入洞中,二少主当然入他掌握,后果其非更加严重?宇文不弃在踌躇,想冲入洞中又不敢,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从没吃过这种瘪。 “这小子看似不快,又不是用轻功,只是普通的奔跑,我居然追不上了。”拍大空苦笑自语:“看来,我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奇怪,谁调教出这么一位出色的门人弟子?把几个名震江湖的高手名宿全耍了一招,而又不着痕迹,他已经具备了掀起江湖风暴的条件,相当可怕!” 他这五年来,每晚都跟武老人家练习竖蜻蜓,目力确实敏锐了很多,平日里纵在黑夜,也不用点灯,就可以看到物事,但这个洞窟之中,黝黑如墨,外面又有比人还高的野草,遮住了天光,再加他入洞少说也有十多丈深了,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还看得见什么? 也同样煞不住,呼地一下冲了出去,但是在这等生死关头就显出了他禀赋的机灵,“扑”的一声,他的五指插入了石崖,虽然冲劲仍使他带出数寸——他的手指就在石崖上划出五道寸深的痕迹,石屑如刀凿般纷飞,但是到底是停住了。 这一闪避,一头撞在石壁上,两眼直冒金星,同时背后也被突出的尖石,撞得隐隐生痛;但那巨鹰却丝毫不肯放松,继续凌空扑攫而来,尤其他左臂被抓破了皮肉,流着鲜血,敢情是那股血腥味,引得它馋涎欲滴。 第五五章 妖鬼狐魅 当时,宇文不弃只是后脑碰在石上,才昏过去的,过了一会,自然很快就苏醒过来。 他两眼还没睁开,但觉头颈下巴之间被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急忙双眼一睁,翻身坐起,那毛茸茸的东西也随着滚落地上。 而,身后的亭栏外,一位斑白胡子乱糟糟,面容显得苍老的人,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右胁下挟了一根紫竹杖,穿一袭灰袍,背上有包裹,既不像花子,也不像个穷混混,那双老眼是唯一显得有精神的器官。 他这一手,不但震惊了慕容廉明,也震傻了飞龙堡的武士和高手,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所有在场的人迷惘困惑,尤其是飞龙堡的人,他们不解何以大少夫人会做手势阻止攻击。 如果宇文不弃的目的跟慕容廉明一样,他已进入洞中,二少主当然入他掌握,后果其非更加严重?慕容廉明在踌躇,想冲入洞中又不敢,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从没吃过这种瘪。 小径弯曲,地势渐缓,转过一个山脚,地势倏然开朗。只见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大约数十方里的平地,四周峻岭高耸,到处奇花异草,扑鼻送来阵阵清香。 “不!”老人道:“你非睁眼看看不可,对你的铁石心肠,也得让我口服心服,你要是不睁眼,我就是拼着浑身罪孽,耗损他这条小命,也要跟你没完,和尚,到那时这罪孽你不能说没份,十八层地狱咱们携手走一趟,也不枉咱们几十年的老交情。” 虽然松开了手,但宇文不弃本来只觉全身如火,胀得难受,这回体内吸入了宝林数十年真气,就更难受了,但觉一股滚热的气流,在体内到处流窜,好像每一根血管,都快要爆裂了,连呼吸都急促得透不过气来。 在另一头,山脚遥遥望见一道瀑布,在月色下,活似银河倒挂,瀑布下是一深潭,在月下波光闪闪。 完了!自己本已中了剧毒,没想到这和尚临死还要暗害自己,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入了自己体内? 蓦地,他心中一动;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似乎突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变轻了,轻得像伺鼠的猫在暗中走动,几乎连他都听不真切。他本想扭头回顾,却又忍住了。 潭的一端,有一条小溪,蜿蜒伸向整个平地,溪水清浅,沿岸长着一片丛林,树影摇曳中,不时听到隐隐的淙淙水声,愈发使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色更加点缀得富有诗情画意。 游目远眺,瞑气四合中,忽见一个影子在峰下林顶树帽间冉冉滑行,不由大为惊异,猿猱只会攀枝附树奔跃,不会踏叶凌虚而行,那应该是人,如果是人而具备如此功力,那就绝不是寻常的人。 她心中灵光一闪,心想:反正藏宝图自己已背得烂熟,还不如交出,让他们乱抢一阵,自己可乘乱再细拢一拢。 想罢,遂恭身对慕容廉明一福道:“既然老前辈如此说,小女子岂敢不从命?对这藏宝图我倒未图什么,只是家父身染奇症,需其中之一种灵丹,只望那位寻到宝窟后能赐小女子一粒,小女子就感恩不尽了。” 只是,在这时候能有这么四个人,不歇息,不怕热,宁愿大把大把的流汗,一个口沫乱飞,说得天花乱坠,三个兴奋激动,圆睁着眼,半张着嘴,傻小子似的竖着耳朵听,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难得事儿了。这会儿谁会上酒馆儿来喝酒,谁就是疯子。 听他口气,练武还不过两个月,这话他相信,因为他和宇文不弃刚动手的时候,宇文不弃除了硬接,手法部并不熟练,心中暗道:看来他真是天赋奇才,刚练了两个月武功,而且还是慕容廉明临行时才教的几招散手,就能和他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动手过招,还丝毫占不到他半点上风,再有十年下来,江湖上岂非无人可与抗衡了么? “你们不能把自己看成天下的主宰,你们无权任意发施号令迫害他人。”他的脸色逐渐难看:“你们已经无礼地对付在下,已经毫不讲理地掳劫挟持在下将近一个时辰,在下不计较,你们应该心满意足了。阁下,不要再次作出不合乎情理法的事,那对你们毫无好处的。在下要走了,告辞。”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山深林密,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宇文不弃的目力便是在山里连出来的,是以没多大的妨碍。 突地,他发现了远处亮起一蓬火光,心头一喜,加速奔去,不久,火光熄灭,但他已经认准了方位,豪不迟滞地前进,速度不减,眼前出现一处林空,上望可见星光闪烁,林空中央,一座矮屋像一头巨兽般蹲伏着。 蓦然觉得腰身一紧,娇躯已被人抱住,大惊之下,一阵挣扎,可是,对方双臂如两道铁箍一挥,紧紧缠着,展红绫又羞又急,抬头望去,俊美的面目依稀是自己后来发现的那个少年宇文不弃,心中不由一阵狂跳,接着,便“咕隆”一声,双双落入潭中,一阵砭肌的刺骨的奇寒袭上心头…… 郭正义可瞪了眼:“你小子想害我跑肚拉痢呀?大叔我肚子里的故事,就这么不值钱,告诉你,大叔我这是不求名利,不然我要是进京上天桥弄个棚子,就凭肚子里的这一段儿,每天少说也能攒他个十几二十两——” 左手打扇子的不开窍,愣愣的道:“大叔,您这一段儿是朱明前朝的故事,别处都不敢轻易露,能上京里去说吗?” 郭正义脸色一变,眉梢儿陡地挑起老高:“害怕不是?好办,从今以后,我不说,你们也别听了!”他又要往起站。 抬目看去,走进来的却是展红绫。此刻晨唆初上,淡淡太阳光已经斜照了进来,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张清丽的面孔,配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神,展红绫般樱唇,更显得娇**人。 四目相投,展红绫娇靥上飞起了一层匀红的羞意,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急步朝后舱走去。 “家父已经出动分舵全舵弟兄,甚至派了传旗使者二珠使者生死判骆一中,亲往九江坐镇指挥。本帮对贵堂一向相当敬重,彼此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贵堂经营陆上的行业,本帮作水上的买卖,各安生理,彼此没有成见。郭大堂主的表亲失踪,本帮可说已经尽了全力追查,贵堂也有人参与协调,查不出线索并不是本帮的错。这件事早经双方认定是外人所为,目下仍由双方明暗之间寻找蛛丝马迹。于坛主今天竟然安排陷阱将在下掳来,一口咬定这件事是本帮所为,未免欺人太甚。在下既然被你们毫无理性地掳来,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好了。于坛主,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本帮会向贵堂讨公道,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桌上壁间没供任何物事,何以要烧纸?这少女就是踏树帽而行的女人么?木屋只她一个人?太不可思议了,完全不合情理,看她的穿着打扮根本不像山里人,要不是跟踪而来,还真以为碰上了妖鬼狐魅,一个少女不可能独居在没人迹的深山野林中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什么高人隐士的遗孤么?“外面什么人?”声音很脆但也很冷。 等她醒来,只觉身体飘飘欲起全身真气膨胀中,隐隐觉得腰上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紧紧的裹住,她见自己仍被宇文不弃抱住,睁眼仰首细看,只见宇文不弃面如冠玉,二眉斜飞入鬓,双眼半磕,鼻似悬胆,两片薄薄的嘱唇,微带弧形,紧紧闭着,显示无比的高傲,智慧,冷静,真是个世间难见的美男子。 两个黑衣汉子进来,头一眼就看年轻人,见年轻人还在,立时停住,交换了个眼色,然后一左一右到了桌子边。怪的是年轻人却像个没事人儿,真以为不关他的事,连眼皮都不抬,伸手就要去拿个包子吃。拿铁尺的那个,伸铁尺挡住了他的手。 不知怎的,郭正义忽然狂性大发,双足一蹬,身剑合一地往前直刺,五人所合的阵心不过六七尺方圆,他这奋力一纵,势必立刻撞上对面的慕容廉明及郭正义的剑幕,但是郭正义却丝毫不退缩地直刺上去,只听得叮咚一阵乱响,慕容廉明被他拼命一刺,竟有点封它不住,只听郭正义一声暴叱,长剑一伸,蓝光斗长,喀嚓一声,慕容廉明的长剑只剩了一个柄儿。 两人跨出石屋,郭正义望着他们后影,发出会心的微笑。夜色已深,岛上起了一层薄雾,连月色也朦朦胧胧的,展红绫领着宇文不弃走在前面,心头小鹿却跳得很厉害,竟然也不敢和他说话。 夜雾虽重,宇文不弃却看得很清楚,他们是沿着山径,转过山坡,朝一处山谷中行去,两边山峰甚是陡峭,树林很密。 第五六章 节哀 “结果,在下跟来了。”郭正义将包裹往门角下一丢,举步入厅:“你们这些什么堂的狗东西,对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劫持还不算,还要用刑煎逼,最后下毒手要杀在下灭口。该死的东西!在下今天要把你们一个个弄个半死,再来看看你们这些什么堂的混蛋,到底是些什么为非作歹,随意杀人的狗屁神圣。我要把你们的根刨出来,以牙还牙。你们这些人如果死光了,江湖道上也许不会从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这少女明眸皓齿,琼鼻瑶口,肌肤晶莹如玉,神色之间透着一股肃然之气,使人产生一种爱慕而不敢有妄念的感觉,就像是仙女,女神般叫人的思念也随之净化,飞龙堡的大少夫人周薇已经算是绝色,而她犹有过之,这份气质是天生的,似乎造物主已把天下所有女人的美完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足以令所有称得上美的女人妒煞。 轻轻一叹道:“既然宇文公子身负血海深仇,我定当为公子保密……,家父公子想必已知道,十余年前因得一册奇书‘玄天七阳真经’苦练之下,不幸走火人魔,双腿瘫痪,尤其近年来,身体更只直到腰部,终年卧病在床。最近无意中,由一庄丁手中得到一纸秘图,据说为玄灵藏宝图,而玄灵藏珍中,除大量财宝及绝世武功外,并有一种灵丹,可解百毒,增进功力,而且是‘七阳真经’中‘玄天七阳真罡’走火入魔的唯一解药……所以,这次庄中除留守的外,全部高手都外出寻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此处,只是一时疏忽,不幸临时引来如此多高手,几乎功败垂成……” 慕容廉明看直了眼,自始至终他没见这个宇文不弃动一动,他既惊又急,两手一搭桌沿,就要掀桌子。那个宇文不弃还是好好的坐在那儿,而那张桌子的四条腿像在地上生了根,他就是掀不动它,一动也不动。这种事儿,别说自从吃那碗公事饭了,就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可是他听说过,瞪着眼张着嘴,指着宇文不弃就叫道:“你,你是‘白莲花’!” 原来进来的人乃是一个中年儒生,面貌清癯而潇洒,面孔却甚陌生,显然不是本地乡人。奇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从外面走入,身上一丝雪花都没有,而且身上只着了一袭青色单袍,面上却没有一点寒冷之色。 宇文不弃道:“慕容廉明说,晚辈医书已经读过不少,比起一般江湖郎中,只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自然要高明得多,所以临行时交代晚辈,看到老婆婆,切了脉,回去详细告诉他老人家,慕容廉明就可依据病情,拟定方子,再由晚辈配制药丸,给老婆婆送来,自可很快就会康复的了。” “哈哈!你这个女人非常奇怪,我给你装什么蒜?你是什么东西?休以为你是老几?玉皇大帝的女儿吗?你少臭美。你哪像个女人?你过来,在下要教教你做一个女人的规矩,女人不做女红下厨房,而拿刀仗剑杀人,该道天罚的,夫不罚你,我罚,你给我滚过来。” 他叫:“我已经来了好片刻,亲眼看到你高高在上发施号令装人样,你已经摆足了威风。够了吧?” 现在宇文不弃已忘了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身份,一心只想揭开这离奇而恐怖的谜底,他走了进去,临近观察,不禁又是骇然,仿佛置在一个怪梦之中,不是真的尸体,是假人,只不过头脸部份做得极为精彩,是木壳雕刻的,上吊的老妇也同样不是真人,他僵立现场,困惑到了极点。 转过石屏,左壁上有一挟小的石门,高仅四尺许,宇文不弃看看四周,别无他处,便弓身与展红绫钻入,二道转弯过出得狭门,抬起头来,蓦觉金光翻眼,刺目难睁,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大约十丈许的石室,地上堆满一堆堆的黄金,有金砖、金条、金钱,以及金子铸成的各式各样的器皿……真似是到了黄金园,黄金弯腰即是。 还有,路两边,紧接着两大片看不见边儿的玉蜀黍地,一株株人来高,绿油油的,跟关外北大荒的“青纱帐”似的,不但遮了不少炙热,偶尔风过,大片大片的绿叶舞动着,沙沙作响,这,还不能让人心里舒服!而,宇文不弃,并没有特别高兴,脸上也不见得有舒服的神情,似乎,这么热的天儿,碍不着他什么。其实也难怪,别人大把大把地拭汗,衣裳都湿透了,只有他,到现在仍是一点汗星儿都没有。 天色更暗了,雪花却愈飞愈紧,地上铺雪怕已有尺多深了,远远走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影子,那老人举步维艰地在雪地上撑着,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层,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壶盖虽盖得紧紧的,但一阵阵醇冽的酒香味仍从壶嘴中透了出来。老人足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但寻即又被落雪掩盖住了。 这一招使的是峨嵋掌法中的“如来金印”,一承一拍,(左手承接来势,右手拍出,采取攻势)但这种招势,只能用放功力相等的人,你攻来的我接住,同时以攻还攻,我也还击你一掌,如果对方功力比你高出甚多,你用两只手都未必接得下来,何况只用一只手,而另一只手还要分出一半力道还击过去,岂非太不自量力了? “当今之世,江湖道上的竞争日甚一日,任何一方的局面,皆有人伺机并吞、扩展,所以创业固然难,守成更为不易。青龙帮的实力虽然相当雄厚,上起夷陵州,下迄太平府,但并不能有效地控制,群豪环伺,随时都有人乘机蚕食、分割。假使与太极堂兵戎相见,死伤在所难免,很可能动摇根基,诱使第三者乘虚而入,后果不问可知。因此,太极堂可能已看出我们的弱点,不断制造纠纷,打击我们的声望,削弱我们的实力,此消被长,早晚会并吞我们的基业;假使我们不断忍让,仍会产生同样的结果。” 一想不对,山里人饲养牲畜,圈栏必在屋旁,而且非常坚固,同时以展红绫的身手,宰只狼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任其一再骚扰;他是在山里习艺长大的,虽末踏遍每一个地方,但对山区的情况并不陌生。 立觉一股澎湃而柔和的气流,流通全身,与吞食丹升药后起的热力渐渐相合,遍游周身各穴脉,气运三十六周天,只觉那股力道愈来愈大,愈流愈顺,最后合为一股奇大无比的气流向任督二脉冲去,轰的一阵耳鸣心跳,全身立似轻飘飘起来,舒畅无比,自己赶紧用心法,缓缓指引着气流,收入经脉…… 只觉一股强劲无比的劲气迎面卷来,撞得他立足不稳,脚下踉跄,一连退出了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砰”的一声,黄尘激起老高,雾似的把他整个人宠罩了起来,他经验老到,怕宇文不弃趁机会偷袭,想来个大翻身躲开,奈何胸中血气翻腾,身子重逾千斤,一时竟动弹不了,他不由为之大骇。 哪知郭正义内劲深厚得很,宇文不弃的剑气刺入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人一段极厚的朽木之中,宇文不弃暗叫一声不妙,腕中劲道一发,郭正义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为刚,柔软的布袖立刻挺直如棍,而宇文不弃剑尖竟然如碰金属,发出叮叮咚咚的跳动之声—— 点点头,他方才和缎袍老婆婆对了两掌,学来的经验,只要自己吸一口气,就会把体内的真气一起朝手臂涌了上来,涌向手掌,透掌而出,这回青衣妇人一再叮嘱要缓缓运气,他知道这是替白发老妇打通经络,大意不得;但他并没有这种经验,这一吸气,一股汹涌的内劲,果然又很快涌了上来,朝手臂,掌心涌了出去。 他脸上一片愁容,话说得诚恳:“令兄王建这次应朋友的敦请,到南飞干一份差事,没想到遭到如此可哀的变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两位还请节哀才是。本来,我这次也打算下南京的,暂时有事抽不开身,所未能成行。据我所知,令兄因为手头并不宽裕,所以乘的后舱,但不知还有谁和他同行的?” 洞径时宽时窄,而且颇多曲折,进去没多深,发现了一具尸体,观察之下,证明是个男的,他又继续前行,好不容易看到了线线天光,是从藤萝里透进来的,他用手扒开掩住洞口的藤萝现身出去。洞外是野草疏林。 宇文不弃冷哼了一声,身形暴动,刹时变出了四五个人影,单掌一扬,立时卷出一股阴柔的气劲,将善法刀势阻得微微一窒,另一掌疾探,五指连弹之下,二缕劲风,闪电也似,直奔善法双眼,同时闪身至善法身后,反手劈出两道如利刃般的劲风,身形斜起,左脚疾蹬对方后心。 第五七章 藐视王法 这辆马车,一色黑,黑得华贵,黑得精致,这么热的大儿,车篷密遮,车帘低垂,谁也看不见里头。套车的一双健马,也是一色黑,从头到脚,一根杂毛也没有,泼了墨似的,而且毛色发亮。车辕上的车把式,不但也是一身黑,还用块黑巾包着头,挥鞭控缰,架势十足,只可惜个头儿略小了点儿。车后紧跟着两人两骑,高头健骑也是神骏黑马,马上的两个,一身黑衣劲装黑斗篷,黑巾包头,连腰畔佩剑的剑鞘都是黑的。 魔君诸葛神风乃是千年难遇的大怪物,对各种“毒”的研究造诣,虽不是绝后,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为他终日与毒为伍,性情也更变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名号。近年他神智失常,虽然一方面是心情遭变,但主要还是因为终日置身毒中,身体己被毒素深深浸入,仗着各种毒的相克相生之理,生命虽保无虞,但神经中浸入毒素,就显得神经失常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对一些外来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败的地步了。 道:“这真是巧极了,当时我发现石壁上凸出一件东西,伸手一攀,就应手取了下来,才发现竟是一个剑匣,看去非金非石,我用它去敲坚硬的山石,无不应手就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只可惜没有宝剑,后来据田老爹说,这剑匣可能是刘真人昔年随身之物,剑可能已经化龙而去,我原想几时找一个会铸剑的人给我依着剑匣尺寸铸一柄剑,昨晚回来之后,七妹手里拿着你这支长剑,想找一个剑匣,但比来比去,它比一般长剑都长了七寸有余,我拿这个剑匣一试,长短大小,几乎完全一样,七妹一高兴,就要我给你结一个剑穗,原来这支剑和剑匣本来就是一对……” 展红绫一步步把对方逼向爆炸边缘:“家父功臻化境,技绝武林,像你这种浪得虚名的人物,哪值得家父计较?要不信,你可以把你的绝活穿云指,运足十成功力,向本姑娘攻击三指,看本姑娘在不在乎你的唬人绝活?喂!你只有攻击三指的火候,可不要藏私,因为你三指失败之后,本姑娘会回敬你三指。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必须利用三指的机会杀死我。相距一大.正是你穿云指威力最强劲的距离,准备发指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好!火候真不差。” 就在青衣蒙面人离开草山—箭之地后,山头长草—路向下纷披浪裂,原来是—个人从墓顶滚落,到地起身,是—个蓬头小子,他望了望青衣蒙面女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终于等到她了,奇怪,她怎么知道这条通到堡里的秘道?这条秘道堡里知道的恐怕不到五个,其中文章大了。” 宇文不弃在一些不可思议的方位、角度下,使出绝妙的招式,使人防不胜防。东海一脉索以诡异见长,如今可真算碰到了对手。这时场内各人都看得暗暗心惊,谁都料不到东海一脉武功竟是如此诡辣,更使他们吃惊的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怎会有那么高的武功。由他出手招式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偶尔他也夹杂一、二招名山大派的绝招,而且深得精髓,用得绝妙! 展红绫刚被堵了一句,一时没能答上话,心里正恼,听宇文不弃这么一说,她是三不管的点点头:“好极!”话落,扬手,玉腕微振,长鞭像灵蛇,鞭梢儿带着呼啸,疾如流星的向着宇文不弃飞射了过去。她认为宇文不弃只是这么说说,她真出了手,他一定会躲,她要看清楚,这回他怎么躲,也好让车里的姑娘听听,他用的是什么奇奥身法。 那人轻功好生了得,真可比得一叶坠地,再加上梢公全神贯注撑篙扳桨,根本不知有一个大汉已站在自己头顶。船行如飞,江波微荡,那人身躯好像一张枯叶,随着上下摇动,却平衡如常。 这一手露得十分高明,连宇文不弃此等功夫都不由心惊,尤其是在如此速度下,那人竞能准确地落在船中,这份功力实在是骇闻的了。 眼看他双掌翻起,掌式奇快,掌心隐隐带着一股黑气,每一掌拍到之时,风势逼人,十分凌厉,心知厉害,不敢正面和他硬接,立即展开身法,剑势错落,快打快攻,和他抢攻。 他两人在这眨眼之间,虽然只不过互攻了两三招,双方都已知道碰上了绝顶高手,因此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来。 “洪山是太极堂的山门重地,可知那些掩起面目行藏的江湖邪魔外道,都是太极堂暗中请来助拳,暗中计算本帮的人,太极堂消灭本帮的阴谋,已昭然若揭。帮主,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唯一可做的事,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属下坚决主张,立即主动袭击太极堂,不能等他们抢先一步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和他们彻底了断。” 宇文不弃的脑子有些纷乱,这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他没机会阻止,这是直觉的反应,而随之的另一个意念是即使有时间也不必阻止,死者是飞龙堡数—数二的锐牙利爪,不知流了多少江湖人的血,被杀是应该的,猛兽是噬人,除了本身的力道,大半依赖爪或的尖利,所以拔牙断爪真的并不为过。 日后传出江湖,不仅自己声名扫地,即崆峒整个声誉亦将一落千丈。他暗一咬牙,双臂贯注十成真力,将手中拂尘亦抖得笔直,大喝一声,飞身纵起,如一只大鹅般朝宇文不弃扑去,右手连挥下,云尘似是一把剑般,又点又劈,一连朝宇文不弃攻出五六招。就在这时,又有两条人影竟比他先一步朝宇文不弃射到,其中之一还带着一道寒森森的冷虹,在空气中传出“嘶嘶”尖锐破空之声。 马上,是个年轻人,俊逸挺拔的年轻人,而且长眉凤目,威仪雍容,雪白的一袭长衫,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后头,清一色的蒙古种健骑,四匹一色黑,马上也是四名腰佩长剑的黑衣壮汉,一个个身躯魁伟,威猛慑人。打量间,五人五骑带着疾风驰到,齐作龙吟长嘶,踢蹄而起,然后飞旋落地,十个铁蹄钉在地上也似的,好俊的骑术。 好不悲伤,还抱着一线希望,俯身抱起陆勇,正准备继续往上闯,蓦地里祸起箫墙,上面有人用暗器打了下来,郭正义一手抱着陆勇,一手去拨打暗器但终不敌,敌人的暗器中还加有飞蝗镖这类可以回飞的暗器,郭正义闪躲不及,眼看那镖儿便要钉入背心上。 长剑虽已出鞘,但眼看大姐手中横着宇文不弃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就算动手也未必胜得过她,而且自思岛上人手虽众,除了自己或可和大姐一拚,但没有人能敌得过对方的慕容廉明和酆济川两人,另外对方还有九个随从,看去都是千中挑一的高手,这一场下来,不但难有胜算,只怕也要有多人死伤,尤其宇文不弃落在对方手中,更是投鼠忌器,心头一时委决不下。 “在下是来游湖的,是否巧合,怎么说悉从尊便。在我的看法,是东湖乃大众游玩的地方,人人皆可来得,乐园茶居也是人人可来的所在。我这人很讲理,奉公守法,在这里没侵犯过任何人,我应该有权不受任何人伤害。你们如果认为在下的行业有什么不对,可以去把巡捕找来。武昌是湖广首府之区,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小姑娘,你最好不要任性,学学克制自己,不要武断是非。” 宇文不弃身形弹起,点及三丈外—坟头,借势反弹,奔的是相反方向,一正一反,距离拉远的速度是飞奔的两倍,中途又改变了方向,眨眼工夫,宇文不弃的身影已消失在起伏高低地墓林之中。他在想象老人在发觉被愚弄之后,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几乎要笑出声来。 宇文不弃由洞府苦参心法以来,又连斗二起强敌,一直没曾休息,这时不禁也觉出真力渐竭……怒啸一声,这时面上浮上一层陀红,如饮了酒一样。 旋身疾转,像一个陀螺直向上冲起三丈,双掌由胸前疾翻两个交结的半圆,立时,由天空洒下圈圈银光,点点寒星。 就几乎在同时,只见他倏收双掌一正一反平摆胸前,朝前一缓一疾平推而出。只见满天寒星银圈中又飞出两个月亮,一个其疾无比,晃眼似超过满天圈星,另一个看似缓缓静立不动。 这“天下镖局”名符其实,可真是声天下播,在京里的这座是总局,另外在北六省有三家,南七省三家,是分支,分由老镖头的六个儿子掌管主持,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提起“天下镖局”,要是有谁不知道,那是他老孤陋寡闻,老镖头韩振天,美号“金刀无敌”,掌中一柄九环厚背砍山金刀,一十二支响铃金缥,曾经打遍大江南北。 第五八章 推波助澜 如今,韩老镖头已届六十高龄,掌中金刀依然威风不减,十二支响铃金镖也从没失过手,真是威振江湖,望重武林,不仅是黑白两道人人敬仰,就是官家,对他也有着一份无比的尊崇。 郭正义力贯双腿,拼着没有退后,奋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觉宇文不弃掌上力道一掌强似一掌,这一掌真有开山裂石之威,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如果接实了,自己内腑全有震伤的可能,于是他在双掌尚未碰上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声,他还是被震退一步。 心中暗暗嘀咕,忖道:“奇怪,萧副总护法杖柄一掷之力,足可裂石穿碑,普通人早已洞穿胸背,他武功再高,当时明明负伤倒地,口吐鲜血,纵有本宫疗伤灵丹,但伤在胸口,为胸腹间死穴所在,至少也得躺上十天八天,才能康复,他眼药不久,醒来之后就和没事一般,看来东海门下,修炼的玄功,果然非同小可!” “铮!”怪响入耳,黑芒卷住了剑,同时发散出八枚细小的芒影.速度比大黑芒快了一倍,而且是向前散飞的,控制的面积足有三尺以上。 郭正义虽已运功护体,但小黑芒速度加快一倍,劲道可知必定更为惊人,凭劲道就可以专破内家气功。内家顶尖儿高手所发的暗器,只有内功火候高出一倍以上的人,才能抗拒或反震。 原地打了一个旋,劲道如山的罡风象逆浪惊波般狂涌暴卷,光网立被卷迸散,六名武士与头目仿佛飓中的纸扎人,七零八落地被抛到三丈之外,久久站不起身来,好在老子不屑于伤这几个小卒子。否则不会有半个活口。 满面惊悸的呆立着,嘴角流出一血渍,右掌鲜血淋漓,唇口全裂,左臂低垂,似亦受重创,而他的那柄上占神剑却在他身后十数尺斜插入一块丈许大盘石上,露出一部分,映着展红绫,射出一阵阵砭股刺骨的寒光冷电,过了好一阵,“穿山剑”浑身一颤,似是才同恶梦中醒来,瞪目四下张望了一下。 都听说姑娘来了,院子里都站满了,虽然是为争睹姑娘的绝世风采,但都带着满腔的钦敬,问好声此起彼落。姑娘面带微笑,—一招呼,这场面,真跟捧月亮,迎凤凰似的。过了前院进后院,后院里花木扶疏,庭院幽雅。 只见宇文不弃全身扁平地贴在壁上,足尖紧抵住壁上砖缝,竟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贴在墙上,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谓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为壁虎功只能在墙上缓缓游动,要这样停住不动地贴在墙上却是万万不能,宇文不弃这手功夫乃是以上乘轻功配合深厚内功才能办得到。 这是一间极为精雅的起居室,中间放一张紫檀精雕金鸡独立圆桌,四面围着几张紫檀木太师椅,粉墙上张挂的是名人书画,上首左右两面壁角间,两个古藤盘曲的花架上,放了两盆盛开的九碗兰,整问屋中幽香沁人,如入芝兰之室,富丽而雅。 “贵谷主以残忍的雷霆手段,胁迫天下武林同道听命于他,天绝令下,玉石俱焚,横行肆毒整整十二年之久。顺之者生,逆之者死,血腥满天下.因而导致二十年前天下群雄攘臂而起,毁去天绝谷的事故。贵谷主如果真的有意不再在江湖称雄,不再裹胁武林同道,苟某又何必计较往日的恩怨是非?可否请贵谷主出面,与苟某当面谈谈,以便让天下武林同道释疑?” 他明知这老头在坟场表示过是讨帐来的,当着众人他故意引开话题,以阻止郭正义口不择言,同时关于老头的来路仅是一种猜测,抖开来如果弄不好的话,后果便非常不妙,因为江天尺出现太原是事实,而这老头是否真的为了讨旧帐却在未定之天,说不定是句诳语而目的在“花鼓秘笈”。 两人这一研讨,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东边的天上渐渐浮起了鱼肚色的曙光,晨风习习,北国晚秋,一片凄寒萧瑟之色,渐渐由黑夜中披露出来。两人同时沉浸在深奥的武学中,一直到日上东边的山头,宇文不弃才算讲解完毕。 一阵急促步履声由里而外,先掀帘出来的,是进去通报的那个伙计,他出来滑步倒退,恭谨的掀着帘子。 紧跟着,那扇门里出来一个老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个老人,老人一身海青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须发皆白,脸色出了奇的白净,典型的官商模样,也许是有钱人保养得好,两眼黑白分明,而且清澈透亮。 他游目四望,并无魔君的影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幻觉所致,但是这么一来,那些凄惨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浮过眼前…… 这些日子来,他不想这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其实在他内心最深处哪一分钟哪一秒钟不在想着这些?只是一当他静下来,他就胡思乱想一些其他的事物来冲淡这些愁思,现在,这些愁思如泉水一般汹涌而出—— “哈哈!”慕容廉明又是一声大笑,拉着他坐到上首,才道:“兄弟本来是想叫厨下做几个最拿手的佳肴,和老弟清酌一番的,这是厨房里知道兄弟接来了一位客人,他们也没有问问清楚,就准备了一席酒菜,这些都是普通宴客的菜,未免俗气,但这里掌厨的大师傅手艺还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不知道那一个天杀的杂种。骗他把一些毒药放入饭菜中,全船的人都死了.他也糊糊涂涂赔上了老命。慕容廉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一手做的好事,你必须有担当,瞒得了鬼神,却瞒不了人。你这家伙好色好财,在下已经清查过所有的旅客根底,并没有牵涉财色的事引起你下毒手的因素,所以我知道另有主谋,你只是凶手谋杀犯的中间人。在下透露得太多了,现在,你打算从实招供吗?这是你最后的洗脱机会。” 每人手中执了—根酒杯口粗的铁管。紧接着—人群武士持着长短不一的竹竿冲入街道,竹竿顶端扎着各色木球,每一个人都有人头大,竹竿插地,人退了下去.街道里留下一幅怪异的画面.红黑白各色木球间杂有高有低汇集成林。 这是一个住着千余户的小城池,在关外说来,已是不算小的城镇,两人顺着街道走下,两边房屋林立,道路宽敞整洁,可是,因为夜来苦寒,凉风瑟瑟中,很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两人顺着街道,拐了一个弯,寻着一家整洁的客栈,走了进去。店小二见有人上门,立即迎出,恭身道:“公子,小姐,可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过那扇门,是条约莫三人宽的走道,走道一半的地方有房门,垂着帘,那又是个待客地儿,却不是招待一般客人在走道的尽头,另有一扇门,过了这扇门.是一个大院落,典型的四合院,花木扶疏.假山鱼池。不过这还是前院.进后院再看,比前院还要大,树海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量内城里的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宇文不弃不敢丝毫大意,微微拈起长衫,以便打斗时比较利落一点!他抽剑,打整长衫一气呵成,再加上极自然的一振手中长剑,自然发出“嗡”的一声,这一切对他已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心中暗笑,下意识的还想用左手去弹动剑身,使剑身跳动成七朵梅花。 哈哈一笑道:“这个老弟就不明白了,敝宫远处北海,宫主是位学究天人,胸怀旷达的人,每感数百年来,中原武林,门派分裂,每每有放门户之见,不去深究武学,还时起门户之争,江湖上更是龙蛇杂处,弱肉强食,毫无正义公道可言,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殴斗,不知有多少人死放非命,推溯原因,大多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因此发下宏愿,希望能使江湖武林,和睦相处,共以学术为重,不可再有于门户,使天下一家,大家都如同胞手足,天下的流血惨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怎敢?只不过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展红绫冷冷地说:“我来武昌已经有好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底细。有关那些推波助澜,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的货色。多少也知道一些风声。本来这不关我展红绫的事.我只希望这些风风雨雨,不要波及我和我的朋友。假使有人影响我的安全,我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反击。我展红绫出道五载,亦正亦邪敢作敢为,多少有些声望,江湖上有我的地位,不识相的人胆敢向我挑战,我一定会纠正他的错误。” “没完,怎么样?”最后一个字余音未了,小翠手已抓出,快逾电闪,抓势非常特别,在没有抓实之前,你根本无法判断抓向什么部位,而且角度更诡,几乎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脱离武术常轨的角度。 第五九章 光影幻象 展红绫只穿了石榴裙,露出雪藕般粉嫩的胳膊,和羊脂白玉般的脖子,一张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紧紧闭住眼睛,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她明明没有睡着,因为她蜷屈的身子,正在不自禁的发抖。 飞龙堡平时就人踪稀少,四周竹木围绕,在外面看不见堡内的房屋,附近的乡民,皆对这座城内景大爷的堡院,怀有莫测高深的戒意。甚至连放牛的野孩子,也相戒不敢接近堡院外围的树林,怕被堡内的打手型恶仆抓住痛打一顿。 密门开启,进来的是展红绫,她先仔细观察了一阵动静,然后才走到床边,伸手探试了宇文不弃几处穴,幽幽启口道:“宇文不弃,你的威风永远不再,天下第—家的金字招牌也快要拆换了,你可能乐意听到一个消息,当年以些微之差败在你手下的‘江湖第一人’郭正义已经找上了门,这笔账当然没有人有能代你还。” 展红绫便在宇文不弃房中闲聊了一阵,连日奔劳,正欲起身早点回房休息,蓦听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而且听声音似不是小数。那马蹄声一直奔向这店而来,过了一会,来人似都下马,立即院内传出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呼喝声不绝于耳。 慕容廉明道:“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愿听人说,某位在慕容府得到了哪一个,只出慕容府大门一步,我一概不管,能不能让她帮你,那是你的事,她愿不愿帮你,那是她的事。你是知道的,玉翎属意她,不只是拿她当凤凰,甚至拿她当神仙,事实上凤楼当之无愧,也只有她当之无愧,我们夫妻俩也很喜欢她,但是事情究竟能不能如愿以偿,谁也不敢说,至少在她还不是我慕容家人之前,我不愿干涉她,也不能干涉她。”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但却是杂树丛生,虽然是冬季,但由于南方较为温和,是以树木并没有枯萎。 前面便是山坡顶儿,宇文不弃猛提真力,一口气奔到山顶,蓦地里他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寻常,那交错的树木好像多了一点,因为有刚才树叶无风自动的事情,宇文不弃的警觉提高不少,定神看去,那些树木分明是从他处移种过来的。 慕容廉明含笑道:“兄弟那天第一眼看到你老弟,就已有了此意,你老弟还没见过宫主,他是一位求才若渴,本人又是一位学贯天人的高士,更是千百年来,武林中难得有心存仁义,悲天悯人,胸怀大志的一位奇人,自古以来,英雄识英雄,你见了宫主,自会惺惺相惜,宫主那种抱负,即不为名,又不为利,而是超乎门派,纯为武林谋求永远和平的大计,你老弟若是听了宫主一席长谈,包管你心悦诚服。” 他接着说:“我只希望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因为我是个不喜受拘束的人。过不惯你们这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日子。家师是修道的人,他过的是清静无为洒脱自然的日子,自耕自足、炼药济世换取生活所需.何等自在?我要不是想起年轻时到外面见见世面,还不愿出来走动呢。” “不弃,你冷静—点,你当时在盛怒中,又是从窗孔内望,灯光投影,难免会产生错乱的景象,展红绫说的不错。如果他们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就不会点亮灯火自败形藏,同时展红绫的德行我信得过,家辉也不是无行的小人,这的确是一桩误会,还好是在此地,没外人在场,否则传扬开去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展红绫虽然智慧也是超人一等,但这种教法确也使她吃不消,她只好有些地方强行记在脑中,实在她连演练的时间和机会均没有,不过无形中她受益良多,宇文不弃指点的都是最要紧的地方,许多实际动手时应便制先机的诀窍,也告诉了她。 京城里,无论住家户、大小买卖.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睁开眼,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烧开水,一面收拾洒扫,一面等着水开,等到酒扫漱洗诸事已毕,水也开了,然后沏上一壶好条。不信你关关门上街一趟,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见面头一句话就是:“您喝茶啦!” 他猛然吸进一气,双脚一挺,竟然挣扎着站立起来,他运气强压住翻腾的血气,真气贯注剑身,嘶的一声,剑气跃然而出,右手一挽,剑光点点弹出,忽地一剑疾刺而出,半招“寒梅吐蕊”尚未施完一变而为“梅吐奇香”,剑气似乎为他的寻常长剑增了几分威力,嚓的一声,金趁神剑郭正义的剑托被他削去,手背上也划出殷红的一道口子。 慕容廉明忽然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兄弟已届花甲之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么这样吧,兄弟再勉为其难,稍延一二年,再求归隐,老弟你暂时委屈,先担任兄弟的副手,当个副总护法,等各种事情稍为熟悉之后,兄弟再向宫主告退,那时老弟已可担当重任,兄弟也可以得尝夙愿,岂不是两者都顾到了么?” 宇文不弃温和地说:“那都是你自己想看到的幻景。而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与你完全不同,我不会看到天兵天将,我看到听到的是他们巧妙布置的所谓法器,利用声和光运用高度技巧想置我于死地,虚幻中有真实的杀人利器,如此而已。我告诉你,刀剑杀人只是基本的功夫,利用声音与光线杀人,才是最厉害、最高明的技巧。所以你们武林人,宁可和绝顶高手拼搏,不愿和术士巫蛊玩命,一点声音,一道光线,都可以杀人。如果我不对你先施以禁制,你在听到第一种怪声,看到第一个光影所形成的幻象,便已自己崩溃疯狂了,你可能用自己的剑杀害自己,而不需他们杀你。再说明白些,当你踏入雾影的第一步,你便嗅入可令你疯狂、足以致命的的物了,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宇文不弃,你无妨等着瞧。”慕容廉明抬头望了望月,又道:“据我老人家所知,郭正义绝不会跟后生小子动手,退一万步说,他破例出了手,而你又赢了他,依然无法得到江湖第一人的头衔,这—切全是注定了的,你抬头看看,小星星能与皓月争辉么?小星星能变成月亮么?除非奇迹出现,而天下本无奇迹.对不对?” 两人立时放马驰去,由于刚才这一扰,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让两匹马,的嗒的嗒地疾奔下去,漫天漫尘,在他们身后长长的拖出一条灰龙。奔驰了一阵,一点动静也没有。 日正当中,天气虽已深秋,但正午当头烈日余威仍在,四周静静的,路上往来人已绝迹。 宇文不弃也就没再说什么,一声:“那就麻烦展姑娘了。”他把手里的扫把、簸箕往地上一搁迈步往厅里去了。等从厅里提出了行囊,欧阳雪已不知道把扫把、簸箕收到哪儿去了,正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她把宇文不弃的住处,安排在离客厅不远的一间屋里,这间屋,离后院近,离大门远。 他的思想恢复了敏捷,也许比平时还要敏捷一些,那些凶狠的招式一一浮过心田,忽然他想起大衍十式中那些熟悉的式子,他的心头一震,许多奇妙的地方此刻他突然领悟了,也许凶狠地拼斗后加以潜心的思索和回忆,帮助他启开了无数神妙之门,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些神奇的变化和新发现占据了他全部嗜武的脑子。 跨入月洞门,是一条铺着方形大理石的宽阔道路,两边放满了白瓷描金花盆盆栽的奇花异卉。这条路略呈弯形,通到一排五褴褛宇前面。这楼字檐角高琢,画栋彩绘,十分华丽,连石阶都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云母石,当真富丽已极。 “傻姑娘,这不是武林人或江湖朋友的仇恨火并。船上人全是无辜的百姓,谋杀这些人,不但要惊动官府,而且万一消息传出江湖,他慕容廉明还有脸站出来充人样?甚至会引起天下江湖人的愤慨,群起而攻,即使走在大街上,都可能被人从后面搠一刀呢!他慕容廉明不是神仙金刚,决难逃过高明杀手的暗杀。他必须设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却百密一疏,被道宏的朋友无意中发现他曾在汉口镇露了魔踪。” 坑道很长很窄,两侧仿佛是切开口的两片黄糕,笔直平滑,一眼望去,没半个人影,宇文不弃弹了过去,检视王强的尸体,发现他颈边有一小撮羽毛,他对这些江湖小门道可是行家,一眼便看出是苗疆惯用的吹箭,见血封喉,照这箭的长度来说,至多三寸,应该是近距离发射,可是两侧壁立,前端不见人,除了鬼魅,世间没这快的身法,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下意识地心头一凛。 宇文不弃面上不带一丝表情,他的忍耐已达到了顶点。 他生冷的如一尊石塑之像,好似身上所有活着的细胞此时均暂时停息了。 第六零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展红绫见状惊得不知所措,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还不曾见过宇文不弃像这般的发怒。空气觉静得仿如带有丝丝阴森之意味,与正午的闷热相冲突,使人益发感到几乎透不过气来。 宇文不弃笑笑截口:“展姑娘不用这样,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从没难受过.真的.虽然是个孤儿,或许自小不懂,我是在两位老人家的关爱下长大的,日子充满了欢乐,长大后.懂了,我还是没难受过,不觉得自己可怜,反之,我觉得自己学了很多,别人没经历过的我经历过,也很充实,那种日子磨练得我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对一个男人来说.还反是幸运。” 二拳在空中相击,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击,非同小可,宇文不弃只感到气血翻腾,那只抱着郭正义的左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体一分开,宇文不弃觉得下堕之势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顾疼痛,双手向崖壁乱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 随着话声,慕容廉明忽然站起身,走到左首一排书橱前面,拉开抽屉,取出一把两尺来长形式古雅的短剑,转身说道:“小兄弟叫我大哥,做大哥的自然要送你一件东西作见面礼,自古说得好,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这柄青霜剑,乃是钢母所铸,入手甚轻,却能断金切玉,剑柄是软玉做的,剑匣(鞘)是北海鲛皮做的,佩在身边,最是轻巧,不像一般长剑份量沉重,是最好的防身利器,但因它份量太轻了,如若没有深厚内功的人,就无法使用,送给宇文兄弟,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昨晚奔波相当辛苦,展红绫直至巴牌左右方出房早膳,顺便约宇文不弃前往南湖泛舟。人总不能整天活在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中,有机会便该偷得浮生半日闲,到郊外看看风景散散心,暂时忘却血甭腥风。 这鬼地方他从没来过,一切都陌生,放眼四望,这片称作“赤山岩”的黄土小山林绵延约半里,赤裸裸寸草不生,并非土不生物,而是积年累月地风蚀雨刷,留不住任何可生长的东西,重重叠叠的黄土坯块零乱排去,人入其间等于进了迷宫,如果有人掘穴而匿,还真不容易挖出来。 双掌提足十成功力,翻飞而出,一时,刀光,笔影,掌势大盛,而且阵阵罡风刚猛无比,如海啸般向宇文不弃挤到。宇文不弃只觉四周压力大增,并且点点笔影,颗颗寒星,直朝要害处若闪电般吞吐欲射,他急忙一提功力,真气在体内流转不息,挥掌左封右挡。 在满天呼啸罡风中,一条白影,以不是肉眼所能看到的速度,鬼影似的闪跃着……宇文不弃在他们三人凌厉的攻势之下,一连退了十多步,因为三人配合得太妙了,更是如虎添翼,往往使宇文不弃有应接不暇之感。 如果非勉强他想一想的话,他或许会记得,就在他一扬右掌要劈向宇文不弃胸口的当儿,他的右手腕上像突然上了一道铁箍,既疼又烫,然后他机伶一颤,浑身上下就没了力,也就在他浑身上下都没了力的一刹那间,他的身躯突的离地腾起,耳边带着风声,往后直飞了出去。 他明白自己是暂时得救了,心情一松,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喉头发甜,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心中明白先前与郭正义相击,震动内脏,刚才死里逃生,不但不及运功制止伤势恶化,反而妄用真力,无异火上加油,伤势定然加重。 当他下坠悬崖时,原不存生念,但此刻既已得救,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赶紧闭起双目,摒除杂思,一心一意运起内功来,但是一口真气却郁集胸中,始终提不上来,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灰心的叹了口气,右手的疼痛,也愈来愈增加。 坐在车厢中的正是展红绫,她今天穿的已经不是宫装。而是一套浅紫色绣着紫色花朵的衣裙,束一条紫红腰带,足登紫红小蛮靴。好像新嫁娘一样,云鬓如螺,斜插着紫丁香结,连脸上也经过一番刻意修饰,画了双眉,薄施胭脂,轻点朱唇,看去特别明**人。 用针形器物,分别插入十三条经脉的重要穴道末梢,刺激穴道的某一段有副作用的神经,整条经脉便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变形,活动稍一重些,便全身痛苦不堪,为期一久,经脉便永远不能恢复原状,成为残废,非由施针人用另一种手法施术方能复原,旁人即使熟谙同一种绝学,也不可能知道。原施针的解法。 郭正义攻势更紧,招招辛,式式辣.似乎存心把宇文不弃搅碎,但他无论变幻何等招式,都沾不到宇文不弃的秀角他每—招中都留一虚隙供对方利用,愈打他愈是心寒,因为他发觉双方功力有极大的差距,而且对方尚未反击,但他却又无法收手,他知道只要一懈,致命的反击便踵而至,他只有拼命出剑。 他摇晃了一阵,心胸之间猛烈的起伏了几下,倏然的张口“哇”的一声,立时,一股鲜血如奔泉般由他口中狂涌而出。接着他浑身似突然失去骨骼一样,像一条蛇一样摇晃着朝地下瘫去。郭正义站在宇文不弃身前两丈处,冷然的面上也不禁显出惶然之色。 宇文不弃猛一怔,拨头转身又进去了,脚下比出来的时候快得多。宇文不弃杂在宾客里往里走,过这一排五大间店面,赫然是座大宅院,一座正厅之后还有后院,后院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如今眼看这前院里,已经是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锦衣华服、鬓影钦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客们,阵阵的醉人香风之中,夹带着莺声燕语,跟一声声银铃似的笑声。 雾气愈来愈浓,他感到天色也渐渐暗了,寒风呼呼,时而如虎啸龙吟,时而如郁妇夜泣,宇文不弃施展千斤坠,稳稳地坐在树上,身子如黏在树枝上一样,随着树枝起伏摇摆,他的心情也像树枝一般起伏不定……、 儿时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在眼前,那小桥下的流水,那路旁的小茅屋,屋旁四周柔软的小草,那儿正是他每天下午躺着休息,仰视飘浮白云的好地方,炊烟渐渐升起来,盘旋着,盘旋着。 微风吹散了袅袅轻烟,小茅屋门开了,慢慢地现出了一张娇美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的双颊,像小星一样亮的眼睛,一跳一跑地向他奔来,脑后的小辫子一晃一晃,脸上挂满了稚气的笑容。 三个人各踞一面,相继落坐,哪知这张圆桌附近的食客,所有目光不期都朝三人投来,有的人目光之中,竟然流露出惊异之色,有些胆小的人,却匆勿食毕,赶快离座,下楼而去,好像马上就有大祸临头一般! 慕容廉明冷笑:“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身份来历是一团谜,不断制造纠纷兴风作浪,以便从中取利壮大自己。如果我所料不差,日后将有一群人取代江湖目下的风云人物,锄除异己号令江湖,这群人的首领,将是宇文不弃。如果当代的高手名宿不出面干预,日后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江湖风暴,我们必须及早为谋。” 也许是非常变故的冲击激发了宇文不弃的反应力,他圆睁双眼,爆射出怕人的厉芒,象烈焰,象刀光,口里也发出了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呻吟,仿佛变成了一保重创伏卧的猛兽,亟想暴起反噬。 宇文不弃冷冷的站在那里,双目微合,嘴角紧闭,优美的弧线中,多少带一丝令人心悸的阴森之气。静!四周静得有些惨厉阴沉,太阳也白云层中钻出,洒下黯黄之光辉,看起来竟也有些悲凉之感。一点风也没有,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那一丝血腥之气,在慢慢的向四外散播着…… 虽说前院里也有贝勒、贝子、格格、夫人、命妇,还有豪门巨富,各路豪雄,可是比起后院的贵客,毕竟是差了此后院的贵客,都是王公大员,大人物,不管论辈份,论爵位,论声望,都比前院客人来得高。理当群义镖局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不够格进后院的,就算是欧阳老镖头来,也未必能被招待进后院。可是宇文不弃,他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宇文不弃正想这必是灵药异果,当下攀着树,向枝前移动,他生怕树干尖端太细,吃力不住,移到距果实五六尺远,不敢再向前进,松开右手,左手抓着树干,向前一荡,右手正好抓住果子,摘了下来。 此时树枝受力一振,已是摇摇欲折,宇文不弃屏神凝气,又慢慢回到主干,看看手中的果实,红得十分可爱,还在继续长大。 宇文不弃心中很奇怪,凝目注视,过了一会,果儿不再长大,忽然破裂,一股果浆喷了出来。 第六一章 讨欢心 宇文不弃放下茶盏之时,也正好是慕容廉明一掌拍下的同时,桌面上登时响起了“砰”的一声。 金元宝没有跳起来,连三盏茶水都没有溅出一点,他这一掌,几乎连桌面都没有丝毫震动。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普通人不会武功的人,用力拍上桌子,茶水也都会溅出来,再重一点,茶盏会受震翻。 “这一来,我的心理上就没有负担。”慕容廉明淡淡一笑,笑得阴森:“我发现你们江湖人所行所事,其一是不把别人当人看,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其二是随时随地可以杀人,也随时可能被人所杀。其三是讲仁义道德讲理性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从现在起,将会有许多家伙要倒霉了,我就要把江湖闹个天翻地覆的,刮起血雨腥风。” 另一边,郭正义转了近一个时辰,连半个鬼影子都没出现,宇文不弃已经感觉到不耐,如果对方坚不现身,或许是早已远走,等于是白白浪费精力,得想个什么法子驱对方出洞呢? 他想到烟熏兔子水灌蟋蟀,这是小时候玩过的,可是这里根本没有水,也没有可以燃烧的野草枯枝…… 这时,夕阳已将西下,满天彩霞,幻化出五光十色,一块块,一片片,嵌镶在兰色晴空上。 微微的晚风,吹起了宇文不弃的衣带,加上他那俊逸的丰神,更显得超脱不群,如奇峰挺立,玉树临风。展红绫缓缓地靠近他的身边,见宇文不弃双目微合地注视着火球般的夕阳,余辉照耀在他英俊的面颊上,更显出特异的风采。 人多好办事,没一会儿工夫,百张圆桌,摆得整整齐齐,大红桌巾,一色银器,够排场够气派。通明的灯光照耀下,一桌桌的宾客坐满了,上菜的全是通记的伙计,一个个年轻小伙子,穿着整齐,手脚矫捷。另外每桌两个,管斟酒侍候,算算总有近三百,据说全是从附近分支调来的。 他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鱼就在前方不远,他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哪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他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有什么要紧,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麻,那条明明已经被抓紧的小鱼,又从他手中溜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小蛇。 展红绫拭着泪道:“是你被他们抓去的第三天晚上,大师祖婆婆率领了许多人来偷袭渔山岛,祖师婆婆和师父与他们动上了手,他们这次来的人很多,而且个个武功极高,祖师婆婆和师父打不过他们,祖师婆婆好像还负了伤,要我们乘船先退,我是和田老爹一起逃出来的,我们住在一处破庙里,为了怕被人认出来,才装扮成花子前来。田老爹据听来的消息,师父被人擒去了,他急放打听师父的下落,前天晚上走的,要我留在这里,方才我看到你从酒楼出来,又不敢叫你,才二直跟到客店门口,终放找到你了。” 太快了,谁也无法看出变化。 五指一搭的刹那间,他感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反震刚猛怪劲十分惊人,而且灼热如焚,假使他不是手上运足了神功,手一搭上对方的爪背,五个指头可能被震碎,或者皮裂肉焦。 讨血债,当然是不择手段,而展红绫数度在坟场出面,那座无名冢是在飞龙堡只在极少几人知道的秘密通路,飞龙堡又出了内奸。 同时展红绫考验自己的最新任务是查出郭正义的下落,现在对方怀疑自己是郭正义的传人,这些情况合在—起,两个女的不无可疑,极有可能是她俩设计的,如果正面问,蒙面人必然否认,所以他来个单刀直入,蒙上—蒙,这是诈术之一。 两人沉浸在这如梦也似的静默中。时间悄悄的溜去,似是不忍心惊醒这一对情侣的深思,夕阳也已无言的西下,似是不愿为这道难题作答。 天边的彩霞终于渐渐的消失!星星闪烁着他们的莹光出现于天际,悄悄的向他们窥视着。蓦的由天际传来一阵归鸦的鸣叫,惊醒了沉入迷梦中的人。 怪了!展红绫那么个脾气,眼看就要三不管的发火,两眼一看宇文不弃,她居然没脾气了,火儿也熄了。道:“宇文不弃,不要怕,也不要管那么多,我认为你们有理,你们就是有理,到哪儿我都会为你们说话。”她坐了下去,她这一桌,附近的好几张桌,无不为之侧目,无不为之低声议论,那位郭正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慕容廉明道:“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数滴,便已足够,我瞧那日展红绫可能是一时情急,用口去吸宇文不弃手指上的伤口,后来自己知道中毒,但强忍着,她怕血果汁不够,如果我们发觉她中毒,分一半给她服用,也许会耽误了宇文不弃的病势,唉!这孩子对宇文不弃一往情深,竟舍命救他。” 一品楼在玉山城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一排五问,楼字高敞,装演得富丽堂皇,入夜之后,每一根抱柱上都点燃起琉璃宫灯,把借大一座酒楼,照耀通明,点缀得更见金碧辉煌。 五间敞厅正中间的一间,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幅福禄寿三星,和一付长联,这正中间的一席,平日都是给办喜庆的人家预先定了的,今晚这一席,却由郭正义作东。 “算啦!省省吧!”郭正义的声音突地变得有气无力:“宇文不弃是人不是玩具,谁争赢了就属于谁,你两个犯不着你死我活,到头来说不定是一场空,有本领就用文的,我郭正义活了这大把年纪还不曾听说有女人用刀子讨男人欢心的。” 两人因衣着华丽,姿态更为高贵逸雅,这家大店的跑堂眼底下可最尖,也最势利,见两个高贵的客人进店,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迎往楼上雅座。 两人见楼上布置得清洁雅致,中间一个大厅,虽已摆上二十余张桌子,仍显得十分宽敞。四壁挂的全是名人字画,在西侧一排全是用水湖色之绣屏隔成的小间。 厅里落了座,展红绫倒上香茗,捧上了精美点心,春风解冻,展红绫脸上的笑容,驱散了不少沉闷。妹妹展如烟毕竟年轻,毕竟心里藏不住事儿,也从不藏事儿,她原就没什么沉闷,她所以沉闷,只是受了感染,不敢说话而已。 郭正义哭着道:“我父亲命丧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轰顶,我渴望着再过几年,便可看见爹娘亲爱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复仇的怒火,慕容廉明是爹的师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谁,并尽力教我武艺,他常自叹天资太差,学艺不精,惟恐耽误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门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出了一本册子,交给慕容廉明,他一看之下,大为惊奇,便教我照着书上所写去练,他自己在旁指点。他说那是我父亲——他们三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生武学的结晶,我日夜练功,读书来打发的日子。” 一个是五十开外同字脸,皮肤白皙的慕容廉明,唇上蓄着八字胡子,身穿古铜色团花长袍,看去十分气概,只是生着一只鹰钩鼻,目光也深沉而冷,使人一看便知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身后紧随着四人,有高有矮,年龄都在四五旬之间,从衣着上看,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似乎不低。 剑与袖接触的方向是平行的,袖根本不可能与剑锋相交接触,除非是在行将接触的刹那间,剑锋恰好扭转,从直点改变为斜拂。如果是扭转斜拂,这表示宇文不弃的剑临时改变目标,也就表示郭正义能逃出剑下,并不是幸运,而是宇文不弃无意伤人,有充裕的时间改变剑势更易目标。 宇文不弃并没被迷昏,在赤山岩土室里,对方密集发射的黄色吹箭,不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只是一种迷箭,在他身上不会发生作用,但他为了要达到目的,假装与慕容廉明一同倒地。 接着,他被后来出现的蒙面人点上了穴道,然后就被带离,独门手法制穴,他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冲开。 那大汉经宇文不弃八成功力的阴柔气劲,正正在印在胸上,心脏震得支离破碎,这种柔劲是如此阴狠,虽然体内被蚀浸得全光了,表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什么。 慕容廉明低头看那大汉,只见他面白如纸,七孔汩汩渗出血水,同时又感到他体轻如棉,控手一触,胸前骨骼竟全震碎了。心头不由大惊,面色大变。 当然,以宇文不弃的一身修为,只不愿让他们碰上,那是容易得很,只施展上乘身法,快一点,就算从他们跟前过,他们也只能看见一缕轻烟飘过,顶多,只觉得有一阵疾风吹了过去回到了天下镖局,也没让二姑娘展如烟,自不能敲门惊扰人,也懒得伸手掌贴在门缝上,以内力吸挪门闩,他翻了墙。 第六二章 利害冲突 原来,刚才宇文不弃经过一场激烈的理智与感情的斗争,当他想到灵药已失,展红绫绝望的神情时,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踊身向下一跳。 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云雾渐渐消溶,霞光万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云雾虽浓,但是在太阳的光芒下总是会消散,我命途多难不也像满天乌云浓雾吗?可是我命运中的太阳是什么呢? 慕容廉明等大家掌声一落,续道:“咱们这江南武林同道的联盟,照说应该选出一位德高望隆的同道来担任盟主;但经大家研商的结果,觉得选一位盟主,易生流弊,因此认为选出九位值年会头,综理会务,每年由三位会头主其事,每三年改选一次,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请大家提名推荐。” 七姑娘展明月那天穿得朴素,像个小家碧玉,今天却是穿水湖绿劲装,外罩薄绸同色披风,气质完全改变,变得明**人,风华绝代中带有三五分英气,佩的剑光花出色,比展红绫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起展如烟,似欠三两分成熟,但青春少女的气息,却比展如烟容易吸引人。 展如烟立掌如刃,缓缓上扬,生仿出剑的架势,大而黑的双瞳闪出了青光,无形但却又使人明白感受的“神”已凝聚在脸上,完全是上乘剑手出剑前的征象,莹白的玉掌也逐渐变为琥珀色,散放出一股肃杀之气。 距离遂由二十丈到十五丈……十一丈……两丈……前面矗立如山的城墙,渐渐由黑暗中隐现。倏然——前面的黑影纵身暴起,如一只飞鸟似的越过五六丈高的围墙。宇文不弃亦仰天一声长啸,人已如条魅影斜射而起,快若闪电,一晃已射至城墙之上方,身势未竭,双脚连蹬,人又朝前疾飘而去。 小小一间卧房,布置雅致,摆设朴素,靠里一张床,纱帐两边钩起,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年纪在五十上下,但须发已然灰白,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脸色白里泛黄,闭着一双老眼,一动不动。 看样子病得不轻,病不轻归不轻,但是满头灰发梳得整整齐齐,混身上下也干干净净,显见得两位姑娘付出了多少辛劳。 他将全身劲力运于右手,他想运用金刚指,承担一部分下坠之力,他凝神聚气,纵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条不浅的指痕,当他距离那块石头还有三四丈时,他在空中看准目标,双腿一缩,翻了一个筋斗,以缓下坠之势,然后轻飘飘单脚点石,待他感觉到那块石头非常牢固,才将重心下放,施展“金鸡独立”稳住身体。 展红绫本来和她谈得很投机,早就姐姐妹妹的,和她推心置腹,但听了展明月这句话,心里不禁大起反感,暗道:“好啊,你还说不是明月宫的人,昨晚还和明月宫的人暗中联络,虽然你替宇文大哥隐瞒了许多事情,但你还是负责监视宇文大哥,总不假吧!哼,人心当真可怕得很!我应该找个机会,把昨晚之事,暗中告诉了大哥才对。” “你简直在放屁!”他粗野地叫道:“看你们这种声势汹汹的鬼样子,这叫做尊敬?如果不尊敬,岂不是要把在下踩在脚底糟蹋?哼!在下的确火气大,当在下被一群狗养的杂种,用阴谋诡计掳入地牢,用金针过脉制丁十三条经脉,再上绷架绞桩灌辣椒水逼供,要在下心平气和与你们这群不知感恩的人表示驯服,你是昏了头。我警告你们,在在下尚未查出凶手之前,贵堂难免涉嫌,所以你们最好识相些,离开在下远一点,不然,哼!” 宇文不弃并未深入,他从方才听到的笑声判断,发笑声之人的位置不会太远,他除了运用锐利的目光之外,把听力也提高到极限,默察任何细微的声音,除非对方摒息不动,否则必会有声响发出,他有把握捕捉。 他想,如果对方志在诱自己外出以施展诡谋,那可能便是蒙面人或是他的同伙,将计就计也许就是缉凶的一法。 由此看来,知其平日更不知作了多少恶事,不由使他又想起义父全家被毁之仇,加上展红绫的失踪,新仇旧恨,一齐涌来。顿时,他面上杀机伏起。只见他微挥双掌,二颗鲜血淋淋的人头,凌空飞起。随之宇文不弃由漫天血雨中,穿射而出,滴血不沾,如一缕轻烟般飘向庄内。立时,只听到不断的闷哼,以及肢骨碎裂之声。又一次的屠杀在无声中进行。鲜血四洒,血腥浮荡。 郭正义道:“那他婉拒了咱们的好意有什么要紧,只有舅舅咱们三个知道,我还真惹不起那一帮走船玩命的。在没把握他是否应付得了之前,我也真不愿树立那么个强敌,如今咱们确实知道他应付得了了,他接受咱们的好意,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帮他的忙,他不接受,那是更好,只要他不是不愿为我所用就行了。” 他又跑进山洞,向前走了一会,渐渐开朗起来,转一个弯突然光线大明,原来已到尽头,宇文不弃探头一看,原来外面是斜坡地势,青丛丛的长满了枣子树,每棵树上挂满了红澄澄的枣儿,有的竟和拳头差不多大小。 宇文不弃大为惊讶,从斜坡走了下去,只见坡度愈来愈是倾斜,最后走到边上,竟又是陡直悬崖,他心中想道:“我以为已经到了山脚底,却不知这个谷底原来还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哪年,鸟儿含着的枣子核掉在这坡上,终于枣植成林。”他捡着大的枣子,采了满满两捧,奔回山洞。 宇文不弃从未见过展明月的武功,一上场,就看她连遇险招,被逼得连番后退,心头自然不免暗暗替她担心,但看到后来,展明月展开剑法,人如杨柳款摆,剑似灵蛇乱闪,居然把郭正义的一轮攻势轻易遏止住下来,而且还守中有攻,攻守兼顾,看来业已转危为安,才算放下了心。 “这很难论定,阁下,双方各展实力,到达某种境地.必定发生严重的利害冲突,打破平衡相安的局面,晚了断不如早了断,目下正是早了断的时候了,是贵方打破平衡局面的,因此虽非其时,也必须引发。现在,你我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屈服,唯一解决之道……” 一声低吼,郭正义奋勇抢攻,剑起处电虹激烈吞吐,风雷骤发气势磅礴,一剑连一剑步步进逼,剑气涌发砭肌彻骨,攻势之凌厉惊心动魄。 宇文不弃仔细观察对方眼里话里的反应,但他失望了,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郭正义?师父所描述的,是四十年前的郭正义,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大大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即使对方不蒙面,还是无法辨认出来,摸这等人物的底,得用别的方法,当面追问是下下之策。 宇文不弃偏坐在马上,双目平视,双瞳中神光闪烁不定。 原来,他坐在马上,一面分神调息,因“吸无固丹”大法,并不一定非要坐成一定的姿势,只要功力高深,定力深厚,随时随地均可调息。 宇文不弃奔驰了一阵,只见远处有一片城池,除了他们也是亡命飞奔,否则在这条路下是应该追上的。他看城池已近,遂不再细想,即纵马飞驰而入。 如今的乾坤堂,不同于那天晚上的车水马龙,不但不同于那天晚上的车水马龙,盛况空前,简直就有点冷清。一排几间店面,只上挂海威堂横额的那一间开着门,其他几间都上着板儿。 开着门的这一间里,一座柜台,几条板凳,只有两个穿着白裤褂的年轻人在,别的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冷清是冷清了点儿,可是气氛肃穆,隐隐慑人。 原是他师门至宝时,再也支持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忖天下各派轻身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后来隐居此地,发现落脚借力的小石,每一个隔了十几丈左右。 宇文不弃心想,任是盖世轻功,一纵向上之势,至少不过七八丈,可是这些小石,明明是前辈练轻功所置,这种一跃十几丈的轻功,只怕是另外一种功夫哩!我又转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秘笈,当下苦心精研,苦于不识梵文,瞧来瞧去也看不出什么道理。你天资聪明,又巧食血果,待会我把秘笈赠你,说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练成这超世绝俗的功夫哩! 郭正义看得暗暗点头,心知对方年事虽轻,但却遇上了劲敌,旋身让开,立即挥剑反击。“追龙剑法”,剑势磅薄,大开大阖,他这一展开剑法,当真风起八步,剑光流动,有如长江大河,滚滚不绝,使敌人在他一轮攻势之下,守既不易,攻更浚有机会,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走得出三五十招的。 第六三章 庄稼汉 “你身上也藏有一张鬼面具,不同的是。你的鬼面具尽皆獠牙,而我的鬼面具没有獠牙。” 郭正义阴森森地说:“同时,在你的怀中,怀有一块金色的鬼头信牌,那是认牌不认人的信符。你我双方,应该互相有所认识,本来彼此互不侵犯,尤其是配带鬼面具的身份很高,应该互相回避才是。” 说完,他进入灶房,桌上有两碗剩菜,一碗是山疏,另一碗是兔肉,锅里还有半锅粥,锅盖还没冷,再看旁边,酒坛子倒是摆了好几个,他欢天喜地的据桌吃喝起来,仿佛在自己的家一样。 酒很甘烈,三杯下肚,人已经有些陶陶然。 他虽是在低首吃喝着,可是双耳仍能在这嘈杂的声浪中,明辩每一个桌子上的动静。 由于那二张桌子上是武林人物,他不觉也特别注意了一些。黑衣老者的那一桌,一点声息也没有,似是全都只顾吃喝,而道士那桌却传出喁喁私语。本来他不愿窃听旁人私稳,可是,听到他们偶尔一两句声音中,说什么师叔在关外受重伤,倒使他一惊,他不知他们属于何派?师叔又为何人? 慕容廉明进了大门,他这么想,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不弃不敢现身露面,不敢管这档子事儿,他没那个胆! 要不就是他当初对付船帮,为的不是天下镖局,而是为他自己,显能耐,博名气,作为他进海威堂的晋身之阶。 此二者,不论是哪一样,一经传扬,宇文不弃这个人就够味儿了,不相信眼高于顶,视天下须眉如草芥的姑娘展红绫,那颗心,还会对他有偏有向。 慕容廉明道:“你师父医术虽高,却是食古不化,虽能对症下药,却不善触类旁通,那日展红绫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药将毒托出,却忘记以毒制毒,金蛇之毒与蜈蚣之毒,正相克制。我现下想出这法子,只是展红绫双目已盲,也是枉然。这瓶中装的是万年温玉,所孕育的灵泉,是我昔年费尽心血在雪山巅寻获,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内一共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慕容廉明将世家累世相传剑法中最凌厉的招数都使了出来,依然沾不上半点上风,还被对方见招拆招,悉数化解,心头不仅越战越惊,也愈打愈怒,暗道:“你小子剑法纵然神奇,谅你小小年纪,内功火候,未必胜得了我。” 心念这一动,猛吸了一口气,觑机长剑轻轻一翻,避开对方剑锋,使用了“黏”字诀,轻如柳絮,快若闪电,“嗒”的一声,剑叶贴在宇文不弃剑叶上,内力源源贯输剑身,紧紧吸住不放,两支剑登时如胶如漆釉在一起。 在下坠着地之前,他听到连续传出的痛苦叫号和厉叫,急剧闪动的人影根本无法分辨是些什么人。 叭啪一声,他摔倒在泥浆中,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拭掉眼皮上的泥污,眼前朦胧地看到宇文不弃刚贴近一名郭正义,掌一沾郭正义的手臂,郭正义便像死狗般飞抛出两丈外,似乎人一沾掌便崩溃了。 “呃!不不不,你听我说,你我都已进入风烛之年,老天绝对公平的,没人能留住青春,你的那位心上人当然也不例外,昔年的花容玉貌,已变成鹤发鸡皮,你记忆中的美人,恐怕半点当年的影子都不会留下,所以我说你老哥将会大失所望。” 他策马缓缓前行,一面暗提真力。行没多久,倏见前面悬崖陡立,崖侧为一深涧,深不见底。在崖旁边,只有一条丈宽的小路,沿着崖势蜿曲延伸而去。四侧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 宇文不弃抬头望去,只见崖岩耸立,直出云表,如今贴崖上望,更显得陡峻奇危,再低头向另一方望去,只见涧深千丈,令人目眩神昏。 展红绫先给慕容廉明请安,继而招呼兄嫂,却是正眼没看郭正义一下。 郭正义一颗心沉了下去,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味儿,不过脸上还没敢带出来,一落座,脸上硬装作没事人儿似的强笑,也装得泰然从容,却问得忙不迭:“展红绫,你要见我?” 厅上顿时肃静下来,慕容廉明举手一挥,门下两个青年道士走到大厅门口,大门一开,两个巨人冲了进来,众人看时,只见这两人好不庞大,前面一人上身奇长,怕不有五六尺之长,再加上双腿,全身几乎就有丈余,后面一人虽然也是身高膀阔,但是身着一袭儒服,更加白面无须,是以显得文雅得多。 卖豆浆的老儿舀了一碗豆浆和十个烧饼,送到他手里。 慕容廉明生似饿了几天一般,连嚼带吞,像风扫落叶,宇文不弃一个烧饼还没有吃完,他十个烧饼已经很快落了肚子,再一两口,把一碗豆浆也喝得一滴不剩,伸手从怀里摸出几文制钱,递给了卖豆浆的老儿,起身就走。 他手中的剑鞘闪电似的反手向后上空扔出,人乘势向前仆倒,着地,翻转、出掌,一气呵成,反应神乎其神。 生死关头,他用上了真才实学,人躺在地上,向上吐出的双掌神功进发,两股无形的可伯劲流,在八尺上空会合,然后发出一声劲气进暴的异鸣,罡风骤发,气流急剧流动的啸声有如狂风掠地,也像午夜的万顷波涛。 房间全是套房,另外还有二十个自成格局的别院,每院四房一厅,三方围住一个玲珑精致的小花园,家俱陈设都是上等的,是仕宦王孙富商巨贾旅途安顿的高尚场所,喜庆宴乐全可包办,还可雇用临时的仆妇。 当然,你只要肯花大把银子都可以住进去,这里是不计身份只看钱的。 他俊目微扫,见身前后数十丈内,皆有大石落下,右面的深涧,无落脚之处,只有左面崖壁。他脑中灵光一闪,当机立断,人已如闪电般地由马鞍飞扑而至崖壁,左手并指如剑,“哧”的一声,已齐掌插人山石,人紧贴崖壁,右手则护住头部。只听,一阵阵疾强的劲风,由他身侧呼啸而过,下面立时传出“轰隆”之声,恍若闷雷般震得地动山摇,其中还夹着一声惨嘶,向深涧逝去。 穿着打扮不同,如今的宇文不弃,一袭长袍,一件马褂,质地也好,衬饰也好,不但上选,而且工绝,甚至连颜色都配得恰到好处,简直就是个豪富公子哥儿,但是没有那股豪富子弟公子哥儿庸俗纨绔气息,反而更显得他俊逸挺拔。至于气度,除了往昔的潇洒,如今。更增几分之外,还多了一种隐隐慑人的威仪。 普通二流以上的高手过招就很少有“招式用老”的毛病出了,因为“招式用老”之后的结果,即使不败也狼狈不堪,高手过招,六分发四分收,终不令招式用老,郭正义是因对自己这一招太过有信心,以致着了宇文不弃的道儿! 郭正义手中的长剑几乎有尾大不掉之感,一时不由被激得大怒,口中狂笑一声,枪法一变,左挑右挽,忽前忽后,把他成名的六十四路。‘天罗枪法”施展出来。 只见枪尖颤动,化作万点金星,真如寒涛卷地,浪花飞空,日照金波,霞光万道,使到疾处,重重枪影,竞如交织了一面光幕,罩住了展红绫银蛇乱闪的剑光,而且还在紧紧收束,把对方的剑光压缩下去。 宇文不弃穿一袭青衫,像个游山玩水的学舍生员,一看便知不是种庄稼的人。 路旁的小池塘一排大椰树下,两个穿褐短衫的钓鱼村农突然放下钓竿,取下斗笠向旁一丢,顺手抓起搁在手边的长布卷,站起踊身一跳,便到了路中,拦住去路,阴森的目光,像饿狼般盯视着泰然走近的宇文不弃,似乎把宇文不弃看成一头肥美的羊。 郭正义这句话直攻心腑而且意味深长,显示出包含了两种利害关系,两种截然不同的的结果。 宇文不弃的心弦震颤了一下,事实上对方所问的两点成份各占了一半,可以并为一个答案,是或不是,结果如何无法臆测,但无疑地关系重大,他不得不沉默下来加以慎重的思考。 老者乘宇文不弃飞上升力竭之际,一声令下,立时箭若飞蝗,齐朝宇文不弃射去,利锐的矢镞,在夕阳映射下,闪耀出点点寒光、风涌而至。 宇文不弃见状大急,如用掌力震飞来矢。则自己身子必被迫落,而下面深有百丈,虽说自己可依前法再贴壁悬身,但本身真力已竭,一口气不易调匀,再想上来就不容易了,他只好一咬牙,仰天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双袖飘扬间,人似凌空倏然失去重量,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子已如一朵白云般,轻飘飘的如闪电般由侧方绕了一个弧形半圆,直往崖上兜来。 慕容廉明像没听见,接着说道:“再说,抓一个女儿家的心,抢媳妇,不是这么个抓法,这么个抢法的。“ 第六四章 风云榜 “展红绫,天地间绝无仅有的武林第一大美人儿,不是一般低脂庸粉,不能以对一般女儿家那样对她,更不能勉强她,必须表现得像个项大立地的男子汉。你要明白一点,能赢得她的心的,是大地间的奇男子,男子汉大丈大,而不是声威一等一的盖世大英雄......” 是的,在这个世上真是苦多乐少,除了生离、死别、绝望、痛苦,那还有什么? 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世上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连了,他的思想进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儿没有愁苦,没有离别,只有欢乐——永恒的欢乐,遍地都是鲜花。那白栏杆上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托着头,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泪,一颗颗像珍珠,滴在鲜艳的花朵上,那花开得更娇艳了。” 宇文不弃愤然道:“郭正义出手毒辣无比,小兄弟左腰那一剑,足有三寸来深,差点就刺中腰子了,其他三剑,也都是要害,总算刺得不深,所以我要废他们一条右臂,给小兄弟出气,我给他敷的琼玉散,专治刀伤外伤,三日即可生肌,服的那颗白色药丸,是雪浸再造丸,功能大补真元,使伤后迅速恢复体力,最多休养三天,即可完全康复了。” “犯你丫的忌!”郭正义又冒火了:“我要见慕容廉明那混帐东西!他收了太爷一只翡翠麒麟,太爷答应再说服洞庭一鹤入你们的伙,交换条件是弄到展如烟。他娘的混帐!太爷羊肉没吃到。倒惹了一身膻,展如烟仍然是威风八面的江湖女侠,太爷我却吃尽了苦头,不但被展如烟弄得灰头土脸,更被宇文不弃那小子整得几乎送掉半条命。老虔婆。我不找他还找谁?” “不错,在下是如此认为。”宇文不弃微一昂头,接下去道:“阁下没见示来路,又掩去本来面目,说的话也暖昧不明,不能不启人怀疑别具用心,如果不解释为愚弄,那就应该说是在从事—项既不光明也不正大的诡谋。” 宇文不弃这几句话语气相当重,等于是严词指斥,尽管他语音平和,实际上超过厉容相向。 郭正义一招落空,便左脚疾探一步,右臂带处,一道匹练的长虹,如闪电般地由宇文不弃背后横扫而到。 宇文不弃心中大惊,他实在料不到这看来极浮燥的老道,剑术竟会那会深奥,忙不迭的反身一式“分光捕影”,不退反进,双掌遂虚幻莫测的挥人漫天剑芒中,朝郭正义持剑手腕中扣去。这一着,果然大出郭正义意料之外。 展红绫冷冷的道:“你之所以打从第一面就看宇文不弃不顺眼,除了你那种心胸狭窄,加上娇纵惯了,目空一切的傲气使然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你知道,我明白,我姓展,我是展家的女儿,别说我对你从没承诺过什么,就算有,我也不是卖给你,我不受你这个。我之所以不答应出面,一不是避嫌,二不是怕什么,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不是官家人,更不是内城里的那些可怜虫,没有义务,也不必巴结逢迎,你让干什么就唯恐稍迟的赶紧唯唯从命,你最好弄清楚这一点。” “大哥,我不恨你,我也不怪你了,我原是配不上你呀!大哥,你不要再记着我这个傻姑娘了,你和展姑娘好吧!” 她是多么纤弱呀!一个生长在诚朴的乡下,从未受到欺骗险恶的滋味,此时陡然之间,发觉自己一心相爱,认为最完美的人,竟然骗了她,移情别恋,心下悲苦,真如毒蛇在点点啃噬她的心房。 展红绫依傍着他身边,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不安,她虽然不是丑媳妇,但她好像丑媳妇去见公婆一样。一时觉得自己应该换回女装,自己本来是女孩儿家,却穿着男装,两位老人家看到了,心里会不会非议呢? 但如果换回女装,和大哥一起出来,名不正,言不顺,又多别扭。想着、想着,不禁回过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我说我说……郭正义的确说有人透露了消息,所以必定成功。但他没说出是谁透露的,我也没多问。我想起来了,慕容廉明也真怪,我一找到他,话没说一半,他就满口答应,似乎已经知道这件事,可知慕容廉明也得到一些风声了,只有我才是太傻瓜。而且。慕容廉明另有主人。” “宇文不弃,我被人称作‘造化仙翁’,但我依旧是凡人不是神仙,我只能说我已经尽了全部心力,复原到什么程度,我无法保证,当然,女孩子最注重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得天独厚的美人,容貌是她的第二生命,再豁达的女人也无法忍受容貌被破坏,即使是一点点瑕疵。” 宇文不弃冷哼一声,闪身让过慕容廉明的攻势,反手拍出一掌,一股强大的气劲,将另一旁强攻而入的郭正义迫退。立时,场中剑光掌影飞射闪耀,一条白色的人影如鬼魂般地里面出没纵横,劲气四溢,乱起漫天风沙碎石,布满一七丈方圆的空间。 刹那间,已过五十招。宇文不弃这时,不由心急如焚,虽说他尽量保持真力,但在四周顶尖高手的围敌下,五十余招又耗去他不少的真气。 展如烟那瘦弱的身躯倏然轻颤,苍白的娇靥上也泛起了一抹酡红,在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扶持下,她站了起来,但却弱难禁风,站起来就靠近了宇文不弃的怀里,刹时,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头一低,轻声道:“走吧!”宇文不弃脸上一片平静,平静得近乎肃穆,他扶着展如烟,缓缓走了出去。 展如烟内心交战,她到底出身名门,自幼受父亲熏陶,正义感极强,她聪明绝顶,昨夜见宇文不弃后来神色突变漠然,似有无限心事,心下已猜到一两分,此刻听他如此一说,更是恍然大悟,她明知这一说出,自己一生的幸福便溜走了,可是父亲谆谆的教诲,又飞到耳边,这一刻,使她真比十年还要难度,心中也不知转了几百次念头。 这一瞬工夫,郭正义将宇文不弃身上显然起了极大的变化,他本来白皙的脸上,此刻竟似巽血一般,已经胀得通红,甚至连额上青筋都一根根绽了下来。 不,他站着的人,也似乎开始有些站立不稳,那是因为两腿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颤抖的不只是两条腿,而是全身,而且越抖越来得厉害,头上汗水像黄豆般一粒粒绽出,像水淋一般往下直流,终于一个踉跄,弯着腰伏到地上! 腰带已经抖长,成了八尺长的灵蛇,刀剑一触腰带便被震飞脱手,腰带一及人体,便将人打翻或摔飞惯昏,有如风卷残云,片刻间人体撤豆子似的摔了一地,而且倒了就爬不起来。 似乎骨散筋松,成了一团烂肉。 展红绫只要改变了装束,再没人能认出自己,脸上包扎的白布是自己解开的,除非“造化仙翁”本人凭美人痣认出来,可是照他与宇文不弃谈话的口气,他是要见一个女人了却一个心愿,之后便回五台山永不复出,这样,真的没人认出自己了,这对复仇缉凶有极大的帮助,她大为振奋。 他想翻身坐起,可是稍一动,全身便酸疼,而且心浮气燥,血气翻涌,似欲脱口而出。 他心中大惊,忙吸了一口真气,并缓缓地运功自疗。他知自己消耗过甚,遂默运师门无上大法“吸元固丹”滋补真力。不一会儿已达到物我两忘,深深沉人其中。 等他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他睁眼望去,顶上是白蒙蒙的一层似纱似绢的云雾,距他头顶有时不及一丈。 展红绫心里一阵难受,也一阵刺痛,展如烟这么一位姑娘,一旦暗动情愫,竟会天真到如此地步!忍不住的,展红绫对她也多了一份怜借,就因为这份怜惜,使原本压在展红绫心底的那块大石,也更重了几分。 她想笑不忍,想哭又不敢,她忍了忍心里的感受,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宇文不弃居高临下,只见下面林中一大群人正在拼斗,竟是十七八个和尚围着四个人拼斗,那四个人打扮甚是古怪,倒有三个人是和尚装束,却都着了一身大红袈裟,另一人却是儒生打扮。 四个人轮流发掌,似乎威力大得异常,那些和尚没有一个敢近身。 那两个青衣汉子可不管你是谁,他们执行的是总管的命令,于是一个取来了一碗清水,一个拿着瓷瓶,不由分说,一个揪住宇文不弃的脖子,用手捏开他牙关,一个倒转瓷瓶,往他口中倒人,再拿起清水倒了下去。然后一个把他牙关阖上,一个举刀割断了他身上的五花大绑。 慕容廉明笑了笑,道:“名枷利锁,害人不浅。所谓武林风云榜,乃是有心人借故兴风作浪的无稽之谈;所谓五大高手排名,也是无聊之辈别有用心的流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胆敢妄称天下第一?” 第六五章 意中人 慕容廉明的脸色变了变,哼道:“在下—辈子喜欢跟女人打交道,对各式各样的女人的心性都摸得相当透澈,最不敢相信的就是女人,她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赌一个咒,她可以把一头水牛哄上屋顶,但结果没半个字是真。” 直到他快将书看完时才知道,原来他所食的灵药中,不少是增进功力,脱胎换骨,启发灵智的。他这些日来,除了少数以毒解毒的药外,其他的几乎全尝了个遍,这才后悔。 本以为既得医书,吃完顶多以后去配制,不料看完医书,才知道许多药材是可遇不可求的,自己平日给糟蹋了,但却仅知自己功力得丹药之助,又进展不少。 郭正义何许人,焉能不懂?双眉扬起,一点头道:“说得好,从今后我只认宇文不弃,不问其他——” 一顿,接道:“兄弟,我今天来,我不会绕圈子,也不愿绕圈子,四爷本来要亲自来,可是他怕你不方便,我来跟他来,没什么两样。我没带什么礼,只是以朋友立场带来了四爷的渴求与真诚,求兄弟你助他一臂鼎力,只兄弟你能点个头,那张宝座,就铁定是四爷他的了。” 天气很好,太阳普射,映在海水上,闪闪耀起片片金光,很远很远的天边和海相连,蔚蓝色的一片,平静而安祥。 偶尔海风拂过,带来海水咸咸的味道,宇文不弃这艘独桅舟在顺风下饱张三角帆,飞快地驰着。 波涛并不大,没有汹涌的样子,只有微风拂过,微微的起伏,一个一个浪儿追逐而去。 郭正义听他喝出“匪徒”二字,不由面色一沉,冷冷说道:“郭某奉命封锁龙眠山庄三里外的道路,任何人恃强硬闯,都得拿下,慕容廉明,别人把龙眠山庄看成武林显赫世家,那是以前的龙眠山庄,却并不在郭某眼里,我奉命行事,这三日之内,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劝你乖乖的回家去等着,自有正主找你算帐,若想用龙眠山庄四个字唬人,那是看错蜘蛛岛了。” “经验是需要从历练中获得和培养的。决非一蹴可成。早些天,我还不是缚手缚脚一无是处?甚至被展红绫那群人掐住上刑。上绞桩灌辣椒水,几乎送命呢!你是个小姑娘,可干万不要像我一样倒霉,男人可以犯错,女人可不行。所以,你今后必须特别小心,像今天,你幸好碰上我心情好,不然……算了算了。” 郭正义吐口大气道:“问题在这种邪恶指功如果不能特殊的指法来解而用一般解法,积留在受制者体内的阴气便会冲入脑海,至多半个时辰脑脉断裂开成猝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症状,这是老夫根据一本‘瀛海奇功录’上面所记来判断的,将近百抽没在江湖上出现过,知道这门邪功的恐怕也少之又少。” 他只觉手中剑似欲化龙而出,大喝一声,动劲一抖,倏变“万象生息”反式,立刻似有一无比强大的吸力,将飞涌而去的沙石要又强行吸回,在漫飞灰石回涌之际,一时精光夺目的剑芒,却无声无息的暴射十丈左右,迅如电击。等风沙剑芒俱敛时,宇文不弃仍持剑作刺戳状,面上神光湛湛,双目平视这方,如梦如幻。 书桌旁一张上置大红锦垫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个鹞眼鹰鼻,留着几根山羊胡的瘦老头儿,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象牙鼻烟壶,隔一会儿就弄出点儿鼻烟来,两个指头一沾,按在鼻子上猛吸一口。 乍看,他似乎相当悠闲,正是雍郡王的智囊头儿。 但见一幢古朴的房子,四周并没有种植奇异花木,却围着长了一块绿油油的草皮,一条小径通出来,通到和大路连在一起,小径铺得平坦已极,弯弯曲曲的。 东边有一条小河,大约是引取海水导致的,一眼望去,便知是人工开辟,河面仅仅宽约一二丈,河水流动得很缓,中间还有一象征性的桥。 古雅而充满着美感,气氛非常清丽,宇文不弃顿时感觉心神一畅,神智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慕容廉明缓缓站起,拱手道:“在下惭愧,身为江南四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竟然未能及时阻止,才有夜袭飞龙堡的不幸事件发生,等到事情发生,过了六年之久,依然受人蒙蔽,查不出一点迹象,直到刚才,经许多人的直供不讳,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和牵连之广,兄弟和宇文大侠,万庄主都是多年老友,不想多作评语,但身为人子,为父母复仇,是没有人可以说一个不字的,何况已有许多人证,可以证实其事,兄弟自无话可说了。” “你老爹是侠义道英雄,你就有杀我的理由?你好像在存心藐视江湖规矩,存心要让天下的黑道、绿林、魔道、邪道的人,激起公愤向你们所谓侠义道的人兴师问罪,你到底存的什么恶毒念头?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郭正义心机深沉,除了眼见的事实,他是不轻易接受的,尤其飞龙堡目前的处境,使他更为不轻信言词,而且表面上绝不表露内心的反应,只有对展红绫是例外,再精明的人也有其短处,这就正是所谓的情关难破吧! 宇文不弃眼中一亮,走至树前,用手轻敲浴痕中间,果然是空的。 他便用掌点贴浅圈中央,默运内功,用吸字诀,缓缓将木块齐痕处吸去,现出一个三尺正圆的洞。宇文不弃探首入内,下面黑沉沉的甚是宽敞,他用力逼出一声低啸,久久才听到回音,似得深远。 郭正义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颓然低下头,半晌才道:“看来亏心事是做不得,保那趟镖的只我一个,我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不会有旁人知道,却不料廿年后的今天…好吧!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是杀人劫人的不是我。” 宇文不弃道:“谁知道不是你?谁又能证明不是你?” 宇文不弃正在全神贯注慕容廉明的一记怪招,忽感劲风压背,他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把抓出,金鲁厄虽然招式奇绝,但竟被他迫得横跨半步! 这正是他从慕容廉明招中悟出的一记。两人交手一招后,各自竟然住手,一起回身注视场中拼斗,每当两人悟出一招,就回身对拆一招,然后又自潜心思索。 这场惊天动地的拼斗,倒便宜了这两个青年高手,两人在不知不觉间都悟出了许多平日无法想到的妙招。 两人这一出手,一个掌力如山,轰击如雷,一个推出右手,看去生似毫不出力,也不见一点风声,只像是虚应故事一般,但厅上众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两人一击一推之间,暗劲横溢而出,吹得风声激荡,大家身上长衫,都猎猎欲飞! 不!只听“轰”的一声,一团奇猛无沦的掌风,突破大厅屋梁,揭开一大片椽瓦,朝上涌出,刹那间,尘土瓦砾纷落如雨,弥漫全屋,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 “你以侠义道名义,毫无理由地杀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与你毫无仇怨过节的魔道人士,这消息传出江湖,那么,所有非侠义道的人,都会向所谓侠义道的人报复,他们也可以任意屠杀立场对立的侠义道门人,江湖岂不大乱?你好毒的打算……” “哦!”郭正义刚没想到,经这—提,内心立刻沉重起来,这的确非常可能,对方的目标就是他爹,说不定也志在“玄功解”,潜入堡内的企图在找他爹的藏处,如果事实是哪此,的确难以应付,堡中恐怕无一人是郭正义的对手,撵走别的江湖人当然是替他自己清除障碍。他不期然地想到老小子,那装疯卖傻的老东西也是个可怕人物。 宇文不弃点了几样小菜,待小二走后,遂即目光向左侧一扫,原来他进来时,暗暗对厅中客人,已有了个打量,左侧距他坐位十多步,坐了一个面目生冷,身格高大的五旬老丐,身着葛衣,虽说已千疮百孔,但却清洁异常,像貌威武肃穆,令人望而生畏,一点也没乞丐应有的萎缩及可怜之像,所以,就特别显目。 展如烟脸色一转肃穆,道:“义父。我不愿意再问您为什么,也许您的理由跟今天宇文不弃来跟您单独相见的事有关。可是我认为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这件事没什么不好,如兰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宇文不弃他本就是个女儿家梦寐以求的须眉男儿,意中郎君,无论哪个女儿家。见着他都会情难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两情相许,两情相悦,也无法勉强,您只该担心如烟地将来受不了打击。” 慕容廉明站在一旁,注视着郭正义的脸色,觉得他面上苍白之间还微微泛出乌青,慕容廉明见识多广,心中有数,知道必是什么内疾突发,但他却也不明白以郭正义这等功力岂会有内伤伏在体内而他自己都不明白? 第六六章 回天乏术 他们都是练了几十年武功的一门之主,自然立可发觉自己右臂主要经络已遭人特殊手法封闭,急忙运集全身功力,企图冲开经穴,经过几番努力,都告失败。除非有百年修为的武林高手,替自己打通闭塞的经络,方可恢复;但纵观当今武林,也找不出一个有百年修为的高手来,四人心知自己这条右臂是废定了。 展红绫的剑尽量避免与爪接触,展开灵巧的快攻。闪动如虚似幻,紧钉住郭正义的右侧发招,剑招轻灵吞吐如电光闪烁,神奥而辛辣,后起的一代新秀名不虚传。失去一半机先,依然攻多守少,一剑连一剑愈来愈迅疾,闪动盘旋快逾电火流光。 天才与常才之间的差距相当大,有时简直不能以道里计。 宇文不弃的武道天才,他现在不是习练一门武功需要投入很长的时间,他现在要用的是心力,以本身的优越基础把新的加入融会贯通,当然,这在一般人是无法办到的。 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休息,绝对地完全投入。 气运一周天,全身疲乏皆一扫而空,灵台清明,耳聪目慧,就在气他神游太虚,意飞紫府之际,蓦听——窗外三十丈外,一阵衣带飘拍声划空而过。他本待不理,但,接着又上一阵衣袂带风声。两批夜行人似非同路,后面一批由声音有听出,时缓时急,而且尽量压低带风声,如不是宇文不弃近日功力大进,在二十丈开外的声音是很难听到的。 果然,过了“濠濮涧”曲折石桥,玉石牌坊,在眺琼岛白塔,右接五龙花亭,山光水影,楼台殿阁,老柳古槐,莲红藕白,青山外障,绿水中流,往北走,西山夹径,一阵左回右旋之后,就到了“画舫斋”了。玉贝勒一眼就看见,那曲顾环接,红窗绿瓦的“画舫斋”里,临窗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壶茶,几样点心,旁边坐着个挺拔英武的蓝衣客。 郭正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并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语中原武林人材凋落,这几月来,他也曾到过中土;证实中原武学样样不差,而且,各种旁门左道,五花八门,也都样样有人精通,这次自己的性命,便从这慕容廉明的手中捡来,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仅仅冷哼一声,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长剑一漾,就有七道剑光,前面一招的七道剑光,堪堪排空而至,后面一招的七道剑光,又相继而至! 郭正义阔剑出手,先前倒也大开大阖,威势非凡;但不过十几招工夫,便给一排七剑,一波又一波的剑影,逼得攻少守多,渐渐只守不攻,渐渐连守都感到困难了,陷入危境,但见剑影排空,冷芒如电,把慕容廉明卷入在一片纵横交织的剑影之中。 “这两年来,加强活动广罗羽翼,江湖上人才辈出,有许多人不论名望或武功,都比你我高。长上为了要网罗这些人,不会珍惜你我这些最先向他投效的二流人物。像我吧!郭正义其实比我天灵婆高明分毫而已,为了讨好郭正义,就不把我当人看。总有一天,你鬼神愁也将步我的后尘,失去利用价值……” “小子你不想想,虽然我答应做了你的弟子,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师徒的名份,做徒弟的能对记名师父放手开打么?再说,既然放不开手,还能证明个屁,所以我说不管用;你放心,我斗郭正义吃不了亏,打得过一举扬名,你老小子脸上也有光采,要是打不过,嘻嘻,我会溜。这门功夫我可是专才!” 此时也正想杀杀他的傲气,早己凝神待敌。二人同时飞身,就在空中一接触的刹那间,已相对拼了十招。 二人身形甫一沾地,各旋身暴扑而上,二个一接之下,彼此心里有数,功力相差有限,所以此际,彼此均想制敌先机,一连串抢攻起来,彼此用的手法,均是硬拦硬接,掌风呼呼,劲力四溢。 宇文不弃一怔停步,他脸上掠过一抹讶异神色,旋即就一转平静,道:“请展姑娘厅里坐,我这就过去。”书房外,郭正义一声恭应,步履之声又起,宇文不弃立即行了出去,可是刚出书房,他又一怔停步。原来展如烟人已站在院子里,郭正义就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郭正义也没想到展如烟已经进来了。展如烟那双清澈、深远、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忽然,淡淡的雾气,像轻纱般从四海升起,缥缈袅袅之中,使周围景物迷迷糊糊。 霎时,雾浓了起来,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这骤起的大雾正是东海群屿间的一大特色,而这种时起的大雾也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骚扰与麻烦。就是世居东海的渔夫们都万分顾忌这种漫天浓雾。 “七朵金花剑法”是昔年萧姥姥七朵金花在无人荒岛上无意中得来的一本武功秘笈,原来当然不叫做“七朵金花剑法”,它的优点,是每一剑中,都包含了七个变化,因为出剑十分快速,外人看去,一招之间就像刺出七剑,有七道攻势并不相同的剑光,敌人遇上这等情况,就无法分辨虚实,而使剑的人,却要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虚实之间,就可以乘机创敌了。 “你这时才知道这些人狠毒,未免愚不可及。”宇文不弃一面解绳结一面说:“一个真正想在江湖称雄道霸的人,怎会偷偷摸模掩去本来面目的?除非他本身有见不得人的苦衷,借神秘的行径来隐藏自己的身份,这种人行事必定阴狠毒辣,无所不为性情反常,你居然向这种人投靠,简直把自己不当人看,甘心情愿任人奴役宰割。幸好你命不该绝碰上了我。还来得及。” 步入浓荫,筛下的月光洒了—地斑剥。 祠没有安大门,是两扇透空的木栏栅,洞开着,里面是个小天井,—个大石香炉对着神龛,只消十几个人便可把整个空间塞满,黑樾樾没灯没火,显得无比阴森,当然,这种小神祠入夜以后是没有信徒光顾的。 原来,他扑至宇文不弃身前丈许,只见宇文不弃双手微摇处,一阵阵强韧无比的暗劲,朝他身前涌到,他心内大骇,荒忙暴退,那暗劲一直送他到落地时,才倏然消失。 慕容廉明心知遇上内家高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透,对方如此年青便练成内家绝罡气,一时老羞成怒,不禁破口骂道:“小杂种,爷今天与你拼了。” 他本无所畏惧,也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他却不得不心悸的避开了姑娘那双目光,道:“姑娘,宇文不弃感激!”姑娘的娇靥上,飞快的掠过了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道:“你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么?”宇文不弃没说话,他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无法预料以后的事会怎么发展,他只有把想说的暂时压抑在心底。姑娘的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很明显的,那是黯然:“看来宇文爷知我还不够深。” 宇文不弃不能再言语,晶莹的泪珠在他眼眶中滚动,他终于没有让它滑跌下来,但那种神色,不仅包含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愤怒,虽然宇文不弃确曾有负过展如烟的地方,但经过这么多折磨,她也应谅解他,给他稍微慰借才对。 宇文不弃想着,嘴唇发着颤,一直抖动老半天才脱口而出,道:“如烟妹!你……你……唉!”说时两手微张着,眼中充满希冀被幻灭的目光,脸上一片呆痴与悲怜—— 钓竿划出来一条条的笔直的影子,围成一圈,这好似捉鱼的罩一样(罩是竹制的,形似鸡罩,渔人以手按于水中以捕鱼),把他罩在笼中,任你扇影如山,攻势凶猛得翻天地覆,也无法攻到对方身上,任你左冲右突,也休想冲得出去。 慕容廉明哼了一声,被宇文不弃满不在乎的神态,与近乎狂妄的话所激怒,一拉马步,双掌一错,脚步徐徐移位接近,伸在前面的左掌似乎涨大了一倍,而且肌色自肉红逐渐变成淡紫色。 宇文不弃坐下,双掌心分别贴上“脉根”和“气海”二穴,徐徐输入本身真元,这种情形之下切忌操之过急,如果输元过猛,一断便回天乏术了。 一般内家高手输功救人,必须趺坐凝神,人气一身,物我俱忘,是以必须有个护法,而他不必,这就是他的武功超凡逾常之处,郭正义可能还隐身在暗中,随时可施突袭,所以他一方面输元救伤,一方面还得注意防备。 接着一阵轧轧之声,在众人之前三丈通道上,裂开一睚形石门,灯光由里照出。 宇文不弃跟进后,抬头望去,原来是一间廿余丈的大石室,四周石壁均由巨大青石砌成,平滑光亮光可照人。石室正是放了一座石床,其上平卧着一个白发老丐,面目清秃威武之极,只见他双目微闭,脸色酡红,似是饮了过量之酒。 第六七章 危机感 慕容廉明跟沈氏,正在后头照顾爱女慕容翎,看召来的名医为爱女诊治,一听说总管回来了,又丢下爱女赶了出来。 书房里碰面,白胖总管一五一十据实禀报,认定通福记是以那十几万两不足与外人道的银子作为要挟后,慕容廉明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没奈何,为了那十几万两不能声张的银子,只好答允见宇文不弃。 郭正义接过匕首,望着展如烟失常的狂态,突然反手两下,竟真的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个十字,他狂叫两声“如烟”,鲜血从他脸上汩汩流下,刚病愈尚虚弱的躯体,受不住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立刻昏倒在床上—— 这后谈何容易?以他们两人的功力,江湖武林已可称得上是超级顶尖高手,一般人动手过招,掌风,剑影,最多笼罩一丈方圆。 但他们此刻扇影,掌风,却笼罩了三丈光景,你只要走近距离他们三丈之外,一身衣衫就猎猎的往后吹拂,风力之强,可以推得你站立不住,如果再要往前走,功力稍差的人,只怕再也跨不上去一步。 走多了夜路会碰上鬼,这位挑夫虽然在码头见过不少世面,毕竟经验不够,这天午后跑了几家客栈,便被人发现可疑。他一出城,便被两个人在后面盯牢了。 推开门踏入门坎,用手反掩的门被抵住了,扭头一看,门外站着两名大汉,其中之一的脚踏在门坎上,自然而然地抵住了门。 宇文不弃飚出,足尖稍沾香炉边,从天井中笔直射起一旋,落在祠顶,目光扫视之下,只见—条黑影淡烟般消逝在十几丈外的野林中,这种快速玄奇的身法,表示出对方的功力已到了相当惊人的境界。 郭正义此时神情更为紧张,双目注定在宇文不弃及帮主身上,一眨也不眨。 宇文不弃面色愈来愈红。似是喝过量的酒,周身也散漫出一层薄薄的烟气,如云似雾。 郭正义等均不由暗叹,暗忖,难怪江湖上一提魔手冰心冰雄潘莫不大惊失色,除了因他手段毒辣外,主要乃是因他一身罕绝武功,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想不到他小小的年纪,内功竟达凝气化珠,劲遏体外之境。 有了他这一句,那十几个护卫动了,如狼似虎扑上,十几把佩刀组成了一张刀网,当头罩向宇文不弃。、 这回宇文不弃没动手,不但没动手,他还把双手往后一背,脚下停都没停的迎了过去,并且他在那张刀网里,上身不住移挪,脚下不住跨迈,一转眼工夫地就从那张刀网里穿了过去,十几把钢刀,连他的一点儿衣角也没扫着。 从山东到河南,反复跑了几遍,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这日正想赶到洛阳城投宿,路上碰到宇文不弃,一起奔到林中。 林中甚是黯淡,六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战围,后来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正是捉摸,场中形势大变,待他听到年长道士开口发言,立刻听出是杀父仇人。 宇文不弃朝大家做了个环揖,说道:“今晚慕容廉明和诸位老哥哥,是本着江湖义气,给在下助拳而来,这份盛情,在下十分感激,萧老岛主是在下的前辈,田老哥是在下的老哥哥,这位钓前辈,又是家父,家母的大恩人,双方的人,不是在下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恩人,如果今晚双方非分个胜负高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伤的是哪一方,在下都是负疚良深,所以在下想恳求慕容廉明,诸位老哥和萧老岛主,钓前辈,能否看在下薄面,在下不敢请求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因为江湖恩怨,在下人微言轻,不是一句话可以化解得开,但至少今晚暂息争端,使在下不至为难,区区苦衷,务望大家多多体谅,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第四次跃起,突觉头部一震,顶门的发结被人抓住了,身形仍向前跃起,脑袋却要向后仰,这滋味真不好受,立即双脚向前,上体后倒,直挺挺平摔在地上,摔得全身骨头似要崩散了。 两人被摆平在堂屋中,宇文不弃拖张长凳摆在一旁坐下,手中把玩着从两人腰内搜出的两把尺二短匕首。脸上有令两人心寒的怪异笑容。 “对!”展红绫点点头:“他跟郭正义并没正式交过手,不清楚对方的深浅,为了怕你吃亏,所以有必要先试试手,而郭正义是出手无情的,不得不预先作最坏的打算,临行前他交付我一粒‘迷魂丹’,要我在天亮前赶来此地,如果情况正如所料,这步棋便没白下,当然,这粒‘迷魂丹’也可能是为你准备的。” 郭正义一时没注意到陈灏奇特的神色,摇头低喂道:“贤侄说得有理,老化子亦有同感,孟少侠不但不如传言似的邪恶,而且人若仙露灵芝,内功更是惊人,涵养本性也善良,若老化子老眼不花,一切属实,而江湖流言委实太可怕了。” 宇文不弃站在那儿没动,容得双掌近身,平掌直探,只一抓一扔,英武年轻汉子立即双脚离地,一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倒捧出去,他想脚先落地,奈何身不由主,先落地的却是他的屁股,砰然一声摔了个结实。 郭正义看看身旁宇文不弃,见他日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神色奋发,神采飞扬,像是自己在与人搏斗一般,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机,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还关系整个丐帮命运,万一那少年一招失着,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内力未复,丐帮便要毁在这贼道之手。” “慕容廉明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不敢一天放下,而且时时想练些神奇功夫,以御强敌。那剑鞘内既然藏着前辈大侠的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要夺回剑鞘。” 慕容廉明道:“双仙一妖,把宇文不弃列为剑仙,因为他确有几分像老寿星,对人终日笑嘻嘻的,好像身上找不出半点邪气,其实他这仙字,还是很勉强,展红绫却真可以列上仙字,她一向为人正派,据说她一身武功,得之天台,剑法内功,也是玄门正宗,没人见过她武功究竟有多高,但我看至少也不在老寿星之下,她就是交友不慎,和一些老魔头混在一起,大家也就把她看成了黑道人物,唉!这也难怪,江湖上门户之见极深,许多自以为是名门正派,就瞧不起异派人士,她不和黑道人物交往,又和谁交往呢?” “侠义道子弟,不可能向他寻仇。至少咱们宾阳客栈内的人。就不曾知道丝毫风声,更没有人参予。而且,侠义道门人子弟,决不会使用恶毒的暗器百毒无常锥.那是死去将近半甲子,不曾调教过门人的百毒天尊游方,独步武林的霸道绝伦暗器。三十年来,从没听说过有人使用这种歹毒绝伦的百毒无常锥,可知定是心怀叵测的人,在兴风作浪造谣生事,恐怕是郝老魔玩的把戏呢?” 无巧不成书,宇文不弃突然发觉郭正义这—套掌功与自己在无缘庵无意中偷学到的“般若三式”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如果能接合在一起,其威力将骇人听闻,而且施展出来,既非“般若三式”,也不是郭正义这一套,变成了宇文不弃的独门武功,这发现使他欣喜若狂,他暗地里不断地揣摩、思考,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苦练,简直就像是着魔,完全忘了自我的存在。 就在群丐惊骇迷惘中,陈灏陈浩二条身形已挟着排山倒海之气劲,朝宇文不弃扑至,满天重重掌影,如两片密密麻麻的天网,往宇文不弃身上罩去。陈灏陈浩追随丐帮帮主多年,功力之深厚,招式之奇奥,已尽得丐帮真传,更是威猛狠辣。宇文不弃冷然一哂,双掌疾扬,迎空一圈,倏地五指微张,朝漫天掌影中飘忽莫测的拂下。 宇文不弃脸色微寒,逼人威棱自双目之中再起,沉声道:“我所以手下留情,礼让再三,并不是怕往后再多的报复,为只为五位都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士。五位既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土,不知珍惜有用之身,留为汉族世胄,先前途民,竟轻入虏都险地在先,为谈不上恩怨的私人间事纠缠不舍在后,不明不智,实在令人为五位惋惜。今‘巡捕营’田光被杀一事已发,虏都各营铁骑尽出,已然展开明暗查缉,五位还是舍了宇文不弃,尽早离京吧!言尽于此,告辞!”话落,转身,径自往前行去。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 第六八章 火树银花 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也似的人儿,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宇文不弃俊脸闪出令人迷惘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 但,尽管他心存顾忌,展红绫只觉身外好像被竹杖编成了一个竹笼,自己像金丝雀一样被关进在竹笼里面,不论你如何发剑,杖影似实而虚,你纵有宝剑,也休想削得着一点杖影,尤其对方每一杖都凝聚了内力,光是划空呼啸的杖风,却又似虚而实,被扫上、撞上了剑尖,都震得她右腕发麻,几乎连剑法都有施展不开之感。 另一位年轻人脸色苍黄,似有病容,但五官端立,一双虎目更是精光四射,一点也不像个病鬼,留了八字胡,眉毛似乎特别粗而带苍褐的不健康色泽,佩了一把狭锋刀,是唯一没穿劲装的人。 他的外袄内似乎隐藏着贴身暗带的短兵刃,气色与蕴藏的骠悍气势完全不同。 默然等于是否认,展红绫火上加火,想不到宇文不弃竟然把自己的事也告诉了她,他真的变心了么? 火,变成了恨,而恨反而帮助她忍所不忍,撕破脸闹是下下之策,保持风度的报复才是高招,这是她毁容后的转变,虽然本性难移,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但在某种情况下有限度的转变是可能的。 宇文不弃这时凛然站在门前,见两人不知死活地又扑了回来,不由大怒,刹时面上浮起一片杀机,双掌倏地扬起,在胸前斜划了两个连接斗圆。 顿时,如平地起了一阵咫风,劲风怒号,挟着圈圈银光与点点寒星,飞洒而出。正在此时,只听那花老的声音急道:“少侠掌下留人!” 展如烟她带着幽怨,带着悲愤,也带着激动,把她隐藏在心里多日的,一股脑儿的倾诉了出来。 宇文不弃,他听得心神连连震颤,他没有想到展家这位姑娘会对他产生情愫,绝没有想到,他更没有想到这位展如烟会对他做这种表白,尽管如此,事实上后者给他的震惊,还不如前者给他的震惊来得大。因为他知道这位展如烟不是世俗女儿,展红绫的义妹,岂会是俗脂庸粉?所以,她敢于说出心里的话,应该不算惊世骇俗。 她本不知宇文不弃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宇文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便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行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慕容廉明觉得展红绫这小丫头胆子大得出奇,你剑法、身法,都已施展不开了,还会有杀着么?如果有杀着,还不早使出来了?试想老夫在江湖上,把头发都跑白了,又不是三岁孩儿,还会被你小丫头唬得倒?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很好,小丫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老夫被你拂经截脉拂住了经穴,自然要拿出点颜色来给你瞧瞧,你如果还有绝活,也不妨使出来给老夫瞧瞧!”他口中说着话,一支寿星竹杖可依然舞得风雨不透,丝毫不曾松懈。 “老一辈的人锐气已尽,真该让年轻的新秀闯出十番事业的。但他们又不肯放弃声望恋栈不去,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是怎么一回事。刀头面血出生入死,没有冲劲勇气是不行的呀。他们上了年纪,冲劲和勇气都日渐消沉,办起事来畏首畏尾,实在让人泄气。像宇文不弃的事,只要慕容大侠抓住任何一点理由出面问罪,宇文不弃必定成为众手所指的败类,哪有他容身之地?” 展红绫早已防到对方会来这—手,娇躯一旋,闪电出击,用的是向不轻用的至高杀手,而且使的是全力。“无剑之剑”认真说起来还超过有形的剑,因为剑是死的,而手掌却是活的,运用完全由心随欲,人掌本来就是一体。 阳光下,七里埔破落景象才略显得有些生气,断坛塌墙的空隙处不时看到有着葛衣老少化子来往忙碌着。 宇文不弃此时站起走出,抬头望去,七里埔西北六山,南面是一片丛林,在这冬季枝叶均已凋落,不复有苍翠欲滴的雾水,带之起的是一片凄凉肃毅的拓黄,在寒风中,在骄阳下,也别有一番风味,正东面是通高平城的小道.夹杂些丛丛树木。 展如烟没再说什么,深深异样的一瞥,当先腾身上屋,另四位腾身跟上,翻过屋脊,不见了。那五位走了,宇文不弃折好那面三角小旗,往怀里一放,也要走,陡地他两眼飞闪异采,立又停住。、 他这里刚收势停住,一条人影矫若游龙,飞掠入院,正落在他的面前,影走人现,赫然是那位慕容廉明。 “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娘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爹爹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宇文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那就好!”展红绫就是怕自己内力和他差得太远,是以故意和他说话,借以分散他的心思,自己却在暗暗凝聚内力,一面接着叫道:“三”字出口,短剑突然飞舞而起,一招“千叶莲花”随着出手,刹那之间从她短剑上,青芒像银蛇般乱闪,爆出一蓬剑花,漫天飞射,有如火树银花,光芒灿烂,流星缤纷,一丈方圆,剑气嘶嘶,寒砭肌骨! 庙,实在是小得可怜,两进小殿堂,后面住了两个穷庙祝。自己种些菜蔬过苦日子,一年到头,没有几个香客来烧两炷香,绝大多数的人,不知道这位称神的弥衡是老几,所以收不到香火钱。 庙前的广场倒还广阔,本来就是村民们活动的中心,孩子们的游乐场。 “他自泄独门武功可能是故意的,这样可以使人不疑心到他,事实上他抖明了也没有能破解,泄不泄没什么分别。” 展红绫稍顿又道:“郭大公子是他救出地窖的,安知不是他下的阴手?还有,在逮慕容廉明’之时,他跟另一个嫌疑最重的蒙面人交手,扯落对方的蒙面巾,这也是在演戏,目的在撇清自己的身份,其实他们是同伙……” 这时,郭正义的手中有一把全白雕花的折扇,此时正用以拍刺点打,在对方罡气澎湃下,如一阵青色的旋风,卷来卷去,不可捉摸,但他的态度动作,却又显得轻松优美。 在二人之中,站着三个奇特人物,正中之人,为一身着红袍,胸前绣有一条金色盘龙的高大老者,面色红润,像貌威武稳沉,只是嘴唇紧抿,严谨中稍带几分固执刚僻之气。 左首一人,为一面目生冷的老者,右首为面色黄腊,身材矮小的奇瘦六旬老者。 按说,一耳括子算不了什么,但是慕容廉明这一耳括子跟普通的耳括子不同,何况又是气怒出手?那汉子翻身摔倒在地,半边脸立即肿起老高,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牙掉了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却还得急忙跪倒,脸也顾不得捧,低着头直叫:“卑职该死,爷开恩!” 也许是由于心里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备觉那石子上的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慕容廉明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黯淡的绿影,以宇文不弃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宇文不弃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恙,不由心中愈急。只见慕容廉明沉吟一会,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剩下展红绫一个人独挑大梁,独战郭正义,她依然右手使剑,左手使拂,拂如春风乍展,化作一蓬白气,缭绕全身,攻少守多,护住周身,剑似寒电闪光,化作一道青虹,夭矫飞舞,攻多守少,抢敌先机。剑拂同使,有攻有守。 “不然。”他郑重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都不是三尺以下的无知小童,而且都是江湖上名号响亮,有身份有地位,从刀山剑海中闯出名头来的英雄。前辈如果铁肩担道义替他们这些表面英雄承担罪恶,对前辈对他们,都是一种侮辱,在下相信他们不至于接受你的好意,而会拍胸膛像个人样站出来与在下了断。” 第六九章 荣衔 展红绫的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身份被揭穿,对她的复仇行动相当不利! 她立即冷静下来,觉悟到自己犯了大错,不该逞一时的意气而坏了大事,为了儿女之私而忽视了血海深仇,将如何以对父母在天之灵?心念之中,双手自然垂落下来。 郭正义亦回身朝西方扑去。先言郭正义只几个起落已到西方三道卡之前,只见前面有十几个锦衣大汉,手中均提明晃晃的兵器,如凶神附体般,在残坛废墟中兜转。 群乞借着阵法及废墟堆的掩饰,不时对敌方加以暴袭,对方虽然武力都不差,但仍被弄倒了四五个。 在陶然亭附近,有两座名冢,在亭东北,孤坟三尺,杂花丛生者称香冢,分竖小碣曰:“浩浩然,茫茫劫,短歌修,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因名香冢,有说是乾隆年间,那位香妃的墓,有说是京师名记茵云,不愿嫁做商人扫而自刎死,怜而葬之,而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据甚多。 由此。自然而然地也锻练成慕容廉明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俩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慕容廉明笑了笑道:“半个月前,我见过郭正义,据说他只送给宇文不弃一本札记,上面记载的都是他几十年来亲眼看到的各门各派武功中,认为最精粹的,才摘记下来,一共只有七十二式散手和三十六式剑法,如果善于运用,已可说得诸家之长。” “但,和方才九天熏者批评郭正义的杖法一“佯,只是一个杂凑拼盘,没有什么新意可言,但方才展姑娘使出来的那招剑法,精博玄奇,我也练了几十年剑,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精奥的剑法,此刻想来,依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依我推想,展姑娘大概也是初学乍练,使出来的威力,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就能把郭正义这样的老魔头击败,可见这招剑法,实在非同小可!” 慕容廉明到底带来了多少人,郭正义也不知底细,反正人数真不少,而且陆陆续续赶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有访多人都是生面孔,青龙帮两三百名江湖混混交游面广,居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近江一面设有宾馆,因为贵宾通常是乘船来的。目下宾馆自然而然地,成了慕容廉明三四十名死党的行馆,天一黑灯火辉煌,到处都有青龙帮的人负责警卫。二十余间华丽的客房,安顿着这些主脑人物。 距李村中口不到—里的地方,有三棵数人合兜的大树呈品字形排在路边,荫覆数亩,人马都可以歇脚,树下搭了个茶棚,此刻没人.只留个空灶和一堆柴草,桌椅长凳架在角落里,通常要到近晌午才开棚营业。 那白影一个扑空,身形临空蓦地一顿,一个旋身,甩手处,朝慕容廉明一连拍出如浪涛也似的三掌,慕容廉明心内大惊,他从未见过能在如此急骤下凌空停顿的身手,惊愕下,对方三掌已连环拍空,躲已不及,只好一咬牙,提足全身功力,吐气开声,怒嘿一声,双掌平胸暴推而出。轰!一声巨响,风沙骤起,一条人影斜飞三丈,落地后一连几个踉跄。 郭正义在拳脚上的那一阵,已经让了人,这一阵关系他的威名,甚至于关系着他神力候府,他绝不敢大意。加以他在兵刃上有绝对的把握,尤其是用剑,他自信放眼当今绝不作第二人想,也是巴不得出手刷刷几剑马上放倒宇文不弃,挣回头面,保全声威,所以让宇文不弃先出招,那是基于他的身份地位,不能不如此。 “啪!”四只脚一起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慕容廉明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工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地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猎猎”的轻响。 傍晚时分,慕容廉明和展如烟二人就在前面的酒楼上出现,他们坐的位子,正好是靠近十字路口的一面,临窗下眺,不但对面招商老店门口的情形可以一目了然,大街上行人往来,也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就是对面招商客店前进的酒楼,也隔街了望,两家酒楼跑堂的呼叫,都是互相呼应,此起彼落。 “由于他是条汉子,所以老朽愿意在这里等他的回音。”慕容廉明加以补充道:“老朽相信他是个守信的人。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再不了断这场恩怨,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大家都是来日不多的人啦!呵呵!如果你不嫌麻烦,我可以在黄鹤楼前江湖人注目的地方,请来许多朋友,将宇内第一高手的荣衔公开奉让。” “展大小姐,我说句老实话,如果他不死而你想亲自报仇恐怕不行,你绝不是他的对手,光是毒,你就应付不了;现在我建议你,回有去把实情告诉令尊他们,你的为人他们知道,一定会相信你,万—不成,我可以出面作证,你已经没有理由在外面游荡,郭正义只是一个秘密门户中的三流角色,你落单很危险。” 他一声长啸,晃身处,如一缕轻烟,朝众人飞射而去,趋近方看清,原来是一群僧俗皆有的大杂会,为首数人,是一年约古稀,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灰衣僧人,另一乃是面貌清瞿,身材修长的青衣老者,风度洒脱,飘然有出尘之态。另二人均为全真,年约五旬,一个面颊瘦,双目如鹰,一副强悍精时之色,另一眉目清秀,只可惜有一副狂傲不驯之色。 郭正义他清晰的感觉出,宇文不弃这一“剑”已经封住了他的攻势,尽管他这一“剑”威力笼罩十丈方圆,但是不管是哪个方位,哪个角度,都逃不出部怀那一“剑”的封架,宇文不弃看似平淡无奇的那一“剑”,简直滴水难进。郭正义心头震动,沉腕收“剑”:“没想到你用起剑来也不错!”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已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当年意大利人马哥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港,这话虽然有点过分,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这时天已经大亮,也正是旅客们纷纷离店上路的时候,从招商客店里走出来的人,有一行廿几人挂着镖局旗子的镖车,也有装着丝绸的骡车,也有茶商装运茶叶的大竹篓,连人带货,一批又一批,也有单身旅客和携家带眷雇了马车的,形形色色,涌向大街又慢慢的在大街上消失,兀自不见九天熏者等四人离店。 “在下不但要这样做,而且坚持这样做。”慕容廉明不介意对方的威胁态度道:“在下不是贪生怕死,有始无终的人,以在下的身份地位声望,也不允许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阁下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同道,告诉柏大空,在下在与宇文不弃面对面交涉之前,不与任何人谈有辱声誉的条件。你们的一切作为,在下也不加过问,也无权过问;在下说得够明白吗?” 宇文不弃仔细观察妇人走路的姿态,压根就是练过下的,可是又没理由逼问人家,想了想,动身上路。 走了一程,心里老是撇不下那股好奇之念,一个乡下妇人半夜里来上不相干的野坟,完全地不合情理,而死的又都不是寻常人,愈想愈觉不对,于是他岔入野地,绕个大弯折回埋人之处不远的野林里,一心要看个究竟。 前面宇文不弃蓦然清笑一声,弃满不屑又挪揄的味道。郭正义、慕容廉明二人不由心中一震,不知宇文不弃为何而笑,如是无意倒罢了,如是有意则太可怕了。因二人谈时声音很小,而且宇文不弃又是前奔,声音是后传,如何能听到,除非他练成天耳通一类的功夫,但他们一想不可能,此类武功,必须要一甲子苦修才行,对方仅为一廿左右毛头小伙,就算他由娘胎练起,也不可能达到。 任谁都知道,任谁也看得出,这是关系重大的一击,前面的无数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击。 第七零章 随缘 双方只等十朵“剑”花迎上那片影网,便是胜负立判,不但关系着声名,甚至可能关系着生死。 百丈外,那些个,正自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却一下子把心提到了腔口。 这时,宇文不弃手上招式愈练愈强,忽然一转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尘,他双足一错,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发出呜呜怪响,显然力道比第一掌还要强,他掌势未竟,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推出,呜呜怪响越趋尖锐,啪的一声,远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树竟然应声而折。 慕容廉明一怔,暗想:“她这话倒是不错,四个大人,又不是东西,如果被人劫持,如何能运得出去呢?”眼前立时浮现出挂着镖旗的镖车,装丝绸的骡车,运茶叶的大竹篓,携带家眷雇了马车的人,都可能装运着四人,离开客店。当下要店伙把另一间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自然也没有人。 “你其实接不下我一招。”展如烟讽刺的语气锋利伤人。轻拂着剑甚有傲视苍穹的气概说道:“你宇文家的武功有限得很,虽则在兵刃上标新立异变来变去,变不出什么惊世的伎俩来。而且是每下愈况,我看连第八的排名也快保持不住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的?” 这问题,仍然盘旋在宇文不弃的脑海没有消失。 虽然她矢口否认,但言词与态度之间却又一再露出破绽,人各有性,这是假不来的,就算是同胞手足,面貌相似的很多,个性脾气一样的不能说没有,但少之又少,简直是凤毛麟角。 宇文不弃均不由紧张的聆听这位少林高僧的高见。只听他接道:“老衲认为武学高低精劣,均由天赋所限,为害既较公平而也不甚,唯独那本毒经,记载全是些骤毒无比的毒药炼制法,所以,老衲认为,无论何人得到‘幽冥志异’,希望你能立即将毒经部分全数焚去,以免流传后世,百害而无一利,不知帮主可赞同老衲的话。” 望着八宝软榻上身子虚弱,脸色苍白的爱女,展雄鹰禁不住有点怯怯的,这时候劳动爱女,他难免不忍。奈何,那十几万两银子白花花的光辉,很快的就遮住了他的眼,连展红绫把脸转向里,不看他了,他都没看见。“都是你,把女儿害成这个样儿。”坐在床沿儿上的福沈氏埋怨上了。 宇文不弃收泪道:“并不是不弃想得血果,实在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双目失明,不弃答应过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血果,使她重见光明,上次我在泰山丈人峰下,误食一颗血果,起初我并未想到那是千载难逢的灵果,待到我吃下后,这才想起正是自己日夜相求的东西,已是后悔莫及。我只道今生再难逢到,想不到您这岛上也有这树,而且正好赶上它结果,运道真是好极啦。” 一晚过去,翌日一早,展如烟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走到阶前,只见慕容廉明早已收拾好了,山门前,还停放着一辆独轮车,所有的东西,分装成两个麻袋,都已放在车上。 麻袋下面,还有一二十扎用竹叶稻草扎成的火把,另外还有一篓桐油,两个装雄黄未的布袋也挂在车上,看样子他已经忙了一个早晨了。 一阵清越震鸣传出,猛烈的二十余剑狂攻一一化解,展如烟快速闪掠的身影如虚似幻,在急剧飞射的漫天剑影中出没无常。 她手中的剑仅轻灵地化解攻要害的剑虹,不构成威胁的不加以理睬,看似惊险万状,其实毫无凶险,刹那间变换了二十余次方位,最后人化流光,从正北方向脱出重重剑网。 “我一向执着,不甘愿听其自然。”淡淡的情意充盈在醇醇的眸光里,还有一份坚毅洋溢在话中,如果这短短一句话换另一种说法,便是“心爱的东西绝不放弃,一定要到手,不管什么缘份不缘份。” 宇文不弃的心悸动了一下,这是极难对付的麻烦。 郭正义身在空中,滴溜溜一个大翻转,甩手朝后劈去,他以为宇文不弃必跟踪而进,那晓得又掌劈处,不见丝毫阻力,轰轰二声巨响,地上被劈成二个尺许深坑,满天沙尘,定睛看去,只见宇文不弃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冷笑,他这一下,只觉羞愧欲死,一招之下被人逼退不说,还让别人当猴子般活活耍了一顿。旁观群雄均不由心内大凛,起先谁也没对这俊美少年多注意,可是如今一出手,光凭其招式之诡异及反应之灵快,已够众人惊骇了。 可怜左邻右舍的百姓,除了忙着提水往自己的房子上泼之外,别的没一点办法,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火起,火熄,足足两个时辰,左右民房被烧了五六间,几家的老小,站在那儿都傻了,展雄鹰连看都没看一眼,带着他的护卫走了,他的火,也随着海威堂的火熄了,剩下来的,就只有悲了。 “后来,有一次,一个天竺人拿着祖传的秘笈投奔慕容廉明,教他练书上武功,而慕容廉明也可以照书练习,这人对于武学,可说是完全不懂,他知自己这本祖传秘笈,的确载有一种至高功夫,他访问了许多武师,没有一个人懂得书上的功夫,最后听说慕容廉明武功是全天竺第一,便想出这个交换的方法。” 宇文不弃一面仔细打量着那支铁管,只有小指粗细,头上似乎可抽出来,这就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拉,果然又拉出一截尺许长的铁管,管中似乎还有东西,再往外一拉,又拉出尺许长的一支铁扦,插端色呈深蓝,似是喂过剧毒。 这铁管本来只有尺许长,经拉出两截之后,就有三尺来长了,铁扦极细,也不像什么兵刃。 “因为家父已经问出口供,知道柏大空身边,隐伏着一群可怕的魔枭。你虽然化装易容,但搜魂喷管暴露了你的身份。柏大空自以为聪明,却勿略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明训。他是一个侠义道风云人物,暗中结合了一大群为世人所不齿的凶枭。阴谋是—瞒不了人的,所以本姑娘有最堂皇的藉口,来诛戮你们这些魔枭与狼狈为奸的假侠义高手名宿。” 激打持续了近盏茶工夫,蒙面人渐落下风,但以他的修为,并非短时间内可以拾掇得下,因为双方的功力悬殊不大,至于双方是否还有什么绝活保留则不得而知,照这等特级高手的惯例,功夫不能完全暴露,有些独门绝技,不到不得已是不轻用的,必须深藏以便应付更多的挑战,以求万一之时自保,同时败中取胜,而占了上风的—方,当然更加妥适运用。 就在大家眼花了缭乱的当儿,当的一声清悦悠长的脆响,白影又斜飞而上,一个盘旋如一只巨鹰般飞扑而下。 原来方才宇文不弃一扑下,已窥准郭正义的剑尖,一式弹指乾坤,用拂门指力,弹将过去,郭正义变招已迟,大惊之下,慌忙侧身暴退,只觉手中一震,剑被弹斜二尺,险险脱手飞去,而宇文不弃另一手却化掌为抓,闪电般朝郭正义面门抓去。 宇文不弃一怔,一个刚健婀娜,一个娇小美好,两条人影从那片夜色里窜出,如飞射落面前,而且落地双双跪倒。 可不正是大姑娘展红绫、二姑娘展如烟?姐妹俩都一身黑衣,身背行囊,背插长剑,典型的江湖女儿,而,姐妹俩也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大雪方止,山顶上积雪盈尺,两个青衫幼僮各持一柄扫帚,使劲地拂扫,瞧他们举手投足间,显然甚是有力,飞扫雪花,丝毫不露畏缩之态,到底是名门大派,连这等小僮也是一身功夫。 静极了,夜来大雪飘舞,天寒地冻,一切生物都畏缩不前,是以整个崆峒山上寂然无声,只有两个幼僮一面打扫,一面嬉笑,发出的娇嫩童音在空气中动荡。 慕容廉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两人说话,他看郭正义听到宇文不弃被擒,眼神之中流露出无比关切,他是老江湖了,心中暗忖道:“朋友之间,纵然情同手足,但关切之情,也只在心里,脸上流露出来的,应该是吃惊和着急,不会流露在眼神之间,这种神色,只有女孩子才有,莫非这郭正义是女的不成?”不觉对他注意起来。 鬼尊虽然不曾受伤,也浚接下慕容廉明的一剑截击。这时看展如烟逼近的气势极为凌厉,难免有点虚,本能地向自己人列阵处缓缓后退,手中火红色的怪剑,发出阵阵震吟,内力御剑的现象显而易见。 密室机前重重,而且机关的启闭是最高机密,除了几个至亲的人谁也无法出入,就连展红绫也不知道这机密,郭正义已遭意外。 目前能自行出入的只有展如烟和宇文不弃俩人,一个连口都不能开的人,怎么会失踪呢? 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七一章 小把戏 宇文不弃冷哼一声,双掌交叉推出。立刻,山崩地裂般一声大震,满场风沙轰舞,一股股被二团大力一迫,而产生的旋涡呼啸,带着细砂碎石,枯枝败叶朝四处驰去。 站得较近的人。均被震得耳鸣心跳,迎面风沙击在脸上隐隐生疼。风息沙定,只见二人仍站在原地。 宇文不弃沉默了一下,道:“我并不在乎姑娘会对我怎么样,因为进过一趟大内之后,我就要走了,也永远不会再到京城这个地方来了。在这个地方,我收获不少,但是失去的也很多,我并不在乎多增添一桩。只是我不愿意任何人为我在心里种下这么深的仇恨,如果我告诉姑娘,这几件事都不能怪我,姑娘一定不会相信,甚至听不下去。” 展如烟道:“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原来,慕容廉明自泰山大会受挫之后,心灰意懒,雄心消沉,但他心机甚深,心中知道自己结下的强仇,非取自己性命而后心甘,是以不是一隐可了的情形。 他深知以自己自为一派掌门,名头又是如此大,一旦对方登门索战,自己决不可能避而不战,是以,他为自己生命打算,决心闭关苦练。大凡像他这等高手,想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必须要得到些什么武学密笈之类,照着参悟。 宇文不弃忽见右首一条山径上,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裤的小女孩来,那女孩不过十二三岁,梳着两条乌油油的辫子,一张小圆脸生得白里透红,看模样绝不会是山中人家的孩子。 慕容廉明正在打量着她,那女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正好在打量着慕容廉明。 如意算盘打错了一档,郭正义的神奇剑虹连闪两次,透网吞吐,随即挟雷霆万钧之威,斜锲入百残管独急攻而来的铁骨扇影内,无可抗拒的剑气骤然进爆,传出可怖的撕裂肉体怪响。 响起一声娇叱,剑虹贯入第三个冲来的中年人小腹,展红绫的身影似流光,如逸电,到了第四个人身旁。 如果依天道循环之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也未免太短暂、真正立稳不过二十寒暑,差不多可以说是直起暴落。 谁能有这份能耐架走郭正义?嫌疑最大的便是胡十四,因为他在堡中多次出现,虽然他的表现是善意,而且自承是郭正义生平第—好友,但无从证实,首行他的人和身份便是一个谜,江湖上这鬼蜮事例不胜枚举。 本人又精医理,轻伤二十五位不一会已包扎治疗停当,另三人因伤在要害,毒气已攻入心腑,眼看已不成了,宇文不弃犹豫了一阵,才毅然由怀中掏出一精致小瓶,由其内倒出三颗其红如火的药丸,塞往三人口中,自己盘膝坐在一旁,伸手贴在伤者“百会穴”上,缓缓将一股真气朝内渡去,因三人均已命在旦夕,气若游丝,为争取时间,宇文不弃只有大损原气,将真气截断在伤者体内。 宇文不弃道:“展姑娘太高看我了,我无德无能,我担不起这个重责大任,老人家也没有把这个重责大任交付给我。老人家认为,刺杀一个并没有多大用处,在这一个成功者之后,还有无数个成功者,我要是有意行刺,再有十个成功者,也早死在我刻下了,再说,这一趟进大内,要是为了行刺,我也就不会提着剑这么一路走来了。” 突然,道路右边一间平屋的竹扉“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但见他白髯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秃,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老人家仿佛是听到有人奔近,开了竹扉,便向路头方向眺望过去,果然,在薄薄的雾气中,出现两个人影,好快的脚程,不消几程,已然接近。 宇文不弃还是身形闪动,逆风而进,慕容廉明这九掌当然发有先后,他就在九记掌风的缝隙,有如穿花蝴蝶一般,一个人有时左侧,有时右侧,有时横闪,有时斜行,闪来闪去的乘隙而入,身法奇快,虽然慕容廉明掌势重重叠叠的涌去,却始终沾不到他一点衣角,慕容廉明第九掌堪堪出手,他已经闪到面前,一指点了过来。 “也不见得。”身后传来郭正义的清晰的语音:“事实上,宾阳客店他们是成功的,郭某的朋友死伤惨重。因此认为仅需两尊一残,就足以消灭郭某这几个残余了。倒是他们的确估错了小女的修为,而且也料错了郭某的性情改变,所以失败得很惨。” “当然,这种小游戏我会玩的很厉害。” 一老一少的对口无全视黑袍老者如无物,真可以把人气昏,更绝的是宇文不弃进场对黑袍老者连瞄都不瞄一下,仿佛真的是在玩游戏,活中不带了刺,黑袍老者的两眼在喷火,络腮的钢针全猥张起来。 宇文不弃运目眺望,竟无一个来接,他又不便施展轻功,恐被人误为有意买弄,只好缓步走去。两旁山野,白雪皑皑,梢树枝头积雪盈寸,但除了偶尔积雪落地,发出些微小声之外,竟无其他一丝声息。 雄伟的山势与四周肃静静闷气息,无形中带给人一股摄人心弦之力。宇文不弃心内不由一凛,暗暗提神走去。正好走至一处弯甬,却见前面立着一排五个黄衣和尚。 话落,转身,飞奔而去,转眼又没入来处夜色里,当展如烟转过身去的当儿,几颗晶莹泪珠无声洒落。夜色浓了些,宇文不弃没看见那几颗晶莹泪珠,也由于他的心神,他的目光全被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吸引去了。 良久,宇文不弃才定过了神,唇边问过一丝抽搐,只听他喃喃道:“姑娘,我宁愿你用匕首扎我两下,遍数京城,宇文不弃我只有欠你的。” “叮……叮!”数声,宇文不弃内劲贯注,左右跳动,每个经过的敌人的长剑和他的剑枝一交,“嚓……嚓!”弹开,而郭正义狠毒的剑式破隙而入,配合得天衣无缝。 还是他们经验老到,临危不乱,四剑破例交相一击,“叮”的一声,突碰而分,救命之式“八方风雨”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才算逃出剑圈。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一退一进,身法同样快速,滑出去一丈光景。 慕容廉明突然一声长笑,右手挥处,划出一道扇面般的白光,原来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铁骨摺扇,扇招展开,上下翻飞,但见白光缭绕,扇面倏合倏开,着着攻守兼顾,攻势凌厉,扇风声如裂帛,刹那之间,声势大盛,把宇文不弃逼退了两步。 “那个郭正义的女儿,真是可怕的恶魔,剑使刀招疯狂快速砍劈,像是疯了。”一个右膀仍在淌血的箭手声调仍在颤抖:“她像在厨房砍瓜切莱,把杀人当成斩鸡剁鸭。分舵主,如果不赶快离开,等那女魔赶到,咱们这几个人休想活命。” 慕容廉明在一旁神色凝重,他对宇文不弃的身手是很有信心,但毕竟双方年龄有很大的差距,而功力的深浅跟年龄有直接的关系,眼看双方已经形成比拼内力之局,从刚才黑袍老者的表现,功力相当深厚,宇文不弃之长是在招式上,拼内力的话结果就很难说了,为了身份名头,他势必不能插手,所以问题便显得严重。而更严重的是双方不是在比武过招,既是一个阴谋陷阱,目的当然是在杀人,他焉能不急。 其他四名少林僧人,亦仿若互知心意般,随着为首僧人急旋身形,亦同时闪身挥臂,手中戒刀齐向宇文不弃递至。银芒飞洒,罡风如啸,五道匹练似的长虹,飞腾闪跃中,闪挪着宇文不弃那削瘦灵活的身躯。一连过了十招,少林五僧的威力,愈舞愈急,方圆三丈,竟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墙,尖锐的呼啸声,刺耳摇神。 慕容廉明笑了,笑得很高兴,深深的看了宇文不弃一眼:“你很会说话,其实你说的是实情,那还真是我曲意宽容,要不然,我绝不信堂堂朝廷对付不了你一个江湖组织,可是我想到,那么一来,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江湖人也总是我的百姓,再则,我也有点欣赏你的胆量,所以我一直想看看你。” 郭正义毫不迟疑,腾身便退,但手中剑枝却被宇文不弃内力所黏,使不出劲道,冷冷一叱,左手也是一式反击过来。 宇文不弃突觉身后剑风袭体,已知敌手攻来,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内力一收,摆脱长剑,往后一划,身形随着斜飞,“当”的一声果然荡开敌剑,同时借此一力,又倒窜而回,迎着郭正义一掌猛然击下。 郭正义又倾出三颗药丸,交到宇文不弃手中,郑重的道:“你回去之后,把这三颗药丸给慕容廉明和姑娘服下,但两人必须分开时间,最好先给慕容廉明服,等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光,你看他睁开眼来,不能让他开口,以防隔墙有耳。“ 第七二章 剑客信条 “你就要以传音入密告诉他经过,要他暂时忍耐,不可露了行迹。等慕容廉明清醒之后,再给展姑娘服,这样你才有时间和他们述说经过。” “他不可能比慕容廉明更厉害,小小年纪不成气候。”胡十四不受激,冷冷一笑道:“咱们与天地双煞在两年前,便已和柏老弟取得协议,由他策划将郭正义和慕容廉明引出来。他要取代郭正义领袖群伦的地位,咱们不计名利,只负责除去他们报往昔受辱之仇,其他概不过问。呵呵!张使者言中之意,是希望咱们替贵帮除去姓宇文的小辈,对不对?” 慕容廉明简直就像真的长了翅膀,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居然虚空变势移位,惨号再传,又—名大汉栽了下去。 口说是游戏,慕容廉明可不敢太过托大,这四名大汉都是—流身手,而蒙面特使更不是泛泛之辈,故而他在撩倒两个之后,不再腾空,在避开蒙面特使,一招闪电攻击之后,以极端诡异的身法,极其厉辣的招式分攻两大汉。 了因低宣一声佛号,也不见动作,双手所捧之玄冰,竟冉冉离掌升起,一直升到一丈左右,了因蓦然睁目嘿了一声,只见慕容廉明枯瘦的的掌,微微颤动一下,顶上玄冰却滴溜溜疾旋起来,愈转愈疾,直变成凌空一根乌亮圆滑的短柱般,并由其内飞射出腾腾水气。 随着冰块的旋转,水气越来越浓,慕容廉明面色也逐渐转红,头上蒸蒸散出一片热气,半晌,疾转的乌柱,愈转愈细小,终至完全化为一气飞雾四下散去,了因面色酡红,满头热汗淋漓。 话落,腾起,身已离地,长剑出鞘,微弱的月光下,只在一道寒光拖着一条白影,直射湖心,只见那“芙蓉暗礁”上微微一顿,随即又掉转方向射了回来,落在原地,来去疾若奔电,不过一转瞬间。影定人现,宇文不弃凝立不动,剑尖上挑着一朵大红芙蓉花,旋见他剑尖微颤,那朵芙蓉花倏然粉碎飘落,落地成一片花屑,紧接着,寒光一闪,长剑已入了鞘。 倒给他说对了,原来慕容廉明得了本门秘学“上清气功”的秘笈,立刻闭关苦练,那日于一飞拿宇文不弃的拜帖给他看,他立刻下书给点苍谢长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气功的精髓锻炼了大半,明知躲不过,立刻动身南奔五华。 他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敌宇文不弃,是以一直隐伏着功力。 慕容廉明忽然脸色肃穆,郑重的道:“玉真、玉玄、玉清、玉衡、玉竹、玉篆、玉音,你们七人听着,从此刻起,你们大师兄即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决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武当派,不论对与不对,为师只准你们奉命行事,不准违拗,更不准从嘴里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了。” “呵呵!你每一次都是诚意的,只是这次不敢摆出强请的态度而已。展姑娘,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这次没摆出霸王面孔,显得更为可爱。”他半真半假风趣地说:“你知道吗?女孩子凶霸霸地野心勃勃,毕竟不是什么动人的事。男人们会敬鬼神而远之的。好了,展姑娘你可以走了,你的处境非常的危险,你知道是为什么?” 没有任何声息,就象是虚晃—招,但宇文不弃立即觉到一股如山潜劲压体而来,其强猛的程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勉强地说,就仿佛地变时撼山栗狱的震波,足以震毁任何有形的物体。 一声霹雳巨响,似要震裂人的耳膜,劲气爆散裂空,引发了连串的的“波!波!”密响,太惊人了。 由表面看来,玄冰似是分纹未动,但实际只剩下一个虚壳,待宇文不弃将真气一撤,冰壳经不住内部冰气的千钧澎涨巨压,自然化为飞烟,四散而灭。能将一点点纯阳真火隔空三丈,度人方体中心,而不伤其外表,已是万难,再加上心分二用,还须用天龙神照托护,而且妙到毫颠,仅护住表面一分,更是难上加难。 宇文不弃道:“廿年前,一对夫妇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乘船途经南海,一家三口请了一位镖师随行护卫。半途碰到一位当朝权贵,见妇人美色惊为天人,当即抢夺了那位妇人,杀了她的丈夫,那位妇人唯恐孩子受害,乃忍痛将她唯一的骨肉由暗中投入海中飘浮,但求苍天垂怜,有他船经过,救起她的孩子,保全一条小命,为夫家留后。那个镖师在威迫利诱之下竟呼若寒蝉,或许真蒙苍天垂怜,或许那婴儿命大,随波飘流,未丧鱼腹。在肌肤泛裂,奄奄一息时被人救起,他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廿年后的今天,他不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连自己该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我眼睛未瞎之前,”展如烟想:“每年初冬,当小茅屋四周草兰开放的时候,我总爱一个人站在花丛中,嗅着那令人忘俗的淡淡香气,每当我心神俱醉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强而有力的手,遮住了我双眼,沉声要我猜是谁,那是大哥——我心中最崇拜、最敬爱的大哥,我不用猜也知道的。” 他看慕容廉明神色自如,毫不在意,就接下去道:“去年秋天,贵派门下郭正义在镇江江山第一楼上遇到淮阳鹰爪门名拳师贺笑天,就指说他冒名招摇,两人一言不合,竟至动武,郭正义以贵派两仪掌击伤贺笑天内腑,回家不过两天,便因伤不治而死,鹰爪门派人找上贵派评理,贵派竟然置之不理,这件事,经苦主家属在江南武林大会上,提出控诉,经大会议决,推派代表前来贵派了断此事,在下等人,就是为此事而来,要请贵派给予公道。” “好,不说废话。”郭正义喝了一口茶:“我派他赶往荆州、替你查重要线索,以便洗脱他的嫌疑。临走时,我好像听他提过;他也许去找洞庭一鹤谭坚打听一些风声,当时我并没有在意。早些天,就在郭正义偕同紫霄散仙去找我之后,我也外出暗中打听消息。发现两个颇有名气的人,谈及这里有人派人前往岳州,携重金前往君山敦请洞庭一鹤前来助拳。” 慕容廉明搔了搔头:“郭正义创业开基在四十年前,那时他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上下,而真正站稳脚步,至今不过二十年,为了巩固霸业,他所对的仇家都是煊赫有名的人物,这秘密门户之主,很可能是当年仇家之一,故而以飞龙堡为主要目标,不择手段加以摧毁,家主继任人胡十四是被人谋杀,郭正义之中风很可能内有文章,一个武功修为上乘的高手极少会发生这种病变。所以我说‘鬼雷’霍元健当年的失踪极可能是郭正义的杰作。” 宇文不弃心专,少林十八罗汉阵,被武林公认为天下最难破解之阵式之一,心中不由微微有气,以礼来见,三番二次的遭受阻碍,分明有点倚势凌人,全仗自己近日功力大,一身内力充塞蓬勃,似永不虞匮之,否则,光这几场比试,就算能见着掌门方丈,恐怕连说话的力气均没有了。 慕容廉明脸上闪过抽搐,转眼他望,一双凤目之中,似乎显得迷蒙,显然,对廿年前那位陈美人,他还有着一份追忆,一份怀念,他道:“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屋里,不惜以死相胁,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他们给她送饭,也都是在门口,她饮食起居一如常人,但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她的屋去。我当时还觉得诧异,既然那么刚烈,她就不该饮食起居一如常人的活着,现在我才明白,她心里还有牵挂,还存着一线希望——” 郭正义喜气洋洋,是以并未注意,他继续道:“咱们先找到大娘,我可要好好报答她老人家,家乡的房子一定被大水冲走了,那也好,我们就搬到泰山脚下,在那里盖一栋房子,这样我们便可常常去看云爷爷。如烟,那云爷爷喜欢你得很,他再三叮嘱我要带你去见他哩!啊!对了,他住的那儿枣子真好,又大又甜,你一定喜欢吃。” 说完,她撩起衣袖,露出干瘪的手腕,右手一抬,从她大袖中飞出一条尺许长的小蛇,一口咬住她左手脉门之上。 这条小蛇虽然只有尺许长,但全身乌黑有光,只有一颗三角形的小头,却是金黄色的,看去甚是可爱,但只怕也其毒无比,因为这一瞬工夫,蛇姑婆从手腕到手掌,五指都已变成乌黑。 “像魔道人物。见仇便杀,决不留情,不再坐等你们派人来杀、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展红绫娇笑着道:“我的剑,磨得比任何时候更锋利,用来砍瓜切莱,妙用无穷!这几天溅血在本姑娘剑下的冤魂很多,可惜一直没碰上贵方主要的人物。很好,很好。” 第七三章 铲除 慕容廉明原地一旋,变成了左手立掌,右手握拳护胸,这一变式便显得很古怪了。 宇文不弃的隐身位置正好在双方之间的三角点上,是以双方的动作看的很清楚,他发现慕容廉明的拳头里似抓了样东西,不禁有些纳闷,立刻留上了意,只可惜距离稍远了些看不真切。 禅堂中,尚以悠悠出一阵低沉的木鱼声。各人通过供奉全身如来的大雄宝殿,进入后面一道缀满字图的长廊中。 长廊尽头便是一度月洞门,行出门外,只见是一处十分清幽的内园。园外可以隐约望见那莲池行座,画栋雕榭,气象十分雄伟的达摩天殿。但是,前行的慕容廉明大师,并没进入达摩殿中,他步履沉稳地转发这内园一座十分宽敞高大的屋宇之内。 这地方,看似“怡和园”后园,依着郁郁苍苍的山峰,耳闻松涛阵阵,眼前遍植花木,挨着一段绿瓦红墙,夜色中看,有一座黑忽忽之物。 宇文不弃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座坟墓,墓前还立着一块墓碑,一圈白玉似的雕花石栏围绕着,墓上没有一根杂草。想见得,这座坟墓跟很到照顾,时常有入水除草打扫,并没有弃置不顾,任它荒凉。 宇文不弃道:“如烟,不要再说丧气话了,我们好日子已到了,如烟,我对江湖上的事一直不感兴趣,只要能和你厮守在一起,就是饿着冻着,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我们住在山下,天天可以一起去爬山、听泉、散步、摘果子。还有辛捷弟,我那武功盖世的义弟,他一定会常来看我们,如烟,你说这种生活惬意不?” 他这一路飞掠,把一柄钢叉使得周身缭绕,风声如涛,隐挟风雷,眼前慕容廉明始终不与交手,幢幢人影,在他滚到(他其实是连奔带掠)之时,就像潮水一般纷纷散开,他所过之处,无不像整排树影,往后退去,但散者自散,集者自集。 他这样挥舞钢叉,一路冲行,差不多奔行了一盏茶的时光,前面还是人影幢幢,连连避闪开去,好像这人潮连了数里之长,始终没有尽头,心中不禁暗暗生疑。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依样葫芦,就缺乏新意了,大师看在下的了。” 话声出口,左手衣袖轻轻朝石桌上拂下,这一拂虽轻,但内劲震到桌面上,那被郭正义嵌入桌面的茶盅忽然跳了起来,正好被宇文不弃衣袖兜住,他一个轻旋,带转衣袖,把茶盅送向身后的石柱,一下就把茶盅嵌入到石柱之中,随着人已旋了回去,含笑道:“大师,在下献丑了。” “就这样,你挟着尾巴带了你的儿子,还有这群比走狗更卑贱一等的人,发疯似的赶来了,赶来送死!”她愈说愈刻毒:“我这附近埋伏有屠狗的人,就等你们这群饭桶追来送死。你好可怜!居然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我一个人慢吞吞往这条偏僻的路上走,你居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凭这点,你就不配做武林霸主,只配在郭正义脚前摇尾乞怜,因为你本来就是一头卑贱的丧家之犬。” 展红绫坐在床沿,她现在除了饮食畲洗还勉强能支撑之外,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半个月来她就这么捱过。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绑架她的是什么人,她是赴一个在她以为是非常重要的秘密约会,想不到中了预布的圈套,她很后悔事先没坦白告诉大师伯慕容廉明,然而后悔于补了事,她无法预卜自己的命运。 慕容廉明闻言,不由甚感为难,他一方面暗佩宇文不弃这种大丈夫磊落不荀的胸怀,一面亦为他气贯日月的豪气所撼。他仔细朝宇文不弃望去,只见宇文不弃修眉朗目,瑶鼻娇口,满身仙骨秀气,恍若玉树临风,俊俏中别事一种洒脱而摄人的气度,使他对宇文不弃生出一股莫明的好感。 如果答应吧,立即大家便对敌,出手夺符定难免有所伤亡,如果不答应吧,论理不仅说不过去,而且一个不巧,误会迭生,则可能变为生死大敌! 郭正义之威过于刚猛,慕容廉明之威则是自然流露,至为慑人,只听他震声道:“宇文不弃,不管别人怎么说,本爵相信你闯禁宫,入‘怡和’,不是为了行刺。本爵知道,凭你一身修为,如果真要行刺,早已达到目的,也没人能拦得住你,但是无论如何,国有国法,你这种胆大妄为的行径法所难容,望你立即弃剑就缚,本爵爱惜你是个奇才,自当在皇上面前保奏。”慕容廉明毕竟是慕容廉明,慕容廉明慧眼独具,毕竟与众不同。 宇文不弃转念又想道:“苏三娘和兰姑原是最好的人,可是她们的结果呢?那该死的县官,他见兰姑貌美,流浪异地,竟诬她们为飞盗家属,然后再假装出面替她洗脱罪名,可怜兰姑哪知他的诡计,他乘兰姑对他感激不防时,起伏了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这种奸恶之徒,依然作官发财,难道这就是天理吗? 如今人家只用左手衣袖一拂,就把茶盅从桌面上吸了起来,光凭这一点,已比按下去难得多了,但人家在袖角带转之时,就把茶盅嵌入石柱之中,石柱是圆的,比平整的桌面,又难了许多,何况人家连手指都没沾上一点,只是用袖角拂过去的,而且刚好把茶盅嵌入,一点不多,一点也不歪,正好和石柱相平。 “已没有问的必要了,姐。”展如烟苦笑:“这种为争名夺利而陷害亲朋好友的老故事,千篇一律平常得很。只要找到了一丝线索,就可以明了全部底细,容或手段有些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反正把这些参与的人剑剑诛绝,彻底铲苗锄根,就可以消除祸患,这是保护自己的金科玉律。姐,你怎么也跟来了?” 这时,展红绫已起身,一步一步朝这边移来。 宇文不弃本来打算本身的功力有所隐藏,只要能达到克敌的目的,宁可多费手脚而不尽展所能,但现在看情形要想有所隐藏,而不全露已不可能,对方的功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磨下去说不定会大意失荆州。心念之中,他改变了策略。 宇文不弃本待将地点说出,但转念一想,玄玄洞府中,尚有其他重要丹药书籍,恐将风声传江湖,又不免一场轩然大波。 那枯瘦的老僧闻及前辈异人洞府时,眼中不由一亮。这时,急道:“真是鬼话连篇,即使是前辈异人洞府,又能什么不便说明之理,分明是虚言搪塞,今日施主若说出地点,乖乖等在寺内,待吾等取回师兄法身验明便罢,否则……嘿!” 宇文不弃默默的接过,起身走到棺侧,打开白绫铺好,曲一膝跪下,伸手入棺拾骨,看似完好的盛装,触手化为灰粉。顷刻间,全付白骨移至白绫之上。宇文不弃收起白绫四角,包成一包,然后背上左肩,拔剑站起,转过身,碰上的是慕容廉明的一双目光,那双目光,包含得太多,多得令人难以言喻,不过有一点不难看出,那是歉疚,无限的歉疚。宇文不弃把目光移开了,一句话没说,迈步要走。 这一招好不古怪。 那宝剑竞似软鞭一般作弧形地弹将出去,那一弹之间,发出“嗡”的一声,剑尖却在那一刹那之间飞快地跳动,上下左右正好构成一个圆圈儿,然而却分毫不爽地圈在密陀宝树的胸前四大要穴之上! 郭正义目光转动,这山麓下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这就大声道:“诸位弟兄,待会少林方丈亲自下来迎接,这当然是客气的话,只怕这场过节,就得在这里解决,因此,兄弟要和诸位道兄特别说明,咱们是前来拜山,是秉承江南武林大会的决定,要向少林寺讨公道来的,人必须站住一个理字,也必须先礼后兵,双方谈论之时,切忌激动,更不可抢先出手,以致乱了步骤……” 快船平稳地急驶.船上的四海游龙,正在大放厥词,大骂展雄鹰那群人是胆小鬼,居然躲到离城一二十里的偏僻清安湖来,却又接近青龙帮的势力范围附近,乃是死要面子的愚蠢举动。 正挖苦得高兴,快船突然一震,中舱传出木材碎裂声,船底出现一个大洞孔,湖水喷泉般汹涌而入。 宇文不弃目送展红绫的身影消失,心里那份感受真的无法以言语形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己以为做得很对,想不到又错了。要不是赵大娘这里赶来阻止,大错已经铸成,双方必有一死。自己再次出击,展红绫以受伤之身,当然承受不了,而对方刚才伸手入怀,不知要用什么无法想象的利器,说不定倒下去的是自己。 说毕,也不待回言,合起那团线,抖手朝着抛去,那团线宛似灵蛇般地猝然飞去,分别缠绕在青竹之尖端。 第七四章 峨眉刺 这飞出的丝线,似乎比平日缝制衣物时所用的那种还要细,其粗细之程度,真比绣花针尖,自然是十分易于折断。 慕容廉明以深厚的功力及罕绝的手法,使丝线轻易地分绕于青竹尖端,这份武功,实足已骇人。 宇文不弃不得不出手了,郭正义、展如烟适才发难的时候,四手空空,而如今两人腾空追上的时候,郭正义手里多了一柄抖得笔直的软剑,展如烟手里,则是那把曾经伤过宇文不弃的短到,是故,宇文不弃他也长剑出鞘,长剑出鞘后,人已头下脚上,凌空下去。 灯光及火把照耀下,只见满天剑气。 水月庵位置险僻,行人不到,但这时竟有两个衣衫褛褴的乞丐走到庵前,其中一个身材较胖的轻轻敲了敲庵门。 呀然一声,庵门打开,开门的竟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妙龄女尼,雪白的僧衣上,一张俏艳的面容,乌黑大眸子嵌在秀丽的脸上,象牙般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只是在那绝俗明丽之中,却透出一丝凄苦—— 因为少林寺从没在外人面前摆出过“罗汉阵”,何况“罗汉阵”普通只有十八个憎人,名之为“小罗汉阵”,一般所称的“大罗汉阵”,是由一百单八个僧人组成,少林寺百年来,也难得用上一次,这回使出来的却是“罗汉大阵”,由五百僧侣组成,只怕少林寺开山以来,还是第一次以庞大的人力,组成了这座大阵。 “哈哈!我不能来吗?想当年,率先杀入天绝谷的几位朋友中,我慕容廉明是最先捷足先登的一个,也是负伤最重的一个。武昌再次聚会如果我不来,岂不遗憾终生?老天爷!没想到我晚来了几天,这里竟然变得离谱。你们在郭正义的野心驱使下,把武林道义精神往茅坑里丢,真是人不要脸,百事可为,老天爷!你们这群家伙,怎会变得如此鲜廉寡耻的?可怕。” 宇文不弃不是来比武较技的,他不想浪费时间,五名高手架势未及拉开,他已闪电出手,没人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觉罡风劲浪向外排空暴卷。 闷哼声中,五名高手波分浪裂地散开,整个内圈起了一阵混乱,郭正义也告立脚不稳跄离了原位置,令人惊魂的劲波扩张之下,连外圈的武士都感到呼吸窒凝,内圈的更是气翻血涌。 这时——只见慕容廉明凝神沉气,归元守一,一抬脚就飘身在另一根青竹之上。眨眼间——他身形闪动如电——在竹尖踏过。这时——厅中诸僧,俱屏气如寂,大睁双目,紧张而又略带兴奋凝注在慕容廉明倏起倏落之身形。这时——慕容廉明已飘身在七根青竹间的白线上游走。身形之快捷利索,就好像走在宽敞平坦的地面一样,慕容廉明蓦嘿一声,身子已极快地飘动起来。 反之,这京城一带,倒是个伤心地,他恨不得胁生双翅,飞离这个地方,今生今世,不要再来。但,刚离“怡和园”没多远,山道旁,松林内闪出一条人影,紧接着是一声轻喝迎面传来:“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带着一颗刺痛的心,一处严重的剑伤,那颗心的痛楚,远非穿胁而过的剑伤所能及,就因为这种痛,使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耳目为之迟钝,迟钝得连有这么个人躲在前头,都一点没有觉察。 她双眼像入定般一动也不动,又像是在凝视着极遥远的地方,那清澈的眼光却似蒙蒙的带着泪珠,弯而长的睫毛下是一个挺直而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般的小嘴,那充满青春的美丽与上面光秃的头顶,成了强烈的对照。 她的皮肤是那样动人,衬着一袭白色的佛衣,把那宽大简陋的僧衣都衬得好看了。辉煌的夕阳照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如同蒙在万仞厚的霾雪里。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苏三娘急怒交迸,身形扑起之时,双爪一抖,已有两条尺许长的黑影,先她射出,她身形堪堪扑起,陡觉“尾龙穴”如中尖椎,全身功力骤然散去,口中大叫一声,一个筋斗从空中跌坠,再也站不起来。(“尾龙穴”为脊骨未端,中枢神经之未稍,如被伤及,即全身瘫痪,不能坐卧行动) “但愿你不是。阁下,我承认你那六个人,对我有相当严重的威胁,尤其是苏三娘那虔婆,她不但爪功号称天下第一,而且与人交手时,什么怪招下流恶毒行当全部出笼,甚至会用口咬,令人防不胜防。你这些人主要是用来对付我的,既然你要和平共存,为了表示你的诚意,把他们汀发走不算苛求吧?” “小子!”慕容廉明已经冷静下来:“我判断不是飞龙堡所为,那猴儿崽吃瘪是半天前的事,他不可能这么快就采取报复行动,而且家里有我老人家在,他们没机会埋置炸药,显然是秘密门户中人趁屋子空时捣的蛋,可能几天前就已经埋置了,只等我们全在家时发动,却巧被郭正义无意中揭穿……” 当宇文不弃身形已将触线之时,倏然一只见他身形一花,分化成三条身影,呈三角形飞射而下。众僧只觉眼前又是一花,三条身形俱敛,宇文不弃已如一枝迎风细杨柳,摇摇晃晃地站在丝线之上。丝线似是吃不住他的重量,一时绷得死紧,一会儿,又似两端拉力四复原状,宇文不弃的身形就似粘在线上样,上下起伏不定,七根细弱青竹,均被丝线带得晃动不止。 展红绫失色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凄笑意:“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管对什么人,不管对什么事,怎么唯独对他……这一念误会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害了自己我没有话说,害了他却让我愧疚终生,尤其我更先后伤他两剑,那第二剑能要他的命,我简直该死在他面前。” 那人不仅下落变缓,而且身体斜斜向自己这边飘了过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人身体在空中丝毫无处着力地居然将迅速垂直下落之势,变为缓缓斜斜飘落,那种轻功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脚下是千丈峻谷,落下去任你神仙之身也难逃一死,那人缓缓飘过来,想落在那片古竹林上。 郭正义眼看交手几招,自己不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在双方剑刺交接之际,对方剑上有一股绵绵暗劲,还震得自己右手微感酸麻,心头不期暗暗吃惊,口中大喝一声,峨嵋刺突然一紧,刷刷刷,接连刺出一十八刺,一时但见到处都是刺影,把展如烟道人圈了起来。 但展如烟却依然缓吞吞的划着一圈又一圈的圆圈,剑走弧形,倏然而来,倏然而走,尽管身外涌起重重刺影,但她在一圈圈弧影剑光之中,却稳如山岳,一刺也刺不进去。 慕容廉明一身武功,出入螳螂、鹰爪两派,加以变化,自成家数,为黑道上少数高手之一,尤其他的左手,在练武之时,就自断左腕,聘请名技师替他装上了一只钢爪,不但不畏兵刃,而且在爪端装有机簧,系以细炼,可在七步之内,发爪伤人。 另外右手大袖之中,另有七只飞爪,淬过奇毒,举手投足,可伤人于百步之内,名之为“袖底爪”。最厉害的是他七支飞爪之中,又暗藏了毒针,发出飞爪之时,毒针也会随时射出,令人防不胜防。 在镇上倒不太引人注意,有三四家小小的客店,通常上行的船只遇风,或者需补充日用品,便会在镇上逗留三两日,之外就是载土产的船只往来停泊了。 展红绫目芒变成了银线,晶亮的丝缕,这是内力修为到了某一极限的象征,也是他对某一个问题表示重视的态度反应,这神情,宇文不弃并不陌生,所以他在认真地听,展红绫行为近乎诡秘,但迄自目前为止,所表现的还没有什么乖僻之处,这一点,宇文不弃还有把握,故而他对他还不至过份激烈,以外人而言,知道他具有双重身份的也只展红绫一个。 慕容廉明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虽不太相信宇文不弃确能过目不忘,体察入微,功力、眼力、智慧均达上上之境,将一式极为精奥的招式,能一眼过目便能记牢悟彻。 但,从他心头对这少年却无缘无故地生出一种恐惧感,光凭方才过手几招的功力,就非常人所能测意得到的,而且他判断,宇文不弃并未使出全力。 说话人儿,话声既冰冷不失甜美,既然被年轻人称做“芳驾”,她当然还是个女子。没错,说话人儿确是个女子,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峨冠道袍的道姑,很美的一个道姑。 她年纪也不大,跟年轻人一样,顶多也廿多岁。 她不但美,还美得艳,肌肤凝脂,有着一张吹弹欲破的芙蓉脸,偏也有着一双凤目,眉梢儿微挑的远山眉。 第七五章 警告 那茫茫雾气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深情地看着宇文不弃,他差些儿扑了下去一一 忽然,那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两个丑恶无比的人,他猛然收住自己往崖下冲去的势子,由于收势过于急促,一块拳大的石块被踢下了崖,片刻消失在云雾中,连落入谷底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虽然只打出三只飞爪,但郭正义已经穷于应付,因为三只飞爪的来势,和慕容廉明扑来的人,速度相同,他既要对付飞爪,又要对付扑来的人,尤其对方左手的钢爪,可发可收,更须注意。 一时再也不加思索,脚下后退一步,左手一记“劈空掌”,朝前劈出,把三只飞爪一齐震飞出去,身子下蹲,使了一个仆步,右手握拳,呼的一声,朝上直捣过去。 “我们捉住了他的师父慕容廉明。”郭正义说:“出其不意给了那老妖仙几乎致命的一击,但被他逃掉了。这老妖妖术通玄,五行遁术炉火纯青,唯恐他不死心前来报复,只有三位仙子的炼魂大阵才能克制他,所以老朽特地前来请诸位相助,也促请诸位出山共襄团结天下江湖同道的盛举。” 当年,他败在宇文不弃的手下,说起来只是微乎其微的差距,但他却认了,从此隐姓埋名,而且绝口没提过“报复”二了,这已足够证明他人格的伟大。 于此,他联想到惨死的亲娘,葬身“沉鱼潭”尸骨无存,而自己巧落在师父兜取落鱼的网中得以存活,造就今天的自己,此恩此德,山高海深,此仇不报,娘亲无以瞑目,若报,基于某种原因,又无以自处,现在展红绫发了承诺,可是他是第三者,世无此理他没有任何理由承担! 他心中不由一惊,细辨之下,竟似由左前方一片密林中传出。他心中不由为疑惑,什么人敢在少林根本重地一一嵩山近侧行凶? 艺高人胆大,他遂不考虑,晃身处,一道白影已如经天长虹,由马鞍上飞射而起,只两个起落,已飞近密林边,宇文不弃连日遭遇强敌,江湖阅历已非昔日可比。 他先在林外凝目耸耳观察,四周白色皑皑,映印之下,虽比平日晚上要亮,但密林太过浓密,纵他已练就神目夜眼,亦难透林内数丈。 “大明湖”,在济南城西北角,周围十里余,约占全城三分之上,湖界城垣东北西三边,凌晨及黄昏时,景色迷人。 “从“鹊华桥”沿湖而西北,两岸垂柳披拂,湖中芦蒲齐茂,特别是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有溘然吴下洲志感。 “大明湖”景色之美,美在凌晨与黄昏,但并不是说除了凌晨跟黄昏,就没有游客了,照样有,不过没凌晨跟黄昏的时候多罢了。 又是黄昏的时候。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骑。那匹马通体全白,无一根杂毛,异常神骏,马上的人却透着古怪,一身整洁的淡青儒服,在滚滚黄沙中竟是一尘不染,而且背上斜着一支长剑。 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定然惊奇那马上儒生是那么秀俊潇洒,而且脸色白中透着异常红润,真所谓“龙行虎跃”,显然是有了极深厚内功的现象。 只见郭正义神色一黯,微微点了点头,强作笑容,说道:“小兄弟,我们一见如故,难得小兄弟对我说出心里的话来,毫无半点矫情,而且恩怨分明,公私之间,大义凛然,这才是英雄本色,大丈夫的行径,郭大哥能够交到小兄弟这样的朋友,心里极为快慰,我绝不怪你。” 大江自洞庭至武昌一段航程内,经常会突然刮起可怕的怪风,片刻间便会波涛壁立,满江浊浪排空,不论大小船只,皆须及早逃避,躲至岸旁避风,稍慢些便会船沉人死。 这种风也许刮个一两时辰,也许刮它三天。有些船不幸靠上人迹罕见的江岸,被强盗劫掠一空,大江的水贼,比洞庭湖的湖寇更恶劣多多。 墙角处黑影一晃,郭正义冷喝一声:“什么人?”立即扑了过去,但那黑影的行动有如鬼魅,只一晃,又到了另一个位置,郭正义当然不会放松,又追了过去,他快,黑影更快,一追一逐,竟然进了后花园,黑影停在暗影中不冉移动位置了,郭正义心里有些发毛,因为对方对堡里的形势似乎十分熟悉,他迫近前去,一看,惊呆了! 他暗聚真力,使出罕绝之神功“九幽搜魂”朝四周看看,静荡荡,一线警兆皆无。天已全黑,林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神功绝顶,运功之下,依稀仍可辨明数丈远近,他不再迟疑,提足护身神功,晃身快若轻烟,在林中飞绕而去。不一会,他已驰至尽头,林外一片白皑皑的雪光,宇文不弃借它微弱的反光,看得清晰异常。 厅里四个人,坐着的两个,一个比郭正义年轻点儿,挺白净,也一脸英气;一个是穿长袍马褂儿的老头儿,挺瘦,一脸精明像,精明得透着好滑,端着杆旱烟袋,湘妃竹杆儿,翡翠嘴儿,正吸着。 另两个,是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壮汉,眉宇间透着腰悍,腰里鼓鼓的,就站在瘦老头儿身后。 “嚓”的一声,火折子近风一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宇文不弃因为火在自己手里,而那人在暗处,是以一时看不见那人,而那人却惊呼一声。 宇文不弃将火折向前略伸,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乃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看样子有十五六岁,身上的衣衫更是脏垢斑斑,更全是补丁,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这时正睁着大眼睛瞪着宇文不弃,似乎是无限惊讶的样子。 四周观战的人但觉两人剑法愈出愈奇,一个攻出的剑招已经十分精妙,一个拆解对方招术,立刻还击,更往往出入意料。 这样一来一往,越斗越快,使得双方观战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武功稍差的人,连两条人影都已分不出来,剑招更看不清了。 但见两道匹练般的青光,互相纠缠,时而此长彼短,时而此进彼退,数丈方圆,尽在剑光飞舞流转之下,一阵阵贬骨寒气,逼人而来。 室门附近能活动的空间不大,宇文不弃是把关的天神,阻绝了出路,室内的人想围攻也力不从心,只能叫吼着围住了三方,但真正可以出手施展的范围,只能容许一两个人而已,除非像人墙般三面齐涌。 “老夫会尽全力处理,你们不必惊惶,没人会对一个残废的老人下毒手,也不必疑神疑鬼胡乱猜测,那反而误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另外提醒你一件事,勿跟老小子师徒与宇文不弃为敌,他们并非真正的敌人,这由老夫来对付;还有,你和展如烟之间不许有任何牵缠,这是老夫对你的严重警告,你非听不可。”展雄鹰最后特别加重语气。 宇文不弃转了好几条街,仍不见一个花子,他心知不妙,正好前面一座酒楼,不时飘来阵阵酒香,由于自中午来尚未饮食过,不由饥肠漉漉,他脑中灵光一闪,心忖酒楼正是龙蛇杂汇这处,何不乘此填饱肚子,也许由酒店中,可窃听一些蛛丝马迹。 想着,遂步入酒楼,同时正是晚宴时刻,楼下挤挤嚷嚷坐满了三教九流的各式人物。宇文不弃俊目一扫,见里面虽有不少精横悍的汉子,但皆不太显眼,顶多是二三流之货色,遂微皱眉间,信步往楼上走去。 展红绫这个姑娘,是展雄鹰的独生爱女,打小住在镖局里,生在这么一个家里,长在这么一个环境里,身体里流的是乃父的血,加上十几年耳濡目染,她应该十足的江湖女儿风,刚强、豪爽而大方,可是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只一见宇文不弃,总是娇靥泛红,微偏螓首羞答答的,连眼皮儿都不敢高抬。 那少年转头望着他,脸上泥垢在汉子的怀中一阵揉擦,早已揩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皮肤,宇文不弃却发现这少年敢情是长得高大,是以才像十五六岁一般,从他脸上看,一派稚气未泯的样子,顶多不过十二三岁。 但,他这时小脸上却流过一丝坚强的神色一一但那只是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说:“可是,可是那些老贼啊,他们一路上轮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个慕容老贼打了我一掌,一动就痛得要命……” 观战的人,所能看到的就是剑光和竿影,所能听到的,就是嘶嘶剑风,咻咻竿啸,两条人影早已愈快愈淡,难以分得清楚。 这两人一个是东海门下的记名弟子,一个是北海门下的首席高徒,两人都有数十年修为,武功精湛,这一战又各出全力,各展所长,少林、武当派的武功,一向领袖武林,但两派弟子看到两人这番拼搏,也莫不看得耸然动容,无法说得出他们的招数来。 第七六章 紧张 阴风更厉,灯火摇摇,黑气回旋,光度渐暗,空间里,充满了妖异诡谲的气息。 就在宇文不弃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难以辨识的瞬间,郭正义与慕容廉明的身影已先一刹那隐没,而焚化灵符所引起的火光,变成了阴绿色的妖火,扩散为满室飞旋的一团团绿火流光。 宇文不弃几乎气炸,这是杀人灭口,无影无声,这是什么暗器?他突然想起前不久在逼郭正义为赵大娘解除禁制跟他们叔嫂交手时曾挨了一根芳针,所幸自己有神功阻穴,芒针不能深入,看情形,这小丫头定然也是被同样的芒针所杀,只因为只有这类暗器才会无声无息,是什么人所发?石家人似乎不会用这种暗器,那就是卧底的奸细。 店小二因生意正忙,一时还没发现有新客上座,宇文不弃刚好利用这段时间,朝右内略为打量。他由南到北环视一周,见大部为普通百姓,只距他上方两丈处一桌坐了约七八人,其中有僧有俗,个个均体格魁梧,太阳穴隐凸起,目中精光内蕴,分明武功甚有根底。 这两个可是真壮,半截铁塔也似的,混身上下黑忽忽的,都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要是夜里在外头碰见,胆小一点儿的准能给吓个半死。 宇文不弃这里看得刚一怔,那里慕容廉明轻咳了一声,只这么一声轻咳,那两座半截铁挪了过来,大踏步,地皮都会震动,一声没吭,出手就抓,四只毛茸茸的大巴掌,蒲扇也似的。 慕容廉明的上头是正副两位女镖头,所以听见这么个女子话声,他并没有感到奇怪,让他注意的,只是那口清脆好听的京片子,为此,他不由得抬眼往话声传来处望去,一看他就看见了。 他看见个人儿,从正对面那间屋里出来,是个女的,姑娘家,身材挺好个姑娘家,不高不矮,一身合身的大红裤褂,脚底下是又凤头绣花鞋,再往上看,挺俊秀的一张小脸儿,一排刘海儿,一条大辫子。 “阴风黑沙掌”,练得精纯时能够空手抓折纯钢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只是近百年来此艺似乎失传,久久不见有人施用。 想不到这郭正义方才一把抓出,竟似这失传百年的绝技,而且看样子功力已练得甚深,方才诸葛明幸亏收招得快,否则他那长剑虽然不是平凡钢铁,只恐也难经得起“阴风黑沙掌”一抓呢。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行家,这道理一想就明白了,原来郭正义在钓竿之上,凝注了全身功力,被剑削断一截,削断之时,真气犹贯注在竿端,一旦削断又激射了出去,如此一截截的削断,就一截截的射出,岂非正射在慕容廉明的身上? 以慕容廉明的武功,如果只削断一截的话,这一截射过去,他自可举剑封格,绝不会让断竿射中;但慕容廉明使得太快了,他又是一心想把郭正义的长竿寸寸削断,心无二用。就疏忽了防范,等他一口气削出二十四剑,二十四截断竿也一齐击中了他身前二十四处穴道。 “你们两个巫师,隐身术的道行差劲得很。”宇文不弃继续说:“障眼法的神通也只有四成火候.所以要利用旁人突袭以补法力的不足。慕容廉明估错了你们的道行,鬼迷心窍逞能,你们斗法,难怪着了道儿,他挨了一记离魂一气掌,真冤枉。喂!妖仙!你知道失败的原因了吧?冤不冤?” 宇文不弃的身影有如出没隐现无常的幽灵,而幽灵一现便有人丧生。 无法正面接触搏斗是最恐怖之处,再好的部署,再强的实力全部都落了空,所有的秘密门户的高手疲于奔命,但又不能中止行动,这在江湖上极罕有的现象,很恰当的一个比喻,便是众多猎户,靠拳头木棍来围猎一只猛虎,其结果可想而知。 慕容廉明亦接道:“祸福相共,正是兄弟之意,当日结盟,大哥说过,只要是贤弟之事,也就是丐帮之事,今日要说损失了少数忠实之良材,即使是拼却丐帮百年血脉,为兄亦在所不惜。何况丐帮虽甚少自惹麻烦,可也不是任人欺侮之徒,今日受伤诸弟子之事,也要三派作个明白交待!” 话声直逼夜空,震得四下嗡嗡作响。 话声落后,立有动静,正对面一排三间,那正中间的堂屋里,门大开,慕容廉明带着两个半截铁塔也似的壮汉先走了出来,后头是那正副两位女总镖头,带着四名红衣侍女、那两位都换上了劲装,提着长剑,可却仍然是白的雪白,黑的墨黑。 但是也许就因为他日夜无时不在念着对这五大剑派掌门人挑战的情景,这时事到临头,反而紧张起来,不过当他一跃而下的一刹那间,他再没有丝毫紧张了,他的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赶过了慕容廉明的前头一一 慕容廉明虽并没有以全速奔走一一因为还有两个功力较差者跟在后面的缘故,但那个速度已是十分惊人了,他只听得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头上飞过,落在面前,他也“刷”地一下,停下了身躯,那么快的冲势不知怎的被化得一丝不剩。 慕容廉明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大江南北,是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长江镖局总镖头。十年前,他收歇了镖局,归隐丹阳,平日乐善好施,在他归隐之初,适值淮水泛滥为灾,白云老观主为了救济两淮灾民,亲自登门,慕容廉明一口应允捐出二万两银子,足见他和老观主确是故人。 静室暗沉沉,偶或在某一间内室的窗口,透出朦胧的幽光,空间里流动着各种令人陌生的气味,飘浮着淡淡的夜雾。 最大的一间华丽内室中,有华丽的矮脚胡床,有悦目的摆设,盛开的盆花,精致的矮荼几和蒲团……总之,那是充满女人味的卧房兼起居间,幽香扑鼻,情调极为诱人,布置十分奢华。 立即又有两名老者实上,这两名老者是奉总管之命机动策应的护法,功力又在原先七名之上,惊心动魄的惨烈画面叠了出来,剑箫交击之声似要刺穿的耳膜,原先的七名高手之中又有两个栽了下去。 实际上宇文不弃仍有所保留,并未全力展开击杀,因为他明白要对付的不止眼前这些,真正的强手尚未出现,不过即使如此,这场面已足使人丧胆亡魂。 天空低暗乍如一张墨幕,紧紧地复着大地。无月亦无星,只有怒啸的北风不时卷起阵阵积云,在天际遇身出一片朦胧灰暗的幽光。 这时一一正是登封城南五里外的公墓。眼前是一片高低上下的荒坟,一个个隆起的坟头,似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汪洋中起伏的海浪。 鬼火磷磷,碧莹点点,荒烟蔓草,残碣断碑,令人望之瞩目神伤。再加上偶尔一两声鬼哭犬号,虫鸣枭啸,更使人心惊动魄,胆落魂飞。 只听狰的一声,匹练倏敛,展红绫娇躯晃动,连退三步,拿桩站稳,她再扬娇叱,一个娇躯陡然拔起,直上夜空,半空中塌肩折腰,变换头下脚上,皓腕微振,长剑幻作一篷光幕,盘旋下击,威力罩住了数丈方圆。 宇文不弃双眉倏扬,卓立不动,长剑一举,直迎光幕。 她虽已十六岁,但一向随着爹娘独居在海外荒岛上,世事一点也不懂,这次她随着爹娘坐船到中原来,一路上她娘娘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碰到有人陪她玩,心里正高兴,尤其是那个年轻人,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哪知道突然之间,这些人都走了。 慕容廉明等他说完,毫不考虑的双手把木剑朝木道长面前递了过去,含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老朽当年和管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如今管贤弟有难,老朽如果但知保妻儿,不顾兄弟的死活,当年又何用结义?老朽一生自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妻财子禄,生死有命,老朽从不放在心上,老道长虽然能凭此剑俯允所请,就请收回此剑,以解我管贤弟之危,老朽一样感激不尽了。” “唔!是真品。”郭正义轻啜了两口,道:“真正的龙井本山茶,一年出产不过十几斤,杭州的官老爷照例收购一大半。江浙出售的龙井,最好的算是白狮峰的茶,其他都产自东阳、义乌,冒充龙井而已。你们神通广大,大概是差五鬼到杭州搬运来的。好,真好。” 宇文不弃接过手,字条只两指宽,长四寸,细小的字迹,写的是“敬宇文兄,特使内腑重伤待疗,身上无赎命金丹”,后面画了个恶鬼头。他的心弦立即崩紧,字条上的记号跟在石家堡后花园所获指令上的一模一样,而慕容廉明是在赤山岩被自己击伤的,这黑衣人显然便是秘密门户的首脑了。 第七七章 嗜酒 郭正义本欲出言斥其狂妄,但见入川与韩殷二人暗使眼色,心中恍然有悟,心知宇文不弃神功盖世,如今目前来,就算合三派这力,亦必花相当代价始能使其擒或伤,既有这批狂妄之徒自愿打前锋送死,何不让五台吃点苦心,待宇文不弃锐气已挫,才合力而上,必收事半功倍之效,遂亦冷笑不语。 此时此刻,在大门口,高得戳天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串灯笼,高筑的石阶,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宏伟的门头,高大而厚实的两扇大门,一排排的门灯,发亮的,一对铁门环,外加两边排列,穿戴整齐的八名跨刀旗勇,这就够了。 不要说是小老百姓,就是小一点儿的官儿,一旦走到这里,他都会心里发寒,身上发抖。 如今时候不早了,可是“巡抚衙门”后院的几间屋,灯还亮着,从外透的灯光里,可以看见,院子里,长廊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刀的旗勇,或者是抚署的捕快。 宇文不弃笑了,将秘笈仔细地收到怀里。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这本东西的时候,他就深深被里面所记载的东西迷倒了,他求知欲极盛,对于任何新奇的东西,都要学一学,要知道一些。这“秘笈”里所载的,俱是些不可思议的毒物,就仗着这些,郭正义纵横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闻而生畏,由此当可想见这“秘笈”的不同凡响,而人们对于“不同凡响”的东西,总是最有兴趣的。 郭家庄的六名庄丁,都是昔年镖局的趟子手,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应变,都能够单独作战。 尤其今晚大家因尘晨之死,使每个人心头有了同仇敌忾的心情,只要发现敌人踪影,都想替死去的弟兄报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庄丁,(连同慕容廉明)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绝不会逊色。 郭正义长身而起,伸伸懒腰。 “尘晨的生死,算不了什么。”他泰然地说:“反正杀人的凶手我已经查出线索,根本用不着浪费时间去证实,抓一个杀一个,早晚会把真凶杀掉的。你们如果杀了尘晨,不但我饶不了你们,慕容廉明更是与你们誓不两立,杀徒之仇,可让他发疯,他会做出比常人残忍千万倍的恶毒疯事来,你们将早些祈望早死早好。” “姓郭的,别得意太早,你会有这种运道么?”宇文不弃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不似刚才那般虚弱。 展如烟不禁有些狐疑,宇文不弃快速自疗么?这很有可能,刚才他要自己离远一点,显然有某种打算,自疗需要的是时间,想到这里,她便不急于出手保护他,只是仍全神戒备,必要时才出手。 慕容廉明一招落空,倏地一个大甩手,身形飞旋之下,双掌失起一座园弧,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宇文不弃胸前腹际。一时——狂风狂啸,恍若江河倒泻,万马奔腾。宇文不弃心人暗叹,一代掌门,功力果然不同凡响。身形不退不进,双掌连拂,直挥逼击一道道锐如刃的气劲,由漫天掌影山中,穿射而出。 展如烟道:“现在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在我还做得了主,她们终必得听我的。我到天下镖局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两个女儿也受了惩罚,虽然是不听从母命应得之罪,应该也算我对你们天下镖局的一个交待。 第二、我虽然逼他们撤销了对你们天下镖局的查封,但那恐怕只是暂时的,今夜我就准备结束“猎鹰计划”,我让他们给我十天半月工夫,十天半月之后,他们还会对付你天下镖局,到那时候就跟我们母女无关了,你们最好早作防范,早谋对策。第三、你找到我“猎鹰计划”去,多少带点上门欺人的意味,在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过之后,反过来我要向你讨取一点公道了。” 宇文不弃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育着的变化,却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惟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郭正义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厮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识出这慕容廉明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慕容廉明道:“贫道只知她叫展红绫,至于和贵庄如何结的仇,贫道也不得而知,只是今晚妖女虽已败退,但贫道也只是险胜,此女诡计多端,复仇心切,说不定去而复返,令师兄人死不能复生,自以及早入土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明日一早,就随贫道上山,至于府上一干庄丁等人,少施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他们头上,因此贫道认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没有回来之前,也不宜留在此地,不如厚予资遣的好。” “原来郭正义把你们暗中请来助威,他真的不惜工本,神通广大呢!”宇文不弃心中暗懔,但语气沉着稳定:“诸位一代魔字号的风云人物,成名比郭某早得多,今天在此碰头,郭某幸会了。只是,由郭正义策划将诸位请来,郭某确是有点不甘心,他的身份、地位、名望,都不应该与诸位有任何交往的。” 这一手是“无剑山庄”专门用以对付穷凶极恶之徒的绝活.叫做“搜魂指”,的确可以搜魂吓魄,任你是—等—的暴徒恶客也禁受不起,被这指法点中的立即气血逆行,五腑六腑有如被虫咬蛇钻但求速死,由于太过残酷,所以庄主慕容廉明只传子女不传弟子,而且严格要求,若非对付极恶之徒绝不许用。 场中两人相距愈来愈近,蓦然——慕容廉明倏而掠进,双手屏指如戟,略一伸缩,已奇快无比地点上宇文不弃上盘九大要穴。宇文不弃冷哼一声,就在余音荡漾之际,身形如风摆残荷,左晃右闪,疾若狂飙也似地反攻出十二掌。慕容廉明足立如椿,上躯微晃中,在微微的间隙中闪过宇文不弃之掌影,双臂连转发风,倏地化点为拿,分抓宇文不弃各大穴。宇文不弃清奇中,不进不退,双脚钉立于地,双臂颤若怪蟒,伸缩层由间,或抓或拿,或拂或拍! 等到展红绫坐定,宇文不弃道:“老人家的上一代,是位读书人,夫妻俩带着襁褓中的老人家,在渡海途中遭遇灾祸,父亲被害,母亲被人劫掳,老人家被母亲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扔进海里。老人家命不该绝,漂流了几在几夜,在奄奄一息的当儿,被先朝遗臣剃渡出家的郭将军,及有海皇帝之称的异人怀老神仙所救,以他们两位之姓,做为老人家之名,上一字郭,下一字怀,穷多年之心力,合两家绝学之长,造就了老人家文武造诣修为。” 展如烟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宇文不弃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返朴的地步,看他掌心色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玉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慕容廉明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 这矮小老头生成一张姜黄脸,额头上有三条又粗又明显的横纹,小眼睛,酒糟鼻,嘴上留了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颏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胡子,看去有几分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镖头聘请来的宿姜南田。这位姜老先生虽是满腹诗书,但生性有些怪僻,尤其喜欢喝酒,管老镖头请他来教书的时候,老先生就提出一个条件,银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给他一壶酒。 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话,惟酒无量,不及于乱。别人喝酒,红在脸上,他喝了酒只红鼻子。 宇文不弃沉着地应付,每一剑皆破空长驱直入,看不出剑势,猜不出来向,在无俦的强烈掌影中吞吐不定,而且攻多守少。 他并不硬阻掌劲,只趁空隙发剑闪电似的切入攻击,真把铁罗汉逼得有点施展不开,双方谁也无法主宰全局,掌阻不住趁虚而入的剑,剑也击不破金刚禅功,必须等一方精力已竭,才能分出死活胜负来。 窗外暗中伏了条人影,距窗子约莫两丈,是宇文不弃。 照理,这么远的距离,是无法听到房里人谈话的,除非是练成了天视地听之术,宇文不弃却听了个一字不漏,他练就的“浪子神功”是揉合内外功的上乘,连带使视力听力也达到了超人之境,这种成就,百年难见一人,正应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古话。 第七八章 芥蒂 这时,宇文不弃感觉到不远的地方来了人,没有声息,没有影象,但他确实地感觉到,不但感觉到,还判出了方位。 “扑”的一声轻响,彩声被击,飞朝宇文不弃兜夹而至,宇文不弃冷笑一声,正欲运掌劈出——一股异香,头脑微昏,心知不好!快屏气凝息,就在他精神微分之际——一股锐风由他背后疾射而至,他因头脑昏晕,反应较迟,一闪竟未完全让过,左肩被击中,幸好他功力精纯,只觉被击处,麻辣火烫,眼睛如黑,不由大怒,目中杀气腾腾,正欲回首寻找暗算之人,蓦闻——身后“咕冬”一声巨响,原来正是一人与吃饭了吗的五色如意带躺在地上,由衣着上看出正是崆峒郭正义。 宇文不弃一颗心沉到了底,一下子也拨得很紧,但是,他脸上却泛起了笑容,而且笑得很爽朗:“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廿年后的今天,红莲姑姑的三位早已离开了展姑娘,嫁作他人之妇,也早已不再是展姑娘的诗婢,而且儿女也不是他们三位一个人的,怎么可能,何况,老人家从不认为展姑娘亏欠他什么?” 展红绫略嫌苍白的娇靥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羞红,那颗乌云螓首也微微低了下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恢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宇文不弃与展如烟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宇文不弃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展如烟,闭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宇文不弃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入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既不会沉入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呆上一天,也绝无问题。 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宇文不弃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 那是一幅倒还精致的半面人像图,是一个梳村夫懒人髻的中年人右半脸,鼻尖有点圆,右耳无耳垂,耳后发际长了一颗豆大的痣。 “请留心这颖痣。”他进一步解说:“是紫色的,没长有毛。还有,发髻并不能估计外型,因为这人经常用青布包头,这颗痣恰好露在巾外。这人的五官,由于我不曾留心,所以没正式看过他的面孔,所以无法绘出真正的脸型特征,唯一的线索,只有这颗紫痣可以辨认了。” 在宇文不弃面前玩“逃功”,简直是班门弄斧,后起的身形标得更快、更高,而且斜掠截击,角度距离俱致完美之境,令人叹为观止。 “波!”挟以—声闷哼,郭正义坠落地面,但触地即起,又告站直。 宇文不弃下落之势稍缓,足未沾地,五点寒星呈梅花形罩至,他意动功生,没作任何动作,寒星被罡气弹震散飞,人也落实地面,双方相距储备尺,又呈正面之势。 郭正义只觉眼前一道道如幻的白影晃动,左腕蓦地一紧,心知不好,大惊失色。他天性狂傲暴躁,索性一横心,拼在牺牲左腕,左掌蓄足功力,由肋间反穿而出,直拍宇文不弃胸前。那知——宇文不弃岂是易与之辈,他方一动,宇文不弃已将他右手一带,身不由主跟着一转,蓦觉头后一麻,手腕亦被拉松,只听一冷峻的声音道:“念你无甚大恶,暂时废去你一身武功,三月之内切忌妄动真气,否则,后悔莫及!” 这位中年妇人,穿的是一身雪白衣衫,外头还罩着一件雪白的披风,白得轻柔,白得晶莹,因为不管衣衫也好,披风也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上等的绸缎,“江苏织造”每年呈献大内的“贡品”。 这位中年妇人,人就跟她的穿着一样,风华绝代,清丽绝伦,玉肤冰肌,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一如天仙小滴尘寰,尤其她气度雍容华贵,流露着一种自然慑人威仪,几乎令人不敢正视。 这个被爱情淹没了的少女,此刻但觉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对他是重要的了,再大的光明,此时她也会觉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乐,此时她也会觉得是痛苦的,没有任何虚荣,再可以眩惑她,没有任何言词,再可以感动她,这原因只有一个,她已失去了她所爱的人,这感觉对于已将情感和身体完全交给宇文不弃的展如烟来说,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还难以忍受。 他拜了几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侧,找到两个土丘,他记得左首是大师兄徐兆文的坟,右边则是张老三周武、洪镖三个庄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的道:“大师兄,小弟回来了,张老三、周武、洪镖,你们安息吧,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说毕,也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缓缓环顾着本来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之感的后园,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权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 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书房去权宿一晚,忽然听一缕轻盈而悠扬的箫声,远远传来! “副堂主,他是青龙帮荆州分舵主五爪蚊陈昌的拜弟,五湖水妖牛良呀!他虽然不在帮,但经常做跑单帮的水客。去年他曾经在嘉鱼的太平口埠头,带了几个水客在顺昌老店,恰好碰上副堂主在店中宴客,他不是曾经以江湖同道身份,闯筵向副堂主敬酒吗?那次属下也在场,以后不时看到他在各地出现,听说生意做得很旺,当然是藉青龙帮的荫庇而发财的。” 宇文不弃似乎猛然醒悟了什么,仔细一想,心弦立颤,早该想到的竟然疏忽了,月华、月女分明是姐妹,月女便是黑衣蒙面妇,她姐妹为了达到使石中龙家破人亡的复仇目的,当然不择手段,难怪东方月华对褒内事这么清楚,进出自如,连地下密室的机关也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情绪立起浮动,他急想,现在该不该点破? 这时,场中又传来一声惨嗥,宇文不弃一望,正是一名丐帮弟子,在两名张敌环攻之下,失手被砍下小臂一节。殷红的鲜血,残白的断骨,加上满面惊骇绝之容,令人惨不忍诸!就这片刻时间,情势已经大变,丐帮弟子在敌众我寡之劣势下,已伤亡过半,剩下十余个武功高绝的舵主,仍在拼命苦撑,但显而易见,已到最后关头,再也支持不住多久了。 宇文不弃没说话,他没有再为这件事辩下去,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把老人家的意思表达了,也就够了。 其实,郭家人,郭家的任何人一个,虽然都敬仰这位展姑娘,没见过的也都想瞻仰瞻仰她的国色天香,绝代风华,但是除了‘无玷玉龙’郭怀本人之外,对展姑娘之成为‘神力侯府’傅夫人,多少有些不谅解,心里总不免有些芥蒂。 尽管展如烟曾经是展红绫的侍婢,但郭家人对展如烟又自不同,因为展如烟并不是当事人,也无法为展红绫决定一切。 悲哀而孱弱的“郭正义”被一种父女之间深厚而浓烈的情感所迷失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穿着绿色衣服的少女时,他心里就像是生出很大的激动,可是等他证实了这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时,他反而将这种激动压制了下来,天下父母爱子女的心情多半如此,他们往往愿意自己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愿自己的子女受到半分委屈。 但是展如烟何尝知道这些,虽然,她对这瘦削而奇怪的老人,也生出一份难言的情感。 她果然从内室掌着一盏白瓷罩的油灯走出,放到小圆桌上,又轻俏的奔向内室,居然端着一盏碎花细瓷的茗碗,婷婷袅袅走近桌边,把茗碗放到宇文不弃面前,娇声道:“这盏茶,是我刚才泡的,还没有喝过,还很烫,公子不嫌简慢吧?” 宇文不弃看她端着茶碗送来的一双玉手,十指纤纤有如玉笋,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凤仙花汁,越发显得轻红掩映,柔荑纤秀,使人恨不得轻轻的握上一握! “这是你改变称霸江湖心意的具体证明,你不再以自己的利害为中心。”宇文不弃欣然说道:“展姑娘好像取代了你的位置,她正向雄霸江湖的道路上勇往迈进,与你的往昔心念有了利害冲突,所以往昔你把她看成死对头。让她出人头地吧!我的遨游五湖四海享受人生,比她活得更愉快。” 第七九章 权谋 说完,宇文不弃走到床旁,冷眼注定二夫人,幽森地道:“我最后叫你一声二娘,你要怨只能怨命,谁要你嫁给郭正义,他欠的债你不能没份,为了也万一起见,我不得不对你再下—次手,不守,这对你好,因为从此以后你将不会再有任何感觉,浑浑噩噩活下去,没有喜怒哀乐,痛苦是你的亲人,这未始不是福气。” 慕容廉明看不出他这招有何玄妙,心中虽甚为疑惑,但仍使出九成真力将那招“星寒云郑”化虚为实,原势不变,朝郭正义腹腰落下。就在剑刃距郭正义不及一尺之际,慕容廉明蓦然发现那两个乌钵,竟悄无声息地飞挡在剑尖之前,将剑势完全封死。慕容廉明心中又惊又怒,更大为不服!闷嘿一声,硬生生将剑势刹住,沉腕斜挑,一溜寒星,飞向郭正义小腹射去。 何况郭家并不反对皇上的旨意,对郭家也有芥蒂在,同时我也不能让郭、展两家联手对付郭家,更不能造成这种事实,我也知道,让郭家退一步,我也为难。而处在这两难之间,权衡轻重利害,我也只有要求郭家委屈了,除了这样,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展如烟也是个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但有着过人的智慧、灵巧的心思,也饱经世故,经验、历练丰富。她当然知道权衡轻重利害,琢磨一下,眼前的情势跟傅夫人的话,她不能不承认,傅夫人除了这么做之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边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借这些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 耳中突听有人低喝一声:“打!”紧接着“嘣”的一声机簧轻响,一大蓬细碎青芒,当头罩落。 这人好像算准宇文不弃会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宇文不弃追出之时,他从身后发射暗器。而且射出来的,又是射面极广,一发就是七十二支的“夺命黄蜂针”,心思可说毒辣之至!(夺命黄蜂针射出针筒,就有一尺方圆,射到一丈五尺左右,已经扩及数尺了) 宇文不弃耳中听到机簧之声,人已一个筋斗朝屋檐翻了下去,但听一阵“嗤”“嗤”之声,紧接着从自己背后像急风骤雨般掠过,心中暗暗叫了声:“好险!” 宇文不弃一群人已经走了,他们另有秘密藏身的地方。 其实并不算隐密,由紫霄散仙出面,借住在东湖颇有名气的紫虚观内。紫虚观自从观主尘晨离观避祸之后,便闭上了观门,观中那些平素不规矩的老道们,有的散了,有的躲起来,剩下的总算有闭观苦修的机会,不敢再到外面逍遥。 极玄奥的搏击,以慢对慢,双方的掌法都是完全在武术常轨之外,简直可以说没人看得懂,也没人见识过,掌没有接实,但在变幻之间暗劲朝四方浪喷波涌,不时还发出郁雷之声,地面隐起震荡,像是地变之前的先兆。 整整盏茶光景,全场落针可闻,观战与呼吸都停止了,目光全是直的。 两人经先前一度交手,彼此对对方这功力身手,均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有了进一层的估计,心知如想制胜克敌,均非易事,故均凝神屏息,专心一志,收敛心神,战战兢兢谨慎地对付强敌。不觉间,两人已相互攻拆了百余招,但见冷电旋飞,乌云乍涌中,仍看不出一丝胜负之迹。 原来,两人互知对手功力后,均不敢冒失抢先,轻易犯险,恐一击不中,立隐不可收拾之境。所以,百余招下来,仍是个均衡之势,但,谁都知道,这均衡之后面,却是无比的凶险。 宇文不弃道:“叔,冲突已经开始了,不是始于今日,种因于早年老人家几次拒绝年羹尧,没答应帮允祯的忙,这种冲突,只要允祯在位一天,便不会有休止,除非郭家放弃自己本份与心愿,永远退据南海,不到陆上来。即使如此,允祯都不一定会放过郭家。诸叔,以后这种冲突会持续不断,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要避免,又何惧之有?” 郭正义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出声音来,哪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郭正义之上。 宇文不弃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 灯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估计无所谓大胆不大胆,而是事实。天绝谷主一代魔中之尊,咱们也是侠中之雄,双方都是以好汉的面目,为义理而扬剑挥刀。当初咱们袭击天绝谷,是正大光明挑战叫阵,我相信贵谷主也会光明正大的,与咱们以好汉面目了断。咱们等候贵谷主的回音,就是对贵谷主有英雄好汉的看法和尊敬,咱们是尽其在我,至于贵谷主是否有这份风骨豪情,那是你们的事。” 墙头上,又多了八个鬼面人。似乎,摆出的姿态真有入侵的气势。 郭正义的一袋酒才喝子两三小口?他那一袋酒则已去了将近一半。郭正义没动一下卤菜,他老哥则已啃光两条鸡腿,四个卤蛋,半边猪耳朵,六块五香豆腐干。 只要遇上有酒吃喝的,他从不虐待自己。 由四周激烈紧张,亢奋的凶杀,及郭正义背影所显示的黯然,失望与漠落,恰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宇文不弃望着他的背影,亦不由感激丛生,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暗道:“你走吧!带着一颗残破的心,只希望你从今后,能找到一避静之地以渡余年,参悟人生真谛,这争名夺利的世界本已不属于你的,何不还着洒脱超然的心情去重温往昔的英雄岁月?因为,人有那些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这位跟前三位不一样,前三位都是粗壮的中年人,一看装束就知道是江湖道儿上的爷们儿;这位则是长袍马褂儿,俊逸白净非常斯文、典型个公子哥儿读书人。 公子哥儿读书人归公子哥儿读书人,这种天儿,难得他长袍马褂穿得上身,可是怪了,那三位大把大把的汗珠,混向衣掌水淋似的都湿了,连掌柜的热得鼻尖上都冒了油,他别说汗了,居然连一点儿汗星儿都没有。 他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摆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过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屋去。 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镕,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了地绝剑郭正义和受了伤的人绝剑展如烟外,还站着三人,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 他随着话声转过脸来,看到了宇文不弃,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公子,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住了,神色一怔,朝宇文不弃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公子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领到公子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公子,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了。” “谷主如使用权谋手段,的确成功有望。”宇文不弃沉着地说:“以眼下的情势来说,两面树敌,四面楚歌,妙手空空的崛起,已经是郭某致命之伤,只要谷主向柏太空稍假以辞色,贵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再互相利用,郭某这群过了气的老朽,已注定了在江湖除名的下场。但谷主不作此图。深令郭某不解。” 男孩本已疲惫不堪,闻言胸脯一挺,头一抬,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不!娘,我不累,倒是娘您看您的手在流着血哩!” 第八零章 素斋 “孩子,被荆棘划破了一点点算得了什么,如果在当年,娘没有得病的时候,这山岭又算得了……唉!当年,不堪回首……唉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男孩惶恐无限的看了黑衣妇人一眼,用手背拭着泪,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似乎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他怕他娘亲会……他不敢往下想! 两柄锋利的跃目塞电,叟叟怪啸中,交错互织出一片铺天盖地的天罗地网,迅速无比的散洒而上。宇文不弃此刻已看出武当五剑之鬼神莫测“擒龙大阵”这利害所在,他在瞬息间催动体内真气,作急速而流畅的轮转,自然,他更将临古绝学“魔幢幻影”身法,施展到极限,只见一条淡淡的幻影,以惊人的速度,在漫天飞虬劲涌中,闪跃出没,抬手扬足间,就迅猛的攻出二十余掌。 可是,这里,公子哥儿他又开了口:“或许是我这个初到贵宝地的人大惊小怪,人只掌柜的你跟这个店透着稀罕,就是你们这儿种庄稼的也跟别的地儿不同。人家别的地儿,种庄稼的下田,都是一早、一晚,我从来没见过,晌午天儿顶着太阳在田里干活的,而且锄来锄去只在一个儿,既不像除草,也不像翻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掌柜的脸色又变了,这回不只是变一变,而是连变了好几变。 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宇文不弃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地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惟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宇文不弃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丧门恶煞勾义,拔剑上呀!”青衫客阴笑:“你一个威震江湖的阴毒杀手,冒充青龙帮众自贬身价已够丢人,在一个赤手空拳的小伙子面前示怯,今后你还用在江湖叫字号吗?别怕,宇文小哥嘴里说得狠,其实外刚内柔,他不会杀死你,只要你一看风色不对,就跪下来求饶,他就下不了手!赶快拔剑,机会不可错过,郭正义在等你的好消息呢!” 另一个随从打扮的中年人脸色大变,依然向外退。 黑衣妇人,徐徐除下面纱,露出一个花朵儿也为之失色的极美面庞来,她虽是三十出头的妇人,而且眉目之间,带着极重的恨怨交织之气,颜色憔悴,但却掩不住她的国色天姿,绝世芳容,美,美得足以颠倒众生。 黑衣美妇除去面纱之后,双目凝注下面的血池,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籁籁而落,双腿似乎不能支持她的体重,如风中弱柳般,摇摆不已。男孩这时睁开眼来,仰脸望着他娘亲的面庞,也跟着落起泪来!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娘亲每年都要来这恐怖的地方一次,而且每次来都要向着那像血水似的池子伤心饮泣,他不敢问,他知道娘亲不会告诉他,问了反而使娘亲更伤心。 刹时——场中鸦雀无声,只有灵玄、灵云粗浊喘息,与四周伤残诸人轻微的呻吟,在寒风簌簌中,交织成杂乱的音响。奇怪?四周呼叱厉吼的打斗声,怎也突然中断了?原来——双方拼斗的诸人,皆被宇文不弃那出奇罕绝而又威力奇大的武学所震摄住,一时均不由自主的罢手观战起来。黝暗的苍穹,又飘起细密的雪花,诸人内心皆冒出一阵凛冽的寒意。静闷的四周,另有一种肃索、苍凉、死亡、恐怖的气氛。这时,宇文不弃双目微磕,面上苍白中带有一丝酡红,像是夕阳西下时,灰暗的天空,抹上一层凄冷的艳红。 终于可以吃喝了,那三位,马上有了动静了,三位里的一位,三十多岁的一个,浓眉大眼,红红的一张脸,关老爷似的那位,他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但却不是冲两个同伴,也不是冲公子哥儿,而是冲那位掌柜的:“大热天儿,掌柜的忙了半天,挺累了,我敬掌柜的一杯!” 这种客人难得,其实这也是人情世故,人家掌柜的忙了半天了,即使人家是做这个生意赚这个钱的,这头一杯让人家喝了,以慰辛劳,做客人的吃不了亏,不但吃不了亏,掌柜的心里一舒服,就算这回不给你少算点儿,下回冉来,也一定会特别殷勤热络,菜给你弄好点儿,甚至酒多打点儿,肉多切点儿,这还不占了便宜嘛?、 是以他仍然安详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耳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 因为铁匠老头铸制刀剑,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著,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 四个鬼面人八只大袖,挥舞起来形成一道钢墙,无俦强劲袖风有如龙卷风,形成第一道防线。无常锥一近油风,便偏向而走,斜飞时劲道已消失去一半,再被大袖斜拍,翩然飞坠落地有声。 足有二十余枚百毒无常锥打出。厉魄毛炳居然不服输,仍倾全力发射,似乎不相信罡风与大袖能阻挡得住可破内家气功的利锥。当最后一枚坠地后,这位凶魔终于知道大事去矣! 十年来,她含辛茹苦,抚养爱子宇文不弃,目的是要他将来能复血仇,她自己知道本身功力有限,而爱子却是根骨奇佳,秉赋天生,如遇明师造就,不难成为武林奇葩,所以她一直不曾传他一招半式,怕的是糟塌了爱子的前途,因为扎根基的功夫,如果误传的话,会影响以后所学,所以至今宇文不弃仍是一块浑金朴玉,但文事方面,却教了不少。 削瘦的身形,在人力不及的范围内,飒然超越三人之掌风罡气,旋身如螺,双掌已连环在胸前拍出四四一十六掌,莹白如玉的掌影,如一片白色的屏风,充塞于数丈方圆的空间,朝三人的掌风怒啸迎去。 但——终于迟了一步,两声巨响,夹杂着一声闷哼,来人已先宇文不弃而与三人的掌力相接,并在三人强劲的劲力下,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不是宇文不弃接着的十六掌,将三人的劲力消逝大半,加之来人本身功力又深厚,否则,必难逃一死。 掌柜的冷笑道:“少废话了,看你们也都不是江湖泛泛之辈,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阵子,官家借‘独山湖’一带办点公事,希望江湖上的朋友离那一带远一点儿,别惹祸上身。你们要是有不是往‘独山湖’去的,马上站起身,出门踏上回头路,我绝不为难绝不拦,要是你们打算往‘独山湖’去的,想改变主意也可以就此回头……” 郭正义见这海盗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艘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郭正义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只见中间席上的慕容廉明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 第八一章 逆转 腊月十九日,与上次鹦鹉洲之会一样,前来看热闹的三山五岳英雄好汉真不少,甚至比上一次更轰动,宇文不弃的大名有极高的知名度,评价更是日渐升高。 青龙帮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帮主亲自出马与对头会晤,重要的执事人员,当然倾巢而至,人多势众,嗓门也大些,理不直气却壮,大大小小足有五十人以上,列出的阵势就足以吓走有三头六臂的人。 郭正义痛得“嗯哼!”了一声,怒喝一声:“小鬼,去你的吧!”手一抡一松,季彦凌被凌空抛出去三丈之外,“叭哒!”一声,寂然不动。 季长安见爱子惨遭丧命,顿时胆裂魂飞,肝肠寸断,理性全失,张口就向白衫书生抓住自己右臂的手咬去!左足猛踹左面的青衫书生。 两书生手劲加紧,向后反扭,季长安立被制住,分毫不能动弹。 可是,郭正义等人却陷入不利的危境。原来,郭正义等人,虽然功力高深,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连经骤战,最后又为突围强力一阵猛攻,体内真气已消耗净尽。 其中最苦的是郭正义,因他功力最深,出手也最辣,故围攻他之七人,皆出一派子弟中皎皎者,压力也最大。 二十招已过,他已招式散乱,首尾难顾,不仅出手无力,而且连招架也应接不暇。他头发散乱,冷汗涔涔,自颊流下,面如异血,气喘不止,心知已无法再支持下去,抖手飞劈出二十一掌,磕开攻来之掌剑。凄厉惨笑,喝道:“老夫已不行了,要先诸位而去,丐帮的人切记今日之耻,以待他年十位索还……能走的务必脱围出去,以保本帮原气,不能走的必拚命死战……不可弱我丐帮雄风!” 他们使用一种独特的兵刃,那种兵刃可以兼暗器使用,是一只口扎银链的柔软革囊,囊口内藏有一圈缅钢打造,其薄如纸,其利可以吹毛断发的半月形利刃,隔空抛掷,疾速如电,专套人的头颅,一旦套住头颅,头颅就会齐颈落入革囊之中,囊中另藏有‘化骨散’,一个时辰之后,可以化尽骨肉毛发,歹毒霸道,防不胜防。允祯登基之后,用来铲除异己,多少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刹那之间突然失掉了头颅……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绿,分明是极佳醇酒,正沉吟间,见成一青,已一口饮下,慕容廉明何等身份,岂能示弱,暗忖杨雨菲或许功力不足,自己内功修炼已达金刚不坏之地步,任他什么毒物必能逼出,当下扬声道:“拙荆不善饮酒,老夫一并饮了。”仰首将两杯饮下,双手微挥,两只空酒杯如箭飞回,成一青等只觉眼前一花,两只水晶杯子“噗、噗”两声,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没于底,却是完整无缺。 郭正义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表叔化名为高峰第,负责登船放毒。”郭正义沮丧地说:“是家表叔利用一个叫藏锋谷的小混混,接近厨师关雎尔,乘机在煮饭的水中下的毒。他是主谋人,因为你追查太急,乱了方寸,临时找的替死鬼。我得了引介人三干两银子好处,要我找家表叔谈条件,家表叔得了五千两银子酬劳,化装易容与引介人化名登船行事。其他细节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慕容廉明刚才离开的地点,两丈之外,一株数人合抱的虬松,距根部约三丈的树桠之间,探出一个头来,向四周一阵扫掠之后,又缩了回去! 他就是冒死抢救季彦凌的公孙乌龙,他自知决非慕容廉明的对手,所以一阵力拼之后,拼力图逃,这一株中空的巨松,使他死里逃生。 但立刻他又觉得不对,何以自己身躯没被震飞起,而且,自己连中两剑一掌,该命归黄泉,何以仍有感觉?他头脑微清已立闻,四周厉叱与狂劲的掌呼啸声,震耳欲聋,锐利如刀削的罡气,不时由身上划过,疼痛异常,双目微睁,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仰卧在地上。 他定眼望去,四周像是围了一座人墙,数不清的人影,在他两丈远近围得水泄不通,一条人影来往飞驰旋转着,举手投足间,皆带起一阵震山裂石的气劲,如海潮般四外涌去。 宇文不弃一进密林,他就看见了,提一口气,猛扑密林,一个起落之后,既遮太阳,而又隐蔽。 如今,在林中央那块空地上,共有男女六个,四个男的围着一男一女。围着一男一女的那四个,两老个老者、两个中年壮汉,普通衣着,寻常打扮,小过他们瞒个过宇文不弃的锐利目光,他一眼就看出那四个崂山派的全真道士乔装改扮。 被围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身躯魁伟,环目虬髯,像貌极其威猛的中年大汉,女的则是个一身劲装,眉清目秀的十五六小姑娘。 忽然,又是一个巨浪从底下打来,把下沉中的宇文不弃的头部举出了海面,但他连挣扎的企图都没有,因为那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声穿过巨涛汹涌的声响传人宇文不弃的耳中,接着他感到胁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彻心肺,但立刻他意识到穴道已经解开了,他双臂一振,水淋淋地跃身出海,见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如烟。 慕容廉明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总堂交代兄弟,慕容老哥去的时候,还请慕容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时间,去芜存菁,精心锻炼铸制的三柄宝剑,也一起带了去,慕容老哥要多少报酬,敝帮可以完全照付。” 宇文不弃听得一怔,暗道:“原来这三柄剑,慕容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炼制而成的,这就是了,他炼制二十年刀剑,是把百炼精钢的精华留了下来,再经过千锤百炼,一再锻炼,才铸成了二剑—匕。” 第十天,一艘神秘的客船,泊上了洪口村的南面数里处江湾。这里的地势十分偏僻,是江右岸的一座毫不引人注意的小小村落,往来大江的船只,都远远离开这一带江岸,这里是荆门山的下游,是最凶险最湍急的航道。 虎牙山与荆门山雄峙江左右,虎牙山属夷陵州,荆门山属荆州,水流急湍,船只须绕山回避。因此,船经荆门山须向北靠岸,接近虎牙向南移。往昔,这里是楚国的西塞,扼巴蜀的咽喉。 这艘客船不向北面的航道移,反而乘薄暮时分泊上湍急的南岸,委实令人费解。 现在,娘已真的离开自己了,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娘临死的那幕惨象,又似毒蛇似的啃啮着他的心! 他把指头放在口里,用力的咬,想借此减轻一点心灵上的刺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在某一点上,黑夜过去了,黎明又已来临!不久之后,阳光通过叶隙,漏了几丝在树穴之中,昏暗的树穴,也跟着明亮起来。季彦凌木然的注视着身边公孙乌龙的尸体,像一尊泥像,小心灵中一片空白,思想似乎已麻木了,泪也流尽了! 他觉得对方剑上传来的真力,如海般涌到,尤其他先已失,更觉对方之潜力重如雷霆万钧,自己一口只提起九成真力,简直无招架的余地。 他心中后悔不已,一着之失,看来竟无反转之机,他实在料不到对方竟如大胆,一开始便以全力来付与功力相若之高手,除非能一击而中,否则,待自己力量稍歇,对方则必缓过一口气未反攻时,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而且,对方功力相若,已歇彼盛,比内力丝毫巧不得岂不是有自取灭亡之道。 他只觉血气上涌,一阵激动,仰天一声袭石穿云的长啸,身躯腾起,人似天马行空,疾射而去。 一声长啸,没能发泄尽心中的悲愤,一阵没辨方向的狂奔疾驰,停下来、静下来之后,心中的悲愤犹存,但一眼望见面前,一大片烟波水光,他一怔,心神震动,心里的悲愤总算让他暂时搁在一旁。 这时,哗啦哗啦的大雨也开始倾盆而泻,轰然一声巨响,船首触了暗礁,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击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将船头整个撞碎,接着咔嚓一声,主桅被折断,大船立刻倾倒,一个滔天巨浪扫过,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无情大海! 但其中只有一人——就是慕容廉明——没有被卷入大海,他双手十指深深插人甲板内,仍留在倾斜得不成样子的甲板上。 慕容廉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宝剑,快到炼成之时,剑气必然会冲霄直上,所谓剑气冲牛斗者是也 第八二章 自保 “因为我在此炼剑,不愿使人知道,每逢剑气快要升腾之际,我就功贯剑身,举剑向池,把剑气逼入水中,最后一次,我炼紫艾匕时,剑气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时控制不住,这也只能说我的功力修为不足以驾御剑气,也可以说紫艾匕的剑气太强了,剑气骤发,一下穿破泉眼,当晚水势暴发,有如山洪,一泻尽泄,从此就日渐干涸了。”说话之时,已经到了山腰间的小茅屋门口。 山庄在山的南面,江流这一段向东流,由于南岸江流湍急而有涡流,所以航道在北岸,平时很少有船靠南航。至荆门山庄的船,必须在上游六七里的多宝场小村靠岸登岸还得走上十五六里,才能抵达山麓上的荆门山庄。 前往拜会慕容庄主的人,可在多宝场景家的招待所获得礼遇,不识路的人,照例由招待所派人领路前往。自从宇文不弃少在江湖走动之后,荆门山庄的访客愈少,也表示宇文不弃的武林声望地位不复当年,宇文不弃不以为意,反而乐得清闲。 忽然,他发现靠地面的一处角落里,微微透入一丝光亮,不由心中一喜,急用一双小手去掏掘,果然那地方是树壳最薄弱的所在,近土的部份,已经腐朽,一阵乱扒乱挖之后,那窟窿竟然愈掏愈大,他不顾双手皮破血流,咬着牙拼命的掘,不到半个时辰,被他掘成了刚够他的小身躯钻得出去的径尺小孔。 两道锐利强劲的气箭,恰好在对方剑尖沾到慕容廉明衣衫上时到达,那点苍弟于尚在满怀欣喜,一心以为慕容廉明必将溅血剑下,那知手腕一震,“轰”的一声脆响,尚未弄清何事,长剑已如化龙脱手飞去。 他微怔之间,感到身侧一股无法抗拒的罡气压到,气劲之强烈,恍如处身在一片惊涛汹涌浪立如山的汪洋中,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摇摇晃晃,如一叶扁舟,如一枚浮萍,他才深刻体会到那所谓孤立无援的悲哀。 打北边儿来了这么个人,一个年轻人,挺俊逸、挺英武个年轻人。 看年纪,跟宇文不弃差不多,论俊逸、论英武也丝毫不让宇文不弃,可是他比宇文不弃多了一种富贵气。 穿着也跟宇文不弃一般的讲究,可比宇文不弃华丽,胯下也比宇文不弃多了一匹马,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蒙古种健骑,除了鞍辔也华丽名贵之外,鞍边也多了一把柄镶珠玉,鲨鱼皮鞘的长剑。 蓦的又是一个滔天巨浪击来,宇文不弃在汹涌的浪涛上借力飞起,力量本就脆弱,哪经得起这巨浪一击,浪花中只见如烟也被巨浪卷去,不由大急,但此刻哪由得他思索,他只觉耳中、口中、鼻中全是咸咸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随着波浪起伏,但他仍可觉出自己是在渐渐下沉,因为他已渐渐听不见那怒号狂风,他渐渐深沉入海底—— 展红绫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相距还有三丈空间,景姑娘已一声娇啸,挥剑冲来,剑啸声如午夜松涛,迎面射来的剑芒有如电虹乍张,感到彻骨裂肌的压力及体,欲闪乏力,似乎光芒有强烈的束缚力.想闪避也力不从心。 生死关头,面对无比狂猛的压力,柏大空一声沉叱,功贯全杖,猛地招身斜推,啪一声将射来的电虹架偏近尺,扭身时手出如奔雷,斜旋而出,剑虹也侧转,斜掠。 乍合的人影斜分,各向左前方闪出丈外,传出急促的裂帛声,与利器击破护体内功的异响。瞬间的接触,双方各向鬼门关跨入了一步。 他费力的睁开眼来,发觉眼前竟然明如白昼,仔细一看,自己躺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平滑如镜的石洞,洞顶镶着发光的珠子,往外一看,洞径是斜着向下的,自己的身体,还有一半浸在赤红如血的水中,那血水似乎在转着急漩。 试一挪动身形,只觉奇痛入骨,几乎又晕了过去,激奇的想道:“怪事,死了还知道痛苦?”不由闭目养了一会神,然后挣扎着,向倾斜的洞径爬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算爬完一丈不到的斜坡,而到达平坦的洞径上。 因宇文不弃一直单掌迎攻,手中尚挟着昏迷不醒的慕容廉明,身形上多少要打些折扣,故只能发挥平时功力之八成,他们两人皆是当世绝顶好手,这种情形自然十分清楚,以两人联手实力,仅比宇文不弃八成功力稍胜一筹,万一让宇文不弃将慕容廉明安置一旁,腾出手来全力反攻,两人如何还有幸理。 到了山坳深处,在拐,两块山壁夹成了一条窄缝,宽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三个人鱼贯进人,贞站停身四望,确定身后没人跟踪时,才闪身跟了进去。 过了这处窄缝,是一处小小的死谷,方圆也不这三五丈,长满了林木杂草,还有十几根嵯峨怪石。 就在一丛浓密的杂草后,多出了一块扁圆的山石,紧挨着石壁,进入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只微往下蹲,杂草就遮住了往外头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慕容廉明脸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无论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来你必是太过紧张,才被郭正义一招得手的。我原先还以为郭正义这家伙十年不见功力竟精进如斯,原来他还是‘拂穴’这手老功夫。哈哈,他这‘拂穴’虽是不凡,却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绝妙的功夫。”说时脸上神采飞扬,威猛之极。 宇文不弃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宇文不弃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宇文不弃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宇文不弃逼得团团乱转。 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宇文不弃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后跃退,只是宇文不弃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府城东面十余里有座洪山,山很小,所以也称小洪山。云梦与襄阳之间,则有一座大洪山,山真大,峰岭上百,周围干里,有些地方人迹不至,北面与桐柏山接壤百峦千峰形成山区蔽地,也是亡命者的逃逋薮,豪霸强盗的垛子窑所在地。 山径窄小,鸟道羊肠,人在山里走动,走上三四十里不见人烟。有些小村落隐藏在山助深谷里,除非是熟人,不会走上这种小村的山径。 宇文不弃只带一只比百宝囊稍大的革囊,从京山的北面入山,出城二十余里,便进入一处河谷,通过一座面水的歇脚亭,他看到亭中坐着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在用砾石细心磨着砍柴刀,对过往的行人毫不在意,连头也不抬,专心地磨着本来就很锋利的砍柴刀。 怪人凝注了季彦凌半晌之后,蓬首连摇道:“唉!可惜!可惜!一块浑金璞玉,却如此的葬送了。” 季彦凌知道是对自己而发,但好奇心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以手撑持坐直了身形,压得那些枯骨,沙沙作响,那薰人欲死的腐尸气息,似乎也淡了些,这就是俗语说的“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道理了,当下仰起小脸问道:“伯伯,你要告诉我些什么?”怪人枯干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表情了。 如此威猛的超绝掌力,竟起了一阵不轻的激荡!片刻间——四周笼罩了无比沉寂的气氛。“五台真君”那傲桀的面容,正流露出无比的震骇与痛苦,满额冷汗,顺颊滴落,口中渗出丝丝血渍,双袖被强劲的罡气,撕裂成片条,在寒风中飘泊摇曳,看起来,与他那质地高贵的衣衫颇不相称。 慕容廉明像是长久不曾与人谈话,又似对宇文不弃特别投缘,兴致勃勃地又接着道:“四十多年前,咱们世外三仙在忘忧岛上互相印证功夫,郭正义仗仙果之功,驻颜不老方面自然胜过老衲,但论到真实功力,那郭正义也自认钦服老衲的,却只有这公孙乌龙,不肯认输,想我老衲这么大年纪了还会和她真正动手?哪知老尼婆着实可恶,竟摆下这古怪阵法,将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说来这阵也着实古怪,十年来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时,就是咱们赌赛期满,说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将这小岛给毁了。” 第八三章 采灵菇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他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那确实是石阵,每块石头纵横间隔一尺,九为数之极,极数有一种神奇的毁灭或重生的力量,只要加上外力驱动,接近的人必有两种结果:毁灭,或重生。” 宇文不弃从革囊中掏出一锭十两装的纹银亮了亮:“我带来十锭银子给你,但你必须凭本事接住。接得了,我允许你超越石阵,与我面对面公平地生死一决,我会冒中毒的凶险和你了断。接不住,你输定了。” 第二波逆浪又把他撞向石壁,这两撞几乎使他知觉全失,回浪激撞,把他托得直贴到两丈多高的洞顶之上,急切中,单手向洞顶一阵乱抓,却被他一把扣住那镶嵌明珠的小孔,他左手尚握着那柄怪人托他保管的“清风剑”,右手五指死命扣住那小孔,加上水的浮力,并不怎样吃力。 地震并未稍戢,红浪在将灌满石洞之后,激荡之势遽减,但水面距洞顶不及五寸,恰够宇文不弃把面孔露出水外,如果水势再涨的话,他非被闷死不可。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震动才缓了下来,水也跟着退去,不多时,水退尽了,宇文不弃的手已不能再支持他的体重,“砰!”的一声,摔回洞底。这一摔,实在不轻,痛得他不住口的嗷嗷叫。 尤其左肩所中之一剑,被刺了个对穿,血流如注,幸好未伤及筋骨,尚能勉强出手。他们五人,这才死了心,不敢轻举妄动,先求自保起来。最堪忧的,乃是五位长老却又被三派弟子分为两起,首尾不能相应,郭正义及屠盛在东,四五六长老略偏西之地,中间相隔七八丈。五人经过数十招的拼斗,均渐感体内直气不继,精光枯竭,出手之间,招式亦显散乱。 尤其大、屠盛那边,情势最为严重,围攻的二道三俗五人,皆为崆峒点苍门下的佼佼者。两个中年面容冷沉的道士,为郭正义的得意门生,功力深厚,招式精纯,内家真气“太乙神剑”已有七八成的火候,手中皆持一柄炼精钢与金丝及蛟筋柔合而成的白玉拂尘,使的精练纯熟无比,招式奇奥,抖拂间,均挟有开山裂石的劲气,对丐帮长老造成不小的威胁。 慕容夫人正色道:“你不该有这么一说,绝不该。你不会不知道,世间的任何事,都脱不了情理法,为什么一旦牵扯上你的儿子,你就不承认,难道慕容家就能不讲情理不讲法?看在这么惯你的儿子,难道希望他成为一个不讲情理不讲法的慕容家子孙?老侯爷比你还疼小燕,恐怕他老人这也不会赞成你的想法。” 慕容廉明的眉锋,刹时又皱深了三分,道:“这是咱们夫妻的事,别扯上老人家好不好?”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双手脉门缓缓流人体内,那热流专从穴道中流过,全身虽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无比,有说不出的受用。 渐渐那热流愈速,迫得他运起本门内功来引导那热流进入正道,他一动起内功,立即热流与本身内功融为一体,极其舒爽地周转全身。 他偷眼一看那慕容廉明,此时面上一片肃穆,嘴角微带一丝得意的笑容,刚才那股怒容一扫而空,而红光焕发的秃顶上阵阵白气冒出,宇文不弃何等慧聪,立刻知道慕容廉明和自己生气,不过借故成全自己罢了。 “今天早晨。” 宇文不弃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副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他粗壮得像是一头大牯牛,留了一把满脸络腮胡,天气热,敞开前襟,露出满胸的卷毛,皮腰带上,带了一把单刀短巴首。 一脚踏在长凳上,右手抓了一条烤兔腿。桌面上有五壶酒,一盘烙饼,一堆大蒜瓣,几碟小菜,桌面上油汤狼藉,吃相极为不雅。脚旁,搁了一根竹节钢鞭,重量恐伯不下三十斤,黑油油乌光闪亮。 宇文不弃这一喜,岂同小可,无异是俗语说的磕头碰着天了,三步并作一步的向左侧第二道石门进去,只见石室之内,是一方浅浅的小池,占了石室的五分之四,池内满是澄澈的清水,他的四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有拳头大小白色菌状的东西,心想:“这些大概就是所谓的灵菇了。” 先用手捧了些水喝下去,但觉芳甘冽冷,清凉无比,随手采了一朵灵菇,放入口中,不须咀嚼,立即就可以顺喉而下,鲜美可口,一阵采摘,吃了个大饱。 他精竭力枯,虽然极力闪避,仍无法脱出对方挟劲若奔雷的双剑,幸好他功力不弱,经验老到,方才由万险中拧身收掌,以米粒之险,没被剑刃刺伤肋骨。他惊魂未定,一柄拂尘又如白云翻腾反卷而到,直往他胸前扫至,强劲的罡气,恍若万马奔腾,距身尚有只许,潜劲暗力已窒人耳鼻。 同时——另外一股锐风又疾速地袭向腰际。郭正义双目骇然暴射出一股惊骇之色,他虽极欲避过这致命之击,奈何真气耗竭已尽,手疲脚软,有心无力。他不由心中陡升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辛酸,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天命如此,陡唤奈何!他明知挣扎已属无益,索性双眼一闭,等待那生命最后的一刻。 足证,这位慕容廉明,虽然位列王侯,权势显赫,威震当朝,儿子都爵封贝子也这么大了,有时候,他却跟个小孩似的,不有着一份天真。 赤子心不能失。这也正是慕容廉明的另一面,或许,如今的慕容夫人,当年的展红绫之所以毅然答应嫁进慕容家豪门,这也就是原因之一。慕容夫人想笑,但她没笑,尽量没笑,脸色却已经好看多了。说好看,纯是指脸色,不是指容颜,若说容颜,即便慕容夫人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时都是好看的。 宇文不弃酷爱梅花,有一天发现一枝隐藏在路旁山石后面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生怕自己生处隐蔽,不易为人发觉,所以特长出一枝斜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树枝拂面,宇文不弃当时灵机一动,立刻创出这样一招专走偏锋的绝妙招式,也只有宇文不弃这种偏激而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创出这一招。 慕容廉明对这青年甚是欣赏,这时看他面带悦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复信心,不禁拈须微笑。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通”,宇文不弃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 另一面,慕容廉明已将郭正义与屠盛两人,并排放倒在树上,取出一捆麻线,分别缚住两人的十个手指,握住线头怪笑道:“老夫要口供”你们必须招出玉凤凰的下落,每次问一人一句,如不招供,便得丢掉一根手指头。十指尽仍然不用,下一步便是割除五官。呵呵!好,咱们开始问口供。首先,姓叶的小辈,说,玉凤凰藏在何处?” 郭正义浑身发麻,动弹不得,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郭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命你就拿去,要玉凤凰休想。” 他的思念又转到那右边第二石室的那些新奇事物上去,转身出了师祖法相所陈的石室,斜斜穿过石厅,进入右第二石室。 石室之中,一张石榻,一桌一椅,壁间凿了一列石橱,分层分隔,每一隔上都编了号次,一共是十二号,室顶之上,和其余几间一样,嵌了一粒明珠,照得室内光明如白昼。 第八四章 逛仙女庙 宇文不弃流览了一遍之后,走近石桌,桌上又呈现一张字笺:“字示吾徒:习武之道,贵在循序渐进,切戒求速,欲速则不达,壁橱之内每一号次之中,均有参修之指示,务须顺次而进,按数字之次序,习毕一号再进一号,不得越号或事先窥视,切嘱!切嘱!” 郭正义因脾气刚烈无比,开始一上手,他便以全力抢攻,不到百余招,他虽伤了对方两人,可是,体内真气却已消消耗过半。虽然——他功力在丐帮七老中,最为深厚,如此强撑苦拚下去,结果,反而比屠盛更显虚竭,如今,他已骨散筋软,已无还手之力,眼看即将丧亡在对方方剑下。这时——闻及屠盛之言,蓦然神情大振,身形踉跄地闪开三尺,勉强让过袭至的两剑,嘶哑地喝道:“拼一个是一个……今日就算丐帮全军复没,却也要拼掉你们这群混小子的部分的实力……” 展如烟道:“其实,也怪我自己,我早该想到?”就这么一句,没多说,也没说为什么。偏偏宇文不弃接了这么一句:“谢谢你!” 展如烟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红意,很轻微,过去的也很快,旋即,她道:“宇文家人我听说了不少,也仰慕已久,终于让我邂后了一个,没有让我失望。”这种仰慕,很含蓄,而且既不亢,也不卑。 “大衍神剑”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个变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数,是世外三仙之首毕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无方,任“虬枝剑式”奇招怪式层出不穷,但碰上慕容廉明双手微微一比划,立刻威力顿失,宇文不弃一面尽力使为,一面暗中体味“大衍神剑”中的妙处,他本就聪明无比,更加剑术基础极佳,而那大衍神剑虽然变化精奥无比,招式却是极为简单易记,一时虽仍有许多妙处不能理解,但招式却一一硬记住。 说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怜,一束纤腰,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点缀,就是杨柳,每当春天开始,绿杨如烟,春风徐指,千万条柳丝,就够迷人了。 柳阴下,酒帘边,静静泊着小游艇,船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盈盈如水(扬州女子水色好)婀娜妩媚,笑语如莺。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点心馆,叫做富春楼的,不但点心名闻遐迩,而且也是瘦西湖上景色最宜的地方,楼上临水面朱栏曲折,楼宇宽敞,你可以在这里吃吃茶和点心,也可以凭栏欣赏湖上景色,和船娘们悠然打桨的美丽姿态。 所有的目光,皆被这位绝尘而来的骑士所吸引。那是一匹雄骏的乌锥,骑士一身黑,是个十七八岁少年郎,身材虽高大健壮,但脸上稚气末除,古铜色的脸膛,剑眉入鬓,有一双清澈明亮眼神灵活平和的大眼睛,鼻直口方,嘴角经常涌现一抹笑意。一身黑骑装,显出他那乳虎似的身材极为引入注目,浑身都是劲;腰问的黑色皮护腰扣得甚紧,更显得精神抖擞。 宇文不弃连称神异不止,伸手所据的石桌桌面之下,果然触及一个小球般的东西,用手一按,一阵轧轧之声过后,石室靠右的壁间,现出了一道小门,他拿起二号秘本,向小门之中走进,果然一方丈许的小池,红得像一池鲜血! 他参详一会小册上的口诀解说之后,除去衣物,赤身跃入池中,池水冰寒彻骨,深仅五尺,他照式盘膝坐于池底! 最初一段时间,他坐不了多久,必须升上水面池边,换气歇息,慢慢地,时间加长了,许久之后,感觉得坐在池底,和坐在池外,没有什么两样。就这样,他不懈不怠的苦练……最后,只要心念一动,身体就如一块浮木似的浮升水面,只要真气不懈,决不会下沉,他又成功了。 自己这一下,岂不是立即扬名天下,威风八面了吗?谁知——就在万钧掌力距宇文不弃还有七尺多时,一股柔韧的抗力缓缓阻住了自己的真力掌势。当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但却未曾细虑,猛地一提劲,将全身苦练了数十年的劲道,完全使了出来。劲道使足,全力下击,陡觉那股阻力突然化成一股千钧巨力暗劲,如排山倒海般地向自己胸前拥到。骇极之下,一个“鹞子翻身”,借力暴退而出,但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宇文不弃神情猛然震动,目光陡然一凝,他紧紧凝望着展如烟,一眨不眨。展如烟只凝望了他一下,便缓缓低下了头。突然,宇文不弃带着一阵疾风,一步跨到,挥掌抓住了展如烟的手。 当疾风袭来时,展如烟便有警觉,她抬起了头,头抬起了一半,玉手已被握进了强而有力,带着灸热,也带着颤抖的手里。她猛然抬起了头,接触到的,是一双令人不忍看,却又不忍不看,也包含了太多的目光。 她没有躲、没有挣。根本没有想到躲,想到挣。同时,她也被那双手的灸热与颤抖所感染?她也泛起了颤抖;不但手颤,身颤,边一颗心都起了颤抖。 就在这当儿,一阵轻微的步履声跟马蹄声传了过来,转眼工夫之后,梅林里走出了一个人,也是一个年轻人,还牵着一匹马,相当俊秀年轻人,一身重裘,也有付颀长的身裁,也是位少见的美男子,可惜他眉宇间有股子阴鸷气,而且一脸的冷漠狂傲神色,相当神骏的一匹健骑,从头到尾一色,但如今却是满身的黄泥星儿,显眼的是鞍旁一把乌鞘长剑,金丝把,镶珠玉,剑穗儿上还缀着一颗小拇指般大小的明珠,这把剑一定身价不低。 两人只是像旁的游客一样,胡乱逛了一阵,渐渐走近仙女庙的大门。 一般大的寺庙,如果不在庙会之期,是不开中间两扇大门的(较小的庙宇,一共只有两扇大门,自然又作别论)仙女庙规模宠伟,屋宇覆盖甚广,自是属于在庙之列,两扇高大的山门,经年常关,只有左右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和游人出入。 就因为仙女娘娘有求必应,纵然不是庙会日子,善男信女,求签许愿的人,进进出出,还是不少。 郭正义扭头一看,慕容廉明已经逃出十丈外,以手掩住左肩,逃得虽快,但脚下不稳,踉跄逃命。这位宇内三邪之一的慕容廉明,看出危机只好顾不了身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溜之大吉。驼龙摇摇晃晃地站起,虚脱地说:“老夫认栽,咱们山不转路转,留下万儿,咱们后会有期。” 郭正义挥手道:“你走吧,在下不想与你们这种人打交道。” 宇文不弃不由在心中忖道:“好一个不讲理的姑娘,既然有话问人,还摆出这副面目,如果你是个男人,现在我就教训教训你!” 但这白衣女子,确实生得太美,这种美,是一种不同凡俗的高洁的美,清心悦目的美,在互相望了几眼之后,他的心又不禁怦然而动,但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冷漠至极的神色,道:“你问吧!” 他甫一离开,宇文不弃的脸色立即又冷漠得如同一块万年玄冰。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冰山之底:“两位如果还不立即自裁,在下就要替天行道了!” 宇文不弃说话时神色之冷峻,比石塑的雕像还要令人更寒心。在他那俊俏而高贵的脸上,竟找不到一丝一毫任何表情,令人看了,不自觉地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似乎根本就无法违背他的意旨。 慕容廉明干咳了一声,强制住惊骇无比的心情,哑着嗓子道:“小子,你已身受重伤,动起手来,也不见得比老夫强胜到那里去……” 慕容廉明除了脸色煞白,还很不好看之外,慑人的威态是一丝儿也不见了,他也知道,刚才那句话是闯了大祸,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后果不堪设想。正急,脑际忽然灵光一闪,忙道:“我是说,尽管咱们这一代欠宇文家的,慕容小燕这个慕容家后人,他并不欠。”没理找理,总算凑合了。别看慕容廉明爵称“神力”,权倾当朝,他还绝不敢说展红绫不是慕容家人,怎么着他都不敢,因为知道那后果,那后果即便是他曲膝下跪,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郭正义笑笑说道:“你老把我看得太孤陋寡闻了,一年到头江湖上跑,那儿的风土人情,那儿的名胜古迹不清楚,你老懂得享受‘燕台八景’、‘西山晴云’,说来说去这天子脚下京畿一带最著名的八景几乎全让‘西山’给占了,事实上是不差,‘西山’的风景四季咸宜,风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游,无一不耐游,骑小驴儿,逛‘西山’,那是生平快事,尤其‘西山’的枫红,比之‘姑苏’的‘邓尉’、‘金陵’的‘栖霞’,更是大块文章。” 第八五章 闲人免进 就在此时,宇文不弃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踏左足,扬左掌,侧身斜进,为左劈手,再以中指取‘捉筋’划‘筋缩’,右足跟进,扬右掌,左手穿花出肘下,取‘游魂’,再进右足,以‘缠丝步’转身,左手取‘内肺门’,划‘正肺门’,快,可以上去了。” 宇文不弃听出是爷爷“传音入密”说的话,所指点的正是“掌中指”的第三个变化,心中不禁大喜,急忙依言左足欺上,侧身使了一记左劈手,中指快疾无伦的朝郭正义手股曲窝点出。 这位少女年约双十出头,绿短袄,绿长裙,秀发梳成高顶髻,未施脂粉,天然国色,一看便知不是附近的村姑,那双钻石明眸亮品品,笑靥如花,明**人。小蛮腰上佩了一把长剑,右胸襟高耸的上方,绣了一朵猩红的红百合花。 百合花通常是白色的,红色极为罕见,除非插在朱水中,花瓣方能因吸了朱水而变为诽色。 白衣少女不由气上加气,奇招迭出,玉掌翻飞,一味的狠攻,斗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曾沾上,恼羞之下,娇躯暴退三步,“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一抖腕,剑化千重寒芒,剑花错落,罩向宇文不弃。宇文不弃见对方竟然不可理喻至此,也动了真怒,身形如鬼魅般的一转,反欺入剑光芒影之中,右手电闪朝前一探,惊叫声中,白衣女子的长剑,已被宇文不弃夺在手中。 白衣女子惊悸的退了两步,眼圈一红,大有泫然欲泣之概。 笑声未歇,脚下一旋,挟起一团锐风,如奔马也似地朝郭正义身边冲去。他甫一离开,宇文不弃的脸色立即又冷漠得如同一块万年玄冰。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冰山之底:“两位如果还不立即自裁,孟某人就要替天行道了!” 说话时神色之冷峻,比石塑的雕像还要令人更寒心。在他那俊俏而高贵的脸上,竟找不到一丝一毫任何表情,令人看了,不自觉地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似乎根本就无法违背他的意旨。慕容廉明干咳了一声,强制住惊骇无比的心情,哑着嗓子道:“小子,你已身受重伤,动起手来,也不见得比老夫强胜到那里去……” 怪的是,事情闹成这样,展如烟母女跟郭正义竟一直没露面。郭鸿鑫是有几分不敢,而主要的还是因为慕容家夫妻、母子间这么闹,对他有万利而无一害,这么—闹,至少慕容熊明这一头,提更没指望了,对他已不构成威胁了。 而慕容廉明之下令即刻带领文武英杰四护卫缉拿那个宇文家人,对他来说,更是天中下怀,在为这么一来,宇文家人这一头,也不会对他成为威胁了,无垢还能不死心么?展如烟母女呢?或许是因为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不便置喙,不便地问,所以她们母女始终没露面。是这样么? 是与不是,她们母女自己清楚,慕容夫人也明白了,因为慕容夫人现在正在她母女房里。 门闩响动,两扇大门开了,开门的当门而立,可不正是位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八九,一套缎子面儿的短裤裤,脚底下是双绣花鞋,大辫子在身后看不见,那排刘海儿却整整齐齐的垂在香额上,瓜子脸配上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光梳头,净洗脸,七分机灵像还带着三分俏。 她怔了一怔,乌溜溜的眸子直在宇文不弃身上转:“你……,你找谁?” 展红绫朝她披披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快一天没吃东西,不觉得肚子饿?我是替你们送饭来的,你要是不想吃仙女庙的饭,尽管可以不吃,饿死活该。”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只饭盒,朝地上一放,转身道:“宇文公子,饭菜都在这里,趁热吃吧,我要走啦,哦,这盏灯笼,就留在这里好了,不然,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不把饭吃到鼻子里去才怪呢!” 她抿嘴一笑,甩着乌油油的一条辫子,扭身往外就走,出了铁门,回头又道:“你们吃好了,就放着,明天早晨,我会送早餐来的。” 这位走方郎中委实窝囊,花甲年纪已是老眼昏花,骨瘦如柴,留了花白山羊胡,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一身灰衣已是七缝八补,一付穷途末路倒霉鬼的神色,医道,必定有限得很。 老郎中进得房来,手一按上少年人的脉门,脸色一变,向店伙叫:“都给我走开,闲人全得赶出房。这人患了瘟疫,谁不伯死留下可也,快,替我准备热水。” 一听是瘟疫,包括店伙在内的闲人,见鬼似的一哄而散,夺门而逃。 宇文不弃俊面一变,依然冷冰冰的道:“你们真的不知道?” 花白胡须的老者,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眼中暴出凶芒,狞声道:“小子,你想是活得不耐烦了,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们真的不肯说?”其余五个“白骨教”的高手,怒哼一声,正待……花白胡须的老者,一扬手止住那五人,欺前两步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何门何派?宇文渊与你有什么关系?” 宇文不弃面笼寒霜,眉目隐现煞气,沉声道:“废话少说,快回答我的问题!” 郭正义亦是一声沉喝,腕抖处,咝咝之声大作,手中长剑立即化作一道闪目精光的长虹,如电光乱掣般地刺向宇文不弃周身各大穴。宇文不弃冷鄙地一笑!他的身体,竟然还是如同一尊至高无上的石像般地站在当地。狂烈的掌风罡气,把他的长衫拂得贴体飞扬。 眼中,闪出了一丝残酷阴森的光芒。苍白的双颊上,已然拥上了两片晕醉。在排山倒海的掌风及清亮刺目的长虹,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压向他身上的一刹那,他的双手,以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胸前挽结了两个半圆。于是——无声无息地,圈圈银光,层层不绝地向慕容廉明拥到。同时,一股倾海翻山的暗劲,杂着漫天寒星,倏然的拥出。 从岸边垂柳往岸上延伸,则是一片草地,一大片,绿油油的一大片,很平坦,跟铺了块毯子似的,看在眼里,让人打心眼儿里透着舒服。要是能在上头走走,坐坐,恐怕更心旷神怡。 慕容廉明高雅,他就选中了这一带。一把椅子,朱红的锦垫,慕容廉明威武肃穆地坐着。身边站的是慕容熊明。 坐的椅子旁,靠放着一个长长的、粗粗的革囊,看上去挺沉重,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慕容廉明的椅前丈余,草地上,插着一根高高的旗杆,这根旗杆,原是那座破庙里的东西,如今被慕容廉明派四护卫扛来,插在了座椅之前。高处,旗杆的顶端,挑着一条宽约三尺,长有一白布,就是普通的白布。 没一会工夫,又一阵轻盈步履声响动,门口进来个人,又是个姑娘,可不是刚才那俏丫头,比刚才那俏丫头多上两岁,穿着也不一样,一身黑色的裾袄,外头还罩了件风氅,可又比俏丫头白嫩多了,也比俏丫头美,而且美得媚,尤其撩人的是香腮边那颗美人痣! 她一进门娇靥上就堆了笑,客厅里本来有点冷,可是她这一笑马上就给这小客厅满了几分春意:“宇文大爷。” 展如烟一手提着软剑,正是宇文不弃失落的青藤剑,递到了宇文不弃的手中,幽幽说道:“宇文公子,我对不起你,我是奉命取你剑去的,但这柄剑一直留在我身边,没呈交师父,方才我听红莲说起你的名字,我不禁替你担心,幸好师父不在,若是给师父知道,你还有命?所以今晚偷偷的找来,还削断了铁锁,就是要把你救出去,只要把你救出去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要紧,宇文公子,你快把剑拿了,随我出去。” 她这番话,说得凄婉缠绵,也证明了她并没有负他。 “令师早年猖狂豪迈,目空一切,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中年豪气渐消,意气消沉。晚年浪迹市井,逃世卖狂,意欲与草木同腐。这就是人生,他一生的经历多彩多姿,只是变化太令人惋惜。总之,令师是武林中一代奇才,侠义可风典范足式,老朽虽是他的仇敌,但内心中仍然对他十分尊敬。” 少年人吃了一惊,悚然道:“老前辈与家先师有仇?这……” 花白胡须的老者死字出口,一道重逾山岳的劲道,已猛然卷向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冷哼一声:“你找死!”旋身出掌,快逾电闪,惨嗥声中,那花白胡须的老者尸横就地。 宇文不弃一举手之间,毁了一个“白骨教”的高手,这种功力确属骇人听闻。其余五个“白骨教”的高手,齐齐怒吼一声,身形动处,各劫出一道强猛劲风,五道骇人劲气,汇集成一股激荡排云的气流,势逾万钧,狂卷暴涌而出。 第八六章 花蕊夫人 刹那间-狂飘乍拥,雷声忽鸣!距他们头顶五尺的地方——宇文不弃如天神倒桂般地疾泻而下,冷峻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脸上,陡然浮上了一丝残酷的微笑。双臂一阵伸缩,猛地狂推而出。 一声九天暴雷般的怪响,以无可言喻的速度,撕裂了空气,划空而起。四周的空气,似乎立即凝固为一个坚硬无比的小球,自天际电射而下,倏然膨胀暴裂,狂涌而出,挟着泰山北海的威势,朝慕容廉明及郭正义当头压下。 他的神情;并没有特别的激愤,只是,他脸色冰冷,高挑的眉梢上,圆睁的双目里,煞威懔人。他静静的挺立在山岗的这一面,一动不动,任风吹动他的衣袂,吹动他的发鬓。 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尊石像。他在干什么?等什么?他不干什么,也不等什么。宇文家人的血傲骨,一身是胆,但不是逞血气之勇的莽汉匹夫。 他明白慕容廉明的意思,也一腔几欲沸腾的激愤。但这时候,他还能冷静地站立着,衡量利害得失。他知道,以眼下的情势,他没有胜算,而且难以自保。但是,他却不能不去,不能不面对。 她瞟了他一眼道:“看您像个聪明人儿,怎么净说糊涂话?这里头比江湖上还险恶,不告诉您么,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谋夺这个位子,而且手法是无所不用其极,您以为他们收容着那么多智囊、死士是干什么的,钱没人花,饭没人吃了,我举个例子给您听吧,前些日子二阿哥闷得慌,出宫去玩玩儿,刚出来就差点儿让人把脑袋割了去,这您明白了么。” 宇文不弃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大声道:“小香,你没有对不起师门,也没有罪,何用一死谢罪?老实说,区区地窖,也未必困得住宇文不弃,不信,你看看,郭正义点了在下三处经穴,在下不是一点事也没有么?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随我们一起出去,在下倒不相信谁能拦得住咱们?” “宇文不弃,你口气不小啊!” 那女子声音随着活声,已经从右首小屋中缓步走出。 宇文不弃的伤势与余毒,在第四天已痊愈了八九分,针的伤口算不了一回事,真正令他元气缓复的是余毒,第四天午间,他已经与常人并无不同了。 店伙前来问候,送来了一些补药与五十两银子,说是开封府永泰钱庄的公孙渔派人寄来的,他得救的消息,已在当天由旅客将口信带到开封。这条路旅客络绎于途主的消息极为灵通。樊东主既末命店伙打听他的底细,对他无所求。 世道炎凉,这位公孙渔委实是难得的好人。他口中不说,心中也万分感激。 三条人影,先后泻落地面,三人都是须发皆白的狞恶老者,看样子,年纪当在六十开外,衣襟上各绣了一个普通头颅大小的白骨骷髅头,几乎占了胸襟的全幅,一望而知这三个狞恶老者在教中的地位决不会低。 三个白发老者身形立稳之后,齐把锐利如剪的目光,朝宇文不弃一扫,口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又朝地上的三具死尸瞥了一眼,脸上顿露杀机。 这时,另外三个几乎丧命的高手,齐朝这三个白发老者一躬身,脸上惊怖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洁白飘舞的长衫上,已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渍。削瘦的身形,如鬼随般地由两片阴风鬼火之间,一闪而过。处在他身后的两红衣阎罗,这时也以极为巧妙的身法,掠到了他的身前,就在他的身形穿过了那两片阴风鬼火时,扬掌疾翻——一片怒云暗潮般的阴风鬼火,应掌而出。 刹那间——阴风怒号,愁云密布,鬼火点点,飘舞飞扬中,万千掌影,飘不定地朝宇文不弃身上拍拂而来。 慕容熊明只得又收住了扑势。他这里收件了扑势.那里四护卫提剑跨步而出,也不说话,一步跨到,长剑出鞘,闪动的寒光中,四柄长剑娇若游龙,卷向了宇文不弃。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慕容廉明这文、武、英、杰四护卫一出剑,任谁都看得出,剑术上的造诣,绝不逊武林一流好手,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这就不难明白,慕容廉明平日是如何调教,以及为什么这次奉密旨南来缉捕宇文家人,只带他们四个了。 “哎哟,八少,您是怎么了。”她伸出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兰花般玉手在宇文不弃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白家这块招牌是金字招牌,江湖上无不尊仰,无不低头,可是二阿哥他那知道这些个,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禁宫里出生,禁宫里长大,说句那个的话,八大胡同在那儿他都不知道,他要是懂江湖上那些的话,以往也不会用那些个酒囊饭桶庸才了。” 宇文不弃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那就让他试吧,我等着了。” 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同时脱去下身上道装。宇文不弃目光朝那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穿的不是劲装,而是曳地长裙,经灯光照射,只见她面貌姣好,看去约莫花信年岁,手中也并无兵刃,只是缓步迎了过来。 她目光冷厉,逼视着宇文不弃,冷冷的“嗯”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小白脸,难怪这无心肝的贱婢看上了你,就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地窖里救你了。” 展如烟似是十分害怕,看她逼近过来,身不由主的往后连退,但她一只手被宇文不弃拉着。 他一咬牙,怯念渐消,代之而起的是傲视天下的英风豪气,他逐渐冷静下来了。 他之所以猜出主事人是妖女,是意料中事,除了上次向花蕊夫人,说出他与郭正义的交情外,无人知悉内情,之外他并无仇敌,只有花蕊夫人可能用伪书信诬他前来入伏。 在江湖混了三年,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见过了不少人间冷暖,尝过了无穷的艰辛滋味。他,已成了一个饱历沧桑的老江湖。表面上看来,师门熏陶与家庭教养,令他的外表。 随着话声,只见苍林之中,两条人影,冲天而起,盘空三折,两个起落,如流星划空般落场中,停身在距慕容廉明三丈之外的地方。 只见现身的两人,竟然是一般无二,一模一样的一双怪人。身长在八尺开外,枯瘦如柴,长发纷披及腰,露出一张青乌色的皮包骨的瘦脸,眼小如豆,闪射着骇人至极的青芒,一式的既宽且大的黑色布袍,单只这副半人半鬼的形象,就足以使人丧胆亡魂、遑论其余。 但是——从他们惨厉毒狠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是准备全力一拼了。一步步地,他们向傲立不动的宇文不弃逼了过去。宇文不弃的双眼,这时缓缓闭上,似乎不胜负荷,要在这激斗发生以前,偷空休息一下似的。 但是,在那紧抿着形成一道优笑弧的唇角上,浮漾着一丝残酷与阴森的笑容。 苍白的面颊上,渐渐升起了两片红晕,将这本已高傲华贵,英俊无比的翩翩公子,衬得更形英俊源洒了!紧张!在这一小块战场上,如拉紧了弦的弓似地紧张!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 不知道宇文不弃的感觉如何,慕容廉明这一举起八宝铜剑,十丈内,任何人都会立即感受到一片沉重的压力,压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或许,那是因为只要慕容廉明的八宝铜刘一出手,十丈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它的威力范围之内。只见,宇文不弃的神情更凝重,更严肃了,他一双目光,并没有看慕容廉明缓缓举起的八宝铜剑,他紧盯着慕容廉明的一双凤目。 高手,这才是高手,不用看任何地方,只要盯着对方的眼神,对方什么时候出手,袭击的是哪个部位,便绝难瞒过他一双锐利的目光。 这,使得慕容廉明不能不暗暗点头。其实,这慕容廉明暗暗点头的,又何只这一点,只是慕容廉明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奈何那劲装蒙面人不怕她的“截脉手”,不但不怕她的“截脉手”,反而会制她的“截脉手”,抓向俏丫头那只手只一沉一翻,便轻易地扣住了俏丫头的右腕脉,手再往回一带,俏丫头一个成熟的娇躯倒进他怀中,只听他嘿嘿一笑道:“对,这儿不是地儿,咱们上屋里去。”嘴说手不闲,另一只手拦腰抱起了俏丫头。 俏丫头腕脉落在人手里,既不能喊又不能挣扎,只有任人抱在怀里了。 那四个黑衣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四、五,高矮如一,脸上神情冷漠,自然是黑衣魔女身边得力使女。左边两个一见展红绫欺身攻来,一言不发,同时右腕一翻,长剑出手。右边一个身随剑走,巧妙绝伦的避过展红绫暴雨般剑势,立即挥剑反击,刷刷刷一连三剑,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厉惊人! 左边一个回剑上挑,寒光一闪,猛削展红绫的左腕。展红绫左手划了半个圆圈,斜拍她右肩,她剑势忽沉乘机刺向展红绫左肋,变招迅速,端的干净俐落。 第八七章 木头人 这时,三个人在另一家客栈投宿,派店伙至悦来驿客栈暗中刺探消息。 据店伙回来说:黑衣小后生在掌灯时分尚未返店,店东正为此事焦急,丢了重要的客人,悦来客栈上下众人正四出找寻。小小的悦来驿,人怎会丢? 据悦来客栈的店东说、黑衣少年未留下姓名,唯一的财产是那匹乌锥马,那可是一匹罕见的千里驹。除非少年出了意外,不然决不至于放弃这匹宝马,早晚会返店取回坐骑的。 三更天,全镇死寂,仅不时传出三五声犬吠,镇中灯火全无,地方太小、根本就没有夜市、连驿站前面的风灯,今晚也未张挂。 “在……在……”忽然,他瞥见一尺之外,有一小根突出地面的石笋,一咬牙,翻过身去,把自己的太阳穴对正那石笋撞去,“扑!”的一声,红光迸现,不可一世的“雪山三尊者”之一“千手尊者”,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宇文不弃待到发觉,阻止已是不及,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自言自语道:“你不说,还有旁人会说,我誓必得到这个答案不可!” “哟!什么答案?”语如黄茑出谷,珠落玉盘,悦耳清脆之极! 郭正义奋力接下一招“天风浩荡”后,只觉心头一阵空虚,好像全身都脱力了一般。 身子,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第,倒飞而去。但四人到底不愧武林第一高手,在空中几个翻滚,各各优美已极地飘然落在三丈以外。 身子方一落地,禁不住几个踉跄,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形!他们的脸色,他们的脸色,并未表示出来他们是受伤。但是—— 从他们那疾卷丽惨厉的眼色中看来,已知他们是到了山穷水尽,力竭精疲的境地了!大红的华丽锦袍,已被狂烈如涛的罡风,吹得撕碎破烂,随风飘摇!每人的嘴角上,都些些许许地挂着缕缕血迹。在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就慕容廉明一挥之势,欺身跨步,展开了连绵的攻势。而宇文不弃,绝不再硬碰硬,他立即闪身出剑,以轻柔灵巧应快。 轻柔灵巧要快,他绝对够快,身上快,手上也快。令人震惊的是,郭正义也快,不但身躯闪动间快捷如电,而且八来斤的慕容廉明在他手上居然轻若无物,跟宇文不弃的打法一样的轻柔灵巧。 这就是郭正义为什么威震天下,被誉为宦海第一人的道理所在了。这也就是修为深浅,宇文不弃必然吃亏的道理所在! 事实上,三十招以前,宇文不弃轻松从容,不愠不火,而一过三十招,宇文不弃便落了下风,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了。而对付这种重后器,必须要攻多守少,甚至于以攻为守,一旦守势多于攻势,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宇文不弃笑了:“跟我玩这一套你们还差得多!”他慢条斯理的,但很潇洒,前跨一步,微侧身躯,铁尺、钢丝鞭擦着他身前身后砸下,都落了空。 现在该他了,他一飞射先撞在那使铁尺的劲装蒙面人心口,使铁尺的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同时又在使铁尺的后脑补上一掌,使铁尺的爬下了。 与此同时,他一脚飞起向后踢,正中那使钢丝鞭的小肚子,那使钢丝鞭的也闷哼一声弯下了腰,他微一旋身抬腿又是一脚,使钢丝鞭的踉跄着冲出老远,摔了个狗啃。 他,脸都破了,一把钢丝鞭撤手飞出了丈余外! 老妇人伸手接过,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来。 时当黑夜,又在船舱之中,一般人几乎对面还看不清面貌,舱中诸人,只有宇文不弃目能夜视,他看老妇人不需要灯,就能把信笺上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点,连自己也办不到,心中不禁对老妇人,暗暗惊服,忖道:“能在船舱中看得清字体笔划,内功至少已臻上乘境界了。” 要知一般所谓目能夜视,必须借星月之光,方能看得清楚,但也只能看清一般事物,像信笺上写的字,也不易看清,何况船舱中,透不进星月之光! 午间正是打尖的时光,夏日里没有一丝风,路两侧田野的高梁有一两丈高,久未下雨黄泥地表面铺上一层浮土,人马经过时尘埃滚滚,在这种路上行走,象是走在蒸笼内,人与马都受不了,午间必须打尖,等暑热略消方可上路。 吴寨河镇只有五六十户人家,食店却有四五家之多。前面大桥头左侧榆树成阴,店门口搭了一座瓜棚,酒幌子死气沉沉地向下垂,树下半躺着五六名懒散的旅客。 宇文不弃一面躲闪一面忖道:“若不给她点厉害尝尝,恐怕不知要缠到什么时候!”心念动处,身形捷若电闪,诡如鬼魅般的欺向对方…… 展红绫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右手中指距自己的眉心不及一寸,避无可避,闪无可闪,不由芳容惨变,暗道一声:“完了,飞指留痕!” 双眼一闭……但奇怪的是久久并无动静,眼睛眯开一条细缝,偷偷看时,只见对方的手指,仍然没有移开,距自己眉心仅一寸之差,那俊美至极的面庞下,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慕容廉明一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激昂,身子猛然疾旋而起,那条仅余的左臂竟然倏然化作十条手臂,衣袖狂扫中,卷起呼唱唱陈阵狂风,朝屏风也似的剑影寒光中暴攫下来,郭正义见状不由不惊!对方既然敢空手夺剑,必有其独到的本领。 如果自己那支宝剑尚未失去,大可奋力一拼!但是——目前手中所持的,却是一支普通的长剑!当下不由闷嘿一声,硬生生将长剑猛地回收,脚下猛垫,身子倏然腾空而起,其疾无伦地在空中一个盘旋,剑掌同施,化作一道闪目生花的长虹,在缤纷四洒的掌影中,呼啸暴射而下。慕容廉明冷哼一声道:“这点鬼技俩也敢来丢人现眼!” 宇文不弃挺腕一抖软剑,寒光一溜前窜,至剑尖进出九朵剑花,道:“轻是轻了点儿,不过倒还趁手。”往回收腕,一柄软剑立即挺立胸,笔直,而且不颤、不抖,甚至纹风不动,他接道:“恭请阁下赐教。” 就这看似轻描淡写,不经意的一手,在场的行家,郭正义、四护卫,甚至郭泥煤,脸上都变了色。振腕一抖,剑花儿朵,这是至高无上的剑术造诣。 这座大宅院前院大,后院更大,在前院隔墙看,狼牙高喙,飞檐流丹,如今进了后院再看,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最动人的是那横跨一湾碧水上的朱栏小桥, 天已经近黄昏了,可是后院里还没上灯,亭台楼榭也好,一草一木也好,都带着一股迷蒙的美,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世间王侯家”,眼前这后院,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展如烟步履轻盈,在前带路,华筱红紧挨着宇文不弃,身上的香气不住往宇文不弃鼻子里送,那醉人的眼波也不住地往宇文不弃脸上瞟,恼人的是宇文不弃居然跟个木头人儿一样,根本就没觉察! 宇文不弃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说道:“展姑娘,在下到扬州来,就是找你来的,你在仙女庙送还宝剑,足见深明大义,为了在下,使你不见容于师门,所以在下只好要你离开仙女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到底,仙女庙因姑娘的叛离,正在想尽办法,要把你弄回去,岂肯放过姑娘,姑娘此时要和我作别,一个人落了单,正好给他们有可乘的机会,这个万万使不得。” 展如烟被他双手扶住了娇躯,心头又觉得安慰,也更是酸楚,一颗头微微摇着,咽声道:“仙女庙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我和你同走,只是连累了你……” “等到了公堂之上,你再笑掉大牙好了。” 郭正义嘿嘿笑,笑完说:“河南府许大户上月中旬被杀,当时在下却在开封府的羊市好友家中作客,我可以找上百个证人,证明在下的行踪。你展大爷只是许家的护院,官府又不是你展大爷开的店,能听任你诬良为盗乱点凶手吗?等到了公堂之上,你展大爷去非任意铐拿良民,干里押解酷刑逼供的罪名,我不信你能让官府满意你的解释。” 她盼望着能再看到他,现在,又不期然的碰面了,可是,对方的冷漠,使她有若冷水浇头,满腔的情焰,被浇熄了大半,不由幽怨的叹了一口气。宇文不弃此刻,满心的报仇雪恨,仇恨已填满了他的整个心府,对于这些儿女情悦的事,似乎已不能在他的心中占一席之地。 平心而论,他对展红绫未始不动情,对方超乎世俗的幽娴的美,使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也许,这就是爱的萌芽,然而冷僻成性的他,却不愿流露出这一丝微妙的感受!而展红绫当然更不能蓦然的对一个男子剖心示爱…… 宇文不弃想不到对方的武功,竟如此高强,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第八八章 南天门 宇文不弃心中暗惊之下,掌下一紧,罡风怒卷卷掌出如龙,拳势如虎,向两人当胸直击过去!两人又是一声冷哼,陡地暴射腾空而起,在空中极为美妙地各划了一个半圆,凌空倒泻下来。 阵阵蚀骨阴风,漫天侵来。慕容廉明狂笑一声,双掌啪一声交击,双膝微微一屈,猛然暴推而出…… 两股青蒙掌的怒涛罡气,如同两条怒海龙般地向两红衣人,张牙舞爪地猛截而上。两红衣人见状之下,心中亦是不由得大吃一惊,互相一声低啸,两人之间似乎生出一股互相吸引之力,在空中就互相疾射而行。 他又震惊什么?这,当然只有郭正义自己跟懂了的人明白。 宇文不弃脸上笑意更浓,也不只是笑意,还带着不少的钦佩。 忽地,郭正义脚下移动,不是前进,不是后退,而是横移,缓慢横移,绕着宇文不弃横移,绕着宇文不弃缓慢游走,从宇文不弃的身前到了宇文不弃身后。不懂的,这时候恍然大悟了。 原来,郭正义是在找宇文不弃的破绽,找宇文不弃防守上的空隙:原来,郭正义两次收手,是因为宇文不弃没有破绽,在防守上,没有可以进袭的空隙。 笑声没停,步履声响动,一层层的帘幕掀起,众星捧月一般从里头走出了十几个人来。这十几个人阴盛阳衰,粥多侩少,整整十个花儿一般的姑娘,三个大男人。 十个姑娘都够美,美得各不相同,一边各五地拥着一个糟老头子,这糟老头子好艳福,他也不怕姑娘家身上的香气熏了他,五十多岁年纪,穿着挺气派,一身的重裘,头上扣顶貂皮帽,手里拿着鼻烟壶,边走边往鼻子上抹鼻烟,鹞眼鹰鼻山羊胡, 宇文不弃听得大怒,右手一挥,青光乍闪,两声惨叫同时响起,两人饮剑倒了下去,他心头无比愤急,口中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双脚一顿,又纵身扑起,朝来路飞射过去。 这回他救人情急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一路飞掠,当真有如天马行空,快若追风,转眼之间,已经奔出七八里路程,依然不见,丝毫人影,前面已有一条大江,横互如带,心中不禁暗暗踌躇,忖道:“莫非自己追错了方向不成?” 正在思忖之间,只见沿着江岸,正有一个小巧人影,急匆匆行来。 这一带山区山势并不高,共有三座主峰,三里河畔的山峰叫中泉,再往西五里是南泉”北面叫北泉山。 三座山脉胳相连,绵豆数十里,颇富林泉之胜。”山林深处,出现一座果林围绕的精舍,四周泛现一片金红色的光彩,原来所种的全是石榴,五月天,正是石榴火红的季节。榴树成林,在这一带倒是罕见。 乌锥马驰入花海中的小径,便看到迎面的一座木牌坊,上面的横匾上刻着的金红色大字:榴林精舍。 蓦然——数条人影,从身畔一擦而过,宇文不弃目光何等犀利,只这照面的瞬间,已看出这几条人影的胸前,各有一个碗大的白骨骷髅头,立即刹住身形,转目望处,那几条人影,已朝那片疏林之中落去。 不由激起他好奇之心,折转身形,驰向那片疏林——林中,数十个白骨教徒,围着三具尸体,正在议论纷纭,接着人群之中走出一个形如恶鬼般的老者,胸襟之前,白骨骷髅头的标识,有头颅大小,一望而知,在教中的地位,与堂主相当。 只见那老者走近尸身之前,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在尸身之上,分别抖了一些粉末似的东西,转眼之间,那三具尸体,竟然渐渐融化成血水,最后,变成三架完整的白骨骷髅。 接着,又有三个人出来,每人手里持了一只布袋,把那三具骷髅,分别置入袋中,人影一阵移动,似乎事毕就要离去。 双掌方一出手,又是两道阴寒无比的寒风,掩地横扫而来。待他发觉时——万千指影,已经如狂风骤雨般地点上了他的胸前。他不由得怒哼一声,双掌猛地收回,在胸前互相一环,身子往后微退半步,双臂暴翻推出。一道呼啸劲风怒拥而出。 方圆五丈之内,立即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强风劲气。缤纷的掌影,如秋风下的枯叶般地狂舞着。两红衣人一声冷哼,身子疾晃暴闪,向两侧掠去。在空中分开的那两红衣人,这时又挟着怒卷的狂风掌影,凌空疾泻而下! 他心里一急,腾身拔起,破空掠去。宇文不弃黑衣飘飘,步若行云流水,潇洒而飘逸,看—上去走得并不快。 其实,就这一转眼工夫,他已然进了—片树林中,然后,他停了下来。树林里空荡寂静,他停在这儿干什么?也就在他停下来的同时,一个甜美轻柔的话声,在树林里响起来,不知道从何响起,似乎是起自四面八方:“慕容将军真是有心人,展红绫感激。” 这条大街过的车马相当多,一辆马车应该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辆马车跟别的马车不同,让人说不出它跟别的马车有什么不同,但却觉得出。这是辆黑马车,高篷,双套,谈不上华贵,但很气派,车身上很乾净,一点儿脏都没有,除了上过油的轮轴,不管你摸那儿,绝不会摸一手黑。 套车的马是两匹黑马,健壮、神骏,从头到尾没有一根杂毛,浑身上下黑得发亮。高坐车辕那车把式也跟一般人不同,健壮、雄伟、皮袄、皮帽、皮靴,一脸的络腮胡,浓眉大眼,威猛慑人。 她翘着红菱般嘴角,露出一口整齐如玉的贝齿,轻盈一笑道:“宇文公子没想到吧?” 她今晚似是刻意修饰了一番,柳眉如黛,眼波如水,薄施脂粉,轻点绛唇,方才在仙女庙,还没看得清楚,这回,在明亮的琉璃灯前,你可以看清楚了。 她不但美,而且艳,娇而且柔,身材苗条而匀,肌肤细腻而白,目光凝注,似秋水而明亮,明眸传情,如明珠而炙热,既含笑而含颦,亦宜喜而宜嗔。 好了,这四六句现在可不流行,但只有如此,才能把她形容得出来。 红衣中年妇人的手中,是一柄奇形怪状的兵刃,像一根有花无叶的花枝,上面共有三朵红色的盛开花朵,挥动时罡风怒发,呼啸声刺耳撼心;当然不是花枝,而是以极毒弹性的精钢所精制。 白衣女郎年仅十七八,脸蛋白里透红,眉目如画,美得令人屏息穿的是白续劲装,曲线玲珑,凹凸分明。手中的剑银芒耀目,是吹毛可断的神兵。 红衣中年美妇花枝一振,响起一阵劲风嘶啸声,震散了老道弹来的指风,仅身形略顿,立即重新健进,无畏地排空切入,目中杀机怒涌。 宇文不弃激奇的看着蒙面女会长,但对方以巾蒙面,任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只是那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秀目,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辉,不由暗自思量道:“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她何以能代答两个问题之一,看来自己所要问的,对方必然全部知晓!” 宇文不弃并不是凶劲嗜杀之辈,但为了追仇踪,不得不出此下策,现在既然问题有了着落,也就不为已甚,但仍怀疑不释的道:“你有自信能回答在下所提的任何一个问题?” 于是——在场中交手的人,掌势一变,明风怒号,掌影漫天盖下。同时——二十余条幽灵也似的影子,卷起了股股阴风鬼火,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向四人当头疾压下来。 另有二十余人,如闪电般地,扬手劈出数十股呼啸怒号着的阴风,向端坐不动的宇文不弃及郭正义撞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龙吟风哕股的长啸,陡然发自场中。紧接着,一阵哈哈狂笑,两条人影,冲天拔起,如九天飞龙般地朝幢幢人影之中,凌空扑下!宇文不弃与郭正义,在这间个容发的一刹那间,功德圆满,纵身暴起。 他提气拔起,穿云直上“南天门”。到了“南天门”,凝神卓立.景物依然,邂逅时情景,依稀在昨,只是如今空荡寂静,不见伊人,便连一点余迹也不可寻,心里不由—阵惆枨。但转念一想,不过一半天,最多两日,伊人返抵“崂山”即可相见,或许就在此处。 到那时,绝代姿容,一鼙—笑又在眼前,不由又自释然。转眼远眺,海关一线,气象万千,豪情顿发,几乎忍不住想仰天长啸。而等他转眼回望时,却看得他心头一跳,不禁暗自庆幸,适才未发长啸。 一名文士装束的圆脸胖老者干咳一声,拱手陪笑道:“恕老朽托个大,这位老弟台,你跟秦老弟之间究竟结有什么梁子,我们这些个人不清楚,不过老弟台你既然来到京里找他,这段梁子恐怕小不了,我们这些局外人根本不该过问,可是老弟台你是个明白人,眼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老弟台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第八九章 文武双全 “秦老弟今儿个到京头一天,我们这些个朋友为他接风洗尘,老弟台你要是在此时此地作了断,可叫我们这些个人往后拿什么脸在外头走路,以我看不如这样,老弟台,今儿晚上看我们这些人的薄面,高抬贵手,坐下来喝两盅,咱们交个朋友,错过今儿晚上,时地随老弟台你挑,我担保秦老弟他一定去跟老弟台作个了断,如何。” 不错,展如烟使的这—招,正是“朝天一炷香”。 原来他左足一个箭步飞掠欺进,待到得洞里赤练身前一尺左右,右足足尖在地上一点,一个人已经“嗖”的一声直拔而上,跃起三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变成头下脚上,手中长剑在身子掉头过来之际,疾疾的一抖,化作“神龙抖甲”,剑光在半空中散开,化作点点银芒,像疾风急雨般朝洞里赤练当头罩落。 这一下因为他居高凌下,不论你洞里赤练如何躲闪,都无法躲闪得开! “姑娘怎么了?”他困惑地问。 展如烟长吁一口气,收回手,目光从厅门透过,茫然地注视着苍穹,望向云天深处。她的美好嘴唇在轻微地痉挛,眼神虽视而不见,但却涌现另一种异彩,苍白的秀颊开始回复红润,而且呈现另一种稀有的光彩,用奇异的、略带兴奋的声调自语道:“三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美好的夏天,他……他……他曾经用这种目光凝注着我……” 宇文不弃俊目扫处,满脸俱是讶异之容,迎面是嵯峨巨峰,寸草不生,像是由无数的巨石堆砌而成,看不出任何朕兆,证明这是堂堂“和合会”会坛所在之地,而且从入山时起到现在为止,不见半个人影出现。 就在此刻——那男会长撮口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嘹亮清越,引起四山齐应,啸声未落,靠峰脚处,一块两丈见方的大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大洞,洞口之内,立时现出八盏宫灯,分成两行,向洞外移来,出洞之后,分两排站立。 医书上所载的最高医伤拔毒大法,用自己本身的一点三昧真火,渡入他的体内,助他去毒疗伤。这种医疗法,被医治的人固然受益无穷,可是危险性也大。若是施医术的人功力不够,或是受到外力干扰,心神不能集中时,立即就会两败俱伤,同时七孔喷血而亡! 但是如果施术成功,而施术人本身的功力非常高时,被医疗人的武功,无形中就会增进不少。因为——在这种施术中,施术人的一点三昧真火,在浑厚的内力簇拥之下,安静而缓慢地流入伤者的穴脉之中。进入穴脉后,使沿着穴脉,遍体游行,游遍全身七十六大穴,三百六十五,烧尽一切毒气,治好一切伤势。 寺里老少三个和尚,尽管慈悲、尽管方便,但却不是说话的对象,既减轻不少了他心情沉重,也解除不了他心里的烦闷。 他进寺去,他站在了寺前一株华盖似的合围巨松之下。站在这儿,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登上道的一段。郭正义父子总有去的时候,等他们走了,他再去,哪怕是几天几夜,他也要离。想想,不免有点为自己悲哀,但转念一想,这不是为自己,是为展红绫,心里也就好受一点儿了。 只要郭正义父子带不走展红绫,去早去迟,便无关紧要。万一郭正义父子走了展红绫,那是展红绫自己愿意,便不值得他再行追寻,他决定立即回南海去,今生今世,绝不再到内地来。他思潮汹涌,乱得像一团麻。 宇文不弃微一摇头道:“姑娘还是算不得熟知宇文不弃,姑娘所知道的宇文不弃只是以前的宇文不弃,现在的宇文不弃是书剑俱备,文武双修。 他知道只学剑不读书的害处,就像我跟鲍师爷所说的,凭一把剑了不起是个十人敌,凭一本书却可成为万人敌,一个人要是读了书,虽不敢说他能脱胎换骨,至少他懂得‘非礼勿动’四个字,既懂‘非礼勿动’四个字,他又岂会轻易动手打人,尤其是对个姑娘家。” 展如烟笑道:“我们一清早空着肚子,有现成的豆浆、烧饼,先填饱肚子再说。” 宇文不弃道:“这豆浆还能吃?” 展如烟笑了笑道:“豆浆有毒,只是她用大拇指浸在碗里的有毒,锅里的决不会放毒,烧饼也只是她拿过的有毒,她没拿过的,怎么会沾上毒呢,大哥、三妹只管放心吃喝,如果中了毒,由小弟负责。” 说着走到摊上,取了三只干净空碗,揭开锅盖,舀了三碗豆浆,加上白糖,分给两人。展如烟也从一盘烧饼中,从中取了五个。 真气解穴不简单,耗时费劲极为吃力,稍一大意或受外力干扰,便有真气走岔成为残废的可能,甚至可能致命。 由于他年仅二十,而且脸上仍留有稚气,外表象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因此所有的人,皆估料错误,并未将他放在眼下,连功臻化境的薄命花展如烟也走了眼,不但料错了他的艺业修为,也误认他是个初履江湖的小混混,做梦也没料到他已是个在江湖闯荡了三年岁月的年青高手。 展如烟被他的稚嫩外貌所欺,对他毫无戒心。 三丈之后,洞径忽然开扩,直径当在四丈之外,一路宫灯照耀,如同白昼,两侧无数小石室,密如蜂巢,室中微见人影闪动,但有一共同之点,就是一色的男女成双,宇文不弃早知“和合会”自教主起,都是成双成对,倒也不觉稀奇! 洞径主干之外,又有很多岔道,一律的每隔两丈悬有一盏宫灯。 约莫走了盏茶工夫之后,眼前现出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室门外,左右各具一盏巨大的琉璃宫灯,分别写着“和”“合”两个字。室内正中一方长案,两侧排了两列太师椅,共有十八对之多!谅来此处便是会厅。 刹那间——只见掌影如涛,指出似影。阴风凄号,鬼火点点中,如幽灵鬼魅般地在如山的掌风指影中,作着迅捷无比的闪动与扑击。 蓦然——在遥远的滚滚坟头后,传来了一声凄厉而悠长的狼嗥声!宇文不弃心头大喜,立即反手劈出两掌,逼开了来袭的两条高瘦红影,仰首一声夺人心魄的狼嗥声,发自他的口中。 一丝喜悦的笑容,浮现在他那紧抿成弧线、高傲的嘴角上。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片兴奋的光辉!远处,寒风凄号中,一声声扣人心弦,惊魂夺魄的凄厉狼嗥,划空疾曳而来! 宇文不弃双掌抖处,拍出层层叠叠,绵绵不断,一波接着一波的漫天掌影,仰首又是一声狼嗥,与那疾曳而来的狼嗥声,互相应和着。 如果有人站在峭壁顶端,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他会发现,除了那水天一色,无限的大海之外,在视线以内,看不见一点人烟,也就是说,这是一处迹罕至的海边。 而,如今,就在这人迹罕至的海边,峭壁底下,却停泊着一艘双桅大船。船停泊在峭壁下,即便有人从陆上运处望过来,几块奇陡如峭的峭壁挡着,也绝看不见这艘大船,就连船桅也看不见。这是谁家的船,不在码头停靠,泊在这儿干什么? 而且,从船头到船尾,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要有声息,只有一种,那就是海浪拍石,雪白的浪花翻腾外,所发出的哗哗声。 船上是看不见人,可是这时候峭壁顶端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身材欣长,一袭长衫,俊逸而潇洒。他在峭壁顶端几乎没停留,只往下看了一眼,便飞身下跃,衣衫飘飘,直落在那艘双桅大船之上。 展如烟哼哼一笑道:“要是有谁连我十二妹都看不中意的话,那当世之中恐怕再也没有让他能看中意的了。” 宇文不弃一摇头道:“不,展姑娘,你错了,论妖艳狐媚,也许当世之中没有人能胜过令十二妹,可是有的人并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子,这就跟有的人喜爱色彩鲜艳的花朵,有的人喜欢那出污泥不染,濯青涟而不妖的白莲,有的人喜欢狂饮烈酒,有的人则喜欢斟杯性温和味芳香的淡酒,轻品细尝的小酌一番的道理一样,所以,以我看这世上胜过令十二妹红粉女儿大有人在,展姑娘你就是一个。” 这回揭下面具,原来竟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此时涨红了脸,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得快要喷出火来! 尽管她又羞又怒,一张脸却生得相当标致,新月般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红唇,只是肤色稍微黑了些,好像她经常在外面走动,给太阳晒黑了的,但还是很细嫩,很有健康美。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年纪轻轻,面貌就不会丑陋的了。 宇文不弃看了展家的格局,不由心中嘀咕。 第九零章 险中求胜 那是一座建有高高寨墙的庄院,里面建了十余座楼房,墙外有壕,壕外栽了高有丈余宽约三丈的荆棘,连兔子也钻不透。荆棘外围又是密密麻麻的酸枣林,人在里面根本藏不住身。唯一的进山路是寨门大道,门口有一条三丈长高架壕上的木桥,只消在寨门楼上安置几张强弓,谁也休想通过。 寨墙的墙头,有几名警哨往复巡走。敌楼上方,也有两名警哨监视着四周。庄危的地势高,居高临下,视界可及六七里外,如无大批不明人物接近,警哨通常不加理会。如果警钟一响,全庄在片刻间便可应变裕如。 宇文不弃心里怦然一动,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举杯一饮而尽。两个倩影,同时浮升宇文不弃的脑海,一个是美得如一枝空谷幽兰的展如烟,另一个是如一朵带刺玫瑰的展红绫,她俩都美赛天仙,但比起眼前的这位少女来,又截然不同。 她俩的美,是一种少女略带含蓄的美,而她的美,却是一种熟透了的美,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散发着一种勾魂的魅力! 同时——两个身材高大,胸绣鲜红骷髅的高大白衣蒙面人,突然爆出一串狂笑,划空向宇文不弃立身处泻来。夜风,拂起了他们的洁白战衣,就好像两位威风凛凛的战神,自天而降一般。 宇文不弃一眼看见了这些熟悉的人影,听见了这些熟悉的粗豪狂笑,不禁在心中,泛起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感觉!昔日的情景,如闪电般地。一幕幕在他心头映过。 御书房里,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坐着的那位,是个中年人,穿一身黄袍,尽管坐着,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看上去显得颇为英挺,那颀长的身躯里,隐透着华贵气度,不怒而威,隐隐慑人。 只是,他长眉细目,眉于间透着一股阴鸷这气,看他一眼,或者是让他看一眼,胆小一点的,直能打心底里哆嗦,不寒而栗。 站着的两个,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穿的是长袍马褂,身材瘦削,鹞眼鹰鼻,留着稀疏的几根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深具城府的,甚工心计的人物。那另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纪刚。瘦老头儿两手互握,交叉在小腹前,站的姿态颇为随便。 宇文不弃道:“我连这件事儿都不知道,怎么会是我,再说好好儿的我干吗跑京里来惹这个乱子呀。” 中年人道:“我有我的理由,听他们说杀人的那个人是个很俊逸的年轻人,武功相当高,他杀的是北六省黑道一个巨擘,在座也不乏好手,京里俊逸的年轻人不少,武功那么高,能在那么多好手眼皮下来去自如,尤其是杀一个北六省黑道上的巨擘,这可就不多见了,京里不多见武功那么好的俊逸年轻人,杀的又是北六省黑道上的人物,这是我为什么会想到是你的两个理由,还有,昨儿晚上我碰见你的时候,你正往‘万福楼’方向走,可巧时候也差不多,所以……” 展如烟笑道:“大叔也许不愿意让大哥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也许因为来敌太强了,怕累及大哥,因此他看到大哥之时,面有惊喜之色,又攒着眉头,认为大哥来的不是时候。等大哥说出希望三妹暂住庄上,他正好以此作借口,一口拒绝,好让大哥负气离开,但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在说话之时,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大哥,但他非如此不可。” 宇文不弃听他说得入情入理,不觉一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经过一座密林小径,文体而过,左盘有折上行。他戒备着向上走,眼见四面耳听八方,运功护体,步步提防,脚下放慢预防不测。 一无所见,平安地通过了密林。 以上一段山坡,路左右数十步内,全是及腰茅草,微风一吹,草浪绵绵波动不绝。往上看,三四百步上又是茂盛的树林。 他心中一宽,戒念全消。适于埋伏的地方多的是,树林设伏最为理想。 如果有埋伏的话,该在树林一带,设伏的人决不会放弃树林而设在草地上,草地掩不住人,难怪他大意。 最安全的地方,却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 “在下也是走定了!”了字出口,宇文不弃身形向斜一旋,陡地凌空射起,快如轻烟般向林中飘去,觉得身后,似乎没有什么异声,谅来那怪人不曾追来,不由缓下身形,回头望了一眼,果然那怪人不曾追踪自己而来,但当他再转头时不禁呆住了,那怪人竟然在身前丈外之处冷冷地注定自己! 他冷傲孤僻成性,怪人的表现虽然惊人,可是并不放在心上,不由喝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对方一还手,他陡然爆出一串狂笑,身子突然腾空高起五尺,双臂一阵伸缩,向慕容廉明当头罩了下去。他这一变招,迅捷狠辣,兼而有之。随着他手臂的伸缩,阵阵强劲已极的罡风暗劲,已如山崩地裂般地压向了对方的头上!慕容廉明大吃一惊之下,脚下猛一使劲,身子的溜溜地子旋了开去,反手虚飘飘地印出了一十八掌之多!就在他身体才一掠开的当儿—— 不甘心就不免形诸于色,只是他这里脸色刚变,双眉刚扬,一眼看见的,是黄袍人没有表情而略透阴冷的脸色,还有舅爷隆科多,站在黄袍人背后递过来一个眼色,他蓦然想起,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仁德宽厚的先皇帝,而是现在的这一位,现在一位,以精明阴鸷着称,外带残忍阴狠,连又父母兄弟都不能顾。 儿子固然是他钟爱的的,但一个儿子较诸傅家两代,甚至可以绵延子孙多少世的显赫权势,富贵荣华,孰轻孰重? 郭正义两眼倏现威棱,道:“小翎,你是不是从京里路过你自己清楚,我也明白,咱们是自己人,用不着绕着圈子说话,这是场大是非,将来是个怎么收场,谁也难以预料,我不希望你卷进去,可是你要非卷进去不可,我也不愿过问,因为这是紫禁城以外的事,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我绝不许你进紫禁城一步,你要是不听,那你就是逼我……” 郭正义眼看两人剑光缭绕,打得如火如荼,心头也暗暗震惊,差幸半路里出一个展如烟来,替自己挡了头阵,若是换自己,只怕很难接得下慕容廉明五十招。 他究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之久,见过大风浪的人,自己武功纵然不及慕容廉明,但看总看得出来,展如烟年岁不大,若论剑上功力,自然要比慕容廉明逊上了一筹,他先前见招拆招,尚可应付,但后来的一派进手招式,却是险中求胜,舍生忘死的拼命打法。 这种打法,要碰上较自己弱的敌人,才好运用,若是对手比自己强,随时都会露出破绽来,正是予敌以可乘之机,只要对方让过几剑,必有杀手,岂足持久? 他与二小姐绮绿相处仅两天工夫,便被镇八方接走了,展家的囚犯,但总算末受虐待。 镇八方请他安心地养伤,禁在一间坚固的斗室中,昼夜皆有两名大汉轮番把守,药物与饮食,皆由一个半尺大的窗孔递送,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第七日他已经回复,但直到第十日镇八方才派人将他押至一座密室,押他前往的人共有四名,全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一踏入室门,他便知有点不妙。 八名生得金刚般的巨人,虎视耽耽不友好地瞪视着他。 堂上,长案后共坐了五位男女,中间那人是身材修伟狮鼻海口的镇八方展雄鹰。最外侧的两人,是展雄鹰的爱子展朝,这位少主人有一双阴厉无比的三角眼,二十岁的青年人,性情暴躁刚恒自用,是有名的霹雷火。另一人是胡绮绿二小姐坐在那儿颇饶兴趣地向他不住打量。 中间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强劲的掌风,又告从四面八方涌至……宇文不弃身形突然电闪射起,凌空一旋,扑向正面的四人,双手十指,暴弹而出,指风锐啸,呈淡红之色,惨哼之声倏起,立有四人踉跄退出圈外。众高手心中一凛,觑准对方落足之点,狂扫过去! 宇文不弃在以指风伤了四个高手之后,身形将落,劲气又如浪涌波翻而来,急切中,猛提一口真气,将落的身形,又是虚空拔升而起,妙曼的在空中划了一圈,朝人多之处,电闪扑落,惨哼之声又起,又有两人仆倒原地不起!余外的十一个高手,不由心生寒意,如果似这等打法,恐怕十合之后,无人能幸免死伤,当下齐齐暴喝一声,亮剑出掌,近身搏击,避实蹈虚,此进彼退,各出奇招……刹那之间,掌风雷鸣,剑光错落,把宇文不弃裹了个风雨不透。 宇文不弃冷冷一笑,一丝阴森残笑容,蓦地浮起在他的嘴角上! 第九一章 铁饭碗 展朝吓了一大跳,真吓了一大跳,从小到大,甚至于从呱呱堕地,从来就没有见父亲这样对他说话过。 记事之前,他是听说的,记事之后,他亲身体验。自已知道,没有,从来没有,连大声一点,重一点的话都没。 而今天,此刻,居然声色俱厉,他怎么能不吓一大跳?他从不知道怕父亲,就是因为从来没有父亲那儿体会到严厉是什么,现在突然有这么一次,他怕了,还是真怕,吓得瞪目张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展红绫娇靥一红,望着乃父道:“谁说的,这东西得六样儿面,外带着红丝,不好做,可是知道您爱吃,昨儿个特意让郭正义跑趟街一样样儿买了回来,本打算晚上给您做的,可是今儿早上表哥来了,人家难得来,这才提早做出来让他陪您尝尝……” 郭正义哈哈笑道:“为吃这东西我央告你不止三月了,你早不买,晚不买,偏偏昨儿晚上买,行啦,姑娘,我不敢吃,我怕烫嘴。” 展红绫娇靥通红,连娇嫩的耳根子都红了,她还待再说,中年美妇人那儿接了口,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爷儿俩别逗了,让不弃趁热吃吧。” 展红绫又道:“先母虽蒙郭大侠仗义援手,保全了清白,但经那晚一场惊吓,又在路上受了风寒,就一病不起,那时小女子不过三岁,不懂人事,不知身世,幸先母临终之时,刺血成书,托付一位好心婆婆,书上要小女子不忘郭大侠大恩,小女子月前曾因萧成化要到江南来找郭大侠寻仇,赶来江南,要想证实昔年这段恩怨,今晚总算给小女子遇上了。” “因此有意罗致你替老夫办事,日后有你的好处,你得上香发誓,真诚效忠永无二心,老夫必定善待你,你前途无量。你想留在敝庄,老夫欢迎,你想跟老夫在江湖行道,老夫将花心血造就你;你如想重抬旧业,老夫介绍你加入红花会,刺客生涯兴奋刺激,年青人响往乃是情理中事,老夫成全你。” 宇文不弃的身形有若幽灵鬼魅,飞旋一圈,这一圈之中,已向逼来的七个高手,各攻了一招,奇诡狠快,叹为观止。 七个各门派的高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各接了宇文不弃奇诡的一招,不由心中大骇,这种身手,武林中前未见,思念未已,对方身影又告电旋而至,狠辣无伦的又向各人分别攻出了一招…… 武当三剑,兵刃出手,而且各负重伤,这时挣扎着站起身形,心里可比死还难过,其余的也先后从地上立起身来,显然,七大门派中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丧命的。 他却探查不出敌人的确实藏身处来!宇文不弃心头不禁又是骇了一跳!反应这么激烈,表示这林中附近一定隐匿了不少人。但是确定的藏身处查不出来,甚至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表示这林中的人物,至少也都是一等一的顶尖人物! 他们恐怕预防到了这一招,所以不但每一个人都已运起了护身罡气,而且每一个人都是提气轻身,使脚步尽量不落实!宇 文不弃这时回心一想,不由恍然大悟。方才那语声,一定是故意传出来,诱他入圈套的!在这种情形下,敌暗我明,他的心中不由暗暗着急了起来。难道自己就将葬身在这荒林中了吗! 傅侯自不例外,现在他气过去了,人也趋于平静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了,只看见他神色趋于和缓,脸上闪过了几阵抽搐。 他没有马上进后院去,当然,那怕是再想去,总得维持一下做父亲的尊严。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想到在大内御书房里所受的气,他陡然又扬了眉,气之外还有另一种剜心的感受,偏又不能说,那让人更气, “唰!”地一声马鞭挥处,几上一个美女耸肩的细瓷花瓶,飞出去丈余,碎了一地。没见一个人进来看究竟,谁都会察言观色,谁都知道自已不比展朝。今天,此刻,连展朝尚且不免,谁又敢进来找倒楣? 他走了,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多待一会儿。 展红绫抬起了手,香唇微动,却欲言又止把皓腕又垂了下来,刹那间,那对清澈晶莹的眸子里像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难道那个情字来得这么快! 是小时候种下的,还是那两字缘份!这恐怕就要问展红绫了! 宇文不弃背着他的书囊,提着郭正义的剑,照着展如烟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他报到的地方。这地方紧挨东城根儿,是座陈旧残破的小庙,断壁危垣,看样子难禁一阵强一点儿的风! 要不是展如烟给他的那张纸条儿上写得很清楚,宇文不弃他简直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纸条儿明明白白的写着东城根儿一座小破庙,而眼前这东城根儿的小破庙只有这么一座。 展如烟点点头。 于是在庄上找了一把铁铲,来至后园,由宇文不弃动手,在假山前面,挖了一个坑,先放下一块木板,铺上被褥,由展如烟抱着爹的尸体,用被褥包好,宇文不弃用剑劈了几块门板,放在四周,上面也盖了一块木板,然后把土填平,树立了标记。 展如烟为了怕惊动四邻,只是跪在旁边,低低的啜泣。 接着宇文不弃又在假山边挖了一个土坑,把老婆子和两个婢女埋好。 最使他费力的是二十几个庄丁杂工,这个大坑,足足挖了半个多时辰,再把他们运到后园,一起埋葬,填平了土,天色已现鱼白。 他不能从室门脱身,门已上了闸,拔闸费时误事,死路一条,以一敌八,赤手空拳搏八名高手同时合击的尖刀,愚蠢已极。 他向室门夺路是以进为退,冲前一步立即飞跃而起,以“鱼龙反跃”身法反扑堂上的镇八方。这身法与“金鲤倒穿波”完全不同,前者身法直起,半途转身,落下时可从容攻招;后者倒翻而回,全无防身自保的机会,他从案上空飞越,飞踢镇八方的五官脸部,镇八方左右两名花甲老人,同时站起一掌拍出,用的是劈空掌力,如山暗劲一勇即至,象是万斤巨锤着体,内力之深厚骇人听闻。 宇文不弃刚才已试过这老和尚的威力,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对方掌势才出,他已晃身避开,就在这闪避之际,反手挥出一掌…… 了凡大师一掌劈出,骤失对方身影,半途撤掌,一股强猛劲道,已从侧方袭来,当下就撤掌之势,右脚后引半步,反挥疾迎,仓促发掌。功力自然打了折扣。 “砰!”的一声巨响,双方身形俱感一震。 紧接着,两人掌指齐施,拳打脚踢,狠斗在一起! 只四周的气氛,是这么地阴森与凄凉!林中,是那么静,静到令人连大声喘一口气都不敢!他——如一尊石像般地,静静地站着。他不知道,就在这时,在他的身侧,起码有五对以上精光炯炯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的行动!他——已经进入了敌人的核心地带了!过一会儿——他还是宁立着不动,好像站着睡着了一般。 这时——在他身后五步地方——一株合抱大树下部,悄无声息地移开了一个三尺大的洞门。由洞门中——如幽灵魅影般地鱼贯掠出了三条灰色人影!头一个,最个身材瘦长的灰衣人,在他的左胸上,印着一只极小的灰狼。 第二个身材较为矮些,左胸上,印着一只红色兀鹰。第三个,是个矮胖子,左胸上,印着一只极小的雪豹! 人家都有个店名,都挂着招牌幌子,要是说“上清真馆儿吃一顿去”,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不要紧,人家这一家,似乎做的是“姜太公钓鱼”式的生意,碰上了,瞧着中意,你就来。其实,人家这一家,做的全是熟人的生意,人家不想多赚,熟客人嘛,有那么几个也就够了。朋友人碰了面,说一声“走”,今儿个兄弟做个小东,上白玉堂那儿吃一顿去”,这就行了:白玉堂,是指店主东,常柜的,姓白。在教,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叫他“白玉堂”。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到京里来是来找饭吃的,那位阿哥赏我碗饭吃,我尽心尽力,竭智殚忠让他搬进东宫,我吃的是这里饭,干的是这里事儿,别的一概不关我的痛痒,我为什么要杀你们,宽宽你的心,给我说正经的吧,这口饭刚扒一口进嘴,我不能让你们砸了我的饭碗,懂么。”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你要是纯为找饭吃,这京城里有饭吃的地方多得很……” 宇文不弃道:“你的意思我懂,好意我也很感激,奈何二阿哥赏我的这碗饭,我已经扒一口进了嘴,再说我这个人胃口奇大,也素不得,我不但要吃好,而且每顿少不了鸡鸭鱼肉,甚至酒足饭饱之后还有人陪着乐乐,尤其有那么一天我要穿红戴紫,这,别处供得起么?” 第九二章 判官笔 白玉堂道:“姑娘踢伤鄢志清,咎在于他,咱们可以不说,但主要还是兄弟看在凌公子的面上,否则有人伤了本帮柁主,本帮岂能任人欺负?兄弟和凌公子也只不过在镇江见过一面,因为凌公子是奉帮一位金牌使者的义兄,算来不是外人,因此兄弟一再隐忍,不好撕破了脸,姑娘如果认为兄弟怕了二位,岂不是错了。” 展如烟道:“我不用你看什么人的颜面,本姑娘说出来的话,一向没有第二句,总之,今天你不肯带路,也得带路,敬酒不吃,罚酒就非吃不可。” 跪火链是火刑中,颇为恶毒的一种,受刑人即使受得了一跪,但从此便会残废,膝盖必定损毁,这辈子站不起来了。 崔长青没料到镇八方竟会用这种酷刑来对付他,仇恨之火在心中猛烈燃烧,如果他熬过这一关,他在心中发誓,要用惨烈万倍的手段向胡家的人报复。 他怨毒地说了这两句话,准备受刑。 热浪迫人,膝盖已感到灼热了。 宇文不弃强忍伤痛,踉踉跄跄的奔去,走了一程之后,又接连吐了几口鲜血,心里忖道:“不知那蒙面怪客是否能挡得住那么多正邪高手,以自己的伤势而论,决走不出多远去,目前还是先找个隐蔽的地方疗伤要紧!”心念之中,径朝苍林深处行去,一路分枝拂叶,披荆拨棘,艰困万状,不久之后,居然被发现一个黑黝黝的石洞,这时他已不计及洞中是否伏有毒虫猛兽,挣扎着匍匐进洞,三丈之后,洞径忽地急转为向里倾斜而下。 宇文不弃重伤之身,待到发觉洞径有异,已无法控制身形,随着斜坡,骨碌碌翻滚而下,初时尚有知觉,只觉这洞经陡斜旋回,像是一个极大的螺丝壳,久久仍不到底,而且平滑得无法留手,越来越陡,最后几乎是直旋而下…… 若在平时,他大可以指掌隐约石中止住身形,但现在,他办不到。 “千元神照”一发挥到了极限,“天龙神功”也形成了一层极为坚韧的气罩,将他全身护定。身法也越来越快,如同天际流光般地在作着几非肉眼可以看见的快捷移动。 但是—— 他却没有任何机会,来作最严密的攻击。 双方的攻势,虽然都很凌厉凶猛,但是都是一触即走,并没有将力量完全透出去。要知道,他们现在,完全是一种以快打快的手法,双方身形的移动,都疾逾闪电,较之电光石火,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另一个话声,一个甜美好听、清脆悦耳的话声:“谁当之无愧呀,哪儿来的大少爷呀?” 随着这话声,一阵香风,一条倩影,堂屋里进来个人和一个姑娘,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姑娘年可十八九,娇小是娇小,可是刚健婀娜,身材美好,一身月白裤褂儿也挺合身,前额一排刘海儿,身后一条大辫子,艳里不着娇,娇里还透着三分俏。一双玉手端着个空盆,袖口微卷,露着两截粉臂,白嫩圆润,藕棒儿似的。她瞧见屋里多了个人,先是一怔,继而轻“哟”出声:“有客人……” 宇文不弃道:“谢谢姑娘提醒,我没有忘,只是为人在世不能不懂通权达变,姑娘试看古今那些个走路不会拐弯儿的人,那一个不是穷困潦倒,一辈子不得志,到头来落个郁郁而终,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得意是这几十年,不得意也是这几十年,何必不看开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姑娘!咳,说到这儿我倒想过来劝劝姑娘……” 展如烟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玉手,忽然手掌一翻,一下就拂在白玉堂的判官笔上,她没有去抓,只是用手压在笔上。 这一压之势,白玉堂立时感到不对,因为递出去的判官笔居然往下一沉。 他久经大敌,这一招原是试探性质,但不管如何,这一招既然出手,笔上多少总贯注了几分力道,对方翻手之间,就把笔压得往下一沉,岂非显示她掌上内力相当深厚了。 白玉堂一惊,不待展如烟变招,便已一个盘龙步绕到侧首,再度发招,翻腕递出。 是不是崔长青那一抱发生了作用?她不知道,反正她感到出奇地烦躁,也出奇地心乱。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如此待她,崔长青那震撼人的语声,与及那有力的一抱,在她来说,确是新奇无比的刺激,她确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不驯顺的男人,何况这男人又如此健壮英俊,如此令她迷惑。 只消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便会芳心怀然,一阵奇异的,难以言宣的情绪,便会奇妙地袭击着她,令她心烦意乱,令她气血浮动,难以控制自己。 奇异的变化令她不安,猛地抽了马儿一鞭,烦躁地自语道:“见鬼!我今天怎么啦?” 不!我还活着,因为我还知道痛楚,人死了,决不会有痛的感受! 他勉强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上一颗碗大的明珠,镶嵌在顶壁之中,那强烈的光华,就是此珠发出,目光再转,他看出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壁均呈乳白之色,配上珠光,互相辉映,使人双目难睁,有如置身水晶之宫。 他激奇的把目光在石室之中浏转,但石室空荡荡的,一无所见,他无法判断这里是否有主人,如果有人住的话,至少该有些几凳被褥之类的东西,如果说是一个荒洞,那顶上的明珠又何所自来? 由于他身负极重内伤,又经过旋洞中的一阵跌撞,此刻脆弱得有如初生婴儿! 但是——他此刻已身受重伤根本就使不出力来,这招虽然奇妙非常,但是在行动上,却是迟缓非常、而且毫无力量!他的右掌方一出手——“啪!”一声轻响!宇文不弃只觉背心上一阵奇寒彻骨,脑中一阵晦眩,眼前一黑,翻身便向地上栽去!恍惚中——似乎觉得耳畔风声飒然……接着,他就人事不知,昏迷了过去!就在他中掌倒下的那一刹那——风声飒然,兰云飘飘,一股淡淡的清香过去,两锦衣使者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 在宇文不弃的身旁,轻盈巳极地站着一位身着天兰色罗衫的绝色少女。寒风阵阵,衣带飘曳,如同一位云端仙女,御云飞行一般!但是——在她那乌黑丽深透的双瞳中,却蕴满着哀怨与凄怆。 白脸汉子一摆手,又笑了:“开玩笑了,白老哥别介意,玩笑是玩笑,正经归正经,兄弟我前些日子提的那档子事儿怎么样了,兄弟我今儿个就是来听个信儿的,白老哥你是怎么个说法呀?” 敢情他根本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儿明明另坐着一个,他连问也没问,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正好,白玉堂也因为他根本不配认识郭家大少,所以也没主动张罗引见,他真要是问起来,倒不好给他引见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白玉堂那里还没有说话。“呼!”地一声,布帘飞扬半天空,姑娘冷香带着一阵风又冲了出来,白着脸,冷意副人,话声就像冬天里刮的西北风,冷意能透进了骨头里去:“你问的是前些日子提的那档子事儿?” 亭里那两男一女之中,两个男的年纪都不大,一个浓眉大眼,穿的是件青色长袍,团花黑马褂儿,一个很白净,颀长的身材,一袭全身的长袍,配上一张冠玉般的脸,显出几分俊逸与英挺,只是满脸的骄气,眉宇间阴鸷之气也嫌浓了些。 那个女的,是位二十上下的大姑娘,人跟块玉琢成的似的,骄嫩无比,而且要多白有多白,似乎她那儿都不能碰,碰一下就能碰破她,姑娘她不但娇嫩而且美艳,尤其动人的是那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眸子,跟粉颊上的一对小酒涡儿,她穿的是翠绿色的小袄,翠绿色的白褶裙,襟上还绣着一朵大牡丹花。 白玉堂冷笑一声,身躯一矮,像柁螺般转近过来,左手一扬,又是一支判官笔从侧点到。 他原有一对判官笔,在芜湖酒楼,只取用一支,此时已知这两个年轻人不易对付,他一路上积压着无比的气怒,一古脑儿要发泄出来,双笔齐施,立意要制住宇文不弃,方泄他心头之怒,一对判官笔使得快捷凌历,又稳又狠,出手像雨点一般,记记都朝宇文不弃的全身要害大穴扎来。 三更天,他绕过了夹沟亭店,在犬吠声中,折入北行大绮绿树参天,不是榆便是槐,夜间行走显得阴森森的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他一身轻松,平安离开了汝宁府地境,镇八方不至于吃过界吧?许州的地头龙是鬼见愁,这位仁兄是郾城人,在州城开设了两间大客栈一座大酒楼,兼营买卖粮食与牲口,生意做得大,手面广,早年曾经是亦侠亦盗的人物,中年以后洗手做起本分的生意人,甚少过问外事,但他的徒子徒孙,却顶起他的招牌,在地方上称雄道霸。 第九三章 官马 “我说人与鬼没有什么分别!” 宇文不弃不信此间真的会有鬼,但事实摆在目前,只闻声而不见人,除了是鬼而外,人决无法做到,想及此处不由冷汗直冒,心胆皆寒,硬起头皮道:“在下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哈哈哈哈?你不懂,你当然不懂!比如说,你现在所负的伤,已离死不远,几个时辰之后,你就变成了鬼,你说,这有什么差别,人鬼之间,只差了一口气而已,又比如说,一个人既不能见天日,又不能见人,生命对他是多余,躯壳也成了累赘,但他却舍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你说这种人应该称他是人还是鬼?” 良久!良久!他还在凝想之中,这时——在破庙的另一堵墙后如闪电也似地掠进来了一道白影! 那白影行动之迅捷,快得令人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飞入庙中后,直朝大殿前驰去。突然——那白影微微一停!就这一停,才看出了这白影竟是一位身着白衣的绝色少女! 她那大而明亮的双眼中,透射出股股焦急与哀怨!似乎——在她的心中,有着太多的优伤与凄凉,而致使在这一眼看去就可以看出她是个极为刁蛮而豪放的美女,看起来似乎蒙上了一层忧伤与神秘! 郭正义道:“瞧您说的,还有什么不能让您知道的?是这么回事儿……” 郭正义说了,他是这么说的,前些日子有几个爷们儿上他这儿来吃喝,本来他是一向不许姑娘往前头去的,可巧那天有事儿出去了一下,可巧也就让那几个爷们儿瞧见了姑娘。当时他们倒没怎么样,第二天,这个姓金的一个人来了,倒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他说他一个朋友,也就是睡儿个那个里头的一个,瞧上了姑娘,想结这门亲,央他拉线说合,又说他那个朋友家大业大来头大,只结了这门亲,准保一辈子享不尽的福。 按说,一家有女家求,这是好事。 这里有闺女,也不能不让人上门说亲,真要是没有来说,那才是糟。可是姑娘说了,“那天来的那几个,不管是哪一个,她都瞧不上眼,而且到现在也不知道姓金的指的是哪一个,只知道姓金的本人是京城地面儿的一个混混,人头很熟,交游颇广,平日靠这些人讨生活,混得挺不错。姑娘说得好,混混的朋友,跟混混为伍的,不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纨绔子弟,就准是败家子儿……” 宇文不弃笑笑道:“江南到处小溪流水鸟语花香,‘江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丘壑泉林,浓树疏花,无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烟雨,吴锡的庭园,黄山的松石,庐山的云海,钱塘的狂潮,雁荡的飞瀑,乃至望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鸟,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这些是不错。 只是要说江南比北方好,我却不敢苟同,我们也不是说北方强似江南,而是无论东西南北,都有它的特色都有它的长处。 河套、黄淮、吴越、云梦、松辽,或有黄金似的扶桑之地,或有瀚海戈壁的万里黄沙,或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涧,或有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有云贵康藏的高原,有洪泽云梦的湖沼之邻,有渺无边际的原始密集森林,也有雄壮无比的五岳名山,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的文采风流,听那漠北的茄声驼铃,看那东北的大豆高梁,粗犷中的伟大,冰雪中的刚强,却是别处所没有的。 跨进左厢,这是一间很宽敞的起居室,中间一张大圈椅上,大马金刀端坐一个身穿紫缎团花长袍的紫面老者。 这老者不用说就是紫衣煞君了,只见他生得浓眉如帚,双目细长有光,双眉之间,有三道很深的直纹,双颧高耸,狮鼻阔口,颔下留着尺许长的苍髯,貌相极为威重,但他脸上却带着微笑。 在他下首右边一张椅上,坐着的则是郭正义,左首站的是展雄鹰。慕容廉明让宇文不弃、展如烟走在前面,自己也相继而入。 不管这位瞎子是不是瞎仙,反正对方语含玄机,且并无恶意,已明白地指出桥上有凶险,他并不急于赶路,何必冒险过桥? 小心并不表示胆小畏惧,黑夜中易受暗袭,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必须提防意外。在他的估计中,夹沟亭店距石界桥仅数里之遥,展休云越界夜间偷袭,鬼见愁怎会知道展休云侵入地盘作案?因此,八成儿桥上桥下与桥两端,皆可能有展休云的爪牙潜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挨绮绿一枚七步追魂针,这次休想活命。 他不加多想,要等到天亮后过桥,懒得与那些人计较,让人一步并不丢人。 “如果你不敌而蹈了为伯父的后辙?” 宇文不弃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是实情,单以此次被七大门派代表和二教一会围攻的事而论,如果不是那神秘功深的蒙面怪客及时现身援手的话,怕早已不。但功力修为乃是循序而进的,除了特殊的机遇外,根本就不能速成,当下颔首道:“伯父所说极是,今后侄儿当加紧勤练!” “但远水岂能救近火!” 只气得她那双如梦似幻的大眼睛中,蕴满了珍珠般的泪光,花容失色,浑身颤抖,左手一带宇文不弃右手疾挥而出。天山绝学“七禽掌”倏而展开。波波暗庙,如涛拥出,掌中挟千万柔夷指影,如百鸟朝凤般的向展轻云拥到。 展如烟此时的武功造诣,已然非同凡响,一见展如烟出手,心中不由又暗暗吃了一惊,暗忖道:“这女子武功虽高,可决不会是不弃哥哥的对手,看她一脸纯洁相,想不到竟是个乘人之危的坏蛋!一定是不弃哥哥在万姓公墓中受了伤,被她点倒,带来此地,还好我及时赶到……” 越想越有道理,手中长剑一紧寒芒顿盛,剑气咝咝,充斥沛拥而出,口中怒喝道:“贱婢,看你一付善良相,却做出这种无耻已极的勾当!你若放下孟宇文不弃,自此而后不踏入江湖一步,我可以饶你不死!” 就在他翻身走的同时,不等宇文不弃出手,那两个挺壮的中年汉子一起探腰亮家伙,一把铁尺,一个八齿钢齿已握在手里。 一声招呼不打,分左右带着疾风扑到,铁尺敲向宇文不弃的右肩,钢轮划问宇文不弃的左肋,人骠悍,出手也相当狠毒。 宇文不弃脸上变了色,当然得先应付这两个,双眉扬起,目闪冷电,前跨半步,钢轮擦背而过,劈手一把夺地铁尺,底下一脚踹在使铁尺的小肚子上,使铁尺的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捂肚子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到丈余以外,回身抡铁尺,正敲在二次出手,使铜轮的手腕之上。手腕那硬得过铁尺? “咔嚓!”一声,断了,使钢轮的大叫抱腕,疼得脸色惨变,额上见汗,汗珠子颗颗豆大。 “不,郭爷。”孙奎道:“您不知道,京城里卧虎藏龙,各路的英雄好汉都有,郭正义是个练家子,当初在北六省很有点名气,在京里也算是个跺跺脚五城震动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少,各行各业各阶层里都有,交游广,朋友多,辈份也挺高,京城地面上的人物都尊称他一声郭老爷子,这家清真馆儿是他开的,可是里里外外全是他的徒弟,像这情形等闲一点儿的那近得了。” 宇文不弃笑笑道:“放飞剑是无稽之谈,所谓剑仙也全没那回事儿,不过是剑术精湛高深,身剑合一搏杀人时,剑气外射,一掠数丈,加上快捷的身法,远看就是白光一道,都以为那是飞剑,这世上要真有能放飞剑的剑仙之流,多少里外就能取人首级,那这条江湖路就全让一个人走了,还有咱们这些凡人插脚的地方。” 他这一掌举手迎掌,在大家看去,只不过朝悬空缓慢下落的长剑,虚飘飘的作了个手势而已! 但这一掌击出之后,他立时发觉不对了! 因为他击出的这一记“紫煞无痕掌”,看去虽然不带丝毫风声,实则随着掌势,已有一团强烈无匹的无形暗劲从掌心暗发,如暗潮汹涌,莫之能御,但往上涌起的掌力,刚和缓缓落下的长剑骤然一接,不但没把悬空的长剑震飞出去,一团凝结的掌力,突然被剑锋齐中剖开,半空中立时发出一声的“嗤”轻响! 近午时分,他踏入马市。 马市内闹哄哄,人声与马嘶闹成一团,偌大的马市,足有六七百头健马。除了一些拥有马圈的大户外,从各乡牵来的马匹也有一二百头,这些都是额外的马匹,一般说来,皆比官马雄骏。 所谓官马,并非指官府的马匹,而是由官府指定各乡各里的乡民,负责蓄养的马,每年规定限额,届时由官府价购价购,其实是意思意思而已,根本不够草料钱。 第九四章 探春 这是官府寓马于民的劣政,只准多,不许少,交不出马匹,罚的钱足以破家还得坐牢。 确是热闹,买卖双方不在嘴皮子上讨价还价,双方将手笼在对方的宽大袖椿内,比手论价,旁观的人根本无从得悉行情。 据声音来源的判断,可能在百丈之外,宇文不弃略不犹豫,飞身驰去,他新获百年功力,再加上奇异根基,身手已到了相当骇人的地步,这一展开身形,有如电光划空,百丈距离,转眼即达。 但一路之上,尽是密林榛莽,绵亘数里之外,而那声尖叫,只叫了那么一声,就再无下文,他以他超级的眼力和听力,竭力搜索,却一无所见,不由傲性陡发,忖道:“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心念之中,蓦地施展独门身法,人如一抹淡淡的红光,闪射而起,在数十丈的范围之内,绕林飞掠,一圈又一圈,圈子逐渐向外扩大,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所激起的层层水圈一样……在绕到第十五圈之时,一丝异声,飘传入耳,那是一种被压抑了的低笑之声,像是发自一株浓阴匝地的巨树之下。 展如烟点了点头,一丝喜意浮现在她那美如鲜花般的双颊上。 的确,她是由衷的高兴的!她的未婚夫君太有名了,连鼎鼎大名的慕容廉明都很重视他。慕容廉明史正雄微微皱了眉头道:“这地方,目前各方人物齐集,在这里疗伤恐怕很不安全吧!而且……这小子听说很行嘛,被谁伤成这样子?待老残来助他一臂之力。” 身形一晃,已到了展如烟身测,右臂一晃,蒲扇大的右掌已经贴在宇文不弃的背心上。一股浑厚无比的源源热流,滚滚注入了宇文不弃体内。 吃力已极的展如烟,才稍为感到轻松了一些。。 或许虎父虎女,姑娘她能喝,可是绝少喝,平素甚至滴酒不沾。倒不是因为是个姑娘家,姑娘家这三个字,在这等江湖英豪人家说不通,而是没酒兴。姑娘今儿个主动给自己倒酒,主动的敬,主动的陪,那表示今儿个有酒兴,而且兴致很高!宇文不弃他哪能不喝?或许是姑娘手艺好,或许是宇文不弃久没吃家常菜饭,再不就是姑娘她劝酒殷勤,这一顿饭,边吃、边喝、边说,吃到了初更。 宇文不弃醉了,郭正义也差不多了,只有姑娘人还清醒,毕竟,她喝的少了点儿,再说,总有有一个照顾人的,都醉了哪儿行?宇文不弃真醉了,醉了的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屋。 那么娇嫩的人儿,那双脚自是也够娇嫩的,扭那么一下还得了,能让人心疼死。 这时候不见义勇为还等什么时候,两个壮汉窜下了一对儿,到了近前弯下腰,挨近刚要说话,一个腰眼上挨了一下重的,话都没吭一声便往下爬,小媳妇跟大姑娘一人扶住了一个,这时候六、七个壮汉到了身边,把那两个汉子接了过去,拥着那两个汉子往镖局行去,不怕谁看见,谁又能看出什么来? 展如烟强敌环伺,岂肯示弱?剑法展开,浑身上下,青光缭绕,也是丝毫不弱! 瞬息之间,已拆了二三十招,车如海虽知展如烟武功了得,也没想到她剑法如此精纯,门户又封得极严,有几次过于急躁,走险抢攻,还几乎给展如烟剑锋扫中,自知左手使剑,在功力上究不如右手熟练,但他木龙名头之响,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家,如今连一个妇道人家都攻不下来,岂不有损盛名? 这心念一动,就不住的提吸真气,把内功都运到了剑上,一时剑风起,连附近林间的枝叶,都吹得簌簌作响。 明德坊在城东北角,坊西不远便是王城周王府。明德坊有一座名寺,寺名上方,也就是后来改名为大延寿甘露寺的大丛林,寺内那座铁色琉璃塔,天下闻名。那时,上方寺的护法施主是周王,共有五百余名僧侣,是开封四大寺之一,规模仅次于附近的大相国寺,而环境却比大相国寺清净得多。 大相国寺目下改名为崇法寺,每月开放五次。附近早已形成五方杂处的大市集,下自青楼艳丽,上迄王公巨贾,皆以这里为征逐声色犬马的竞赛场,寺里的出家人,染上了酒色财气嗜好毫不足奇。 宇文不弃和展如烟互望了一眼之后,双双刹住身形,转身面对来路…… 数条人影,从林中飞射而出,停身在两丈之外,当先是一个年约五十上下,面目阴鸷的老者,后随八个佩剑的劲装大汉。身形停妥之后,那八个佩剑的劲装大汉,一字形排列在那老者的身后,只见那老者满脸怨毒之容,双眼带煞,紧盯着宇文不弃和展如烟,一不稍瞬。 八个剑士被迫退之后,忽听其中之一大喝一声:“变!”八个人登时走马灯般的绕着宇文不弃疾转起来,愈转愈急,掌中剑也随着疾舞,刹那之间,已分不清人影剑式,只见一道光环,发出阵阵“嗤!嗤!”劈风锐啸,旋转不息,两股不同劲道,朝中心点疾卷猛漩!宇文不弃一阵眼花缭乱,几乎立不住脚!猛可里,以七成劲力,向光环劈出一道排山劲气! 四人展开身法,在万山丛中,如疾箭似地穿行着。慕容廉明久已闻说宇文不弃的功力如何高强,但却始终没有亲自目睹过。这次一见之下,只觉他果然丰神如玉,宝相外宣,竟像是已经练到了三花聚顶,五照朝元的境地,不由得心中暗自嘀咕道:“不可能,不可能!老残几十年的功力,还没能沾着一点儿边,凭他这点年龄,简直是太不可能了!” 脚下微一加劲,身形暴然加速。 但是…身后三人,还是不即不离的跟着他,竟没有一个吃力的样子来。前行不久,前路山峰后,已经隐隐传来怒吼惨叫之声。显然,又有一场凄烈的打斗,在那儿展开。 “大少爷,我都听见了,在丫头进您来的时候,我就来了,我为了她的颜面,也为自己这张老脸挂不住,所以一直没敢进来。没想到丫头她……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也几乎没脸进来见您,可是见您要走,我又不能不进来……”他头垂得更低,双臂耸动,居然哭了。 宇文不弃吸了一口气,道:“郭大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从此不要再提了,我也不好,我不该打……” 想到这儿,忽然心里一跳。这时候让个做爹的去看自己的女儿,以郭正义刚烈的性情,万一姑娘不认错,顶撞郭正义一句,郭正义万一忍耐不住,打了姑娘,或者骂了姑娘,那岂不是更糟?一念及此,他不由着急,迈步出层,打算近处看看,必要时只好出面劝阻。他想的是好。哪知到了姑娘屋近处,只见灯光透窗,门开着,屋里只郭正义一个人,没听见一点声息。这是怎么回事? 双方旁观的这里正自心惊,场中已分出强弱高下,只见闪电交错的两道光芒之中的一道已渐渐敛缩,光芒也渐渐趋于黯淡,究竟是两位之中的那一位露了败象,还不得而知,双方旁观的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突然,一声裂帛大响,满天剑气刹时俱敛,众人忙凝目往场中望去,宇文不弃抱剑卓立,满剑冷肃之气,望之懔人,白龙道人也站着,但脸色煞白,满脸是汗,一袭道袍都湿透了,长剑下垂,剑尖柱地,不住的抖动。 殿上黑漆漆的不见一点洒光,四位姑娘心里有数,要见自己的不会是神龛中泥塑木雕的斗姆,那一定还有一位活斗姆了。 两名红衣女子引着四个从神龛左侧绕过神龛,进入一道门户。 这后面该是第四进,第四进就是花园了,但这里虽是花园,却是自成院的一座小花圃,圃中花木扶疏,清香扑鼻,中间一条白石小径,近面石阶上—排三间精舍,不用说这是仙女庙后园的一部份了。 天黑闭城,因此宇文不弃在城门关闭前便出了南门。他估计错误,以为田二爷已被吓住,先前跟踪他的人,定是郭正义的爪牙。郭正义的老家在开封,在此地收了几个不成材的门人,狐群狗党可能不少,派人跟踪伺机报复并不足怪,惩戒了郑川与张六合之后,对方该已知难而退,必无后患: 因此,他出城并未掩起行藏,确也未曾发现有人跟踪。 护城河对岸榆柳成阴,半里外便是故玉津园。园建五代,官道通过其中,目下虽园迹久湮,但形态犹存,景物依稀,是本城仕女探春的好去处。 展如烟像是从一块旖旎的梦景中醒来,粉腮之上红晕未消,眸中还闪烁着薄醉似的光辉,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指轻掠鬓边的发丝,娇羞的道:“不弃哥哥!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吻,直到生命褪色的那天!” 第九五章 倔强 这树林中,林木本密,宇文不弃穿入林中后,略一凝神,只闻得左前方中远处传出声声急喘声! 宇文不弃一听这声音,不由心头一紧!这是人在断气前的浊重呼吸呵!他当下不敢再迟疑,脚点处,绕过八株大树。只见一株大树下,倒卧着一个身着短衫长裤全身战抖的土老儿。 宇文不弃一落到他身边,立即出手如电,点住了他的几处重要穴道!土老儿微微转过头来,张着一双黯然无神的眼睛望着。 宇文不弃这才看清,在土老儿的胸前,已经裂开了一个拳大的洞口,鲜血不停地直往外冒,若非功力高深,恐怕早已死去了! 宇文不弃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相信了,他既惊且急,心里也为之一阵刺痛,展红绫所说的话,他只当是气话,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真那么做了,甚至还把他和盘托给了郭正义,可见她对他气恨之深!女儿家,一旦伤心绝望,由爱成恨,真变得这么可怕? 其实,真说起来,宇文不弃他倒也不在乎,既然敢追上来,他就不怕,既有慕容廉明父子跟展雄鹰在,他的身份迟早也非暴露不可。但是,展红绫之所以如此,尤其不惜献身给那位郭正义,完全是因他而起。 展雄鹰就这么一个女儿,姑娘她自暴自弃,一旦成为事实,谁也无法弥补,谁也无法挽回,展雄鹰怎么受得了?他又怎么对展雄鹰?他如何能不惊?又如何能不急? 展府这后院不见得比前院大,可远比前院气派,远比前院富丽堂皇,长廊一处处,数不清有多少,也不知道都通到那儿去了。 前院没见人,后院人可不少,简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如临大敌。那名武士带着宇文不弃左弯右拐了一阵,踏上另一条画廊,这条画廊上只有一间屋亮着灯。 刚踏上这条画廊,宇文不弃就听见那间屋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那位展如烟,另外还有个女子话声,听来很轻柔,显得人很文静,却不知道是哪一位。 慕容廉明道:“老身说过,你们冤冤相报,这老身可以不管,当年展红绫要为夫报仇,老身不会干预,现在你要为父报仇,老身也绝不偏袒,你们可以各凭武功,去快意恩仇,你向展红绫报仇和跟如烟成亲,是两码子事,老身只管喜事,不管仇杀,现在话都说清楚了,你该没有话说了吧?” 宇文不弃道:“老前辈不偏袒展红绫,在下万分感激,至于婚事,在下目前实在无法从命。” 桀桀怪笑,笑声令两人感到汗毛直竖。 月色明亮,慕容廉明仔细地打量这位横行天下近一甲子的怪僻老凶魔。灰发乱披至肩,象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脸色苍白,脸上皱纹密布,象是久未经日光,气色不健康的人。 身材高瘦,穿一袭灰袍,握一根鸠首杖,长仅一尺八。黑夜中,眼中似乎幻着绿芒,正是所谓天生夜眼,眼神令人不敢正视。” 在慕容廉明的眼中看来,这老魔浑身鬼气,不象是人,而象一头夜间猎食的灰狼,极为危险。 十四节脊骨旁的命门穴丝毫未损,这一掌力道千斤。但老魔纹风不动,浑如未觉,怪笑道:“这一掌力道增加不少,可是仍然差得太远。老夫练的不是金钟罩,没有罩门,你不必枉费心机。一甲于苦练的先天真气,岂是你这种蠢牛所能击破得了的?”慕容廉明不加理睬,右掌按摸在老魔的脊心上,自言自语地道:“这老家伙果然名不虚传,象是个铁打的。脊心该是要害,我要给你致命的一击。” 他左手悄悄拔下几段头发,悄悄探入老魔的左耳孔,并轻轻捻动。老魔不知有诈,以为有虫入耳,伸手急摸,情不自禁打一喷嚏。 每个人的心弦,都拉得很紧!虽然他们口里谈论,但能否制得住这魔尊,谁也没有确实把握。 一个个噤若寒蝉,坪中静的落针可闻!静得近于死寂!场中都是当今武林正邪两道的高手,他们的结合是很矛盾的,因为彼此的目的不同,但为了达到彼此不同的目的,而采取了同样的手段,正邪互赖,企图一举而毁去这一代的恐怖人物腊鸡魔尊,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头! 郭正义心头不禁一阵激动,一股豪气,焕然起自心头!这时——林中并肩走出三个人来。当中一人,衣着华丽,白髯垂胸,面红如火,双目开合间,精光摄人,正是冷魂帮帮主“浊世神魔”凌朝锋。 左边一人身高近丈,面色青黑,枯瘦如柴,身着一袭乌黑及膝长衫,三咎黑须随风飘舞,双目微瞌,唯由那目缝中,隐隐透出一股寒芒。 右边一人身材魁伟,身穿一身火红大衣,浑身隐隐透出一片红光! 看人品、穿着,还一定是金爷的在官贵人朋友,哪敢怠慢?简直是唯恐不周,哈腰陪笑往时让,还恭恭敬敬地带路,把宇文不弃带到了一间屋门口,看这间层的座落处以及外观,一看就知道是位红姑娘的绣房。门关着,可是灯光还透纱窗,姓王行八的那位,打算先轻轻敲门,通报一声。 宇文不弃既没有心情等,也没心情逗,抬手一震,砰然声中两扇大门豁然大—开,他迈步就闯了进去。好王行八的那位不由为之猛—怔,屋里真不赖,典型的温柔乡,柔和的灯光下,姓郭的盖着大红锦被靠坐床上。 他手里提个圆圆的大包袱,展雄鹰一眼就看见了,半句话没说,掀着宇文不弃的胳膊就把宇文不弃拉进了屋——是间书房,挺雅致的书房,郭正义跟展如烟都在座。另外还有位姑娘,身穿旗装,要比展如烟大两岁,瓜子脸,柳叶眉,人比展如烟略微瘦些,但比展如烟还白嫩,清丽绝俗,端庄大方,带着一服雍容的气度,跟展如烟的美艳、娇纵、任性,完全两个典型。 展雄鹰拉着宇文不弃一进来,那位旗装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盯上了宇文不弃的脸,但一接触便挪开了。 慕容廉明脸上变了色,用手拍着椅子靠手,盛气的道:“孩子,你已经够委屈了,和他非亲非故,就向人家说出把身子给了他,这件事,为师既然给你作主,就由不得他不答应,为师说出来的话,几时不算数过?老实说,为师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也已经退了一万步,他还跟为师拿跷,这小子在为师前面,还敢如此倔强,为师就非要他答应不可。” 宇文不弃道:“老前辈是武林前辈,婚姻之事,岂能相强?” 慕容廉明目射凶光,看了四位姑娘一眼,呷呷笑道:“你们当老身不知道么?你们都想嫁给他是不是,所以最好让姓宇文的小子不答应。你们想得美,老身偏不让你们称心如愿,姓宇文的小子今天若是不答应这个事,老身就宰了他,看你们那一个嫁得成?再不,老身就把你们四个一齐宰了,他也会一心一意跟如烟成亲了。” 和尚极为大胆,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四下搜寻,并未隐起身形,目光下,宽大的灰憎袍迎风飘飘,左手握住一柄黑黝黝的木鱼槌。身材中等,肥头大耳,顶门上戒疤光光,是个受了戒的年约半百僧人。 四处是假山、花木、亭台,人隐身附近,想用目光搜寻谈何容易?和尚大意地扫视数遍,便不耐地鼓掌三下,跃落小径旁。 东北角传来两声枭啼,衣抉飘风声入耳,黑影疾射而至,微风飒然。 是两名老道,袍袂夜入腰带,背系长剑带百宝囊,纵跃间轻灵迅疾宛若幽灵幻影,无声无息极为高明。 可怕的血劫,终于拉开了帷幕——腊鸡魔尊旨在维护“血池禁约”的尊严,同时也愤然于正邪各派,假借决斗为名,诱使自己现身,目的是要毁去自己!各帮派教的高手们,却是各怀目的,要藉群力而毁灭这可怖的人物,这人物的存在,使他们席不安枕,如芒刺在背! 于是——在双方极不相容的情况下,血的帷幕拉开了……只见人影纵横飞掠,掌风如雷震,剑芒蔽月遮星!重重人影之中,一个血红的光团,横冲直撞,上下翻飞!惨嗥之声,此起彼落,撕空裂云,激荡摇曳在夜空之中,像是在演奏一支疯狂的乐章,又像是在奏着宇宙末日的挽歌!一条条的人影,被抛落“血池”之中! 一丝得意的冷笑,开始泛现在他那青黑色的脸上!突然——笑意冻结住了!一道幻影也似淡烟,在漫空黑气中,略一扭曲颤抖,“叟”然一声,那细小得不能细小的空隙中,逞弧形疾掠上来。郭正义脸色陡变,双臂一振,身子如同流星泻地般地向那道白烟透去。双手未及,劲风暴射,黑雾如涛! 陡然一声冰冷笑声传来,团团黑烟中,突现漫天寒星中拥圈圈银光,如正月烟火般地爆然投出。 第九六章 袖箭 同时,阵阵凄厉已极的厉啸声,突然起自场中。只只飘忽不定,忽现忽隐的白凄手掌,已如幽灵般地倏然抓向他头!郭正义大吃一惊之下,猛吸一口真气,全身立即冒出一片霭霭黑雾,双掌一错,两条乌黑晶亮的黑气,交叉暴投推出!“轰隆隆!” 宇文不弃没有跑,一点跑的意思也没有。那几个也没有动,一个动的都没有。 宇文不弃道:“我没别的意思,见你们主人只为带回展姑娘去,如果你们要动手,请先估量自己的把握。” 居中一个叫了起来:“兄弟们,为少爷报仇雪恨,拿着郭家叛逆,也是大功一件。” 他抢先挥起了刀,可是后继无人,挥刀的只有他一个。他是挥起了刀,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刀刚挥直,就到人家郭家叛逆手里。另几个吓得往后就退,居中的那个惊怔在了那儿,等他发觉就他一个人站在前头时,脸色一白,也急忙抽身后退,宇文不弃站在原地没动,手一扬,扔出那把刀投在了地上,刀身颤动,嗡嗡作响,他淡然道:“刚说过,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愿意跟你们为敌,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 展红绫道:“到目前为止,我虽然还没发现你的文才,可是我已经知道你的武功跟你的才智都不凡,慕容廉明一人轻易地伤六条性命,而且都是一剑毕命,可见慕容廉明的武功相当高,而你却能废了慕容廉明一身武功,我虽不熟识武技,可是我以为这比杀了慕容廉明还难,因为这表示你已使慕容廉明完全丧失抵抗的能力,杀一个人却并不意味被杀的人已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你能杀慕容廉明,但你却只废了他一身武功,刚才你说得明白,那是因为你深谋远虑,能看得远,你别有用心,甚至把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而且已想好了对策,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打古至今,天地间的第一人靠的不全是力,品德才智要占七分,你这样的武功,加上你这样的才智,我对你有信心,休说是甘凤池等只有八个人,就是千军万马,你也一样抵挡得了!” 展红绫眼看藤杖压顶而来,她双脚一顿,使的是姜太公的“纵地金光法”,人影一晃,就跳出去七尺多远,避过了一攻。 最感吃力的是展如烟,既不敢硬接,只好躲闪,她堪堪掠出,一道巨形的压力,已经快要落到头上,逼得她匆忙之间无暇多想,掠出的人,赶忙和身朝地上扑下,连打了两个滚,才从惊险之中,滚出七八尺远。 第一招,大家总算避过了,本来五人心中,都有同一个想法,慕容廉明每一招出手,合五人之力,互相支援,纵然不能和她力敌,硬打硬接,但自己五人,在守势之下,避重就轻,忽聚忽散,你慕容廉明再厉害,也不过只有五招而已! 但这第一招下来,大家才知道慕容廉明果然名不虚传,要接她五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 试想这一招,她明明只是抬杖就劈,看不出有什么异处,但五个人居然在同时都遭到她杖势轰击,她一支藤杖,在这一瞬之间,居然逼使五个人四散分裂,各自躲避不迭,自顾不暇,那有支援他人的能力? “老夫当然要找。” 慕容廉明跟进,笑道:“老兄,可能这时里面真的没有人,看样于咱们得等,长夜没漫,等人真不是滋味,可否劳驾去弄些酒莱来,也好打发时光!”他一说完,壮汉便急了,一急便铤而走险,‘猛地左手一抬,打出了一校袖箭,人亦随箭扑出,巴首急吐,递向慕容廉明的背心。 人不能贪心,贪心必失。壮汉不该贪心分取两人,反而一无所获两头落空。 慕容廉明早有提防,对方手一抬;他便扭身切入,袖箭落空探身而过,一脚疾挑,“噗”一声挑在壮汉的肥肉上。 慕容廉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往掌心之中一倒,只见霞光万道,照投数丈的范围,赫然是一粒龙眼大的小珠子! 宇文不弃激奇的看着那粒小珠子,不知对方的用意何在。慕容廉明用两个手指头,夹起那粒珠子,向宇文不弃照了几照,然后小心翼翼的纳入袋中,重行置入怀内,道:“娃儿,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身子一转之下,见宇文不弃赫然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正冷冷的望着自己。这一下,不由得暴怒,嘿嘿一笑道:“老夫今天真是幸会高人了!” 身形展处,倏然如狂风暴雨般地之出一十九掌,打出一十二拳,踢出八腿,攻出七招,身形极快,转位之快,简直已非人力之所能及。宇文不弃脸色微微一变,掌起处,“玄玄”绝学“魔掌招魂”已然展升,脚下微顿,身子半侧,如天际流光也似的劈出了二十七掌!一阵连联密响的掌掌交击声传出,平地上蓦地矗起丁一座掌山拳影。 风声呼呼,掌拳似电,一瞬间两人已相互交了五十余招!突然——“劈啪!” 有一座“青花园”,是个很幽静,景色很美的地方。这时候,整座‘白云观’里,除了大殿之外,就只有这座“清花园’’里还有灯光,灯光,透自林木深处,那一排长廊之下。 也就在这时候,郭宇文不弃卓立在长廊外的院子里,他望着那犹透灯光的纱窗发了话:“不速之客打扰清修,求见展姑娘!” 话声方落,那灯光透纱窗外,两扇门豁然而开,灯光泻出,把当门而立的一个道的美好身影,长长照投在长廊之上。 尽管她背着灯光,宇文不弃仍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算年纪她应该已经是四十头的人了,但是花容月貌仍如廿许人,而且流露着一种自然慑人的高华气度。 步履声去了,展雄鹰动作飞快,一步过去扳动机关栘开了书橱,拉开那两扇小门,别的不动,单把那本簿册拿了出来,然后又把书橱归于原处,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由近而远,展雄鹰把那本簿册一卷,往袖子里一藏,熄了灯出了书房。 看来他是够小心的,对谁都不相信。 好静,静得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这条人影轻得跟四两棉花似的!进的是后院,落地又起,扑向一间屋,一闪没进了屋旁暗影里,像一缕烟。 这条人影停在这间屋的后窗外,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他把手往窗户旁一按,窗户就开了,没出一点声响,又见他身子往上一冒就窜进了屋。进了屋他又带上了窗户,屋里好黑。 只有展红绫一支软剑,剑光划过,泛出朵朵莲花,生生不息,剑法之奇,以她的经验,竟然认不出这姓展的女娃儿使的究竟是什么剑法?甚至连她剑势的来龙去脉,都看不清楚,但觉剑光如旗,剑旗一展,就生出朵朵莲花来。 这些莲花,正好护住了她上下左右前后,不论你任何兵刃暗器,试从任何一方,都无法攻得进去。 一时之间,真把目空四海的慕容廉明看得心头大为惊愕,世上竟会有如此精密的剑去,任何门派的剑法,都不会十全十美,也一定有它的破绽,惟有展红绫这套“金莲剑法”,竟然一丝空隙也没有! “世间所谓行侠,这侠字岂是可以滥用的?咱们武林朋友,开口道闭口义,这道义两字,又岂是容易的? 咱们这些江湖人,千万人中,能找出一个沾了侠义二字的皮毛的人,恐怕也是不易,都是些逞匹夫之凶逞一时意气,假侠义二字之名,作奸犯科任性胡来的人。我宁可做这种没出息的行当,反正自以为是歹徒恶棍,敢作敢当,总比那些假仁假义之徒,来得心答理得。” 慕容廉明苦笑道:“你把江湖朋友骂惨了,老夫也脸上无光。你这张嘴好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在进坳的两座土丘之间,几株疏落而高大的枫树,正沐浴在朝阳金辉之中,坳内显得一片宁静,几个穿着白骨骷髅头号志短衫的人,梭巡在坳口之间——两棵相对的枫树上,各挂着一具尸体,衣衫片碎,血肉模糊,散发出阵阵的腐臭之味,使这早晨的清新,变成了污浊,瑰丽的朝旭,被渗入了一抹阴森恐怖的色彩。 桐柏山,位于鄂北,山势东西走向,占地百里,伟岸迭起,藏幽隐胜,多的是那人迹罕至,鸟兽绝迹之处。在万山丛中,有一排投云高峰,峰头终年积雪不化。 高峰之后,就是奇花异卉终年不谢的朝阳谷。高峰之前,是一片无限的草原,草原尽间,两座排山峭壁,光滑无比,峭壁一面,狂谢着三个丈余方圆的大字——决明谷。 数十年来,这谷口的草原上,就人迹罕至,更没有敢改进入谷中,因为凡是有人进去的,都没有出来过。 第九七章 遗址 展红绫冷笑道:“展家几房就你这一个,他们巴不得你能早一天娶妻生子,他们是会答应,也就因为这,他们把你宠坏了,不然你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大。就算他们不会不答你也该先让人家姑娘回去,等你爷爷跟你爹娘回京以后再说。况且,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这个做姑姑答应不答应。” 宇文不弃道:“姑姑,我做不了她的主。” 郭正义笑了,吁了一口气,道:“这应该从我看见姑娘那头一眼说起,其实……我这么说吧,看起来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老人家急着抱孙子,一天到晚给我东张罗、西张罗的,奈何我跟那些姑娘家没缘份,这趟到京里来之前,我亲口许给老人家了,一定会给他二位带回个儿媳妇儿去,所以我一到京里就开始物色了……。” 展红绫道:“到现在为止,你物色了几个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就在两首剑光上下交征的一瞬之间,慕容廉明猛一吸气,身形往后一仰,闪电般从中间横飞出去! 这是她不准备和两人硬拼,才全身而退的,对慕容廉明来说,已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以她的内功修为,这一下从两道剑光上下夹击之中,由横里抽身后退,就像电光闪过一般,该是何等快速?照说应该并无多大阻力,因为这时宇文不弃的“天壤一剑”,发剑在先,也发得较快,展红绫诛神剑不是冲上去,掉转头往下就刺,而是在半空中掉头之时,剑身成“一”字形平著缓缓降落的,落下的较慢。 但两人心里的想法不同,这一招剑法的威力,也就各异了。宇文不弃使出“天壤一剑”,剑光往上席卷而起,看到慕容廉明急急抽身后退,他不愿得罪了这个女魔头,因此一见她退去,剑势不觉停停,但展红绫可不同,她已经祭起“诛神剑”,自然希望把慕容廉明的杖势破去。 “有朋友从河南府来,半月前在把水县牛口峪,曾看见一匹雄骏的乌锥马,是一个美貌女子所乘坐。月初,有人曾经看到这匹马和这位女郎,另有一名少女骑黄骠马随行,从南面来,在本城停留了一夜,次日即西行。牛口峪所看到的那匹乌锥,可能就是经过咱们开封的同一匹马。但已经半月之久,在不在牛口峪便不得而知了。” 一切符合,宇文不弃便不再多问,探手怀中取出银袋,“啪”一声放在桌上,冷笑道:“这是你的二百两银子,谢谢。” “哼!” 宇文不弃怕话越说越僵,他何尝不知道对方言中之意,嫉妒是女人的天性,而且产生在一种男女之间微妙的心理上,换句话说,只有爱才会产生妒,心里暗道:“如烟,我不是嫌你丑,美与丑真正的分别,并不在容貌上啊!但我已经有了一个展红绫,又缠上了一个阿雪,我如何能再爱你呢!”当下转过话题道:“如烟,那位’前辈呢?天幸你已经没事了,不然的话……” 展如烟娇躯不禁为之一震,虽然她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约略的窥见了他的性格,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从这句话里,她体会到了一种异乎寻常而很深的发自对方内心的关切,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不弃哥哥! 因为数十年来,他们不曾遇见这种机会。而,在江湖上,也因此而掀起了一场极大的风波。这件事,牵动了整个武林,所以各方面的高手,都纷纷赶往朝阳谷。“佛手姽婳”,在人们的心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杀星,大部分的人对他,只是希望以各种手段来毁灭他。 宇文不弃没处去,别处也不能去,他回到了郭家。郭正义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宇文不弃的话,连夜走了,避到别处了。 宇文不弃一个人站在那既空荡又寂静的院子时,直发愣。今夜要不是慕容廉明跟纪刚,有姑姑在,他准能带回姑娘来,可是,如今……,他心急如焚,可是急又能怎么样?今要不是有兰姑姑,中怕他难以脱身,慕容廉明既知道他已来京,今后必然大索九城,再想找宇文不弃,只怕就难了,当然兰姑姑既已知道,绝不会中途罢手,这是他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 可是,想到脱身,他又想到了那恍若天罗罩顶的“血滴子”,突然之间遭到无形劲力的袭击,使得他得以顺利脱身,那当然是有人暗中出手相救,那救他的人是谁?论功力、论可能,只有两个人。 宇文不弃道:“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道理都想不通,在这场争逐中,无论少了那一个,对任何一个来说都是少了一个对手,拿慕容廉明来说吧,郭正义要是垮了,不管是怎么垮的,慕容廉明就减少了一个对手,可是要是姑娘在郭正义要垮的时候扶了他一把,那就等于是为慕容廉明增加一个对手,等于是跟慕容廉明作对,偏偏姑娘你又是慕容廉明的人,你想慕容廉明会饶得了你么?” 展红绫道:“郭正义真要垮了!” 宇文不弃道:“很简单,姑娘,我这是为他,他要是在现在垮了,所损失的顶多是些来自江湖的亡命徒,混饭吃的庸才,充其量储位落空,可是他要是这么撑下去,我刚说过,他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料,迟早会垮,要苦撑到最后才垮的话,到那时候他损失的就不止这些了,休说他的爵位宗籍保不住,就是他的性命恐怕也要交在人手里。” 郭正义蔼然一笑道:“当时为父仗着本身功力,封闭住几处重要穴道,想到普天之下,为父只认识一位方外道友,他昔年到过南海,此人一生所学,胜过为父十倍,当时就赶去想请他设法,这位道友,就是小兄弟的令师木道长!” 他转脸朝宇文不弃看了一眼,接道:“那知为父赶上茅山,木道长恰好云游去了,为父失望之余,只得走下山来,这句话,为父从负伤之时算起,已经赶到三天二晚急路,先前还有丝希望支持着,如今希望已成绝望,一只气就松懈下来,事实上以为父那时的内力,支持上三天二晚,已经是奇迹了,在经过活死人壕之时,但觉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所谓天风垒,只是古代留下来的兵垒遗迹而已,只留下数段残壁,其他已荡然无存。附近有一处乱葬岗;全是干余年前遗留下来的荒坟,每座坟皆象座小山般又高又大,当然有些已经被夷乎了,但遗迹犹存。方山,也就是山海经上所说的浮戏山,周围数百里,嶙峋万仞,势出天表,地跨五县中间;那座山五邑分界,所以也称五邑岭。这里是名胜区,但游客少之又少。向西南望远处,那一带连绵山岭,便是天下闻名的中岳嵩山。 北面一座山,叫紫玉岩。北麓一带荒山,便是天风垒遗址。 在进坳的两座土丘之间,几株疏落而高大的枫树,正沐浴在朝阳金辉之中,坳内显得一片宁静,几个穿着白骨骷髅头号志短衫的人,梭巡在坳口之间——两棵相对的枫树上,各挂着一具尸体,衣衫片碎,血肉模糊,散发出阵阵的腐臭之味,使这早晨的清新,变成了污浊,瑰丽的朝旭,被渗入了一抹阴森恐怖的色彩。 各人应是后,宇文不弃又将一切信号通知各人,便告散去,各就其位置。一切布置,都在暗中完成。表面上,谷中还是酒席大开,热闹非常。 实际上——每一块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任何地方有警,都可以立即通知中心大堂,立即予以适当的处理。谷中,一切阵式埋伏都早已布置好了,如果没有当值帮中弟兄的指引,任何人都可能随时陷入阵中,脱身不出。夜幕——渐浙降临。谷中,灯火处处!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夜宴,还如水般地开着。直到二更以后,四周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但是——谷中的灯光,还是辉煌四射,光逾自昼。虽然如此,但是谷中因有阵式隔离,所以安置在不同地方的客人们,并不能互相望见。三更后——谷中西北角上的一处山崖下暗影中,突然出现了四条人影。这四条人影才一出现,立即互相打了一个招呼,闪电般地四散分开,风驰电掣地朝谷中分别驰去。 慕容廉明一笑道:“放心吧,慕容家两代都是朝廷的柱石,后世子孙也必然都是,这处世代显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糊涂的君上,也不会自折柱石,垮他自己的朝廷,皇上经常说,我跟年又峰是他的左右臂膀,外有年,内有傅,大清朝固若金汤,他这个皇上安如磐石,就冲这,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慕容夫人道:“你相信皇上话?” 慕容夫人听了这话,沉默了,她知道,现在夫婿是听不进劝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打不动他热衷富贵荣华的心。“ 第九八章 计较 “所以说呢,什么事情非得等事到临头,得到教训,他才会醒悟,不过到那个时候再醒悟,是否来得及,就很难说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苍保佑,—旦事到临头,不至于为时太晚。其实,她也明白,这本难怪,富贵荣华本就令人难以抗拒,何况慕容家这等可以说是仅次于皇家的富贵荣华?不是非常人,断然无法完全置诸于度外。 宇文不弃连脸都顾不得洗了,一步跨了出去。他边走边穿衣裳,边扣扣子,郭正义紧跟在他身后,他的脚程可比不上宇文不弃,再加上他胖,在后头跟得直喘。 到了书房,门口照旧站着四名护卫,四个人一见宇文不弃都欠身,宇文不弃点个头,推门就进了书房。偌大个书房里只有两个人,郭正义坐在书桌后,脸煞白,血色全跑到眼珠子上去了,一个人直发愣。书桌前站着个人,是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衣裳上都是血污,左肩上破了一块,肉都翻起来了,跟个小孩儿嘴似的。 他心念转动,一面呵呵笑道:“二位快请坐!” 他回到上首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一掠两人,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又以极诚恳的语气说道:“贫道身为敝观主,照说本观大小事情,贫道自可完全作主,但最近来了不少昔年旧友,在敝观聚首,紫衣帮霍帮主率众来犯,以贫道一人之力,自然不足与之抗衡,因此全仗诸位道友之力,才把霍帮主一行给留了下来,所以姜老人家要贫道放人,贫道一人就作不了主,必须和大家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三位女客,一个是仆妇打扮年约半百的中年妇人,挽了一个大包裹,手点一根老山藤杖,脸色红润,清秀的脸庞不太显老态,尚可在脸上看到她往昔的清丽风华颇为出俗。 另两位一是紫衣女郎,年约十六七,好美,明**人,华而不俗。另一位是红衣红裙年仅十三团少女,稚气未除,但眉目如画,瓜子脸琼鼻樱唇,天然国色,笑时颊旁绽起两个笑涡儿,笑得好甜。挽着紫衣女郎的左膀,天真的笑靥极为讨人喜爱。 宇文不弃一呆,心说,“好美好清秀的一双姐妹花。” 慕容廉明两番受创,而且脱身无望,求生更难,顿生拼命之心,厉吼声中,右手五指不顾一切的抓向剑身,左掌挟以毕生功力,猝然劈出!这是拼命的打法,展如烟的剑式再玄奥,恐也难挡这同时攻出截然不同的两式! 展如烟一看来势,不由乱了方寸,急切里左掌猛挥而出,右手中的剑,顿然一滞,“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接,身形各自一晃,但剑尖却已被对方扣个正着!不由粉面失色,运劲一抖,竟想不到的,竟然掣回了长剑!细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剑尖已被对方硬生生的抓断了三寸来长的一截! 慕容廉明同样的想不到对方一抖之势会这样强劲,剑尖虽已被自己抓断,但那从剑身透过来的暗劲,震得他手臂发麻,这一骇使他愕然愣住。 少年书生暗吸一口真气,骨骼一阵抖擞,喀……喀……暴响,一个人顿收缩成三尺小孩子一般大小。 少年运起“御肌缩骨功”钻进洞内,又一阵骨胳响声,那少年又回复原态了。洞内高可三丈,宽丈余,四壁光滑,似用大理石砌成一般,洞顶条条钟乳垂直如玉,晶莹光亮,洞天福地,甚是美观,洞中央有一付石像,面目酷似先师,栩栩如生。 少年连忙整衣肃客,叩了三年响头,正四下张望,忽然洞侧传来轧轧之声,少年书生抬头一瞧,不由一声惊呼。 难道他宇文不弃不祥,是个祸害?刹时间,他心灰意冷,志气消沉,他先后抱起了郭正义跟姑娘冷香,并排放进了坑里,填上土,隆起一堆,但是他连墓碑都没敢立。只因为,他不能让人发现郭正义父女,这两个郭家人葬在这儿。填好了土,曲膝一拜,往那堆土投下最后—瞥,他打算走了,回南海去,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要了!转过身,—轮旭小队东方天际腾起,金轮一个,光芒万道。刹时,他震住了!这个金轮,这万道的光芒,似乎给了他某种启示。 长袍马褂的那位,看年纪要比郭正义大两岁,很白净,长眉细目也很清秀,可是气度不凡,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尤其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 穿黑色袍子的那位,有一付颀长的身材,比穿长袍马褂的那位高半头,国字脸,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典型的美男子,他的气度跟穿长袍马褂那位一般的不凡,不凡归不凡,但却不一样,前者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加上那慑人之威,俨然鹰视天下的一代枭雄,而后者却是英华内蕴,若渊停岳峙,显然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名武家。 只听慕容廉明的声音道:“好了,你们几个女娃儿,碰在一起,话就说个没完,还不快去做饭,为师给你们吵醒了,肚子就会饿,吃了饭,还得加紧练呢。今天虽只教了你们一招手法,至少也要练上三天,才练得熟,三招就得九天,为师就得在这里为你们足足耽上九天,真是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四位姑娘给慕容廉明一说,立即口中“唷”了一声,抢着往后面厨房而去。好在有四个人,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升火的升火,一顿饭很快就是做好了,大家端着大盘小盘的,在堂屋一张木桌上放好,就请慕容廉明和郭正义—起入座。 他咧嘴一笑;泰然地说:“谢谢老伯指教。不错,小可确是经验不够,到底是未经过锤炼的人,出手的反应出乎本能,要想达到神意合一决利害于瞬间的境界,至少也要下二十年工夫。江湖历练是经练与教训聚积而成,这里面包含了不知多少辛酸泪。有不少雄心万丈的人出师末捷身先死,倒下去便不再起来。有些人很幸运,扬名立万一帆风顺。江湖鬼魅,凶险重重,尔虞我诈,随时有不测之祸,谁也不敢说幸运之神永远跟着他。以小可来说,短短三年中九死一生,一次上当一次乖,总算至今仍然幸运地活着。前辈的教训如果出于善意,小可衷诚感谢并谦虚地接受。” 老人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不言不动,山羊眼不带表情,冷漠得象是个无知觉的行尸,久久方间:“你认为老夫是善意吗?” 融化了! 陶醉了! 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有韵律的跳动,震颤!这是最可贵的一刻,也是最伤怀的一刻,因为这一吻之后,他们要分离了,将来,谁也无法预料!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们从迷茫中醒来,现实使这一刻的欢乐变成泡影!他们相对的笑了,笑得很凄然,离别,在一双情人来说,是最最伤神的一回事! 他们在珍重声中,黯然的离别了! 慕容廉明正望着江水出神,猛闻来人大吼,剑眉向上一挑,暗道:“这人怎么出口如此粗暴,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想道:“何必与这般人一般见识,只要人不犯我,天大的事我也不管,先师不是这么说过吗?” 意念闪电掠过脑际,面上又自恢复常态。 楼上进来三个大汉,为首一人,高可七尺,浓目环眼,面目凶狠,衣着虽甚华丽,但掩不了那股粗暴形象,后二人短小精悍,双眼细小,谈笑间露出一口黄牙,十分惹人厌恶,第三个油头粉面,脸孔也较清俊,但两眼约带斜视之态。 慕容廉明—点头:“好!”—声“好”,右掌翻腕而起,疾拍宇文不弃胸膛。在他以为,他出手不慢,距离又近,这一掌一定可以奏效。理虽如此,可是他并知道碰见的是谁!宇文不弃右脚后滑,同时侧身疾转,不但很容易地躲过了这—掌,而且带着—阵风闪进了观门。那中午全真—怔大惊,暴喝声中,急忙追入。 进观门,是院子,大殴就在眼前,仍然空荡,寂静,不见—个人影,不闻一点声息。不有声息,声息来自背后,那是—声暴喝,泥人也有土性,何况宇文不弃急着见无垢?他忍不住了,头都没回,扬掌后拍。只听“砰!”地—声,慕容廉明吃了苦头,闷哼声中,踉跄后退,还好,退三步就站住了,站住了是站住了。 慕容廉明沉默了一下道:“老八,为这个储位,咱们弟兄之间明争暗斗,这是公开的秘密,谁是怎么个情形,彼此也心照不宣,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咱们往上看,那一朝、那一代没有这种情形,对你我就不讳言,我设置了不少秘密机关,养了不少死士,前两天还让人挑了一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打了人还能不许人家还手,我从不计较这些。” 第九九章 入魔 展红绫道:“有几次我去找老夫子,他都不在,我问庄丁们,他们又异口同声的说老夫子没有出去,等我再回到书房里去,老夫子又明明在房里了。我心中觉得奇怪,有一次,去找老夫子,他老人家又不在,我就偷偷的爬上书房窗前的一棵大树上等着,果然过没多久,我只眨了一下眼睛,老夫子已经在屋里了,我根本没有看到老夫子从那里进去的。” 宇文不弃笑道:“以慕容廉明的武功,就是现在,也不会让你看清楚的了。” “你别插嘴,听我说下去呢!”展红绫接着道:“我正觉得奇怪,老夫子忽然抬眼朝我望来,含笑招招手道:‘你还不下来,别摔下来了。’他这一招手,我只觉一个人突然朝屋中飞了进去,穿窗而入,落到他面前,这下真把我赫得几乎昏了过去,等定过神来,就跟他缠着要学招招手就可以把人招过去的本领。老夫子摸着我的头,含笑道:‘你女娃儿,资质不错,但老夫这一手,你至少也要痛下功夫,十年之后,才练得成,老夫收你做个记名弟子,教你一些入门功夫,你要用心练才行。’就这样,我就跟老夫子练功了。” 可惜叫慢了些,展红绫已抢先一步,剑毫无阻拦,毫不费力地长驱直入,刺入老道的胸口。剑入体,老道方浑身一震,神智倏清,大叫一声,一剑拂出,宛如电光一闪。 展红绫估低了老道的功力,没料到老道清醒得那么快,得意忘形之下,剑大意地收慢了些。 老道一拂之下,一甲子性命交修的内力,行全力一击,虽胸口中剑未能发挥全力,也声势骇人,魔女的护体神功仍然挡不住,“嗤”一声剑尖从魔女的左肋拂上,衣破肉裂,肋骨也受了伤,裂开了八寸长一条血缝。 “砰!”老道摔倒在地,胸口血如喷泉,剑中心坎要害,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了。 “名字只是一种记号,代表着每一个不同的人,如果你真正的认识这个人,在心里印上了他的形象,有没有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又何必一定要有名字!” “那彼此用什么来称呼呢?” 展红绫露出两排编贝玉齿,破颜一笑道:“看你长得倒是满聪明的,怎的说出这等傻话,桃杏梅兰,莺燕凤鸳,你随便叫就是,反正你自己知道某个字是代表着某个人,不就结了!” 宇文不弃瞠目不知所对,展红绫的这种怪论,似是而非,但却驳她不倒。 “怎样,你同意我的说法!” 宇文不弃尴尬的一笑,答不上话来! 他奇怪自己有这种近于可笑的想法,竟会一见钟情于一个展红绫,但他无法克制这个思想,他的冷漠又在这一刻之间消散,他发觉自己仍是软弱的。展红绫似已洞悉宇文不弃的心意,娇躯再向前移数步,媚声道:“你真的认为我很美?” 她头巾已失,露出乌油油细发,原来还是一位姑娘,看轮廓,确是个绝色少女,此时她似乎失去了平时的娇媚姿容,只见她玉面苍白,秀目紧合,身子不停的抽搐,好似中了什么歹毒掌力,不胜痛苦之状。 黑衣人双目呆呆紧盯着她的面庞,似乎不胜惊奇,渐浙他移开目光,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贤弟啊!原来你是女扮男装,怪不得你举止与口腔像姑娘家,那厮‘白骨毒掌’,真利害,如不是我拼着略损真力,护住你心神一口真气,否则你早就毒发身亡了,但是这样下去,只能略为延长你的性命,并不能使你痊愈如初啊!唉!怎么办呢?” 慕容夫人居然仍没动。谁都诧异,除了慕容晨晨,他一颗心,如今全在展如烟身上。 慕容廉明挥掌出了手。宇文不弃也挥掌迎上。刹时间便是人影闪电交错,分不出了谁是谁。 刹那间便是掌风劲气四溢,砂飞石走,天地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除了慕容晨晨两眼紧盯着展如烟外,其他一十四道目光无不紧盯斗场,尤其四护卫,更是神情冷肃,一眨不眨。 慕容廉明也好,宇文不弃也好,修为当然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拼斗过招,自然也都是迅捷如电。慕容夫人的双唇,突然极其轻微的翕动了几下。 老道忽然诧异地转眼慕容夫人,慕容夫人两眼却仍紧盯着斗场,没看老道。 郭正义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那是我弄错了,那些秘密机关不是你的,既是这样我就用不着心疼了,也好,或者你是对的,置身事外,不参与这个,眼前乐得不愁不烦不费心,将来不管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是照顾你,宗籍爵位是稳可保住,不像我有这些个,眼前拚命似的争,拚命似的夺,将来一旦对手坐上了那个位子,别说宗籍、爵位,恐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慕容廉明越听脸色越白,郭正义话说到这儿,他霍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郭正义就要说话,但是他张嘴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晃,也又坐了下去,当即昏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省了。郭正义看着他,一动没动。 宇文不弃乘机跨上一步,一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诚恳的道:“如烟,你是明白人,江湖上人,分为黑白两道,正与邪,你应该分得清,我和令师姐有杀父之仇,本来这是一人一家的私事,但令师好像老羞成怒,邀约了昔年魔头,大有和正派人士来一次算总帐的意思,目前或许势均力敌,胜负未分,但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一定要相信,你是个好女子,应该洁身自好,不可淌入这场浑水之中……” 展如烟两行泪水突然挂了下来,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点点头道:“大哥,我知道,只是你一番好意,我却无法接受,仙女庙逃走了一个聂红绫,还不算重要,若是叛走了我展如烟,那还得了?我是师父一手扶养长大的,师恩如山,虽然我……我一颗心已经非君莫属,但我这一个人是师父的,我无法两全。大哥,你带着红绫回去吧,我……我们是无法……” 仙人洞,只是一座并不太大的天然石洞,里面有几座形如床几的巨石,便成为迷信的人膜拜的洞府,说是仙人之居,编出了不少无稽的传说。由于洞在半山,洞本身又没有足以引人入胜的景物,除了本地的山樵偶或到此歇脚之外,游客们谁也没有攀上去看一个平凡洞窟的雅兴,因此几乎游人绝迹。 这位老前辈为人亦正亦邪,亦怪亦魔,从不与人结伴,独来独往浪迹风尘,个性孤僻,行径古怪,而且喜怒无常,谁惹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曾经在二十年前独闯秦岭断魂谷,把魔道至尊金狮陈寿的大风山庄捣毁。有一次在潼关与人较技,碰上少林寺的十二知客僧之一的笑面佛法特路过。笑面佛是少林名知客之一,却没有知人之名,不知好歹地插手管闲事,擅助对方一臂之力,几乎把孤魂打落黄河,佛门禅功出其不意行雷霆一击,种下了恶因,也就结了恶果。 山后,一望之地,苍松间着翠柏,蔚然成林,林隙之中,隐约露出一段粉墙,宇文不弃心想:“这必是红绫所说的张公祠无疑!附近的山巅都是童山濯濯,草木不生,一眼可以望出老远,再不见有什么祠宇建筑之类的东西发现!身形一展,就向那松柏林中射去! 松柏成行,夹着一条被野荆蔓草烟没了的小径,沿径走去,约莫二十丈远近,一座半圯的门楼,一块泥金剥蚀的破匾,剩下半个公字,一个祠字!宇文不弃自语一声道:“是了,这就是红绫所说的张公祠了!” 入得门楼,只见败瓦颓垣,蓬蒿满眼,烂扉破轩,凄凉至极! 走近一看,只见三、四个面貌凶恶汉子,围攻一个年已花甲老者,那老者武功高强,但对手身手亦不弱,且人多势众,采取车轮战,老者已呈败状,气得他指着一个年青而面貌邪恶的汉子破口大骂道:“好不要脸的恶贼,老夫在梧桐见你恶迹累累,正想替老百姓除害,不料你这厮假面虚心,口口声声悔改,重新做人,老夫颐念上天好生之德,暂饶你一命,不道你怙恶不悛,居然纠众前来暗算老夫,天良何在?像你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老夫老夫就是死也不瞑目,你等着瞧吧!终有一日,侠义中人会把你碎尸万段。” 那面貌邪恶的年青人,嘿嘿冷笑道:“老鬼!你活得嫌长了,少爷在梧桐一时失手被擒,被你连番欺辱,此仇此恨,山高海深,今天让你瞧瞧少爷手段,给你们这色平日自命侠义中人一点利害尝尝,你就是骂到口干舌焦,少爷也不在乎,嘿嘿。” 慕容夫人她也知道,一个人一旦中魔太深,的的确确无法自拔,不管是谁都一样,就连古来的大英雄、大豪杰,甚至于就连神仙也难免。 第一百章 无争【本卷完】 一旦这一关无法看破,屈结于心,越结越大,到最后不免含恨而殁,绝难瞑目。 她知道,她绝对知道。她也绝对知道,爱子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吓她。 怎么办?—个是宇文家的宇文不弃,一个是她的爱子,她的亲骨肉,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旁的事,包括以往她碰到的任何事,只因为早年她久郭家的那份情,她都可以,也都该迁就郭家,维护宇文不弃。 而现在—旦面临生与死,她可能失去这个儿子的抉择,她就不能不犹豫,不能不有所抉择了。尽管,这—刻她心疼如刀割,甚至于锥心刺骨。她犹豫,只是在心里犹豫,表面上看,纵有犹豫,不过是一瞬间事,然后,她点了头,天知道,她这个头点得有多艰难,她道:“好,咱们走!” 宇文不弃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根头发,想让我数一数,是么?” 展如烟嫩白的耳根又一红,她拾起了头,她神情猛地一震,因为宇文不弃的脸就在她眼前,好近,好近。她心头一阵小鹿般乱跳,她想躲,但是她没动,她看见了宇文不弃的两眼,只看见宇文不弃的两眼,宇文不弃的两眼也正望着她。忽然,她觉得宇文不弃的两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跟夜空里的两颗星星似的。有光的东西就有热,恐怕星星也是这样,由于它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慕容廉明含笑道:“你们起来,这件事是昨晚老夫和郭老弟商量决定,昨晚老夫去救出聂红绫,要郭老弟暗中保护你们,他回来之后,认为重九之会,虽然还有三个月时间,但咱们也得稍作准备,算来时间已十分局促,应该先给你们有了名份,才是正式夫妇,夫妇乃是人伦中的一伦,自然不能草率,本该去通知你师父前来主持,但时间已不容耽搁,由老夫作主,你师父谅也不至于反对,所以临时决定今日给你们完成大礼。” 他刚说到这里,毕秋云、展红绫两位姑娘已经从右厢房开出门来,咭咭格格的笑着道:“新娘快来换装了!” 剑出鞘,立即吸引了剑术家旋风剑客的注意,脸色一变,讶然道:“沙棠木剑!” 剑确是木剑,其色灰隐现木纹。沙棠木是传说中的神木,产自昆仑,神话中说沙棠之木,入水不沉。木如果干了,绝大多数不会沉,岂不是废话? 一个修练有成的高手,飞花摘叶也可杀人,吹气如刀,指风如剑,皆可杀人于丈外,用不着兵刃已无所谓。象慕容廉明这种宇内硕果仅存的老魔,用木剑毫不足奇。但以一比七,七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用木剑未免太过冒险了。 离开她们吧!远远的。 把她们逐出心湖,自己要办的事太多了,岂能因……数声惨嗥,倏告破空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宇文不弃身形一紧,有如一缕淡红的轻烟,向惨号声所传的方向飘闪而去,眨眼之间,已闪射到百丈之外,只见道旁的草丛之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停身看时,尸体竟然有七具之多,每具尸体的头颅,中分为二,死状之惨,令人怵目惊心。 细察死者伤痕,并非普通刀剑所伤,似是一种极高的怪异掌风所劈! 青铜宝剑猛一抖来,纵起三、四丈高,立时剑气如册,风雷交加,技叶飞扬,朝那打斗中的矮子当头劈下。那矮子猝见一团青光,夹着一条快若疾矢的影子,当头罩下,暗叫不好,想亲已是不及。金剑仍原式劈下。只听一声惨叫,那矮子一条右臂,活生生被金盖隘砍断,痛得他大叫-声,朝后便倒。 旁立老人,两眸倏然寒光暴射,也不见他怎样做势,一跨足,人已闪到矮子身后,伸手自怀中取内金疮药,将矮流血止住,再在他口里塞进一粒丸药。 他们能成为当今这皇上的秘密利器,使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绝不是没有道理廿招过去,展如烟在剑术上的造诣再不凡,毕竟独对至少、三名骠悍的一流高手,手上已不如刚才灵活快捷。这是什么道理,谁还不能不知道?廿一招上,宇文不弃夺过了一把长剑,一剑在手,威力又自不同,何况郭家剑术独步宇内?这里一名黑衣人长剑被夺,那里黑衣人长剑硬被宇文不弃磕飞。 转眼间,六个人成了四个,六把剑剩了四把。六个人、六把剑对两个人,一把剑, 跟四个人,同把剑对两个人,两把剑的情势跟局面,可就大大的不同? 后院不大,到处堆着郭正义师兄妹几人每天在“天桥”应用的东西,都快把院子堆满了,再多几样恐怕就没下脚的地儿了。 郭正义几个爷儿们住在东西两厢,上房两间耳房,姑娘小桃红住一间,另一间是老二季少辉跟展红绫的新房,新房里还新着,人却没有了,郭正义怕展红绫触景伤情,让展红绫搬到这边屋跟姑娘小桃红做伴儿,那间屋就这么空出来了,空出来是空出来了,郭正义几个爷儿们谁也没好往里搬,就是亲兄妹也有顾忌,何况是师兄妹,所以那一间一直空到如今。掀帘进了既是师姐妹,又是姑嫂两人的屋,女人家的屋毕竟不同,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就钻进了鼻子里。 展红绫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乱得很,别见笑。” “好说。”宇文不弃抬眼打量了一眼,摆设很简单,除了两张床,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就连梳妆台也是张破桌子架上的镜子,对这两位来说,的确是太委屈了,好在江湖儿女不太讲究这些! “麻烦二嫂,凡是郭姑娘放东西的地方都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少林寺名闻天下,前来瞻仰的人,每日都有,但从未有人求见过疯和尚的。 照说,少林寺清规素严,像疯和尚这样疯疯癫癫的人,岂不辱没了少林寺的名头,但这位疯和尚在寺中辈份既高,他除了语无伦次,却也与人无争,除了不随大家诵经拜佛,并没独犯清规之处,连上代掌门人都容忍着他,让他自由自在的在寺中来去,满山乱走,这一代的方丈,自然更对他敬礼有加。 只是疯和尚,总究是疯和尚,阖寺僧人,都不大去理睬他,他也从没理会寺里的人。 不要小看了黑龙帮,那些人虽干的是无法无天的事,但都是些没遮奢的好汉。他们接买卖极为慎重,必须将对方的底细打听清楚,不符合他们的规矩,一切免谈,即使给他们一座金山银山,也毫无考虑绝不接受。因此,帮主的住处江湖朋友无人不晓,表示他并非见不得人的黑道歹徒恶棍。而目下取而代之的血花会,谁知道该会的会址在何处?干的事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怕人登门评理寻仇,不得不躲得紧紧的。”展红绫加以解说,语气中对黑龙帮颇为推崇。 展红绫面色突然变得极为严肃,像一尊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宇文不弃心里又是一动,暗赞道:“她多美呀!几乎世间所有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的身上,无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其独特超凡的美,展如烟虽被称为武林之花,但与她相较,恐怕还要逊色半分!” 沿岭飞升,不到半盏热茶工夫,岭势一缓,原来已到了岭脊之上,眼前现出一片原始莽林,浓阴蔽日遮天,盘结如幕,林中央,一条三丈宽阔的通道,静卧在树幕之下,一眼望去,十丈之外,黝暗如黑夜,虽是在大白天,仍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林里林外,成了两个一明一暗,截然不同的世界! 宇文不弃刚一坐下,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孩童声音:“爷爷,你瞧,前面那位姑娘多美啊!姐姐,你平日老骂我鬼小子,这次你可遇到对手了。” 接着,一声银铃也似的声音叱道:“小黑,你不要乱嚷好不?被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思,这里又不是咱们家,怎么这样随便?长大了还得了么?爷爷,你也不管一管。” 宇文不弃忍不住一回头,只见身后桌旁坐着三人,右边一个老者,年近古稀,一身蓝布大褂,福字脸,长眉凤目,颜盼含威,正笑眯眯的瞧着他俩孙儿淘气。 左边坐着一个十八、九岁千娇百媚的姑娘,正在喝叱那乱嚷的小孩,小孩却与他姐姐完全两样,小脸儿黑又略红,灵活的眸子乱转,一见就知他有一肚子鬼计,正与那少女吵得面红耳赤。 宇文不弃觉得出来这是什么样的压力,他也知道,只这样下去,不用多,十招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他一咬牙,一横心,左手一拉展如烟,双双冲天腾起,打算从半空横掠,冲出重围。 宇文不弃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纸条儿上,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睁大了眼道:“大哥,这张纸条儿上的字儿,出自女子手笔。” 【本卷完!】 第一章 宫斗 宇文不弃两次落空,他虽被蒙住了两眼,但听风辨位,郭正义已经逃到那里,可听听得清清楚楚,因此郭正义才一闪出,便跟踪抓到,郭正义看他抓来,也就很快的躲闪。 你抓得快,他就躲得快,他躲得快,你就抓得快,互相追逐,循环加快,一回工夫,两条人影愈闪愈快! 先前还像走马灯一般,此去彼来,到了后来,两人化作了一青(宇文不弃穿的是青衫)一白(郭正义穿的是月白僧袍)两条形子,但随着这一青一白两条人影,也渐渐合而为一,成了一道旋风,在树林之间像云一般穿行飞绕。 宇文不弃和他追逐了一回,依然连他一点衣角都抓不到,心头一急,不觉施展出“乙木遁形身法”来。 冀南的九月天,金风送爽,早晚单衣不胜寒,午间却炎阳高照,秋老虎余威犹在。 牛兴府的南北官道,宽阔、平坦、笔直。十二丈的大官道两旁,榆柳成阴,就凭这条路的气概,就知是皇畿附近,这才配得上。 弯铃清鸣悦耳,一辆华丽的驷车,掀起滚滚黄尘,自南向北绝尘而来。 驷车,有四匹马,不但车厢华丽,赶车的掌鞭车把式也神气,高锯车座顾盼自雄,高大、强壮、虬须、丈八长鞭抖出一朵朵鞭花,“叭叭叭”清脆的鞭声象是连珠炮爆炸。鞭声中,四匹健马奋蹄飞驰,轻车以全速向北又向北绝尘而去。 “哈哈哈哈!” 哄笑之声,震耳欲聋。 宇文不弃心里急忖道:“莫非我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毁在自己手下的人啊?”一丝灵智未泯,他隐约觉得自己置身何地,不禁狂叫一声道:“这是幻象,幻象!” 他闭上了眼,竭力镇慑心神!那些声音果然远去了,终至于无!他再次睁开眼来,幻象消失了,眼前仍是一望无涯的漠漠黄沙,阴风惨惨,昏昧得犹如暴风雪之前的阴沉。 饥渴像一条毒虫,在啃啮着他的内腑! 这天黄昏,河南道上来了一匹高大的骏马,那马全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金鞍铜铃,高大神骏,走动间铃铃作响,甚是悦耳,只见它缓缓的奔驰,得、得的啼声,响个不停。 马上坐着一个年轻书生,黄衫青巾,俊美绝伦,轻飘飘骑在马上,大有出尘之概。 他便眉微皱,神情迷惘,望着天上团团白云,忽地面色一整,引声高歌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唱罢,叹息了一声,再次飞马上路。 他叫他的,密林中的展雄鹰却没有回应。此刻,那“劈啪”之声渐大,也掩盖住了时东时西的沙沙声。这么一来,就根本无法知道那时东时西的沙沙声,是不是不在响? 慕容廉明怕宇文不弃冲林破空而去,还打算在这片枝叶之中多待一会儿,无奈林中火势燃烧极快,“劈啪”之声大作,而且阵阵的烟头已从各处冒起,这片枝叶之上,已经是不能再站人了。转眼间火舌窜起,火海一片纵然。 身怀再精绝的修为,也非被烧伤不可。 宇文不弃道:“劫掳这位展姑娘的人并不是要对付这位展姑娘本人,可能是想挑起展雄鹰众高足跟我之间的火并,要不就是为对付我,既然冒用我的名,那就是让展雄鹰的众高足找我,他料准了我不会不管……” 展如烟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没有料错,展雄鹰这位女徒弟真对你有了意思,要不然她不可能这么一叫就走,而且是偷偷的溜出去私会心上人,把她的几个师兄都蒙在鼓里,照这么看,那冒用你名的人一定知道展雄鹰这位女徒弟偷偷动情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用这么个法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连她几个师兄、师姐都瞒得死死的,别人谁又会知道她的心事。” 宇文不弃皱着眉没说话,可是他心里明白,展如烟分析得一点都不错,一定是知道季彦凌心事的人才用得上这法子,可是事实上郭正义、苏溪他们都不知道季彦凌的心事,别人谁又会知道,季彦凌又会告诉谁呢。 展如烟把纸条儿递了回来,道:“查这件事看似容易,其实却无处着手……” 宇文不弃接过那张纸条儿,目光一凝道:“姑娘有没有见过这种字迹。” 郭正义跨进面馆,就朝一张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一面大声道:“快拿豆沙包来,先来十五个。” 宇文不弃也在他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抬目看去,墙上贴着许多红字条,写了什么“素什锦面”、“冬菇面”等,还有几张红条上写的是“绿豆汤”、“百合汤”、“莲子羹”,那是“冻品”。吃甜包子,自然要来甜汤,这就要店伙计来两碗莲子羹。 店伙送上十五个豆沙包。郭正义早已急不容待伸手抓了一个,对半撕开,大口吃了起来。宇文不弃也跟着吃了。 店伙端上两碗莲子羹。郭正义看得大喜,说道:“这东西好,不过这碗太小了,要大碗吃才过瘾。” 皇帝老爷呢?糟得不可再糟。开皇庄做生意,逛窑子自暴自弃,招来一些和尚老道鬼打架。建豹房养猛兽,自以为是神仙菩萨,亲自下豹房斗老虎,几乎做了老虎的点心,要不是一位喇嘛把他及时从虎爪下救出,可能皇帝的龙驾早已归天,要木就带了一班佞臣,跑怀来、宣府,另建行宫,根本就不肯回京城,沿途搞得乌烟瘴气。 他似乎并不留恋那令他抬不起头的皇帝,因为宫里有一位他一见就头痛的皇后,因此也就不管京城里的上上下下烦恼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国上下怎不一塌糊涂?因此牛兴府的治安,比京师更差,外表看还不错,其实却是花缎子盖鸡笼,外表好看里面空,而且臭不可闻。 郭正义将头微点,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目中闪射恨毒交集之光,沉痛无既的道:“此次惨变,事先毫无警兆,昨日晚间约三更时分,掌门师侄居寝之中突然传出半声惨嗥,接着是一阵刺耳阴笑,全观的门人弟子全被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趋出探试,只见一条血红人影,一路狂笑飞射而去,瞬息无踪。 小老儿曾起身追截,但那血红人影,身法快得出奇,为我生平仅见,两闪之间,便已无踪,小老儿心急观内事故,不遑追赶,折回身来,始悉掌门师侄业已遭害,失去项上人头!至于那凶手是否‘血魔’却难以判定……” 他越起越对,禁不住朝那块巨石走去,两手一推,巨石不动分毫,再加二成功力推出,只听“喀”的一声,那二丈见方的巨石可兀自摇了一摇。 这回可把这个平日骄傲自负的郭正义,气得两眸寒光暴射,只见他全身一阵抖擞,骨骼滑啦啦的暴响,两臂粗大何止一倍,又掌紧贴巨石,嘿的一声闷响,双掌吐气开声,竟用十成功力猛推巨石,“只听”轰的一声暴响,那两丈见方的巨石被一股千钧大力直送出一丈余外,滑溜溜的朝山脚疾滚下去,接着“轰”的大响,把山下平地撞得低陷数尺深,声势好不惊人,原来郭正义施展了“莽牛罡气”,立将巨石推落。 当慕容廉明夫女带着四护卫从密林动身的时候,宇文不弃已经到了“天津卫”,不但已到了“天津卫”,而且到了跟无垢约好见面,安排好船在那儿等候的地方。地方远离码头,一片辽阔沙滩的一块大礁石后。这已经足够宇文不弃带着无垢乘船出海,飘然远扬了。但是,当宇文不弃掠上那块小山似的巨大礁石,往下看的时候,他怔住了。 雪白的浪花拍着礁石,阵阵的“哗”,“哗”作响,哪里有船,又哪时有无垢。难道是来迟了,船还没到?站立礁石顶,居高临下,举目四望,辽阔的海面尽收眼底,近处也好,远处也好,却也没有一点船的影子。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纪刚另有埋伏,出事了?宇文不弃心头猛一阵跳,翻身掠起,跃下礁石,沿着沙滩电射而去。 慕容廉明道:“红莲,别说除了毁白龙道人,不过我请你相信我,郭正义不同于任何一位阿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是良禽,但我懂得择木,我不敢自言良驹,但我懂得择主,郭正义雄才大略,眼光、胸襟、气度,抱负都是其他的阿哥所难望项背的,郭正义不是这种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他不悄为,他爱才如痴,求才若渴,碰上人才他会不惜代价的极力争取是实,但却只有在最后绝望时才下手对付,他得不到的也不许别人得到,这是对的,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威胁,其实,在角逐场上任何人都会这样……” 堂官退去之后,宇文不弃举起茶盅,轻轻喝着,一面打量楼上食客,大半都是商卖人,也有一两桌上,坐的镖头一类武人,大家都在高谈阔论,人虽不多,却也有一般酒楼闹烘烘的气氛。 第二章 宵禁 正在打量之际,只见从楼梯走上三个武士装束的人来,堂官带着他们在右首一张空桌上落座。 这三人约莫都在四十左右,身材结实,一望而知武功根底大是不弱,他们坐下之后,叫酒叫菜,就忙个不停,大有目中无人的气慨。 宇文不弃也不去理会他们,不多一回,堂官送来酒菜,就一个人低斟浅酌,吃喝起来。 太华楼的厨师手艺的确不凡,做的菜肴色香味俱佳。 这时邻桌的酒菜也来了,那三人就开始闹起酒来,你一碗,我一碗的仰着脖子直灌下去。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大汉,背了个大包裹,满身风尘,显然也是落店的外地客人。脸色苍黄,一双怪眼显现紫芒,狮鼻海口,留了八字大胡,颇具威严,可惜脸色太难看,象是久病难愈的。向郭正义咧嘴一笑,接口道:“老花子可能读了几年书,说的话带有文味。他说他是个孤老头,耳目不便白头老朽一个。 郭正义的大指头,几乎点在老花子的鼻尖上,沉声道:“孤老头你听清楚了,要来本城讨饭,必须到华塔寺去找石团头,献些孝敬领腰牌,不然就有人会打断你的狗腿,撵出城外喂野狗,记住没有?” 宇文不弃正在运功的紧要关头,对身边事毫无所觉,他不知道死神已站在他的身边,他的生命只在呼吸之间! 他身上的红色雾气,愈来愈盛,像一座红色的光幢,把全身罩在其中。 那少年书生,一只手举起又放下,他似乎在考虑该不该下手杀了宇文不弃,此时,他要毁去宇文不弃的话,容易得像杀死一只蚂蚁!半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那少年书生,目光在不停的流转变幻,他仍然委决不下,手举起来,又收回去! 宇文不弃身上的红雾渐敛,内行人一看就知是功行圆满的现象!那少年书生,眼中杀光陡炽,似已决定要这么做,手掌疾行下按——但当掌心将要接触头顶的刹那,他又停住了! 最后,他收回了手掌,像幽灵般的消逝。 宇文不弃运功完毕,一跃而起,容光焕发,英姿飒爽,他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是再世为人,险些被那少年书生所毁。 微风轻拂,他站在山头之上,忽然由燕想到了季彦凌,那个他间接使她送命的凌妹妹,心里又觉得惭愧,内疚起来。 蓦的他回头一瞧,眼光一亮,面露喜色,原来这像乌龟嘴巴巨石之上,有两片岩石,遮住一个宽约尺许的小洞,阵阵寒光由内面冒出,使人肌肤悚立,甚是难受。 郭正义再一瞧四周,片片岩石,其薄如刃,只容一人通过。 他仔细的朝里面一瞧,只觉阴风凄凄,寒气逼人,洞内黑暗不见五指。 忽的他仰天长吸了一口真气,全身一阵急抖,骨胳“喀喀”暴响,顿时身形平空矮了三尺余,只剩周岁孩童大小,朝洞内一钻,又一阵骨胳响声,他人已进入洞内去了。 落身处正是庄院后院,大而且深,必是小溪源头。 小溪就在身旁,片片绿叶仍随水奔流。 水声哗哗,不绝于耳,水声传来处,必是小溪源头。 他顺着小溪找上去。 大而深的后院中,亭台楼谢一应俱全,都隐约于林木之中,但从荒芜的花圃,破碎的盆景,以及丛生的杂草看,这座庄院荒废已久,不过从眼前的这些看,也可以想见,当初的盛况,必然不亚于王候之家。 水溪穿过朱栏小桥,直通水榭,宽广的水塘中,矗立着一座巨大假山,假山上长满了青苔,俨然一座翠绿奇峰,山上泻下的飞瀑,就直落假山之后,假山挡住了飞珠喷玉的水花,所以水榭里一点也溅不到,设计之灵巧神奇,令人不能不叹服。 就在水榭里,宇文不弃看见了人,找到了片片绿叶的来处。 宇文不弃迈步跟了上去,宇文不弃紧跟在那瘦高黑衣蒙面人之后,一边察看所走的路径,一边思付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想了半天,他没想出这些人是那一路的,但他却知道他已经出了内城,越是离人家越远,越走路越黑,走着走着,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忽然投入一片浓密树林之中,宇文不弃要跟着进去。忽然一个冰冷话声透林而出:“到了,站住。” 宇文不弃立即停住,他听出适才说话那人是个女子,当即道:“带路那位事先应该打个招呼。” 林中女子冰冷道:“打招呼好让你出手制住他。” 宇文不弃哼地一笑道:“芳驾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展姑娘在你们手里……” “白红莲。”林中女子厉叱道:“你既知道季彦凌还在我手里,跟我说话就客气点儿。”宇文不弃耸耸肩道:“一着之差,受制于人,好吧,我敬遵芳谕,我来了,芳驾有什么见教,请说吧。”林中女子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不听,容我问话,你想不想要季彦凌的命?”宇文不弃道:“芳驾这话问得好,当然想。” 两个人不仅撞了个满怀,还“砰”的一声,两颗脑袋瓜都撞在了一起,痛得“哎哟”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忙不迭往后跃退,但那也是心里想想而已,其实身子一动也没动,而且两人都已撞得鼻青眼肿,鼻孔里流出血来。 对面那个汉子在一拳击中宇文不弃小腹之时,但觉手臂微微一震,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还以为是同伴推的,等他退后了一步,便已发现觉右手臂似乎有些麻木不仁,低头看去,自己右手还握拳头,没有放开来,要待放开,五指就像胶住了一般,再也放不开来,再一细看,拳头好像比平时大了许多,不,手腕、关节都已隐现青色,比平时粗胀得多,心头不禁大吃一惊。 季彦凌沿大街信步而行,距夜禁还有半个时辰,夜市阑珊街上行人渐稀。 她似乎有点烦恼,想起入暮前客栈中的情景,她感到无比的屈辱,也感到羞愤难当。在真定,她阴彤云虽不是首屈一指的绝代佳人,但也可说是前三名的花中魁首,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的诱惑,任何人也不敢拂逆她,她的裙脚下,跟着一大群,蜂蜂蝶蝶,任何她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没料到今天,使尽了浑身解数,眼看要将这位英俊雄壮的好汉成为裙下之臣,却功亏一篑反而被羞辱得抬不起头来。在她来说,这是有生以来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誓在必报。她发誓,要将一个令她屈辱、难堪、羞愤的宇文不弃,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方消心头之恨。 复仇的强烈意识驱策着她,她要不顾一切达到目的。 同时,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如果宇文不弃此来,是为了追踪她父亲的底,这件多牵涉到她阙家的安全,这就不是她个人恩怨那么单纯了。因此,她急于解决宇文不弃,为公为私,皆迟延不得。 谷道曲折迂回,而且不知究有多长,才能到达总坛所在,如果像这样且挥且走的话,时间长了,任你功力通天,也会不支,同时火箭冲势极强,只要挥出去的掌风不够劲道的话,准扫拨不开,若被射中,岂不活活火葬。既然不能落足而驰,那只有超越谷道而进,但两旁是平滑如镜的千仞峭壁,猿鸟尚无法托足,何况是人? 这样又进了里许远近,情况愈来愈劣,如此下去准得累死,即使让他顺利通过,但此来乃是索仇追秘,身入险地,如果内力剧损的话,将何以应敌?同时谷道之中,除了火箭之外,难保没有其他更厉害恶毒的布设? 一至近前,竟见一六尺余宽的纯钢小屋,只留盆大的窗口,内面坐着一个人不像人,怪不像怪的怪物,雪白长发直垂到地,好似一只刺猬。四肢被钢链扣着,钢链顶端带住一团黑黝黝的千斤大锤,怪物稍一移动,便发出“叮当”的响声,但每移动一下,怪物面上就浮上极端痛苦的神色。 在怪物头上,垂着一条细管,直伸入岩石之内,不知有多长,一会,忽的由细管内掉落二颗碗大米饭,怪物忙用手去接,不料手才一动“叮当”之声又自响出,怪人似觉手如刀割,忙一缩手,那两颗米饭直滚出丈余远,怪人喉中直吞口水,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精舍门还关着,里头宁静,外头也是一片幽静。 院子里的景色,本本就美,如今这份幽静,更为这份美增添了几分动人。 宇文不弃信步走,各处看,走着,走着,他不自觉地走出了后院。 走出了后院,自然就是来到了前院,昨天晚上曾从前院经过,那时候虽然也曾游目四望,但是看得并不怎么仔细。 现在,大白天,再度来到,举目环顾,整个前院尽收眼底,画栋雕梁,那是自不在话下,两边的厢房,座北的厅堂,加起来总有十几间,可是都门窗紧闭,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第三章 逊色 展红绫道:“我知道,我也听说了,可是……,听说您刚才舍自己一只右手换我……” 宇文不弃一点头道:“是的,我愿意救姑娘,要不然我不会先闯王府,然后又到这儿来,可是我不能舍了我这只右手,落个终生残废,姑娘知道,我到京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仗恃这身武艺,这双手换取荣华富贵,事实上凭我这身武艺、这双手,不但顺利进入慕容府,获得了慕容廉明的重用,甚至连郭正义都极力争取我,我想要的是指日可待,要是我毁了这只右手,落了个残废……” “您不要说了。”展红绫说了话,话声带着轻微的颤抖:“我懂您的意思,我原不敢让您为我毁一只右手,更不敢让您为我舍弃已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们为您掳我,如今又为您放了我,不管怎么说,我该谢谢您,您忙您的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宇文不弃道:“在下初到华阴,和三位令高徒无怨无仇,他故意飞来酒杯,这也许是醉后失手,在下并不计较,只是把他酒杯挡了去,第二次他以一双竹筷用丢手箭手法,取在下双目,在下把竹筷拂上酒楼正梁,已经出言警告,不想令高徒变本加厉,两人一左一右擒住在下双手,他出指如风,连点在下身上九处要害,六处死穴,在下试问先生,和在下何仇何怨,竟然支使三个门下,非把在下置之死地而后快?在下设若没有自卫之能,岂非在华阴酒楼上就送了命?死得不明不白了?” 慕容廉明听得耸然动容,问道:“五师弟,他们真是如此胡闹么?” 宇文不弃久走江湖,当然知道强龙不斗地头蛇的道理,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单人独马成不了气候,全城的泼皮地棍群起而攻,明枪暗箭齐来,闹出人命便可能在官府落案,那就犯了江湖大忌。 因此,他去找本地的地头首领谈判,理在他这一方,他必须软硬兼施先站稳脚步,明白地警告对方,万不得已豁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大不了他溜之大吉远走他方,光杆一条无所畏惧,死的可是真定的一群小混混,无奈他何。 先礼后兵,他这一着相当狠。在外面混的人,真正不要命活腻了的人并不多,说明利害,必可收到吓阻之效。明知展大小姐她决不会罢休,他便有了在真定出事的借口,可以放手办事了。 宇文不弃宛若当头挨了一棒,想不到自己千方百计的探求她的行踪,目的是为了她的父仇,她竟然反脸不认人了,和合会石牢中绮旎的一幕,后山海誓山盟的情景,又涌心头,强自忍住一口气,又道:“如烟,过去的一切不谈,希望你说出我宇文不弃究竟有什么地方使得你反面无情,我掉头就走!” 那美艳少女粉面之上掠过一丝疑云,迷惘的道:“你叫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这一来可就引动真火了,冷冷的道:“你装得倒满像的!” 那少女恍如未闻,自顾自的喃喃道:“宇文不弃……宇文不弃……这名字我在哪里听过?是的,好像我认识这么个人!……”半晌之后,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宇文不弃的美梦在这一刻之间完全破碎了,对方竟然说不认识自己,女人心,海底针,罢了,过去的当它是一场恶梦吧!让它永远的埋葬了吧。 展雄鹰泉下有知,也该痛心于他有这么个女儿吧!当下愤然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少女螓首微摇道:“不是不认识,也许我想不起,因为你的名字很熟!” 原来这“血印掌”,出道不久,即闻名江湖,所习“血印掌”力,稀逢敌手,由于他重义气,渐渐被黑道绿林敬佩,而尊为总瓢把子。 一日,在豫境临南三十里,遭仇家暗袭避入一座山洞内,不料那山洞竟藏有暗器机关,一个不慎,几乎埋骨荒山,幸亏他为人机警,武功出众,逃出几道暗器机关,忽然发现一石玉匣,里面存放着一双黑黝黝非金非石的皮套。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见它好玩,一时套在手上,略一抓石,那坚逾金钢的花岗石竟垂而裂,他自己尚不知道这就是“玉雷神套”,每与人对敌时,套在手上,竟能将敌人不管粗重的兵器抓断,遇到宝剑,也休想动他分毫。 江湖上渐渐传开来,终于他的一个同门师兄弟认为奇怪,寻到郭正义,经郭正义一番数说,原来是这双手套在做怪,当时仔细一看这副黑黝黝手套,发觉正是五百年前雁荡一位前辈神尼所留兵器“五雷神套”,不由大惊。 他应了一声之后,本来是打算告诉姑娘原因的,可是应了一声之后,突然他又不想说了,他认为没有必要逢人便说,说了人家也未必帮得上忙,是故他在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往下说。 展如烟深望宇文不弃,清澈深通的眼神中,浮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那竟然是怜惜:“我家就住在上游不远的地方,愿意上我家去坐坐么?” 居然有这种事。 她话说得轻柔,娇靥上的神色是一片诚恳,不像是有什么叵测之心,令人难以拒绝。 但是宇文不弃竟然拒绝了:“谢谢姑娘,不打扰了。” “这就是喽。”郭正义话声忽转轻柔:“不弃,我不知道你的来意,可是我能猜出八分,宇文、郭两家的立场不同,我原无意干涉你的行动,更不能怪你,可是你要想到一点,在这个圈子里,我的地位是超然的,我直接对皇上,别的任何人的事我不管,也可以说这是当初我跟皇上谈好的条件,任何人不得勉强我,否则我可以随时求去,可是现在你进了老八的门,而且让人认出你是我郭家的亲戚,你应该想得到,别的阿哥会怎么想,是不是会认为这等于是我伸只手给老八,不弃,这一点你要体谅。” 宇文不弃作难了,以前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会让知道他跟郭家关系的人碰上,他怎么办,顾不顾这位亲戚的立场。他想了半天才道:“您这么说叫不弃怎么敢当,您的立场不弃知道,可是姨父,您也该体谅不弃的苦衷。” 郭正义点了点头,道:“你我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到底让谁退一步,到底让谁迁就谁?这就难了,不弃,你要知道,站在我的立场,我是可以把你逼出京城去的。” 云灵峰是华山北峰,华山五峰中以云灵峰最低,但神话也以北峰最多,如后周武帝时道士焦道广曾隐居峰顶,后山石壁下有老松一棵,上悬铁犁一张,云系老子遗物,汉南阳公主避乱修仙等等,均为人所乐道。 华山派以玄门正宗,创教于此,已历数百年之久。 云灵山庄,矗立于云台峰东麓,林木耸秀,泉流涓涓,风景绝佳。云灵山庄不是一座庄院,而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十几户人聚族而居,远远望去是一族整齐的瓦房,沿山依林,那就是华山派的发祥之地。 郭正义领着宇文不弃,来至东麓,一片松林间,已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达一处庄院前面。 进入庄院大门,又穿行了一条长廊,才到商掌门人平日起居其中的“养心斋”,一座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胜的精致书室。 郭正义花了十年心血,独自在暗中摸索,逐日记载进程,成功与失败皆记得清清楚楚,更在手稿中指出成功与失败的症结所在。 如果悟力高的人看了这三部手稿,去芜存菁综理出其中脉络,事实上不需重花十载光阴,因为其中最少也有一半日子是失败的记载。 宇文不弃悟力惊人,记忆力出奇地好,过目不忘,一字之差亦难逃他的慧眼。数日来,他已熟记手稿中的每一个字,参悟出其中脉络,而且加上他本身的见解、经验、教训,他已将郭正义孙秀尚不算功德完满的一门绝学,整理出一条研习的坦途。如按他自己的构想参修,很可能失败,也可能比郭正义所期望的成就更高。 可惜,他抽不出时间找地方苦练。 “你想得太天真了!” “你不肯?” “不肯又怎样,告诉你,如果你要她活下去的话,快把她送回来!” 宇文不弃心中不由一震,这人毒如蛇蝎,不知在亲生女儿的身上弄了什么手脚,当下怒目切齿的道:“季彦凌,你还算是人吗?” “不管算不算,你要她活的话,就把她送回来,你很爱她是吗?告诉你,她已服下了‘月月摧命丹’,每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的话,她只能活一个月,你更别妄想解救,普天之下,别无解药,至于让她忘记过去的一切,主要的原因是我不忍心伤她,我仍爱她,也不希望她与我为仇!懂吗?” 宇文不弃心里一股股的杀机直冒,目眦欲裂的道:“季彦凌,蛇蝎比起你来还要逊色三分!” 第四章 袈裟 两人在一处临窗空位坐下,见窗后坐着一位老全真,长眉酷目,仙风道骨,三楼长髯,无风自动,凤目顾盼含威,头带黄梁冠,一身道袍,真个仙风道骨,一见便知是有道之士。 此刻他闷声不响,低头细酌,不时抬头望望天包,面上微露紧张神色。郭正义一抬头,正好瞧到他,不由一愕,面上微露惊讶,接着低声向宇文不弃说道:“小主人,那道人乃是昆仑派掌门人慕容廉明,此人三十年前与老夫有一面之缘,传闻早已退隐了,不知他今番下山,有何举动,看样子这慕容廉明已认不出我郭正义了,不过这样甚好,咱们且瞧瞧到底有什么事?” 宇文不弃闻言略一打量,也不言语。 姑娘见了喜意,忙道:“宇文大哥既然不嫌,就多吃两块!” 不是应酬话,姑娘的手艺还是真不错,宇文不弃毫不犹豫,又吃了两块。 姑娘好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难道心里的不快真这么快过去了? 这是宇文不弃懂礼,心里再不快,郭家再跟这位姑姑渊源不浅,毕竟头一次见面,而且前后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干吗当着人家不快?人家一片热诚,顾念渊源,邀上家来,岂是为了看阴沉脸色的? 吃着点心、喝着茶,谈的是别的,两片枫林之间,清澈小溪畔的这片如茵草地之上,又听见了笑语,尤其是如烟姑娘,更笑得银铃也似的。 就在这时候,宇文不弃忽然目闪冷电,要往起站。 只听一个轻柔、甜美的带笑话声传了过来:“这是谁笑成这样?准是如烟。” 一名佩剑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具小巧的手铐,黄澄澄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造的。郭正义脸色又一变,惨笑道:“没想到皇上会对我不信任到这地步,怪只怪我当初不该点头留下,罢,罢,罢,你们来给我戴上吧。”毅然伸出双手去。 “慢着。”一声暴喝传来,慕容廉明如飞掠到,星目圆睁,须发暴张:“我看你们那一个敢?”一众黑衣人齐抚剑柄,闪身挡住慕容廉明。 郭正义沉声道:“慕容廉明,你这是干什么?给我退回去。” 宇文不弃微笑道:“不知观主对在下说的话,是否听清楚了?在下木剑门下,奉一位前辈高人之命来见贵派掌教的,因为此事极端机密,故而华山商掌门人要在下先求见观主,再由观主给在下引见贵派掌教道长,至于在下奉何人之命,在下携有这位前辈高人的信物在此,观主不妨先将此信物,送呈贵派掌教道长请示。” 说完,从身边取出慕容老夫子竹令符来,双手当胸,递了过去。 元贞道人身为武当大弟子,纵然出生得晚,但姜太公的竹令符,他自然听师父说过,目睹宇文不弃取出来的竟是昔年武林盟主的竹令符,不禁一惊,急快肃然恭立,只看了一眼,就道:“凌施主原来是奉慕容老前辈之命而来,请恕小道不知之罪,凌施主请随小道上山去见家师,慕容老前辈的令符,仍请凌施主收执,面交家师就好。”说后,恭敬的递还给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毕竞年青,耐性有限,迫急了自然心中有气,冷笑说:“你这人夜郎自大,狂得太没分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象不象个有真本事的人?大概是吃狗奶长大的,天生的狗性欺善伯恶,也生了一双狗眼看人低,混帐透顶。” 慕容廉明自取其辱,这一串恶毒难堪的挖苦话,份量重得令人受不了,立即急怒攻心,一声怒啸,拔剑回头反扑,突发绝招“万花竞艳”,洒出了重重剑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崔长育狂野地攻去。 宇文不弃挟着沙棠木剑向侧一闪,脱出了重重剑网,他不敢大意,看对方冲刺的凶猛剑势;他知道这家伙难怪如此狂妄,果然艺业不凡,且先看看再说。 慕容廉明一招走空,剑虹疾转,如影附形跟进,剑花再吐。毫无顾忌地紧迫进攻,捷逾电光石火。 宇文不弃立即抓住机会,斜移一步木剑出鞘,脱出对方的冲刺正面,“刷”一声还以颜色,木剑不偏不倚钻职而入,闪电似的拂过慕容廉明的左胁下,半分之差,几乎削掉慕容廉明的肘尖,“噎”一声轻响,慕容廉明胁衣裂开了一条缝,并没有伤肌。 “车里?”那姓赵的汉子两眼一翻道:“你他XX的这不是寻开心么?谁听说赶车不在车辕上赶车,缩到车里跟客人一起舒服去?车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男女老少挤得满满的,哪有我的座儿呀?” 他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后面那辆车不知道怎么样,这辆车可真挤得满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男女老少都有,掀开车篷一角往里看,紧挨着车后坐着的,是四名彪形大汉,个个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长像粗犷剽悍,看上去怕人,一边各坐两个,就好像把门的门神。 没错,要真有点事,他四个还真管事,你瞧,他四个的胳膊比人大腿都粗,看样子壮得一巴掌能打死一条牛犊子,那还不管用? 他四个头戴“三块瓦”风帽,近领口的扣子都没扣,袖子卷着,腰里扎着一条宽皮带,脚下是鹿皮靴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总之看上去怕人。 正在这时,忽然近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笑声,十分悦耳,宇文不弃闻声,回头一望。 只见旁桌坐着两个身背长剑,面貌娇美似一对姊妹的十八九岁的姑娘,正用纤手玉指着郭正义,格格娇笑,那个年纪稍长的姑娘一见宇文不弃回头,纤手微拉另位少女,双双止住笑声,低首细语。 宇文不弃见她俩举动甚是天真,不由笑出声来。 两姑娘一听有人笑她,抬头瞪眼,就要叱骂,望见笑自己的竟是个英资飒飒的少年星目剑眉,面如冠玉,正挑着那朗朗星目,瞧着自己这面,不由面生红晕,双双低头,不敢再看;芳心中却一阵子猛眺,脸孔晕得好热。 这两个人悍,不只装束怪,长得也怪,尽管紫鹃跟宇文不弃都算见多识广,可是这样的装束,这样的人,两个人还都没见过! 这两个人,年岁应该在中年,肤色黝黑,黑得发亮,圆睛凸睛,朝天鼻,鼻子上还穿着个黄澄澄发亮,似金像钢的圆环,左右两耳上也各穿一个。 五短身材,但是极为精壮,手脚却特别大,而且一双大脚没穿鞋袜,十个脚指头既粗又圆,还分得很开。 两个人都穿一身红,不像衣裳,倒像是和尚披的袈裟,胸前还各绣着一朵花,白花,只知道是花,却看不出是什么花。 文天祥祠在府学胡同,顺天府学之邻,胡同东口有忠烈祠匾额。文丞相祠的所在地就是文天祥归天之处,明永乐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刘崧受命建祠。宇文不弃很快地赶到了文丞相祠,这时候文丞相祠静静地座落在夜色中,看不出,也听不见有一点动静。 宇文不弃落身在祠堂门口,凝神听了一听,拾手推门,门是虚掩着的。 吱呀!一声开了,夜静时分,分外刺耳。宇文不弃提气聚功,迈步行了进去,刚进门,几阵金刃破风之声在黑暗中,由四面袭到。 宇文不弃早就防着这一招了,一觉警兆,立即收气飘身,闪电一般又退了出去。里头的偷袭落了空,响起了一阵金铁交呜之声,显然是那些兵刃碰在了一起。但一阵金铁交呜声之后,祠里马上又归于沉寂,一点动静都没有。 展红绫点点头道:“好,你们先到西院客房去看看,咱们就住到西院客房去好了。” 老和尚攒攒眉,这老魔女不好惹,自己纵然不惧,但此时也不好和她翻脸,这就合十道:“女菩萨既然非住敝刹不可,老僧也不好坚持,只是男女有别,女菩萨几位借住西院,务必约束门人,不可随便到处走动,更不可到东院去,老僧只有这点要求,女菩萨谅可首肯吧?” 展红绫含笑道:“大师放心,我自会遵守诺言,绝不让她们到处走动就是了。” 几个人一商量,决定野宿一宵,天快亮时方返回城中藏身,方圆二十四里的真定城有十余万人口,藏身容易安全些,在城郊反而最危险。 郭正义本想到农舍探宇文不弃的消息,又怕昨晚乌锥马的下落传入城中,万一紫衣姑娘当晚赶回燕北老农处,带人去找宇文不弃,自己冒失地前往,岂不是睁着眼睛往刀山上跳?因此决定一动不如一静,先找地方唾大头觉再说,能逃出北丐手下,该睡一次没有恶梦的觉贺一番,不能再冒险走动了。 宇文不弃真是命运多外,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不走北门走东门,跳下城根方暗暗叫苦,十丈宽的城濠,如何飞渡? 胁肋受伤,既不能用登萍渡水轻功,也不能入水而游怕水浸入伤口。 第五章 眼红 展如烟呢,她就是这么个人儿,配上她那身朴实无华的装束,你更会觉得她像一株雪里寒梅。 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尤其是跟那四个彪形大汉,你会觉得很不调和,油然而生怜惜之感,怕汗珠儿熏了她,也怕车里的一切沾辱了她。 她微闭着一双美目,像在假寐,四个彪形大汉之中,有两个瞅那两个老头怀里的行囊,有两个目光放肆地一直逗留在她脸上,可是她茫然无觉,清丽的娇靥上,笼罩着一丝丝寒霜般冰冷。 车里,没人说话,很静。 初至杭州的宇文不弃,迎着春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空气仿佛有他从未吸到的新鲜气息。 展如烟遭受了这么多次变故之后,就更显得温柔体贴了。 她提议先去游湖,这样可能使她俩情意更浓,不过她尚有一个念头,她料定这次去雁荡,不会有好的收场,她的一生中将永远存着与宇文不弃同游西湖的美丽往事,也许这样能增添她生命丰富而有情意的一页。 宇文不弃久已向往江南景色,尤其是西湖的美景,就是没有展如烟这若有深意的提议,自己也会开口的。 自然他答应了,展如烟怜惜的望着他笑了一笑。 湖光山色,掩映半湖莲荷,微风吹过,湖面上的涟漪像是一个个美人的酒窝,宇文不弃展如烟漫步堤上,但觉心胸一畅。 这时,堤畔柳荫之处,缓缓走来一个手摇长扇,面色古怪的长须老人,白发迷眼,一步二晃,面目表情古怪,瞧不他是何等来历的人,这时远方荡出一双画舫,朱栏绿户,船上人一掀帘子,出来一位中年汉子。 街河上的防舶,这刻都点上灯,沿河望去,但见繁星密布,弦管均符歌在夜风中沸腾能耳,显现出一片繁华热闹。 靠近龙王庙繁盛街道的几条胡同,是著名的玩乐去处,案按楚馆邵张灯结彩,迎宾接客,是以不但走马王孙、纨绔子弟喜次流连,即使是普通的游人,也大都要来看一看。 在这些销金绝窟之中,有些班子来自扬州,有些来自苏、抗,有些则是京、津成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张艳帜,惹得那些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都纷效蜂蝶轻狂,呼朋引类,夜夜盛筵,真个说不尽的博丽风光、冶艳景象。 郭正义“哎哟!”一声道:“这么重要的事儿,话一岔差点儿给忘了,你瞧瞧这个。”他深手入怀,摸出了一块色呈深红的竹牌,双手递给了宇文不弃,道:“昨儿晚上有个夜行人闯进府来找您,大伙儿都出动了,可就是拦他不住,反而让他伤了两个,最后还是我出来告诉他您不在,他才走了,临走留下这个玩艺儿,话等您回来让您拿着这个,到东城一家‘福安客栈’找他去。” 宇文不弃看看那面竹牌,上头除了刻把剑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是只这就够了,他听说过这面竹牌。这面竹牌是块信符,威名大得很。他拾眼望向郭正义:“来人报姓名了没有?” 这下看得宇文不弃、展如烟等人暗暗奇怪。他们还以为展红绫要和老和尚比较什么高深的武学,这样子梳梳头发,梳下一大堆火星来,算是什么功夫? 老和尚看到无数火星朝他脚下飞滚过来,脸色显得十分凝重,本来站着的人,缓缓朝地上坐下,盘好双脚,双手合掌当胸,闭目瞑坐,一动不动,那些火星滚到他身子四周,就逐渐的熄没! 但展红绫用银梳梳着白发,一记又一记丝毫没停,每梳一下,就有无数火星,随流而下,滚了过去,是以老和尚四周,一直有无数火星在滚动,前面的随滚随没,后面的又滚滚而至! 展红绫那把银梳,越梳越快,火星也越滚越多,先前梳下来的只是闪着星星之火的火星,梳到后来,火星越梳越大,变成火球,从她白发上滚落地面,就发出“滋”“滋”细声,铺在天井上的青石板,都被火球烧得随着冒起缕缕青烟! 火球越滚越多,因为火球体积大了,一时不易很快熄灭(前面的火球,要由大化小,再由小而熄,时间较火星持久)所以越积越多,虽然中间有许多在逐渐消没,但后来的滚滚不绝,一时之间,在老和尚坐着的一丈之内,几乎布满了四面流转滚动的火球。 红衣小姑娘的狂野神奥剑术,他一看便知道是与紫衣女郎一脉相承,火候老到,已获剑道神髓。可是,毕竞年纪小,功力修为有限,根基虽深厚,无如后天的修为仍欠火候,在具有一甲子修为的老鹰慕容廉明手下,简直不成气候。 慕容廉明用大袖进击,无形的暗劲发如山洪倒泻,剑在尺外便被劲气所束缚,而且回头反奔。小姑娘像是被剑所带动身躯,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魔手将她向后推,无可抗拒,身不由主,背部撞在墙壁,几乎昏倒。 慕容廉明满口脏话,得意洋洋笑着上前,伸手便抓,眼看要手到擒来。 红衣小姑娘不甘就搞,仍想作困兽之斗,银牙一咬,一剑劈出。 他伸手要去接,就在这时候,四名彪形大汉中的一名,突然面泛狰狞之色,一声没吭地翻腕掣出一柄解腕尖刀,闪身扑了过来,别看他身躯彪形很笨重,行动起来却奇快如风,一闪身便到了郭正义身后,尖刀递出,猛力向郭正义后心扎去。 展红绫眼比人快,她比别人先看见,也够镇定,美目一睁,她就要喊,她却仅是口齿启动了一下,没出声。 而,郭正义背后像长了眼,轻笑了声:“阁下,跟我来这一套,你还差得远,别眼红,给你!” 霍然旋身,左手往外一送,那包袱脱手飞出,砰然一声正好打在大汉的脸上,几件替换衣服包了个包袱,竟打得大汉鼻子迸血。 他那里刚“哎哟”一声,郭正义左掌一翻,劈手夺过了大汉右掌中的尖刀,然后拿扇的右手往前一递,手中折扇正点在大汉的小肚子上,大汉又一声“哎哟”,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天不热,可是他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少时,长堤“的的”之声又起,夹着银铃轻脆响声,又奔来一匹骏骑,宇文不弃一看知他和先前八人有关,这人身子却穿金色衣衫,那十二个橙白色衣衫的汉子,见这人一来,忙上前恭身为礼,这帮会里似乎以衣裳之色来分别阶级高低,那金色衣衫的只略略举起双手,口中发出滴滴咕咕的语声,宇文不弃连一句也听不懂,越发怀疑,这些人到底是何等来头的。 那后来骑士,身形一飘,已下了马,他年纪不大,面貌也甚俊秀,两眸带了一股傲气,显然这年轻人武功不弱。 他只看见这个女子的侧面,但见她面顿和颈子的皮肤都雪白夺目,甚是娇嫩可爱,然而那只高挺微钩的鼻子却将这一切都破坏了,使人不能想象她会是个美貌女子,也就是说,虽然她的轮廓眉目都长得很好,但这只鹰鼻,却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坏无遗。 他顿时恍然大悟,得知对方敢于公开截杀,也不掩起脸,敢情是仗着高处尚有这一个箭手在监视之故。 当然此箭大有来历,不比凡弓俗翎,所以宇文不弃才如此戒惧,不敢让那箭手有机会对付自己。 就是因为那支劲箭不同凡响,所以宇文不弃才冒险奋身扑攻那两个武林高手。搏斗之势一成,这两人便反而成了他的掩护,使高处那名箭手受到妨碍而不能发箭。 展红绫道:“如烟,不管是什么事儿,都哟啊心平气和,侠以武犯禁,这是必然的,打抱不平,除暴安良,这是侠义行径,要没有这些侠义,光靠地方官府维持治安是不够的,因为地方官府人力有限,这种功劳岂容抹杀,可是他们的作为,有时候与王法必有抵触,这是免不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长处,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短处,咱们不能以偏盖全,必须站在旁观的立场,作中肯的批判,你想想,几个阿哥府里的能人,那个不是从江湖上来的,他们呀真那么轻贱,阿哥们又为什么千方百计,不惜重金地去求,如烟,自古国士出自江湖,江湖人要真那么一无可取,古来成大功,立大业的为什么都礼而下之,江湖每多激昂慷慨之士,太史公的游侠列传……” “好了,姐姐!”如烟道:“别引经据典了,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书本子。” 慕容廉明站身来,走出棚外,含笑抱抱拳道:“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也是今天重九大会的来宾,自然不用分东棚、西棚了,郭正义是魔教中杰出的一位,数十年来,江湖上也没有因她是魔教而稍加歧视,所以有人说今天这场大会,是正邪比武大会,是不正确的,不用说武功了,武功根本没有邪正之分,就是学道求仙,也并没有邪正。“ 第六章 评理 慕容廉明继续道“妖魔鬼怪一样可以修成正果,神仙犯了戒律,一样难逃天劫,老朽这样说,是替咱们今日这个大会正名,会者,是调和不同意见,而成为共同的意见,这才是今日大会真正的目的。” 大家听到这里,就纷纷鼓掌。 郭正义换了一处城西五六里的农舍藏匿,是一处毫不起眼的殷实农家,主人是千年狐早年的好友,洗手在此落户已有十余年,附近的人皆不知这人的底细,只知他是个有妻有子女的勤俭朴实庄稼汉,大家都称他为郝大涵,久而久之,他的本名而被人所忘怀。 郝大涵种了百十地,屋后有座大型的掘开式地窖。这种地窖上面加建了棚屋,可以住人,冬暖夏凉,是窖藏农产的好地方,俗称地屋。郭正义藏在地窖,毫不引人注意。 宇文不弃在郝家养伤,他也住在地客内,千年狐把他安顿在此地,另有深意。宇文不弃虽说败在紫衣女郎剑下,身受重伤,在慕容廉明眼中看来,已是难能可贵了不起的事了。 展如烟像只百灵鸟,接着话锋说道:“你可知道,红莲姐,那只鸟儿呀,咱们姑娘家倒没什么,他们这些男人家呀,差点没被气死,听说那只鸟儿出道不过一年,纵横武林,睥睨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上的人一听见他真能吓破苦胆,他神气得不得了,听说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一身所学呀,就别提有多高了,只可惜是个到处作案的贼,官家到处悬赏缉拿,闹得满城风雨,天下不安,可就他神出鬼没,连衣角也摸不着他一下!” 展红绫“哦!”地一声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奇才能人?真有这么神气么?” 展如烟道:“他呀,神气着哪……” 两人沿着西子湖长堤一路观望谈笑,不多时日已黄昏,天际红霞片片,迥影湖水,莹如红潮,湖中清水潺潺,宛如万千灵蛇翻动,耀耀闪闪,偶有归来雁子成群结队,飞翱高空,引颈鸣声,宇文不弃心怀顿开,不禁高歌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声未毕,湖中缓缓驰来一双画舫,巧小玲珑,轻灵伶俐,船着一颗金龙头,刻划细腻,栩栩如生,红栏旁侧坐着一个青年公子,俊美脸庞,衣着华丽,头带貂皮薄巾,身背三尺长剑,正摇动手中纸扇,眺望歌声这方,脸上带着微笑,确是浊世公子。 宇文不弃见有船来,将歌声一停,那画舫上突然传来话声:“那位相公好个‘江南好’,字裂金石,实令小生佩服,如蒙不弃,请上陋船,同赏西湖佳景如何?”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箭中的,而且劲遭强绝,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字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能不惊骇汗下。尤其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简直已是超过声音,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尸。 宇文不弃忖道:“这名箭手,无疑用的是‘三宝天王’的嘴金湾’。听说在这张宝谷之下,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送了性命。”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经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明如白昼,有不少荷戈佩刀的军士正在走动。 “不,宇文爷,话不能这么说。”展如烟摇头说:“这是缘份,也是前辈子欠的债,不管别人怎么说,那怕天下人都这么说,她不计较,她心里有她的主意,这就够了,您应该了解女儿家,可是事实上您并不了解女儿家,女儿家十个有十个都是死心 眼儿,只要她自己看上的,那怕是瞎眼瘸腿她都不在乎,事实上跟他过一辈子的是她,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这就够了,除非有某种原因阻拦着她,让她不能去喜欢她所喜欢的,甚至不能有一点表白,只有忍着把它永藏心底,要不然大部份的女儿家在这方面都是死心眼儿,都是痴得可怜,要是达不成心愿,那就只有折磨自己!” 展如烟的话似乎有所指,但却又不像。不管她的话是不是有所指,宇文不弃没有在意,他沉默了一下道:“谢谢指教,红莲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害她!” 郭正义道:“排教—向不以江湖门派自居,也纵不卷入江湖是非之中,郭某今日参与这一大会,就是因为风闻欧老哥重出江湖,却又声言要向本教巫家寻仇,本教严禁教友,从不和江湖各门派有过过节,这可不是排教怕事,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为老朽觉得今日非来不可,有什么过节,也可以大会中解决,方才主人郭正义已经明白表示,今日之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欧老哥练成了‘天雷指’,正是克制本教的功夫,老朽不才,到想领教领教你欧老哥的‘天雷指’神功,看看能否把咱们排教赶尽杀绝?” 慕容廉明听到不觉一怔,他这口气,好像自己重出江湖,就要专找排教的晦气,要把排教的人赶尽杀绝,这话自然是巫元、巫享加油加酱编造的了,撺掇郭正义向自己来评理,所谓评理,最后又往往诉之于武,强者为胜。 牙床上,坐着年已半百,粗眉大眼满脸横肉的庵主了空老尼,不像是个女人,而像一个粗野的男子汉,那双充满精神的大眼依然明亮,手中没忘了扣着念珠,坐在床上居然宝相庄严。 她身左,坐着另一个中年尼姑,比甄妇年轻两三岁,像貌平庸,神色间似乎颇为安详庄重。她就是甄妇的师妹慈净尼姑。 十余年前,慈净做梦也没想到会走上落发出家的路。她人虽不美,但却天下闻名。姓迟,名凝香,绰号叫金针女。 曾经为了与江湖名士单古月闹了一场纠纷,搞得乌烟瘴气,臭名远播,迫得她只好遁入空门,在京师一带耽了十余年。至于她出家后是否守得了清规,便不为世人所知了。 “可以这么说,”展如烟点了点头道:“你知道,红莲姐,咱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天真不懂事,只认为是要好的儿伴,别的什么也不会想到,可是长大以后就不同了,你上次来的时候,哥哥他已经十九了,十九岁的男孩子已然成长,什么事不懂……” 展红绫没说话,她接着说道:“上次你走后,我听见哥哥私下里跟娘说话,他说要娶妻的话,就要娶像红莲姐那么美那么好的姑娘,要不然就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像你那么美,那么好的姑娘,说这话该没有关系,他是眼界高,其实,像红莲姐你这么美、这么好的姑娘,今世哪儿去找第二个……” 展如烟却糊涂了,望望公子,又瞧瞧长须老者,根本就猜不出他俩的关系何在,一个年近七旬的长须老者竟称呼这年青书生叫大哥,适才那长须老者的武林地位,她是看到了,功夫定会十分高强,那些身手不弱的骑士竟对他异常恭敬,岂料他对这年青书生却似不敢太过勉强的说话,这书生难道比他更要利害不成?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公子,想瞧出一点端倪,那年轻公子却也在瞧着她,四目交接,展如烟只觉这公子除了眸中紫光四闪外,并无半点可疑之处,再瞧宇文不弃,却见他脸色沉重的望着那天际彩云出神。 由于东、西厂在有明一代不知冤杀了多少忠臣义土,所有朝臣无不畏之如虎。 因此后世史家认为,明代中叶以后政治败坏的原因,都是因东、西厂之权。有人说,明代的政治,在制度上,权力分执于六部尚书手中。在习惯上权力是操于内阁,但事实上,天下权柄都总揽子东、西广的大建手中,可见得东、西厂为害之大了。但明代的君主,除了东、西厂是他们的耳目之外,最早的还是“锦衣卫”。该卫是明太祖所设,京师共有二十卫,其中十二卫是天子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 郭正义两眼微睁,目光炯炯,望着宇文不弃道:“宇文爷,话我说在前头,你要是听不下去,可以给我一剑杀了我,我是他们的大师兄,我不能害了凤喜一辈子,也不能让她糊里糊涂地断送了自己一生,我宁可让她病死,绝不能让她嫁给你白玉楼这么个人,我们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是我们规规矩矩,清清白白……” 这时,宇文不弃、展如烟两人也跟着走出,朝乙青道长欠身道:“道长,天山三位老前辈声言要把在下兄妹留下,在下兄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三位前辈高人,但他们既然提出来了,在下兄妹也就不得只好放手抗拒了,只是仅凭在下兄妹二人,自然万难是天山三位老前辈之敌,因此在下想道长等三位出手之时附随骥尾,也可伏作荫庇,还望道长三位赐允才好。” 第七章 瞧扁 郭正义总算满意,大家开始交换意见。首由慕容廉明提出消息,郑重地说:“眼下,季家兄弟仍然寄居在燕京老农家中,舒明似乎失了踪,之外并无岔眼人物。前天近午时分,一位朋友曾经看到季彦凌与一位中年人,在舒啸台会面。那人其貌不扬,对季彦凌执礼甚恭。可惜咱们的人必须跟踪季彦凌,附近又没有接应的朋友,因此无法查出那人的海底。总之,季家兄妹人数有限,这次咱们必可将他碎尸万段,斩草除根。” 展红绫道:“可不是么?当时把娘气的跟什么似的,娘要把这事告诉爹,你知道,如烟,这要让爹知道了,连命都会没了,所以娘到头来还是忍下了,准备过一阵子劝劝他,谁知道自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天到晚痴心妄想,神魂颠倒,连夜里作梦都会叫你,前两天他听说你要来,他比我都高兴……” 他顿了顿,道:“爹认为男孩子该常到外头走走,这次到‘长白’去,本来是要带他去的,可是他就是不去,他只盼着到你来的那天去接你,你瞧见了如烟,那艘船,还是他亲自督工修饰的呢,他对你可真是痴心……” 展如烟皱着眉锋,沉默着,脸上的神色,显示出她内心心情的沉重。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惨叫,慕容廉明心中一惊,忙勒马回头,只叶慎镖头此舞起一片剑影,左架右拦的挡住一条瘦小的人影。怒叫连声,竟似不敌。 那瘦小的影子上下翻动,极为迅速,还不时发出怪笑,十分刺耳,慕容廉明大喝一声,人在马上飞起四、五丈高,巨鸟临空朝那条瘦人影扑去,人未到,左掌夹着强烈劲风猛袭那瘦小人影。 瘦小人影自感不敌,全身伏地连滚,脱出掌风圈外,端的灵敏异常,慕容廉明岂能让他逃出,人才落地,右掌一圈又发出一股劲风,掌风呼呼生响,树枝乱颤,威猛十分。 那小少年尚未站稳,掌风又到,想避已迟,他情急拼命,身子一挫,双掌霍的外翻,轰的一声暴响,两股真接触个正着,强弱立判。 他本来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纸条的渴想心情告诉郭正义,请求他给自己瞧瞧,然而他在宦海官场中打滚了这些日子之后,深知人性的奇妙。例如拿目前这件事来说,郭正义的冒险庇护,已经足以说明他为人的尚情重义,可是宇文不弃若是郑重和坦白地求他交出纸条,郭正义的反应不是不肯,而是会很郑重地探询原委,方始决定要不要交出。这是因为宇文不弃的这种态度会引起郭正义的疑虑,所以加以重视之故。 这一回,宇文不弃决定玩一点手段,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手中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 宇文不弃道:“展红绫此人横行江南,名声狼藉,在江南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没有一个不怕他,他不但武功好,而人机警狡猾,江南有数的几个高手,像‘江南八侠’他们,有心想除去他,他却躲得连人影都找不到,说起来他是江南一奇,也是江南一害,而偏巧有一趟我上江南去让我碰上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没让他知道我是谁,我把他约到了一座山,二十招内搏杀了他,这件事始终没第二个人知道。” 展如烟静静听完,人已渐渐平静,凝目望着宇文不弃道:“恕我直问一句,您真不是展红绫?” 郭正义当然也奋起了全力,除了威力最强的“天雷指”尚未使出,一柄丙灵剑发如雷霆,隐挟风雷之声。他风雷门唯一和人不同之处,别人剑气森寒砭骨,他丙灵剑上散发出来的是“三阳真气”,嘶嘶剑风,炽热如火。 慕容廉明太白剑色呈纯白,华山“太白剑法”,轻灵处如鸿毛飘空,快速处如行云出岫,凝重处如华狱耸峙,变幻处如莲花倒垂,坚韧处如百炼精金,剑法之奇,确然已臻神化之境。 乙青道长手中一玄武剑,除了式样奇中,看去毫无光芒,此时使出来的是“太极两仪剑法”,每一剑都在划着圆圈,剑光倏然若来,寂然而去,丝毫不见用力,而真力自然流露,既在其中,这是武当道家最上乘的剑术功夫。 五人虽然在对方三柄阔剑之下,都已全力肆应,但大家都留了最后一手,并未展露,只是各自独居一隅,以守代攻,这是为了先看看对方三人的剑路,和究竟有些什么杀着。 “小事一件……” 话末完,慕容廉明一肘顶在他的胸口鸠尾穴上,同时手急眼快,扣住了他的右手脉门,左手丢掉灯笼,锁住了他的咽喉要害,冷笑道:“服贴些,老弟,你不能怪我,走。”展红绫正恨恨地死盯着他,他看到这鬼女人眼中怨毒的火焰。展红绫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会有这一天,我也等看这一天到来。” 蒙面人举手一挥,喝道:“把他捆起来,带走!” 宇文不弃死瞪了一枝花一眼,再转向慕容廉明,然后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好,我宇文不弃会与诸位再次碰头的。” “那是!”展如烟道:“要不换件衣裳,打扮得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岂不有点不伦不类,让人笑掉大牙?” 展红绫道:“我当时可不敢认他,绝不相信这个卖字画的就是他,我当时很诧异,心想一个打鱼的怎么能写擅画?他既然能写擅画,为什么又跟波涛为伍,不避风吹雨打太阳晒地去打鱼?” 展红绫娇羞地接道:“我看他背后墙上挂着字画,字好,画更好,连当今几位名家都要自叹不如,当时我还不相信那些字画是出自他手笔……” 展如烟叹道:“二妹,你这才是门缝儿瞧人,把人瞧扁了!” 展红绫道:“也真是,如烟,后来我故意要试试他,我走过去买幅字画,可是我不要现成的,我要他当场写、当场画,没难倒他,他提起笔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真可以说字是铁划银钩,当称丹青妙手……” 他走到离少年床头不到十步,倏然停住身形,慢慢提起手掌,他的眸子闪出毫无人性的残忍神色。 渐渐他手掌已提到腰部,好像一翻掌就要推出,忽然想到什么,身子动了一下,双眼连闪,他的目光较柔合,不似刚者那么犀利可怕,他嘴皮略动,像在考虑。 这时,众人堆中有一个少年,身子微微颤抖,黑衣人并没有发觉,这少年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不敢再张开一点,一瞬不瞬的注意那黑人的动作,他的左半背靠床,正支持身体重量,尽不让它响出一丝声音,他屏息静观,心底有数,光凭黑那双炯炯目光,就可看出这人武功已达什么境界了。 少年紧咬牙根,尽情装出睡意正浓姿态,因为如不是这样,他是极不利的,他知道,只要其中一人醒来而呼出声音,他们这般人,将必难逃毒手。 一盏茶的时光,在这种情形之下,慢的像渡过一年,终于那黑衣人目光渐露柔和,他轻声叹息,慢慢走过众人,到了窗前正要飞身离开。 宇文不弃随手丢掉那张纸条,以表示他完全不把这张纸条当作一回事,但他脑筋却转得飞快。 他迅速暗想道:“这张纸条,大概是老胡准备在没有机会与我当面说话时,便交给我。何以见得呢?因为一则这张纸条的字迹十分端正工整,可见得是慎重考虑过之后才小心写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内,何须写得如此郑重?二则他临死时还捏在手中,可见得本有传递之意……” 可是,他虽然判断东西一定是藏在“灭烛留完”的地方,所以下一句才暗示说“乐在其中”,但那是什么物事,如何才能取得?而且假如他没有猜错的话,要怎样才能使她放心地交出来?因为老胡事前一定精心布置过,巧妙地使这个女人为他保守秘密,而又不让她知道内情。以是之故,宇文不弃晓得如果弄得不好,反而会坏了大事,适足以使这个女人不肯交出东西。 随着这话声,青石小径,花丛里,出来了两个人儿,从头到脚,一般的淡雅,一般地天仙小谪,花丛里那些花朵儿,为之黯然失色。前头那一位,宇文不弃见过,正是那位妇人季彦凌,后头那位,宇文不弃这是头一面,她,模样儿跟季彦凌有几分相似,比季彦凌小些,也比季彦凌瘦点儿,但却瘦不露骨,更显得清丽淡雅。 没有厌恶感归没有厌恶感,宇文不弃是绝顶聪明个人,他看得清楚,胸中也雪亮,展红绫对他的热情,有一半是做的,说穿了无非是为这位皇四子胤祯拉拢他,就连展红绫跟他见面,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所以,展红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这只是初会,所看见的,也只是表面,宇文不弃仍然怀着警觉心。 第八章 豆沙 散了席,日头已经偏了西,坐了会儿,喝杯茶,宇文不弃要告辞。 这时,双方都准备出手之际,突见有人泻落,还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数十道眼光同时急忙朝那人投去,才看清这泻落场中的竟是一个身穿灰布僧袍蓬头垢面,胡子如同刺猥的和尚。 他一袭灰布僧袍,虽然没破,但已经很久没有洗涤,油光光的,又皱又脏。和尚本是光头,但他除了脑门烙了戒疤,头发长得像芭草一般,脸也好久没洗了,有着泥垢,但他脸上肌肤却可以看出长得甚是白净,白的地方红润如婴儿。 这和尚居然使人看不出他的年纪来,既似三十出头,也像四五十岁,总之看去怪怪的。 “只因为在下是有道之盗,所以反而被你们这种滥官黩吏所欺。为了一匹马,你们可以置王法于不顾,可以假公济私,可以不择手段巧取豪夺。” “哈哈!你说对了,天下事如此而已。小辈,你认为本官为何要获取你的乌锥?” 他也嘿嘿怪笑,说:“令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孝心可嘉,说要送给你做上阵的坐骑。其实,神武右卫出身的货色,奢谈出边上阵,谁不知是欺人之谈?你如果有了乌锥,必定用来临阵脱逃。早晚要受国法处决,乌锥反而害了你,何苦强夺在下的乌锥马?没有乌锥,休想临阵脱逃也逃不了,可能死不了,反而可保全性命。”展红绫所说的真心话,煞费苦心。 郭正义又消了两分戒意,笑道:“你小子把本大人看扁了……” 展红绫道:“这有什么,人好好色,恶恶臭,这是一定的道理嘛,咱们也不是世俗女儿家,干什么像她们,想说忸忸怩怩地不敢说,想做畏畏缩缩地不敢做呀,我就是这么个脾气,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再说,男人家看见个姑娘能背地里评头论足,咱们女人家为什么不能?” 展如烟皱着眉直摇头,笑道:“二妹,你让我佩服,看来我不如你!” 慕容廉明轻“哦!”一声道:“他先跟纪冲打上了交道,听纪冲说,他一次来雇了几匹牲口,纪冲见他挺爽快,是个少年,也就交了这个朋友,因为这关系,我也认识了他,他经常来坐,坐下来一聊就是大半天,别的不说,单茶就要沏上好几壶,您刚才没听他说么,让我别心疼茶***风趣的,人爽快,够义气,有点事找他,他绝不推辞,给你办得比你想的都好,也就因为这,来了没三个月,朋友交了不少,像衙门里,各行号,旗营里,总之,上九流,下九流都有他的朋友,难得的是交情都不错……” 郭正义眼角带笑,公子注意静听的神色,使他渐渐对公子发生好感,他毫无隐藏的说出了心事:他说他师伯经过雪山时,恰巧救到一个女孩子,他把那女孩子形容得像天仙一般的美丽、可爱,他表示自己深深的爱上了她,只要她愿意,他付出性命也很高兴。最后他说:“可是那个女孩子,对谁都是冷如冰霜,毫不假以辞色。” 小桃道:“那是战国的时候。像让是晋国人,起初在范中行氏那儿做事,不为所用,无所知名。干是,他转到智怕那儿做事,智怕很宠信他。后来,智伯为赵襄子所灭,豫让非常悲愤,漆身为职,吞炭为哑,使形貌完全改变,不再被人认得出来,然后图谋刺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你猜他成功了没有?” 季彦凌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出息,当初我是让鬼迷了心窍,现在我算是明白过来了,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一身本钱,我干嘛都把它扔在洗衣裳盆里,炉台边儿。妹妹,别这么儍,人生在世,不为自己打算,天诛地灭。咱们姐妹俩本钱都不差,只要想得通看得开,要什么都有,只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要换个旁人我还懒得管她呢。” “是啊!”疯和尚坐着的人,也没见他脚下用劲,一个人忽然跳将起来,笑逐颜开的道:“你终于想起来了,莺儿,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并排坐在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你取出包在衣衫里的一个豆沙包,悄悄塞在我手里,叫我快些吃……后来给你娘知道了,还痛骂了你一顿,你哭着回去,我心里好难过,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要吃豆沙包,我吃豆沙包,就会想到你,我当了和尚,也一直爱吃豆沙包,天底下,只有豆沙包最了解我的心了……” 他好像遇上了亲人,也忘了他是和尚,他把小时候真挚的爱,天真的说了出来。 季彦凌被他当着敌我双方这许多人,当着她徒子徒孙的面前,说出来小时候的情景,不禁脸上一红,说道:“阿干,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还提他作甚?” 郭正义认为护手钩有三尺,对方的匕首仅长一尺二,一寸长一寸强,匕首短决难贴身发招,因此未免大意了些,招已发,双方相距甚近,看到匕首迎面飞来,象是一道飞虹,匕影入目,已无法闪避了,连转念还来不及!匕首便贯胸而入,身躯一震,叫吼声候止。 从人如怒鹰般扑下,手一伸便抓住了巴首柄,双脚端出, “蓬”一声大震,郭正义仰面重重地摔倒,胸口血如泉涌,痛苦地挣扎,叫不出声音。 “当然,当然!”慕容廉明道:“当然会,要不他是一个读书人能在‘辽河’里打鱼,您知道,‘辽河’里的水有多大,要换个读书人把他一人放在船上,他能吓死,还能站在船头上一网一网地打鱼?嘿嘿,人家就能,他只要往船头一站,那船就跟下了锚、插了篙似不动,任它水冲浪大,一动也不动,还有,前些日子有几个地痞找他麻烦,向他勒索敲诈,他起先忍了,每天总要给几个,谁知那几个地痞变本加厉,有一个还想要两个,把他惹火了,一下子放倒了五六个,好了,地痞们才知道碰上了扎手的,再也不敢惹他了,您说,这要没工夫,不会武行么?” 眼前的景象,几使他不敢想像,他揉了揉眼睛,证实自己并不是作梦。 面前站着一个瘦长老者,怒目凶睛,瘦小的胸膛上正插着一把骷髅小剑,只剩三寸柄把露出外头,毫无一点血丝流出来,老者雪白的指甲不知为何,根根折断,老者的面色灰黄,不住的颤抖,鼻孔风却冒出阵阵淡白浑热的真气,似在运用内功抵挡伤处,对面毕直站着一个金衣装年轻俊美的人,呆如木鸡,不言不动,眼珠儿却溜滴滴乱转,似被点住穴道,眸子流露倔强,又无可奈何的求救的神情。 蓦地那干瘪老者怪叫一声,身形向前迈了两步,反手一把将骷髅小剑从胸口拔出,滴血皆无,老者连哼两声,强忍苦痛,对他是新奇的,他令他惭愧,他虽目空一切,但这事的发生,几乎使他无颜做人。目光一闪,发现他徒弟也被人制住,怒哼一声,一个箭步到郭正义面前,左脚一蹬,郭正义股间被一股猛烈的大力往旁直送,身子像箭般飞出房外,“吧”的跌落硬石之上,痛得他的眦牙裂齿,身子已能活动,他一声不响,避往别处。 宇文不弃道:“不行。东厂的高手自知多行不义,所以时刻提防,警觉无比。他如果留宿此地,定必先行查看过全房内外,始肯放心住下;同时在附近可能还有他的党羽手下搜索巡逻,因此,我连附近也不能藏身,以免被他们发现,因而妨碍了你的计划。我定须躲在别处,等到四五更时才潜来此处。你可利用灯光作信号,告诉我下手的情形。如果顺刮,我就依照计划,进来替你作善后安排。如果不顺利,我便回去,等下一次有机会才动手。” 展红绫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姐姐,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一定听不进去,你当初嫁的是个读书人,我现在心里有的也是个读书人,可是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感受也跟你不同,布茅疏淡,我能甘之若饴,我没想到你要接我来住两天为的是这个,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来!” 疯和尚道:“你是的,你是莺儿,一点也没错,你总记得我们在树林子里捉迷藏,你那时候躲到树后面去,让我捉不到你,有一次,我给树根绊了一跤,跌破了头,你用手帕给我包扎,还用手指沾着口水给我揩血迹,问我痛不痛。我说不痛,你不相信。我说:你不相信,我再摔一跤给你看,你骂我是不知痛痒的小楞子,我笑得很傻。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所以直到现在,我最喜欢捉迷藏,我也时常和街上的小孩子捉迷藏,就是找不到你,只好和他们捉迷藏了。莺儿,我们再来捉迷藏好么?” 他想用手去拉她! 这番话,听得大家都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第九章 雪耻 “嘿”宇文不弃似鄙夷,又似震惊,口中喃喃地说道:“十余年未见,白玉莲果然已经修成气候了,但,任凭她狡兔三窟,迟早终会被我搜到的。” 目光转到展红绫脸上,接道:“附近最方便的联络处在什么地方怎么联络法要多久才能接到回音通知” 展红绫道:“联络通讯的地方有两种,一种有人驻守,一种无人驻守,却藏着信鸽,只要发出消息,多则一天,少则个把时辰,就有回音。” 宇文不弃道:“寓此地最近的联络处所,是属于哪“是属于只设佰鸽,无人驻守的一种。” “距离这座林子有多远” “就在——” 突然一声冷喝道:“丫头,你太多嘴了” 随着喝声,一股劲风疾卷而至,撞在展红绫的胸口上。 展红绫闷哼了一声,双手掩胸连退三四步,”蓬”地撞上一棵树干,当插蹲下身子。 没等她蹲下,人影飞闪,两名穿月白色劲装的少女突然出现,一左一右架住了展红绫的胳膊。 另外一个灰色身影,缓步从林中走出来。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里拄着一根沉重的紫蘑拐杖,外衣前胸,绣着好大一朵白莲花。 老婆子用杖头指着展红绫骂道:“小下头片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办正事的材料,你却非要在姑娘面前讨这份差使,现在,你有什么话说” 展红绫分明已受内伤,见了那老婆于,更是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呐呐地道:“婢子该死,求姥姥开恩。” 老婆子哼道:“回去我再跟你慢慢算账。金花替我押回去” 两名少女架着展红绫出林而去,理也没理会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冷眼旁观,也没有拦阻。 展红绫被架走以后,老婆子才慢慢转过身,向宇文不弃上下打量一遍,冷笑道:“多年不见了,宇文公子还记得我老婆子吗?” 宇文不弃微微欠身道:“夏大娘别来无恙” 被称为夏大娘的白发老婆子嗤嗤地笑起来力,你居然还认识我。” 宇文不弃道:“十余年阔别,大娘健壮如昔,只是地位日尊,比当年更威风了。” 夏大娘笑道:“彼此,彼此,你宇文公子也远非昔比,听说这十余年,神手宇文不弃已名满大江南北,刚才老身亲眼看见你那一手空掌劈剑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笑容一敛,正色道:“十多年不是个短日子,宇文不弃相公,如今彼此都已经有了身分,当年事也该淡忘了,你又何必再苦苦寻到西北来难道十多年岁月,还没有消磨掉当年的火气” 宇文不弃扬扬眉道:“莫非大娘认为我不应该来” 夏大娘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年彼此都年轻气盛,互相不能容忍,才闹得不欢而散,如今事过境迁,冤家宜解不宜结,再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常言说得好: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宇文不弃道:“大娘这话,是替她求情” 夏大娘道:“宇文公子,你不要误会,老婆子也是替你着想,白莲官这些年在西北一带也算得有势力,你再了得,只有一个人,真要斗下去,未必能稳操胜券。” 宇文不弃笑道:“铁某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回去,好歹我得跟她再见一面,将当年事作个了结。” “宇文公子,见了面又如何你纵然砍她一千刀,也无补于当年憾事。” “至少我也要让她领受什么是耻辱应” “那么对你又有什么益处” “可以洗雪多年奇耻,一吐胸中积怨。”这岂不成了意气之争” “但也是雪耻之举。” 夏大娘默然了,良久太深,空言已经难以化解才叹口气道:“看来你怨毒之念老婆于只担心你们两败俱伤便宜了得利的渔人。” 恢羽拱拱手,道:“铁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夏大娘点点头,道:“好老婆于会亲口替你转告这句话,同时也要奉告一句话……” “请说!” “既然无法善了,老婆于身为白莲宫门下主,可顾不得彼此是旧识。” 宇文不弃冷冷一哂,道:“大娘尽管放手施为,“很好” 夏大娘举手轻搭拐头,微一欠身,道:“宇文公子多保重,老身回去就做安排,三天之内,必有回报。” 话落,飞身掠起,穿林而去。 宇文不弃昂首未动,只冷冷说道:“就让你们多过于吧十几年都等过了,何在乎多等三天……” 林子里有人接口道:“恐怕她未必言而有信。” 两个人一先一后从林中走出来,却是麒麟山庄庄主金克用和总管吴涛。 金克用一脸倦容,赶来,迄今未曾睡过。 分明是被吴涛紧急传报,由床上惊起但就在他倦容满布的脸上,仍然挂着无限关切之色。 金克用道:“老弟,你可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不是愚兄随后赶到,那姓夏的老婆于只怕已经向你下毒手了。” 宇文不弃道:“怎见得” 金克用道:“不信你且看看这座树林,四面都埋伏着桐油火器,这不是准备对付你还有谁呢?” 吴涛立刻举掌连击三下,七八名麒麟山庄庄丁分由四方应声而至,每人手里果然都提着满盛桐油的竹筒和火种。 金克用道:“老弟,这是你福星高照,幸亏愚兄带着人手赶来,那夏老篓子才没有机会下手,只是这样一来,愚兄一番苦心安排势必白费,从今后,敌暗我明,白莲宫的人随时可以对付咱们,咱们却很难发现。” 宇文不弃皱皱眉头,道:“你和白莲宫不是一向都有秘密来往么” 彭烈道:“这叫什么话,自己兄弟,又是在一个营里当差,不帮你帮谁,能让他们顺心?兄弟,咱们怎么办,怎么找那个人?” 宇文不弃道:“想找那个人,恐怕还得从他查缉营着手。” “他们连索大人都不肯告诉怎么会告诉咱们。” “他们当然是不会告诉咱们的,可是咱们跟索大人不同,索大人不能用邪魔歪道的手法,咱们能。” ‘嗯,这倒是,只是……” “老哥哥,这件事交我办,你就别操心了。” 彭烈一点头道:“行,不过,兄弟,现在这件事大了,索大人既然交代下来了,你就得非给办到不可啊。” “老哥哥放心无论为公为私,我也非找出那个人来,除掉他不可。”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事不宜迟,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那你去吧。” 彭烈一拍宇文不弃道:“只管放手去干,还有老哥哥我呢。” 彭烈真是个血性汉子好朋友。 宇文不弃走到外城找个小茶馆坐了坐。 他的目的不在喝茶。 他是利用这片刻工夫的静坐,想法子,想步骤。 想了半天,他想到了那个陈景,那个冒名顶替的陈景。 于是,他付了茶资,站起来就往外走。 刚出茶馆见,小五儿阮玉从面前走过去,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宇文不弃当然懂这个。 他走过去,也拐进那条小胡同。 果然,阮玉站在胡同平等他呢。 他一见他进胡同,马上迎了过来,低声道:“少令主,小五儿禀报两件事儿,一、大刀会的事已经传开了,也都知道是您干的了,这是查组营故意泄露出去的,他们对付不了您,想藉所谓叛逆之手除您,这么一来,也可以引出他们眼里那些叛逆来。二,五儿这件事办得不差,您该有赏。” 第十章 软禁 宇文不弃一笑拍了拍阮玉:“兄弟,我讲了,请告诉我,故意泄露消息的是哪些人?他们是不是还在外头?” 阮玉道:“您是要……” “抓住一个送到索尼面前,索尼的仇恨会更深。” 阮玉抬手往胡同外一指:“咦,你瞧。” 宇文不弃随着阮玉所指望去。 只见对街一家客栈里走出个商人打扮的汉子,顺着廊檐正往北走。 宇文不弃道:“那个就是?” “是其中的一个。” “他在客栈里传话?” “少令主,客栈进出的人最杂呀。” “谢了,兄弟,我现在找他去。” 宇文不弃拍了拍阮玉,转身走出胡同,走向对街等到过了街恰好落在那汉子后头,他迈步跟了上去。 看样子,那汉子是事毕要回营交差了,他顺着廊檐一个劲儿的往北走。 大街上来往的人多,不好下手。 看着已进一处胡同口了宇文不弃加快步履跟了上去。 到胡同口跟那汉子走个并肩,他装作躲迎面来的路人,身子一歪,一膀子把那汉子撞得踉跄进入胡同。 那汉子当然会火儿,换了谁谁都会火儿,以他的身分他更应该火儿,脚下站稳就一瞪眼,就要骂。 宇文不弃已到了他跟前,满睑赔笑道:“对不起,撞疼您哪儿没有?” 说话中,右掌已扣向那汉子的左腕脉。 那汉子别说没提防,就是提防也躲不掉,被宇文不弃一把扣个正着。 他一惊:“你?” 他想挣,奈何立觉半身酸麻。 宇文不弃笑着问:“你认识我么?” 那汉子很知机马上就敛去一脸的惊怒色:“不认识。” 不认识就好办。 宇文不弃道:“刚才在那家客栈里——” “呗!刚才你也在那家客栈里?” “不错,先声明,我没恶意只是赶上来请教一下,刚才你说的事,可靠吗?” “可靠,当然可靠。” “那么,姓李的他现在在哪儿?” “尊驾是——” “关外武林道刚到京里来,跟姓李的有点小过节,正愁找不着他!” “他在神武营。” “朋友你这不是开玩笑么,我总不能闯神武啻去找他呀?” “他在外面没住处,上外头来的时候也不一定。” “那只好守在外头等他了,朋友你是——” “干什么?” “我想知道一下朋友说得可靠不出靠。” “这你放心,绝对可靠。” “这样好不,麻烦朋友一趟,跟我去做个证?” “做证?做什么证?” “是这样的,这趟进京来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几个在住处等着,我说的话,他们不会轻易相信——” “不相信你什么?” “多少回我都告诉他们找着了姓李的,可是姓李的滑溜,每一回都扑了空,所以这回我再说姓李的在京里,恐怕他们不信。” “我很想跟你去做个证,可是我另有要事,分不开身——” “这意思是说,你不能去?” “不错。” 宇文不弃摇头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找姓李的要这笔多年的旧债也只好委屈你了。” 拉着那汉子行去。 可怜那汉子腕脉在人手里身不由己,稍微一挣就半身酸麻,甚至想说话想喊叫都张不开口,只好跟宇文不弃走了。 一到内城城门口,他就知道不对了,可惜的是由不得他。 进了内城,越走他脸色越白,等到进神武营,他人都要昏过去了。 宇文不弃可不管那么多,拉着他就会见彭烈。 彭烈正躺在床上歇着,一见宇文不弃拉着个人进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抬手一指头差点都戳着那汉子鼻尖:“兄弟,就是他?” 宇文不弃道;“不,老哥哥,这是另一码事的,查缉营用心非常的狠毒是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接着他把听自阮玉的告诉了彭烈。 彭烈头上绷了青筋眼都瞪圆了,像要吃人:“他奶奶的。” 揪过那汉子去一巴掌打倒在地踢了两脚,又把那汉子揪了起来:“走,咱们上他查缉营讨个公道去。” 宇文不弃笑笑拦住了他,道:“老哥哥,是不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再说。” 彭烈一怔,回手把那汉子揪到眼前:“说,是谁的主意?” 那汉子全明白了,也吓傻了,忙道:“我,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他奶奶的还——” 抡起一巴掌又把那汉子打倒了,一阵踹,踹得那汉子口鼻冒血,鬼叫连连,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可是没有一个敢问。 踹着踹着,一块腰牌落了地。 宇文不弃拦住彭烈抬起那块腰牌,道:“你如今不是什么都不是了,说实话吧,我保证饶你一命?” 证据抓在人手里,那汉子也受不了彭烈的,勉强支起身,断断续续地道:“你说的,保证饶我一命。” “我做主,目要你说实话,我不但保证你命,还可以把你安排在神武营,这样你也可以不必再怕查缉营找你了。” 那汉子道:“我们营共出动了十来个,都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我们统带。” “索大人面前,你可要作证啊。” 那汉子一惊。 宇文不弃道:“有彭大班领跟我担保,你还怕什么。” 那汉子点了头。 彭烈是个火爆急性子,听到这儿就道:“走,咱们见索大人去。” 他伸手就去抓那汉子。 宇文不弃拦住了他,道:“老哥哥,我还有话要问他。” 彭烈收回了手。 宇文不弃转望那汉子道:“你们查缉营有人密告我是叛逆,这件事你可知?” 那汉子道:“知道,我知道。”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这我不知道。” “说实话,另有你的好处。” “我真不知道。” ‘好吧——” 彭烈永远那么急:“兄弟你还问不问了?” “不问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只是,老哥哥,能不能先把他收押,等我找出那个人之后,一并呈交索大人?”潇湘书院 “兄弟,只把富衡整了,树倒猢狲散——” “不能让它散,不找出那个人来,我出不了这口气。” “只整倒富衡,还怕不知道那个人是准?” “等知道了是谁,那个人怕跑了,上哪儿找他去呢,我想不能为了一个他,天涯海角到处找去。” 彭烈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是,进来两个,把他弄出去。” 进来两个弟兄,架起了那汉子。 那汉子忙道:“你们说——” 宇文不弃道:“我说一向算一句,只是暂时把你押起,决不会为难你的。” 向那两个弟兄道:“单独收押,不许为难。” 恭应声中那两个弟兄架着那汉子走了。 宇文不弃把那面腰牌递向彭烈道:“老哥哥,这个你收着吧,还用得着呢,我还要出去找那个人去。” 彭烈接过腰牌道:“兄弟,你待在营里我另派人去找那个人,怎么样?” “老哥哥,为什么另派人?” “兄弟,你这一阵子最好少出去。” 宇文不弃笑了:“老哥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怕这个,正好,让他们来吧,这在是我建功的机会!” “兄弟,叛逆之中,很有几个好手,而且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暗箭难防。” “老哥哥,放心,要是连这点自保的能耐都没有的话,往后我还怎么混呢,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他迈步往外行去。 盏茶工夫之后。 宇文不弃又到了外城,背负着手到处闲逛,没事人儿似的。 可是逛着逛着。他觉出身后有人盯上了他。 他看也没往外看,他认定了如今盯他的,不是查缉营的人,就是满虏眼里的叛逆。 不管是前者或是后者目的只有一个,暗算他,置他于死地。 宇文不弃愿意给对方机会。 因为,大街上对方不好下手。 他也不便拿对方怎么样! 刚一念及此,他突然觉出后头盯他的人不见了。 第十一章 周璇 眼看就要闹僵,宇文不弃鬼精灵,赶忙上前长揖到地,诚恳地说:“晚辈多有不是,年青气盛狂妄无知,冒犯了郭前辈的虎驾。晚辈这厢赔礼,尚请前辈多加教诲,并请前辈宽恕。” 他狡猾机诈,能屈能伸颇有一套,前倨后恭,诚惶诚恐赔不是,郭正义气消了一半,哼了一声说:“你小子狂也该有个分寸。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前辈在?昨晚称兄道弟的威风,到何处去了?” 宇文不弃不住作揖,嘻皮笑脸地说:“小子无状,该死该死。前辈量大如海,大人不记小人过,晚辈知错,知错。” 展红绫抬眼看了一下,果然,胡同口墙上的确钉着一排的钉子,可是那排钉子之下就没有摊儿,她想了想道:“天色不早,该不会是收了摊儿,大概是今天有事没摆摊儿,二妹你等着,我去向问。” 她走向了那卖小吃的小摊儿,展如烟也忙跟了过去。 卖小吃的是个老头儿,他一见两位姑娘到,忙陪笑说道:“二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展红绫含笑说道:“不,老人家,我姐妹不是来吃东西的,是来向老人家打听件事儿的……” 抬手往旁边一指,道:“那个卖字画的,今天没摆摊儿么?” 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姑娘问他呀,摆了,摆了……” 他辨别了方向,略一起伏,便窜过两三个屋面,这时候,远方“丝”的一声,一条黑影如闪电般的向东飞奔,那种惊人的速度,就连慕容廉明那么锐利的目光,都无法看出身形。 慕容廉明毫不迟疑的一长身,极快地跟踪而至,但他只看见远处人影一闪,便没有了踪迹,他惊忖:“这人的身法好快呀,连那‘星宿二怪’恐也比不上他,他是谁呢?难道他就是那什么巨盗吗?” 忽然,远处又有几条人影奔来,而且还是动着手的,其中还夹杂着厉叱的声音。 他略一考虑,又隐身在屋脊之后,那几条人影身亦不弱,瞬眼便来到近前,慕容廉明一看,是一个浑身黑衣,连面孔都蒙在黑布后的汉子,在和三个穿着公门衣裳的人动着手。 宇文不弃道:“不行。东厂的高手自知多行不义,所以时刻提防,警觉无比。他如果留宿此地,定必先行查看过全房内外,始肯放心住下;同时在附近可能还有他的党羽手下搜索巡逻,因此,我连附近也不能藏身,以免被他们发现,因而妨碍了你的计划。我定须躲在别处,等到四五更时才潜来此处。你可利用灯光作信号,告诉我下手的情形。如果顺刮,我就依照计划,进来替你作善后安排。如果不顺利,我便回去,等下一次有机会才动手。” 郭正义这句话刚说完,宇文不弃只觉身下的椅子飞快一转,他想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再看时,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已经不是客厅了,是卧室,豪华精雅的卧室顶上是盖琉琉灯,地下是厚厚的红毯,八实软杨,纱帐玉钩,更妙的还有一个梳妆台,一股幽香醉人,简直典型个温柔的女子卧房。 宇文不弃何等聪明还能不懂郭正义的用心,失笑道:“四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展红绫急站起:“不,宇文二爷,你别误会,我愿意,我心甘情愿,能侍宇文二爷枕席,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你看,我这不是笑了么。” 展红绫真笑了,带泪而笑,只是这种笑比她的眼泪还让人心酸,任何人都会情愿看她哭,除非是铁石心肠。 宇文不弃目光一凝,道:“别让我害了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姑娘有什么心事,尽可以对我说。” 展红绫笑容敛去,泪水流出!“我,我没有什么心事。”倏地垂下臻首。 从谈话里,宇文不弃对这位展红绫姑娘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发现,展红绫跟乃姐云卿不仅是两个绝然不同类型的女人,而且展红绫在文学上的修养也相当不错,胸蕴也相当渊博,不但是位不俗的姑娘,甚至是位可以称奇的才女。 这么两个人,他能不救?能不成全? 两个人讲得相当投机,居然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喝声出口,大刀跟着挥出,冷森刀光,朝展红绫肩臂劈去。 他因对展红绫没有什么敌意,是以这一刀就没用什么力道,但即使如此,他过关刀平日里大砍大杀惯了,纵使没有什么敌意,这一刀出手,还是刀风虎然,沉猛有力。 这回展红绫早已想到了对付之法,一剑出手,方位立变,反手又是一剑急刺而出,剑出人闪,又很快的旋身而出。 这一着果然管用,因为剑走青,刀走黑,刀力尚猛,其势如虎,当敌则迎面砍击,返钻即挑,急夺即刺,虽有封闭进出之法,但力在两膀,直来直取,虎无回首之势,任前而难顾后,如要回转,就非大掉身法不可。 展红绫这一不沾青而走青,就深得剑走轻捷的要诀,(沾青就是不能躲闪干净,这是剑术中的术语。) 郭正义一连两刀,均被她轻闪过,而且避招发招,身法伶俐,居然能避能攻。 展如烟只有六七分姿色,在金顶山由于喜爱打扮,加以年纪青青,因此已算是当地的小美人。而目下在阳关大道上穿了家常装赶路,风尘仆仆哪来的时间打扮?自然显得平庸。沿途经过不少府州,通都大邑有的是美丽女娇娘,互相一比较,她少不了有点自惭。 相反地,宇文不弃却是风流倜傥,对女人极富吸引力的年青大男人,一直就在女人堆中打滚,有一套与女人周旋的妙诀小手段,对付一个有自卑感相貌平平的少女,可说足有余裕。 自然而然地,她的心中激起了涟漪,对宇文不弃的关怀极感欣慰。在金顶山附近,她被附近的年青男人谀奉承,有一大群男人拜倒在她的绿裙下,她象女皇般神气万分。但自从出关闯荡江湖,情势截然不同,她成了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可是,这半天居然获得一个英俊的青年郎君所关怀,她能无动于衷? 西屋里掀帘走出来的,是个俊美英挺,还带着文雅气质的年轻人,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穿着一件长袍,看上去很洒脱。 他,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长的一双眉,明朗的星目,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俊是够俊,英挺也够英挺,难得一身书卷气,而让人皱眉的是他有一股逼人的冷意,这,从他的犀利眼神里、眉宇间,可以清晰地看出,那神态,似乎他仇视所有的人。 展如烟忙低下了头,她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这时候她柔弱得可怜。 他,一怔停在了门口,没再往前走,目光先射向展如烟,然后由展如烟身上转到展红绫脸上,疑惑地问道:“二位是……” 展红绫淡然笑道:“登门拜访总是客,站在门口上问人,这就是阁下这读书人的待客之道么?” 他呆了一呆,旋即眉梢一扬,迈步走了过来,一拱手道:“多谢教诲,我再请教……” 书中交待的虽慢,然而这却是一瞬间事,动着手的两人,听得冷笑之声,已是一愕,看到随着笑声而来的人影后,两人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那里还有不认得此人的道理?尤其是最近,各地风闻纷纷出现他的踪迹,对他种种离奇的行动,知这甚详,八十年间,他每次出现江湖,都带来了极大的风波,人人自危。 这店小二平日无事,就练上个三招二式,虽不能算是武功,但也不是常人所能抵受得住的。但这个郭正义脸上挨了几十拳,照理说至少也得面青鼻肿,那料到,他那付黄脸竟丝毫也没变点产,他也露出愤怒的样子,像一个没血没肉的木人,只是他眼色微微透出一种难以解释的光芒,好象是怀疑,又像是不知所以。 翌日展如烟一觉醒来,已经是红日满窗,可是在这重重的院字楼阁中,到处还是静悄悄的,不闻人声。这可不是居住的人太少,房子太小,而是在这等秦楼楚馆的地方,过的都是银烛珠帘的夜生活,习惯于晏起。展如烟在被窝中伸展一下身体,发觉自己还是赤裸的,这使她陡然记起了宵来情事,急急伸手一摸,暖暖的被窝里,已失去那个壮健而俊逸的青年的踪影了。她大吃一惊,连忙坐起身四瞧。 房内阅然无人,只有她独个儿在床上,本来丢置在椅子和地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 任她如何小心地查看,仍然没有任何曾有男人留宿过的痕迹。 展如烟顿时怅然若失,知道这个胸中怀着匡扶皇室以拯救国家的大志的青年,一定是在她酣睡之时悄然离去。 她起初很担心宇文不弃还会不会回来,但旋即晓得此虑实是多余,因为她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还识得好几种在联络时表明身份的暗号。因此,她的忧虑转个方向,落在宇文不弃本身安危的问题上面。 第十二章 后盾 尽管那位师爷是根回了锅的油条,可是这当儿也摸不透宇文不弃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别的他可以不懂,“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句话他懂,内城里这些人物大部份都是有来头,这儿是九门提督衙门,要是没压得住这个衙门头儿的把握,跑到这儿来闹事,不是疯子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么一句话,这是位有来头儿、有把握压得住九门提督这个衙门头儿。就凭这,还有什么说的! 那位师爷降了尊,拿了赏,登,登,登,从石阶上走了下来,一直到了宇文不弃面前,脸上堆起了笑,手也拱起来了:“您误会了,九门提督这个衙门您是知道的,京畿重地,责任重大,我们不得不慎重,您千万多包涵,我,柴进斋,恭掌文牍,还没请教,您那个府里的,贵姓,怎么称呼。” 宇文不弃笑了,很轻淡的笑,笑得太那个会让这位柴师爷受不了,他从怀里取出了那方玉佩,托在掌心里:“我是这儿来的,柴师爷不知道认得这个不?” 小沙弥没等他说下,忙道:“不要紧,小僧在山上,没事的时候,时常带着牛玩,牛不是长着两只角么?你和它逗急了,那两只牛角可比剑一样厉害就像两支剑一样,轻轻一挑,就会把你挑得肚破肠断,小僧有时候逗一头牛不过瘾,还逗上两条牛,这一来,左右前后,不是就像有四把剑在刺你了么?你王老爷手里只有一把剑,小僧自问还没问题。” 慕容廉明的剑势,有如长江大河,一剑紧接一剑,连绵不绝,他不愧黑道中首屈一指的大煞星,虽然只剩下一条左手,剑势之强,几乎是愈攻愈急,一个瘦高人影,和剑光连成了一体,剑气如波涛汹涌,隐挟风雷之声! 申虚道长一柄玄武剑,形式奇古,光芒也不强,剑势出手,只守不攻,缓吞吞的一剑连一剑推出,也只是绕着身前划来划去,看去似若断若续,有气无力,一点也不惊人,但任你慕容廉明长剑攻势,如何快速,如何凌厉,他缓吞吞的一剑,就足可把你攻去的三剑四剑,都一起摒诸门外。 追魂三星掠上树林疏落的一座丘顶,枯草丛中突然站起四名蒙面穿灰袍的怪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怪眼,头戴四方平定巾,每个人皆用冷厉的眼神,目迎跑来的追魂三星与千里飞虹。四人皆佩了剑,身材最高的有八尺,最矮的仅四尺左右,高矮参差,相差悬殊极为岔眼,但打扮却是相同。 城郎堡可以称大的人,共有四名,号称四大金刚。他们是俞延年、任秋潮、袁百禄、柳仲谋。俞家田地多,任家在外做买卖财源滚滚,袁家曾任京官,柳家曾在府城开钱庄。各有千秋,都是腰缠十万贯的富豪,名头上,曾任京官的袁百禄是堡主,而实际大权在握的却是柳仲谋,论财势当然是柳家首屈一指,柳家的奴仆多至五六十名,不愧称鸣钟鼎食之家。 这天晚间月黑风高,天字中云层厚,金风呼啸,寒意甚浓,有云有风,地面上虽冷但不结霜。 全堡在沉睡中,只有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午夜的沉寂。堡门的两盏气死风红灯笼迎风摇晃,这是唯一可看到的活的东西。 展如烟道:“那你除非跑一趟新疆!” “那也不行!”展红绫摇头说道:“听爹说,当年他带着二娘跟三娘回家见着我娘时,停都没停就赶去了新疆,谁知那一趟扑了个空,海伯伯早料到我爹会去找他,事先就带着他那八护卫躲开了,整个牧场空空的,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偌大一个新疆,上哪儿去了?我爹只好回来了……” 展如烟叹道:“海伯伯真是人间奇男子,顶天立地大英雄。” “可不是么!”展红绫道:“这多年来,我爹跟我娘一直耿耿难释,由于事太忙,也抽不出工夫再到新疆去,不知道海伯伯怎么样了……” 展如烟没有说话。 这时候已到了房门口,展红绫紧了紧那只握在展如烟玉手上的柔荑,安慰地道:“二妹,别担心,倘是前生注定事,就错不过姻缘,有情人终会成眷属的,只要两情长久,两心毅坚,受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他讨好的要帮那丑花子提起那旧包袱。 久不动声色的郭正义,忽的脸色猝变,他喉间似吼了一声,店小二伸出来的手,还没摸到那个旧大包袱,已觉一股力量击到,那是柔和而轻飘的,店小二并没有放在心里,岂料那股柔和而无力的飘风才一接触到身体,店小二顿觉全身如被鱼网罩住,一个身子被那股那股忽转强烈的力量送起三丈多高,“吧”的跌下来,头脑昏花,半晌爬不起来。 郭正义一摆首,走进酒店,那掌拒的适才亲眼看见他这般利害,可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愈发不敢招惹,小心翼翼的陪笑脸,找了一个好位子给他坐下,还替他奉了一怀上等香茗。 郭正义有点受宠若惊,露出一口不整齐的黄牙,说了半晌,掌柜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这郭正义绝非恶意的。 这种言话的隔膜,使酒店掌柜的十分为难,他不敢得罪这个神秘的郭正义,苦着脸一阵手比脚划,残缺怪人半晌才摸出点头绪,他怪叫一声,身子如飞般跑到橱子里,双掌抓着两双才烘好的露鸡,一阵大嚼。 展如烟讶道:“你感激我?为什么广郭正义道:“我从来不敢梦想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能够真心爱我,唉!‘我虽是不敢作此梦想,可是平凡的女孩子,我又看不上眼,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意是多么的寂寞。” 他眼中怜爱之意更浓,无限感激地注视着展如烟。 虽然展如烟只是一个沦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于她已参加了东宫太子的组织,情形已经完全改观。并不是这个组织使她实质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于她的抱负和努力,已使她从一个卑贱的妓女,变为有灵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个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决定于他的职位或财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却决定于这个人的德行。 因此,行为贪鄙之人纵是家财万贯,但对于富贵不能淫的高人仍然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横之人,对于威武不能屈的志土,亦会生出无限钦佩之心。 “好说!”宇文不弃道:“我要告诉你,纸上谈兵没有用,曾静、张照、吴毅中那班人,书生爱国,满腔热血是没错,但是没有武力作后盾,不堪一击,难成大事,反之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牺牲得毫无价值,我把这些话告诉阁下,也希望阁下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收敛一点儿,安安静静读他们的书,等待机会,要是他们不听我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郭正义肃容拱手:“多谢阁下的金玉良言,这些话我一定带到。” 申虚道长依然脸含微笑,剑势悠然,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车道兄,今日之局,你应该看得出来,贫道奉劝你及时收手,从此退出江湖,因为不论你武功再强,一入江湖,就强中自有强中手,天山三怪,足为殷鉴,善恶到头终有报,黑道中人,有几个有好收场的?忠言逆耳,道兄是否肯听,全在道兄了,贫道不想和道兄再打下去,恕贫道告退了。”说完,长剑一收,便自后退。 慕容廉明手持长剑,木立当场,眼看朱九通和大头鬼王已死,同来诸人,虽然还在拼搏,但对手尽是对方的门人弟子,而对方几个名震武林的老一辈中人,今日一个也没有出手。只要看看这一情形,慕容廉明这边那有半成胜算? 慕容廉明一念及此,不觉浩叹一声,左手猛地一振,但听一阵呛呛轻响,一柄四尺长剑立被震成数截,手中已只剩了一把剑柄,他把剑柄往地一掷,双足纵起,一道人影去势如矢,朝山下投去。 他震断手中长剑,正表示从此退出江湖之意。 郭正义一面走,一面说:“五兄弟,这件事不能全怪林白衣,错就错在咱们把崔长青弄来,却把林白衣引来了,引鬼上门,咱们只有自认晦气。再说,等咱们入山重建山寨之后,天下黑白道群雄,谁敢正视咱们绿林英豪?此后彼此天南地北,他们江湖人,象是无根的浮萍,天下茫茫,咱们即使报仇,也无处可觅这些人的踪迹。来日方长,这件事以后再说,目下暂且搁在一边。……” 主人年已花甲出头,依然目光炯炯,健朗不减当年,身材高大,须眉略现灰影,勾鼻薄手,满脸横肉,颧骨甚高,脸色带青,穿一袭黑袍,手中握了一把二寸长的特制铁骨扇。 在江湖道上,提起慕容廉明其人,委实令人不寒而栗,号称北地黑道第一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第十三章 赔梦 白道英雄都对慕容廉明恨之入骨,却又无奈他何,他不但剑术通玄,手中那把整年不离手的铁扇更是霸道,称为夺命扇,每—根扇骨皆可发射,二丈内可穿三丈坚木,任专破内家气功,挨上—根不死也得脱层皮, 枫林山庄四周全是枫树,秋色已尽。树枝上红叶已经凋零,光秃秃地,只看到无数灰白色的树枝而已。 展如烟道:“你这话说得可以,路,不是咱们郭家的私产,咱们走得,别人也走得,至于客栈,我可告诉你,人家比我跟霜姐还早住进来,有什么不对,就算在我跟霜姐之后,这又有什么不对,你开了家客栈不是让人住的么?怕人住么,门口又没有贴告示,悬招牌不招待过往客商人家,为什么不能住?” 展如烟能说善道,小嘴儿厉害,香舌犀利,郭玉珠吃这顿抢白,顿时哑口无言,涨红了脸。 展红绫前思后想,最后想出了个不得已的办法。 躺在了床上,她没敢再睡,也睡不着,手摸着酥胸前的那方玉佩,一阵温馨从玉手上传到了心房里,那芳心的深处,可是,一连串的疑问却同时浮上脑际…… 这许多疑问中的任何一个,她都想之不通,解之难述。 她由邂逅那一刹那被劫,一直想到将来,她不知道这是情,抑或是孽,她不敢预言将来所结的果实是怎么样的。 还有……… 或许,宇文不弃一见自己钟情,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当然,这只是或许,可是她对他一见倾心,梦魂萦绕,不克自拔,当他表白心弦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撇开了女儿家的矜持,放下了女儿家的自尊,又为了什么? 蓬莱三仙如果还没物化,算起来也该有二甲子岁数了,这五十来,却从来没听闻过蓬莱三仙的动静,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也没有一个人能知道,他本身来历也是一个谜。 玉真子这样的猜测,他认为中原武林着实再难找出一个像郭正义这样武功出神入化的人,他只有将郭正义与蓬莱三仙拉在一起,至于蓬莱三仙的轶事,他知道的并不多。 至于蓬莱三仙的来历,却有一个传说,百年前,各派为那天下第一招的名头,发生大争执,武林危机渐至,各派精华纷纷丧失在武当山绝顶,比赛的第三天,各派名位已将定好,这时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他们怎样上来的,却没有一个人晓得,只见为首一人上年约六十余岁的僧人,身穿日月袍,红光满面,精神矍烁,第二位是个道人,道貌岸然,显然是个有道之士,第三位却是个中年文生,面貌俊美,衣袂飘飘,令人见之而生出尘念。 郭正义道:“大概不假吧!这是不吉的兆头,所以皇帝要自己责备自己,而民间则传说纷纷,其中便有妖言传播说,大明朝气数已尽。当时,恰有妖人侯得权,冒名为生异征的李子龙,在京师得到太监鲍石、韦寒等人的敬信,潜入禁宫大内,图谋不轨,但被侦破,这几个人都被诛。所以成化皇帝深痛恶绝,命慕容廉明乔装易服,带着一两个校尉,秘密到外面伺察,这便是慕容廉明檀权的开始。而其后凡是犯了妖言罪的,简直没有一个能逃得一死的。”小批听得傻了,半晌才道:“这万恶的慕容廉明现在怎样了?” 郭正义道:“刑部怎会不知道?但谁也不敢干涉。例如杨柳一案,朝廷曾派刑部主事王应奎和锦衣百户高崇两人,勘查杨精是不是曾经杀人。但后来西厂接办了此案,王应奎和高崇尚未把勘查结果报上,慕容廉明便以受贿罪,遣西厂校尉捕下,铸锁起来解送京师。最后高崇死放狱中,王应奎则遣戍边地。你听听看,堂堂一个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以及也是正六品的锦衣百户,要抓就抓,死在狱中,也没有人敢吭气。”展如烟愤怒得直喘气,看她样子,假如慕容廉明在她面前,非被她打杀不可。她恨声道:“皇帝相信妖言罪?” 宇文不弃暗中眉锋皱深了三分,看样子是躲不过了,好在宇文不弃他聪明,脑子里闪电似的转了几转,轻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南国红粉跟北地胭脂之所以不同,跟两个地方的水土景物有关系,北地,快骑骤驰千里,黄沙如海烟云,南方,春水碧于天,留舫听两眼,完全两码事,风萧水寒,宇文不弃多想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风流,所谓塞北秋风怒马,杏花春雨江南……” 郭正义抬手拦住了宇文不弃:“慢着,慢着,谁要听这个。” 云卿含娇带眉瞟了宇文不弃一眼,把刚才的揪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四爷,您得耐着性子,水有源,树有根,得打头儿来,玉楼兄弟这是先告诉咱们南北的红粉佳人为什么不同。” 郭正义道:“这我跟您的看法就不一样了,宇文不弃聪明绝顶,他既然在这条路上谋前途,自然得跟靠得住的卖命,他是看准了这一点儿,要不然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进您这个门儿,所以三番两次的推拖,他是故作姿态,其实他是巴不得早一天进这个门儿,冲这,他焉有不死心塌地的道理。” 慕容廉明道:“这个我也想到了,可是凡事小心点儿总没错,我做事一向谨慎,让我看他一段时日再说,我所以答应让他暂在老八那儿待着,也是这个道理。” 这话声虽细,但却震得两人心头狂跳,几乎被震散了真气! 两人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收手,在后跃退,心知这说话的大概是慕容廉明了。再举止看,场中已只剩下慕容廉明和那疯和尚一对了。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两人互看一眼,急忙转身正待往山下走去,只听耳中又响起那一缕声音说道:“今后好好做人!”两人听得惊出一身冷汗,那里还敢停留,同时纵身跃起,朝山下投去。 现在全场之中,只剩下慕容廉明和何真真两人了。何真真是在教田玉燕剑法,真正剑发如同泼风,拼着老命的,只有慕容廉明一个人了。 慕容廉明不知怎的,一挣没动,反而让他把剑夺了过去。 疯和尚右手执剑,伸出左手,说道:“你不削,我就削给你看。”说着,右手连挥,剑锋直落,朝手指上削去,但听“笃”“笃”连声,剑锋砍在手指上,火星四射,他越砍越有劲,“笃”“笃”之声不绝于耳,火星连续飞溅,慕容廉明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砍得缺口累累! 慕容廉明看得又气又怒,以脚一顿,纵身飞起,朝山下投去。 山庄距南北大官道远在十里外,因此附近的小径,往来的皆是附近村落的乡民,不可能有外地的旅客经过,一个陌生人在这一带活动,决难逃出暗桩的耳目。 蒙面人在北地三里余的一座松林中,坐在一株松树下,摊开带来的一只荷叶包、取出里面的几个窝窝头和一些盐菜。正待摘下蒙面巾进食,蓦地,他眼神一转,凝神侧耳倾听。 片刻,他带了食物向不远处的草丛中一钻,消失在林旁的及肩枯草荆棘中。 南面有声息,是轻灵的脚步声。有三个人藉草木掩身,此起彼落逐段搜进,逐渐接近了松林。北面也有声息,脚步声正常,是两个穿青劲装佩了剑的大汉,大踏步进入松林的北端。 南面的三个劲装大汉先一步隐起身形,三面潜伏。 身影徐起,老花子撑着打狗棍站起,笑完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吠!我老要饭的在树上睡得正香甜,做白日梦梦见一跤跌在金山上,偏被一阵鸡猫狗叫吵醒了老要饭的一场黄金梦。哼!没得说的,你们这些蛋们,得赔我的黄金梦来,不然,老要饭的给你们没完。” 怪事,谁听说过梦也要人赔的? 车外,轮声辘辘,蹄声得得。艳阳高照,快晌午时,马车驰抵了“千山”之下。 千山是“辽东”一带的第一大名山,地在“辽阳”城南六十里处,北起襄平,南界渤海,绵长数十里,奇峰耸拔,状若莲花,致又有千朵莲花山之称。 千山分北、中、南三岭,南岭最高处为“仙人台”,为千山绝顶,风景绝佳,登临眺望,天风接天,晴天时,南可望渤海涛澜,辽河三水如带,风帆点点,景象极为壮观。 山里,谷溪四十八,峭壁嶙峋,奇巨石岩,涧谷幽深,苍松怪石,不可名状。 山外,茂林如绵,秀该若屋,风涛万里,林壑幽邃,的确是东北第一名山。 千山一带盛产“香水梨”及小白梨,晓春时节,梨花白似雪海,雪化山间之后,大地复苏,实别有一番气象。 马车渐渐驰进山口,那宽窄只能容两辆马车进出的小谷内,立刻闪出两名腰佩长剑的英武黑衣汉子。 蓬莱三仙远在百余年前建立名声,这百年间偶有几次来到中土,武林都为他那骇人的听闻的武功而震惊,无怪中土出现了个武功莫测的人,不知其来历,“玉真子”会怀疑与蓬莱三仙有关系。 第十四章 历练 他的门下弟子连日出现于杭州城的为数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和这个怪异的郭正义攀上交情,言语不通是一道阻碍,还有那郭正义生性怪僻,一切事都不闻不问,整天守庄那个旧得发黄的包袱,深怕被人抢走,玉真子派去不少门人,都因一时好奇,去摸那包袱,而遭郭正义怒揍一顿,渐渐郭正义在杭州城,引起一般人注意。无论他走到那里,总有一群人跟在身后。 他自己似乎也发觉了,从那天起,除一日三餐不能不出列、充饿以外,整日闭门不出,没有人能知道他的住处,许多人试想跟踪他,看他到底住在那里,但他一出城外几个晃身,已失掉他的踪影。 他刚才与对方硬拼了一掌,已发觉内力不如人家,只是有墙壁抵住后背,是以不曾被震退。 但正因如此不能卸去对方的力道,而全部承受下来,因而血气上涌,胸口作痛,有没有内伤还是其次,目前身体内部已难受得要死。 现下敌人发掌攻到,宇文不弃真想就此一闭眼,任得敌掌劈中,马上死掉,以了结这场痛苦。但事实上他仍然翻掌疾推,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他的掌势总算是及时发出,抵住了堪堪击到面门的敌掌。 虽是在黯淡的光线下,而且是匆匆的一瞥,但宇文不弃仍然看清楚了敌掌生得非常纤美白皙,一点也不似蕴含内家真力、能够杀人取命的手掌。 他只觉这只玉掌上传来一股阴柔强韧的内劲,顿时胸口感到加倍恶闷,险险张口吐出鲜血。在敌人强大难当的压力以及肉体上遭受无限痛苦的情形下,宇文不弃的斗志宛如残雪向火,极迅快地消融。 只那么一弹指之间,他的斗志几乎全部消失无存了。 现在他只是靠着久经锻炼、像钢铁一般的筋骨肌肉,以及背后那堵墙壁之力,抵住敌掌前进之势,身子才没有倒下。尽管他气血浮涌,难过得要命,但他的神志仍然清明如平时。 故此他深深了解,自己这样勉强支撑下去,只不过是徒然多受点痛苦而已,迟早还是免不了杀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发出的掌力,这时稳定地维持着目前的份量,既不增加,亦不减少。 因此宇文不弃那对修眉,由于痛苦难受而紧紧皱起,眼睛也因而微微眯缝。他的表情一定是逃不过对方的觉察,故此她发出得意的冷笑声。 四面八方都是车马声,季彦凌府今儿个之热闹,是可想而知的。宇文不弃算是季彦凌的人,季彦凌府他可是有一回来,真要说起来季彦凌府该在东宫,可是不能让贺客都往东宫闯,所以今儿个过生日所在是季彦凌原来的府邸。宇文不弃一下车就先打量这座季彦凌府,看见季彦凌府他才猛然想起他今儿个不该到这儿来,太不该了。 宇文不弃想起了谢蕴如告诉他的话,关外白家有人在这儿,像今儿个这里的场面,白家的人势必非出现在季彦凌左右不可,八阿哥跟季彦凌一定碰头,也就是说宇文不弃也跟关外白家的人难免不照面,只一照面西洋镜马上就会被拆穿,这个怎么办!这下宇文不弃可作了难,此刻已到了季彦凌府门口,容不得他打退堂鼓籍故开溜,可只要一进季彦凌府大门,今儿个就非闹出事儿来不可,这可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马车一动,八阿哥就打开了话匣子,一骡车的话,全是教宇文不弃大场面的礼节,这个该怎么样,那个该怎么样,还有就是叫宇文不弃留意,留意保护他,留意他那些个对手身边儿的人,轻松的话题他是一句不提。 宇文不弃瞪着眼静静的听,有没有听进去只有宇文不弃一个人知道。 果然,七年后的秋天,一位虎背熊腰的少年,独自持剑寻上青城山的修剑院,但极其可怜的,那位少年,只不过遇上青城九大剑客的弟子,便遭败北,身受剑伤逃逸而去。 虽然,这少年遭到落败,但这件事却轰动了整个天下武林。 因为青城山修剑院,是中原武林九大门派的结合。所主持这修剑九大剑客,亦是九大门派中选出的一等高手,自创院以来,修剑院变成中原武林的权威,故而这地方,也就是九大门派发号施令的所在地。任是霸一方的摩头巨擘,也不敢向青城修剑院寻岔,所以少年寻找青城修剑院之事,实令武林为之震动。 “恩……”凤剑惶然轻呼,被他带的立脚不牢,无力地向他坏中倒下。 他情不自禁,手一抄,虎肋一紧,暖玉温香抱满怀,眼中的冷厉神色悄然隐去,代之而起的是火热的眼神,激情地注视着怀中的这位惶乱、失措、迷惘、错愕的一代英雌,他也似乎迷失了。 凤剑不敢接触他的眼神,闭上明亮的凤目,突然幽幽一叹,如梦如诉地说:“你……你的眼神年青,你多大岁数了?” 他猛然一震,手上的力道迅速消散,放了凤剑。抬头望天深深吸入一口气,喃喃地说:“是的,年青,岁月也并未在你脸上刻划下可哀的痕迹,你该为自己打算了,等到老之将至便来不及啦!一个展红绫在江湖上混,终非了局,混了二十年,还嫌不够吗?还等什么?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步伐坚定豪迈,远出三四十步,扭头向木立原地目送他离开的凤剑挥手致意,然后昂然而去。 这座大花厅,坐落在大宅院的前院.陈设古朴典雅,靠里一排楼花玉屏风前,坐着两个人,站着两个人。 坐着的两个人,年纪都在五十开外,主座上是位身材颀长,身穿白袍的老者,长眉凤目,威仪逼人,还带一份飘逸超拔,想当初年轻的时候必是位风度翩翩的俊逸人物。 客座上那位,略嫌清瘦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文质彬彬,一脸的书卷气但是举止之间却隐透一份宦海公门的历练。 站着的两个,垂手旁立,一个近卅、一个甘多,近卅的浓眉大眼,相貌威猛,穿一件团花黑袍,廿多的剑眉星目,英武轩昂,穿的是件海青长袍,两个人一般的态度谦恭,神色从容。 白袍老者微笑截口道:“季彦凌,他们做晚辈的,心里的感受不敢形诸于色,可是我这个做老的却不能不替他们不平,不能不替他们说几句话,季彦凌不要小看他们,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所学、机智、胆识、历练,站出去足抵半个武林,你们要的就是这种人才,季彦凌你还有什么不中意,不认可的?” 清瘦老者忙道:“哎哟,您老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我毫无轻看两位世兄的意思,我怎么敢,我对这方面是十足的门外汉,根本也不知道几位世兄的深浅,不了解几位世兄的才能,我怎么会、又怎么敢中意哪一位,轻看哪一位?您是知道的,我完全奉命行事,上头的主子指明要行三的那一位,我怎么敢擅做主张另请别人,真要是请了这两位中的一位,您又叫我怎么回京去复命呢?” 他起身漫步走过郭正义的身边,左手指倏地弹了一下,“呼的”一声,一丝锐利破空之声发出,坐食的郭正义突的身子一震,猛地一抬头,眸中射出一道寒光,紧紧打量书生,他的表情很是复杂,像忿怒,又像遇到对手的高兴,他那张满皱纹的脸上起了更多皱纹,就像他的脸上开筑了千万条壕沟,更增加了他的丑容。 忽地他一抬手,一股呼响的风声透出,书生右掌一拂,砰的一声大响,食客们吓了一跳,顿时,百十对眼睛朝这边注视。 书生毫无表情的脸上浮上一丝惊奇的神情,他呆了半刻,眸中杀机隐露。哼的一声十指猛弹,一时丝丝响声大作,郭正义怪叫一声猛地跳起老高,只听“咚咚”连声,那寸余厚的桌面旧竟似被重铁戳到,破了十个大洞。 郭正义冉冉落在地上,神情变化不定,他似下定了决心,用酒在桌面乱画一阵,抬头向书生示意。 宇文不弃但见这个厉害可怕的敌人,只露出大半截面孔。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在她面上,竟长着一只特别高挺而又弯曲加钩的鼻子。 当然他也同时发现这个鼻钩如鹰嘴的女郎,其他的五官和面孔的轮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这只鹰钩鼻子破坏,则她必是个美女。 不过宇文不弃又知道,那时候她虽是艳芳桃李,气质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依然使人不敢亲近她。 拿着火炬的婢子名叫阿兰,丹枫则站在一旁。她们都是十八九岁的俏丽少女,穿着紧身衣裳,箭袖束腰,脚登小皮靴,腰间都佩着剑,整个人看起来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们的主人衬托得更难看了。 她们亦将这个年轻男子的表情全部摄入眼中。由于他长得英俊籍洒,所以他痛苦的神情,似平较易感动人。 第十五章 领袖 宇文不弃这儿正心里砰砰跳,各府的马车,轿子又陆续到了不少。 郭府的侍女可够忙,十几二十个,接这位迎那位,见谁都得先行礼后请安。 正这儿忙乱着,一个侍女朝宇文不弃走了过来,哈腰陪笑叫了宇文不弃一声,然后悄悄地塞给宇文不弃一个小纸团儿。 宇文不弃先为之一怔,继而马上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展红绫这位聪明姑娘派人送来了。宇文不弃打算背着人先看看,可巧那边儿慕容廉明的话声传了进来:“如烟,走,走,进去了。” 宇文不弃抬眼一看,慕容廉明也上了台阶儿,迎慕容廉明的正是郭正义的首席智囊鲍师爷,鲍师爷也正往这边儿望了过来,宇文不弃只好暂时袖起纸团儿赶了过去! 宇文不弃目睹他的抱剑之式,确知这一招剑术不凡,他为要给修剑院中人一个下马威,当下也不敢怠慢,右剑倒翻,左手握拳平伸,星目平视,闪的耀出一片剑花,一出手就是毒辣招术“凤凰三点头”猛向那青衣童子刺去。 宇文不弃这一摆出剑式,那凝立石阶上的九大剑客同时一惊,突然一声沉重佛号响起,九位剑客中走出了慕容廉明,沉声叫道:“弃儿,你不是他的敌手,快退后三步。” 语音刚落,突见剑虹精光闪动,宇文不弃指天的剑锋,已经恍似雷奔电闪,带着一缕啸声,刺向青衣童子。 季彦凌眼见宇文不弃剑光骤闪,只觉一股光锐的剑气潜力,疾压过来,眨瞬间,一柄森森剑锋‘已经指到前三寸,心头大惊,赶忙如言疾退三步…… “嗤!”的一声季彦凌肋间衣衫,已经被宇文不弃剑锋划破,仅差一发之隔就要伤及皮肉,季彦凌这一骇,真是非同小可,若不是师父出言点醒,自己径向左右闪避,定然当场受制剑下,洒血五步了。 声出人疾进,夺命扇闪电似的挥出,罡风似殷雷般刺耳,动人心弦,但见漫天撤地全是扇影,张合点打势如狂风暴雨,声势浑雄,劲道且迫八尺外,好浑雄的内功,果然悍野绝伦,名不虚传。 宇文不弃一口气连封九剑,方遏止郭正义的狂野迫攻,由于对随时皆可发射的扇骨深怀戒心,因此每次封招皆需全力施为,封得紧密,泼水不入,浪费了不少宝贵的精力,也出了一身香汗。 人影似流光,一闪即远出丈外。郭正义共攻了十三扇之多,劳而无功颇感意外,撤招跃退丈外,冷笑道:“宇文不弃,果然名不虚传,你是老夫扇下的有数劲敌之一,因此老夫决定用剑与你公平一搏。” 宇文不弃更感困惑,心说:“这老贼果然利害,为何明知夺命扇对付我游刃有余,却舍长将短改用剑相搏?” 他心中生疑,口中却说:“你是不是想用血爪功或遁形血掌,在拼剑中施暗算?哼!你拔剑吧。”’一面说,一面迫进, 那片银影射势一顿,方向疾折射向白袍老者,只一闪,影敛形现,白袍老者右肩之上挺立着一只雕鸟,雪羽玉翎,钢啄金睛,威武异常。 清瘦老者没见过,可是他胸蕴宽,腹街广,听说过这种玉翎雕产自天山极峰,是鹰类中之最,飞行快捷如电,力能生裂虎豹,不要说打斗,如昂首一鸣,便能使群兽战栗,鹰隼尽伏。 想想刚才,再看看挺立白袍老者右肩之上的那只雕,清瘦老者不禁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候,劲风袭人,厅里突然都了一个人,这个人,使得清瘦老者为之眼前一亮。 廿刚出头的年纪,狐裘皮裤温毛靴,一身猎装,头上是顶紫貂三块瓦,乌油油的发辫盘在脖子上,皮白肉嫩,长眉凤眼,大姑娘似的个俊逸人物,两手戴着皮手套,右手里,还握着一根编花马鞭子。 银影一闪,那只玉翎雕又飞过去落在了这位俊逸人物肩上。 一月内慕容廉明依约而来,决定将他碎尸万段,郭正义这才略消怒气。不过星宿二怪生性怪僻,唯我独尊,各派掌门内甚是不悦。慑于他的武功,不敢讲出,私下间暗商议,在他失手之时决定不出手援助,让他自灭,大敌未到,他们就暗地里分出二派倒戈起来,申虚子岂有不知之理,他只有暗暗担忧。 这天是慕容廉明约期的最后一天,慕名而来的人纷纷上山,旭日才出,雁荡山上到处都已挤满了人群,人山人海,不知其数。 雁荡山有峰一百零二,十谷八洞,三十嵬崖,端的是奇景瑰丽,巧夺天工,清静绝伦,这天地显得有点不同,盘曲数百里的奇秀高山,处处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千百双不同的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直望上,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要上来一样。 申虚子门下弟子已遣散各方,引导客人,端茶排酒,忙得不可开交。 天色渐变,黄昏到了,雁荡山黄昏之时最为出色,那将落的阳光,柔合的配亲,山中一片苍绿繁木,犹如千千万万的金果子,闪闪耀,全山庞罩着金黄色彩,奇景瑰丽,天际红霞,犹似眼前,雁群盘旋纷纷来归,雁荡山黄昏之时,堪称一绝。 各方前来观瞻的人,那里曾见过这种佳景,一时摆头四顾嗟叹之声不绝于耳。 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宇文不弃不会发生任何还想,而且这个女子那只钩钩的鼻子,也是令他不涉逻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于这一下跺脚而发生的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外面舱房中的宇文不弃一乃是厂衙中的高手,定然能够警觉。故此他认为这约鼻少于此举霎在很差劲,一点不似是领袖人物,巨而像是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他突然又发觉这个女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厂,就好际是幽灵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舱房内的宇文不弃,这刻已把压在季彦凌身上的躯体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门窗之处查看。 敢请他虽然吻着季彦凌的香唇,但刚才展红绫那一下跺脚的轻微震动,显然已惊动了他,是以抬头向窗口望去。 宇文不弃万万想不到榻旁的胞壁有人出来,是以直至他感到不妥之时,背上已被一把长剑抵住,那锋利的剑刀透过衣服,略略刺入皮肤,虽然不算痛,却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可怕感觉。 展红绫道:“那么,这跟让一个一网打尽别的几个,又有什么不同呢?” 宇文不弃道:“大不同,姑娘,一网打尽别的几个之后掌握大势,从此就没了对手, 暴乱不起来,乱不起来自不会有败的可能,让其中一个在不伤及别的几个的情形下掌握大势,他的对手仍然存在,现在留下的仇恨,到了那时候会更形剧烈,而剩下的这些个到那时至少也是个郡王,姑娘请想,一个当国者,有一群怀着仇恨的人环绕在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想取而代之,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什么样的局面?” 慕容廉明眼望洞外浮云出神片刻后,缓缓说道:“记在当年你父亲向老衲告别时,说他要去洛阳料理一件私事……今日想来,龙山徒儿那日可能是要去见你母亲。结果,就在三日后的夜晚,青城山修剑院的巡夜弟子,突然发现你父亲死在青城山道的入口处,经过老衲和诸门派剑客察视伤痕,乃是死在乱剑之下……” 慕容廉明说到这里,声音一阵苍然,停了一会,激动的说道:“龙山徒儿之死,使修剑院高手以及整个中原武林道,为之震惊,惋惜。要知你父亲武功造诣、机智,已经被誉为是天下武林百年来难得的奇葩。所以老衲和各派剑客,将一柄奇剑之上的秘技传授给他,想不到竟因这样而害到他的性命……” 宇文不弃截住慕容廉明下面的话,问道:“老禅师,你这话怎么说?” 慕容廉明道:“因为你父亲死时,身上独失落了那柄武林奇剑,所以老衲等推测龙山徒儿,可能是身怀奇剑而招致杀身之祸。” 宇文不弃此刻心中急欲知道他父亲当年惨死的原因,现在听慕容廉明说到此处,已略知大概,但他不知父亲身怀的是什么奇剑,竟然使父亲丧命,于是皱眉问道:“老禅师,那柄剑到底是怎样名贵,促使家父招致杀身之祸?” 胡哨声已经消失,大概追赶的人已知难而退了吧? 绕过一座山脚,仍找不到路径。前面是一座苍郁的松林,林的那一边好象是平原呢。只消到平原,便可以找到村镇了。 距松林尚有二三十步,灰影乍现,两个穿灰袍的花甲老人分从树后路出。左首那人佩了一把樵斧,右面那人手中轻拂着一根量天尺,目灼灼盯视着他,不言不动,似已料到他必定向松林走。 展雄鹰是巨熊般的巨人,八尺高的身材象座铁塔,粗眉大眼满脸横肉,挟了一柄沉重的蜈蚣钩,带了七名手下赶到,匆匆地说:“根据各地伏桩的消息,那蒙面人小子与宇文不弃贱人,已逃到这一带来了。“ 第十六章 怯场 他继续道:“这里叫九里山,可藏身的角落甚多,庄主已传下信息,召集所有的人前来,务必在日落之前,将他们搜出来,人受伤甚重,走不了的。你们的艺业,决难接下那蒙面小子雷霆一击,因此庄主吩咐下来,不能独当一面的入,火速离开九里山区,以免自误,同时也可避免误伤。郝姑娘,走吧,在下护送你们撤山。” 展如烟看在眼内,不由问道:“三少爷,怎么了?” 毕竟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京里,由于职务的关系,满朝文武也好,地面上的龙蛇也好,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总对他有一份敬畏,可是身入江湖,这还是生平首次。 半月前的惊险,尽管是谈不上什么险,他却是余悸犹存,如今见俊逸人物三少爷望着山海关那雄伟的城门楼面有异色,还当是又发现什么惊兆了呢? 郭正义却不知利害,一见蒙面了十指齐张,空门大露,不由大喜“呼”的一掌击向前胸,威猛十足,他掌缘已堪堪触到慕容廉明的衣衫,忽觉丝丝之风有异,穿过自己掌风,朝脸前击来,不由大惊失色,来不及攻敌,努力朝左一闪,饶他风机得快,才免去要穴危险,但臂膀“臂井穴”却如被巨锤击中,一阵麻木,咚咚连倒七、八步,砰的坐倒在地上。 申虚子大惊,真气大减,落下地来,慕容廉明眸光一闪,呼呼极快的击出两掌,眼见申虚子就要丧身慕容廉明掌下,蓦的一声女人惊呼声,慕容廉明突的一震,招式略缓,申虚子乘机滚出数丈,才免于难,但也吓得一身冷汗,暗叫侥幸不迭。 慕容廉明眸光突现奇光,怔怔的瞧着西棚里,不言为动,群雄大疑,随着他的目光向西棚瞧去,只见西棚转坐着数十个白,橙两衣衫的汉子,中首坐着干瘪老者,青铁着脸,目**光,显然内功已达绝顶,老者旁边坐着个红衣年轻姑娘,蛋可杳目,凤眉樱唇,十分美貌,刚才发出惊呼之声的就是她。 此刻只见她脸生红晕,螓首低垂,不胜娇羞,越发显得可人,她旁边坐着一个金色衣衫的俊美年青人,那金衣人似乎甚爱这位姑娘,一直低声说话,姑娘却冷如冰霜,丝毫不假以辞色,金衣人显出一付可怜像,此刻他见众人瞧他,面色一整,星目发光,视众人,神情甚为骄傲,和刚才那付可怜像,判若两人。 季彦凌迟疑地接口道:“但是此人也算得是机警之土,刚才船身小小一点震动,他就发觉了。以他的武功造诣,或有可用之处。” 展红绫道:“那一下震动,是我故意跺脚弄出来的。一来测验他的感觉灵敏到何等程度;二来这也是我的计策,因为他如果不能发觉,则本事太差,纵然出手顽抗,亦不须放在心上。如果能发觉船身的轻微震动,则一方面可考察出他的功力程度,另一方面可使他把注意力集中于门窗,因为他必定误以为有人登船。这时我从旁边出现,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展红绫往宇文不弃身后一呶嘴,道:“喏,那不是来了么。” 宇文不弃转身一看,只见展夫人袅袅行了过来,雍容贵宾,仪态万千,展红绫,再加上她这个丽质天生,成熟风韵醉人的母亲,确使在场的所有女客失色。 没一双目光不看展夫人,可是只一眼便为展夫人的气度所摄,忙把目光转了开去。展夫人望着宇文不弃跟展红绫站立处,唇边本来是噙着笑意的,如今宇文不弃一转身,她为之一怔,笑意马上凝住。 宇文不弃道:“姑娘最好先迎过去代我跟令堂说明一下。” 展红绫忙迎了过去,她走得很快,老远就迎着了展夫人,跟展夫人低低说了几句话,展夫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动人的笑意又现于唇边,偕同展红绫双双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展夫人含笑低声道:“属下原对自己的眼力颇有自信……” 宇文不弃对于当今江湖武林人物,可以说:一个也不知道,纵然灰衣老者自报了姓名,他脸上没有半点惊异之容,笑道:“久仰久仰,晚辈能得见高人,真感荣幸。” 其实宇文不弃如果能知道郭正义为人,他真要大惊失色,要知道郭正义乃是名震黑白二道的独行盗——千里魅魂,这绰号说出他的心狠手辣,阴险奸猾,酷似魅影幽魂,千里附体追踪。 千里魅魂郭正义是个极工心计的人,听了话,已知宇文不弃并不认识自己,不禁暗暗皱眉忖道:“看他刚才一招出手,分明是极上乘的内家武学,得传自高人,怎么走动江湖,他师父却没提告我的名字……” 原来这郭正义不但武功超绝,而且为人极是滑头,绝不吃眼前亏,在刚才他一见宇文不弃施出那招“手拔五弦”,立知是个硬汉子,所以他立刻收招后退。郭正义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种自作聪明却栽了个大筋斗。 郭正义笑道:“宇文老弟,如果老夫推想不错,令师定然是位名震江湖的先贤,才能调教出你这种年青高手。” 机智聪明的宇文不弃,在这时也看出郭正义,原来是误认了自己是个武林高手,所以他才自动收招后退,这时他暗叫一声:“侥幸!” 但他知道江湖武林中人,波诡云谲,他这问我师承,如不能答出,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宇文不弃不为所动,厉声叫:“郝彤云,我饶恕你,是由于你年少无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郝天雄杀人无数,满手血腥,人已经不可能改变,他活着,将是世间一大祸害今天如果在下仁慈不忍见你一家哭,日后将不知有多少人肝脑涂地成为一路哭,因此他必须死,私仇公愤他都得死。” 展雄鹰厉喝道:“女儿,起来,你少给我丢人现眼,为父英雄一世,杀人如屠狗,砍掉脑袋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没有什么不得了,用不着别人怜悯。起来拔剑而斗,不然你就走。” 展雄鹰这次惊得血液似乎已经凝住了,老天!刚才郭正义已经够可怕够高明了,而宇文不弃不知要比郭正义高明多少倍,完了,一照面便死了四分之一,还能支持多久?这岂不是九死一生机会微乎其微吗?先前十余人围攻郭正义,他几乎送掉老命,这次与更高明的宇文不弃交手,已可预见必定凶多吉少。 怯念一生,胆气便直线下降,突见剑虹排空而入,没封住,右外肩血流如注,整条膀子发麻,随即痛楚难当,几乎握不住剑。 第二剑接踵而至,这次身形不稳,剑未曾收回,一切都嫌晚了,只能任由剑虹穿胸,眼睁睁等死。 斜刺里飞来一剑,“铮”一声暴响,火星四溅,一名悍贼救了他,展开了宇文不弃袭胸的霸道一剑。 死里逃生,他出了一身冷汗。 郭正义‘咧’了一声。 展红绫继续说道:“郭正义允仍以嫡子被立为王储,郭正义这一边有三阿哥允祉,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合齐的儿子都统舒起,太医贺孟频,尚书耿额、齐世武等,跟郭正义明争暗斗最烈的皇子,分为两派,一派以慕容廉明允祀为首,这一派有带到直郡王的大阿哥允提,九阿哥允塘,十阿哥允俄,十四阿哥允尔,一派以四阿哥允祯为首,这一派有十三阿哥元祥,十七阿哥允礼,皇亲国戚跟大臣,则有隆科多,羹尧、张廷玉、鄂尔泰、陈阁老,皇上虽有三十五位阿哥,但除了这些位之外,其他的不是年纪幼小就是淡泊富贵,置身事外是这样吧?” 郭正义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展红绫三少把话说完,他已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绝没想到以一个远在辽东的江湖人家,居然对京甲的情形,各家皇子之间的情势了若指掌,可见这个江湖人家是一直注视着京城里深宫大内的全盘局势的。 心里震惊,表面上却又是一个模样。 郭正义做出一脸的叹服色,把拇指翘得高高的,赞了展红绫三少一番之后,欠身后探,低声问道:“三少不愧高明,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之势,简直可上追诸葛武侯,赵君子敢不就教高明,以三少看,将来人心之归向,大势之所趋——” 五百招过后,大怪郭正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慕容廉明却是越打越有劲,只见身形使疾,犹如云雾,双掌劲风轰轰,出手是三式,层出不绝,出手绝伦,大怪勉力接着,但身子已开始摇坠,似不甚压力。一张苍白老脸布满热汗,但他知道在这天下豪杰聚集的地方,一个不敌,一世英名就要付诸流水了,他暗暗咬着牙关,拼着消耗数十年日夜勤练的一口真阳精气,要和慕容廉明周旋到底。 第十七章 士族 蒙面人眸子一转,似已知道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增加三成力,大怪连连后退,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身子被蒙面人犀利的攻势迫得渐渐退到西方一堆巨石旁,大怪眼角微瞥,已知身后已无退处了。 不由急怒交加,怒吼一声,拼出余力,展开星宿独门绝技“连环救命八招”一连怪异反攻。蒙面人被迫退了一步,只见大怪突的一脚提起,双掌靠胸,哼的一声推出阵阵淡白之气,那股淡白之气才起群雄已各自嗅到一股极难闻腐尸味,只觉头脑昏涨,几乎呕吐而出。 不由大惊,纷纷避得远远的,才感稍好,但是其中不少人昏倒在地,各人这才震惊这门歹毒掌力的利害。 慕容廉明见他双掌推出一股淡白之气,似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哼一声道:“郭正义,今天你休想再活着回去了。”、 她们果然从宇文不弃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来,先洗干净,然后小心检查。 展红绫作最后的鉴定,评论道:“这枚假牙是用某种兽牙制造的,看起来与真牙齿一样。只不知将毒药注入假牙内之后,用什么方法封住注药小孔?但这已是技节问题,不必多费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 季彦凌动手改变穴道禁制,展如烟即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宇文不弃坐在椅上。这时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就是了。展如烟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来。 宇文不弃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独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是滞洒以及亲切和气。 展红绫那只钩曲得十分惊人的鼻子,使他不愿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可惜这一只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给破坏了。 展如烟和季彦凌都惊讶地端详宇文不弃。展如烟首先遣:“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 “行,行,您请,您请,大伙儿让让,让让。” 大胖子不但躬身哈腰往里让,而且还放下锅为宇文不弃“开道”! 宇文不弃拦住了他:“心领了,你忙你的吧,别让我耽误大伙儿的事儿。” “是,是,是,您随便儿看,您随便儿看。”想必大胖子在厨房里是个有一份量的人,有他这么一领头,宇文不弃所到之处,无不陪笑哈腰忙让。 宇文不弃看的很仔细,上自大师傅,下至洗碗筷的,一个也没放过,可却没瞧出一点儿毛病,甚至连点儿可疑的迹象都没有。宇文不弃暗暗又皱了眉,难道说判断错了。 难道说还没下手?可能,这会儿下手是嫌早了点儿,等菜往上端的时候再下手也不迟。宇文不弃思付着踱出了厨房,大胖子哈腰陪笑,一直送到门口,任它汗往下淌都顾不得擦一把。 平时不觉得,这会儿却觉得厨房外的空气既清新又凉爽,深深吸上一口,跟喝了玉液琼汁差不多。 宇文不弃刚吸一口气,一眼瞥见展红绫躲在不远处一个角落里冲他招手,他跟散步似的踱了过去,看看没人留意,一闪进了墙角后。 一缕清脆娇柔的声音,自那石阶上黑衣人影传出,道:“我是人,不是鬼,你不要害怕。” 语音刚落,她已经走到宇文不弃的面前,竟然又是一位漠不相识的黑衣少女,只见她眉清目秀,明眸皓齿,肌肤雪白,加霜似玉,秀发披肩,体态轻盈,曲线玲珑,年约十七八岁。 宇文不弃剑眉轻皱心中急速忖道:“这座偏僻荒废的古刹,就是在白天,通常也少人迹罕至,这时已是深更半夜,这少女出现此地,难道也跟郭正义一样,是为……” 他心念未完,只听黑衣少女冷冷的说道:“苏七娘临死前,交给了你什么东西?赶快拿出来给我,不然它会连累到你的生命危险。” 宇文不弃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黑衣少女也是为此而来,宇文不弃尚未答话,黑衣少女继又说道:“你不要以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试想:苏七娘那种武功绝高的人,也是为着怀有那东西,遭受全面武林高手的追杀,落得伤重身死,你虽然自恃武功不错,但江湖武林人物,为利所熏,常常不顾江湖道义,出手毒辣,有些事情都不是武功所能抵抗住的,看你样子,只是一个刚出道江湖的人,经历浅薄,我想:你还是将那东西交我为好,免得为此丧命,那就不值得了。” 这番话,使宇文不弃惊讶不已,但也使他好奇心起,不禁问道:“这位姑娘,你说了这么多话,我还不知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在下有的话,当然无条件相赠给你。” “你死了之后,到阎王爷面前告我一状好了。” 宇文不弃怒火上冲;突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向右疾冲剑涌千层浪,人化万里虹,奋勇突围,大发神威。 右面是面目阴沉、喜怒不现词色的中年人,脸上涌起了笑容。但眼中不但毫无笑意,而且焕发着阴厉冷酷的光芒,令人望之不寒而栗。这入的冷静功夫委实到家,不慌不忙地一剑拂出,楔入宇文不弃疯狂递到的千重剑浪中。响起一连串龙吟虎啸似的震鸣,剑气进发撕裂声惊心动魄,漫天剑影吞吐纠缠片刻,突然从如山剑影中,黑影飞射出,投入不远的枫林中,一闪不见。中年人站在原地,左手按住右胁下,指缝中有鲜血沁出,摇头,说:“这是第一个从我剑神西门鼎剑下,唯一全身走的人。” 保定府南面偏东,九十里至蠡县。这儿是古博陵郡地,今已成为历史的陈迹。 在蠡县,崔氏族人已不多见。在南乡,故郡城已成为废墟;距城十五里,荒野绵延,只可看到几处土坡而已,但却是书香世家,也是当年士族的残余,如今仍保持着傲岸的门风而自豪。 西材,是高姓族人,自称是古高阳国的遗民王族后裔,以国为姓源远流长。 宇文姓是士族,高姓是王族,有麻烦了。想当年,有些王族出身草莽,虽然是统治者,但仍以能结交士族为荣。而士族却对门弟极为重视,盯不起王族,决不在暴力下低头,虽皇亲国戚也不假以词色,骨风嶙峋,但也又臭又硬。 士族经五胡乱华之变,大量南迁,日趋式微。王族也由朝代易姓,成为过气的没落王孙。 在博村,东西二村势同水火,也算得是没落王孙与凋零士族之争。 老郡主又看了看外头,似乎在追忆往昔,然后道:“近卅年的岁月,日子不算短,京里的变化也太大,当年你爹在京的时候皇上还年轻,如今,卅五个阿哥,大多都长成了,皇家虽然享尽人间之极富贵,但是只要多着些,多知道些,让人宁愿生长在平凡民家那种感受不只是厌恶,简直令人悲叹,令人害怕,命运注定我离不开这个圈子,受大内厚恩,我也不得不尽点心力,所以我想到了你爹,想到了李家,但是我没想到你爹会把你这个义子派来——” 展红绫道:“不是因为您,李家不会来任何一个,老人家明知此行艰险,坚持要在大哥、二哥里任选一个,但是白雪老奉命指着名要展红绫,而且展红绫也坚持要来。” 身旁的的红衣姑娘对慕容廉明的毒辣,也感到不平和愤怒,她认为生命是宝贵的,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平干白白的死去,她想起刚才还和星宿二怪坐在一起,那料到,他这种绝世武功的人竟会转眼死去,虽然星宿二怪待她很不好,但她总认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他那样的冷酷,不近人情,但她还是逆来顺受的。 她心里开始对慕容廉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感到不满,她若有感触的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宇文不弃大哥,不要是这种人就好了。” 她对于这些江湖震惊的高人并不感到兴趣,她只期待着能有一天与宇文不弃大哥见到面,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廉明黑纱拂动,眸**光,仰天长啸,声如龙吟凤鸣,袅袅直破云宵,铮铮朗朗,坚硬有力,笑声啸声渐渐会合,忽高忽低,似乎在游斗一般,良久,蓦地笑声啸声同时停止,老僧面色微红,面目表情甚是特异。 慕容廉明胸部逐动,喘气连连,身子略为摇晃,忽然他鼻孔早出一股淡白气色,于空间飞腾跃翻,一闪而没,他伸手舒腿,站定身形,目光逼视老僧。 忽地十指弹动,发出丝丝劲风,身子飞快攻到,老僧袍袖微拂,指风顿灭,慕容廉明掌如幻影,身法怪异,只见他突的翻天倒海,双掌猛挥,就在出掌半途,突双掌为爪,直攻胸前要穴,双足一勾一蹬,连环踢出两腿,这种一手两心武功,令人慑服。 老僧身如闲云野鹤,疾如电火一掣,宽大白袍鼓得涨荡荡的,慕容廉明掌缘才触袍衣,撒招变式,竟自攻不进去,显然老僧内功之高,已臻化境。 第十八章 坠崖 慕容廉明闷哼一声,招式一变,身子往下一捏,穿左掌踢左脚,一攻下盘,一抓颈颚,出招连环,虎虎风声不绝,远处只能瞧见沙雾弥漫中一条黄影,忽闪忽没。 老僧哈哈长笑,须发飘动,袍袖抖得毕直,四周拂动,刹那间,呼啸之声大作,夹着隐隐雷鸣。 宇文不弃默然不语。他虽是无话可以反驳,但纵然还有理由,也懒得与这两个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两婢更是容貌秀丽,人见人爱。但她们却把“杀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饭,谈笑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恶毒心肠,与外表全不相称,教人焉得不恨! 展红绫冷冷地道:“宇文不弃,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骨人品,亦万万不是宇文不弃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宇文不弃道:“你请说吧!我听一听料亦无妨。” “那么你小心听着。”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中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郁抑死、暴死、忠义死、寿终正寝等等,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头断,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求一个痛快之死?”宇文不弃觉得她奇语迭起,为之惊讶不已,当下答道:“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得个痛快。” 宇文不弃进了大院子,落了地,仍然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动静。 然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门,看看有那扇门可以通到别的院子去。 看了看他皱了眉,亭、台、楼、榭都有就是没看见那儿有门,这可怎么办? 难不倒宇文不弃,他辨别一下,刚才那个大院子的方向在西边,应该只往西走,不然回不到那个大院子去。宇文不弃快步走向西,顺著一排屋宇后,这条路比较隐蔽,就是万一大院子里突然来了人,也不容易一眼就看见他。 宇文不弃疾快地往前走,走没两三丈,他突然听见了动静,动静来自前方五、六丈外的一间房。宇文不弃立即提高了警觉,轻轻地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说话,他只听见一个人的声音,相当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谁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自言自语? 到了那间屋后了,宇文不弃把身子贴在墙上,慢慢探头从后窗往里看。 他看见了,看得他又一怔。这间屋像是间卧房,相当华丽的卧房。、 凭宇文不弃的智慧,他知道,这喇嘛是跑来害郭正义的绝不会错,可是这喇嘛是谁的人,受了谁的指使,这他一时就想不出了。 定过了神,宇文不弃想出了个主意,他抱起喇嘛的尸体跳窗进了那间卧房,把喇嘛的尸体往床前一放,伸手从床下拿出了那个木头人,拦腰折断放在了喇嘛的胸前,飘身又跳出了窗户,继续往西而去。 走了一条长廊,过了十几间房子,宇文不弃还没看见门,却看见墙了。有墙就该有门,不然从西边往这个院子来,怎么过来?宇文不弃没料错,又过了两间屋,他看见门了,是个月形门,一条石板路穿过月形门,逼到另一个院子里。 宇文不弃心里一宽,就要往那个月形门走。 “哎哟!”一声惨叫! 宇文不弃双手紧抱住胸口,弯腰蹲了下去,脸色苍白,肌肉抽搐。 原来他这一运气,触动了内伤发作,一时胸口疼痛欲裂,双目发昏,气血浮动,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伤疼始才渐止。 宇文不弃睁眼望着窗外几朵白云,凄凉暗自叹道:“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但我的际遇何尝不是如此,记得昨天我在这间客店里头,还是一个生龙活虎,充满了复仇信心的人……那知相隔一日,我却落得这般惨况,唉——这本书,纵然是部盖世奇书,但对我又有何用?而今我稍微一运气,就疼痛欲死,我还能够学习上面的武功吗……” 他黯然的悲叹着,慢慢地站起身子来,但又踉跄跌坐在床上。 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华灯初上时分,宇文不弃始缓缓醒了过来。 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见房内烛火通明,不由使他大惊失色,因为他来到客店,正是清晨,近晌午的时候才入睡,那么,这烛火,又是谁来点燃的? “不弃这两个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本名尚未取,奶名叫琪官,辈名上一字勤,下一字不知道。好象他兄弟数人,封上取名。他的身世我只知道这些,其他谁愿去打听?你如果到崔家去找宇文不弃,必定失望。说是找琪官,可能要被赶出来,最好不要去自寻烦恼。” 季彦凌颇感失望,冷了半裁,崔家既然已经将宇文不弃逐出家门,甚至从族谱中除名,还有谁关心他的死活?前往报讯,不反而令崔家的人痛快。 她决定到此为止,不再打算前往博村了。原来宇文不弃是个有家归不得的人,死在外地始不是福。 她心情沉重地出了店门,突然心生警兆,有人跟踪,来意不明。 薄暮时分,九个人在六沟淀的一座土丘顶会合。九个人全穿了夜行衣,带了刀剑暗器,李秀站在山顶,向八位同伴指指点点地说:“瞧,那座小村就叫博村。—村对面,是博陵废墟。千万记住,崔家在东村,西村姓高,与宇文姓的人势同’水火。因此,只要咱们不踏入西村,西村的人便不会出来助崔家与咱们作对,咱们便可放胆行事。你们先看看清楚,回,头本使者再分派工作。事成之后,咱们在废墟会合。天黑之后,丁香主派一位弟兄将坐骑牵至废墟藏好,好好看守不可有误。” 这条胡同展红绫刚来八大胡同找‘留香院’的时候没走过,整条胡同里,悬灯挂招牌的人家只有一家,而这一家跟别的胡同里的那些家,大不相同。 这一家,门头老高,两扇朱门红得发亮,两盏大灯特别亮,灯上两个大“万”字老远都看得见,而且两扇朱门还敞开着,高高的石阶上,两边各四的站着八个利落打扮的壮汉,腰里都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地面江湖道上的,也都藏着家伙。 没想到,这儿还有这么一家大户。 大厅里酒筵一桌,在座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看得展红绫都一怔。 女的看得展红绫一怔,是因为姑娘她太美了,她清丽如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紫底红花的高领小祆,配上一件紫底红花的八幅裙,黛眉凤目,肌肤凝脂,更衬托得孤傲高深。 红衣少女缓缓醒来,她周身全先半丝气力,目光莹莹,她脸色变得极为憔悴,犹如大病一场,她颤抖的双手,支撑于地,两行泪珠映着晚霞,晶莹透彻,呢喃道:“不弃哥!不弃哥!妹妹不想活了,请你稍等片刻,妹随你去了。” 她激动的抬起那如莲藕般的玉手,取下发上三寸发簪,目光怔怔的望着那慕容廉明跌落深渊。 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不能挽回她宇文不弃哥哥惨死的代价,宇文不弃哥哥死了,就等于她的灵魂也覆灭了,世上再也找不到能使她快乐东西了。 她自被“雪山野叟”击落雪山死谷,复被星宿二怪巧救,幸免一死,万里迢迢随星宿二怪来到在中原,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想到宇文不弃哥哥,她想到重逢时宇文不弃哥哥将不知有多高兴,这种念头使她对生的祈求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但是她万没想到这个跌落万丈深渊的江湖魔头,竟是她朝夕想念的心上人,如果早知道是他的话,她会原谅他,助他一臂之力,虽然她的武功并不能左右局势。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展红绫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宁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好。好处是作项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等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类型之火设计的,例如有些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的,有的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而言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须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 宇文不弃道:“我想过了,既然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灯,他们之中的一个,要想一网打尽这些对手,不但要出奇制胜,而且还得一击成功,要不然就会连自己的将来也断送了,这一点,那么照目下的情形看,他下手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让他的对手聚在一起……” 展红绫道:“这种机会恐怕只有两次,一次是摆宴的时候,一次是看戏的时候……” 第十九章 梨园 展红绫看他紧急之色,深感怀疑,当下笑说道:“我们一面走,一面告诉你。” 宇文不弃本当极不愿跟她在一起,但现在事情就这样巧合,自己要到“修仙泽”寻找回生草气死阎王疗治残伤,而那“擎天剑”隐藏之地,恰是在“修仙泽”,这样一来,自己不得不和她同程赶路,何况宇文不弃此刻心中急欲得知那外记载是些什么?于是问道:“展姑娘,‘修仙泽’距离此地多少路程?” 展红绫道:“马不停蹄的奔走,大概要一日一夜,才能到到达。” 一名爪牙将灯笼移进,郭正义打开差票,向下面的慕容廉明亮了亮,说:“你听着,本巡捕将差票念给你听。查大盗刘七供称,打劫大辛庄凶犯宇文渊为该伙罪魁。该慕容廉明为蠡城士绅,书香门弟,人所共知,竟敢窝藏江洋大盗,结伙杀人抢劫,罪证如山,令即锁拿到案候审,如敢拒捕,格杀勿论,此令。” “克拉拉”一声拷链响,慕容廉明已铐住了宇文渊。 宇文不弃只好向紫云询问当时的情景,要她仔细回忆当时的一切症候。 紫云并未入亭,当然不知亭内的事,她只记得亭旁那辆轻车,象是坏了轮轴有一个车夫在修理,车厢内似乎有人。车厢的后门上,绘有一个尺大的篆福字图案如此而已。 这是唯一的线索,并无多少帮助。 那五个低着头,硬没敢吭气儿。 郭正义又望那挨过宇文不弃接的年轻汉子:“没成家的弟兄,我不反对你们往这种地方跑,但是争风吃醋给我丢人现眼,想动刀子给我惹麻烦,别人好言相劝,不但不听,反而纠众行凶想要人的命,这我不能饶恕,你给我自已了断,还有你们四个,不问是非曲直,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他来行凶伤人,也不能轻饶给我自己各断一手。” 那五个齐抬头,面如死灰,叫道:“总瓢把子——” 郭正义也落了座,道:“要不是兄弟你讲情,今天我就——” 宇文不弃道:“郭大哥,状是我告的,必得让他们得到训诫,否则一旦做了下去,将来非惹大乱子不可.这个状我是不得不告。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动辄出手,在所难免,替自己弟兄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自了,四个再废一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可是峨嵋“金环古佛”一律摇着头,谢绝一切邀请,他面上很难觅出一丝笑容,就是有,那也是苦笑,不几天“金环古佛”竟宣布面壁十年,不许峨嵋弟子打扰的命令。 两天后,杭州城内来了一个娇美的异常的姑娘,红衣青巾,足蹬小蛮鞋的她伫立于一个纸告画像之前,默默瞧着那张画像中的书生出神,她的神情是凄惋,像受了无端的委屈,无处倾诉。 在旁道路上响起一阵银铃之声,一匹棕色骏马缓缓奔来,马上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甚是娇美,与那红衣少女可是菊兰并生,不分上下,引得旁侧一些登徒子垂涎三尺,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 只见她一身青色紧身衣装,红衣披风,背插双剑,愈发美得出尘。 突然前面树林中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长衫襦巾,面白如玟,眸子中间,闪烁着一道极淡的紫色光芒,来到近前,忽然停下身来,一言不发的望着面有泪痕的展如烟。 展如烟警觉的抬头望了那人一眼,突的芳躯一震,连忙低头别顾。 那人静静的站着,紫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见展如烟低头别顾,突然轻笑一声,走了上来。 “听起来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宇文不弃老老实实地答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步实。”她郑重地说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男女,对于时光流近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宇文不弃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是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归根结底,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方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他迷们地抬起目光,向展红绫望去,问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别说与它作战了。” 展红绫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对。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状可言。” 到了花厅西头看,宇文不弃发现这座花厅奇大,足有一般的客厅两个那么大,而且厅里套厅,不知道这算什么建筑,当初为什么这么盖。 宇文不弃正这儿暗暗诧异,忽听花厅后传来一阵息息索索的异响,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走路一样,这是干什么? 宇文不弃闪身绕了过去,到了屋角,息索声更清晰,宇文不弃贴着墙角往后望了过去。 花厅后丈馀处是院墙,院墙到花厅后墙这一段之间两边是花圃,中间是一条石板小路,一眼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动静。宇文不弃正在奇怪,仔细一听,这才听出那息索异响来自院墙的那一边,而且是紧挨着墙根下。 宇文不弃矮身窜了过去,他离那异响传来处约摸两丈多处翻上墙头,这回他看见了!墙那边,是个小院子,院子里堆满了杂物,靠这边墙根长着一溜杂草,有个红袍汉子蹲在草堆前,两手伸在草堆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展红绫是个善自猜疑的人,这时她心中对于宇文不弃的来历,已经暗感怀疑,但她也不太过抢白宇文不弃,当下说道:“那本书上封皮记载的故事,就是那‘中原正刽’黄龙山亲手写给他师父铁木僧的一封信,上面写道:“上呈恩师铁木僧: 徒儿龙山于洛阳道途中,连遇强敌,欲劫‘擎天一剑’,虽经数次克敌致命,但谋剑之人,竟然愈来愈多,都是名噪一时的归隐魔头巨擘,终在洛阳城郊,徒儿身受重伤,落荒逃避,巧遇曾经有一面之识的展红绫女侠,为恐‘擎天剑’落入邪魔之手,乃恳托女侠将剑带回青城,如徒儿得逃噩运,将跪恩师面前领受无能护剑之罪。 宇文不弃耳闻家父亲书文字,心中悲恸万分,泪水已如骤雨滴落,被迎面疾风吹带而过。 展红绫在背念出这段文字,乃是轻闭着双眸,这时她皓眸一睁,突然看见宇文不弃眼眶泪光,一怔问道:“你怎么了,宇文公子。” 蹄声震耳,因此两人皆末听到冷笑声。官道上车马往来不绝,谁也不知对方的来历身份。 官道以东一带,沃野千里,所有的山都不算高,有些只能算丘而已。站在小小的唐山县城楼向北望,自东北至西北,却有一连串山峦,从西向南,千解山、尧山,虚无山、夫子山、茅山等等。尧山据说是尧帝姓封之地。夫子山则是元朝时代,孔夫子的后世子孙孔璠迁居此地,故称夫子山。 这一连串起伏山岭,形成不少丛莽与荒野。唐山县城小得可怜,不象县城倒象一座镇,全城不足五百户,土城墙只有三里方圆,近山一带有不少梨园,唐山梨在京师附近是颇有名气。 赶到县城,天色不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向人打听虚无山的福寿山庄,毫不费劲,出北门一带大道通向赵州,穿越尧山与虚无山中间形成的山峡,路东就是福寿山庄。虚无山本是尧山的东支,只因为有了这条山峡,因此虚无山远看像是孤峰。 再一打听,本城人皆知道庄主艾五爷是个百万富豪,拥有良田千顷,有上万株梨树的大梨园,仆从成群,有车有马。 艾家的车马,车后门确有一个福字大篆图案。 季彦凌一整脸色,道:“三少,如烟姑娘的死活,按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也跟她共事过一段时日,心里觉得不忍,所以才甘冒受惩处之险来找三少,至于三少这一方面,我跟她坑过三少,不管我们是不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如今她为维护三少而受惩处,两下里也算扯平了,三少愿不愿救她,我不敢也不能勉强,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替她尽了心,尽了力了。” 这番话说完,他头一低就要走。 展如烟欲挥不脱,面容一片丹晕,展如烟清叱一声,扬手一掌击去,长衫人竟不闪避,“拍”的一声,白玉似的面上浮现淡淡的手印,仍铸笑容道:“姑娘无故打我,还个公道来!” 第二十章 心机 公子哥一把握住展如烟手臂,向前一扯,展如烟立足不稳,一个跄踉几乎冲道他的胸脯,浓眉一轩,倏然一掌砌下,掌做爪形,竟以“金龙深爪”的招式攻敌。 长衫人微微一笑,迅疾拧身,顺将展如烟,展如烟身躯,带到他适前立足的方位,冯奇掌影夹着一阵浑雄的劲风袭下,两位姑娘暗吃一惊,闭上眼睛,不敢再视,冯奇悬崖勒马,大喝一声收加手掌,气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是敌是友,何不爽快说出来,以朋友武技,用女人做护身牌,不觉羞惭吗!” “哈哈……在下非友非敌,如果你一定要比个上下,在下不会让你失望!” 话未说完,倏忽松开姑娘手臂,掌走偏锋,两掌夹着凌厉威力,一阵疾风似击来,冯奇大怒,嘿的一声,运掌迎上,两掌才一交接,冯奇就觉重力压身,急忙退开三步,长衫人哈哈一笑,重又报住两位姑娘的手臂。 展红绫冷冷一笑,道:“这种话你用不着多说了,什么‘正义’、‘公理’,都不过是骗骗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这是第二度现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来仍是冷笑,毫无友善味道;二来她说的话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谬。因为宇文不弃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极为丑恶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开,心想:原来她当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们抓到杀她的机会,一定取她性命,毫无怜悯……只听展红绫又道:“这等世俗的愚蠢问题,根本不值得一谈。我们还是回到真正的问题上,你有了答案没有?” 宇文不弃本来打算不理她,任凭她爱怎样发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听她口口声声把“正义”、“公理”这种难能可贵的美德说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来。 “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他厉声道,“崇尚正义和服膺公理并不是世俗间愚蠢的问题,而是足以使一个人能够超凡绝俗的条件。假如你不能具有这等条件,你永远是凡俗之人。” “有,他说一见上菜就点。”这就不对了,所有的贵宾如今都在那座花厅里,这时候一点引信,岂不是真一网打尽了?这会是那个的手下授的意?难道说另有不在这几位阿哥之内的人?不可能啊?不是这几位里头的一个,何必干这赶尽杀绝的事儿,宇文不弃正这儿思忖,只听红袍汉子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不关我的事……” “你知不知道,一点这根引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只知道会炸了什么,可是到底炸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大院子里有座戏台,看上去像是临时搭的,不是像野台子戏那样,几根木头凑上几块板儿就行了,扎彩悬灯,布置得富丽堂皇。 戏台前摆着一条条的长板凳,最前头是十几把紫檀木的椅子,红缎子间儿的垫子,椅子前头还有茶几,不用说,这是给贵宾们坐的,后头那些长板凳才是给一般人坐的。戏台上该有的已经摆上了,只是还没看见人,戏台后紧挨着个小院子,那儿倒有人声,可能那儿是后台所在。 但拂香女展红绫,自从遇到宇文不弃之时,她那股不择手段,阴险狠毒的性格,就已经变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数次都没暗害宇文不弃,而跟他同骑来到‘小野柳居’,在先前她有一个借口,是要利用宇文不弃的武功,挡拒来侵的敌人,但这时宇文不弃坦白说出他身无半点功力,相互利用价值已失,可是她仍然不忍杀害他。 展红绫这时皓眸中,闪泛起数种不同的变化,有时露出一种骇人阴辣杀机,但瞬间又缓缓消逝,这样变化了数次,突听她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宇文公子,你就是这般认为我是一个毫无半点人性的杀人狂吗?唉——不错,‘黑手岩’的人,在江湖武林中以阴狠残辣闻名,但是你要知道,行走江湖中的武林中人,那一个是善良的,大家都为利所至。勾心斗角。不择手段……” 宇文不弃突然打断了她的语音,说道:“展姑娘,如你不再难为我,那么我就告辞了。” 宇文不弃感到自己已经无留这里的必要,于是转首向楼梯口走去,蓦然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必须等天亮后再说,在下对奇门生克之学略有涉猎,三五五行七曜七宫奋门遁甲,难不倒区区。”他低声说。 “白天晚间还不是一样?” “傻瓜,怎会一样?晚间易中机关埋伏,一动不如一静,等他们一发动,晚间更难以应付了。咱们不要发出声息,隐起身形以不变应万变。”他略为提高声调说。 “地面崎岖不平,而且技巧地栽了一些高及肩部的一丛丛荆棘,在林中行走,必须回避不平的地势与荆棘,不得不依地势而行走。如果留心察看,便可看出每四株梨树当中,仅有三个方向可以走动,除了进来的方向外,有两处方向可以选择,千万株梨树,交织成无数三角形的小网,将人限制在内,只要一步走错,便等于永远在内转来转去,陷在阵内无法出困。 当然,如果没有人把守埋伏,树阵是困不住人的,只能令人困扰精神颇感威胁而已。” 这时候,从厅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两个人一老一少,年轻的,身材颀长,穿一件蓝组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高额隆准,长眉细目,带着雍容华贵,眉宇间也透着一股子逼人的阴整之气。 老的,说老不算太老,五十上下年纪,瘦削的身材,清瘦的脸庞,留着稀疏疏的几终胡子,眼眶深陷,眉骨高起,鼻梁挺直,鼻端微钩,一望可知是个极具心机的人物。 宇文不弃进了后院,正听见了这句话,他脚下不由一顿,目光也不由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姑娘展如烟就站在院子里一个树丛旁,穿的是身家居便装,手里还捏朵红花儿,充分显露出女儿家本有的柔婉娇美,跟她穿劲装时那股子刁蛮泼辣劲儿,完全判若两人,宇文不弃看得不由为之一呆。 只听展如烟道:“你不是要见我么,近处来呀,站那么远怎么好说话呀?” 宇文不弃定了定神,放步走了过去,一直到姑娘面前才停住。 郭正义低吼一声,目光充满寻问的意色望着她,展如烟疑想道:“他难道不是中原的人听不懂中原的言语!” 遂把自己要求他收自己为徒弟的意思,用手指比划出来,郭正义低头沉思,深深的考虑起来,半响他抚着头,表示自己羁泊天涯,人如浮萍,不能多添个累赘。金金十分失望,轻叹一声,想起丧命雁荡山的越飞大哥忠厚多情,却尸骨无存,又不觉泪水洒洒,湿遍胸衣。 郭正义呆呆看她,神色黯然—— 展如烟哭得梨花带雨,她知道郭正义是个人,为了越飞大哥瞑目九天,只有委屈自己,伪装一下了。 郭正义迟钝的眸子转为一周,突低下头来,喉咙间低低哼了一声。 展如烟知道他感情承受不住了,心中暗喜,索性取出一把银光璨然的匕首,抓住自己的胸脯说道:“你再不答应,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展如烟不安的瞬着四周,那空荡荡的荒迹,似乎连一只觅食的鸟兽都没有。 “自己不会是又在做梦吧!” 她极度怀疑自己此刻并非脚踏实地的真正生活在不是虚幻的生活里,更令她怀疑的是她此刻感到自己内力的充沛已非往昔可比,回忆适才的一幕如梦似幻的遭遇,她若有所悟! 宇文不弃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诉你,正义与公理这一类的美德,虽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实上面临考验之时,尤其是生死关头,最难坚持,所以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意思便是说选择死亡乃是千古以来最艰难的事。你说你的敌人乃是‘时间’,立意虽新虽奇,可是却无从考验,所以咱们不妨视之为一个虚幻的心愿,正如一个梦想一般,不要认真亦不能认真。但我所说的正义、公理,乃是实实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验真假。你能不能坚贞卓绝,迎异俗流,那是一试便知的,决不是空口说白话。”展红绫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都是陈腔滥调,烦死人啦!” “伟大一定是寓于平凡之中。”宇文不弃仍然慷慨激昂地说道,“你不敢正视这些问题,倭称是你不屑一顾,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话说回来,如果你认为做一个节义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试试看。只伯一旦到了面临生死关头之时,你将会叹气承认‘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实在不错,一面宣告投降……” 轰然一声之后,不但可以帮他们的真正主子一网打尽了对手,而且还可以把祸嫁给二阿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第二十一章 游艇 “事实上,宇文不弃这项推测是正确的,不是二阿哥府的人,不可能知道找的是那个戏班子,不知道是那个戏班子,又怎么能利用戏箱把人运进来?戏班子里的人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还很难说,戏班子里的人该清楚,那个戏箱里装的是什么,要说那个箱子里藏个人而茫然无觉,这实在很难说得过去。 所以,宇文不弃他要到“后台”来看看。宇文不弃进了院子,刚进门就被挡了驾,一个身穿长袍的汉子拦住了他,脸上虽然带着笑,话可不怎么好听他说:“对不起,您这位,看戏在前头。”宇文不弃明白,戏班子是内廷供奉,对于这没资格进出禁宫大内的人,戏班子并不买帐。宇文不弃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可也没动。 那汉子嗓门儿提高了些:“我跟您说,看戏在前头。” 展红绫听到这里劳心一震,她连连向宇文不弃打眼色,示意他不要照实说出,但红衣丽人是何许人,她冷冷一笑说道:“宇文公子,你要知道我师姊关键着本门极为重大事情,本门中人在我师姊失踪时,曾经侦骑四出追寻,十余年来都无下落,放眼当今天下武林,只有你一人在我师姊临死前遇到她,关于本门一些重大秘密也只有你一人知道……” 宇文不弃对这红衣丽人高傲的神气,本就无好感,这时对她这种询问的口气,心中很是不舒服,而且自从数次推演书中武学后,他对于那本书已知是部旷绝武林的武学秘笈,除非是会危害到自己性命。宇文不弃真舍不得将它平白送人,这时他见展红绫既然将事情推托她身上,于是冷冷说道:“她不是已经向你说清楚了吗?” 紫云幽幽一喝,说:“我随家小姐闯荡江湖多年,见过许多死心塌地爱上小姐的人,他们都口口声声指天誓日,愿为所爱的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真正到了需要他们冒险犯难,他们都成了懦夫。而崔爷却不同,你并未在家小姐身上得到丝毫好处,而在这生死关头,明知福寿山是龙潭虎穴,闯入救人必定九死一生,而你却丝毫不迟疑,毫不畏缩,毅然单剑闯龙潭虎穴援救家小姐,小姐总算有幸遇上你这位情义深重的男子汉,不知她该如何高兴啊!” 他淡淡一笑,说:“紫云,你错了,我怎会爱上你家小姐?” 展如烟道:“展如烟是个苦命女子,心比天高,命赛纸薄,我恨我姓这个姓,可是我一时却无力改回本姓,名义上,我是乐振天的干女儿,实际上我是他的姘头,可是我还不如个正式的姘头,甚至连个娼妓都不如,乐振天用我为四阿哥拉拢了不少好手,功劳簿上记了他一大堆,我除了吃穿不缺,仍然还是他的玩物!” 她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凄楚表情,但是泪水却成串地落了下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宇文不弃听得心头连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日落归山,人倦鸟息,这夜月沉星隐,阴霾满天,两人息在一座破落地荒郊庙里,但见蛛网盘结,石缺墙塌,地上尘土经常未曾有人打扫,厚达寸余,迎着凄凄夜风,松涛声响,但见昧网盘结,石缺墙塌,地上尘土经常未曾有人打扫,厚达寸余,迎着凄凄夜风,松涛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展如烟反来覆去,始终静不下心来,那巨大包袱放在他的跟旁,越使她恐怖莫名,悄悄移了开去,这才微感放心。 那剑身上经过这一帕含有黄色水渍的旧布擦过之后,那璨斓的银光便突然暗淡下来,不一会,郭正义擦过剑身两面,那我四射的锋利宝剑,竟变成一双毫无光泽,像一双竹剑似的长剑,即无光华,又不出色,谁见了相信都不会动心。 郭正义得意的点点头,忽向展如烟望来,淡淡烛光下,他那对迟钝的眼睛竟像一道电光似的划过山川大地。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巧妙,展红绫顿时动容,额首道:“好,把他带到隔壁的机舱中。” 这回宇文不弃不再开口,因为那两婢的好意,实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在他观察中,紫云和丹枫绝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已想获得这个机会,试图说服他。这一片心意,岂可贱视?紫云马上过来,往舱外走去。宇文不弃简直脚不沾地,一忽儿就置身于另一间舱房之内。他一面察看此舱的陈设,一面道:“姑娘们放心,区区已尽了心意,便不会再出言不逊了。同时我趁此机会,先向两位道谢,等一会如有无礼失态之处,还望两位不要太难过。” 挺雅致、挺幽静的小院子,跟谢蕴如住的那个小院子差不多。 院子里只那么一间屋,屋后有树,屋前是片花圃,绽开的花朵在风里摇曳着,为这个小院子增加了几分宁静的美。突然间,宇文不弃有这么一个感觉,他觉得,让鲍师爷这么个凡夫俗子拥有这么个地方,简直是糟塌,简直是渎冒。 他几乎不忍破坏这份动人的宁静,可是他毕竟还是走了过去,走向那两扇关闭着的门。他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没动静。 宇文不弃闻言暗自“噢!”了一声,这时他已知道舟子,竟然是个江湖武林人物,同是为搜寻‘擎天剑’而化妆潜伏”小野柳居镇”,临视各路武林人物,阻击前去“修仙泽”的人。宇文不弃暗暗想着,突然脸露笑容说道:“‘擎天剑’虽然是江湖武林疯狂争求的宝物,但我却认为它极是不祥,我前去‘修仙泽’岛,并非是为寻那柄‘擎天剑’兄台请勿误会了。” 原来“修仙泽”附近有数道激流涡,这时游艇是驰在流回修仙泽的激流之上,所以不需要摇橹,游艇就会顺着水流疾进。 不过,这需要熟悉水流的人,才敢驰在激流上,或着稍一不慎,游艇冲进旋涡,便会船沉人亡。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一座孤岛已经在望,这时游艇整速度也渐渐缓慢下来,驶进一只见两面石壁对峙,岸上四周都是断崖悬壁,中间一片狭长的平地,绿阴深处,是那绵绵峰峦丘岭,这是一座极偏僻,人迹罕至的小岛屿。 慕容廉明轻把着舵,绕着右面一道峭壁缓缓靠上边岸。 福寿山庄是无影安的隐居斯,这位早年的魔道至尊,江湖道上提起此人,谁不掩耳而走? 而他,却为了救红销路女,竞敢不顾一切前来冒万恶极险救人,救一个宇内臭名满江湖的妖女,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岂有此理,昏了头,迷了魂啦! 心中大乱,他不住暗叫:“我怎办?我该怎办?我该怎办……” 人的勇气不是天生的,因时因地因事而有所不同,变化消长极为奇妙,一念之间便有霄壤之别。先前他为了报恩,勇气与道义感空前旺盛,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任何艰难险阻他都无所畏惧,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但真象大白之后,他那股气吞河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此也,代之而起的却是恐惧感,手脚开始发冷,冷汗沁体。 郭正义住的,这是头条胡同那边,是指二条胡同里的一座宅子不大的四合院,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天晚上,郭正义带着人就把宇文不弃跟姑娘送过去了,家具摆设,应用什物一样不缺,堂屋左右两间耳房里的家具应用全是新的,就连粮缸水缸都装满了。 这份情,宇文不弃不能不承,不能不受,但是,这样,除了两个人分房住以外,其他简直就像成了家过日子,让人——出房又一怔,桌上,放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还有两双碗筷。 那么是——宇文不弃正打算往回房去,步履响动,姑娘如烟已端着几个莱跨进了门。 姑娘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但是打扮不同了,头上一块青巾包住了秀发,身上穿上了围裙,衣袖卷着,露出藕棒似的,但也崩现青筋的两段手臂,或许是人在厨房热的,姑娘的娇靥上,添了一些红意,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宇文不弃看得怔住了。 如烟道:“她原是个江湖人,后来嫁给个将军,将军在一次战役中阵亡,她守了寡,也就重回了江湖,没多久就被四阿哥罗致,白是那位将军的姓,至于她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她从不用提起她的过去,所以我从来也不敢问,她不是个坏人,可能以前受过什么打击,性情怪一点。” 烛光下,只见他眉如春山,颊似温玉,一张小巧玲珑的樱唇,合一个清新挺直的鼻梁,是那么清俗绝尘,鹅蛋形的靥,仍有诗样美丽的韵味,可惜她眼睛是闭着的,否则再配上那一双秋水似的美眸,直不知要风靡多少世上的男子,展如烟闭起眼睛,回忆着自己有生以来所见过的少女,但没有一人能及得上她的美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那清丽的超凡的风韵。 第二十二章 塔顶 再看郭正义,豆大的泪珠从他那双神光奕奕的眼睛里流出,他的神情是激动而痛心,悲伤而凄凉。 “我出生江南大族,家拥千顷良田,父母年过四旬添了我这么一个独子,其爱护关照之情,自不用我多说,养尊处优的我享受一切人难以想像的富足,但我并不因此满足,我自幼好武,我有美丽的远景,我很早就想离开家庭,闯荡江湖,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奇人侠客,十八岁那年,双亲作主,从隔庄娶来一位美丽的少女,我很愤怒,因为她美丽是很美丽,但却不是我幻想的对象,我要一个才貌,武功俱佳的十全十美的少女做我的妻子,于是我离家的心念,更加坚定了!” “有一天,一群快马从我家园子前面驰了过去,那一阵响亮的皮鞭声,使我心中暴开了自幼幻想的美景火花,我瞒了双亲,携带巨金,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家园,老实说我很不忍心离开她,但是那一阵响亮的皮鞭声,又激起我的豪情,我终于硬下心肠骑马走了!” 这间舱房布置通异于寝处的居室,一共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一边的舱壁上挂着一条鞭子、一根洛铁和两件形状奇怪的物事,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无疑。宇文不弃不看此舱陈设布置也还罢了,这一看之下,顿时感到有一种阴森凄惨的气氛。 他心中明白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灵上的压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较易崩溃而屈服。 他唯一觉得奇怪不解的是,这一个舱房占地不大,布置简陋不过,为何就能产生这种阴森悲惨的气氛?可见得布置这间刑房之人,胸中定必大有学问。 他口中虽在附和着她,表示发生了兴趣,但心中却迅快忖道:“她们开始之时,利用此舱的气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强调毒刑的厉害,一步步地向我心灵上施以压力,直到我深信不疑,决。已有了动摇迹象,然后开始使我感到她们的情意以及展红绫对我的重视,激起我求生的欲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于越发软弱下去。现在她们再给我以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们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乐。哎呀!如此高明的手法,错非第一流的头脑,如何设计得出来呢。” “白塔寺”创建于“辽”寿隆三年,寺内之塔最为著名,内藏释迦佛舍利戒珠二十,香泥小塔二千,无垢浮光等陀罗尼经五部,“元”习元年八年复加修饰,角垂玉杆,阶布右栏,内部制度之巧,世所罕有,所以历代帝王均注重此寺,而加以修茸, “明”成化朝复在白塔上环造铁灯一O八座,入夜燃之,金光四射,到了清李康熙朝更大加修葺,焕然大观,所藏各大经典之多,也为各寺之冠。 一般逛“白塔寺”的人,进寺大都先看那座白塔,是故宇文不弃进入“白塔寺”后,也先直奔白塔。 他料想那一男二女必在白塔附近。 岂料,他到了白塔旁一看,人倒是不少,却独不见那一男二女的踪影。 宇文不弃这一番话,已经诚恳的说出来意,他想气死阎王定会婉转的答复,那知峭壁上的气死阎王,却冷冷的轻哼了一声,道:“我拖欠铁木僧恩惠,只单对铁木僧偿还,你我素味生平,如何敢来求我替你疗伤。” 这句话,听得使宇文不弃一呆,他作梦也想不到,气死阎王竟然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如果以宇文不弃往日的性格,他听了这番话,就会掉头就走,但是今是他身负血深仇,含怨待雪,十余年浪迹天涯,所遭受的冷漠歧视,他已经都忍得下来,何况现在,于是宇文不弃哀声恳求道:“胡老前辈,如你老人家今日援手相救,晚辈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再造之恩,我求求你老人家医德浩荡……” 宇文不弃脸色一沉,冷笑道:“老狗,你听清了,你一个大名鼎鼎的武林前辈,向在下一个出道不久的后生晚辈叫阵,居然厚着脸皮说出生死相决的话来,你这条老命就这么不值钱?你的声誉身份就是这样唬出来的?你……” 这一顿狠教训份量不轻,把阴山老二挖苦很险上一阵红一阵白.怒火上升三千丈,怒极地厉吼一声.狂风似的扑上,形如疯狂;灵智不清,双掌连环拍出、如山暗劲怒涌,忿极出手志在必得,掌上用了十成劲,恨不得一半便把宇文不弃打成肉泥,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宇文不弃心中大喜,智珠在握。他并非狂妄,而是有意激怒矮老魔,人在激怒中不但灵智清,手脚必定不够灵活,犯了练武人的大忌,予对方可乘之机,功力再高也必定大打折扣,容易浪费精力判断错误,稍一失误,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他只好将杨家寨遇险,误认红绡魔女是救命恩人,两度报恩以求心安的经过简略地说了,最后说:“直至脱出贵庄的三才大阵后,小可方发觉救错了人,但小可不能因此而后悔,更不能失信于紫云姑娘,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尽其在我无可怨尤。这是实情,老前辈如果不信,小可无需分辩。” 所有的人,皆用奇异的眼神死盯着他。 姑娘摇头道:“我不在乎这些,这些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只要你别把我当外人,我就是再累些也甘心。” 姑娘这话,说得不能说不够明白,宇文不弃再傻也懂,何况他并不傻,宇文不弃他也不是草木,不但不是草木。反之,他对姑娘,心里也早就有种异样感受,如今一听姑娘这话,他再也难忍激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姑娘的玉手,紧紧的。 姑娘,似乎站立不稳,一个身子也半靠地偎进了宇文不弃怀里。 宇文不弃清晰地感觉得出,姑娘的手好凉,身子颤抖得好厉害。 刹时,厨房里好静,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灶里的烟在袅袅冒着。 半晌,姑娘轻轻的挪离了宇文不弃,头垂得很低,雪白的耳根都有了红意,只听她轻轻的道:“你出去吧。” “有一天,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人们早已安舒的睡觉了,我逐步街道上,麻木的神经并没有因狂风暴寸的侵袭而生出躲避的念头,逛了一会,我拾到了一块重甸甸的银子,这块银子大概是急欲躲避风雨的行人失落了,当时我的遭遇,银子即是生命的泉源,有了它我可以安逸的过一段日子,寻了间酒店,正要解决多日来的贫苦压迫,但是我看到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他是一个干枯的老头,身子瘦得比竹杆还要瘦,先从他那灰黯的眼色就可以看出他已是多日未曾果腹的人了,他躲在门檐上打盹,微弱的呼吸声已明显的表示他生命危在旦夕……” “人们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言一点不错,这时起我整个人生重大的改变了,那奄奄一息的干枯老人竟然是一代奇士,我走了眼,但却因自己一念之慈,获得了新的希望,老人传了我一年功夫,临走之前,向我说了许多惜别的话,使我痛哭中失却神智,直到醒来之时,又是一个清朗的早晨,昨日他老人家的活犹在耳旁,我知道他老人家已算出自己仙逝的日期,向我道别罢了,当我疾疾追去,欲见他一面之时,突然发觉自己功力增加十倍以上……” 这位展红绫能够充分应用此一原理,使用一个对这方面具有特长的人才,将这一间简陋不过的舱房弄得十分阴森可怕,这等超卓的见解,实非一般的武林高手可及。至于那个增长设计布置之人,亦的确很了不起,因为他竟能够在如此简单狭小的空间,创造出一股逼人的阴森气氛,细论起来,实在比设计豪华浩大的宫室要困难得多。因为大凡设计大的工程,要以“功力”为重,如是很简单的东西,而要表现出特殊效果,则非属“天才”不可了。 宇文不弃对这个钩鼻女子了解得越多,就越发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说越发感到她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有。当时我迅快地从各方面推想,最后认为你的反应,自应是对我的感想。换言之,在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你对我作一个初步的结论,并且联想到应付我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杀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皇储集团。如若办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就尽可能快点自杀,免得我在你身上弄出更多的线索。” 突然,白衣少女弄阴,一个娇躯电光石火般直欺过来,与此同时,红袍少女一双玉手也幻出了满天的掌影,像张网似的罩住了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脑际灵光电闪,马上看出了这位冷若冰霜的红袍少女是谁,他心头一阵猛跳,身形疾旋,脱出了红袍少女的掌力范围,右掌疾递,扣住了白衣少女手肘,只是那么轻轻一扣,顺势往前一送,白衣少女立足不稳,跄踉着往红袍少女撞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包庇 “谢谢前辈,晚辈自会留意!” 话落,宇文不弃便转身面向大众,似欲交代几句。 在他和慕容廉明说话之间,众人已带着奇怪惶恐的心情看清这青衫书生,正是最后到达,坐于末席的俊美书生。 现在,见他以文静之姿,竟敢大胆接替赌赛之事,更是出人意表,惊恐不已。 因为他们眼前所见,仅是一介俊美绝沦气质高贵的书生而已,以为虽是武当门人,亦不会有何惊人绝学。 何况如此年轻,竟敢自告奋勇,去和名震武林的慕容廉明”赌赛武功,真是奇闻异事! 所以,多数人在惊恐之余,都暗怨慕容廉明二人,做事过于儿戏!将这关系各派声誉的赌赛大事,竟轻易让给后辈书生去冒险。 如果落败下来,真不知如何向各派掌门人交代这丢脸的事。 但也有少数反应敏捷见识较广的人,除了惊奇以外,也相信这书生定有过人的地方;不然,他不会如此大胆。 郭正义二人也不会对他如此客气,随便让他接替这样重要的赌赛。 同时,也有三个对他极有信心的人,认定他必有获胜的把握,那就是季彦凌镖头和面色焦黄的书生与丑小童。 另有那两位美艳的少女是毫不顾虑他的来历,与赌赛的影响,只知笑逐颜开,满心赞许,希望他在这群英咸集的场所,出奇制胜,一举成名! 这时,宇文不弃得到郭正义二人的允诺,转身面向大众以后,即刻拱手揖个半环,开口朗道:“小生武当宇文不弃,谨以至诚之心,向诸位贡献一点意见;刚才在酒席之间诸位已亲自听见与看见,今日红星教的势力已胁迫到武林各帮派的同道身上;情势危急,非可随便解决;但愿诸位速向贵掌门报告,寻找妥善办法,早作准备;以免到头来有辱师门! “现在,小生以个人所能,接替吕老前辈,博此一场赌赛;请诸位放心观看,小生当尽力以赴,以期不负在场诸位厚望!” 跟着,又转身向慕容廉明”道:“请罗护法先提比赛手法之办法,以尽小生敬老之意!” 说完便卓立当场,背手以待;样子非常轻松潇洒,使人莫测高深! 慕容廉明”尚未答话,已被“五太保”中“金枪太保”高声大喝道:“酸小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和我师父比赛!告诉你,你不配!除非先闯过老子五人的阵法,才有资格参加赌赛!” 慕容廉明也似是瞧他不起,冷笑两声接着道:“小酸丁,你有胆接替赌赛,当然不会畏惧什么阵法;只要你能破去他们的阵法,老夫一定亲自奉告。否则,你闯阵的一场结果,就算是手法武比的胜败;以后,再由老夫陪你比赛轻功和内功,便省时省事,容易解决了,你以为如何?” 慕容廉明的这段说话,听起来,似乎是好意安排,并无什么不公之处。 其实,骨子里正藏着阴谋!因为慕容廉明对宇文不弃毫不了解,见他有胆接替赌赛之事,心知定有特殊长处,若以慕容廉明的武林地位和尊严,去和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赌赛,实在自感不值。 所以,慕容廉明欲借此机会,叫宇文不弃先闯阵法,试探一下武功的根底,以便应付。 再就是希望宇文不弃能破阵,借自己徒弟的手,杀死这骨路清奇,俊美绝伦的正派后起之秀。 谁料,宇文不弃闻言一笑,点头应许道:“好的!小生就试试这场手法武比的赌赛罢!” 他这么轻松地答应下来,使不明底细的人替他非常着急,恐怕又像静悟大师一样,空有一身深厚的武功修养终于落得力尽而倒。 “关外五大保’们也在他应声一落之际,即刻跃出场中,分站在他的周围五角;仍是单枪微举,面向圈内不动,静等他引动阵势,再演变化。 宇文不弃在中央静立如故,只是向左右扫视一眼便昂首向天,毫不理会他们。 这一来,场中静得令人发慌! 尤其是那些各派观众,更被这突然的沉静,使心情更为紧张。 幸得时间不长,便见宇文不弃微微一笑,用背着的双手向前一甩衣袖;无声无势之间,已迫使“五太保”暴喝一声发动阵法,一圈缨枪人影,急速地团团运转。 旁观的人,原以为宇文不弃会拔出身边的佩剑,再去应付这十根缨枪的阵势;绝未想到他,竟以一双向掌去迎战对方。 然而,阵中的宇文不弃仍是静立不动,面含微笑;一身青衫微摆,配上外面疾转不停的红光灰影,又幻成一幅悦目的图案。 不久,怪事发生啦!只见宇文不弃的双手稍一摆动,便使“五太保”的阵法运转不灵;他双手摆动的方向,阵势便突然脱节,向外溃退。 所有向他刺击的红缨枪尖似乎总是距离太远,无法刺到他的身上。 这时,敌我双方的观众才明白当前的美书生,真是不简单的人物!各派人士是宽心赞赏,慕容廉明等人却是皱眉沉思,找不到答案。 尤其是那双美艳的姑娘,她们站在大石锁上面,红衣的“吃吃”娇笑,黄衣的,微笑不已,秋波隐视而出神。 又过不久时间,忽见阵法突然转变;外圈的灰影与红影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交互运动,使人眼花目眩,无法看清! 温庭筠有句:“千里晓鸡关树暗,一行寒雁陇秋态。” 在此鸡鸣渡关,不知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为之同声感慨。 郭正义站在城北黄河岸,他背着手,满身黄尘。 对岸,就是黄河有名的“风陵渡”,是黄河在晋陕之间有名的大渡口之一(军渡、龙门、壶口、禹门、师家滩)。 这一带河水甚宽,到“潼关”作九十度大转弯,与渭河、潼水合水流急而有漩,漕渡至难。 船家均当地老手,深识水性,渡者置身于凶涛怒漩,每每屏息不敢出声。 对岸“风陵渡”,一片土窑世界,相传风后云葬于此,冢失所在,仅存渡名而已。 郭正义看了半天,才问身旁的慕容廉明道:“李护卫,就是这儿么?” 他两个的站立处距离渡口还有好几十丈,这一带干干净净,别说是打斗痕迹,就是连一片血渍也看不见,许是让来来往往的人践踏没了。 可是那些死难高手的尸体呢,难道都被丢进黄河里不成。 郭正义站在黄河岸四下看,到处一片黄,渡口上的渡船没有几艘,也看不见几个人,只有几个水上生涯打扮的汉子跟几座供来往渡客歇息的茅草棚子。 郭正义沉吟了一下,道:“走,咱们到渡口上看看去。”他带着慕容廉明往渡口走了过去。 郭正义他们离渡口还有几丈,两个中年汉子已急步迎了上来。 他二人齐哈腰赔笑道:“公子,要过黄河么,请棚子里歇歇,船马上折回来。” 郭正义徽一摇头;道:“我不过黄河,我到这儿来打听一件事,这几天二位都在渡口么?” 一名汉子忙点头道:‘在,在,公子要打听什么?是不是有朋友先过河去了……” 郭正义截口说道:“不,前两天这儿出了一点事儿,有两拨江湖的人在这儿厮杀……” 两名汉子脸色一变,齐声道:“这个我们不知道,出事的时候我们不在渡口。” 郭正义道:“出事儿的时候二位既不在渡口,二位又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出事儿?” 一名汉子没说出话来。 另一名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是我们回来之后听人说的。” 郭正义道:“二位是听谁说的?” 那汉子道:“这个……跟我们说的那个人过黄河去了,一半天恐怕回不来,他也没跟我们说怎么清楚,您想么,我们是靠渡口吃饭的,整年苦哈哈的,江湖上的事儿又沾不上我们,谁敢管这些事呀。” 郭正义淡然一笑道:“你很会说话,我们是公门中人,前天那两拨扛湖人厮杀,伤了一个官家人,我们是来查这件事的,以我看这个渡口上的人都脱不了关联!” 郭正义截口说道:“善良百姓老实人不会这么包庇匪盗,是不?” 两名汉子急道:“这位公子,您呵别…-·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郭正义道:“我相信两位,不过我们是吃公事饭的,不能不带两个人回去问问话,二位跟我到衙门走一趟,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再说吧!” 转望慕容廉明道:“把他们俩带走。” 慕容廉明明知郭正义是吓唬人,答应一声上前一把先抓住了一个。 这一抓不要紧,被抓的那个砰然跪下:“我说,我说,这位差爷请放手,我说……” 郭正义道:“你说吧,你说了之后我自会让他放了你。” 被抓的汉子忙道:“那天事后,有一个穿黄衣服的汉子走到渡口来交待.要是有人来这里问这件事,就让他到城里东大街云集客栈找一个姓丁的……” 郭正义截口说道:“可看见那帮穿黄衣的人往哪儿去了?” 第二十四章 留念 那汉子道:“我们没留意,吓都吓呆了,哪还敢看他们往哪儿去了。”恐怕这是实话! “潼关”东大街是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地方。 在东大街“复太药店”跟“同盛商号”之间,有棵枯槐,树干有个大洞,相传为“三国”时马孟起追赶曹操至此,挺枪误刺其上.曹乃解脱,所以曹操一高兴,便封这棵树为“树王”。 神话毕竟多年附会,迫问“潼关”恐怕找不到一个亲眼看见过这件事的人,可信不可信,那只在各人! “云集客栈”就离这棵“树王”没多远,相当好找,一进东大街就能看见“云集客栈”的招牌。 郭正义跟慕容廉明进了客栈往柜台一站.道:“我找一个姓丁的客人。” 柜台边一个伙计还没说话,只听身后有人说了话:“我就姓丁。” 郭正义回身一看,只见靠墙一条长凳上站起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瘦高个儿,三十雾近四十年纪,一张阴森马脸,眼神相当锐利,腰里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郭正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阁下姓丁?” 那瘦高马脸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打量郭正义:“我姓丁是没错,只不知道二位要找的是不是我这个姓丁的。” 郭正义道:“那要看阁下是在这里等哪儿来的人了……”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道:·不错,二位是从哪儿来的?” 郭正义道:“长安!”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了:“那就没有错了,我等的正是从长安到这里来找姓丁的能人,请后头坐。” 一摆手,当先往后行去。 郭正义艺高人胆大,毫没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家客栈有两进院子,那瘦高马脸汉子就住在头一道院子 靠西-间房里。 进了屋没关门,落坐定,那瘦高马脸汉子开了口:“二位贵 姓,怎么称呼?” 宇文不弃道:“我两个都姓李,杨督帅可安好?” 那瘦高马脸汉子像没听见郭正义的后一句,笑着说道:“原来两位都姓李,两位在长安哪个衙门里当差?“ 郭正义道:“我两个都是督帅府的护卫。” 那瘦高马脸汉子“喔”了声道:“原来是督帅府里两位护卫爷,看来我是白等了,令人失望得很。” 郭正义道:“阁下等的不是长安来人么?” 那瘦高马脸汉子道:“我等的是长安来的人没错,不过我等的并不是督帅府的护卫。” 郭正义淡然一笑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可以告诉阁下,我这个护卫跟一般护卫不同。我有权代表督帅决定一切,事 无论钜细,我说一句话,那就跟督帅的将令一样。” 那瘦高马脸汉子摇头说道:“你这话,说得太大了些吧,我还没听说过有权力这么大的护卫呀。” 郭正义道:“你们可听说过长安督帅府有个身怀银牌令的人,那就是我1” 那瘦高马脸汉子意似不信地上下打量了郭正义一眼,道:“真的么,看不出啊!” 郭正义探怀取出于银牌令,道:“阁下信了么” 那瘦高马脸汉子脸色一变,旋即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道:“不假,这就行了,你既然是那身怀银牌令的人,我相信你确实有权,代表杨宗伦决定一切。请坐会儿,我收拾收拾,咱们就走。” 站起身来,就要从炕边走。 郭正义伸手拦住他,道:“慢着,咱们上哪儿去?” 同那丫头有什么深仇大恨,欲将我置之死地而甘心?而且心肠如此狠毒,不给我一个痛快,让我慢慢地饿死,恐怖而死呢? 适才,那个白衣人,从那身法看来,好象是女子。这女子定是展如烟那丫头,不用说,是她故使神秘将我引至此地来。 他面对着这一群死人,心头不无有点骇然,石屋中八道门,连他进来的一道门在内,均被石块堵得一点缝隙也没有。他在每一道门周围,摸索一出,想寻出机关来,但白费了半天心机,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心想,如果桃木剑在手中便好办了,就是铁门岂奈我何? 他一气之下,运足十二成劲力,朝着身前石门呼呼拍了数掌,这数掌拍出,石屋内狂飚顿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要知道宇文不弃自习得万流内功心法后,功力何等深厚,一掌之力不下千斤。但那石门,只是火花四溅的文风不动,一点没有受到损害。 宇文不弃这一动足真力击出数掌不打紧,不知怎地脑子一阵迷糊起来,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声狂笑。 他一面狂笑,一面大叫道:“我是最后一个!我是最后一个!” 敢情他是神经有点不正常了?他迷糊地在石碑上最后一个人名之下运用金钢指功,也写下三绝剑门下傲面君子宇文不弃,于某月某日囚于此地几个字。 他立身在大石碑上一阵狂舞之际,不知怎地那石碑竟活动起来,骨录一声,向下猛陷。 这石碑往下猛陷,令他不禁大吃一惊,这一惊,可将他迷糊的脑子惊醒过来。 在他脑子清醒过来,石碑已堕落实地。定神一打量,这石碑两边原嵌在两根粗石柱缝中,故堕落时是慢滑而下。 这又是一间石屋,较上面石屋要小个三分之一。奇怪的这间石屋墙壁上却点着一盏油灯,光亮不大,却也照得四壁通明。 宇文不弃再抬眼向四周看去,忽发现石屋左角石上床上有一个少女闭目跌坐,一根极粗的铁链锁着。 在他仔细着看清那少女时,不禁呆了一呆,那少女,赫然是霸王庄花底流茑展红绫。 她怎被囚禁在此地呢?是谁将她囚禁?宇文不弃感觉奇怪,不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展红绫双目紧闭,气息均匀,一望而知他正在运气行功。宇文不弃不便打扰她。在一旁静静地待着。 她穿着一身白绸长衫,赤着双足,右足上套着一根铁链。他仍十分美丽,没有在霸王庄时那么憔悴之色。 半晌,展红绫行功完毕,睁开星目,一见宇文不弃先是一怔,继而又是高兴又是悲哀,良久,才道:“你怎么会到此地?” 宇文不弃心头忽闪上一个念头,展红绫是个被情感所折磨的女孩,我不如趁此时将我所见的那个冒充为我的宇文不弃真像行踪告知她。也好令好知道那个人的人格,是不是值得留念的。 他正待发话,展红绫却又说道:“宇文不弃你是来找我的吗?……” 宇文不弃立接着道:“不,姑娘,我是被你的丫头展如烟掳来的。 你别惊奇,这中间情节复杂,你必须先耐心的听我说下去。” 展红绫仍坐着未动,伸出手,指指石床旁,道:“好吧!坐下谈,我实在迷糊极了,在霸王庄你为什么对我一点恩情都没有……” 宇文不弃随身坐在床沿,忙将她的话拦阻着,道:“是的,第一个要向你解释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顿一顿,抬眼望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虽是傲面君子宇文不弃,却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宇文不弃,那夜我无意进人你香闺,见了那人像,我也被弄迷糊了。怎么我的人像怎么会在你一个小姐的香闺里?后来听了你的哭诉,更令我惊骇,原来是另有人化装我在霸王庄。当时,我迷糊极了,不知那化装为我的人是什么用意。后来,我离开霸王庄,才将一切弄明白,而且我还亲眼得见化装为我的那个人。” 于是他又将如何被展如烟救出密室,在崖洞内展如烟返霸王庄讨解药,他就发现了那个化装为他的宇文不弃的事一一说了一遍。同时又将如何被展如烟掳来此地,并将刚才经过,也略略的说明。 展红绫原来对这一切经过均不知道,现经宇文不弃这么一说,便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她见宇文不弃态度诚实,神色自然,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道:“听公子之言,似非假话,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宇文不弃接着道:“以我想,那人不过是为了你霸王庄所藏的‘紫泉古台’而来,假如我能逃出此地,定要寻找他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可是,我是不能窜出此地了,展如烟那丫头不知为什么对我仇恨如此。” 展红绫适才已听宇文不弃述出展如烟同化装的那个宇文不弃中间的一段情,心头无不感到难过。 半晌,她轻轻地“哦”了一声,道:“我被囚禁,原来是这丫头使的狠毒手段,不是你宇文公子,我今生还难明白。” 宇文不弃对于她被囚禁此地,也正不解,听她话音,仍不明究竟,不由问道:“姑娘也是被展如烟囚禁此地吗?” 展红绫停一停才道:“不,是我师父!” 宇文不弃更不解,迷惘地又问道:“姑娘师父是谁?为什么将你囚禁在‘紫泉古台’中?” 展红绫幽幽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师父乃武林中数一数二高人,她的尊号,恕我不便奉告。只可告诉你,为什么被她老人家将我囚禁的经过。” 第二十五章 阴谋 其实,宇文不弃虽然被郭正义一拳打口得不能出声,但他脑智仍然清楚,慕容廉明师徒,狼狈为奸的一番话,他都听人耳内。 他极是感叹人心的不平,万想不到一个享誉武林的名医慕容廉明,这般阴险狡猾,心肠歹毒如斯。 郭正义望了宇文不弃一眼,冷冷的笑道:“宇文兄,这是你命运多舛乖僻,莫恨人为的狠毒,这口死潭,乃是‘修仙泽’通往下江流其深无底的泉眼,泉眼中有一股激流,回环冲击,形成一个巨大旋涡,任何东西落在这旋涡之中,立刻被卷入泉眼中心沉没。现在我将你抛入中刹那间,你便会死得尸骨无存了。” 宇文不弃听了他这番不徐不缓的话,心中愤怒填胸,但他此刻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如何施以反抗报复。 他愈想愈恨,后悔不迭。郭正义那晚如果与他放手一拼,太平山庄很可能留他不住,至少他可以拼死一些人,死了也可以赚几条命。 可是,他却被三天的期限所惑,也自信过甚,认为机关埋伏奇门生克难不倒他。同时,进来时又无多少阻难,所以中了老贼的诡计,轻而易举地把他送进了枉死城,太平山庄不费半条人命,便把他送入阴曹地府与鬼为邻。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忖道:“我真傻,为何不循迹住回走,入庄与他们放手一拼?至少可以把老本捞回来,何必愚蠢得仍往前走?” 对,就这么办。可是,已嫌晚了,仅循迹回走三四十步,留下的踪迹竟然平空消失了,后退无路。 退路已绝,他却不灰心。显然、附近如果没有人潜伏,必定有人跟踪毁去他留下的划地记号,必定有人监视着他。 但是,他仍没有说话。 只听展如烟说道:“我是个孤女,没见过自己的爹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展雄鹰收养了我,认我做义女,让我姓他的姓,不但供我吃穿.还教我武艺,但在我十六岁那年,他培训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成了他实际上的跟班。半年以后,他带我到京里来,凭他一套独特的才能,经过江湖友人的引荐他进了那时候还是贝勒的郭正义的门——-” 展如烟道:“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慕容府’派出来的人,只直接向‘慕容府’负责,彼此之间绝无关联与接触,所以即使被人发现一个,也不可能发现第二个,更不可能全部暴露,被人一网打尽,就拿郭正义来说,要不是知道这次的事,我跟展雄鹰还不知道他也是‘慕容府’的人。” “她两眸凝望遥空,似在出神,我看见她又流泪了,这比杀我还难过,我情不自禁,一挺而起,用颤动的手臂,拥着她的纤腰,啊,我的一生,似乎都为这刻骨铭心的一刻活下去的,我不敢移动,更不敢言语,我怕我的言辞,破坏了一切美影,甚至于她的思想忆念……她用冷清的目光瞧了我一眼,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部在一句话中说出来……半响,她开口了,说了一句:‘你瘦了’,是的,我瘦了,为你而瘦,我不抱怨你,但求含有重视的一颦,但我不敢这样讲,只懂忙的否认着:‘不,我没瘦,我……不怕瘦’,她笑了笑,拉开我颤抖的手臂,坐了下来,铮铮弹着琴,我坐在她的身边,不敢说话……一阵数天都是这样的过去……最值得安慰的,她居然两天来一次了……” “有一天,她带一盒饭食,我几乎喜得跳了起来,她一定对我生情了,我至情的态度,使她感动了……” 季彦凌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径自说道:“这两人身手的确高明不过,不久就查明暗记,直扑本航。等他们进入埋伏威力范围中,正副指挥一同出击,分袭两人、在黑暗中,双方都仅仅拚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挥与那个使刀的敌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胜败。但另一个使判官笔的敌人,武功却高出副指挥甚多。副指挥虽是及时施展‘地网毒针’攻敌,可是仍然挨了一记,身负重伤……” 宇文不弃心中大急,问道:“使判官笔的人怎样了?” 季彦凌道:“他自然死在毒针之下,另外那个使对的敌人,亦遭遇同一命运。” 宇文不弃目眺欲裂,厉声骂道:“你们真正罪该万死!” 他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无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见桌面摆着文房四宝。 水晶笔架上,插着象牙管的鸡毫巨笔以及枣核无心笔,制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旁边一方端砚,区盖已揭起,是以看得见砚石上的鹤眼,面有碧华,明莹可爱。在砚边放着一枚古墨,隐隐发出香气,在正面印有“兰察珍墨”四个金字。 宇文不弃凝目看了一阵,才道:“这些笔墨砚都是你家大小姐的么?” “嗯呢。” 宇文不弃道:“芳驾剑术出自名家传授,有御剑飞行之能,加之‘冷霜刃’前古神兵,斩金截玉削铁如泥,芳驾出道不久,芳名已震憾宇内,我若是有兵刃在手,势必难逃一剑之劫,如今我两手展空,以展姑娘的身份,断不会动我,我又不是活腻了,怎么会拔起这把剑来。” 这话听得黑衣少女微微一怔,白衣少女怒极而骂,鄙夷已极:“好个贪生怕死的卑鄙懦夫,妹妹,跟这种人用不着顾忌什么身份,我来。” 她行动如电,话落已欺至宇文不弃面前,伸手拔起软剑,就势抖起,疾卷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身躯疾旋,软剑擦胸遥过,他五指一曲一伸,向着白衣少女持剑腕脉弹了过去,白衣少女偏腕躲过,软剑撩起,水蛇般点向宇文不弃右肋! 宇文不弃提一口气,一个身躯横窜而出,双脚连环踢出,仍袭白衣少女腕脉。 宇文不弃这一式躲到踢脚,不但一气呵成,疾快无比,而且姿势美妙优美,看得旁观三人不由动容。 当宇文不弃发现大功告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只感饥肠辘辘,饥饿难忍。 他伸手入怀中要摸取食物,那知所带的干饼,已经空无一物,宇文不弃轻轻叹息了一声,咽了一口水止饥,心想“昔日冷面娘在此七年,当然不会说,漫长的七年时光,没有饮食人间烟火,那么这样想来,石窟之中定有秘道通到外面,自己既然已经练会了伏虎三招,何必再长久呆留此地。” 想罢,宇文不弃立刻在石窟中遇周搜寻出路,那知他摸索了石窟每一个地方,竟然都没有道路可通。 郭正义领客人到西厢客房,唤来一名小厮招呼茶水,送来洗漱用具,方客气地告辞,临行说:“少时小的命人送酒食来,天色不早,卜爷旅途辛苦,需早歇息,如有所需,请交待小马儿一声。那位伺候卜爷的小厮,就叫小马儿。家主人在等侯家集的侯亲家前来,未能亲自接待,卜爷请担待一些。” “好说好说,幸蒙收留,在下以是感激不尽了。”宇文不弃客气地说。 碰上了如此慷慨好客的主人,宇文不弃理该心中感激才是。但他不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酒足饭饱之余,不住在打主人的主意,留心庄内的形势。 他十分放心,包家不象是练武人,庄中没有练武场或练功房,不见有人带刀剑,是个安分守己的大户,下手易如反掌。他默默地相度形势,已决定了进退方向。 宇文不弃心头一跳,道:“你可不可以说得详尽点?” “白雪庵求你上‘慕容府’救人,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可是就因为你去了‘慕容府’,‘慕容府’就利用这件事从东宫这边逼走了你,然后是如烟姑娘被赶出‘慕容府’,然后是使你不能不留下来照顾她,先一步使德谨格格去大闹,最后再使东宫方面派人对你下手,不但根本绝了你回东宫的路,而且还使你仇恨东宫,这计谋本来很完美可是谁也没想到,展雄鹰他竟会招出我来,暴露了最大的破绽。” 宇文不弃心头猛一阵跳,急急道:“你的意思是说,如烟姑娘被赶出‘慕容府’,也是计谋的一部分?” “本来就是。” “我神志恍忽,终于吐露了真情,她呆住了,并没有哭泣,只默默掉了一天眼泪,天啊,她为什么不哭呢,这无声悲伤比杀我还难受啊……后来,她说我们没有缘份,她要走了……我追了一去,跪在她面前忏悔着,她没有理我,我跪了两天,求她饶恕,她把擦眼泪那块手绢送给我,说道:‘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只有我的眼泪,它代表我们之间的不幸,走吧,让我静静在这里。’说完话,任我怎样求她,她都不睬,只凝视遥天,默默出神,我知道她很伤心……有一群走来,我没留意,但在我发觉这些人已削断了我的臂膀。“ 第二十六章 挫败 “我目眶尽裂,以全身功力,攻击这些心怀异端的匪徒!” “两个昼夜,我以惊人的毅力苦撑而过,当我杀死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一条腿也因此失去,同时,身上伤痕处处,还中了这批匪徒的断‘命镖’,我昏死过去,不久又醒来,费了千辛万苦驱走了断命镖的毒素,见她还没有走开,依然抚着琴,默默流着眼泪……” 她这话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她与宇文不弃说的话虽然还不多,但词锋话意兜来转去,已经使她泛起晕头转向之感了。 宇文不弃移步走到墙边,坐向地板,背靠舱壁,闭上眼睛,道:“我当真有点倦啦!” 只听如烟噗呼一笑,却没有说话。宇文不弃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她面上仍带笑容,却抬目望着屋顶,不曾看他。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语,径自再度闭上眼睛,调息运功。 要知他穴道虽受禁制,但由于对方已换过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侥幸,希望对方改变穴道禁制之法时,手底略有疏忽,便较为容易打通。同时由于曾经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寻求打通脉穴之时,总算是有些线索可供推测。 他全心全意提聚体内真气,起初简直找不到一丝残余的真气,但再三努力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成绩。 宇文不弃知道,不能不去,他不去,大不了跟这些大内鹰犬打上一架,可是那么一来就坏了因等的事了。心中念转,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白塔寺”旁有那么个茶棚,本是在这庙会之期搭起来,供游客歇歇脚,喝口水的地方,而如今这地方已被这些大内鹰犬占据了,干瘦老者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七、八十来个黑衣壮汉散立在棚里棚外,达近各处,隐隐成为包围之势。 宇文不弃就知道情势不妙,可是他镇定得很,不慌不忙的走进了茶棚。 宇文不弃道:“好说,以我看,先生的前途远较我的危厄,惊险为多,稍一不慎,即能招来杀身之祸,看先生意甚悠闲,也平安无事,其实先生身在险地,周围布满了杀机,倘先生能速离此间,那自然可以避凶趋吉,否则的话,先生就会手足相残,兄弟阅墙,到那时是吉是凶,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一 展红绫瞪大一双美目,就在这刹那间,她恍悟这位中年文士是那一路的人物了。 他不知道宇文不弃如何会手下留情? 原来宇文不弃生性忠厚,虽然他怨恨慕容廉明阴险可恶,但是当慕容廉明要毙在自己掌下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纵然被他惨害,但总没有死,反而因祸得福,如果自己没来修仙泽,慕容廉明当然也不会跟自己结仇生恨。 因而他仁慈的下不了手,只听宇文不弃轻轻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慕容廉明,今日我悬崖勒马,乃是体念上苍好生之德,不愿陡造杀孽,如果你今后能反省反省,你的处世待人,以医术挽救人群,还可补救你昔日的恶劣行为,你好自为之,在下于此告辞了。” 说完,宇文不弃转身就走。 慕容廉明被宇文不弃教训得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宇文不弃今日遭遇的对手,不是慕容廉明这种成名高手,当然他可用红花鬼母一脉的奇诡武学,击败对方,但此刻情况不同,因为伤痛发作,逼使他很多奇奥绝,都无法发挥到妙用,而且慕容廉明的修为,并非平常的武林中人,而是一位曾经叱咤风云,做啸江湖的了流高手。 只听一声闷哼传出,宇文不弃硬接了慕容廉明的一掌猛击,被震得跌出六七步,双脚一软,跌蹲地面,苍白的脸上肌肉显出一阵阵痛苦抽搐。 慕容廉明乃是一个阴狠手辣的家伙,刚才他在众人之面前辱,心中恨透宇文不弃,此刻,猛一跨步,欺身追了过去! 一声恻恻的冷笑响起,他右手五指箕张,疾向宇文不弃咽喉要害,抓戳下去! 他并不急于横戈跃马,先掩好房门上闩,贴在窗侧启开宙门准备出路,再压下灯蕊,方大胆地启窗向外察看。 外面是向后院的裳檐,距地不足两丈,由于有裳檐阻住视线,看不见楼下的景物,只可看到后院的花木,真是最佳的退路,纱极了。 虚掩上窗,他开始轻轻拉开妆台的抽屉,将里面的银匣取出,打开一看,笑道:“运气不错,可值三四百两银子,可惜金珠首饰在附近不好脱手。管他,带上再说。” 将珍饰匣放在顺手处,转身想宽衣解带上牙床采花,突又记起一件事,探手怀中取出他的信号一枝银制花。花长四寸,枝上共有五朵花,三朵盛开两朵含苞,这是他作案留下的信记,,必要时可当暗器使用。 郭正义沉默一下,接着说道:“不瞒三少说,老朽祖孙来自山东,老朽所以带着他们姐弟来京,是为找他们的娘,早在小凤四岁,小虎不满周岁的时候,老朽的儿于郭佛第突然暴毙,他们的母亲同时失踪,打听了多少年,才打听出他们的母亲现在京里,来京近一年,好不容易才多少有点眉目,所以小凤最怕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我明白了,不怪凤姑娘,换了是我,我也怕在这时候出任何差错,只是老人家打听出凤姑娘与虎兄弟的令堂现在——” 郭正义道:“听说她现在在亲贵豪门,只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火烈的太阳,向西边偏斜了一点,正好照到她白玉似的脸颊,突然闪过些微光晶,有谁看见她默流愁泪呢? 一会儿功夫,草屋里相继走出两个人,一个是长衫儒巾,手摇铁扇的英挺慕容廉明,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俩人看了绮玉一眼,那白发斑斑的老人有点不忍,说道:“大哥,放了他吧,你不见他整天郁郁寡欢,不言不语的,恐要郁悒至重而死呢!何况她已失去你争取的价值!” 慕容廉明挺锐利的眼睛闪过一丝紫光,道:“不瞒你说,我忽然爱上了她!” 老人吓了一跳,道:“大哥,别开玩笑,这是不可能的,当初你曾经向师父发誓,永远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师父才将武功传给你,你想毁约了吗,师父在天之灵,恐不会饶你!” 慕容廉明叹了一声,继道:“我曾经克制自己,努力想她的坏处,但是每当夜阑人静,卧床假寐之时,脑中就不自觉俘上她的影子,老弟,我恐要辜负师父的心愿了……” 可是这如丝似缕的真气,好不容易才提聚起来,却倏又消散之时,宇文不弃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就生像一些人辛勤刻苦地攒积一些家当,忽然之间政个精光一般的难过。他虽然每次都感到焦灼痛苦,却仍不泄气,继续进行。 如此反覆进行了七八次,已经耗费了个把两个时辰之久,这一回感到大有进步,那一口真气提聚在丹田之中,甚觉凝厚有劲。宇文不弃不敢轻躁急进,暂时停止在这个阶段,心想:这口真气只要再加孕育涵练,最后一定可以打通被禁制的穴道。 他这么一想,心情大是兴奋。歇了一会,他开始继续运转吞吐这一口真气,但觉得心应手,畅快异常。 “那你是说……” “八爷,慕容廉明的病要是让谁下了药所致,慕容廉明如今已然躺下,那表示药力已经发作了,根据我的经验,下药跟药力发作之间的时间,一定相当长,这样可以让下药的人从容脱出嫌疑圈外,也就是说这药下得有一段时候了,您几位,谁都是谁的劲敌,那下药的人不可能只对付慕容廉明一个人他。” 只听郭正义望了慕容廉明一眼,哈哈笑道:“慕容老前辈,今日胜败,鹿死谁手,完全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你能和咱们‘黑手岩’联手拒敌,大概你还能拥有伏虎剑鞘,或者,你纵能再夺回伏虎剑,但亦无法挡抵面前几人的围击。” 慕容廉明乃是一个老好巨滑的人,如何不会衡量当今形势,只听他阴侧侧的一笑道:“老夫数十年来,从未挫败于人,想不到今日却挫折在你的手上,当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郭正义听了慕容廉明的话,已知他答应了,不过他对于慕容廉明在宇文不弃二人前来之时,很快的答应合作,聪明的他,已知慕容廉明很忌惮宇文不弃二人,于是转眼仔细的打量着宇文不弃。 当然宇文不弃那份长像,也使郭正义认不出他来,不过郭正义对于当今走动江湖武林人物,知道得极清楚,他已经确定这个野人。并非可怕的武林高手。 “你要是不信,我把人放下,但你敢不敢保证你我的安全?能使用双环杖的人,决非庸手。红绫,我保证对你决无二心,神鬼共鉴,随我走吧,我将与你共偕白首,做一对恩爱夫妻,。红绫,干不念万不念,念我们曾经海誓山盟……” 第二十七章 罢黜 宇文不弃点点头,没说话。 郭正义道:“兄弟,你要知道,众家哥之间,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互逞机锋,但是,谁也没把现在这位东宫二哥放在眼里,众家哥分作了兰派,一派是二哥允切跟三哥允扯,一派是四哥允祯,十三哥允祥,十七哥允礼,一派是慕容廉明允祀,大哥允提,九哥允像十哥允科,十四哥允称,真正势均力敌的,是四哥这一派跟慕容廉明那一派,也就是说,这两派之间最在乎对方,你懂我的意思吗?” 宇文不弃懂但是他装不住,淡然道:“郭大哥的意思是——” 郭正义道:“老四这边拉你,不遗余力,历尽心机,而你却主动投向老八那边——” 宇文不弃双眉微扬:“郭大哥是怕我得罪老四?” 白发老人笑哈哈的走了过来,慕容廉明微曲腰做说话状,白发老人忙侧过耳朵,慕容廉明突然伸出一臂抓住老人右臂“天门”穴上,一手探入老人怀中,一阵摸索,取出一面乌黑的小牌来,沉着脸道:“紫龙令明明在你怀中,为何骗我!” 白发老人脸孔一红,仍笑哈哈的道:“大哥怀疑我有夺取掌门位置的企图吗?哈哈,大哥这就错了,师父他老人家临终之时,将此牌交给我,并吩咐我非到五人相聚之时,不能将此牌交给你,师父遗命,小弟怎敢违背,只有扯个慌了……” 慕容廉明冷冷望他一眼,似要看穿他的心事,过了一会才松开扣住他肩上“天门”重穴的手掌,一言不响,兀自走了开去,展红绫见他嘴唇紧闭,双眸直视,知道他心事重重,也不敢寻问。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这时,暮色四合,群山朦胧,人息鸟倦,园旁种植的夜来香已飘来阵阵浓郁芳馨的香味。 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后未申之交。 宇文不弃兀自全神贯注地运气冲击脉穴。 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但他仍然毫不气馁。只是在心灵上,已感觉到“时间”的压力大为增加。换言之,他认为展红绫应该要回来了。在另一方面,他亦晓得受禁制的脉穴已经接近打通的边级,任何一次运气猛攻,都可能豁然贯通。因此他全心全意地继续努力,根本无暇考虑别的。自然这也是源于他坚毅的天性。他是个一旦决定了怎样做,就绝不犹疑、永不动摇此志的人。当此之时,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展红绫赫然出现,面上含着冷笑,笔直向宇文不弃走去。 宇文不弃鼻中嗅到一阵幽淡的香气时,恰好一股真气突破了脉穴,顿时全身四肢百骸都舒适畅快无比。 “那你是说……” “八爷,二哥的病要是让谁下了药所致,二哥如今已然躺下,那表示药力已经发作了,根据我的经验,下药跟药力发作之间的时间,一定相当长,这样可以让下药的人从容脱出嫌疑圈外,也就是说这药下得有一段时候了,您几位,谁都是谁的劲敌,那下药的人不可能只对付二哥一个人他。” 宇文不弃是识途老马了,他很快地便到了邱爷的住处,刚进院子,邱爷亮着灯的屋子突然开了门。 燕拥一惊,忙矮身躲到了一株松树后,只见邱爷屋里出来四个人,邱爷跟在后头。那四个人,两个老头儿,两个中年人,一身夜行衣,都是江湖打扮,两个老头儿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都是瘦高个儿。 季彦凌欺近他,身手中拂尘一招“追风神驹”,卷击上盘。 天山掌门查清夫的天山神芒暗器,独步武林,因那神芒份量奇重,射出时力道不但奇大,速度快过通常暗器:查清夫施用此暗器,大部分发只射一芒此刻三芒出手,分取上中下,斜字形的打去,任那人如何闪避,都难安全躲过。 季彦凌的功力何等深厚,指尘一击之下,细柔的尘尾根根如针,“嘶嘶!”锐啸之声急响。 这两位武林高人,同时施袭,暗器指尘一齐出手,威势实在惊人。 但见来人猛然移步转身,让过季彦凌的拂尘扫击,大袖猛的一挥,罡风自袖底急卷而出,三道天山神芒尽被震飞。 呼的一招,“起凤腾蛟”,直劈过去。 宇文不弃急忙向旁一闪避开,但是眼前郭正义影骤闪,郭正义已经恐怖的凝立在他面前,冷冷说道:“你不要去看了,他们现在每一个人,都已经伤发陷人神智昏迷之态,七日后,每人都难逃死亡噩运。” 宇文不弃到此时,真正的感到高云岳等人,性命危急,可是他想不出郭正义为何要将众人杀害,却单独没向自己下辣手,于是问道:“高云岳等人,跟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如何要伤害到他们性命。” 郭正义森森冷笑道:“老话重谈,杀人灭口。” 距南关外的广济桥还有一箭之迢,身后蹄声急骤,有三匹健马绝尘而至。她避至路旁,好奇地向来人注视。 领先的骑士年约半百,一表人才,鞍旁的鞍袋内,露出两柄金色的短枪柄,金芒耀目。腰带上另佩长剑,气概不凡。 坐骑慢下来了,广济桥在望,过了桥便是南关。这座桥是木桥,春夏水涨,将桥拆了以渡船交通,秋冬水枯又重新搭建,因此是座活动的桥,在桥上禁止驰马。 坐骑渐来渐近,她看到了鞍袋内的金枪,猛记起唐山附近的虚无山,有位双枪艾文琮其人,是大名鼎鼎的魔道至尊无影叟的得意门徒。此人乃父曾经提过,可惜并无交情。在京师、河南、山东三地,提起双枪艾文琮的名号,虽不算家喻户晓的顶尖儿人物,但提起无影叟,却有无穷的震憾力,武林朋友闻名色变,望影心惊。 可是宇文不弃已经看清那四道目光的来处了。 头两道闪光,来自靠窗的一付座头,是个托着画眉鸟笼的中年人,瘦瘦的,穿件大褂儿那笼画眉还真不赖,蛤煌头、铁砂爪、黄蛐嘴,两道眉雪白,毛色黄甲泛亮,站在砂根上,昂头贴尾,鸣声不绝。 另两道目光,来自靠东的一付座头,精壮个中年汉子穿一身夏布裤褂儿,还卷着袖子。 宇文不弃意不在喝茶也没心情听鸟叫。 问好的一壶茶,喝了不到半杯,他就扔下钱走了。 他是个明白人出茶馆专找僻静处走。 瘦汉子道:“三少,您误会了,我是说,要求个出身,求个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是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当然,您要是那么误会,我也可以说,民不跟官斗,胳膊别不过大腿,跟郭正义这么一位皇子结了怨,就算您天下去得,今后也未必能安宁,何必呢,如今有这么一条安宁的路,您又何乐而不走?” 马车一上大街,驰势由慢而快,说快也只是比刚才快一点,却并不是一路狂驰。 天子脚下,京城重地,别人或许可以快车快马,这几位哥里倒不敢,他们不是怕守城的步军,也小是怕巡城御史,而是怕宗人府知道,引起皇上查问,影响了他们的争宠,所以,暗地里尽管争斗激烈,但是表面上无不规规矩矩。 路径无须牢记,往后也不怕不知道。 宇文不弃懒得往外看,索性闭目养神。 慕容廉明突然垂头丧气,无精打彩的道:“看着,这是‘飞掌没石’”。 说着,瞄准南面不远一地一块大石头,一掌击去,一面急语道:“疑神,收气,阴阳互补以阳攻阴,以阴灭阳,手骨抖直,用劲伸缩,吐气!”随着慕容廉明,一声闪电似低吼,那坚硬的石头突然滑啦啦,四分五裂的飞毁一地。展红绫暗一咬舌,道:“师兄,我没听清,再做一遍!” 慕容廉明照样做了五、六遍,命展红绫照法施为,展红绫一掌击去大石子只晃了晃,并未像心中想像一样的裂开来,倒反被手臂震得发麻,慕容廉明怜悯的安慰几句,不烦其详的讲说,其中要紧之处,更乘际施展,到云散月开,大地银白如霜之时,展红绫才学会这一式“飞掌没石”。但已香汗淋漓了。 外面没有声响,宇文不弃谨慎地移动四肢,使血液畅通,以便随时行动。 虽然目下处身于这样一个狭窄黑暗的箱子中,但是宇文不弃的心情已经大为轻松。一来他已经恢复功力,而对方竟然尚不知道;其次,他昨天已把情报—一老胡为之殉职的——送了出去。 这件情报的内容非同小可,乃是皇储集团这一方,推测敌人的一个大阴谋时,其中一个重要环节的根据。由于这件情报,遂得以证实敌方整个阴谋,从而可以及时布置应付。敌方的阴谋内容说起来虽是计分曲折,一言难尽,但最后的结果却很简单,那便是置太子干死地。 皇储集团已查到不少线索,加上一些可靠的情报,研判之下,晓得敌方有发动一项谋害太子的行动迹象,而且看来似是在宫内展开。换言之,敌方将假手皇帝,废去太子。 第二十八章 反季 皇储集团估计得出宫中有哪些人可能具有这等力量。自然这些人均是万贵妃支持的太监,但问题却出在无法确知是哪一个人发动。只知道有一件事迫使此人非发动最恶毒的阴谋手段以加害太子不可,所以皇储集团动员了全部力量追查内情。他们必须得知详细内情,才能够对症下药,设法比解大祸,甚至反击敌人。 宇文不弃提一口气,腾身翻上屋脊。 这屋脊真够高,慕容府的大半地盘都能放入眼底,这时候的慕容府,灯光照样,一点头,里头值夜护卫以及亲军的活动,也能看个十之六七。凝目再看,慕容府里靠墙的一棵大树上,躲着两个黑影,不用说,准是刚才那两个。 就在这时候,宇文不弃也看见了另两个,另两个赫然从慕容府里一座高高屋脊上缓缓冒起,而且向大树这边扬了扬手。那边手一扬,这边有了动静,两个黑影探怀取出条黑巾,往脸上一蒙,轻捷像头猫,飘身下树,走向墙根。 他抬头向船尾一望,不禁心头大惊,原来刚才还在半里之遥的那艘灯火奇亮的船只,已经驰到十余丈外。 这不过一瞬之间,那艘怪船竟然在短短的片刻由半里之遥驶近,就是海上飞鹰也没有这船绝快的速度。 这时那艘龙形怪船,已经无声无息的驶近船尾,只见龙船之上张着九张风帆,每只桅杆上高挂着一盏巨大的玻璃雪灯,照耀着二十丈周围的江面,光若白昼,但是风帆之下的船舱、四板,因灯光被厚厚的帆蓬遮住,显得昏暗无比。 他的语音未完,邪魔君已经截声说道:“四十年前天下江湖武林,盛传一位智达诸葛亮孔明,奸似曹操,勇若子龙的鬼矶士秦风。我南宫冷刀在建基创业这时,曾经效仿三国刘备三请孔明,造访雁荡三次不遇,万没想到名闻天下的鬼矶士秦风兄,竟然出现在此地,真使我南宫冷刀欣喜若狂,哈哈、哈哈哈……” 狂声喜笑中,那艘龙形怪船,突然走出一位面蒙青中,身穿九龙黄袍的邪魔君南宫冷刀。 他的身侧左右,各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男女童子,男似金童,女似玉女。 郭正义早两年,便看上了永康冈那方圆四五里的茂盛栗林,愿以高价收买所有的田地,原主可以仍在原地耕种,作郭家的佃户或打工。 永康冈拥有最多的栗树的人,是甘七爷和甘和。甘和在这块土地上长大,他的父亲老甘,也在此地住了半辈子,在田地里流了半辈子的血汗。原先,田地上种的只是麦子,杂粮,蔬菜。老甘死后,留下了两个儿子,甘三与甘七。老甘共养了八个儿子,取名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可惜真正长大成人的,只有甘三甘仁,与甘七甘和。 甘和曾经离家出外谋生,到过京师,后来在涿州住了好几年。涿州古称范阳,范阳的栗子天下闻名。他学会了种栗,带回不少佳种,开始在永康冈种植。可惜水土不合果木变种,品质要比涿州的原种稍差。他种的三佳种是霜前栗、盘古栗、鹰爪栗,成绩可观,赚了不少钱,面团团做官家翁,成为爷子辈人物。 慕容廉明摇头道:“老八,你没有带过兵,还不清楚,要说服,宇文不弃的作为,的确是令他们三个口服心服,不过那是暂时的,他们三个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在你贝勒府任职多年,那能真容一个年轻人带领,日子一久,准生磨擦,到那个时候,两面为难的是你,你非做个取舍不可,用人之际无论舍哪方面都是损失,我这种女排,论宇文不弃的职位,绝不比他们三个低,但却绝不会跟他们三个有所冲突,这么一来,他们不但会相安无事,而且必然会同心协力,你爱怎么用他们就怎么用他们,不是更好么?” 慕容廉明为之动容,道:“大哥,还是你行,我算是获益不浅。” 众人见她醒了,噪恬了一阵才纷纷散去。 思想昨夜一幕,展红绫余悸尚存,但日后生活,又是一忧虑,忽然一阵眩晕袭上脑际,喉头一甜,吐出不少黄水,他记起幼时老人家的话来,不禁又惊又悲,暗想:“我竟有孩子了,那是宇文大哥的!可惜他死了,否则他知道以后,不知要多高兴!”想着,豆大泪水滑落面颊,无比的辛酸苦楚浮上心头。 他回忆,回忆宇文大哥生前一言一动,一喜一怒,他主意要把“他”的孩子教育成这样一个人,女的毅力坚忍伟大的,他慢慢浮现了一朵凄楚的花意。 突然,一连串铁声传来,清亮无比,无论行人,庄稼汉全停止了工作,翘首注视,宽阔的马路上,出现了一群缟衣如雪,打扮朴素的年青少女,各人手上拿着一面三角旗子,展红绫凝眸视去,白布旗上鲜红的写着几个字:“神鹰教消弥天下苦难!” 他忖想之际,从囊中另外摸出一个扁扁的长方形铁钾,打开来之后,手指摸索在铺垫着厚绒的盒内,从一排金属的精巧工具中,选出他需要的。他先用一把薄得无可再薄的钢片挫刀,找到箱内下方的缝隙,毫不费力就插透过去,然后往中心点,也即是设有闩销的部位伸了过去。 直到挫刀边缘碰到阻碍,宇文不弃轻轻抽动两下,听到挫刀在金属上挫锯的声音,便确知闩销必在此处。 接着他抽出铁刀,从另一头如法炮制,插入缝隙之后,向闩销这方移动,直到碰着闩销,才轻轻抽铁两下。听到了金属被挫之声,这才停下来,研究下一步用什么手法弄开闩销。 他从两边试过当中的闩销之故,便是要确定这个闩销的大小,从而推测出是哪一类的闩销。 这是相当精巧复杂的一门技术,因为闩销种类甚多,又随着地点和物体形状而发生变化,形形色色,是以虽有特制工具,但仍然须推断得正确,手法巧妙,才可以无往而不利。 他想了一下,由于这是一枚陷入白内的竖立形状的插闩,外面不须加锁,因为箱内之人既无法伸手出去拔开插闩,亦无法在里面挑起此闩,故此相当牢固安全,除非把箱门撞开,否则实在是难以弄开。 宇文不弃又看不见他两个了,可是宇文不弃还看得见屋脊上那两个,只见那两个也以黑巾蒙了面,抓着风筝翻下了反面,很快地隐进了暗隅中。宇文不弃毫不耽误,从这处屋脊上掠上大树,再看墙根,那两个人不见了,显然已摸往里去了。再看从屋上下来那两个,也不见了。 宇文不弃计上心头,想出了坏主意,摘下一段枯枝,扬手向较近一盏灯打了过去。[噗!]地一声,那盏灯灭了,灯一灭,马上引起了慕容府里的动静。只见人影闪动,那盏灭的灯前到了两个慕容府的护卫,只听一个冷笑道:“好手法。”另一个抬眼往树上望来,两眼精芒闪动,大有发现树上藏人之概。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跟着像有重物落地一般,砰然一声,那两个护卫立即旋身往发声处摸了过去,其快如电。宇文不弃抓住了这机会,一闪折回屋上,掀起一片瓦,抖手打了出去。[哗喇!]坏事了。慕容府灯火齐亮,四条黑影腾身掠起。 可却迟了,慕容府里十几条人影窜起,叱喝声中扑向那四条人影。略一接触,砰然连震,十几条人影中有的滚翻落了下去,但是那四条人影也落回院中,没能跑出去。灯光下,看得很清楚,那四个,正是白家的四个,就在他们一落地的当儿,二、三十个慕容府的护卫已把他们围上了,刀剑齐全,就要扑。 邪魔君大声笑道:“秦兄智谋过人,兄弟一举一动,岂能逃过秦兄神妙指掌之中…… 不过兄弟数十年来,奔波江湖武林,创立邪魔君组织神秘权威,无异是要针对青城修剑院,要知在百年前中原下林九大门派,联合组成青城修剑之后,武林形态大变,一些没门派的武林同道,处处遭受欺凌,控制,所以兄弟挺身而起,罗集天下高手,组成九龙王府,力挽百年来一面倒的武林局势。” 大庭中,郭正义已有八分醉意,胀红着脸,拭着额上的大汗说:“慕容兄,不是在下不为少庄主尽力,而是事出意外,好好一件事,硬给五虎五位老兄弄砸了。期限急迫,十五天的确是……” “住口!” 主客的一位中年人沉声喝止,放下酒杯又道:“不管怎样,你得设法把那座冈弄到手,少庄主要在那儿建一座庄院,作为未来虚无派北路山门。真定府距京师不远不近,地当往来要冲,东至山东,西出太行,北控京师,南拊河南南京之背,咱们将是中原唯一实力遍天下的名门大派。哼!连一块地皮你也无法为少庄主尽力,你还想做北路山门的护坛?” 第二十九章 知足 宇文不弃有宇文不弃的心眼儿,他一直没动声色,像个没事人儿,可是等酒过三巡、莱过五味之后,他举杯站起,扬声道:“兄弟叫宇文不弃,出身、来历各位都知道了,如今我干了这杯酒,算我敬诸位,也请诸位让我认识一下。”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平常的一句话,不但博得个满堂彩,那些位把手心儿都拍红,还害得那些位娇声嗲气,连连叫好。 “慢点儿。”中年美妇皓腕一拦,风情万种慢条斯理的说了话:“我说嘛,这么个人,怎么也不该是块木头,想认识我们姐妹容易,可是只喝这么一杯不行,一个一个来,我们有多少姐妹你就喝多少杯,这样儿,你想怎么认识我们姐妹都行。” 暗摘一枝枯干,抖手打去,此刻她内外武功已挤上武林一流角色,手劲大得出奇,蓦听呀的一声,两人顿时分了开来,那男的回头一盼,目光棱棱在极短的时间里扫过了极大的范围,绮玉斗然一惊,一丝不敢大意,连呼吸已闭上了。 女的低鬟一笑,悄悄语道:“哥哥,你看见了什么?” 修长男人俯身拾起那段枯枝,细看了一眼,道;“妹妹,这地方有人躲藏着偷窥我们,这人武功不弱,能用这种轻巧的枯枝毫无声息的打到背上,而不让我发现,一定是用‘聚劲无息’的手法,愚兄自信五丈之内飞花落叶,点微声息都瞒不过我的耳目,此人必在五丈之外,但五丈之外,能够使用‘聚劲无息’手法,愚兄就有点忧虑了,万一是——” 那女的用手封住他的嘴唇,细语道:“哥哥,我们见面叙叙旧话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不过顶多把我们骂一顿,你何必紧张呢!” 他必须借奔跑以使身体发热,抵御阵阵刺骨的奇寒。同时也顺便找一处人家,看看能不能借到衣服替换。 对于展红绫追上来的可能性,宇文不弃认为微之又微。因为船只一直在行驶,又是在河中心,是以两岸的任何地点都可以着陆,完全无法估测。不过他饱受训练,对此仍然不敢大意,依然机警地时时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约奔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村庄。但见此在倒也人烟稠密,大约在千户以上。高大宽敞的屋宅,竟有数十家之多。可见得此村相当富裕,或是出过不少显贵人物,方有这许多高大的第宅。 宇文不弃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有灯光的,过去拍门。果然有人来应,并且如他之愿,给他换了衣服,供他宿处。 长廊上,暗巷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魁伟,一个身材欣长。身材魁伟那位,穿一件黑袍,环目乱髯,威猛慑人,额上长个肉瘤,添了几分凶恶像。身材欣长那位,穿一件雪白长衫,长眉凤目,白而无须,带几分俊逸洒脱。 身材魁伟,穿黑袍,额上长个肉瘤的,年纪约模四十五六。身材欣长,穿白衫的,看样子三十刚出头。前者是西南黑道巨擎,威震一方的慕容廉明。 后者,是[江南八侠]里的老七郭正义。 宇文不弃看得心里为之一阵猛跳。慕容廉明,郭正义终于露面了,而且是终于他四阿哥的雍郡王府露面了! 宇文不弃这次逃离郭正义的毒手,可以说是种:“侥幸!” 原来在郭正义第二掌击出之后,他以为宇文不弃已经遭受内家真罡击伤内腑,所以当宇文不弃跌落水面,迅快的又补上一掌,在郭正义心想:就是一个跟自己齐名的武林高手,任他如何神勇,也难抵挡自己二道内功罡气震击,何况是一个年轻后辈,因此他以宇文不弃躯体没再浮起,满想宇文不弃已经沉毙江底了,所以他得意的离去! 如果郭正义再等片刻离去,那么宇文不弃浮起之时,定难逃离郭正义的赶尽杀绝自毁诺言第四掌扑杀。 其实宇文不弃在接郭正义第二掌时,便知并非被郭正义的内劲击伤,而是震触伤脉。 不管怎样,他对展如烟如何仇视他,他没有再记恨展如烟的理由。 到盛板村仅五里左右,早着呢。暮色苍茫,炊烟四起,官道上行人渐稀,只一些赶着进城的车马,急急忙忙向城里赶。一些近郊的村民,也匆匆出城返家。天一黑,城门便关:闭,城内外交通便将断绝,道上便不会有人行走了。 脚步声渐近,快到身后了。 他突感心潮汹涌,脚步声有点不对哩,怎么人已接近身后,脚步声又变了? 天色刚黑,屋内不可能没有灯光。 再向郭正义的宅院走,仍然一无动静。永康冈的狗已经全被毒毙,全庄死寂,静悄悄如同鬼域,连相角的铁马与风铃,也寂静无声。广场上,栗子堆积如山,就是不见有人。 “糟!”他突然心惊地跌脚叫。 他发疯般向大门奔去,门是锁上的。左右邻的大门,原是铁将把门。 贵重的家具皆搬走了,象是迁居。进入内堂,一群肥大的老鼠在灯光下奔窜。 灶火尚温,两笼馒头一锅小米粥原封未动。 当然不是迁居大搬家,对方留下了线索,一是食物,一是最重要的甘家祖先牌位。这玩意除非人死光了,不管再穷再苦的人,搬家时必定带走的,迁居不带走祖宗牌位,哪还象话? 展红绫道:“尽管我已经琢磨出来你说的是假话,可是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因为我想到了,我想到像我这么样的一个女人,都能让你拒之于千里之外,可见你很不齿、很卑视我。” 展红绫又道:“我不在乎任何人不齿,不在乎任何人鄙视,但是我在乎你,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我就是在乎你,我也想到了,我已经是个不年轻的女人了,我不在意以前历尽沧桑,可是我受不了往后的寂寞,我是指心,不是指人,如果往后去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我受不了,所以,我把你叫进屋里来告诉你,以前的展红绫,已经死了,如今的展红绫,是再世为人,只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拿我真当个姐姐,我就知足了。” 宇文不弃听怔了,他没想到展红绫叫他进来是为这! 俩人对望一眼,道:“弟子遵命!” 俩人声音中竟然没有畏意,飞龙教主冷漠的背过身来,俩人一声不响,忽地互点对方胸前死穴,只听扑的一声,一对英风飒飒的少年男女,双双扑到尘泥地上,连一点死前的痛苦呼声都没有。 空气凝聚了,这两人轻描淡写无声无息的死去,比起壮烈悲歌,狂嚎横剑自绝地手脆,又要残忍得多,连毒龙神君这等冷面铁心的人,看了都微微动容,同来的豪杰更不用说了。 话声依然平平板板,若无其事,毒龙神君微觉一震,心想飞龙教主能在短短的数月中崛起武林,所向披靡,这是一代怪杰,果然有异平常人的魄力,神像被毁,不要是想吞并毒龙帮的一个借口,遂冷冷道:“教主即有此心,亦非口头言语能够解决,老夫舍命陪君子,死复何患,撒开!” 身后众人惊地退开一丈,寒光涌生,全都撤出兵器,月华如洗,照在这几人脸上,剑上全是一片寒霜,四周的空气为之一聚。 飞龙教主冷冷一哼,大喝一声:“散开,龙凤归队,退后五丈,谁也不能动手!” 他们从后门出去,宇文不弃雇车而去,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已到高梁桥(后改为高亮桥)。在那时候,每当清明踏青,京师之人多到这横跨玉泉的高梁桥。夹岸皆是杨柳,垂丝拂水。昔人形容此地景物,说是“绿树纣守,烟旗亭台,两亩小池,荫爽交匝”。可见春日风和日丽的景致。 宇文不弃对这高梁桥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目下天寒地冻,夹岸桃李枯秃,岸边的青草地枯黄一片,一派萧瑟气象,没有什么看头。 过桥约三里,便到达宝马寺。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寒风中抖索,景色凄清。 宇文不弃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殿前的古松在峭寒中依然如故,使人看了,心中大感安慰。 郭正义笑道:“我刚说过,捧的高,摔的重,走吧,咱们给他报个信儿去。”转身行去。 慕容廉明迈步跟了上去,郭正义、慕容廉明一走,众护卫马上也散了,转眼工夫,院子里又是一片黑,跟没发生什么事儿一样。 宇文不弃吸了一口气,贴着屋脊掠了出去,他舍了郭正义、慕容廉明,往慕容廉明、郭正义适才所去方向扑去。 慕容廉明跟郭正义是慢步走,宇文不弃是施展轻功疾掠,按理说,他该赶得上这两个人。谁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宇文不弃一路只见站班的护卫方上站,刀出鞘,却没看见慕容廉明跟郭正义的踪影。 宇文不弃心里嘀咕,脚下未停,他猜测这两个人出不了这一带,是以他竭尽目力,四下找寻。 第三十章 感染 突然,宇文不弃瞥见前面不远处光一闪,一扇窗户里透出了灯光,再一细看,那间相当雅致的小屋子,坐落在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里。 莫不是慕容廉明或是郭正义刚回屋。宇文不弃心中一动,飞身掠了过去。 刚掠进小院子,只听一个诧异话声从那间精舍里传了出来:“小妹,好,好。。。。。。” 宇文不弃一听就听出来了,是郭正义的话声,而且屋里还不只郭正义一个人。宇文不弃心头一阵跳,急急掠了过去。 这一瞧,我的天!他心中不自禁一阵摇荡不安起来。原来面前的女子,长得极端美丽,眉如翠黛,面如桃花,天香国色,秀绝尘衰,如将面前这女子和青城修剑院主相比,看似难分轩轾,冷月兰和柳雁红等,更是逊色许多。 不过这女子跟展红绫唯一不同的特色,就是她的面容眉目,没有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好像每一个人遇到了她,都知她是个柔和仁慈,身上没有刺椎的美丽花朵,让人那么容易亲近。 宇文不弃不知怎样,自此瞧了她一眼,双眸有如中了魔一般。始终盯在绝丽少女的脸上。 宇文不弃心中虽然满腹狐疑,但又不便询问,于是道声:“多谢!”接过这套青衫,进入内室更换。 果然这套衣服和宇文不弃的身材尺寸一模一样,合身已极。 人要衣裳,神要金装。宇文不弃穿上这套青衫,更显得英姿挺拔,谎洒风流,调搅不群,他走出门口,只见小素已经陪笑说道:“宇文公子请随小婢谒见公主,有一事我要向公子说明,你在这艘游艇上,如未获得公主吩咐,最好不要随便乱跑,咱们公主对待你已经可以说是屡破前例,望你善自为之,如果公主看重你而被选为侍卫,那可就说是你生平造化。” 宇文不弃听了这番话,心中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刹那间,他深刻的意识到那位绝丽少女,可能是江胡武林中一个秘密门派的领袖。 口中咸咸地,牙齿咬得太紧而出血。 蹄声戛然而止,两匹健马停在栗堆旁,有人叫:“咦!怎么有灯火?怪!好象门是大开的。” 另一骑士扳鞍下马,说:“大概是撤走时忘了关门,灯光是神案上的长明灯,走时忘了熄啦!” 最先发话的人也扳鞍下马,嘀咕着说:“少庄主也真会折腾人,先前说是让人猜测是弃家逃走迁移,然后又认为不妥,要咱们来放火,起初便该一劳永逸一把火烧光的。” 另一个人向大门走,说:“哼!老三,你知道个屁,当时如果放火,那些男女肯走?不和咱们拼命才怪。再就火放早了,城里面派人来查,万一遗下线索,岂不糟了?现在放火,至少明早他们才能派人来勘查。夜间附近村民前来救火,这地方必定乱七八糟,保证找不到任何线索……咦!谁?” 展红绫道:“这就很难说了,面恶的人心不一定坏,狠毒的人脸上也不一定就挂幌子,大伙儿跟她相处的时候不多,对她的认识不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蛇蝎美人,不过女人就是这样,死心塌地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什么都能受,可是一旦变了心,那可比什么都狠毒的,要不怎么说妇人心比蜂尾蛇口还毒呢。” 她说这话等于没说,还是让人摸不清赵桂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过赵桂琴要是真变了心也有可能像她所说的,一颗心会比蜂刺蛇口还毒。 宇文不弃沉吟未语。 那难测的笑意,更使毒龙神君怦然心动,它到底是代表一种胜利,或是代表一种骄傲,这就是很难看得出来的了。 怒剑飞掌渐渐打出真火,心想我一个大帮的职法堂主地位,竟然斗不个你一个毛头小伙子,以后还有什么面皮见人。想着,大喝一声,单掌聚劲,一式“单掌开碑”猛撞而去,长剑刷的一声,直扫下盘。 少年长啸一声,晃肩错步,掌肘齐动,“当”的-声响,身虽退出三、四步外?却没受到一点损伤,毒龙神君看得清楚,那少年晃肩之际已用肘部撞斜剑身,然后再用掌风将斜开长剑击回,怒剑飞掌就等于用自己长剑击自己臂膀,当然不能不先求自保,这一招用得极妙,还好他功力没有怒剑飞掌深厚,否则再乘势加上一掌,怒剑飞掌纵有再高武功也难脱厄了,这个念头本转得极快,当少年再次扑了过来的时候,他已恍然大悟,脱口呼道:“剑用直击,勿用斜劈。” 他想剑用直击方式,少年便不能用掌或肘撞击,然后再加上一掌,少年必难逃出掌劲范围。飞龙教主冷漠的注视过来,淡淡道:“剑用直击,不是良策,若我以左掌代剑,侧身发掌,剑随掌出……” 树后忙来一阵冷漠的声音,道:“不错,正是我。”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宇文不弃四下一瞧,确是没有其他的人藏匿伏击,当下定一定神,道:“你自家一个人露面,未免太托大了。难道我打不过你,连跑也跑不过你么?”“那你就试试看。”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是吃定了宇文不弃,全然不怕他逃出掌心似的。 宇文不弃气往上涌,猛可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他身形落地之后,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展红绫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紧紧皱起,打消了逃走的意思,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但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拂、显然她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你错了,七哥,你完全错了,你知道我吕家是个什么样的家,你知道小妹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能违背家训,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与意志,我求的不是衣朱紫,食金玉,荣华富贵,我只求与七哥并肩江湖铲奸除恶,终日归诸山野,草茅疏淡,平平凡凡的恬恬静静度过余年!” 宇文不弃贴瓦向平飞,追了过去。郭正义进了另一个小院子,刚踏进小院子,一条黑影自一处暗隙中疾掠而出,落在郭正义面前,是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郭正义跟那黑衣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那黑衣人向着郭正义一抱拳,带着郭正义向北边一间精舍走了过去。到了精舍门口,黑衣人举手叩门,轻轻敲了三下。精舍门开了,另一黑衣人当门而立,门外黑衣人跟门里黑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门里黑衣人侧身让路,门外黑衣人欠身摆手,让郭正义入内。 那琴箫之声,起先柔和婉转,后来渐渐高昂,一波三折,只觉声韵凄婉,声声扣人心弦,感人肺腑。 不知什么时候,琴箫之声,袅袅散入高空,随着云雾消逝,但宇文不弃心神仍像被琴箫之声所控制一般,呆呆凝神着迷雾中的游艇。 良久良久,宇文不弃方才如梦初醒,轻轻叹了一声,喃喃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好是好到绝境,只是曲韵大凄凉了,易令人触起伤痛的回忆……” 一阵轻风拂来,宇文不弃只感面上闵凉,左手轻轻一漠,宇文不弃顿时惊愕住了,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泪落如雨,湿满衣襟。 想不到公主的琴箫之声,那般厉害,如果她再继续弹奏下去,自己能被琴箫的声音感染,而伤损真元。 宇文不弃想到此处,不改再事停留,双臂摇橹疾驶而去、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岳州码头已然在望,宇文不弃将小舟驶进港口,靠了岸,回身只望那艘游艇,天色尚未大亮,晨雾没散,仍是一片迷茫。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脑海里泛起这一个多月的际遇,就好像是一场梦境,是那么千奇百怪,惊险刺激,艳美崎丽! 宇文不弃一手控制她的牙关,一手找了一根小木条,顶在她的右肩井创口上,冷冷地说:“展姑娘,你招了吧,熬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也熬不了多久。木条插入创口,只消轻轻撬动,保证痛得你死去活来。拖久了,即使有仙丹妙药,也难免日后成为残废。在下不想如此折磨你,冤有头债有主,但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休怪崔菜心狠手辣了。” 郭正义道:“我刚不也说过么,能否成事,并不取决于实力,老实说,在这场争斗里,无论谁帮谁,除了自己对自己之外,对别个,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绝对的把握现在不管谁帮谁,都是拿自己的将来当赌注。” 展如烟道:“既是这样,为什么去帮别人而不让别人来帮自己。” 郭正义道:“你还不大了解参与这种争斗,必须要具备相当的条件,并不是任何一个都能参与的,按理说,我是皇长子,理所应当,我是东宫王储,可是实际情形并不是这样,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条件不如老八,所以我只有扮演帮人的角色。” 第三十一章 奇遇 大地,重新回复原来的沉寂。 慕容廉明背着手,来回走着,展红绫心细,看见他湛湛神光的眸里有着闪动的泪光,心想:“他倒是一个至性的人,方才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冷冷淡淡,此刻却偷弹泪珠,难怪啊,他是一教之主,威望所击,怎能随意露出心中的哀痛。” 厌恶之心一除,反而同情他了。 展红绫心不在焉,匆忙的望了三人一眼,低头走了过去,身边忽听一声冷哼,不禁抬起头来,那穿着一袭蓝布大褂,狗头虎目的壮汉正冷眼望她。 芳心顿时明白,适才发出冷哼之声必是此人,心想我几时得罪你们了,受你们白眼相待,心有不甘,她自幼养成的娇纵脾气,杏目一瞪,道:“随便侮辱人,你们是那一方好汉,如此不讲理,姑娘倒要见识见识!” 宇文不弃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当真有这等事么?” “照你们的说法,怀恩是公忠之土,但我看也不见得,只不过是由于昔年皇上自叹无子之时,郭正义将太子已在西内长大之事奏闻,而怀恩则在一旁证实。这样,你们这一派所奉的太子才得见皇上,后来立为太子。换言之,他于东宫太子,有着私下的急情而已。” 宇文不弃现出一副不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的样子。展红绫显然已看见了,又道:“当然他其后对太子大有维护之功,可是你想想看,如果他与别人都合不来,他能安然活到今日么?” 宇文不弃道:“虽然我也未见过展如烟,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展如烟。” “展如烟向来行藏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之人真是寥寥可数,所以你自称不甚得知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却是你既不甚知悉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断定我不是展如烟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便可以装得像一点了。”宇文不弃道,“试想她自为东厂的三大高手之一,世间已传扬开去‘无情仙子’的外号,则她为人与行事自然极为冷酷无情,心肠之硬,定是天下有名了。因此她如果要杀一个区区如我之人,何须想法于迫使自己不能不下手?难道她心肠如此之软,还能博得‘无情’的外号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那很好,你先瞧瞧我的兵器吧!”话声中一道寒光从树后飞出来,“刷”的一声插在地上。 宇文不弃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履蒙蒙的青气,好像比一般的长剑稍稍窄了一点,所以一望之下,已知此剑非是凡品。 宇文不弃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袭腿脚,可见得此剑名为“青霜”,实是名实相符,当真有霜寒之感。 他立即立马作势,这样他的手随时随地可以捞到剑把,攫夺此剑在自己手中。 郭正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郭老,虎毒不食子,血毕竟浓于水,怎么说儿女还是自己的,有这种深明大义的儿女是福,我希望郭老速认令媛夫妇,看在他夫妻份上,我点到为止,望郭老早勒马,及时回头,三天之内,会合令媛夫妇回转西南,三天之后,我会再来,希望别让我知道郭老没离雍郡王府,甚至还留在京里,言尽于此,告辞。” 宇文不弃收手转身,仍往后头卧室行去。 郭正义既惊且怒,一抡猛攻,打算把主动之势抱回来,奈何宇文不弃掌中的铁棍灵蛇般吞吐,不但让他难以捉摸,尤其像堵铜墙铁壁,就是泼水却难泼进去,使得郭正义越来越心惊。 突然,宇文不弃手上的铁棍攻势更快,更猛,而且隐隐像有一堵气墙,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幸好这只是一根铁棍儿,要是把利剑,岂不是更见威力。 郭正义何止心惊,到了后来,简直就没有还手之力了,突然,宇文不弃手中铁棍儿疾递,快得像电光石火,又像耀脸扑噬的一条灵蛇,一闪而至,正点在郭正义持剑腕脉上。郭正义痛澈心脾,再也受不了了,闷哼一声,软剑落地,抱腕疾退。 展红绫点头道:“你的话不错,可是南宫世家第七代主人——南宫冷刀,自从四十余年前在弱冠之年,单刀挫败大江南北十占省四十六位英雄豪杰,取得黑白二道武林盟主之后,就坐镇河南南宫世家中。就是武林道上有什么纠纷或要事,他也从未出面,不过只要取他的南宫世家令旗,就是天大的事情,见了南宫世家令旗,也会迎刃而解,四十年来他从未涉足江湖一步,但他名号却有如丽日中天,武林道上对他却极端尊重敬仰,所以,我请宇文公子对于这件事,暂时不要吐露,免得节外生枝。 宇文不弃听了这番话,心中也感到事态严重,要知一个为众武林道所敬仰的人,如果有几个人平白指责他是奸徒,又有谁会相信你的话!何况自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当然更无人相信了。 宇文不弃在池中练得得心应手了,又试着移到池外练习。 这种内功心法果然神奇得很,就是离开了池水,也一样可以将《天魔武功》运转施为自如,毫无不适的感觉。 宇文不弃当然不知道这种内功心法,乃是一位前古异人,受够了《天魔宝录》内天魔心法“反筋逆血”变性之苦,后来无意间,发现了这座山腹仙洞,用池中永寒之水,涤去了恶念名心,又饮服了“灵石钟乳”,恢复了人性天和,于是坐关数十年,揉合正邪二家之长,悟创出这种“天元心法”,为结善缘,就洞中钟乳石林,添减移置,把一生心血结晶“天元心法”蕴藏其中。 同时,又把一套深为自满的奇妙身法,留在前洞。 那异人,功力深厚,举手投足便有溶金化铁之威,所以,那钟乳石林,虽经过他人工修葺,如非绝顶高手,象宇文不弃目前这点成就,是不易看出来的。 宇文不弃一意自强不息,脚踏实地地苦干,不作那好高骛远的空想,却偏被他得到了这份奇遇。 假使宇文不弃不遭逢逆境,励志上进,他纵是爱好这洞中的奇景,至多不过是时来过从,洗心涤性而已,那会得到这大的好处。 宇文不弃就从这一天起,算是走上了他人生的康庄大道,在洞中,饥渴时可饮用“灵石钟乳”,根本就用不着再到外面去觅食。难你洞外闹得天翻地覆,他是一概不闻不问,只专心苦修“天元心法”,和家传朝阳剑法并《天魔宝录》上的工夫。 《天魔宝录》上的工夫,剑术和掌法最难练,虽然两者合起来总共不过是十六招一百二十八式,因其奇奥乖巧,处处走的是出人想象之外的偏门,大违天道运行的常轨,所以学起来,艰苦困难倍于任何武学。 单只这两门工夫,差不多就耗费了宇文不弃将近二年的时光,才练至精化之境。 至于指法,虽说也只八式,而真正用以却敌的,其实只有一招。其余七式,不过是激发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的手法,要诀领悟以后,倒是不难施展。 计谋篇,是心计之学,不比学习武功,须要苦练,只要领悟了它的精要,神髓,加上自己的心灵性巧,运用之间,自然圆妙,并没占去宇文不弃多少时间。 宇文不弃刻苦自励之下,过了三年无天无日的生活。 如今他在功力方面,虽说不上已然大成,但已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高手了。 因为,他毕竟修习的时日太短,有许多别的因素,是要向经验中求取的。 就这样,也都得归功于“天元心法”和“灵石钟乳’’之神奇助力。 要没有天元心法,宇文不弃练成“天魔宝录”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纵使他以绝顶的聪明,无边的毅力,以反逆的因果,悟出了“天魔内功”的练法,其结果,心性也一定全变,真的成了江湖上一大天魔,再也不能保有他纯真的本性了。 又如果没有“灵石钟乳”培元清心的神效,宇文不弃要把“天元心法”练到今天的境界,纵使“天元心法”兼具正邪之长,有速成之利,至少,也得二十年的时光。 不过宇文不弃就得了这大的好处,他已是非常满足了。 这座洞府神奇地造就了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全副心力都用在武功的研磨上,对于这神奇的洞府,懒得去了解,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去求得了解。 就在入洞四年后的一天晚上,宇文不弃抛下那神奇的洞府,在繁星皎月相迎之下,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 这时,宇文不弃的衣服已经破烂得再不能披在身上了,只好赤着上体,在腰间围了一块鹿皮。 右手,握着他父亲宇文渊一生行侠常用的铁剑。 左手,握着夹有双亲遗嘱的《天魔宝录》和那块三角形他展开身形,长发飘飘地回到了故居之地。 第三十二章 健忘 慈母和三叔郭正义的坟头上,已是杂草丛生,高过人头。 宇文不弃心中—阵酸楚,拜倒慈母墓前,祷告道:“娘!孩儿就要下山去了,请您暗中佑护我吧!” 又转身向郭正义的坟前,默祷道:“三叔!你看着,中原四皓中的人物,是不容许任何人轻侮的!” 最后拔出长剑,把二座坟头上的杂草扫光。 他接着又回到被自己烧了的草卢前面,断垣残瓦,劫迹犹存,他摇头叹息了一阵,忽然跳入遗址,用铁剑挖出一包东西,里面是慈母的首饰,和一小串金叶。 这正是宇文不弃目前下山,所最需要的。 黄山地区,宇文不弃非常熟悉,接着,他又来到一家猎户门前,趁屋中人梦中未醒的时候,取了他们一套衣服,留下一片金叶,作为代价。 当曙光初现之时,宇文不弃已经踏上了山下的官道。 他一身猎人打扮,头上挽着一大把头发,紫色面孔上,长满了胡须,一个非常俊秀的人,成了不伦不类,恶形恶像,令人不敢接近的怪物,却又吸住所有行路人的视线。 宇文不弃原是极爱整洁的人,见了人家对他敬而远之的样子,自己也觉好笑,于市集上,整了容,又换了一身衣服,除了脸上的紫色无法可想之外,在仪态上又是风度翩翩的了。 这个风度翩翩的人,很快便在武林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芜湖城北近郊,临江的地方,有一片瘠土,平日寸草不生,极是荒凉。 四年前,突然有人在这片瘠土上,建起了—座大坟,坟前立了一块大碑。但并不是墓碑。 一条笔直的大路,由官道直达坟前。 在那条大路与官道接衔的地方,耸立着一座石牌坊,牌坊横柱上,刻着“警世戒妄”四个大字,血红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 坟前那块碑石上,刀剑交叉的顶头处,也是刻着“警世戒妄”四个字。 碑上有序有文,大意是说,宇文渊不顾武林公约,擅练《天魔宝录》,为其盟弟慕容廉明等三老站在公义立场,杀之除害。为儆傲尤,所以把骆—飞葬在这里,以为野心者殷鉴。 署名立碑的,是三堡四大门派。 由此可见,四年前慕容廉明和李守义在发现宇文渊含冤受屈的事实后,并未能说服三堡四派,他们仍是一错再错地操纵着武林中的视听。 这天,夜暗之后,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俯伏坟前,恸哭了半个晚上,临去的时候,拂袖抹去了石碑上的字迹,用天魔指力,龙飞风舞地写了“是时候了!”四个大字。 同时,又用掌力震倒了横跨大路口的石碑坊。 这件事,立即震动了三堡四派,也波及整个江湖。 大家都已意识到,这是什么事情的前奏了!三堡四派,原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更没有想到,将要出现的人,其功力竟会有这样深厚!于是,三堡四派高手四出,找寻他们想象中的人物。 舒家堡二堡主舒伦,落星堡七堡主田七,青城派玄鹤道长,以及舒家堡徒众中,过去曾见过宇文不弃的人,都奉命负起了寻找宇文不弃的任务。 另一方面,中原四皓中仍存的慕容廉明和李守义,也正展开了找寻宇文不弃的工作。 可是,任由他们踏遍了天涯海角,却连宇文不弃的气味都没有闻到一点。 展红绫突然说道:“那艘九灯龙船如果驰向岳阳,这边而来,情形又跟公子所说不符,他们若是回去河南南宫世家祖居,那鬼矶士秦风加盟宴会,船该向东直行,到达没口之后,方转为旱路取道河南罗山,所以我想他们可以会在岳阳从事逗留,宇文公子若没有紧要之事,不妨跟我在这码头附近搜寻顷刻,然后入城购买二匹健马,取道河南罗山‘南宫世家。” 这天近午时分,一个穿了肮脏黑衣,身材高大,脸色阴沉的人,背了一个大包裹,踏入了城郎堡。 这位仁兄脸色显得年青,但不修边幅,上唇刚留的细乱胡须,把人衬得老了十几岁。他那一双冷漠阴森的大眼,不时放射出阴冷迫人的光芒。他,就是心情不安性情大变的崔长青,眼神中经常显视冷漠、偏激;不信任等等复杂表情,象一头受过创伤,对任何事物皆怀有敌意的金钱大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的腰带上,插了一把连鞘长剑,步伐坚定,神色冷漠,旁若无人地踏入堡门。 城郎堡自上次闹贼之后,堡民们余悸犹在,对任何途经此地的陌生人皆怀有三分敌意。 “尊驾真是狂妄的可以,胆大的令人佩服,何不渡过河来让在下等好好领教一下尊驾的惊人绝学?” “这个可以慢点谈,小可孤身一人,尊驾共是三人,再加上‘飞虎庄’所有的匪徒,人多势众,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小可不愿轻易言战,况且河道宽阔,小可无力飞渡,势必借重渔舟不可,然而小可又不谙水性,芦苇丛中,尔等又不知隐伏多少虾兵蟹将,设着船至中渡,尔等暴起偷袭,小可岂不如同三年来诸村民一般地葬身鱼腹,这种赔本生意,小可不做。” 话声方落,对岸黑衣中年汉子突然仰天一阵狂失,笑声一落,极为轻蔑地道:“我道尊驾是哪路高人,有何惊人绝学,有何超人胆量,原来只不过是个畏首畏尾之辈,的确是太令在下等失望。” 宇文不弃却毫不在意,仍是笑容可掬地道:“朋友骂得好,冲着这几句乍听起来颇为豪迈的活儿,小可也得留你个全尸。” 话锋微顿,剑眉微轩地又道:“高人也好,畏首畏尾之辈也好,小可全不在意,朋友不必相激,至于惊人绝学,超人胆量,小可两者俱无,仅有的只不过是些降魔捉妖,打狗赶牛的小玩意儿,此时言之过早,届时尔等不妨试试。” “朋友不必徒逞口舌之利,是汉子何妨请过来一趟。” 宇文不弃朗笑一声说道:“观朋友年岁不过三四十岁,怎地如此健忘?小可适才已经说过,此时不拟过河,同时就凭二位朋友也不见得能请得动小可,说一句朋友不太愿意听的话,朋友尔等三人实在不配与小可言战。” 显然,对岸三人在口舌上是斗不过这位美书生。 宇文不弃几句话儿已把身后数丈外的徐振飞祖孙二人听得暗暗大呼痛快不已。 悄姑娘笑容满面,一张小嘴儿,再也合不拢,一双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更是凝注宇文不弃俊朗挺拔,如临风玉树的身形上霎也不霎一下。 宇文不弃话声甫落,对岸黑衣中年汉子即与身旁二人一阵交头接耳,片刻之后,扬声说道:“朋友,你我不必在口舌之上极费时间地空自遥斗,杀我六居民,这笔帐依你之见,咱们怎么算法?” 宇文不弃“哦”地一声说道:“怎么?小可只杀尔等六人便要算账,那么请问,三年来上百条善良渔民的性命,这笔血帐又如何算呢?” 话锋微顿,倏地剑眉双挑,目射神光地沉声说道:“尔等以为少爷有那么多闲功失与尔等斗口?少爷正事尚多,再问尔等一句,尔等之中可有‘飞虎庄’庄主在内?” “朋友欲找本座庄主做甚?” “找他出来,少爷有话问他。” 对岸黑衣中年汉子倏地一声狂笑,说道:“本庄庄主日理万机,尊崇无比,岂是朋友你这等人所能见得?有话只管冲着在下兄弟说好啦。” 宇文不弃冷哼一声,说道:“即连尔等那所谓庄主,少爷也是出于无奈,方始找他答话,尔等就更不必谈啦。” 黑衣中年汉子怪笑说道:“那么就不必谈了,朋友如不愿屈驾渡河,就等着与‘百家村’上百户人家一同授首吧。” 说完,领着身边二人,转身便欲离去。 “站住!”宇文不弃突然一声怒喝,声似晴天霹雳,震得河水微波荡漾,徐振飞祖孙耳际嗡嗡作响。 对岸二人倏然转身,居中黑衣汉子冷笑说道:“怎么? 朋友还有何指教?” 宇文不弃冷冷一笑,说道:“指教不敢当,少爷有一事教尔等知道……” 微微一顿,沉声接过:“回庄传话尔等庄主,就说三日后,宇文不弃亲来拜庄,顺便一清三年来一笔血债,嘱他好好预备了。” 黑衣汉子怪笑说道:“我道是什么惊人大事,原来不过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不妨,这件事在下可以做得主……” “尔是何人?”宇文不弃冷冷问道。 “‘飞虎庄’总护卫,‘百臂殃神’宇文俊。” “好个总护卫,‘百臂殃神’!三日后少爷准要尔改为‘无臂小鬼’。”宇文不弃冷冷一笑,甚为不屑地道:“好!冲着尔那‘总护卫’三字,这件事咱们一言为定,三日后宇文不弃当亲来拜庄,言尽于此,告辞。”话声一落,转身大步走回。 第三十三章 巅峰 “朋友且慢!”黑衣汉子突然扬起一声呼喝。 宇文不弃闻声驻步,转过身形,冷冷问道:“总护卫唤回在下有何教育?” 宇文俊一笑说道:“不敢,在下心血来潮,突然想起一事,欲请教一下柳朋友有无异议。” 宇文不弃闻言一怔,挑眉说道:“宇文朋友有何教言,但说无妨,宇文不弃先要听听,方能给予宇文朋友一个满意答复。” 宇文俊一笑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三日之约太以过长,宇文俊不耐久等,柳朋友何妨即时渡河,也好让‘飞虎庄’上下领教一下柳朋友惊人绝学?” 宇文不弃突然仰首一声震天长笑,笑声一落,目射神光,剑眉连轩地朗声说道:“宇文朋友快人快语,宇文不弃佩服得紧。” 语锋微顿,冷冷一笑,扬声又道:“在下本欲以上天好生之德,让尔等在世上多苟活两天,不想尔等却欲早会阎罗,‘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能留命到五更’之语,委实不差,好!宇文不弃即刻如命渡河,宇文朋友请稍等片刻。” 话声一落,转过身形,大步向徐振飞祖孙二人立身处走去。 徐振飞祖孙二人正自无比欣喜中,一听宇文不弃答应即刻 渡河,不由大惊,一见宇文不弃走来,祖孙二人,便自忙不迭地飞步迎前,不容他说话,徐振飞便自抢先说道:“宇文公子,你怎可贸然答应他们即刻渡江,这批东西人多势众,阴狠毒辣,说什么也得大家商量一下呀。” 宇文不弃挑眉一笑说道:“老丈,流血事件迟早难兔,与其让‘百家村’各位渔民多受两天欺凌,不如早日将这批东西一举歼灭,老丈请放心,宇文不弃虽然不济,这些乌合之众,跳梁小丑,尚未放在心上,只是欲在府上打扰两天之举,恐将辜负贤祖孙美意啦。” 俏姑娘芳心一震,脱口问道:“柳相、,此话怎说?” 宇文不弃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此间事了,无论结果如何,小可势不能再作久留,贤祖孙最好亦勿再住下去……’’ 话犹未完,俏姑娘已自花容惨变地悲声说道:“公子要我祖孙女往何处去?无论如何我祖孙也要跟在公子身后,与公子同进共退。” 宇文不弃闻言心中暗暗一震,苦笑说道:“姑娘不可如此,此事小可一人已足应付裕如,人多反而不妥,至于贤祖孙去处,小可已有安排,二位可即刻前往川中‘飞云庄’找‘千面神君’齐振天……” “什么?‘千面神君’齐老英雄?”徐振飞心神大震,脱口惊呼。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接道:“不错,齐振天,贤祖孙只须说出宇文不弃三字,必可成为他的座上贵宾……” “那么宇文公子你……”俏姑娘强忍珠泪悲声问道。 宇文不弃勉强地一声苦笑,说道:“宇文不弃身受贤祖孙活命大恩,此生不敢或忘,此间事了,宇文不弃再料理一些琐事,必兼程赶往川中探望……” 俏姑娘一双妙目直闪泪光,万般幽怨凝注宇文不弃,突然问道:“此间事了宇文公子侠踪何处?可否……” 宇文不弃双眉微挑,冠玉般俊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阴影,星目杀机一闪,修又凄然一笑,叹道:“飘忽江湖,行踪不定……” 话声至此,脑中灵光一闪,猛悟俏姑娘问此话的用意,心中一震,忙微笑接道:“如烟姑娘,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天性纯洁淳厚如姑娘者,万勿轻离‘飞云庄’,冒险只身远下江湖,宇文不弃琐事一了,定当兼程赶赴川中相会……” 话声至此,猛觉话意太以引人误解,说不定对方会以为自己情意深重,心意越坚之余,引起来日诸多烦恼,倏然住口,一双星目不由自主地向消姑娘望去。 果不其然,他双道目光碰到的是两道足以熔钢的炙热异采,心中一震,慌忙转过头去。 对岸,“百臂殃神”宇文俊突然扬声说道:“柳朋友如欲渡河赐教,尚请再勿耽搁,须知时光不早,宇文俊耐性不够,不耐久等。” 宇文不弃暗吁一口大气,目光一扫徐振飞祖孙二人,神色 凝重地道:“贤祖孙即时返回府上收拾细软,即刻启程,来日川中再见,小可就此别过。” 举手一揖,转身大步向河边走去。 俏姑娘神色黯然,花容变色,妙目含泪,隐射万缕幽怨,凝注宇文不弃离去身形,樱口数张,欲言又止。 徐振飞目睹斯情,暗暗一叹,说道:“如烟,走吧!好在宇文公子不日就会赶去川中,咱爷儿俩得快点,否则若让宇文公子赶在咱们前面,准会以为咱们在路上又出了什么岔。 他徐徐举剑,冷笑道:“上吧,在下等得不耐烦了。” 他的语气狂得不象话,天涯双邪怎受得了?两个老邪魔并不相信他是上次杀了陶总管的蒙面人黑衫客,但也不敢完全加以否认,心中不无顾忌,可是被话一激,便浑忘一切。无量丈夫上次被树枝击中天灵盖,被打得眼冒金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今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量天尺一场,怒叫道:“茂老,兄弟独自毙了他。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小辈,咱们天涯双邪竞然同时出手,岂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闪开些!” 郭正义只好闪开,叮咛道:“慕容兄,善者不来,小心了。” “人不亲土亲,又道是胳膊往里弯……” “你这是什么话?” “其,,枫林山庄声威远播三十余年。其二,宝宅决不是仅有贤父子两人居住,壁角里尚可看到女用杂物。其三,令郎目睹在下从枫林山庄方向来,定知在下不是投奔权林山庄的人。其四,目前在下前来索取飞豹,附近数十里之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在下崔长青的名号。总之,你们的语病太多,漏洞百出。” 慕容廉明推椅而起,冷笑道:“你说的语病,意何所指?” 福清给宇文不弃安排的住处,是在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跟后院只一墙之隔,在后院西。 院了的确够小,只有一间屋,跟屋前的一个小花圃,可是这间屋的布置摆设,在整个直郡王府来说,却算得上是一流的,除了小,简直就跟直郡王的卧室差不多,小小的花园里,也种的是奇花异卉,相当珍贵。 宇文不弃一进院子,就发现屋里的灯亮着,似乎有人在。 郭正义一急,还待再说。 宇文不弃抬手一拦,道:“够了,别的不冲,只冲着你在‘侍卫营’中所建的汗马功劳,以及八爷千方百计把你要过来;还有你在‘侍卫营’的时候,已经在为八爷效力,我看你是留定了,不但是留定,而且要建议八爷重用;不过,刚才那四个,我是决定请他们走路,你可别给我泄露出去。” 郭正义满脸喜色:“这您放心,我是个干什么的,连这点事都守不住,还能在‘侍卫营’建那么多功劳么?” 壮汉扬声大笑,又遥空一掌击来,展红绫向左一斜,刷地一剑刺去,青光一闪,剑尖已到胸前,壮汉微自一凛,笑声顿停,肩未晃,人已如行云流水滑出二尺,骈指如戟,疾点展红绫“曲池”“天井”两穴。 这三人正是各大门派的千选良材,武功已臻顶峰,身手之高,自不在话下,短短两招当中,展红绫已觉此人武功比自己想像更高,心中十分凛骇,但已成骑虎难下之式,百忙中横剑自救,足尖轻点,斜斜一闪,指风倏然划破,间不容发,危在千钧,姑娘虽努力避闪,却被他带起的指风扫中,半边手臂都麻卑得抬不起来了。 此时她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武功虽是一流高手,但比起他来又不知相差多少远。 展红绫很生气地道:“我出来啦!” “你请吧!在下先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 展红绫果然从树后移出身子,面庞霎时已完全呈现在宇文不弃眼中。但见她面上那个弯曲如鹰钩的鼻子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五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当真是好一个美人胎子。 她虽然长得甚美,但神态冷峻,目光锐利,使人感到她冷若冰霜,不可侵犯亵读。 他皱起眉头,道:“但无论如何,当今太子登基之后,我曾是他的人,自然马上释放于我。” “当然,当然,可是有两个问题你没有考虑到。第一个问题是东厂所设的‘雪窖’共有十余下。其实远不止此数,但为什么我说只有十余座呢?便是由于每一任掌领厂事的中官,都私处另设雪窖,非常秘密,除了三二个心腹之外,就不为外人所知。因此,每一任主持厂事的中官倒台后,总有三五座雪窖永远封闭。再被发现时,恐怕已在多少年以后了。” 第三十四章 恩典 展红绫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接着又道:“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在登基以前,仍然是太子而已。皇上随时可能废了他,另立别的是子。”“你的意思是说,太子登基之事,可能会生波折么?” “谁敢说不会呢?反正贵妃不喜欢太子,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宇文不弃既是毫无武学根底的人,只怕多走几步都要气喘如牛,带他从地上走尚觉费劲,何况水里恁般凶险? 因此,他在不自主中又多看宇文不弃几眼。 宇文不弃似也看出郭正义因为他而担心,他趁着郭正义暗想心事的时候,也自己忖度了一番。这时忽然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多么静啊!若是能够在这里练练功夫,该多么好?” 这小鬼居然起了练功的念头,郭正义听了不由一怔,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出去啦?” 宇文不弃痴痴地一笑道:“不是不想出去。但若能在这里像你一样练好了功夫,那时再出去才好哪!” 郭正义失笑道:“你要知道,当初我有仙师留下来的凝气丹服用,并经姑姑替我打通周身经络,练起功夫要容易得多,但也要整整十年才到达现时的地步。你现在既没有仙丹可服,又没有姑姑替你打通经络,要想练到我这样,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能够!” 宇文不弃听得一怔,旋又毅然道:“管他多少年哩,反正练到能够出去那天才算!” 郭正义也被他那股憨劲感动了,暗道:“这小鬼想的倒是不差,盈虚太阴功未得姑姑允许,虽然不便传授,但是,独孤老人的秘笈,是我无意中得来,而且我也没有工夫练它,不如就在这里练上一年半载,一面教这小鬼岂不是好?” 他自己忖度了片刻,觉得找田叔叔以明家世虽然是急务,但十年已能等待,为何还待不了几个月?本意来援助姑姑,但姑姑已经脱困,将来寻找田叔叔的时候,同时寻找姑姑岂不更妙?再则,姑姑虽已没有脚,但凭她一身艺业,若能找一处尼庵修道院,住得下来,收几个女弟子,也不愁没人扶持。像自己这点微末的能耐,出山后尚且多人羡慕,何况姑姑那等功行,还会有饿饭的道理? 郭正义被宇文不弃无意中启发他灵机,念头一转,便觉仇残子离开迷云谷必定是无限光明,当下尽扫愁云,笑吟吟道:“你要在这谷底学艺也是好事,但你学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这个题目对于十二岁的宇文不弃说来,未免深奥了一点。——说是报仇雪恨吗?他有何仇可报?虽然他自己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他真的身世又在那里?说是行侠仗义吗;他自己也不懂何谓侠?何谓义?教他从那里说起? 但宇文不弃已是福至心灵,知道郭正义既肯有此一问,学艺总大有希望,“通”一声爬倒地上,“咚咚……”一连四个响头,才恭唤一声:“师父!” 郭正义不防他突然来这一着,错愕问看他磕头,还不明白怎样一回事,直待喊出“师父”两字,才知就异,急得只是跺脚道:“小鬼你干甚么?我把头磕还给……” 宇文不弃听郭正义说要把头磕还给他,不待对方说完,小脑袋直如擂鼓时的鼓槌、向地上猛点,顷刻间已几十下。 郭正义知道磨他不过,如果真跪下去磕头还他,未尝不可,但他已磕了几十下在先,纵使自己也磕得又密又快,到停止的时候仍然比他少几十下,两人对面扮作磕头虫,那又何必? 本来郭正义已有传他武艺的念头,只因自己年纪太小,还要多学绝艺,不愿为师,这时迫得无可奈何,只好佯怒叱道:“还不快点起来!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 宇文不弃道:“你不答应做我师父,我就一辈子不起来!” 郭正义冷“哼”一声,双手作势一搀,将宇文不弃的身子凌空托起,笑道:“我看你起不起?” 宇文不弃吃了一惊,旋而就在空中连连磕头,喊道:“我还是这样子,师父你见不?” 郭正义拿他没有办法,又将他放回地面,叱道:“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就是!” 宇文不弃获此一语,才站起身来,垂手侍立。 郭正义目光暴长数寸,盯宇文不弃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传授你武艺,但并不是收你为徒,因为我年纪还轻,还得多多学习。再则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一二十年,只能指点你的门径,由你自己练。三则我原来所学的绝艺,是姑姑所授,未得姑姑允许,我不便转传给你,只有将独孤老前辈的绝艺传给你,因此,我不便做你的师父!” 宇文不弃苦着脸道:“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但你仍得是我师父,不然教我怎样学?” 郭正义和他讨价还价,说了半天,仍得接受“师父”这个尊号,才又旧事重提道:“你艺成之后,预备做些什么,这时该告诉我了!” 宇文不弃早就把郭正义对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这时接口道:“来这里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徒儿艺业练成了,就依照这话去效。” 郭正义笑道:“什么样的人叫做侠,你说给我听听!” 宇文不弃可真不懂,但他眼珠一转,即道:“师父还没有教我嘛!” 郭正义失笑道:“你这小鬼专会找我麻烦,告诉你罢,侠,是处夹缝里的人、官不官,兵不兵,民不民,贼不贼,专是打抱不平,扶弱抑强,所以侠字的左边不成人,右边还得加上夹字。但是,这一种侠,只能说是地方上一种霸道的人,说起来扶弱抑强,要看弱的一方合不合义理,要是不讲义理,专讲扶弱抑强,则人多捕贼,是否便该把抓贼的人打一顿?……” 宇文不弃听这位小师父说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笑。 郭正义白他一眼,道:“这有甚么好笑?现时人常把武打当作武侠,为了个人恩怨而报仇杀人也当作武侠,这一来,侠字的祖宗三代都被辱没了。所以,我得明白告诉你,侠,并不是仅为自己的恩怨,也不仅为某一人的恩怨而行事,必须以义理两字作为准绳,若果悖了义理,只能说是武贼,决不能说是武侠!” 宋敢虽不知道郭正义生怕他学成之后,误入歧途,或因父母曾做罪大恶极的事被人杀害,他一愤之下,反将好人杀了,才向他痛下针砭。但听到这番话,也心神一懔,连连点头道:“徒儿知道了!” 郭正义满意地一笑,立又回复他原来的稚气,向岩外一瞥道:“我先带你去找吃的,顺便看昨夜跌下来的沈老儿怎样了!” 这一对小师徒并肩离岩,郭正义虽仅离开十几天,因为此番回来,少了一位姑姑,对此旧地竟如阔别数年之久。带着宇文不弃,边走边说,把各处一一指点明白。他原是要看那慕容廉明是否已死,结果只见一袭破衣,一滩血迹和几根碎骨;一枝带鞘的长剑。裹在破衣里面,由此可见他已跌成肉泥。 郭正义忆起十年前若非先跌在藤盘上,再获姑姑在下面接应,那还不是和这时的慕容廉明一样? 慕容廉明淡然一笑道:“老弟,咱们已经相处过一段时日了,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当初‘雍王府’把你请来,一方面固然为借重你的长才,为四爷铲除异己,另一方面,可也是为老弟你的前途着想,你老弟是江湖上的高人,不会下没把握的赌注,事实上你老弟好眼光,跟着四爷走,是飞黄腾达,图谋荣华富贵的唯一途径,将来一旦四爷登基,酬功是绝少不了的,不瞒你说,年双峰我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不过,老弟,飞黄腾达也好,荣华富贵也好,说句不客气的,那都得先保住性命,才能享受得到,如今‘江南八侠’的人找到了京里,执掌什么‘日月令旗’的人,更进了‘雍郡王府’,你已面临杀身之险,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要紧的,‘雍郡王府’当然不便勉强你老弟……” 郭正义忙道:“不,不,不,慕容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郭正义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岂会这么贪生怕死。” 郭正义迟疑了一下,眉宇间腾起懔人的凶煞之气:“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大义灭亲了,慕容爷,给他们个迅雷不及掩耳,一网打尽他们,然后用我作饵,把那执掌‘日月令旗’的人诱来,慕容爷,只能擒住这个人,对朝廷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功势一桩啊,怕皇上心里不给四爷记上一笔!” 慕容廉明两眼寒芒连闪,含笑点头:“嗯,好计,好计,就这么办,到时候我把你那位八妹交给你,你还不是爱怎么办这怎么办。” 郭正义笑了,站起来一躬身道:“多谢慕容爷恩典。” 第三十五章 周济 宇文不弃心中大急,一个虎步欺到船尾,喝道:“船家,谁叫你们掉转头。” 那个船家目见宇文不弃怒气冲冲,心中一急,“扑通!”跪倒祈求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是九灯龙船,咱们走码头的老大,曾经吩咐我们见了九灯龙船,立刻闪避让咱……上次一艘游艇在临汀水面只是略微逼近龙舱,即时惨遭屠杀,船毁人亡,你们……千万同情咱们这种跑码头的家境清寒,专靠小的赚点钱养活全家老小……” 船家脸色惨白,断断续续说个不停。宇文不弃和展红绫已经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显然慕容廉明的威,已经伸展到这岳阳境界。 “在下与郭正义约定在府城会面,他答应带一两个瓜园会的朋友前来。同时,在下有位朋友,他是问口供的大行家,天生的凉血,任何人到了他手中,如想不用,势比登天还难,瓜园会的那两位朋友,想不吐实更是难上加难,等在下得到口供,可能要带了人前来向阁下讨回话。呵呵!再见。” “咦!你与郭正义是朋友?”慕容廉明变色急问。 近午时分,乌骓马轻快地驰出洪洞县的南关。南面五十五里,便是山西最南一府平阳府。 马上的宇文不弃风尘仆仆策马南行,一身黑衣好久没洗了,一头倔强的头发胡乱挽了一个道士髻,脸色阴沉.不修边幅,正是标准的江湖落魄汉。 倒是他那匹雄健的乌骓马,比往昔似乎更雄健了些,浑身乌光闪亮,与主人那潦倒落魄的气色迥然不同。 离开京师进入山西,他沿途周济穷人。快要花光了他在京师获得的巨万金珠。目下,他身上仅有三二十两碎银,得为盘缠打算了。人可以对酒食马虎,乌骓马却必须获得上等草料。马是不能仅以草充饥的,要麦,要豆,要盐,要糖,比一个人还难伺候。 就是说,他必须设法张罗盘缠了。 离城两里地,前面小径东来会合。大道沿汾河东岸南下,略向西偏。道上车马往来不绝,黄尘滚滚。 宇文不弃道:“两位姑娘虽然是从内城直都王府出来的,可不能算是直郡王府的人,就算曾经是,可是打从离开直郡王府那一刻起,已经不是了,她们无意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皇子之间的争斗也最好不要把她们牵扯进去。”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你越说我越不懂——” 宇文不弃道:“我不希望事态再扩大,可并不是怕事态扩大,一旦事态扩大,我敢说倒霉的是你,不是我。” 展如烟真像掀开他的黑纱面罩,看看他庐山真面目,可是她又不敢,深怕面罩一去,会破坏她对他存着的良好印象,同时,他那对奇异的眼睛,她也不敢接触啊。 人就是这么奥妙,明明想做的事情,却在心头制造一些阻碍的理由。 停了一会,慕容廉明才道:“令尊大人去世,敝人十分伤痛,愧不能亲睹他老最后一面,这东西姑娘收下吧,如有必须之物,请来敝教,敝人欢迎之至!” 说罢,飘然而去。 那孤独而神秘的修长影子渐渐消逝了,展如烟俯首一看,只见地面上正有一面三角小旗,旗桅是纯金打制的,旗边已滚镶着金边花纹,旗布上正绣着一只黑鹰,鹰爪振翼,栩栩如生,心想大概是黑鹰教的标致,也就仔细收藏怀中。 白衣少女停了一会,见少年委实急得厉害,这才娇笑着道:“昨天该我奉待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之后,一声不响就睡了,我闲得无事,忽浮起一个怪念头,暗想咱们跟随师父已将近四月了,得他老人家不烦其详的传授武功,使我们由平平凡凡的人,一跃为身负超人武功的人物,我们应该感激他老人家再造之恩,但是他老人家一直神秘连睑孔都不让人看,我想天下那有这种事,做徒弟的不知师父生成什么样子,就是有一天分子了,他老人家除掉面罩,在路上碰头,也会认不出来,于是我蹑手蹑足的走了过去,想偷偷掀开他老人家面罩看看,正当我伸手的时候——” 少年脸色随着话声紧张起来,心想你好大的胆子,师父为人严峻,公私分明,像这种行为,虽属师徒关系也难求得饶恕。 展红绫倏然发现这个英挺的青年敌手,竟使她泛起了无从措手之感。她这时很想出剑把他杀死”免得腔咦,而这样做,正是她一向的方法。她总是决断、明智以及冷酷无情地除去一切障碍。 这宇文不弃的态度,依照展红绫过去的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出手揭下他,狠狠地给他几记耳光,然后绝不留情地将他杀死。但是她目下居然否决了这种反应,可是又不知应该怎样方是最佳的处置方法,所以她泛起了奇异的感觉,不得不省察自己的内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竟足以使她有不能下毒手的感觉?她踌躇一下,把青霜剑收回鞘内,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死了!” 宇文不弃猛可发现杀身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回想一下自己的态度,实在倔强得令人恼火,险险激得对方挺剑杀死他。这么一想,不禁出了一旦冷汗。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脾气倔强的毛病休想改变得了。尽管事后检讨,晓得这样做法太过愚笨,可是一旦碰上同样的情景时,便又会情不自禁地发这等骡子脾气。 他对这一个在敌方阵营中高居三大主脑之一的人物大感歉然,道:“你被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误了大事,我实在感到歉疚。” “就是因为他办不了,所以我才认为不妥。” 郭正义微一摇头:“慕容廉明,我看得很清楚,郭正义这个人,跟慕容廉明不同,也许因为关系亲骨肉,郭正义的心肠还不能狠,就因为他不够狠,郭正义,慕容廉明又都是顽固到可以大义灭亲的人,所以郭正义绝办不成这件事,等他办不成了我再插手,这样我的目的达到了,郭正义也绝怨不著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慕容廉明呆了一呆:“四爷,我带人的这一套,可以说不错,可是跟您比起来,相去仍不能以道理计。” 郭正义哈哈大笑:“夸奖,夸奖。” 这种匪夷所思的绝技,使郭正义,展红绫,郭正义目瞪口呆,要知一个暗器名手,要连续伤害五人,当然不成问题,可是若要像展红绫一样,由五个不同位置的死者身上拔出飞剑再伤人,那种时间可以说绝无仅有,若非绝代暗器名家没有把握能够办到,但展红绫却悠闲自如的办到了。 展红绫缓缓走过去,俯身由每一个死者身上取回小飞剑,然后由怀中取出一个精臻玉盒,将七柄小剑放入盒中。 慕容廉明心中盘算得极妙,但事情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展红绫右腿踢出逼得慕容廉明松腕弃剑,她的左脚已经由一个奇妙角度,将那柄青光剑尖锋弹踢得飞起,一道青虹直戳敌人要害。这手出人意料之外的绝学,使慕容廉明忘记了伤人右足,拧腰疾退,左袖犯指出一股内家真气,迎向疾戳而到的青光。 “嘶!”地一声裂帛声响,青光过处,慕容廉明左袖已经断了半截。 已经是申牌时分,客店开始有客人投宿了。最后落店的是一位老太婆,一名十七八岁青春少女,一位八九岁黄毛丫头。 三个老少女人穿得朴素,像是村姑,一口晋北口音,举动慌张,象是受惊的鹿。尤其是那位美丽的少女,眉梢眼角带有重忧,从不敢抬头注视着陌生人,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确象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弱女。 在晋北,地近边墙,常年烽烟不绝,大元帝国的余孽,无时不在做重回中原的美梦。因此,晋北民风强悍,不分男女老幼,都能盘马弯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弱女,只有在内地方能找到。 糟了,痛楚重又光临,这次的声势比前一次凶猛得多,痛得内腑象在猛烈抽紧收缩,痛得他直冒冷汗,蜷缩成团伸不直腰来。 这次痛的时间比前一次长些,痛苦的浪潮退去,似乎一切又恢复原状,了无异样。 江湖人身边,经常带了些救急的金创药与应急的膏丹丸散,止痛整肠胃的药自然也包罗在内,他吞了一包止腹痛的药散,心中甚感不安,闯荡江湖以来,由于体魄健壮,平时注意饮食起居,从未患过疾病,弄不清今晚所思何症。要说腹泻吧,肚中既未雷鸣,又末感到内急,就是痛,岂不奇怪? 好在痛楚已经过去了,他宽心地入眠。 不久,一阵澈骨奇痛惊醒了他,这次来势更凶,更猛,腹痛如绞,来势如山洪猛泻,无可遏止。 郭正义没了脾气,再顿首缓缓站起,却仍未敢仰视! 书生道:“你该知道,幸亏是我先来开封,要是你三叔祖早我一步,如果给他碰上,事情就不会有那么便宜,他铁面无私,能把你剥皮抽筋,能把你父亲逐出门墙,我心软,但不会有再,短时期内我不会离开开封,就是我离开了,开封你同门前辈,平辈颇多,他们往日或许看你父亲的面子,今后他们不会了,为自己,为双亲,为家声,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白衣汉子垂首唯唯,敬畏领受教诲! 第三十六章 土豪 书生双目冷电森寒,转注“索命双煞”,双煞机伶寒噤,连忙低头,不敢对视,书生淡淡一笑,道:“这与二位无关,不过,今后江湖当有再见日,也望二位洗面革心,好自为之,二位请吧!” “对了,这件事情,兄弟虽听掌门师兄说过,但还不明白其中始末,和尚你知道得多,能否告诉兄弟,免得兄弟执行规条,杀了不少人,还不知是怎回事呢?” “事是这样的,大约一百年前,天下武林动乱异常,雄枭割据,鱼肉百姓,盗匪出没,为害善良,天下绿林道上风纪日坏,莠多于良,不但毫无一点道义可言,而且独做独为,只要武功高,手段狠,心地黑,便是法纪的执行人,此时领导天下武林的少林派,正走下坡,寺中僧侣武功不凡,外表看去,虽雄壮伟轩,不可轻视,但事实际上只剩下一付形骸外壳而已,于是,一般凶性杰傲的雄枭盗匪看穿了这点,越发胡做非为,毫无忌惮,少林寺碍于外方风声兴论的指责,一度遣派寺中高手下山,但这些人下山不久,便各遭杀劫,没有一个人安然返回少林寺,少林掌门锦空大师魂惊魄散,再不敢派遣弟子下山了,于是江湖血雨腥风,更遍地可见……” “枯荣大师忧愤惊惶之余,跳井自尽,一死了之,少林寺自身难保,更无暇照应天下安良之辈了……”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等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羞辱,便即是你那一方的惨重失败。” 宇文不弃一听,这无情仙子展红绫的话果然有理,虽然他不相信敌方能够把秘密文件截获,但在表面上的形势,的确正如她所说的,她若是须得参加方胜公或董冲的庆功宴,则此一羞辱,亦即是太子派的惨败。于是他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你和我方的高级人物去伤脑筋吧!我老实告诉你,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撕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展红绫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说得那么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假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文件的运送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宇文不弃道:“我对此一任务的来龙去脉根本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你自家判断好了。” 慕容廉明狞笑道。“你怕了?”“我不是怕,我是为心痛,以你的条件,在武林中大有前途……” 慕容廉明冷笑道:“我岂甘长久留在武林之中。”“武林之中怎么了,武林之中有什么不好,总比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强得多。”慕容廉明脸白了,额上蹦起了青筋:“小妹,你,你们为什么这么不了解我。” “我们真是不了解你,要是了解你的话,也不会有今天了。”“小妹,你还这么硬,难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求求我?”吕四娘香唇边掠过一丝森冷笑意:“我愿意死,求你什么?” “好!”慕容廉明咬了牙:“我就成全你。” 手一紧,就要扯下,可是……突然,他停住了,缓缓松了手,痛苦地抱著了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话该我问你。” 宇文不弃闻听此言,知道展红绫和慕容廉明的一场捕斗,定然触目惊心,惨烈至极。 展红绫顿了一顿接声又说道:“……不过,我之能逃脱毒手,乃是得助一缕琴、萧之声……那琴、萧之声,好象深为慕容廉明所惊畏,果真如此,武林上形成的恐怖命运,则尚有一丝挽救机运,或着,慕容廉明身拥‘腾蛟奇剑’的全部绝学,若再悟透,‘伏虎奇剑’记载的绝学,今后江湖武林上将永无宁日了……” 这一番话,听得宇文不弃惊疑不解,眉头深皱问道:“袁院主,如何说:一缕琴、萧之声,为慕容廉明所惊惧!” 枯瘦的身躯已经腾空跃到展红绫停身的游艇上。 展红绫目见枯瘦者者,跃落艇上的轻功,心头一惊,凤目掠扫了老者一眼,只见他矮小枯瘦,面带病容,但双眸开启间神光闪闪,分明是个内功极端精堪的武林高手,她暗暗忖道:“这人看去却是一位武林前辈,武技不见得低于黄衣书生多少,如何对待黄衣书生那般恭敬,像似一个佣从待者……” 枯瘦老者越庸,双手抱胸一拢,阴恻恻的说道:“咱们少东主命老朽接小姐几招绝学,姑娘请吧!” 蓦地艇后传来宇文不弃的声音,答道:“我姐姐乃是金枝玉叶之身,岂能随便跟人动手,老前辈,让在下接你几招好了。” “贱妾家位大同府朔州,家祖仙逝多年,逝世前曾与当地的土豪结怨。家祖逝世后,该土豪多年来一直不断煎迫,要置我吴家一门老少于死地。日前,家父家母在一次保护牲口的械斗中,被他们所暗杀,含恨九泉。家祖慈知道不能再留,便毅然带了贱妄姐妹两人向南逃,希望能逃到潼关,投奔现在渲关卫定居的亲友暂避风头。唉!只怕被恶贼们发现我们逃走,追来斩草除根……天哪!贱妾真不敢往下想。” 他气涌如山,问道:“那土豪是谁?” “是石川堡的堡主灰狼桑达,堡在朔州西三十里,石川堡附近的村民,皆受桑堡主的钳制,谁也不敢有所拂逆,不然便有家破人亡的横祸飞灾。” “你们能不能在附近找地方暂避?” 话题微顿,又道;“倘若人人均求幸免,那还说什么天理明察,说什么善恶必报?岂非有因无果,永无报应?” 书生目光深注,正色说道:“大和尚,你是错了,我不这么想,报应必须有,只在该不该,大和尚一念向善,已得无穷后福,已然成佛,佛为神圣,何报应之有?” 目闪冷电寒光,冷冷—笑,接道:“既有仇怨,就该昔年雪报,昔年有所畏惧,今日乘人之危,挟技欺人,倘若大和尚功如昔年,我料他们仍不敢前来逞凶,如今明知大和尚功力锐减,改过向善,他们却耿耿而来,要在这清净佛门洒下血腥,以快私仇.这种卑鄙无耻,穷凶极恶之辈留之何益?我却以为该遭报应的是他‘乾坤五凶’!” 腾达老和尚闭目合什,身形连抖,低诵佛号,默然不语,良久,突睁双目,神光湛湛,道:“多谢四先生好意,老衲心意已决……” “他又发现那质地坚硬的花岗石上,有经过人用刀剑刻的花纹,抚去一层汁泥,那经人用刀剑雕刻的花纹,更明显的呈露眼前,正是-对麒麟,这对麒麟才映入眼帘,他忽然大叫一声不好,原来那两百年前少林高僧‘广安大师’行走江湖时,有一个荣誉讳名正是‘麒瞵圣僧’暗想世上那有这等巧的事,这死亡湖金蛇遍生,水势湍急,虽有一身武功,乃免不了被金蛇分尸之难,急水溺毙死之危,除了自己千巧万幸之外,谁还有这种福缘,逃过一死,又想到当今武林上除了‘广安大师’有资格被誉‘麒麟’之外,又有谁能与‘广安大师’绝代武功才华分庭抗礼,况且‘广安大师’两百年前分明跳落此湖,以求自尽,这种种原因再经过详细思虑。只有一条比较可能性,就是‘广安大师’并未死去,与自己一样逃过急流金蛇之厄,安然无恙……” “两百年前‘广安大师’年龄已在八旬,两百年后,他纵然服下仙芒神果,也不可能活到现在,那么他雕刻这一幅麒鳞图案又有何种动机在内,泰元暗暗想到,若说少林派一靡不振,颓敝衰败,这广安大师应负完全责任,广安大师才华盖世,虽然未学尽少林流传七十二种绝艺神技,至少精透大半绝艺,自他投湖自尽之后,身后并无传人,于是少林派七十二种仅有的大半绝艺,也随着他的失踪而绝传了。” 他们在寒风中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一个是翠袖榴裙,袅娜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但觉十分匹配,生似是一对壁人,冒寒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得胜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中,有酒帘随风招展。 “那是当然。”清丽少女道:“慕容廉明临走曾说了这么一句,他说不是甘伯父上了别人的当,就是他们上了甘伯父的当了,慕容廉明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清楚,他在胤祯心目中的份量如何,我也清楚,他既对甘伯父动了疑,那就跟胤祯对甘伯父动了疑没什么两样,以我看,甘伯父的处境恐怕危险。” 郭正义神情一震。慕容廉明急道:“奇妹妹,你的意思是说……” “您想嘛,王振爷并不真是四爷的人,要是的话,这药不但绝进不了老二的嘴,是谁把药交到他手里的,早就传到您面前来了,既是这样,您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他要是来个抵死不吭气,不是要他的命是什么,王振爷死了事小,追查那盗药的人,可就从此断了线了,还上那儿去查去。” 第三十七章 仁慈 展红绫轻轻落坐床缘,说道:“动魄掌,仍是密宗派一种奇特绝学,其性纯阳,练者需用童子之身,骤集数十年童阳炼成烈火之毒,中者阳毒浸入体内经脉,三刻之后,奇经八脉硬化,无药可救,端的歹毒至极,三日前若我不马上点住你任督二脉穴道,断了烈阳火毒上窜,后果就不堪设想,唉……” 她说到这里,幽声叹息一声接道:“密宗绝技,从来没有流传江湖武林里,而且那些喇嘛与世无争,数百年来,从没闻听过他们涉历中原武林……” 展红绫突然对宇文不弃就道:“这个玉面童岳阳在六十年前,崛起江湖,魔焰万丈,首先指向绿林道,在短短一年间,以‘动魄掌’毒害了大江南北绿林道数十位高手,挑毁了二十四座帮会,接着他空手独身闯上昆仑山,一夜间击败昆仑全部高手,一时间九大门派人心惶恐,飞书青城修剑院,准备派出高手对付玉面童岳阳,但不知怎样,他竟然从此消声匿迹,六十年来中原武林没有再现,‘动魄掌’绝技……最后咱们才知玉面童岳阳,是背叛密宗派的一个喇嘛,留发还俗。” 宇文不弃叹道:“这样看来枯瘦老者越庸‘动魄掌’,是得传岳阳那人不会错了。唉……我和他无怨无仇,想不到他一出手,竟用那么歹毒的动魄掌伤我。” 出城东南行,除了山还是山,有些山一片苍翠,有些山光秃秃寸草不生,经常可遇上一些被水冲刷而成的地堑,甚至有些地震形成的山沟。土著们在下面掘壁成屋,除非走近,谁也没料到下面会有人居。有时一望无涯,鬼影俱无,无村无寨,只有烈日黄沙,突然间,竟然有人出现在左近,常会把人吓一大跳。 当然也有田地,但秋未冬初,已看不到作物了。 到银洞山必须经过几座山峰,它们是司空山、鸣山、和龙角山的余脉。这是说,要到银洞山矿坑,必须经过夫威四圣的盘踞地鸣山。 于是沿途之上谁也未发一言,借着一弯眉月的微光,放腿急奔。 三人绕过碧云山庄,一口气奔行了百余里路,来到一座山谷口前。 慕容廉明突然停住身形道:“目的地不久就到了,两位可得特别小心,看我眼色行事,不得妄自出手,也不准随便开口说话,在必要时更不得犹豫误事,知道了没有?” 郭正义与宇文不弃只好逆来顺受,应声道:“知道了。”慕容廉明便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向谷内奔去。 宇文不弃等随在他身后,进入谷内,随过一条两山夹峡的险道,是一片百十丈宽广的如茵草地,四向皆山,草地之中矗立着一栋茅屋,茅屋周围一圈竹篱之上,爬满了绿叶葱笼的红花。 这时,阳光初现,竹篱一角,上面忽然跳上一只五彩大公鸡,“咯!咯!咯!咯!”引颈高鸣起来。鸡鸣叫配了茅屋之内的人,只见柴门呀然一声而开,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手执箕帚,开始打扫起庭院来。 慕容廉明一挥手,三人飞身到了竹篱外面,那少女只顾扫地,竟未发现篱边来了不速之客。 宇文不弃心头兴起一种吝借之情,方待想如何惊动那少女,使她有一个逃生的机会,哪知他心才动,屋内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道:“如烟,外面是什么贵客到了。”三人闻言,都是一震,尤其宇文不弃,更是又惊又喜,因为他自己功力高绝,听出那发话之人,一身内力修为,竟不在他自己之下。 其人有此一身功力,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姑不论其人是谁,就宇文不弃的立场来说,他得重新考虑自己行动的价值了。 该不该结识这位江湖奇人,换取自己打入魔党的机会? 此念闪电般掠入宇文不弃脑中,同时那青衣少女也猛地抬头看了他们,一声妖娇:“你是什么人?”正好要断了宇文不弃的思维,接着一连串出人意表的激变在他眼前发生了。 那少女叫声出口,人如轻云,闪身到了竹篱门口,手中扫帚一横,挡在他们身前。 慕容廉明打出一个暗号,要宇文不弃他们取下蒙面白中,宇文不弃他们方才一愣,只见慕容廉明已举手揭开了自己的蒙面中,微笑道:“小如烟,你看我是谁?” 那青衣少女展如烟大眼睛一直,整个的人为之一呆,显然,她承受不住这天外飞来的惊喜。 过了半天,才听她叫了一声:“大哥……”慕容廉明点头一笑,跨步走入庭院之内。 这时,那少女才似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喝一声道:“娘,是大哥回来了……”也忘了招呼她大哥,反身向茅屋之内扑去。 “什么?是你大哥?”展如烟还未扑入屋中,屋内已闻声抢出一位半老妇,伸手拦住的那少女展如烟,展如烟也就势向乃母身上一掌! 同时,又见慕容廉明身形一矮,口中叫了一声:“娘!孩儿回来了。”抢身朝那半老妇人拜了下去。 那半老妇人脸色一阵激动,也移动身形,伸手俯身来扶慕容廉明…… 蓦地,一道白光从慕容廉明手中一闪而出,接着,只见那半老妇人闷哼一声,人影乍合即分,她竟一连退了四五步,才拿桩站稳,口齿微动,迸出一句:“你……你……你畜牲……”身形一阵急晃,仰面向后倒下去。 那少女莫名其妙地望了慕容廉明一眼,一声急叫:“娘,你怎样了?”俯身去扶那半老妇人。 当场之人除了慕容廉明外,只怕谁也迷糊了。 只因这种手法太出人意料,谁也想象不到。 宇文不弃还想从中设法抢救那半老妇人的危急厄运哩!现在,可好,一切都过去了,也用不他左右为难了。 他无须为难了,可是他也被这奇谋惊得愣住了。 慕容廉明一招得手,口中发出一声哈哈狂笑,人已从地上射了起来,掠过发痴发呆的郭正义与宇文不弃头上,喝声道:“你们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随我退!” 宇文不弃还担心慕容廉明心黑手辣,向那青衣少女再毒手,这时方吁了一口长气,随着慕容廉明退出了谷口。 慕容廉明圆满达成了任务,心情愉快之极,因之对宇文不弃他们也有说有笑了。 宇文不弃落店时天色尚早,申牌初客店客人稀少。本来走浮山至潞安的客人就不多,因此全城仅有四五间客店。崔长育投的是东门的平安客栈。郭正义则在南门的福全老店,天猴在东门外,向一家农舍借宿。极乐僧在西门的三官庙,与蝎娘子化装易容术颇为高明,她扮成一个投亲不遇的村妇,在南门找到一位穷缝大嫂,以一百文钱找到了栖息之地。 五个人都是老江湖,各有一套安全妥善的栖身本领。但他们却不知道,一举一动全在对方监视下,可知天威四圣的实力,比他们所估计的要强得多。 慕容廉明酒足饭饱,既干又瘦的猴儿脸上,几分酒意,红红的,眯着眼儿笑了,笑得多得意,多神气! 突然,算卦的说了话,他望着慕容廉明冷冷说道:“慕容廉明,刚才我忘了奉知一声,现在才想起来,你慕容廉明跟朋友合伙似的那笔生意,做的时候很顺利,可是这如今做完之后,可要担点儿风险,树大招风,财多招嫉,你慕容廉明可留点儿神,别说我算卦的没教你慕容廉明趋吉避凶!” 慕容廉明跟“川中三丑”脸色一白,尤其慕容廉明,一惊立刻酒醒三分,深深的看了看算卦的一眼,阴笑说道:“阁下到底是个热心人,多谢关照,热心朋友难得,阁下,我得好好交你这个朋友!” 和尚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展如烟忽觉此人外表仁慈,道貌岸然,其实内心毒比蛇蝎。 宇文不弃冷然一哼,解下马缰,立刻翻身上马,一声吆喝,纵马疾驰而去…… 蹄声发出脆响,朝着来的原路驰去,听起来似乎已远去了,因为夜间的声音特别清晰,甚至两三里外,也能听到。 于是,小船上有了声音,那是四条人影,身手也都十分矫健,一剎间,全跃到岸上。 只听其中一个大叫:“可惜!真是可惜呀!” 另一个也道:“他娘的,真是鬼灵精,怪不得石头堡一再吃亏上当。” 四个人影沿着古庄河行去,看方向那该是往赤阳以北的石头堡方向。 四个人走的相耸决,然而在四个人的后面也正有一个人遥遥的跟踪着,这个人,正是宇文不弃。 当宇文不弃一马又离开了古庄河的鲤鱼湾,纵马疾驰,听起来他好象远去了,然而他却去而复返,只是返回的时候马未骑。 藏在柳树后,他发现四个人离开小船登岸,这时候他才发觉到情形真的不对了,因为钱老与小三子一定遭了不幸,否则他们怎么全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鸳鸯 于是,宇文不弃远远的盯着四条人影,而四条人影在绕过赤阳城外以后,全都放开脚步直奔笔架峰前的石头堡。 宇文不弃没有追过去,他在确定了对方何人之后,找了一棵大树,愁容满面的坐下来。 他似乎要仔细的考虑,然而钱老与小三子的模样尽在他的眼皮下跳动,而使他难以静下来思考…… 这时候月华如水,到处通明,河面秋风,吹得林中败叶群飞,簌簌乱响。 宇文不弃长身而起,双手在衣襟上擦去汗水,缓缓摸向石头堡,就在他攀上城堡垛子的时候,发觉石头堡内戒备森严,堡墙上竟有巡逻的堡丁,甚至连堡内也有堡丁提灯拎刀在戒备着。 看了这情形,宇文不弃心情更加沉重,觉得这不是好兆头,约摸着钱老与小三子二人凶多古少了。 悄悄的又溜下堡墙,宇文不弃就在古庄河边一处林中,靠着树干睡起来了,因为,他总得先养足精神,才能办正事。 四更将近了,宇文不弃精神抖擞,望望天空,不由窃喜,因为原本是明月当空,但却在此时,西边峰巅似吞云吐雾般,推送出一块一块的乌云,在轻风的推波助澜中,往东边飘去,也飘过石头堡的上空。 宇文不弃借着这些乌云,摸进了石头堡,就在他刚刚纵在堡墙附近的厢房上面时候,突然问,石头堡内齐声吶喊,十几只燎天火把,照得石头堡内如同白昼,早看到“飞天蜈蚣”慕容廉明哈哈大笑着走出那个豪华大厅。 只见他站在大厅前面宽廊上,戟指屋面上的宇文不弃道:“王八蛋,你终于还是来了!” 宇文不弃哈哈一笑道:“亲爱的慕容大堡主,宇文不弃为了证明一件事情,我是不能不来呀!” 慕容廉明冷冷道:“你小子机灵,竟然未被你进入圈套,但我确定你小子绝不会绝尘而去,一定会去而复返的,只是想不到你会在天将五更时才来,但不论怎么样,总算把你小子等到了。”他一顿又道:“冒着生命危险,只为证明一件事,说说看你小子想证明什么?” 宇文不弃看的真切,因为石头堡内高手云集,连那重伤的副总管,如今也在堡内走动,看样子大伙全在调兵遣将围堵他呢! 一声轻笑,宇文不弃道:“慕容大堡主,你把钱老那个早就该死的怎么样了?” 仰天哈哈大笑,慕容廉明一摆手,道:“推过来!” 只见四个堡丁,自暗影中推出一辆囚车般的铁笼,钱如土正被囚在铁笼里。 像锥子在宇文不弃心窝扎了一下似的,宇文不弃几乎要扑下去,却突听铁笼里钱如土怒声道:“小子,这一下可随了你的心愿了吧!你早想大把银子独吞,合着咱们存的那几十万两银子,早就惹了你独吞的野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宇文不弃嘿嘿一阵笑,道:“钱偷儿,一个人命里没银,又何必强求!不过你放心,我早晚替你弄一付上好的寿材,让你阳世来享福,死后来个备极哀荣。”屋顶上,宇文不弃双手抱拳,对慕容廉明道:“慕容大堡主,谢谢你啦!” 宇文不弃正要纵身而退,慕容廉明急忙高声道:“宇文不弃,难道你真的不顾钱偷儿的性命?” 耸肩呵呵一笑,宇文不弃道:“伟大的堡主,你怎么不仔细想想,钱偷儿只不过是我的合伙人,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替他拼命?再说五十万两银子等着我一人享用,如果我要是把他救出去,五十万两去一半,只有二十五万两享用,想想看,我宇文不弃会不会傻蛋到那种地步,难道你慕容大堡主是个驴蛋!”紧接着哈哈一阵狂笑,宇文不弃真的几个起落,人已跨在堡墙上。 只听慕容廉明破口大骂道:“宇文不弃,你可真不是东西!” 就在宇文不弃双脚踏向堡墙上的时候,四周“嗖”声不断,飞刀与矛,全向他身上掷来了…… 然而,宇文不弃只是双脚点地,人巳弹起三丈高,双手一扶墙垛,人已翻落在堡墙下面,消失不见。 宇文不弃心中十分清楚,他知道钱如土对慕容廉明十分重要,如果“天竺佛”未到手,他慕容廉明就不会要钱老的命,只是他无法想得通,凭钱老的一身功夫,怎么会被慕容廉明轻易捉住,还有小三子呢? 这一天宇文不弃可真是过得不痛快,因为他就躲在石头堡附近普思对策,尤其是小三子,不知是死是活,更令他心情不佳…… 也就在他焦心苦虑,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间,远处有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从赤阳镇方向走过来。 宇文不弃又把他那个假胡子贴在嘴上,眉头一皱,立刻又变了一个人。 只见他往路旁树边一靠,双手往肋下一插,把头尽向二人摆动,早引起两个汉子的注意…… “二位,树林里正有一对狗男女,不知羞耻的在热呼吸呢,我看很像是石头堡的人。” 两个汉子一听,先是一怔,其中一个道, “会是咱们堡里的人?” 另一个道:“去看看!” 宇文不弃手一拦道:“二位还是不要看,那玩意谁看了都会倒霉的。” 两个汉子一听,不由一阵好奇心驱使,竟相继往那片荒林中走去…… 宇文不弃跟在后面直是低声的道:“二位,何必去惊散一对野鸳鸯呢?” 两个汉子哪还会听得进去,脚下走的更快了。 宇文不弃一看,心中大乐,眼看着已到上次放倒的几个挖坑埋至仁至善与郭正义的五个堡丁埋骨所在了,宇文不弃这才透着无奈的道:“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呢?明明是在这儿嘛!” 两个汉子一听,回身骂道:“他娘的,你是不是在耍老子们?” 宇文不弃苦笑道:“二位,这片荒林是不是闹鬼呀?” “什么闹鬼,怕是你小子见鬼了。” 宇文不弃伸手拔出背后的钢杖,“嚓”的一声,两端的尖刀弹出杖端。 两个汉子一看,不由大惊,道:“你……你是……” 哈哈一笑,宇文不弃扯下嘴上的假胡子,抖动着双肩,笑道:“二位可识得我是谁?” 其中一个道:“大剑帅宇文不弃!” 钢杖在手上舞了个杖花,宇文不弃笑道:“不错,我是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就是我,二位坐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摆动着,两个汉子彼此对望一眼,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宇文不弃缓缓笑道:“我最喜欢听话的人,而听话的人也最聪明,因为至少他们可以保住自己不受那刀割之苦。” 宇文不弃就在二人身边舞弄着钢杖,尖刀撩起的刃芒,使得两个汉子不敢出一口大气。 慕容廉明拿起一块碧绿耀眼,毫无瑕斑的琅珏美玉,仔细观赏一下,笑道:“这块美玉名叫琅珏,出产于阿尔金山,与琥珀、瑕瑜、瑗玉同属人间最珍贵的美玉,不想那绿林凶首西北双凶,竟有这种高雅的嗜好,我想这杀胚不知向那一位受害贾富行劫来的,哈!宝物有德者居之,西北双凶终免不了一死,这块兄弟要下了!俩位是否有异议!” 展如烟心中怦动,神经突然紧张起来,不知怎地,她突然关心慕容廉明了,她并非对他有意思,但那对含有磁性的眸子,却使她同见到宇文不弃大哥一样啊,多么奇妙的感情,她思潮倏然间十分活跃,同时她下意识逼迫她将此消息传递给慕容廉明,好做准备。 店伙一听,可就愣了,深心中也不禁冒火,暗想:这个标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窗子已经不关了,还不能绕人?宇文不弃第一个反应也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实在太过分了,不合人情道理。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展红绫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当下站了起身,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拱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你叩头。” 宇文不弃眼光凝注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小姐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过了约莫袋烟光景,宇文不弃摇摇头,微微一叹,同时将手缩回来,郭正义迫切地问道:“有没有受内伤?” 宇文不弃未即作答,沉吟了一下抬头道:“这位黄山铁胆客,老汉虽没有见过,但他的为人老汉却很清楚,老弟能不能先告诉老汉,此老于最近有无跟洞仙山庄结下什么怨嫌?” 郭正义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细说起来,晚辈和令高足,还有剑帝高老儿,三个人都有一份才是。” 宇文不弃颇感意外道:“怎么说?” 郭正义蹙额道:“晚辈和令高足,上次去黄山,一时兴之所至,竟跑去一家镖行。考取了临时趟子手,结果在野猪林因保镖有功,以致获得货主二万五千赏银………” 宇文不弃诧异道:“这跟——” 郭正义头一点道:“您且听晚辈继续说下去,您就明白了。知道这位货主是谁吗?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洞仙庄主!” 宇文不弃猛然一呆。连胖瘦两怪都露出些许讶异之色! 第三十九章 夏夜 郭正义接着叹了口气道:“在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与守义固然不知道那位胖胖的货主就是洞仙座主,那位洞仙巨魔似乎也没有看出我和守义的师承出身。” 说至此处,郭正义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双方扮演得可算都很成功!” 宇文不弃忙问道:“后来呢?” 郭正义继续说道:“那趟镖,目的地是黄山脚下的石埭,到了石埭,我们分得二万五千两赏银,便由令高足交给这位古老前辈,以便带往鲁西进行赈济………” 宇文不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郭正义头一摇道:“不!这尚非主要原因,最糟的是,那夜洞仙魔头派了十来名爪牙,到客栈来窥察晚辈与令高足的底细,又遭剑帝高老儿适时带来那位古姑娘,在高老儿示范和指点之下,古姑娘以铁弹连伤来人六名,最后更以少林绝艺云袖,将一名井姓头目打断右手三指,且于行事后,当场自动报出名姓!” 宇文不弃深深一叹道:“那就怪不得了!” 郭正义张目道:“前辈此话何意?” 宇文不弃指了指气息如焦的铁胆客,喟然道:“现在,该庄显然是将所有的怨气都出在这位前辈身上了,老汉非常惭愧,竟无诊断出这位前辈,今究竟是因伤或因病,他脉息很细弱,但脉象却又很正常,老汉只能这样断定,这位前辈目前可能遭受着什么独门武功,或者什么秘制药物所禁制!这种情形,当今之世,武林中也许只有两个人能够医治。” 郭正义道:“前辈是指‘毒’‘刀’两帝?” 宇文不弃点头道:“正是!” 郭正义道:“毒帝虽然尚在青城,刀帝则已等在北邙,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前辈能不能继续支持下去!” 宇文不弃忙道:“这个你老弟放心,老汉凭近十年之临症经验,敢说一句:在五天之内,可保无事,这种脉象,绝无遽亡之理,我们只须在五天之内,设法赶到北邙,并能立即和刀帝联络上就可以了!” 郭正义又道:“饮食怎办?他知觉似已完全丧失,这一点前辈有否留意到?”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不要紧,这个老汉也有法子,金针灸脉,可闻食欲,只不过要损伤一些元气而已!” 郭正义深深嘘出一口气,起身道:“那么就由晚辈去前面,帮郑大侠将车子赶得快一点,但愿这一路别再出毛病才好……” 当夜,马车一口气赶到长安。 胖瘦两怪业已完全康复,铁胆客由宇文不弃灸过金针之后,人也显得很安静,郭正义即将铁胆客交两怪看护。 另外,郭正义吩咐方、郑两人放心睡觉,以便第二天好赶车,巡夜之责,则由他自己独力担负。 这种分配方式,很合理想,各本其位,各尽其能,大家都没有意见。 郭正义将内部安定后,便换上一身紧身劲装悄悄走来外面,初秋天气,明月当空,草虫唧唧,别有一番宜人情趣。 郭正义翻上客栈最高处,眺目四扫,看清并无异状后,方于屋脊阴影中觅地坐将下来。 夜很静,远处不断传来一二声断续狗吠,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真是一点不错,在夏秋之夜,野犬吠叫,似乎只是一种习性使然,不过,这种吠声,在漫漫长夜中,不但不吵人,有时还有着催眠功效,郭正义紊杂的思维,终于在虫鸣犬吠声中逐渐平定下来。 郭正义神思一静,不自禁又想去北邙方面—— 依鬼帝之意,显然要在北邙召集一次九帝联盟大会,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论洞仙山庄如何神秘,幕后支持之魔头如何众多可怕,只要九帝肯联手,仍然是有法子可以克制的。 不是么?魔方假如有魄力,当年早就一口兼吞了,当年为何要以一首洞仙歌词实行离间分化?就是担心九帝团结一致也! 如今,问题只是,九帝会不会团结起来? “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之中,“剑刀鬼乐”四帝,已在北邙相候,余下五帝,“毒帝”九尾姬既派出胖瘦两怪、显已首肯,她本人出山,只是迟早而已。 另外,他祖父“魔矿,郭正义父亲“花帝”、也应该没有问题,仅须专差联络一下,相信都会马上赶来,此外,便只剩下“术”“仙”两帝了! 郭正义弄不清楚,在他出发去请宇文不弃玉潇生之同时,郭正义和展红绫两妹所衔使命,是否即是邀请“术”“仙”两帝? 依他猜想,似乎只有一半可能,展红绫可能是去邀请“术帝”或“仙帝”,郭正义则可能是回黄山请她父亲花帝下山。 依此估计、在不久的将来,北邙九帝之会,虽不一定能够尽数到齐,但差的也必有限,最多亦应不致超出三位以上。 郭正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他起身下房,草草用餐,匆匆套车上路,并吩咐方、郑两人尽可能将车子赶快些,郭正义现在急于赶达北邙的另一原因,为他觉得男孩终究强过女孩,在邀人方面,鬼、剑、刀、乐诸帝也许还有需他之处。 第四天上午,北邙平安到达。 但是,到达之后,却生出一个不大不小,令人相当头痛的问题! 北邙就在跟前,然而,鬼帝诸人的聚会之所又在哪里? 这件事,郭正义一直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当初,鬼帝之留柬,只说聚会之所,宇文不弃心里有数,可是,他郭正义心里可没有数啊,不过,这在鬼帝而言,也没有错,请宇文不弃的人,必然会跟宇文不弃一道回头,这等重大秘密,以白纸写成黑字,总是不妥,只要宇文不弃明白也尽够了。 鬼帝未曾想到——郭正义自己也没有想到——宇文不弃于半路竟又支使他去青城邀请毒帝! 郭正义本来还可以向宇文不弃请教,可是,他忘了,而宇文不弃,他自然没有想到郭正义会不知道这一点。 宇文不弃大急道:“怎么办?北邙绵延数百里,找遍了都不一定找得着,更何况只剩下一二天时间可利用!” 郭正义跳下车来,沉吟片刻,最后毅然挥手道:“车子歇在大路也不是办法,你们先将车子驶去洛阳,住西门高升栈,’明天天亮以前,不论找到与否,我一定赶去相会!” 宇文不弃无可奈何,只好将马车向洛阳继续驶去。 郭正义略作眺望然后开始入山,山中同阜起伏,丘陵处处,是的,北邙虽无险阻可言,但幅员却极宽广,这到哪儿去找呢? 郭正义茫然无主,信步前行,正跋涉间,忽然瞥及一座古墓旁,正有一名粗衣汉子在锄草,郭正义驻足招呼道:“喂,这位老大请了,借问一声——” 那汉子直起腰来,四目相接之下,双方都呆了! 你道这汉子是谁?伍云秋,亦即花帝座下紫金吾出缺,最后由郭正义自黄衣武士中挑出那位新任紫衣金吾是也! 郭正义大喜过望,一跃而前。执手欢声道:“夏侯前辈已经来了?” 紫衣金吾点点头,接着低声道:“郭少侠一个人?” 郭正义道:“不止一个,但现在来的只是小弟一个人,另外的人因找不到地方,暂时歇在洛阳城中。” 紫农金吾道:“好的,郭少侠随我来吧!” 郭正义跟在紫衣金吾伍云秋身后,他见这位紫金吾七转八拐,最后竟是在循另一条小径走向山外,不禁诧异道:“伍兄没有走错?” 紫衣金吾扭头低笑道:“这不知道出于哪位武帝之设计,一切装得秘密似在这座山中,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郭正义一愣道:“怎么说?” 紫衣金吾笑道:“实则聚会之所就在洛阳城内!” 郭正义一啊道:“洛阳城内?” 紫衣金吾笑道:“是的,但这座北邙中现在却是‘警戒重重’,‘刁斗密布’,小弟我,便是‘疑兵’之一!” 郭正义为之失笑,但继之一想,又不禁为这种巧妙安排暗暗佩服,对付洞仙山摩那批老狐狸,没有非常手段和过人心计,的确不易逃过该庄耳目。 到了洛阳,进入一家小客店,紫衣金吾轻声道:“这儿只是一个转站,请苏兄原谅,并请稍候,待小弟去请宇文不弃来,这是规矩。小弟无法不遵守。” 郭正义忙道:“当然,伍兄你就请吧!” 约莫过去顿炊之久,宇文不弃含笑人栈,那位紫衣金吾伍云秋则没有跟来,郭正义连忙上前见礼。 宇文不弃笑道:“成绩如何?不会令人太失望吧?” 郭正义耸肩道:“成绩不太理想,晚辈已准备领罚,毒帝秦前辈因炉丹未成,须待十个月后方能下山,目前先派来‘胖瘦双怪’,聊充代表,晚辈还带来两名‘罪人’以及一名‘病人’——” 宇文不弃怔了任,忙问道:“病人是谁?” 郭正义皱肩道:“黄山铁胆客,古中坚古老前辈,上官前辈见过此人没有?” 宇文不弃猛然一呆,失声道:“谁?铁胆客?” 郭正义头一点,张目道:“怎么样?” 宇文不弃一哼,忽然仰天狂笑道:“铁胆客?哈哈,好一个铁胆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章 行家 彼时,天子只是一个象征的领袖,诸俟纷纷自立为国,互相纷逐不已,强者吞并弱者,诸侯养士之风才大为盛行。士又分为文武两种。 文者是辩士,他们学的是纵横之术,洞悉天下利害得失,以富国强邦之道游说各国的君主,教他们如何在乱世中求得实利,如何在列强中求得自保。武的就是剑士,他们身怀奇技,或为剑客,替君主刺杀异己,或为豪门政客刺杀政敌,另一项任务则是保护本主不为别人所刺杀。 但也有一些剑士,他们不为荣利富贵所羁,不向权贵之家低头,保持着自由之身,以及剑士的荣誉。宇文不弃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剑技精湛,天赋过人,自击剑以来,从无敌手,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豪门聘邀的对象,但是宇文不弃一剑天涯四下流荡,只替人做些短工,打些野味,或杀死几个盗贼度过日子。 当然也不是没人来求过,而宇文不弃也被那些道说的使者花言巧语所动,到过一两处豪门。但当跑去一看,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一点人杰的气度,宇文不弃没有第二句话,就掉头扬长而去。“宁为沟中饿虫,不作伧夫斗士。”这是宇文不弃为自己所立的行为准则。 郭正义沉声说道:“眼下一般江湖轻薄少年;徒知逞锋炫能,快意恩仇,亡命江湖,祸患人世,无兼人之力,而具凌人之心,乏经世之才,而蓄盖世之志,还不足造福人间,近不能安身立命,大则殃民祸世,小则杀身殒命,老夫因见阁下一表人才,若不染江湖这种恶习,前途当不可限量,言语至此,听不听,由你自择。” 也不过是片刻,慕容廉明就从房间里头出来,面色异常难看,口中兀自喃喃着:“表哥表妹,表的好!” 郭正义听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正想问什么,慕容廉明已对展如烟一挥手。 “这可以放心,我向来最不感兴趣的就是说话,而我也向来健忘得很。”展如烟目光一闪再闪,“那现在我总可以走了?” “慢着!”慕容廉明又再喝止住。 “还有什么?” “我大哥哪儿去了?” “你知道他的伯父住在什么地方?”慕容廉明点头。 “那地方向这边有一条桥。” “我也知道那条桥。” “他就在桥头等候消息。” “哦,你还要去回复。” “如果你们去当然就用不着我了。” “这当然再用不着你,如今你最好就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听说过你脾气很厉害。” “那么你还等什么?” 展如烟哈哈一笑,整个身子曲起再弹出,箭也似的射向对面的屋顶。 他的确是由心里笑出来,这一晚对他来说,也的确是实在顺利,实在值得高兴。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慕容廉明在场抢着主张,由郭正义来处置,事情就断不会这么简单。只因为郭正义是一个很聪明,很喜欢动脑筋的人。 但,即使是一个最聪明,最喜欢动脑筋的人,要是接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也是聪明不来,脑筋动不来的。 所以他如今就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 眼看着,展如烟那比燕子还要矫捷,还要轻盈的身子很快就翻过了屋脊,黑暗中消失。 郭正义实在忍不住了,他瞪着慕容廉明:“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想知道,倒不如往房里头去看看,相信那总比我说还容易明白,也省得我生气。” 郭正义疑惑的目光转向房间,终于举起脚步,跨进房门。 好一会子,郭正义才从内里走出来,眉头皱得更深,面色也变得很难看,但目光依然很冷静。 “奇怪。”他口里只吐出这样的两个字,然后又沉默了下去。 “还有什么好奇怪,事情已经够明白的了。”慕容廉明满面不以为然的神色。 “事情不错是很明白,但……” “但什么?” “三弟,家丑不可外传这句话相信你总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简直听腻了。” “那你试想想,大哥是什么角色,是什么身份,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他会随便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职业杀手来处置?” “或者大哥他不忍心亲自下手。” “大哥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说他会心软,他会不忍,那才是笑话。” “那……”慕容廉明的面色开始变了。 “姓孙的那厮不是说大哥在桥头等候他回复?” “他是那么说过。” 这就更奇怪了,香家庄卧虎藏龙,大哥他也曾夸过口,就是姓孙的本领,谁敢担保他来去自如,能够不惊动任何人,能够当夜完事,能够当夜回复,好了,即使展如烟能够,大哥也相信他能够,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天气,更深人静,雨冷风寒,什么地方不好去,犯得着桥头相候。更何况,就算大哥算准了时间,指定了地点……” “大哥又怎知道潘玉定会在家,并会跟舒媚在一起?”慕容廉明忽然亦变得聪明起来。 “谁要碍事,在下就找他。和尚你耽误咱们办事,在下不许你横生枝节。”蝎娘子长剑一挥,叫道:“干脆咱们今天好好清算一番,找出谁是妖道派来监视的人,不把他清除掉,咱们办事缚手缚脚。本姑娘一直就在怀疑,这人不仅是妖道派来监视的人,更可能是天威四圣派在妖道处卧底的奸细,不然为何离城一天,便落在四圣的眼线监视下?” “展姑娘,你认为谁可能是这个?”天猴问。蝎娘子向天猴一指,说:“可能就是你。”又转指宇文不弃说:“更可能是他。” 宇文不弃哼了一声说:“咱们都有把柄落在元都观三子手中,他们用不着派人跟来监视。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玉虚子根本对咱们未存奢望,不然他必定一同前来。咱们五人的死活,妖道并不在乎,以区区五人之力,要想与天威四圣拼命,不啻以卵击石,咱们仅是妖道试探天威四圣实力的送死鬼而已,犯不着派着心腹跟来送死?”蝎娘子意动,脸色一变,问道:“你是说,咱们毫无希望了?” 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江湖搏斗,挫在仇家手下,也没这么难堪,也没有这么难受,那是真功夫,技不如人!可是现在不是,明明吃了亏,受了害,但站不住理! 郭正义丑脸铁青,狰狞可怖,目闪凶芒,阴笑说道:“看来阁下是有心人,厉害得很,高明得很!” “好说!”书生淡淡说道:“读圣贤书.打得是不平,站得是理,谈不上什么厉害,高明。开封府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别说阁下没证没据,就是有证有据,当地有得是官府,‘汴梁世家’凭什么私自抓人?难不成仗他有财有势,这于情于理,都大大欠通!” 天,好窘! 话气倏止,见慕容廉明脸色微变,不禁低哼一声,道:“敝人虽未亲眼看见,但从双凶口中透露,正与此块美玉一式一样,请问一声,阁下此块宝玉可是双凶秘藏的‘琅珏’?” 慕容廉明大笑道:“教主眼力过人,这块宝玉正是‘琅珏’,兄弟得自西北双凶手中,一丝不差,不过教主不要误会,兄弟虽乃一介平凡俗夫,却未将世间财宝放在眼里,这些珠宝价值不菲,平常人得到一颗,便能终身衣食无虑,兄弟却未生出贪念,一待任务完成之后,必将这些洗劫而来的不义之财,奉还原主。” 区增没有再介绍其他的人的姓名。展红绫道:“现在你们打算露点什么本领?如果是个别表演,那也罢了。如是想跟我们印证一下,最好把兵器取出来,嘿嘿!”她冷笑两声,才接着道:“你们通通把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相当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 区增、樊演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色变,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是收藏在桌子底下。 展红绫这回爽快地道:“可以。我经过高梁桥时,耳中听到马群喷鼻踢蹄之声,不禁起了疑心。因为此地僻处城郊外,河岸边只有这么两排房屋,居民不多,哪里来的马群? 于是查看地面,发现了许多蹄迹,竟是我早先经过时所没有的。我见了这些痕迹,再加以推勘,认定马群必是挤集在酒肆后的厩中,所以与宇文不弃过来瞧瞧。” 宇文不弃服气地连连点头,目光转处,但见对方之人,也没有一个不是很服气的样子,尤其是区增,更有五体投地那种佩服的神情。 蹄声惊动了庄中的人,大大小小的出来了一大堆,宇文不弃却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现象,出来的人,有老人,妇女,小孩,却没有一个壮夫。 这时日已西沉,天色昏暗,下田工作的壮夫应该已经回家了,庄子外有了动静,也应该是男人出来才对,第二个异常现象是他们的反应。他们都看见了马背上的死尸,妇人与孩子都跪了下来,老人则低下了头,沉重的悲伤满布每一个人的脸上,但没有哭泣或是惊骇。 第四一章 枭雄 原来,郭正义三剑攻势,连续用出不同的三式变化,头二剑是右劈、反扫,第三剑则改换左手斜劈占刺。 三剑之中,最绝妙凌厉的也就是这一招,慕容廉明在前二招,是左闪右避,最后逼的他暴身后退,但郭正义长剑锋紧沾着慕容廉明皮肉没刺入,如果稍微慢了一分,锋利的刃锋便刺入慕容廉明肌肤一分,端的是危险万状,触目惊心。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早已经溅血五步,横尸郭正义剑下了。 郭正义也许许料想不到慕容廉明竟然在自己三剑出手下逃生,所以他凝望着剑锋,雪白有如一弘秋水,没有半丝腥红血迹,显然这三剑全部落了空。 一声阴气森森的寒笑由他嘴角扬起,郭正义左脚一收凝立挺身,对慕容廉明说道:“当今天下江湖武林中人,能够在我‘惊鸿闪电’三式剑下余生者,算你是第一人,阁下请报出名号来,在下立刻收剑放你逃生。” 宇文不弃语气坚决地说:“诸位,电母的兵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咱们心中早虚,以致反应迟钝,失去应变能力而已。风神与电母的兵刃,只能远发伤人,近了便收不回来,因此不敢近发,这就是他们一发即走的原故。远发速度有限,咱们只要能神智清明,保持身手灵活,不但可及早趋避,且可乘机破毁他们的兵刃呢。” 季彦凌仍然惊恐地倚在他身侧,悚然地说:“但这……这附近的异象,恐……恐怕咱们已受到他们的妖术所禁制了。”季彦凌的掌背,笑道:“你看看四周,这里是背风的山背,树木静止并非奇事,风声空谷回音声如隐雷,亦非异象。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鸣山名称的由来,暴风雨将至,便可听到异声看到异景,如此而已,地势所使然,毫不足怪。天下间有此异象的山,为数不少呢。快走吧,找地方躲雨,不然咱们全得变作落汤鸡。” 经他详加解说,众人心中大定,说走便走,他领先飞奔。 越野而行,只能凭地势分辨方向。奔行四五里,暴雨骤至,全山的草木皆在风雨中摇撼,视线开始被雨所掩,视界有限。 郭正义停身惨笑,道:“路要让一步,能须减三分,阁下要是……” “别紧张,我还怕污了这双手!”算卦的道:“你三个替我带样东西,带句话,告诉胡天南,三天之内,把‘邯郸’道上抢来的东西,连同我让你带的这样东西,一样不可少的送还‘三义镖局’,我不究既往,连你三个我也放过,要不然我可要找他索还,到那时候,他可不大好受,至于你说的那句话,我随时候驾就是!” 翻脸自袖底取出一物,随手递了过去! 书生继续说道:“是力还好,是智那慕容廉明此人就太可怕了,二哥猜想,‘汴梁世家’所经营之商号,分支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他一个人能控制这么多分店,这么多人,要不是雄才大略的盖代枭雄,焉能如此?”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除此,我以为,慕容廉明此人也许不愿意招惹咱们四兄弟,不愿无故树下强敌,但一旦正面冲突,势所难免,他也并不会对咱们四兄弟那么畏惧,振秋保下的那趟镖,不是一般寻常东西,样样稀世奇珍,价值连城,纵然古月天四人慑于咱们四兄弟声威,不敢不双手奉还,慕容廉明他肯么?” 昔年,慕容廉明以超绝武功,怪僻性格扬名于世,但他不常走动江湖,所以除了一些阅历丰富,来历不小的武林健者,知道世上有这么-位“人物”在外,其余可说寥寥无几。 郭正义叹道:“慕容廉明老前辈不但内外家气功精湛,就是轻功已举世难逢敌手,姑娘女儿家,想在内外功。力方面,有着先天的不足,虽以达到最高境界,但轻功一门,姑娘想必有超人的成就,在下等仅耳闻慕容廉明神玄的武术,并未亲眼见过,姑娘为一传奇人子女,文武方面超人一等,想不会让我们这些久想一睹慕容廉明前辈绝世武功的心愿成空吧!” 全座之人看了她这一手功夫,无不面色大变。他们虽然不是一流高手,可是这等以气劲贯布纸帛上,使之坚如钢铁,远掷如嫖剑的功夫,简直就是内家最高的“摘叶飞花,百步伤人”的手法了,这教他们如何能不震骇?郭正义后面一个人看了一眼,道:“真是一百两黄金,并且是全泰钱庄的票子。” 展红绫点点头,道:“说下去。”她对这等江湖上混饭吃之人,不是真有神功绝艺的,向来不甚注意,是以没有兴趣再听有关郭正义个人之事。 郭正义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如何看不出来?马上转回正题,说道:“北六省的嫖行为数逾百,但最著名和规模最大的,向来是双龙和冀鲁两家,相信大小姐也知道的。前五年,却又有一家崛起,便是镇北缥局,由著名前辈人物五雷火方百川立持。由于方老嫖头的威望及人缘,是以镇北缥局业务鼎盛,短短两年时间,已凌驾于双龙和冀鲁两家之上。” 如果郭正义不死,继续当族长下去,又会把剑技教给那些小孩子,又造就了一批剑手。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郭正义,讨回郭正义的女儿。 找郭正义并不难,他是范城最有名的人,比城主范中行还有名,他的宅邸比城主的府邸还要豪华,他的人手比范中行所养的斗客还要多上几倍。唯一不同的是身分,范中行是贵族,郭正义是平民,范氏出来,有车马随从仪仗。郭正义没有,但要见到郭正义,比见城主还难,宇文不弃来到郭正义的家邸前面,被两个衣采鲜明的汉子挡住了。那两个汉子只看了一下宇文不弃腰间所佩的长剑,连他的面貌长相都没有看,就有一个人点点头道:“跟我来。”转身在前领路。 他们走的只是一条过廊,却是用很好的木材搭建,漆着朱红的颜色,亮可鉴人,碧瓦飞檐,地上铺的,竟是很讲究的白石。 这种石块质地细致坚硬,很像玉,只是光泽略差,很多人家琢磨之后,制成器饰,冒充玉器,价值虽然比三差得多,但是用在屋子里砌地为砖,只有王侯之家才有此等气派,而在屋外铺为廊砖,即使公侯将相之家也很难办到。 廊外绿草如茵,花木扶疏,修剪得十分整齐,可知一直是有花匠细心照顾。廊内每隔两丈许,就是一根柱子,柱顶两旁各伸出一个钩子,作展翅飞凤之形,凤口中衔着一尽白纱宫灯,那灯钩竟是黄金的。 宇文不弃听得惊奇万分,本来他不相信天下有那种一练即亡的武学,但当他想到石窟之中,展如烟记述说:练错“伏虎三招”武学,气聚岔道,罹疾而亡的情形,不禁有些相信,可是他感到忧疑,高云岳等五人,如何会说同时身亡,要知他们若见头一个人身死,后面之人当然不会再练了。 郭正义知道宇文不弃的心意,又说道:“其实天下间那有一练即死的武功,苦是有的话,高云岳等五人,也不会一一皆亡,唉!那日情形说起来,真使人感到滑稽,难以相信……” 急叫声中,他飞跃出窗。 从入庙至雷火弹从后殿打出,这些急剧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甚暂。幸而他们都是久经大敌的老江湖,且经过宇文不弃疏导后,怯敌之念已除,皆抱有破斧沉舟有我无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信念,都能保持神智清明、冷静无畏的精神最佳状态,恢复灵敏的反应力,因此得以从容发挥所学。 后面的香火道人住处,居然有锅有灶,有床有席,和一床薄被,可知道这里平时只有一个人照料,不是天威四圣的巢穴。季彦凌负责警卫,守在门后倾听外面的动静,挖了一个小孔向外张望。郭正义与天猴救治极乐僧,天猴是治金创的老手。宇文不弃从后院外出,搜遍庙四周每一角落。季彦凌问道:“宇文兄弟,有何发现?”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说:“毫无发现,这里定是天威四圣接待外人的地方,必定距他们的巢穴不远。” “天威四圣不与咱们照面相决,故弄玄虚以暗器偷袭,他们占了地利,而且爪牙众多。而咱们人生地不熟,风狂雨暴耳目不灵,任何时候皆有被暗算的可能。再就是咱们人孤势单,内有伤者,外无救援,死一个少一个,是否能平安离开附近十里之内,只有天知道。”季彦凌心虚地说:“宇文兄弟,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郭正义大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道是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咱们不能为了照顾和尚,而赔上自己的老命。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情势危急,那管得了许多?” 哑吧吃了黄莲,能说什么? 第四二章 风声 高大黑影冷冷一笑,道:“宽限三天,那是我家老二好脾气,不管怎么说,我家老二话已出口,老驼子不能拆他的台,可是老驼子告诉你,三天期限未至,东西未还之前,你们一个也休想离开开封半步,话是老驼子说的,有一个敢不听,可莫怪老驼子下手无情,那个不怕死的,只管试试好了!” 老太太神色一转悲凄,哀痛地说道:“小儿十年前远赴关外经商,不幸途遇盗匪,物失人亡,尸骨难觅,事隔十年,最近小儿夜夜托梦,要老身替他报仇,想老身善良人家,那有力为此厮杀事,除了报官缉凶外,只有替他做做佛事,超渡超渡,所以老身想烦请老师父……” 甚许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了,超渡冤魂,早人轮回,出家人份内事,老衲理应从命,但不知是那一天?” 以下的话,大概因吃了亏不好意思讲出来,遂住口不言。 那当先一位愕然道:“真有这事,兄弟怎不早说,结果呢,兄弟是否吃了亏!” 那人恨恨道:“玉真子手段低级得很,讲明了二十招之内以一对手掌夺取我的兵器,否则他永世面壁空山,不再下山,那知十八招过去,老鬼见二十招并不足以折辱兄弟,便施雁荡镇山之宝——伏魔钉暗器,将兄弟打伤,兄弟曾责问老鬼,那知老鬼舌花生莲,说他不用兵器,并未包括暗器在内,你说气人不气人!” 教主渐渐不支了,他柔和的唤了一声,白衣少女美眸泪光一闪,疾快的扶住他摇摆的身体,但听他吃力的道:“为师愧不能在有生之年,将全付武功交给你,现在……咳……为师大概不行了,你仔细听着……” 白衣少女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晶莹泪水再也不自主的流落面颊,她安慰的道:“师父,您不是常自傲您的内功精堪无比么!” 慕容廉明忙道:“不敢相瞒大小姐,在下等因是来自各处地方,准备开始正式侦察镇北源局的秘密,但若是在城内碰头,势必走漏风声,故此约好在这儿见面,先谈一谈,以后才决定行动的计划。” 展红绫瞧瞧宇文不弃,眼光中含有询问之意。宇文不弃忖道:“我若是使她介入此事,则她在东厂方面,势必少管很多事,此是牵制削弱对方实力的妙计。”念头转过,便道:“这话恐怕靠不住,说不定他们已侦知镇北缥局方面在这条路上有什么行动,故此暗暗聚集于此,候机行事。”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慕容廉明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看着各人的意见。其余四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宇文不弃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三点细微的不同。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射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第二点是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露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敢情他们表面上虽是交头接耳的谈论,其实却有形而无声。换句话说,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主人本不管这些事,可是方今天下多乱,战事频起,最感缺乏的就是战马和武器,有些国家不产铜铁,他们要弓矛箭镞,就得向别国出钱去采买,买到之后,却无法安然地运回来,因为有些跟他们敌对的国家,心中感到畏惧不安,必然要设法加以破坏,抢劫或拦截,这时候,就会要拜托我家主人了。” 这汉子,现在变得出奇的好脾气,宇文不弃对他的主人一再的不礼貌,他都没放在心上,仍是和气地解释道:“阁下这么想,是误会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纯为敬重朋友而接纳四海英豪,虽然有时也请朋友办点事,但绝不勉强,完全是朋友们自愿的。”说着已经在一所华屋前停了下来,立即有两名华衣的少女起前。汉子道:“亭字宾舍中的接待事宜是由这两位姑娘负责,左边这个叫展如烟,那个是小桃。” 两个少女都盈盈下拜。展如烟首先含笑道:“欢迎客人光临,请客人随婢子来。” 宇文不弃这时心中震惊不已,因为他联想到玉面童郭莹莹,是不是会如袁丽姬所担心的,再次重履中原武林。本来袁丽姬前日猜测,这成份很小,要知郭莹莹六十年前肆虐武林,年纪将近三十,再经过六十年漫长岁月,年已超过八十,郭正义年纪不过二十六七,若说他是郭莹莹之子,那么郭莹莹六十余岁方生下郭正义。 由时间上的推测,宇文不弃也感怀疑,不禁又问道:“那么郭正义是不是玉面童郭莹莹的儿子?” 暴风雨过去了,但已是黄昏降临,天宇中依然彤云密布,寒气甚浓,不时飘下一阵阵细雨,三五天之内恐难放晴。 衣裤已经烤干,包裹亦整理停当。宇文不弃找来了四块木板,围住了火堆,预先烧好一大堆木炭,堆放在一旁备用,规定晚问不许燃柴,只加木炭保持有火便成。木板围住了火堆,挡住火光,以掩盖睡处,但站立入室的人,却可被炭火的暗红色光芒映照。季彦凌轻松些,守上半夜。宇文不弃责任重,守中夜。郭正义睡够了方有精神,因此守下半夜。夜幕降临,后殿只有炭火的微弱光芒,阴森森鬼气冲天。 雨似乎转厉,风也转急,风雨声扰人清梦,更增三分恐怖。 四神像已被移动位置,风神站在窗前,雨师当后院门,雷公站在通往偏殿的厢门旁,电母的电镜照着通向静室的走道。木板遮住了下半部的炭光火,因此只能看到神像的上半身,光线微弱幽暗,几个神像更显得狰狞可怖,胆小朋友如果突然撞入,不被吓昏才怪。 在与人交手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可以无动于衷,可以淡然处之,可以置之度外。但死亡的威胁不断地增加,不断地压迫,不知何时光临,不知死神的手从何处伸来,四周全是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存有死亡的气息,但模不着,看不见,却又感觉得到,嗅得出,愈拖得久,人愈受不了。精力与勇气随时光而消逝,而死亡的威胁却相反地增长,定力与勇气不够的人,会被迫得发疯。季彦凌艺业了得,勇气也够,可是,白天的凶险令她信心渐失,勇气逐渐消磨净尽,死的恐怖,形成一块重铅,紧紧地压在她的心头。 时光飞逝,但在她的心目中却漫长得可伯。 老太太摇摇头,一叹又道:“说来,也都怪老身不是,不该让小儿出那趟远门,小儿做的是药材生意,一株‘千年何首乌’,功能起死回生,益寿延年,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固然免不了盗匪起意,但劫物也还罢了,不该丧尽天良,害命杀人,小儿死的可怜,死的凄惨,还祈菩萨老佛爷显灵,早日缉获万恶凶匪,报雪这如海冤仇……”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痛,神色变得有点可怕,—阵剧喘,上气接不住了下气!慌得两名丫鬟连忙捶背揉胸,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这丫头真大胆,两下相距不过二尺,若然大蛇扑过来,她就难逃一死了,但是,大蛇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紫凤颇知蛇性,你愈镇定,它越高深莫测而不敢乱来,愈慌它就胆大了……” “一人一蛇,相持了一会,互不发动攻击,这时师父快醒来了,她很着急,因为师父不知有蛇在旁,只要轻轻一动,大蛇便张口咬噬,所幸师父没动,只先睁开眼睛,紫凤那丫头,不敢乱叫,暗用学而来至火候的‘千里传音’将事态的严重及防范办法,用内功传达过来,她本人则一直不间断的凝视着大蛇,师父起先慌了慌,若不是紫凤故意将头摆了一摆吸引它的注意力,师父就危险了……” 关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不是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等表现。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发现。设若这两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则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身份无疑了。 宇文不弃转眼向大小姐望去,欣然笑道:“在下瞧出苗头啦!” 展如烟一笑道:“公子虽然不像先生这样谦虚,但也不是一个狂妄无知的人,他已经将天下知名的剑士作了一番很详细的研究,最后才如此推断的,他也承认,当世的剑容中,或许有人高于先生,但都是些藏名巡世的高士,他们不会找上门来求较的,而我家公子,也不会主动去找人较量,所以击败先生后,公子相信可以藏剑于庐了。” “一个剑手想藏剑于庐是很难的。” 第四三章 轻伤 郭正义道:“展红绫的话不错,咱们练武中人,虽然大家穷尽平生精力,欲练到打通‘任督’二脉,绝高之境,但放眼古今武林先贤,又有几人能够练到这种玄奥绝境,纵然有的话,那些人也都是穷尽六七十年漫长岁月,才有这种成果,不过,宇文公子的传授师父,若是像咱们所遇的慕容廉明,那种绝世奇人,那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郭正义这一提起慕容廉明的名字,展如烟点头同意这说法。显然他们五人已经对于慕容廉明,敬服得五体投地。 本来宇文不弃若要将本身真气,全部纳入各脉穴所吸收,仍需数日时间,但就在今日他和郭正义搏斗时,运用了二次伏虎三招的“玄天九转手,遭受了郭正义和慕容廉明强烈的内力震击,而触发凝固丹田的强大气流上窜,可是共同秋尘却误以为是中了焚心掌所致,强自运逼真气,压住那股上升的气流,二气相互交击,才会感到胸部和头部,疼痛膨胀欲裂而至昏迷,在昏迷中,宇文不弃强自压制的真气一滞,凝固的丹田真气,立刻源源疾窜百穴。 他这一整日的昏睡地上,无形中正如老僧入定,进入物我两忘,极玄奥的年乘内家静坐。 人影一闪,地穴又升上一个怪人,年约半百,穿一袭黑袍,相貌狰狞,有一双胡狼似的发光怪眼,右手握了一根银色三尺怪杖,粗如鸭卵,银光闪闪。 被飞刀击中腕部的人,身材与相貌与那位雷公的塑像,有六七分相似,腕上挂了一只火红色的大革囊,腰带上佩了两样怪兵刃:两尺四寸的雷锤,与一尺八寸的金凿,一看便知是天威四圣的雷公,如假包换。 季彦凌占住殿门方位,天猴在右。铁金刚神色委顿,脸色泛灰,拾回了霸鞭,似乎提不动,可知必定受了轻伤,但仍然占住左方,候机拼命。 宇文不弃独当大任,从容上前,神色凛然地说:“两位定然是雨师和雷公了,幸会幸会。” 书生淡笑说道:“因为那万俟卿该死,老和尚杀得对,再说老和尚已非昔年‘毒手魔君’,我不能眼看你五人连一个洗面革心,改恶向善之人都不放过,而不闻不问,你五人假如只是来看看老和尚圆寂真假,我也许仍不会现身,但是索元浩临去暗施展阴狠手法,却令我忍无可忍!” “还有,”书生却已然接着说道:“阎七姑毒害无辜,索元浩掌碎棺木,用心狠毒,手法残酷,一般地饶恕不得,在各自未断一臂之前,我不能让他五人向你老和尚下手,最后,我要把话说在前头,谁下手杀了你老和尚,我就找谁,我为的是开封城数百户贫苦人家,言尽于此,让他们动手吧!” 要命了,这那是不管! 只要能报得血仇,手臂可以断,但谁杀老和尚他找谁。谁还敢动?照样报不了仇,断臂何用? 他从一位上代魔君坐化的地方,得到了一册秘方,这秘方助长了他满足狂乱暴性的发泄。他从册上记载,练成了一种神怪的“药”这种药不管任何人服下之后,都会麻木的跟着他走,既连世上最仁慈的善人,也会因为他一道命令,屠杀所有的善良百姓。 这种神怪的药,十分难练,狂杀一君为了它,在这漫长的十年中,从未有一日间断过,他露天席地而居,饥则挖掘草根而食,忍着千辛万苦的折磨,吃尽世上所有的苦头,为了满足自己怪异感觉而炼制它,说来真没有人会相信,但是,狂杀一君毕竟做了。 他锐利的目光一丝不疏的望着每一个“死士”,这些人腹中,有他十年忍坚负重的心血结晶,岂能轻易错过每一个“杀”的念头。 他不明白,这一道并不算太利害的剑伤,为何使他痛苦欲绝,功劲大减,百忙中,反手一摸,只觉被慕容廉明宝剑划过之处,曲曲折折,竟不是普通剑势直划的模样,对慕容廉明独特的剑法,及伤人的怪态,大大的震撼了一下。 红装少女大呼道:“停,停,慕容廉明,你不听我话么!”她粉容发白,显然气极而致,慕容廉明充耳不闻,手臂劲抖,宝剑嗡然作响,他身体如大鸟一般,扑向越飞,越飞惊觉之性极高,但慕容廉明的独特剑伤,却使他无招架之力,雷光火掣的霎那,他明白自己并非技低落败,而是听了红装少女的呼唤,分散了心神。 他大声喝道:“若不是我听你的话,分散心神而落下风,岂是慕容廉明能伤,哼,你很高兴,尤其你的羞辱将有十倍的偿还,你何苦惺惺作态,令人厌恶!” 他早先向宇文不弃说过,他们这一帮人。为了恐怕在城内见面会泄漏风声,所以约在此地碰头,研究如何侦查镇北镖局之事。现在已经谈完,则各自回去,自是顺理成章之事。宇文不弃一口应承,道:“使得,你们回去好了。” 郭正义见他答得干脆,反而惊讶不置,道:“适才多有冒犯,承蒙原谅,实是喜出望外。在下等这就告辞啦!“ 宇文不弃道:“恕我问不送了。” 两人迅快奔行在大道上,身形带出呼呼的风响,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健马逊色。尤其是目下在平畴旷野之中,视界辽阔,他们但须紧随住前面的尘头,并且分辨出那些人的背影,就足够了。 若果这一帮人全力催马直接驰返京师,则十多里之地,可能把追踪之人距离略略拉长一点,但决计无法把他们撇掉。如果他们兜圈疾驰,则显示出不是真心返回京师,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做。 要知郭正义这一帮人的秘密已经漏了一部份,如果他们惹翻了展红绫和宇文不弃,莫说这两个人可能追得上他们,就算目前追不上,但日后的麻烦,他们岂能不加以郑重考虑! 郭正义笑道:“这个我否认,我知道他们那种贵族,不必在剑技上表现自己,他们的事业在天下之霸业,可是我以剑为准,去衡量他们也没有错。剑可以表现他们的品格,胸襟,气度,以及未来的前途。一个人要是在剑法上仅小有所成就沾沾自喜自许,为天下第一人,这种人绝不会有大出息。” 但郭正义并没有因为驳倒了宇文不弃而高兴,相反的,他更为忧虑了,因为他发现了宇文不弃虚怀若谷。一个肯自己认错,并承认接受别人优点的剑手,才是个最可怕的剑手,因为他不会故步自封,也不在乎被击败,反而在失败中吸取经验,充实自己,他一直都在不断的进步,终至超越一切的人。郭正义的心中已经涌起了杀机。宇文不弃是他最大的敌人,现在,他已经没有把握能胜过宇文不弃,将来,他知道必然会不如宇文不弃的,因为他没有宇文不弃那种接受失败的坦然。 要除去宇文不弃,现在正是机会,将来就更为困难了,但现在又谈何容易呢?想了一下,他决定再试探一番,要在真正了解宇文不弃的高低深浅后才付之一搏。 正当宇文不弃禹禹独行,反映头遥望苍穹之际,三四里外的空间,蓦然冲天窜起一道绿色火焰,约升高二十余文方才爆裂开来。 但是那火焰一爆开来,立刻形成一朵惨绿的浮云,凝聚不散,星月光下,遥遥可见。 宇文不弃看得心头一动,猛然忆起拂香女冷月兰的“迷魂七里雾”药弹,暗暗想道:“这绿色火焰,显然是人家的传讯暗号,照那凝聚不散的浮云看来,很象冷月兰的“迷魂七里雾”,这种特制的讯号弹,据说目前江湖武林,只有东北黑手岩的人拥有,难道那讯号火箭是煞星手郭正义所发……” 面对死亡的威胁,宇文不弃也曾想到逃避,黑影那超凡入圣的一击,十余枚暗器回头反奔,从上至下相距丈五六,暗器射入半尺厚的坚硬方砖内,直透方砖而砖不裂,甚至大型的飞刀也如摧枯拉朽般倒飞贯入,留下的洞孔与精工钻磨者相同。这份出神入化的奇异劲道,简直神乎其神不可思议。如果双方交手,他即便是铁打铜浇的人,也禁不起对方一击,太可怕了。 他想逃避,只要投入黑夜的风雨中,脱身并非难事,凭他的江湖经验,自保该无困难。 风景最美的时候,除了春天应该就是秋天了。 秋天的景色是肃杀了些,可是肃杀中所透露出来的美,不是任何一个季节可以比拟的,菊黄枫红,丹桂飘香,加上肥蟹几只,佳酿一坛,不永远是诗人们的最爱么! 西部有一座大宅第,建筑宏伟,占地也大,美轮美奂,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 登山,对李诗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可是对久享荣华富贵的皇上,跟上了年纪的万顺和来,可就是件苦事了。 其实,谁最苦,最苦的还是李诗,左手挽一个,右手扶一个,等到了“文殊寺”,已经是上灯时分了,皇上跟万顺和也精疲力竭了。 第四四章 巧合 寺里正晚课,知客已经换了人,不认识李诗跟万顺和了,只当是上山的游客,游客在寺里借宿是常事,知客把三个人带进客房,一进客房万顺和差点没哭出来,只因为这间客房当年故主住过,多少年了,点也没变。 知客点上灯,安置好了三个人之后走了,万顺和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男的貌比子都,一领儒衫,略带点书生气,潇洒之中饶有几分率雍容气度,但也不像是会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点会武的象征也看不出来。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洁白宫装,视托着如花粉面,愈显娇艳,誉之为瑶池仙姬、蕊珠宫主实不为过,并且秀美之中另蕴含一种高贵庄严的气质,使人见了之后,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则,就像是亵渎神明似的,会由衷的感到不安。 两匹马并排而行。 骷髅头代表着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帮会的名称?不管是人或是帮会,以骷髅作为标志的,总不是什么好路道。 “郭兄,素昧平生,承你干冒大难,通风报信,这种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这件意外的杀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难过。如我推论不错,暗中这人,绝不会就此罢手,说得更明白一点,从现在起,郭兄我和兄妹,随时都有被突袭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请郭兄一番解释。” 两人站了一阵,还不见展红绫出现。宇文不弃暗暗讶异,付道:“她为何尚不现身?”此念一生,立时晓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则开玩笑哪有这么久的?他一点也猜不出有什么特别原因使展红绫迟迟不现身,甚至已离此他去,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样做才好。郭正义讶道:“公孙兄,还要等多久呢。” 宇文不弃耸耸双肩,道“晚辈也不知道。” “展雄鹰跟豫兄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你们是何时交成朋友的?据我所知,他从没有去过燕地,而豫兄则是初莅。前些日子,他告诉我说,即将有钱还债了,我虽不知道他这次接下酬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我知道跟他接触的人,都跟豫兄有隙。” 宇文不弃轻叹一声,道:“我们碰面之后,结果,我把他的遗体送到他的家中,这时,才知道他欠了阁下的钱,他的女儿已为阁下带走了。” “对别人,我不会如此的,对展雄鹰是例外。他们那一个家族全是杀手,所以我借钱给他,条件订得很苛刻,而且一到期,立刻登门索人,毫不通融。我希望他因此而激怒,找上门来,我好有杀他的借口。” 郭正义有钱,所以他看不起杀手,认为他们有辱剑手的品格,宇文不弃不同意这看法。他也没有钱,但是他没有负债,所以没有沦为杀手。他无法保证自己在万般无奈,会不会出卖了自己。现在他就承受着这种压力了。这只是在他心中的冲击,外表上,宇文不弃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的激动,只是淡淡地道:“既蒙郭公子厚赐,就请把那女子唤来吧!” 这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赠与,郭正义很高兴,也很意外,他原以为宇文不弃会拒绝的。在那个时代一武士们的忠贞与品德,是以恩怨分明为基础的,涓滴之受,涌泉以报。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郭正义倏地回头呵呵一阵悲壮长笑,道:“宇文兄,咱们今夜目的,仍是在帮助岳兄搜寻虬龙公主,目前居然得见恶贼,岂有畏缩而退之理,何况我等当今自命是武林中流砥柱,存着誓灭妖邪,主持武林正义,挽红羊劫运,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心,纵然魔道一丈,致兄弟子死命,但兄弟虽死何恨。” 他这番话,说得正气磅礴,壮志凌云,宇文不弃听得愧汗没地,脸上变色,其实宇文不弃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关心郭正义安危,生想叫住郭正义,接替他和鬼矶士郭正义交手。那知冷自却误会了他。 郭正义冷森森一笑,道:“好小子满嘴义正词严,忠肝义胆,但老夫不相信这是一片真心,哼哼,如老朽观人不错,你这小子的心朵,确实阴险得可怕,当今我还没死,容不得你小子扬威江湖武林……” 宝石洞矿坑,不是原来遗留下来的废坑,位于山西麓的陡崖下,是天威四圣驱附近村民挖成的。 崖高四五十丈,只长了些野草和藤萝,人无法立足,连山羊也上不去。洞口共建了三道木栅,每栅相距三十丈左右,因此占地甚广。栅顶建了碉楼和走架,不分昼夜皆有人把守望。洞左是山沟,下沉六七十丈,沙石废土皆从此倾入山沟,不可能从此地爬上坑洞。 宇文不弃先在崖顶打下钉桩,找来了不少藤萝,接上七八根百链索,每隔丈余捆上一些藤萝,吊上一块巨石,慢慢往下放。 风狂雨暴,索每隔丈余捆了藤萝,因此下面的警哨,极难发现挂上的绳索。 马是白马,人是白衣,更衬托得这少年书生的风标绝世,俊美洒脱不群。 这白衣书生,年约二十二三。 他坐在马背上,任由着胯下白马缓缓前行,一双星目不时的顾左盼右,悠然自得的浏览着沿途两旁的风光景色,嘴里还不时轻声吟哦着古代诗人的名著绝句,意态颇为风流自满。 看他那神情样子,颇似个离乡,出外游历的学子。 可是,细看起来,却又极不相像。 他心中虽然有点怀疑不信这种巧事,但细看这少年美书生的神情相貌,实在看不出是个会武功的样子。 就在慕容廉明微一怔神暗想之间,书生已经翻身端坐在马背上,但,那脸色神情,心中好像仍有余悸的样子,说道:“阁下怎地这么蛮不讲理,说着话,招呼也不打一个,动手就打超人来了!” 慕容廉明嘿嘿一声冷笑,道:“讲理!老实和你说吧,小子,你大爷们从来不晓得什么叫作理,只知道强存弱亡,谁冒犯了你大爷,你大爷就要他的命,也从来没有人敢和你大爷讲过什么理!小子,你懂吗?”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为师门昭雪冤屈,报复血仇,为武林扫荡魔氛,清除败类。 凭他现时的武功,他明白这种希望近于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还大有问题。 但他与展氏兄妹相处不过一个多时辰,已察觉出这兄妹俩的武功资质,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还都很年轻,假以时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决定追随这兄妹身边,互相合作,来达成这个愿望,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何况翁魏两家,本有渊源,密信所示,两家遭遇极有关联,并肩偕手,正是对付共同敌人唯一的方法。 本着这种信念,在离开展氏兄妹之后,他便跃下房来,藉着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极为小心的走向归途。 宇文不弃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四下有没有动静。果然在右侧的一丛树林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郭正义也是眼看四面耳听八方之人,登时亦发现树边的人影,急急转眼望去。但见那人身穿青色锦缎皮制长袍,戴着头巾,手中拿着一口连鞘的长刀;大约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白白的面膜上泛起一股凶狠味道。 他也盯住郭正义瞧,可见得在他心目中,郭正义乃是首须对付之人。这一点想必与宇文不弃一口一声“前辈”的称呼有关。 青袍人点点头,道:“瞧你的打扮和气派,想必与朝中哪一位大臣显要有关系。可是本大人认识之人不多,这话已告诉过你,你到时可别失望。” 他这话倒是由衷之言,正因为他这样想法,所以有一种戏弄对方的快意。要知那时东厂的校尉权势黛天,根本不把任何朝臣放在眼中。他料宇文不弃必将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个大臣的名字,这时他藐视地告以这个大臣也不济事,则可想而知宇文不弃面色将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那倒不是,天下无敌的剑法是不必拼死的,我们最厉害的杀着都是与敌偕亡,怕的就是这一着,因为你太富有了,舍不得跟人拼命,你借钱给家父,要我为质,无非也是防着这一点,我若在郭家为奴,家父就不敢杀你,因为你死了,我将终生为奴,甚至会被选去生葬以殉。” 郭正义神色为之一变,也意会到自己的失言了。把展如烟从家中带来,原是她父亲画押立约的,到期还不出钱来就以女儿作抵,也是展雄鹰自己答应的,立有文契为凭,这是无可抵赖的,郭正义只是照约行事,无可厚非。可是自己无意中一句话,被宇文不弃拿住了话柄,竟像是承认那是一种卑鄙的行迳了。一时之间。 他感到很下不了台,呆呆的看着宇文不弃带着展如烟向前走去,竟一筹莫展,他当然不甘心让宇文不弃就这样把人带走,可是一个剑士的尊严又使他拉不下脸来拦住他们,因为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不是市井无赖。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口,却没有叫出声音来。 第四五章 希望 “真正的矿坑,在象牙山珍珠洞。那儿被掳挖坑掘宝的人,许进不许出,死而后已,因此谁也不知其事。外表看珍珠洞;毫无异处,入洞百十步鬼影俱无,看不出丝毫痕迹,平时也看不见有人在附近逗留,两年来故能逃过世人耳目。” 宇文不弃恍然大悟,不禁为元都观三子叫屈,居然不知底细,妄自派人前来送死岂不冤哉? “你怎么知道?”他沉着地问。 展如烟对爱情方面员为敏感,所以说展如烟心眼多。展如烟对季彦凌心细如发,旁观者清。她有意促成妹妹与宇文不弃的一段姻缘,当然不肯让第三者介入。季彦凌,已明白地告诉天下人她毒如蛇蝎。 她在山神庙中,曾与宇文不弃相拥而眠,宇文不弃对她毫无绮念。而她,却有点心猿意马。因此,她对宇文不弃另眼相看,认为他是个风流而不底层的风尘豪士。值得她敬重。 以她的容貌、体态、谈俗、武艺来说,在江湖上已是佼佼出群,有八九分姿色,列入美女之林。江湖朋友,称她貌美如花,毒如蛇蝎。 但宇文不弃仍然能谈笑风生把持得住,她便认定宇文不弃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论年岁,她比宇文不弃年长六岁,缘断今生,但未尝不可以妹许之。 宇文不弃脸容倏地一正,道:“慕容大侠,武学一道,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渊深如浩海瀚,但古往今来,数以千万的练武之人,穷其毕生精力,能得大乘,天下无敌的又有几人?如以区区这点武功而言,比你慕容大侠虽是高明颇多,但亦只不过是甫登堂奥而已……” 语锋微顿,笑了笑,缓缓接道:“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我不说出去,你们三位不提,江湖上就决无第五人知道,于你们三位的颜面何碍,岂可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便即心灰意冷,顿生从此绝谈武事之念……” 话锋复又一顿,再度肃色说道:“我请教,果真如此,你慕容大侠将何以对你‘天山派’祖师,又将何颜对掌门人和授艺恩师?” 夫子庙。 地方虽然没有北京的天桥大,但,它的特色却与天桥差不多,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是个很热闹的好玩之处。 故而,北京人有“逛天桥”之说,金陵人则有“逛夫子庙”之语。 天桥,是北京城的藏龙卧虎地方,夫子庙,则是金陵城的卧虎藏龙之所? 宇文不弃走过了夫子庙,他也和其他逛夫子庙的游客一样,一双星目东张张,西望望,对夫子庙的行行色色,好像很觉新奇,也很有兴趣。 其实,他是在找人。 经过昨夜一声凶杀事件,无形中,已把双方的距离拉近,如今同仇敌忾,彼此间的称呼已经改正过来。 郭正义年已三十多岁,早年在师父的镖局里,也曾单独走过镖,江湖见闻自是极多,闻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个独脚大盗,名叫慕容廉明,擅发各种暗器,无一不毒,称手兵刃名瘟癯棒,内藏毒针、液烟,操纵机关在棒柄处,与人交手之时,出敌不意,可暗发伤人,这两种东西,可单独发射,也能同时并发,实属防不胜防。此人如在,当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两位弟妹还须特别小心。 至于所说红衣妖女,以前还没听说过,如照老人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当出身的人物。” “刷、刷、刷”一连跃进五条身影,分从正、左、右三面扑向郭正义,情急救人,竟是刀剑齐挥,漫无招式,蜂拥而至。 在五匪扑向郭正义同时,被制匪徒忽腾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如烟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顿。 敌方人多,深浅不知,如果实行群殴,自是不利自己,郭正义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顿瞬间,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觉中计,再想出击,已经慢了一步,只觉眼前蓝影一晃,手腕一震,不仅兵刃被夺,人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个扑向如烟的匪徒,落地的姿势,更不雅观,竟是扑倒在地,敢情并不是出于自主而是郭正义弄了狡计,只不过他是怎么弄的手脚,全场之人,竟没一人看清。 郭正义道:“话虽如此,但京师地面,武林人物多如牛毛,使杖之人也不可胜数,这杀人的嫌疑断断不会落在在下头上的。” 宇文不弃道:“若在一般情形之下当然不会,但目前郭前辈恰好处于十分不利之境。一来你不是本地人,偏巧在的案发生时来到了京师,案发后又悄悄回去了,这是可疑之一;其次你的乌金杖质料与一般钢杖不同,是以留下的伤痕亦不一样,很容易看出来;三来你的行踪将由晚辈这儿传出去,让东厂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你曾经来过京师。” 郭正义听了这番分析,面色灰白。要知道这个被害之人乃是东厂之人,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如果被杀之人不是这种身份,则郭正义被捕之后还有辩白洗冤的机会,可是一旦落在东厂的网罗中,便休想有这等机会了。 郭正义深知此中奥妙,所以骇得面无人色,过了一会,才道:“宇文兄何必这样‘整’我呢。” 郭正义目光转到呆立不动的李公岱身上,问道:“李兄若是得不到大小姐解救,只不知有无妨碍产宇文不弃道:“大概没有妨碍。”说罢举步行去。其实他识得如何解救李公岱之法,亦知道一个时辰后J李公岱穴道自然解开,但他故意这样处理,为的是使郭正义心有顾忌,不敢不认真地等上一个时辰。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过田野,他迅快行去,凝目四望,竟不见一个人影。脚下的道路宽阔平整,可容马车驰驱,可见得沿着此路行会,一定会见到繁盛热闹的市镇。若然不是市镇,则只有“皇庄”才有这等道路。 走了数里,但见一道河渠与道路连接在一起。再往前望,不远处有一片在院,高高矮矮的房屋,总共有百数十幢。 郭正义微笑道:“敝人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展红绫虽为敝东所赠,却只是为侍奉大侠起居,可不是把人送给大侠,大侠可能没有太多在人家作客的经验,所以不太清楚。有很多富家豪门,招待客人居住时,都有特遣的姬人,指明相赠,也只是在居客的期间专侍一人而已,客人走了,她们仍然是归还主人。” 宇文不弃一掀眉毛道:“那有这种事!” “这可不是在下胡调出来,宇文大侠可以去问问别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 宇文不弃道:“在下就不知道!” 郭正义张开双臂,作了个拦阻的姿势,宇文不弃则手握剑柄,一步一步地逼过去,他的身上,开始也射出了浓浓的杀气,每当他心中涌起杀机的时候,这种杀气就特别的强烈,仿佛是一张拉满的弓,搭上了一支磨亮了的长箭,直接地对着他的敌人,箭虽未脱弦,但已是一种强烈的威胁。 郭正义的身子没有动,张开的双臂也没有改变姿势。宇文不弃走到五尺处,那是能迫近的最短距离,剑长可及。 他愈想愈感到头皮发麻,悚然而惊。 再细想,心中却又涌起无穷希望。 信心可以决定成败,勇气源于自信。慕容廉明山神庙临去一击,他锐气全消,信心尽失。但这次他能在对方的接引神功一击下借力全身而退,仗年轻力壮且轻功超绝,运用机智脱身,对方无奈他何。这一来,他反而从恐惧中恢复信心,对方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大有可为。 他一挺胸膛,大踏步向象牙山赶。 “那么,等咱们与慕容廉明拼个他死我活,还不是一样?你想想看,栾三他们如果与郭正义两败俱伤,而我们乘机对付郭正义,你就得在咱们精力仍旺时出面对付我们;我相信我们将是你最具威胁的劲敌,而非郭正义。因此,为何不让我们三方大火拼三败俱伤之后,再轻而易举地收拾我们?这样是不是对你有利些?” 慕容廉明冷笑道:“你小子诡计多端,替老夫周详打算,定然另有阴谋诡计。” 俗话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相府里珠宝珍玩,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这次失窃的东西,只有一件:一件纯金铸造的“金盏”。 据说:这件“金盏”是当年老宰相在世的时候,皇上赏赐的。 最正确的说法,这件“金盏”是当年皇上赏赐给宰相夫人的。为什么皇上会赏赐给宰相夫人?为什么不是皇后赏赐的?没人知道。道听途说的事,是没法子挖根刨底的。还说:这件“金盏”是件宝物,盏里面有两条用细小的珠子嵌镶而成的龙。如果用酒倒进金盏里,两条龙仿佛是活的,吞云吐雾,像是要乘云破空飞去。 第四六章 作客 有人还说:“金盏”每逢大雷雨的大气,里面隐隐有风雷之声,而且氤氲有雾出现。 常州城慕容家庄,慕容老爷子七十大寿,三山五岳的各路英雄好汉,前来给慕容老爷子拜寿。慕容老爷子名叫慕容常山,一柄金刀在江湖上闯了三十年,博得金刀无敌的名号,年老退隐,回到家乡常州。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慕容常山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成为常州的一件大事。 在贺客盈门,高朋满座的慕容府,这天来了一位年轻人。新剃的头,油松的大辫子拖在背后。绸布大褂,脚上穿的是一双千层底的鞋。白净脸蛋,挺直的鼻子,一双有神的眼睛,潇潇洒洒地跨进了慕容府的大门。 话声中,顿感“晕眩”穴一麻,连人都没见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郭正义深感敌人太强,且个个身手不弱,自己三人力量太过单薄,数日前两次事件的经过记忆犹新,如果是明打明斗,敌人诡计难防,便存下速战速决,收拾一个算一个,只要留下一个活口,逼供追查线索也就够了。 因此,他便叮嘱妹妹,因时、因地适应情况,采取适当办法,对付这类穷凶极恶之徒用不着太过仁慈,给自己凭添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匪徒活该倒楣,不过的是,八个人要分两批分头查看两处空宅,力量未免分散。 再加上郭正义的献策,废宅中没有留下一点可疑的痕迹,天夺其魄,使匪徒松懈了警觉,故在两个匪徒查看二间上房的时候,被郭正义兄妹隔空弹指点了死穴。 只因他不只是偷,简直就是“搬”。 就举个例吧:我来也就曾在年前“光临”过杭州城一家豪富。只因这家豪富太过铺张炫耀,不但外衣皆是绫罹绸缎,竟连人衣裤内都是高级丝料所做,当然盖被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我来也“光顾”过后,这家豪富全家大大小小,上自员外,下至小厮,隔日皆出不得门,只因一切可供蔽体之物,均被我来也一扫而空,竟连一小片纸也未曾下,全部搬得清洁溜溜,只乘得一间华丽的空宅子。 慕容贵徒有贵名,富而不贵,也大概是这个原因,他特别喜欢与当时显贵往来,虽然他并没有功名,却是京城的首富,所以不卖他的账的人还不多。 做了慕容贵的儿子之后两年,慕容鹤便开始跟随这个父亲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与那些王公大臣的儿子混在一起。 那尽管是胡混,慕容贵非独没有阻止,而且在金钱上全力支持,那些王公大臣的儿子虽然要比慕容鹤身娇肉贵,金钱方面却远没有慕容鹤的宽裕,很多时候,也实在乐得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替他们打点。 他的命令迅速被执行,在一个时辰之后,最少已有一万个人在调查,亦已有数以万计的人向他们提供线索,有些是信口胡绉,但大都是事实。 当时时间虽然是很早,但那么多人走过,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实在是不可能,而事发之后,更就惹人注目了,他们有些尽管很怕事,不敢走出来,从门缝窗隙往外偷望的却多的是。 郭正义的人无孔不入,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打听,然后将得到的消息送返王府,由另一些人加以分类分析。 江将军那边亦得到了消息,在郭正义采取行动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收到了十七份报告,这虽然意料中事,亦不由他不惊叹郭正义势力的庞大,行动的迅速。 他没有表现太大的惊慌,只是将那些报告一一送出去。在奉令对慕容鹤采取行动之时,他已经知道那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慕容鹤是郭正义的义子,也知道郭正义的霹雳手段,可是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无论如何,他仍然感到比那些随他去做这件事的人幸福得多。 宇文不弃量度过河间的宽度,估计必须在河中心换脚借力一次才跃得过去,但河中当然没有可资落脚的地方。他毫不在意,先挑选地点,移到一排树木旁边。这儿的河面不但最窄,对面靠河边亦有树木,可供立即隐藏身形之用,于是他掣出了缅刀,拣中一棵碗口粗的矮树。原来他准备砍一段木头丢到水中,以便借力飞渡。 他正要下手,忽见在这一棵矮树的内侧,竟有一枚已被折断,看那痕迹还是刚刚折掉的。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忖道:“看来展红绫和我一样,也用同样的手法渡河,而且恰好也选中了这个地点。” 根据这一些理由,宇文不弃不肯相信这是展红绫收拾干净的。他先假设是皇庄之人已来此收拾过,接着向下推想道:“是了,在这一段的河流,唯有这一处适合偷渡。皇庄之人当然亦瞧得出来,所以他们时时派人到此巡看,如果发现有砍树或其他痕迹,便可知道有人已经偷渡过河,潜入皇庄地界。” 越想越觉有理,现在对于是庄之人为何进快收拾干净,理由亦十分明显了。敢请他们把这里收拾干净之后,如果敌方再有人接应,势必又在此处偷渡。只要再砍一棵树,是庄之人马上又可以查出。 展红绫的脸都吓白了,她虽是个以杀人为职业的剑客的女儿,而且也学过几天那种杀人的剑法,但似乎没经过这种血淋淋的场合,吓得直发抖,连路都走不稳了。宇文不弃只有扶住她,缓步向外行去,经过郭正义的面前,他目中又射出了慑人的神光,这次却不同了,居然把郭正义吓得退了几步,失血的脸色雪白。 郭正义看他们要走远了,才大声叫道:“站住!” “有些事是无须诉之言语的,公孙先生既知在下乃一武夫,仍然敢阻我去路。在下剑已出鞘,他仍然空着双手,这说明了他必有所恃,而且朱公子富甲天下,家中养士百人,断然不会聘一个凡夫来做总管,而这位公孙先生却偏偏名不见经传,貌不足惊人,算来只有一个无影剑客合乎条件,只要花点精神,一想就知道了。” 郭正义脸上微红道:“公孙先生的战法或许不合常规,但绝不是暗算,他总是先向对方挑战,激起对方的斗意,兵刃出手后才贩战的,而且在下以为一位剑客,不能光靠剑技高深,必须要与经验,阅历,推理,思考,应变,判断等能力相合,才够得上被称为高手,就像宇文兄刚才所现,兄弟十分心折。” “你还是要我留下作客?” “固所愿也,但兄弟知道宇文兄对兄弟这个人已经颇多成见,这个可能已经很少,因此兄弟但求与宇文兄一博。” 宇文不弃拍拍手,向昏迷不醒的慕容廉明说:“抱歉,在下必须这样对待你。你想要我死,我这样对待你已经够仁慈了。卸肩关节以你的修为来说,可以用技巧自行接上。腰带捆你也毫无用处,你毫不费力便可自行解脱。但打昏你再制昏穴,一个时辰内你不会自行醒来,你不可能碍在下的事了。” 季彦凌冷笑一声,迫进厉声道:“我季彦凌天生冷血,心狠手辣尽人皆知,我倒要听你如何血口喷人,看是你勾引他还是他挑逗你,说!” 苏三娘被镇住了,也被难住了,这些事怎好出口?再说,这件事又怎能全怪宇文不弃?宇文不弃那时是待决之囚,而她却是可主宰宇文不弃生死的主人,要说宇文不弃始乱终弃已经相当牵强无人敢信,要说宇文不弃存心挑逗她也无法自圆其说,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季彦凌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惜以色布施,找人杀宇文不弃,阴毒绝情,莫所为什。而他却听说你陷在矿坑内,冒万险前往救援,与郭正义生死相拼,救你们出坑。再追踪前来相机援救,临危示警,在雷火弹下救了你的贱命。**,你知不知道这些事?哼!你不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因此,我要杀你,我要除去你这**永绝后患。” 慕容府的人一点也没有放松,说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朋友!如果你只是想来吃喝一顿,没有问题,随我们出去,另外有地方招待。说是拜寿,我看免了吧!大厅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去了坐那里?朋友,你准是外地来的。来到常州,你难道没有个耳闻?慕容老爷子的府上,是你可以闹事的地方吗?” 姓花的年轻人突然一声冷笑说道:“原来你们挡住我,是把我当作骗吃骗喝的混混?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没有人敢自告奋勇,前去协助,天地会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也很大,但身份仍保持秘密的固然不感泄漏,而好像郭正义那种已摆明身份的给这么一吓,已经冷汗浃背,更不敢去送死。 天子随即道:“刺客不惜在皇陵刺杀,可见与郭正义积怨之深,众卿家以后行事,千万谨慎,朕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第四七章 玉像 郭正义道:“这实在是不得不小心之事。慕容廉明马上就陪娘娘驾到,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来路又出现人影。先是一个身着锦袍、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大汉行出来。但见他龙行虎步,威仪赫赫,一望而知不是平常之人。 在他身后是一顶软轿,由两名灰衣人抬着,脚步矫健平稳,身上也佩着长刀,可见得这两名轿夫除了抬轿,还负有保护之责。 软轿帷慢深垂,竟不知这里面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见那慕容廉明走入木屋,伸手打开棺盖,看了一眼,也没有把棺盖盖上,便转身行出这间木屋。 过了一阵,轿中之人还没有动静。连那远处眺望的宇文不弃也感到心急了,暗念:如果高梁皇在有人返回京城的话,会不会发现郭正义他们?他正在转念,忽然眼睛微花,但见一道人影踏入了旷场之中。这人衣袂飘飘,体态袅娜,正是展红绫。 宇文不弃心头一震,付道:“奇怪!展红绫踏入空地时,好像曾经穿过一层无形的墙壁似的,这种印象感觉,就像是大热天太阳晒热了地面,气体蒸腾时那种景象。但不同的是前者只是发生于展红绫踏入时的一刹那,而夏天地面的热气腾升景象却是持续不断。” 换言之,这一块空地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墙围住,有人穿过之时,无形之墙发生波动,旁观之人才得以看见。不过展红绫看来并无异状,她一直走向软轿。那两个白衣少年转眼望见了她,都泛起了惊讶之色。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反正我们的兄长是死于铁袖藏刃之下没有错,今天找到了你,可放不过你了。” 慕容廉明回头看时,郭正义却已进入屋中不见人影了,乃冷笑了一声道:“不管你们所说的是真是假,老朽知道郭正义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尤其是参与他机密的人,以前我也为他在暗中截杀过几个想私下离去的心腹,想不到今天却轮到我自己了!” 这俩人一向联手作战,心意相通,一喝之后,招式配合无间,再又剑变幻出一片剑幕,把慕容廉明的前后左右都封死了,剑光如电。这是一手必死的杀着。 慕容廉明对他们的战法却深为了解,双腿一屈一伸,身子平空拔起,这是唯一能脱开这一式杀着的解法。 两剑都落了空,但发动攻击的是两位高手,他们的攻势,也是连续而完整的,剑尖上扬,分扑左右,蓄势待击。他们在等待慕容廉明落下来,等落到一半时,剑势发出,那老儿身在空中,行动不便,咔嚓一声就完了。 直等他的身形走得看不见了,郭正义才从树后走出,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可知他用了极大的努力才使自己压下了拔剑的冲动。 慢慢地走到了两具尸体前,检视着他们喉头的那一个手指大小的剑洞,又伸出手指,探入剑洞,挟出了一枚三角形的尖铁,好像是一截扳断的剑尖,看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还真不错,居然还留着这一手。” “不过你以为这就能逃出我的掌心了吗?那你就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洛阳的城郊置买田产了吗?”郭正义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首先招手唤来了人,把陈氏兄弟的尸体抬走,接着就来到那栋原是为宇文不弃备就的精舍。小桃端来了一口金盆,盆中盛着清水,那是给他净手的,他的手刚沾过苏敬喉头的血。 倏地,笑声敛绝了。 郭正义也恢复了那付冷酷无性的面容,淡淡的对宇文不弃说道:“你胜了!你走吧!老朽本来可以遵照我往昔的生性,毁诺再出手毙了你,但老夫今夜不愿这般做,我要违背自己的理智,跟上苍相赌一下,你是不是日后我生命的克星。但是老夫告诉你,如果你没将武功练到自信能杀害我之前,绝对不要再被我遇上,如果再被我遇上之时,我不会像这二次一般,让你轻易逃生……” 宇文不弃听完郭正义这番话,再联想到展雄鹰对自己诉说:慕容廉明的坏话……骗自己说郭正义等人惨死的事……以及三翻两次的询问慕容廉明传授自己经文的事……” 心中不禁对展雄鹰的话,引起反感,暗暗忖道:“在刚才我看展雄鹰真的没在慕容廉明一掌之下受重伤,当时展雄鹰不是安然无恙的盘膝跌坐地上,如他伤势异常惨重,怎么会由三四丈被慕容廉明震飞,而还能悠悠闲闲的稳落地面,分明他心中另有诡谋。 心念一转,宇文不弃心头忽生怒火,想道:“此人这等奸诈,阴心深沉,自己岂可和他称兄道弟论交……” 路右有足迹,显然有乡民避开烂泥走树林。两人不假思索地沿足迹西行,毫无戒心。 前面半里地,十余名相貌狰狞的人,已设下地网天罗,等侯他们入罗进网。 在一处小树丛后,绣绿正与三个人商量。为首那人衣衫未湿,墨绿劲装外罩披风,劲装外穿了一件金色锁甲背心,下面直掩至腹下。佩了一把长剑,腰带上方露出一排小剑柄。粗眉大眼,酒糟鼻加上鲶鱼嘴,乱虬须,粗壮如熊,腹如大鼓。 另两人正好相反,干瘦阴沉,脸色苍白象病鬼。 “你杀了我,我仍然坚持己见。晚辈说句不知进退的话,老前辈这几天的行事,也并不怎么合乎道义。要知道,并木是前来象牙山的每个人都该死的,至少,铁金刚为侄而死;极乐僧为归返师骨而死;季彦凌为了乃妹;晚辈为了救吴家老少三代;每个人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在情理上并不该死。天猴为了何事他波提,但晚辈相信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冒死来碰运气。老前辈想要管天下的事,孤掌难鸣也管不了许多。晚辈问心无愧,立身天地间,生死安足论?要杀我你就动手吧。” 怪老人摇摇头,扭头便走,一面嘀咕:“你这厮病入膏盲,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赤红脸,悬长鼻子,四方阔嘴,苍白胡须根根见肉。两道寿眉、一双有神的眼睛。精光的头,看不到头后的辫子。古铜色有暗寿花纹的长马褂,里面是宝蓝色的长袍。神采奕奕,捋着花须问道:“老朽就是慕容廉明,这位老弟台有何指教。” 姓龙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将布袋的棒子夹到肋下,双手抱拳一拱说道:“晚辈姓龙,特地前来向慕容老爷子拜寿。府上尊佣拦住晚辈不让进门,而且语多讽刺。故而出手教训了他们一下,晚辈是怕他们坏了老爷子的名声,真是得罪得很!” 慕容廉明老爷子双眼神光一扫,哈哈大笑说道:“龙老弟台!这些人愚蠢不敏,得罪了老弟台,请千万不要见怪。老弟台专程前来,拜寿二字,老朽确不敢当。来来来!请到厅上,老朽要先罚一大杯,向龙老弟台赔罪!请!” 慕容老爷子很深沉地说道:“本家大爷,恕老朽说句放肆的话,这位龙老弟台一来到慕容庄,踏这大门有人告诉我。待老朽刚一出来就看到他一举手,击倒慕容庄的四个壮汉。我已经看出来,龙老弟台是位高手,而且是位超出一般的高手。本家大爷!今日时辰,一切都凭着老朽,但求祥和吧!” 丁伯仁子大爷是个细长挑个子,人总得有些隐沉。当时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只怕别人不肯善了。” 如烟没有作声,宇文不弃不以为意,接问,“喜欢不喜欢?” 不待如烟回答,又道:“要是你喜欢,我给你一个全身的玉像,用最好的白玉雕刻。” 如烟娇靥不由得一红,更显得娇丽,宇文不弃立时直了眼,喃喃道:“你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顿一叹,“可惜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不趁这个时候将你这张美丽的脸庞,这个美丽的身子,这个美丽的形像留下,更待何时?” 宇文不弃一劈落空,已知道遇上了对手,但郭正义反应的敏捷仍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右臂连挨十三下,却竟然若无其事,郭正义掌势一尽,他右掌立即抓向郭正义的胸膛。 郭正义十三掌切下,如中金石,已知道宇文不弃的另藏保护物,而看宇文不弃任由他十三掌切下,亦知道宇文不弃必然会趁机反袭,宇文不弃掌来到,他已然纵身拔起,凌空一个翻滚,双手十指勾曲如鸟爪,一沉一抓。 展红绫慢慢举起五手,口中道:“你瞧,我这一掌拍出,手势有抓拿和拍击两种变化……” 说到这里,她五手已经拍出,但却停在半路。正因她既停得快,又加以说明,是以那白衣少年根本没有动手防御。展红绫接下去道:“假使你不闪不避,亦不出手抵抗,那么我拿住你胸口衣服,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出手抵御,或是反击,那么我化为拍击之势,这一把就要了你的性命。” 第四八章 拜寿 白衣少年发愣地注视着她,竟不会说话。 展红绫面色一沉,其寒似冰,话声也透出森冷的杀机,道:“你决定没有?” 展红绫表面上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心头却大大震动,感到自己似是已跌入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样子的陷饼中。 她一松手,那白衣少年“叭啦”一声摔在地上,也爬不起来,原来他穴道已被制住了。 她横跨两步,移到轿前,伸手一拨,轿帘登时跌落,但见轿内果然没有人,却有一尊三尺高的金女神像。这尊女神有十多条手臂,眉目如画,竟是微笑的表情,而最令人感到不对劲的。 “千镒黄金不是小数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并不尽然,黄金有价,生命无价,黄金虽好,没有命去享受也是枉然,很少有人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买杀手的想法并不切实际。若是任意就能买到杀手来杀宇文不弃,郭正义也不会挑上我们了。他要我们去找的是高手,一些隐名的高手,可是我们能找到的人却只有伯公遗来支援我们,或是担任联络的死士,他们可以接受请求去杀宇文不弃,万一他们成功了……—— “那就为伯公赚得千镒黄金,伯公为图大举,亟需要财富的支持,他派遣门客,四出货贩求利,就是为了要赚钱,因此,他才为那些货队被劫而震怨,要我们来调查是谁下的手,郭正义的黄金,大可受之无愧。” 佩刀老者慕容廉明身份已明,但另一个问题在宇文不弃脑海中盘旋,他是不是那屠杀三桅船上。修罗尊者逢称是“慕容廉明”,郭正义也称他为,“慕容廉明”,可是宇文不弃目见佩她老者有很多地方不像那修罗尊者。所以他虽然明知修罗尊者即是慕容廉明,但现在也不敢直认。 郭正义见佩刀者和展红绫熟悉,脸色不禁一沉,问道:“慕容兄,她是谁?” 原来宇文不弃和郭正义惨烈搏斗中,展红绫询问慕容廉明的一言一语,他都分心去听,高手搏斗,最忌惮的便是分散心神,他在郭正义凌厉凶猛的一抢急攻下,左背中了一掌,直打得他血气浮动,眼冒金星。 郭正义见宇文不弃中了自己一指劲,一道十成掌力一击,人竟然还没重创倒地,心中惊骇万分,他暗暗忖道:“这小子,有些邪门,正常武林高手,只要遭受自己掌力三成一击,便要立刻重创而亡,而他怎么连中二掌”只单受了一点轻伤,难道他已经练成了上乘气功罡气护身吗?” 思念中,郭正义追欺过去,左拳右掌,横扫而出。 修罗尊者的绰号,提起足以令天下群魔丧胆,但长春二字的由来,却是指他老人家的药,金丹妙药可以起死回生,药到春回天下闻名。季彦凌的伤虽重,但元气显然已恢复了不少。他先将季彦凌放下,拾起背囊背上。他的目光,落在金甲神的尸体上,心中一动。日后危难正多,凶险方长,如果有这种轻灵的软甲护身,是否可以增加一分安全?他毫不客气地将金甲剥下,穿上,外面穿上外裳,便看不出形迹了。一不做二不体他将金甲神的尸体,拖至百步外的一处沟坑中埋了,方抱了季彦凌扑奔正北,果然有一座小茅屋,空闲无人,是一座被丢弃的荒野小屋。好在是残锅破灶仍在,尚可安顿。 当晚,厅中唯一的破桌上,放了一包丹丸和药散。是谁送来的?他竟然一无所觉。但他放心地收下,除了修罗尊者还有谁?算期限,还有五天,他可以放心大胆养伤。 这采声当然是为姓龙的喝的,当在倪君敬的耳朵里,可就如同万刺。他也知道方才那一摔之际,已经说明自己看走了眼,姓龙的是位高人,烦恼皆因强出头,今天是辱由自取。如今这采声一喝;倪君敬可以死,他不能如此下台。他从桌面上翻身跳起来,江湖上的人,虽在酒席延前,仍然携带着趁手的兵器。一伸手,大环刀出鞘,虎扑上前,连话也不说,照准了姓龙的顶头就砍。 姓龙的一闪身,快步从酒席间隙走到厅堂门前的空处,说道:“今天是慕容老爷子的寿辰,我不愿意席前有人流血。如果你要找死,寿筵一过,随时候教。” 慕容廉明诧异地问道:“老弟台,你失望?失望什么?你来除了给老朽拜寿之外,还有其他日的是吗?这目的是什么呢?” 姓龙的朗声说道:“在我原先的想法,以老爷子誉满江湖的声望,今天七十大寿,必定有江湖上各门各派各路高人,前来拜寿。慕容庄一定是高人云集,结果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等不入流的脚色,昂然坐在席上,既没有德行,又没有功力,空有虚名,真是闻名胜见面。见面不如闻名,好叫我对当今武林失望!” 桐城县是小地方,有这样的酬神唱大戏,是一件大事,显得比平日要热闹得多。 到东狱朝要出东门,过东门大桥。 桥头有一家茶楼,做的早晚生意。早茶要卖到中午,晚茶从傍晚卖到上灯时分。桐城县是没有夜市这个名词的。早茶是最热闹的时刻,喝茶吃早点,是桐城县人重要生活方式的一部份。 如烟一笑道:“这个人若是不足信,义父也根本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宇文不弃笑接道:“当时连西门翊也有些怀疑,一直到他亲眼看见西门逸刻成了第二只兔子,由当时开始,西门翊便决定让他练好雕刻这一门技术,请来好几个名家,曲基础开始重新加以训练,先天的聪敏再加上后天的尽力栽培,所以到他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很有名,雕刻出来的东西都能够卖到很多的价钱。 庄院被包围在四列大大小小的店子内,那些店子什么店子都有,排列紧密,从那些店子之外,绝不可能发现这座庄院的存在。 庄院的外墙也就是那些店子的后壁,而内墙亦建筑得有如一户户人家的后门,墙与墙之间,被弄成一条破落的小巷,破落得令人一看就不想在那儿走过,那即使店子里的人一时疏忽或者意外让客人闯到这条巷子来,也不会发现这座庄的秘密。 事实每一间店子后面都是没有门的墙壁,与庄院之间都是用暗道来往,设计庄院的人甚至已考虑到店子的墙壁突然会倒塌,或给什么人无意弄塌的了。 她离开了棺木,可是动作显然很不灵活,浑身的骨骼不时发出“哟唤”的声响。 直到这个黑衣老妇走出屋外,展红绫才连连眨眼,好像在梦中快要回醒一般。那黑衣老妇走出了木屋,猛一摇头,氏长的白发从黑巾下散垂下来,顿时平添几分恐怖。但见她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兜来转去地走动,同时又从黑衣内掏出一些谷米之类的物事洒在地上。展红绫终于身子一震,睁大双眼,四下打量,她一下子就记起了早先跨入木屋的经过,但其后好像有一段空白,老是想不起来。 她转眼望出去,但见屋外空地上站着的黑衣老妇,正是她早先在棺中所见的那一个。这刻面向着石香炉,合掌作出膜拜之状。 展红绫注视着这个老女巫,心头充满了说不出的厌恶。但她既长于心机计谋,又见多识广,阅历极丰,处事十分老练,所以表面上一点也不显出厌恶,反而在有意无意中露出敬畏的神色。她道:“既然不是打算加害于我,这倒是人惊奇之事。只不知何以在十年八载之内更是美丽?”黑神巫邢焚道:“本法师的灵魂神魄将借用你的躯体,是以在十年八载之内,你的躯体分毫不损。” 范城是个小邑。可是很富足,大半是范中行的采邑,他原是晋公的家臣,三家分晋后,托庇在赵侯的翼下。这个人没有多大的野心,儒弱无能,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并不想去吞并什么人。但是这一时候君权衰落,诸侯纷纷拥地称霸,天下已分为很多的小国,除了一小部份仍然依附著名存实亡的周室天子外,秦齐楚燕韩赵魏七国并称霸局,是为战国七雄。霸国间固然时有纷争,小国间也难免有摩擦,所以像范邑这样一个小城同样地也需要自卫的武力。 只不过他的武力不是军队,而是门客,这些斗客都是地方上的游侠,剑客,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保护城主的安全,不受别的城主的刺客暗算。 他虽然没有说出声来,但展红绫见了他目光,已经灵犀相通,轻然摇头道:“弟,你不要听他的话,纵然我对此事不太清楚,但咱们可用理智去判断,黄龙山绝非是那一种人,若是真的话,但你母亲也不会那般愚昧,而甘心去嫁黄龙山师兄,不过我所知道你父亲再次投师一事,大概不会假,但是孤独红乃是一位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声名狼籍的魔头,你父亲离开他是应该的,并非背叛。 第四九章 报酬 此时,欢呼声雷动,声震屋瓦。 老道鼓掌三下,人声骤止。他举起杯,脸色一变,庄严肃穆地说:“饮水思源,咱们得感谢慕容施主的神机妙算,至竟此全功,不但除去崂山四凶煞心腹大患,且将宝石夺来大家沾光。端木施主不幸壮烈牺牲,他行前便抱有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心情,果然一去不回,牺牲了他自己,成全了人咱们所有的弟兄,委实令人钦佩。现在咱们奠酒,以慰端木施主在天英灵。” 所有的人,皆默默地离座奠酒一杯,酒洒地的声音,居然令人生出象是幽灵夜泣的感觉。 “嘭”左右厢的花窗同时被击毁,人影幢幢。一座花窗外,站着三个人。 中间那人干瘦如竹竿,手中伸出一具儿臂粗、长约两尺的奇形黑色怪简,前端有九个三分大的圆孔,嘿嘿怪笑道:“我,血花会地煞坛坛主,这具百毒九龙简中,九枝淬毒龙形针可单发可连发,见血封喉,谁不怕死,站出来让本坛主瞧瞧,看他是不是铁打的金刚?” 这天早晨,宇文不弃来到这家叫大桥茶楼的楼上,靠河选择了一付座头。一壶雨前毛尖、一盘小粑、一碗干丝,状至悠闲地望着大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宇文不弃带着一支旱烟袋,是两尺多长的竹根制成的。头上包着铜,擦得雪亮。早烟袋上吊着一个烟荷包,里装着镰刀、火石、纸媒和皮丝烟。 这管旱烟袋表面上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实际上这是宇文不弃的一件兵器。拇指粗细的竹根,里面灌的足熟铜的内胆。尤其前面那个圆头头,十足的是一个铁锥。 宇文不弃不能带着办案的铁尺,就只好带着这管顺手的旱烟袋。此刻,他悠闲抽着旱烟,看样子人家会以为他是在磨时间,等于中午赶到东岳庙去看安庆请来的丁家班唱的大戏。 狄姓青年惶恐之中,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那枝软剑眼看便要刺进他的咽喉,横来一只铁手,“铮”的及时将那枝软剑抓住,另一只铁手接住剑身击下,又是“铮”的一声,那枝软剑竟然被齐中击断。 萧坛主面色一变,面上的肌肉刹那收缩,目光一落,正好看见一枝锥子也似的长剑从心胸穿出来。那双铁手是戴在一个彪形大汉的双手之上,用剑的是一个面色苍白,书生装束的青年。 慕容廉明再三打量对方,付道:“这个年轻人果然有一股逼人的义烈之气,同时又发出强大的杀机,无怪我刚才心神大为震恐。” 她深知自己目下决计不能示弱,更不能逃遁。因为妖法之道,本来就是运用精神的力量为基础,再辅以别的手法而成,若然她示弱逃遁,被对方趁机追杀,虽有妖阵,亦不攻自破。再者这个敌人武功高强,这也是一望而知之事。如果失去妖法神通,单凭武功,更非敌手了。 展红绫面上的冰霜不知何时已融化了,因而看起来美丽动人得很。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道:“你真是一个傻瓜!” 宇文不弃苦笑一声,道:“现在我又变为傻瓜了。唉!跟你在一起,迟早不知道会变为什么东西?”展红绫转身行去,宇文不弃只好又跟她走,却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我实在测不透,只不知你刚才何以忽然肯放过了那个妖巫?还有就是你当真能在七日之内把她杀死么?” 但见单、李二人行得甚急,可见得时间迫促,不一会已到了一处山坡。但见山坡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座庄院。这座庄院占地虽然不大,但石墙高筑,四角各有一座高高的碉楼,瞧来气派不小,而且也可看得出戒备十分森那。 他们在山坡上向下望,由于相距尚远,而且前面有些树木遮掩,故此不虞被庄院内之人看见。但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这在院所选择的位置绝佳,因为只要在四角的碉楼中派人不停地守望的话,任何人都休想潜近庄院。 郭正义道:”若是有某种理由,使得原有守护此地之八个部撤走,而新换的一批人马,又因某种原因,不能依时赶到接乔,这其间便出现厂一段空档。只不知这个说法,宇文兄认为有没有可能?”宇文不弃忖道:“郭正义、李公岱皆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这还没有什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他们眼下等如是代表了冀鲁和双龙两大嫖局。这两大源局势力甚大,是以获得秘密消息以及派出人马以拦阻接管此堡的人,都可以办得到。”他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当然有可能啦!” 郭正义道:“那么宇文兄认为这些金银,可能放在何处?” 宇文不弃道:“相信一定建造得有地客或密室,反正不会藏放在当眼之处。” 郭正义道:“我等也是这样想法,可是搜到现在,还找不出一点痕迹线索。” 郭正义虽是默默无闻的剑士,但领有真才实学,在范氏门下,曾经不止一次击退外来的暴客,很得到城主的信赖,因此郭正义要举人自代,范中行一口就答应了。他对宇文不弃虽有耳闻,却没有深刻的印象,倒是一见面后,被宇文不弃逼人的锐气刺激得全身不安。他是雇主,却在宇文不弃面前结结巴巴,连说话都不自然起来,恨不得谈话尽快结束。 这种会面的结果自然不会宾主欢洽,宇文不弃很失望,几乎想离席而去,可是范中行对他非常客气,再说已预支了一年的报酬,只有委屈地留下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宇文不弃感到十分无聊,他几乎没有一点工作,因此他信步走到前面来,郭正义却在前面的办事房中忙得焦头烂额,他改任总管之后,还要兼理捐征的收入,一笔笔地登记了下来看见宇文不弃进来,郭正义连忙站起道:“豫兄有什么吩咐,只要人出来招呼一声就行,何必劳动大驾!” 宇文不弃道:“没事,我是太闲了,才出来问问,看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 在这刹那间,展红绫脑海里迅快泛起半月前,只身独拒修罗魔尊,差点遭受侮辱的一幕…… 那日若非一缕奇妙的琴箫声,震伤了修罗魔尊元神,使她趁隙一剑刺伤修罗魔尊,那结果真是不堪设想,在宇文不弃告她琴箫声是热依拉公主所发后,展红绫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此事,虽然她在最近察知这热依拉公主,对中原武林存有难测的诡谋,威胁江湖的安危,但她仍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听宇文不弃说出是热依拉公主,展红绫立刻上前施礼。 原来宇文不弃所见所闻的怪事极多,虽然那些事都是一鳞半爪,蛛丝马迹的奇事,但在刚才一段奔驰时间中,宇文不弃暗自加以联贯综合起来,他感到前后江湖武林动乱局势,似乎都脱不掉武林中那四柄奇剑,而那四柄奇剑,好像又跟自己的家事有关连,他这时意识到一切恩怨血仇,绝对不是那般单纯,一定是极端复杂,复杂陈错令人无法猜测。 展红绫正色道:“不弃弟,你知道令尊乃是为姐的师兄,何况,这段事情牵涉到整个江湖武林命运,我展红绫枉称中原武林的领袖,却无法援救成千成万武林同道于水深火热中之命运,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武林里,如果皓苍山之行,是不弃弟存心不愿我随去,那自然无话可说,如果无有此意,或着我非去不可。” 景福镇的形状、是关中传统式的建筑,四四方方的外堡墙,西面是高高的两座镇门,外形看象一个曲字,所以称“曲”。镇民全姓赵,因此叫景福。 关中与山西是紧邻,建筑的形式相差不远。但山西愈往北走,建筑形式愈是不同,太原以北,村镇便以堡或寨为主了,地近边墙烽烟不绝,堡与寨便应运而生。 景福镇是襄陵县汾河东岸的最大市镇,地当南北的土寨墙,东是商业区,西是住宅区,中间有两座门,设有栅,原则上不许外人擅入镇西,当然有熟人引导者例外。 “你放心,我不会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你这位可亲可敬的人同行,虽同安共枕,我却感到泰然,毫无绮念,只觉得你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似乎你只是个可以完全信赖能护我的大哥哥,一个无邪的幼年玩伴。我想,如果你要我去跳河,我也将毫不迟疑地含笑跳下去。” 他在想着、想着,人的神情就失去了自然,额头上出了汗珠。八月中,已经是白露为霜的季节了,宇文不弃竟出了汗,拿着烟袋,卟滋、卟滋,吸个不停,可就没有了烟。宇文不弃很自然而禁不住要多看那年轻人几眼,不料对方的眼神也这时扫过来,好凌历的眼神,让宇文不弃心里一凛。 他赶紧掉头转去,故作轻松地看着窗外大石桥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行人。 第五零章 激将 宇文不弃的心里在卟通、卟通地跳着,想道:“这个人的眼神太过历害,他这样的看着我,是他已经发现了我吗?”他自己想一想,自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而且跟他素昧平生不相识,就算他是金盏花,也不会知道我就是要查访他的人。 自己心虚,吓住了自己,他不禁安慰着笑道:“我也算是老江湖了,为何,这样失常!难道真是让金盏花的名头,把我吓住了吗?” 闷酒容易醉人,他摇摇酒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正要叫小伙计再送一壶来,只见小伙计笑嘻地双手捧着一个大碗,上面冒着热腾腾的气。放在宇文不弃面前,原来是一大碗三鲜汤面。在桐城县吃鲜虾仁是不简单的,这碗三鲜汤面看上去有一大把虾仁。 “但他忘记了,他可以诱杀慕容鹤,郭正义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伏杀他,选择地点在皇陵,更是绝得很,那虽然是暗杀,相信每个人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回事,而若非当今天子同意,郭正义就是斗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胡来。”司马纵横的笑容更盛。“如此一来,除了显露郭正义的实力之外,还显示了当今天子对这件事采取的态度与决心,在场与与我们同一声气的王公大臣,除了有限的几个之外,大部分都之心惊魂动,意志动摇这也是郭正义此举的主要目的。” 冷冰如冷冷的盯了郭正义一眼,接道:“但这个行动若是针对他,他纵然再谨慎,也不免为我们所惑。”一顿又道:“至于托欢方面,随行不过百人,虽则不乏勇武之士,入关后沿途又有官兵保护,但我却找到了他一个很大的弱点,根据可靠的消息,此行他是要访寻一个高手匠人,到宫中刻一幅天魔壁画,而他要找的,也就是长白派的西门逸,这个人恰巧是我们的人,只要托欢将他带在身旁,我们要将托欢弄走,轻而易举。” 这三声响亮震耳的口令喊过,蹄声大作,十八铁骑一齐移动,均是向前推进。但他们的速度有快有慢,霎时间快老越快,但见从不同的角度各有一骑超前冲出,齐齐向核心中的两人迅疾杀去。长柏大刀以及镶着精钢的盾牌闪闪生光,配上雷动的蹄声,使得这阵冲杀的威势更是令人震慑。 现在轮到第三批攻击,蹄声宛如息鼓雷鸣,刀枪如狂风暴雨杀将上去。这第三批方一错开,第一批人马再度回头攻到,成为第四度的攻击波次。如此第五波第六波一直不停地攻击,喝叱声、铁蹄声、马嘶声以及金铁交鸣声,还有那千百道耀眼的精光,只杀得核心中的单、李二人汗流泱背,气喘吁吁。这等强大的合围硬攻的情势,老练如单、李二人,六七波下来,已知道今日万万逃不过劫数了。 门户的声誉鼓舞起那些汉子们的勇气,也鼓舞起他们的责任感,庄强以门户的荣誉来相激,的确是很有用的。一声呼喊,八刀齐进,刀锋掠过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劈风声,气势极摄人。宇文不弃不为所动,他知道那第一式只是示威的性质,不会真砍下来的。可是同来的几名汉子却受不了这种威胁,两条腿开始发抖,郭正义也脸色大变,手执长剑,紧张万分。 宇文不弃沉声道:“各位!相信我,不会叫你们受到伤害的,谁的刀送进到两尺的范围内,我就连人带刀一起留下了。” 慕容廉明冷笑道:“方今天下大乱,帝权不张,诸侯各自为政,乃使官凶似虎,吏恶如狼,若不是有我慕容廉明的薄面,岂有值百抽一就能过关,好一点的加重你两三倍,不客气的干脆加以没收,我所说的人情方面,只是做到保障你们照章放行,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们却过份到想避税不纳了。” 取得夹底呢后,另在山中,活捉一尺长四脚蛇三条,绿背大蝎子一个,金背蜈嗡一对,碗口大黑毛蛛蜘一个,雌雄金眼是蟆十对,五种毒虫,合而为一,连夹底沿线放入缸中等他自相残杀,吞食殆尽,然后把生存之一种,立即杀死,取出毒血,混入泥内,然后按着五种掌练叶,早晚不歇拍打,初练习时,因为没有奇毒,每次练完之后,必定要用解毒药洗手。如是者寒暑不断,共练七年,方告成功,功夫练成之后手臂黑如漆,只要一运真气,毒气立即由十指吐出,七丈之内,人一沾着,立即中毒晕倒,端的厉害到极。 尤其是那指,奇毒无比,稍见点血,受毒者便如毒噬,满身紫黑,辗转毙命,阴险非常,照例练习“毒蛇阴爪”每隔一日,便要生吞毒蛇一条,以毒攻毒,方始避兔毒气窜入心脏危害自己性命。 展红绫这时神智特别清醒,她闻言已知宇文不弃的心意,摇头说道:“当年元空师祖因为功力深厚,才能拖延三年时间,可是最后不也是惨然身死吗,纵然今日能得师父的翻照顾疗伤,有百日的苟延残喘,但是你要知道百日的残酷折靡,那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而且在这段时日,你们大家都为我的残伤分心,誓必更给予奸徒有机可乘的机会……” “不弃弟,你对我的恩情,姐姐已经心满意足。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纵然活到百岁,也免不了要离别的,今后我之所寄望的,就是要你负担起中原武林青城修剑院的重任,自古大英雄,人豪杰,他们在人生的过程上,当然不会万事如意的。量是他们能拼弃所有的私情哀怨遭遇,而成为人所尊敬,万世留芳的英雄,豪杰,不弃弟,你是个聪明人,当然能领悟姐姐这……番话。” 宇文不弃青抓起背囊,往三妖道脚前一丢,说:“这里面有百余斤原石,约可琢磨出三四百件上品翡翠玛瑙宝石。崂山四凶煞皆已授首,贵观的心腹大患已除。宝石亦替你夺来,价值数万两银子。咱们五个人去,只回来了两个人,已经达成你的心愿,咱们的事,你也该交代明白了吧?” 这句话激起了宇文不弃的豪气,当时他也正色说道:“玉姑娘的话说得不错。像我王可其应该有自知之明,凭我这样三脚猫的庄稼把式,还能捕捉那些身手高绝的人吗?当然不能。问题是:不能做、做不到的事,就要放着不做吗?人生还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往往又会成功。这就是我说的:老天有眼!” 如烟无言移步前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岸边的芦苇丛中冒出来,他选择的位置是很适当,在岸上无论是那一个方向很难发觉他的存在,飘荡在冷风中的芦花,亦起了遮蔽作用,同时掩去了他冒起时所发出的声响。 郭正义的听觉也非常敏锐,那一下轻微的机括声他竟然听得很清楚,半身一转剑立即出鞘,划了出去。这一剑绝无疑问很快,但较之那些飞蜂针仍然慢了一分,这一分已足以让他挨上三四枝飞蜂针的了,现在他却是一枝飞蜂针也没有挨上,“嗤嗤”声中,七七四十九枝飞蜂针尽打在他身前尺许之外的地面。 屋内行出一人,大步走入广场,穿过那些铁骑,一径走到郭正义身旁。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领袖居然没有加以拦阻,亦没有发令攻击。 这个人正是年少翩翩的宇文不弃,他眼见这十八铁骑的精妙围杀之术,想到堡外地势,情知自己只要一逃出堡外,立刻会被四角碉楼的桩哨发现。这时燕云十八铁骑闻讯追击。在那平旷辽阔的地方,适足使这十八铁骑发挥出更强的威力。故此他宁可现身出来。当然他已打算过如何抵御之法,不过也许不用动手,假如应付得好的话。他一看郭正义这等模样,已知命在须臾,当下道:“单前辈,你们能够反击,杀了他们两人,已经太不容易了。” “恐怕没这么容易,那位郭正义私生活虽然很随便,但是对嫁人的事却很认真,一定要是贵族之家才肯下嫁,范中行就是占了这点硬宜才先我一步,否则郭正义的闺中,有几个小伙子,论人品财富,都比范中行强,有几个虽是世家子,却因为门第之故,无法纳为正室,所以才让老儿后来居上。” 宇文不弃回头一望展红绫那种哀怨的眼光,心中一片凄凉,低声说道:“展姐姐,这是命运,虽然我不愿死,无奈别人要杀我。” 展红绫这时像似伤势发作。脸上呈现一片痛苦之容,她娇躯微微颤拌着,咬紧银牙,肃声说道:“不弃弟弟,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你知道你不但身负不共戴天的血仇,而且万千武林同道的生命,需待你去援助,如果你真的感情这般脆弱,为姐姐死也不能瞑目,我不相信以你当今的武功,会在他手下挫折,纵然你不能胜他,但总不会说连逃生的机会也没有啊——你逃吧,不要顾虑我,快逃呀!” 第五一章 跟踪 展老太大赶忙说:“爷,这件事确与老道无关,道长也是一番好意,将老身从恶贼们手中接回后,便命老身偕萧姑娘同住。没料到瓜园会的天罡坛主,不分青红皂白,侵入内室见人就抓,也是妙玉命苦,恰好在室外碰上了他们,这不能怪通元道长。” 宇文不弃见展老太太求情,心中一软,放了老道恨恨地说:“如果你在弄鬼,回头在下再找你算账。” “你是个不平凡的人,听你与箜兮老人的对话,我知道你不肯轻易抛弃江湖生涯,不到中年你不会回头。而小妹未练武,她不但不能伴你并肩行道,且是你一天累赘。你两人的个性完全不同,小妹荏弱胆小,跟着你,她会受不了的。” “哦!你的看法……” “不是看法,而是事实。兄弟,因此,我劝你忘了展红绫,找一个情投意合气相投的爱侣,全心全意去爱她,幸福操在你手,不可轻易抛弃了。你是我在天下间唯一至爱的人,我不希望你自暴自弃,兄弟,求你,不要让我失望。” 未脾正,南关的安乐老店前,雄健的乌骓马兴奋鬣长嘶。两名大汉分别带了坐骑,守候在一部大车旁。大车不是客车,有厢有顶,但顶仅可算是架,四面透空,挡得住太阳挡不住灰尘。这是元都观的人,张罗到的大车,人坐在车厢内,随时可以看清车外的景物,应变也容易,可从任何一面跳出。 申脾初,车辚辚,马萧萧,轻快地驶出南关,向南又向南。 宇文不弃说道:“郭老弟台,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对于你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你在慕容廉明老爷子的寿宴,轻易地击败四大武林高手,你没有理由这么做,结果你做了,只有一个理由,你的刚出道的新人,你要让整个武林都能认识你,都能了解你的精绝武功,我说得对不对?” 郭正义说道:“你说的话,都是我不爱听的,但也都是事实。但是,我不懂,你现在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用心何在?” 宇文不弃说道:“你郭老弟台如果插手管这件事,第一、无利可图,官府和相府的赏格只有几百两银子,几百两银子在你老弟眼里,根本算不了一回事。第二、当然可以扬名,至多也只是个仁义大侠而已。老弟你的名望虽然并不十分好,响亮已经够了,何必冒这个险,得这个不实之名!” 郭正义点头道:“展雄鹰的死,对我们本来是一件好事,那非独让我们知道他们的阴谋,而且因为没有展雄鹰,不得不改变计划,但展雄鹰若是没有死,我们便可以肯定他们在京城动手,也容易防范得多,现在可不知道他们将会采取那一种行动了。” 洛阳是一座名城,也就是所谓东京,与西京的长安,同垂不朽。 这当然有它优厚的条件,它既有黄河、洛水、伊水三条大川的灌溉,又有成皋、函谷、伊阙、孟津四座雄关的险固,所以先后成为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后魏、隋及后唐的国都。 龙门石窟,被称为佛教石窟艺术的瑰宝,重要的石窟有二十一个之多,壁间凿满佛像,最著名的还是三、十九与二十一等三个。 第三个石窟名宾阳洞,北魏时开凿,规模宏大,雕饰壮丽,是龙门的精品,南北广三十六尺,东西深三十三尺,中刻释迦像,面轮稍长,眼如纤月,唇露微笑,发作波纹,衣折遒劲,褶痕流畅背光作圭形,中饰莲花等花纹,气象雄伟。 宇文不弃淡淡道:“步死之言只说对了一半。说对的是在下自知无法当受得起十八铁骑冲杀之势。别说是区区在下,就算是号称武林高手之人,只怕也不敢以性命来试验铁骑的威力,所以这一点步兄是说对了。” 郭正义道:“那么宇文兄乃是暗示说,并非因惧怕咱们铁骑之威而躲到屋子企图作困兽之斗了?” 宇文不弃道:“在下本来就打屋子出来针,而出来之时,也是诸位施威之后,如有负隅顽抗之想,那就根本不必出来啦!” 宇文不弃道:“老实说在下实是在高架桥那边就遇见了单、李二人。我瞧他们神态行动都显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暗暗跟踪。后来他们发现了,我诈作不敌,让他们押着前来的。” 宇文不弃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习过武功,在武林方面也有几个朋友来往,故此得知近两年来,北六省出现之凤璇十八铁骑所向无敌,行踪诡秘飘忽。好些缥局都出过事。”他停歇一下,见对方不插嘴,便又道:“但详细情形在下可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镖行暗斗之举,更是毫无所悉,还是刚刚才晓得的。” 这后面的一番话之中有真有假。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嫖行竟然暗斗得如此剧烈;假的是对凤璇十八铁骑,他知道得并不少。对于这一伙突然横行北六省而诡秘飘忽的黑道集团,宇文不弃正须得加以调查,看看他们背景如何。 郭正义很急,频频催马,可是领头那匹马上,骑者是宇文不弃,而宇文不弃走得很从容,郭正义想去催他,但又踟蹰不前,他已经碰过一次钉子了。 宇文不弃的态度很客气,但说的话却不怎么中听。“城主!你听过欲速则不达这句话。我们人可以不怕苦,急赶一程,但马匹却受不了,它们从早上出发,跋涉长途,已经走了百多里路,累得筋疲力尽了,要是再一阵急跑,势非累倒不可,那我们就得步行走路,岂非更慢了!” 郭正义在道理上辩不过他,而且也不敢跟他辩,只有唯唯称是。 那几句话说得坚定有力,却把郭正义吓呆了,连忙道:“文姜,你怎么出来了呢?”“我在里面都快闷死了,早就想出来透透气,刚好有这个机会。”她眼睛一瞄在旁的宇文不弃,不禁也被他雄伟与豪迈的气度所折,含笑道:“这位想必是鼎鼎大名的剑客宇文不弃宇文先生了,果然是一代人杰,气度非凡。” 宇文不弃浅浅一躬身道:“多谢夫人谬赞,请夫人回车。” 文姜冷笑道:“我想不会比你从底下通过更难,你要从底下通过,不但两边埋伏的人,都可以从上面抛下石块或是用弓射下来。而且你还要从头到尾,一路闯去,如果你冲上去,只要面对一两个敌人!他们虽占地形之利,但也吃了地形的亏,无法把人一下子集中,只要你的武功高出他们,相信可以冲得上去。” 宇文不弃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姐姐,你放心吧!你死了之后,我首先替你建立一座安静的长息之所,然后陪守你坟灵七七四十九日,在这段时间内,我要抛弃一切纷扰,悟解一些绝世的武功,替你报仇雪耻,消灭当今的武林危机,最后再回来长守你的坟灵。” 展红绫慰然一笑,绥绥的闭上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决定的事,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岳,无论沧海万变,你的诺言,却永远不会更改,现在我可以安心死了……” 她的语音,愈来愈是孱弱,说到最后,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得。 宇文不弃闻言心头一动,暗自忖道:“郭正义乃是六十年前名震武林的玉面重岳阳之子,家学武功渊深,可能对于医疗之学也颇有心得,或者他怎能一眼就看出展红绫的垂危病情,当今回生草慕容廉明不知身在何方,自己如何能在三刻时间之内,寻到慕容廉明挽救展红绫的生命……” 念头一动,宇文不弃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不错,她即将毒发身死,唉……岳兄,在下请求你能够本着在人命关天之上就近指示一个能够疗治她毒伤的人,只要她的性命能保安全,我宇文不弃纵然取代她性命,亦在所不惜。” 手转乾坤慕容廉明,一生中会过成千成万的武林高手,从来没有一人敢对抗他,没有一人使他忌惮,但是,今日宇文不弃的武功,却使他心中无比惊骇,在昨日黄昏,他已经和宇文不弃交过手,虽然自己将他震伤内腑,而自己也受了伤,可是今日由这几招交手看来,他觉得宇文不弃的武功,像似较昨日黄昏更老练的增进一步,自己可没有杀害他的把握了。 所以宇文不弃这一番话,竟使慕容廉明踌躇了。 他阻止小妹行凶,向展如烟和气地说:“展姑娘,人心是肉做的。人各为其主。话是不错,问题是崔老弟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已骗得他替你们卖命,为何还放他不过?你瞧;他听说你落入瓜园会手中,便形如疯狂赶来相救,大开杀戒把赵曲镇闹了个天翻地覆,连朋友都不肯相认,这份情义,难道你就能无动于衷?” 展如烟沉吟片刻,说:“他返回的事,我不知道详情,与我无关。” 接着,又飘来两个黑影,在前一个黑影旁伏下了。 第五二章 午觉 先到的黑影长身而起,向大树下窜来,轻灵敏捷,身子不凡。 “好啊!你们来的人真不少。”一手遮天暗叫。 他想暂且回避,但已来不及了,黑影疾射而至,势难避免碰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脱手打出一枚小石,人却蹲伏不动。 黑影虽怀有戒心,可是黑夜中敌明我暗,不见树下有何异状,不可能发现小小的石块,“噗”一声轻响,胸口鸠尾重穴被击中,劲道直撼心脉,立即昏厥。 郭正义面无表情,说道:“我方才查看了你的包袱,看到海捕公文,说明你的话都是真的。安庆府找你出来,那是说明他们确实无法可施。你能挺身而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的勇气、仁心,都是很了不起的。因此,我愿意帮你。” 传说:相府有一年修墙,与邻居发生土地界限的争执。 这位邻居想必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桐城县人读书人多,在当年教育不普及的情形下,桐城县被称为文风荟萃之地,是有道理的。读书人大多是贫穷、穷而酸,骨头硬,不畏权势,于是这个修墙地界问题,得不到解决。 相府修书派人送到京城给张某,希望透过京城的压力,把这个墙的界限问题,获得解决。 那是一枚纯钢打制的三角星状的暗器,约有手掌大小,三双角都十分锋利,照方才对方打出的劲道来看,如果不小心被对方打中,那旋转的力量,足可以削断大腿、足可以开膛破肚。 这样霸道的暗器在江湖还是十分少见。 但是,宇文不弃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名捕,他非但没有被现况困住,反而从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就凭这点头绪,他告诉自己:“宽心放下千斤愁!” 他的理由很简单:被人指认为是“阳世火”的人,却自称是“郭正义”。看样子郭正义已经插手管这件事了,有了他来管这件事,即使不一定对宇文不弃有利,至少不会有害。 一则郭正义对宇文不弃的印象并不是很坏,并且夸奖过宇文不弃的仁心与勇气。 一则这件事有郭正义出面,不难有水落石出的一人,而且这一天还不会太远。办案的人,如果能人赃俱获固然是很好,若以宇文不弃今天的身份与立场,能够把事情真相弄清楚,未尝不是可以交差的一种好方法。 他的心里一宽,睡了一个酣熟的午觉。起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第十九个石窟乃奉先寺基址,宏大为全山之冠,自山顶直下,广袤约百二十尺,据说唐高宗咸享三年建像,武则天捐助脂粉钱二万贯修成,卢舍那佛连台座高五十尺,方座角隅刻四大天王及诸天神天将像,左右雕菩萨巨像各高三十余尺,释迦佛像一座宏伟庄严,衣纹浅刻盘旋,极其雄劲,背光火焰浮雕,宏丽绝伦。托欢来到像前,呆看了一会,又是一声:“可惜。”至于可惜什么,他仍然没有说。 第二十一个石窟名叫古阳洞,是龙门最初的石窟,代表背魏遣制的杰构,广二十三尺,深三十尺,释迦佛坐像高约十五尺,作风与唐代显然不同,衣裾垂于座台三面,台下左右雕石狮,背光浮雕小佛火焰,甚为沉构,南壁三层各刻大小龛多所,北壁情形略同,这些大小佛龛,装饰富丽,琳琅满目。 宇文不弃也冷冷地观察对方,但由于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宇文不弃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宇文不弃则只能看见他的面部而已。 饶是如此,宇文不弃受过训练的眼睛,仍然观察出一点道理,例如这个陌生人的身量相当高,所以他须得略略弯低身子。 其次,从他面上的皱纹,一部分指出此人性格冷酷,另一部分则表示此人抱历风霜,是个时时在户外活动之人。这些收获当然还不够,宇文不弃心念一转,马上在面上泛起了一种暧昧神秘的冷笑,同时大步迅快向门口通去。 直到他通至三尺之内,那人才皱起眉头,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宇文不弃情知自己一答话,将被对方拿这话作推测资料,可能猜出他须要多少时间才逃得出此堡。不过他又不能透露出他看破对方的企图,这道理正如刚才他对郭正义的评语装糊涂一样。这理由是宇文不弃目下身在石牢之内,成了被动之势,最忌的是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能力。 “当然。我在登门求亲之前,已经详细打听过了,我虽有一个城邑的采地,但是现在天下纷争没有人能真正的保护我,唯有自己。但我自己也不是一块材料。王飞虎替我谋商过自保之道,一个是找个有力的靠山,不过那也靠不住。因为我邻近没有强大的诸侯可依,远一点的鞭长莫及,无法给我有力的支持。因此只有自力自强,找一个能干的人来帮助我。” 宇文不弃看看两名受了伤的蒙面刺客,再度抬头道:“在下不为已甚,也不追究你们的来历,你们立即下来,带着你们受伤的同伴离开,如果等到我搜索上去,那就很抱歉了,不但杀无赦,而且我还要追查你们的身分渊源,一直追杀到底。” 上面仍然没有回答,但那两名受伤的蒙面汉子眼神已经流露出恐怖之色,他们已经领教到宇文不弃的厉害,知道如果惹翻了这个人,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宇文不弃闻声心头一震,突然想到:自己当今面临大敌,怎么还象小孩一般,轻易受人言语相激。 想罢,他立刻转身回头,但是这时云凤公主已经缓缓移步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宇文公子,我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这所楼院早就为人布满了机关,无论庭院中的一草一木,皆安置了伤人的利器,不过这些机关的枢纽,好象都已经关闭,但是若经人一发劲,四周机关立刻产生运用,这座楼院立刻变成龙潭虎穴,步步杀机,慕容廉明早已经控制了这所庄院,可能他的人手早已潜伏在楼院的每一机关地下室,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明箭易躲,暗箭难防,青城三大剑客,虽然皆是绝世高手,但还是趁早离此为妙。” 她这番话,说得极是慎重,宇文不弃听得暗自呆了一呆,自从认识云凤公主以来,他只知她充满神秘,狡猾,诡计多端,向来没有这种正经谈话过,他虽然心中满腹狐疑,但又不得不听信云凤公主的话。 裙抉飘飘,展红绫从另一间屋顶飞掠而来,刚上了瓦面,檐角一声虎吼,黑影截出,剑发“飞星逐日”身剑合一扑到。 展红绫纤足一挑,冷哼一声,一片青瓦向对方飞去,身形一闪,疾冲而入,一剑疾射对方的右胁。黑影骤不及防,“啪”一声震碎飞来的瓦片,却躲不开展红绫的一剑,惨叫一声,摔倒骨碌碌向下滚。 接着,三名黑影三方齐聚,三剑汇合,疯狂地围攻展红绫,一场好杀。 他放下笔,随手将“金盏”又用布包起来,掖在衣襟底下,对宇文不弃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金盏’一定奉还,但是不是现在。请你告诉郭正义。五日以后,我在日正当中,到城外十五里地的宰相穴等他。如果他胜了我,‘金盏’立即归还,他又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侠义之事。如果他胜不了我,也有一个办法,叫他弃掉的他的郭正义认输,他代安庆府的三班衙役跪地求情,我也会将‘金盏’归还……” 白马寺气象宏伟,第一进山门左右有大石狮子一对,第二进天王殿,左右塑四大天王,第三进大殿,额题“万寺灵光”,中塑释迦佛,左塑文殊,右塑普贤,第四进法堂,为大雄宝殿,中塑释迦佛,左药师,右弥勒,东西分列十八罗汉,第五进接引殿,中塑西方三圣,第六进在高阜,地名清凉台,中为毗卢阁,左为摄摩腾殿,右为竺法兰殿。 外面甚是寂静,宇文不弃一面动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廊角。涂抹黑液的动作很快完成之后,他随即收起了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着把火苗挨近窗口。 宇文不弃退开几步,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会,蓝焰的光度渐弱,旋即完全熄灭,可是每一根铁枝的根部,也就是曾经燃烧过的部分,仍然一片炽红。 宇文不弃迅即抓住那片纵横交错的铁技方格的中央,他这只手上已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是以当中这些铁校虽然也十分炎热,却烫不着他。他口中“嘿”的一声,运足全力一拉,但听脆响一声,窗口上整块铁技造成的方格拦网应手而起。 “宇文先生,你是剑客而我们不是,因此你就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们。我们信任你的能力,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但是冒险的是我们,你行动,应该先取得我们的同意,我们才能信任。你说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而你却把我们的生命安全擅作决定,万一有了错失,你又将何以补偿?” 第五三章 赔偿 慕容廉明精烁的眸子掠扫了修罗尊者一眼,接下说道:“你虽然用尽残酷的手段,欲置郭正义和展雄鹰于死地,但天理昭彰,是非曲直,总有大白之日,他们两人在临死前,都向老衲吐露了你假仁伪善,盗世欺名,沽名誉的狰狞面目,难道你拓跋叶仓还有什么话狡辩。” 修罗尊者哈哈一声的狂笑,道:“老禅师你说完了吗?本王尊眼下另有要事待办,只得再看你唱独角戏,哈哈哈……” 慕容廉明已经数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现在面对着这个武林巨擘,不禁也激起年青时代的豪迈之气,他暴喝一声,一提僧袍,纵身投入修罗尊者的掌指中,他忽掌忽指,展开凌厉的攻势。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惨烈搏斗,举世中两名绝顶高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他们的功力,都已经到达绝高之境,随手一拳一脚,便是制人死命的绝招,所以场中群豪,不禁看得紧张万分。 宇文不弃这时更加聚精会禅的看二人搏斗,脑海里快的印证自己的武学,修罗尊者和慕容廉明这一着,实让宇文不弃获益良多。 他悚然扭头,大吃一惊。 通向厨房的走道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发长及膝,已泛灰白,掩住了脸面,大袖及踝,白布裙委地,全身皆被发和衣裙所掩,但却可从发隙中,看到发内那双锐利怪眼,所映着灯火所反映出来的阴森光芒,令人心胆俱寒。 宇文不弃苦笑一声,将剑递过说:“老前辈,男女双方的情与恨,第三者不过问也罢。既然你是孙老前辈的亲人,这把剑你就收下吧。” 慕容廉明走近,劝道:“老太婆,算了吧,令兄与苏三娘为情所困,他们双方皆苦了四十年。当年那件事很难断定谁是谁非,让他们了结苦因苦果,也是一大解脱,你隐世二十年,又何苦卷入这段牵缠情孽之中?老实说,当年要不是你向令兄透露出苏三娘已有心上人的消息,令兄也不至于逃婚远走,作了四十载孤魂。可知人如果任性而为……” 正应了一句话:请将不如激将。宇文不弃福至心灵,在重要关头,猛想起与慕容廉明打交道的情景,以老人好强、古怪、喜怒无常、固执的种种个性,乞怜哀求不会有多大作用,便改变心念用上了激将法,果然侥幸成功了。 其实,慕容廉明对他早有好感,不然上次岂会让他在此养伤避灾?即使他不用激将法,老人也会替他治毒的,他却自以为得计呢! 慕容廉明问清他的症状,并知道他服了林家的保命金丹,只给了他三颗又苦又涩的丹丸和一包药散,服下后不到半盏茶工夫,便泻出了一大堆污秽,出了一身臭汗,药到毒除。 宇文不弃一听大吃一惊,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人影晃动,他挣扎着要起来,一面问道:“姑娘,你是说我酒后跑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又说话了:“不要让他多说话,他醉得太厉害了,吐到最后,连血都吐出来了。暂时让他躺在书房里,把我房里蒸的那碗茯苓神汤,喂他喝下去,安神定息,让他再睡一会。就没有大碍了。” 这一段话是说给另外两位姑娘听的,也是说给宇文不弃听的。 展红绫隔着纱布似乎是笑了一下,低低说道:“谢谢!你很会说话。宇文不弃,我不能留你让你失约,我只是在想:昨夜你大醉一场,直到现在,你没有吃东西,而且太干太硬的东西,也不能吃。所以,吩咐他们准备了一点粥,一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如果不耽搁太多的时间,请喝一碗粥再走。失约,是千万不可的。” 宇文不弃着实地被感动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关怀过。没有,从来没有。 珠帘掀处,一个胖子当先走进来,年纪只怕已过四旬,面白无须,身高也有七尺,比郭正义、展红绫矮不了多少,身材却差不多有郭正义的两倍,衫长及地,就像是滚进来似的,雪球一般。 在那两个香主眼中,这个雪球更就像要压在他们身上。 夹墙之下只有一道暗门,连接一道石阶,直达一座石室。 发现了夹墙的天地会弟子,看见了那个箱子,只以为目的已达,并没有再找下去,他们也认为郭正义纵然有什么留下来,也会在火中毁灭,所以搬了箱子出去,在周围撒下火种,引火燃烧,立即撤出。 郭正义所以造那道夹墙,原就是针对一般人的心理,他绝无疑问,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也正如那个胖子所说,实在太聪明了,以为别人即使没有他那么聪明,也不会差得太远,所以才死在展红绫的安排之下。 “有,但最近的一个也要在五里之外:”慕容廉明摇头:“那附近一带全都给他买下,立了界碑,我们曾有一个人乔装农夫在附近经过,正遇他狩猎经过,以箭射杀,事后他表现得甚难过,认为那是他的地方,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野兽,才射出那一箭,但仍然送出十两银子来赔偿。” 宇文不弃道:“这不是像他的作风,那绝无疑问是有意将那人杀害了。” 宇文不弃测木透张挂布幄的理由,更无法查看那后面有些什么人物,不由得感到高深莫测,因此,对于郭正义的诡异手法,不觉大为佩服。 他回到床边坐下,细想此堡实在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例如此堡的形势,不但堡外周围都是平旷的野地,同时四角所建皆高煤碉楼,更使这四周的旷地发挥了最大效用。任何敌人若想潜入此堡,除非有隐身之术才办得到。 除了形势之外,他脑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银。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须得那么多的车马人手搬运,而且每一箱都不曾叠起来,可见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滋生疑惑的,却是这座座堡和这些人的神秘气氛,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和诡异气氛。 宇文不弃慨然遭:“在下说过,虽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庞兄。假如庞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话,在下衷诚奉劝一句,那就是大丈夫当须为国出力,个人的生死荣辱,实是算不了什么!以庞兄这等人才,如果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因子,把力量贡献国家,定必大有建树;到了临终弥留之际,想起了平生作为,亦将会含笑以殁,无愧此生!” 宇文不弃也不说话了,展雄鹰说的是事实,这虽是个人才出头的时代,但是人才并不多得,大部份人都是些庸庸碌碌的中才,他们也要求生,像这种地方,这种环境,正是安顿庸才最好的地方,尤其是换了个较为有作为的女主人来了,那些较为突出的中等之才更为受到重视。 宇文不弃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如烟初来,还没有进门,已经可以意味到她的指高气扬,今后也一定会变本加厉,我接受这样女人的指使吗?答案是绝对是否定的,宇文不弃说不出是什么理由,他勉强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我绝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指使,尤其如烟那样一个女人。 如烟从带兵的将领们开始,要求他们整饬军纪,训士卒,提高素质。那些将领们哪吃这一套,因为如烟是个漂亮女人,他们没有吹胡子瞪眼的公开反对,表面上算是答应了下来,实质上是阳奉阴违,依然故我。 如烟不动声色,抓住了他们一个错处,带了王飞虎和几名能干的家将,直闯大营,把两名百夫长抓住了就地正法,然后撤换了所有的十夫长,由自己带去的家将中暂代,亲自点校人马,遣退了那些老弱残兵,留下了精壮丁勇,微召范城年轻的丁勇补充缺额,着实整顿,从新训练。 慕容廉明道:“武功一道,最是精微奥妙,高低之分,便不只单靠名师的指导,最主要是时间与天赋,四柄奇剑上记载武学,同是出自金罗真人所创,谅高低之别,所差有限,不过据百年前的甘林四尊,会战华山大大主峰的情形而论,乃是东龙武功较高,大概是虬龙剑上的武学最厉害了。 季彦凌接声说道:“刚才我怕修罗尊者听到展雄鹰叔叔还没有死,再又前去迫害,所以我只得瞒你说,展叔叔已死,不过展叔叔着实伤得极端惨重,大概已经回天无术了,可是大师父深知展叔叔的重要,已经将展叔叔移到一个秘密的所在,胡圣手老前辈等人,正尽力的在挽救他的性命,如展叔叔能够清醒的话,那么黄龙山师兄之血案,便可以大白,以及那修罗尊者是不是当今的武林黑白二道盟主——拓跋叶仓之迷,便可完全澄清了。” 第五四章 身世 季彦凌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拓跋叶仓任职江湖武林黑白二道盟主,已有四十余年,无论天下各大门派,无不对他尊仰万分,不管何等纷争,只要他出来排解,无不迎刃而解,数十年来天下武林中人,大部份都受过他恩惠,大家都认为他是大仁大义,正气凛然的人,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大师父早在龙山师兄被豁之时,便怀疑到他,但拓跋叶仓的声望过大,大师父只得将这件血仇深藏心底,暗中继续搜寻证据,期能把拓跋叶仓的丑行恶速公诸天下。” “不弃弟弟,难道人不知道大师父忍辱含恨的苦心?” 内堂中,松枝毕剥作响,火焰跳动,照亮了堂中每一角落。玄鹤观主与三妖道坐在上首,两侧分坐着十二名老少男女,全是三妖道的得力爪牙。 郭正义的桌面,摆了十余张西安四大银号开出的银票,手上捧着一张名单,瞥了两侧众爪牙一眼,冷冷地说:“贫道决定以五万两银子,招请西安、洛阳、太原、凤翔四地的高手名宿,约期在潼关会合,一网打尽瓜园会的狗男女,除去心腹大患,诸位如不反对,贫道便念出所要邀请的人名,分配诸位携款分头前往邀请。”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官道上蹄声震耳,乌骓马载着浑身黑的宇文不弃,星夜南下,人与马漆黑一团,因此只听到蹄声,难以看清人马的形影,平添三分神秘的气氛。 他昼夜兼程,马不停蹄。曲沃、闻喜、安邑,一县县被抛落马后,次日午夜时分,到了盐池西岸,前面解州在望。 解州附近,有三处产盐的八座池,最大的是跨越解州与安邑县的盐地,东西长五十五里,周围一百四十四里,目下有三座盐场,盐的品质不差。 其次是盐池西安的女盐池,东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盐味稍苦,并产硝,俗称硝盐,品质甚差。再就是州西北的六小池,六座小池的水经常灌入女盐池,品质与产量皆有限。 因此解州一带靠盐吃饭的人甚多,但真正称得上富裕的人却少得可怜,江湖人在此混迹,几乎无利可图,所以不易引起江湖人的注意,在此隐迹颇为安全。 笑判官到底是老江湖,他力劝姑娘沉着冷静。瓜园会总秘坛高手如云,内外堂的人已是难缠,天罡地煞人灵二坛地名家辈出,五大护法更是不可轻侮,敌众我寡岂能冒失地轻生涉险? 宇文不弃下落不明,毒发期已过了十二个时辰,即使目下他仍在瓜园会的魔掌中,恐怕已经不是活人了,急又有何用?直捣五龙谷,不啻下井救人,把自己也断送在内,何苦来哉?目下只能说是替他报仇,报仇并不急在一时。 说好说歹,总算压住了两位姑娘,掩埋了尸体,众人押了俘虏,急急南下。 山坡的前面,有一道小河流,潺潺地流着河水。 山坡上遍植松柏,但是其中最是引人注意的还是枫树,高大、挺直、昂然伟岸,十分好看。如果是深秋,那就更美了,红过二月花的枫红,夹杂着荟松翠柏,那真是一幅美极了的图画。 再向里面走数十步,迎面有华表、牌坊、石翁仲、石马……。 然后,当中是一座高而圆的坟座,气势十分雄伟。 展红绫立即露出笑容说道:“大哥,你为人真好。” 她站起来望着面前那圆圆儿乎发亮的坟丘,用一种悠悠遥远的声音说道:“我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连恩帅在内,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可是她老人家却把我送到相府。” 宇文不弃开始注视着她,而展红绫的眼光,却在眺望着遥远的晚霞。 展红绫说道:“说实话的,大哥,‘金盏’的失落,原来与你毫无关系,你只是同情铁尺土,或者再加上一点点好奇,你从中插手。而阳世火呢?也不过是为了要与你比一个高下,如此而已。我不同,我可以从阳世人身上,追查出‘金盏’被盗的根源,或者我就可以查出我的身世。” 宇文不弃摇着头说道:“不行!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你插手。” “天地会的人劫了托欢之后,直趋水边,也只有经由水路才能迅速而顺利的离开,伍凤楼的庄院也就在洛水之旁,我们不妨推测他们就将托欢藏在那幢庄院。”慕容廉明仰首轻叹一声:“希望这个推测没有错误,托欢被掳的消息我们相信也不能够留得多少天,若是推测错误,浪费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并不是来自伍凤楼来的方向,而是由山林那边随风吹过来的。 风吹逝,蹄声便消失,但很快又遥遥传来,宇文不弃纵目望去,只见山鸡野兔狂飞乱奔,林木中草浪一闪,五骑如飞冲出。当先一骑是一个红衣少女,看来不过十七、八年纪,弯弓搭箭,策马如飞,一袭红色的披风猎然迎风飞展,英姿飒飒。 跟在红衣少女身后的是四个蓝衣丫环装束的少女,鞍旁也挂着剑,各执弓箭。 他下了决心之后,双眉立时舒展,微微笑道:“宇文兄,兄弟曾经说过,对于报国之事,我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兄弟却可以做到一点,那便是为国家留下忠烈的志士,因此、兄弟决定释放你!虽然老实说一句,这个国家对兄弟来说,谈不到什么感情,但你的风怀气概,却值得兄弟为你担当这个风险!” 宇文不弃惊讶地体味他话中之意,这个也是强有力的人物,居然说出与自己国家没有感情之言,当然不会是假。问题正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感情,何以又能欣赏别人为国奋斗的精神?而且,他何故与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可言?只听郭正义又道:“兄弟知道宇文兄正在想什么,但请勿误会,兄弟并不是异族之人。” 宇文不弃的腰间别着长剑,但是他没有拔出,他也没有还手,只不过轻轻地移动身子,那两支长矛,一柄金斧一杆方天画戟都脱了空,锋刃只差一点触及宇文不弃的身体。他一直来到了郭正义的身前。 郭正义的脸色变了,霍地拔出长剑拦腰横扫,竟是十分的凌厉。他究竟是百战沙场的将军,在无数次生死交战的搏战中,练成了有效而迅速的杀人方法,这与一般剑客们所用的技击剑术不同,讲究的是快,稳,狠,不留半点余地,也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就是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宇文不弃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会有这么凌厉,他原不准备拔剑,现在看是不行了。何况除了郭正义之外。还有四名手执长兵的亲兵,他们所运用的合围方式也是受过训练的。 那是多少人血肉性命的经验累积,绝不同一般市井匹夫的斗殴,宇文不弃在几经危险之后,终于呛然出剑,但那也帮助不了多少,最多只是能把对方的兵刃架开而已,他们都穿了甲胄,那缀满了钢片,鱼蚌似的护衣虽然笨重,有不少好处,就是有些部份不畏刀枪。 最后还是一个被吊白杨树上没死的修剑院弟子,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那弟子微微睁开眼睛,望了季彦凌和慕容廉明一眼,孱声说道:“院主,铁木师伯,他们为逼寻展雄鹰等人行踪……而加害无辜的村民,酷刑逼迫弟子等说出……弟子等知道展雄鹰施主……重大……我可以身殉职……没向奸徒吐露……院主替……报仇……” 说到这里,这个修剑院的弟子双脚向空中一蹬,立刻断气身死。 慕容廉明厉笑一阵之后,怨恶的说道:“郭师兄,你已经把那段血债情淡忘了,但我却没有遗忘。数十年来,海棠红的遗容悬在我的脑海中,她临死前的惨烈身影,不时还呈现我的眼前……你是杀害海棠红的凶手,是拆散我家庭的罪人……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哼哼……数十年来我为这段血海仇恨活着,我今日残杀生灵,为着就是逼你出来,为的就是要毁灭青城修剑院。” 这段话,听得宇文不弃和季彦凌目瞪口呆,他们不是为着奉风怨毒毁灭青城修剑院的诺言,而是他所说的,“海棠红”之名。 “不错,她们确是有备而来。但咱们人手有限,实力单薄,动起手来必有死伤的,她们死一二十个人无所谓,咱们却经不起任何损失。黑夜中敌众我寡,来人皆是瓜园会精英,而且全是暗器的能手,想想看,咱们有几成胜算?划得来吗?” “可是……” “凡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权衡时势。以往咱们未能掌握瓜园会的罪证,他们杀人行刺准备周全,抓不住罪证,咱们不能入人于罪,这次正好以崔兄弟为借口,一举铲除这些妖魔鬼怪。因此,必须等三姨……” 第五五章 无情 宇文不弃顿时一声长啸,右臂一伸,挥出一招“投鞭乱流”,刚一避开对方的树枝,修地又翻身反腕斜地里一抽“苏秦背剑”,只此两招寻常可见的招式,腾出身边空隙。墓地弹起一跃,冲天拔起三丈有余,正好贴近一株挺直冲天的枫树。 双手撇开树枝,抱拳说道:“二妹!行了!我服了你。” 宇文不弃叹口气说道:“二妹,也许是我对你太关心,因为我突然变得没有信心起来,那不仅是对你,也包括我在内。你试着想想:如果,我是说万一你失手在郭正义的手下,你的身世就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了。我不同,二妹,我只是一个人,万一我输在郭正义的手下,至多是人一个、命一条!” 他的话说得很有感情,让展红绫听了很是感动,而且心里有一阵暖暖的感觉。 但是,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大哥,比起我来,你更不能冒险,尤其是目前。” 敞厅中负手立着一个白衣如雪、书生打扮的青年,他好像在那里沉思着什么,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如烟,方待招呼,再看清楚如烟旁边的宇文不弃,不由愕然。 宇文不弃在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可以说对宇文不弃有过救命之恩,当日慕容廉明在胜棋楼外以飞蜂针暗算宇文不弃,就是被他抢先一剑刺杀,以至飞蜂针失了准绳,起不了作用。 季彦凌最后一剑落空,身形已然凌空拔起来,锥子般的剑半空中突然一截截散开,每一截与每一截之间,却相连着长逾半尺的炼子,锥子剑立时变成了炼子枪,不同的只是,每一截都能够杀人伤敌。 他若是用剑,距离仍未够,剑变成了炼子枪,却绰有余裕,宇文不弃冷不提防,剑不及封挡,倒退了出去。 郭正义劝他道:“宇文兄先逃出此堡后,再徐图妙计不迟。”宇文不弃道:“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就只好向郭兄讨取灵药了。不过在下一来认为那样有牵累郭兄的可能,二来心中隐隐感到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所以不愿立即放弃努力。” 郭正义道:“宇文兄要求的只是思索的时间的话,兄弟可以耐心等候,我担当得起。你慢慢想吧!” 他果然不再开口,好让宇文不弃静心筹思妙计。 郭正义道:“兄弟早先已经考虑到,以宇文兄这等人才,如若为了顾及我的安全而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以致埋没了一生,实是太可惜了!因此,当时我便决定,如果宇文兄能推心置腹地服下兄弟之药,那么兄弟定须有所报答。这便是宇文兄何以服药之后,并无假死反应的原因了。”宇文不弃这时可就发觉这郭正义虽是言之成理,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的行事和想法,有一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但郭正义如此,其余如十八铁骑之首的三客等人,好像也有一种这等特别的味道。 “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只要摸清楚他的脾气,略用一点方法,他仍然会照我的意思去做。此如说杀死邱县这件事吧,我虽有此意,找不到人下手。郭正义说他是慕容廉明手下第一名勇士,技艺高超,力大无穷,除了宇文不弃,没有人能吃得住他。但是我如开口叫宇文不弃去杀人,他一定不肯,所以我请他陪你去见邱县,为你壮胆!” “为我壮胆?我并不怕见邱县,我知道他只是要钱,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宇文不弃道:“要是杀了他,我们也别想生还了。我只是把他制住了,挟持住他作为人质,喝令他的部属住手,这才冲出了重围,脱身而出。但是展雄鹰因而受了两处外伤,他那另一位侍从也英勇的战死了。”“这……,真是太危险了。” 郭正义道:“展雄鹰也真是的,干嘛要孤身深入呢?他应该带了兵马去的。” 宇文不弃冷冷的道:“他如带了兵马去,一个谈不拢,就要付之一战了,这一仗却打得太没来由,因为慕容廉明并没有侵犯河东,他是为了我们范邑而出头的!” 宇文不弃星目露出一股寒湛光,冷冷瞥视了慕容廉明一眼,冷峻的笑道:“慕容廉明一问三不知,推托得干干净净,在下也不必再徒费唇舌多问了,最后,在下告知慕容盟主一件事,在半月前,我在这长江一艘三桅船上,巧遇一位当今在江湖武林兴风作浪的魔头巨擘—一修罗尊者,他假藉慕容盟主之名,为非作歹,血腥屠杀,不知慕容盟主有何感想。” 慕容廉明闻言脸色倏地一沉,说道:“小兄弟,何不明言指骂老夫就是那修罗尊者……” 林木深处,坐着五位男女,为首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红衣美娇娘,盘龙髻上的乌钗,坠着一块大红宝石,红芒刺目。红色坎肩,红色流苏。胸襟上,戴了一只以数十颗大小不同的红宝石,悬了一把红鞘红穗宝光四射的长剑。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弓形的樱口令人一看便想入非非。美,真是美,曲线玲珑更是动人,果真是人间尤物,画里真真。她脸上神色平静,经常挂着令人心动的微笑。 她左右,是两位美艳绝伦穿黛绿衣裙少妇,两位身材雄伟英俊潇洒的二十五六岁年青人。 无情谷,在五龙谷东北约七八里,那是西座山形成的一座绝谷,谷长里余,两侧是峻陡的山崖,风化了的崖石松土,被风一吹,便纷纷向下坍落,只生了一些稀疏短草。 谷宽仅十六七丈,谷道两折,谷口看不见谷尾,谷底疏落地生长着一些矮树。据传说,这是五龙谷的龙脉,古代的星相巫师看出此地有王气,上书皇庭,派人将山脉挖掉,断了龙脉,泄了王气,所以称为无情谷。 分云岭,在五龙谷东面二十七里,岭东北是安邑系界,那是一处绿林朋友的山寨,也是分云岭五煞的贼巢。 原来只是用一要树枝,用纸包着,当作是飞镖打出,可以看出打出镖的人,内力深厚的一斑。 宇文不弃将纸镖展开,上面写着:“字奉宇文不弃大侠,并相府王总管同阅:今天对二位作了一次小小的游戏,只仅仅是游戏而已,否则,我只要在豆花里做一点小小的手脚,二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看看!我这个小偷儿并不是卑污的小人,非但不是小人,而且还是个君了。四天后再见,但愿你们在这四天之内,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会抱憾终身的。” 下面署名的是一个图,画的是三只手。 季彦凌一摆手说道:“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是在她身上寻找你的身世,你是在她身上流露出根本不应该流露的真情。瞒不了我的,我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在发觉她和你长得极为相似的时候,你就忘了我替你取的名字。你要像冰,像冰一样的冷!” 她的话,说得并不大声,也说得并不严历,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寒铁铸成的钉,好么硬!那么冷!那么尖锐! 宇文不弃还未答覆,如烟已又道:“我是怎也不相信我爹爹那么坏的了,除非找到了……”她没有说下去,事实他的信心已经动摇。 宇文不弃沉吟着道:“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托欢找出来,解除因为托欢失踪引起的危机,这样好不好?你助我搜遍这座庄院,托欢若是在这座庄院,找到了,人交给我带回去覆命,你去劝服你爹爹,希望他能够退出,这件事也就罢了。” 如烟不由点头道:“否则我也不会养成射猎的兴趣。” “喜欢射猎的人,通常也喜欢真山真水,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事实上,在进入庄院之后好一段路,仍然是保留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树木,与人工点缀融合在一起,也配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损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可是再进,便完全不同了,被人工的装饰完全取代,拿写画来譬喻,此前是画家的神来之笔,之后却变了画匠的模摹之作,格调完全不统一,成就相差得实在太大。” 郭正义道:“宝剑赠烈士,宇文兄倒是当之无愧。”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黑布,但见一共是三件物事。最上面的是一把只有尺半长的绿鞘短刀;旁边是一只黑色的看来很柔软的手套;底下则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看来极薄,面积亦不大,约是掌半长、一掌宽。 宇文不弃把这三件物事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晓得这面形式特别的铜镜,多半是战阵常见的“护心镜”,乃是铠甲上常见之物;这口绿鞘短刀,一定刀锋极快,可是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郭正义道:“这三件物事,连同早先宇文兄吞服的灵药,乃是兄弟平生珍藏的四宝。” 第五六章 奇葩 宇文不弃从她的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也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带间,因为此刀很短,所以在腰间就可以拔出,用不着背在后背上。 至于那只黑色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宇文不弃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宇文不弃发现她的手非常灵软灵活。 宇文不弃道:“也许有一天,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展雄鹰向我分析过,他目前的实力自保有余,攻人则不足,如果他率军轻入晋城,对方必有所备,另外遣军截其后路,必无胜算。所以他只有微服简从,孤身前往,他的计划中也是准备跟我一样,如果善言无效,就出其不意,挟制慕容廉明,来到河东,迫他接受放过范邑的条件。” 郭正义感激的道:“展雄鹰为我们倒是费了不少的力,你们最后是怎么回到河东的?慕容廉明的部属没有赶到吗?” 宇文不弃叹道:“不管他的目的何在,他是以生命来争取我这个人,就值得为他卖命了。我在别人心目中,只是一名剑客,充其量也只能做做打手刺客而已,但是他却能看重我其他的能力,这份知己之情。也值得我以死相报了,这是任何人不能给我的。” 展红绫轻叹道:“展雄鹰的确是个人杰,他能见到先生别人见不到的长处,只此一端,也是我们不能比的,所以我也不再说挽留的话了,敬奉一杯,祝先生此去鹏程万里,创下不朽的功业。” 宇文不弃叹了一声,道:“展姐姐细密的推论,真令人佩服,但是姐姐居然已知他是修罗尊者,为何又让他走掉呢?” 展红绫幽幽说道:“不弃弟,这事情只不过是我的推断而已,但事实还需要事情的发展与证明,以兹决定或是或非,好在慕容廉明已经决定于罗山宴会,咱们只要罗山一行,那怕没有铁的证据揭发他丑恶狰狞的面具,不过,我担心的是,慕容冷月召集天下武林英豪,会集罗山,用心定然极端刻毒阴险。” 郭正义沉然叹道:“先师观星测象之神算,堪称神仙之学,他老人家锦囊中的字意,是说:青城倏剑出现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豪,而这位英豪若是夭折的话,武林上将要大变,当时老夫半信半疑,那知就在老衲开启锦囊那年除夕,老衲收录了黄龙山徒儿,历时十数载的教导,龙山徒儿的武学,不但远胜修剑院备大剑客,在武林中短短的一年有余,搏得武林先贤名宿的推崇,誉为百年来的一株奇葩。 这座山崖这下,是个幽谷盆地,四周皆是水田,水田后面林木稀疏,隐约现出一片庄宅。宇文不弃和展红绫一面走着,一面付道:“郭正义手创武林佛字帮,乃是以备青城修剑院惨变,为保持中原武林正派势力所创,所以在青城修剑院尚水遭受波动这前,帮中弟子,皆仿效避居山林的人家,从事耕耘,方才有这种水田稻作。” 思索间,三人已经疾速的穿过数十亩田垄,来到一座大庄院面前。 这座庄院,建设酷似一座村庄,房屋庭院,一座座个别独立。 瓜园会的总坛在五龙谷内,入谷两里地,便是一座小村庄,只有二十余户人家,被瓜园会占用设立总坛,原有的村民并未受迫害,反而得了不少好处,因此乐于包庇,一个个守口如瓶。 瓜园会的会众,出入皆利用夜间,白天如有急事禀报,必须化装成为村民方许出入。因此,总秘坛所在地,江湖朋友知者不多。 同时,总秘坛平时如无变故,三两年也会自行迁地为良。如果风声紧急,说迁就迁,因此能保持秘密。除了总秘坛的四五十名男女外,外地分坛根本就不知总秘坛设在何处,外地的会友皆有专人负责联络,一辈子也没见过会主的面,会主是谁也一无所知,彼此之间也从无往来。 这种组织形式固然可以保持秘密,但缺点也多,只要负责联络的人出了意外,这根线便断了。 最大的缺点是总秘坛人数不多,万一有警,后果不问可知,即使最近的剑坛,也难望赶来声援。总秘坛的首脑们一死,该会便要瓦散冰解,收拾残局谈何容易? 分云岭东北,地处虞坂,也称吴山,路南过平路,北至安邑,东至夏县,坂东是巫咸顶。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相马师伯乐,在此遇骐驴驾盐车,千里马遇伯乐,干古传为美谈。周武王封吴泰伯之弟仲雍之后虞仲于夏墟,因此称为虞坂。春秋二年,晋假道于虞以伐虢,就是这条路,假途灭虢的典故出此;当地的人则称之为青石槽。据传说这里每一百年便会出一匹千里驹,有一匹神异的幽灵之马在山区中出没无常。 没有人再提起追赶的事,盯着山顶上黑亮的人马发怔,往山上追,那是不可能的。 季彦凌似乎也怔了一下,但是她立即说道:“怪不得你自说爱打抱不平,原来你果然是有点功夫。不过……。” 她摇摇头,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你从没有见过一个师父教诲徒递要以恨待人,其实你没有见过的事多着呢!你见过国破家亡的惨状吗?你见过亲生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丢到没有人的荒郊吗?你见过一个少女抚养一个别人的婴儿,拉拔长大吗?你见过什么?你的天地太小了!” 她这一段话,说得很急,几乎让宇文不弃听不懂。但是,真正让宇文不弃听不明白的,还是她说话的内容。 展红绫立即说道:“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展红绫的情感是托付你的人,难道你的武功没有了,我就要改变我的决心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你有了借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要我了呢?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说,用不着绕那么大的圈子。” 展红绫说到最后终于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宇文不弃怔住了半晌,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大哥,你是因为中了玄阴掌,使你的功力暂时丧失。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大体上说来,是由于某处筋脉堵塞住了,有两种方法可以恢复,一种是自己慢慢地行动,打通筋脉。一种是寻找到了某种灵药,服后生效。不论是那种方法,我们都要有一个住下来的地方,对不对?而且是十分宁静,无人知道的地方,对不对?还有比相府更好的地方吗?” “红绫,说真心的,从现在起一切都听你安排,唯独去相府一事,请原谅我。” 宇文不弃想得到郭正义可能已有了应付的办法,对周围的情形更小心,如烟却因此反而更认为她爹爹绝不是宇文不弃所说的那种人。但她却也不以为宇文不弃说谎,那听来,事实也不像说谎。 她也不懂得掩饰,宇文不弃差不多整天与她走在一起,也明显的发觉她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以郭正义目光的锐利,当然也不会发现不到,可是他仍然让宇文不弃留下,那除了他准备在庄院内解决这件事,相信没有其他解释了。 如烟,并没有想到那许多,反而因为郭正义这样做而感到难过,她本来就是一个柔顺的女孩子,现在却协助一个才相识的人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方才打了那两个转,他已经知道该往那儿离开,急风一起,枝叶一动,他的身子便掠上了屋旁的一株丹桂树上。 丹桂飘香,宇文不弃亦随香飘出,郭正义安排给他的院落是接近围墙附近,才有那么高的树,幸好宇文不弃的记性一向还不错,并不难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因为接近围墙,才有那么高的树方便他掩饰身形。 宇文不弃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 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宇文不弃在屋子里整理着行装,其实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整理了,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人、一剑、一马。 现在,屋子堆满了金珠、锦绣,这些都是郭正义和展红绫陆续馈赠的,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内,居然又添了很多的新装,连被褥卧具也都换成了新的。 第五七章 认栽 大约追逐了七八十丈的洞道,只闻一声清脆的格格笑声响起,前面的蒙面有女人突然停步转身。 宇文不弃在后面追得急,蒙面黑衣女这一突然停步转身,使宇文不弃差点无法阻住前冲之势,幸他武功奇高,应变灵敏,猛将真气一沉,力着右后跟,左脚离地,身子在原地回旋了三转,方将奔跪的冲力消弥,停在蒙面黑衣女人的前面七八尺。 但是这蒙面黑衣女人,像似不愿伤害宇文不弃,身躯凝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展红绫左手罗袖轻挥,拍出一股潜力,封住宇文不弃的掌势,说道:“宇文公子,我据实告诫你,我当今的武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展红绫,你还要和我动手绝非是我之敌,而我也不愿伤害你,我现在于此跟你会晤,不过是昔日一场萍水相逢的情谊使然,你若是再无礼动手,我立刻指袖离去。” 她这番话。说得使宇文不弃心头一惊,暗自忖道:“看她刚才和慕容廉明交手的武功,着实高深无伦,自己要伤害她谈何容易,她曾经说过她有师父与师兄,但不知她师父师兄是谁?而且慕容廉明常常提到郭正义,郭正义到底是什么……?” 展红绫突然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宇文公子的忠告,我极端感谢,无奈我已经无法脱身自拔,唉……” 这声叹息,隐含着一丝凄凉、悲伤的味道,宇文不弃怔了怔,追问道:“为什么?你追随你师父不过短暂的四十余日,如何说已经无法自拔?展姑娘,古今圣贤谁个无错,但知错能当机立断,是谓圣贤。在下知道展姑娘自幼便耳儒目染,所以性格上有点偏激,可是你如果再这般堕落下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季彦凌对宇文不弃所提的条件颇感意外,对他径自离去更感困惑。这明明是有意放瓜园会一条生路,难道他另有阴阳?瓜园会不易重视信守的帮会,他为何如此自信,径白离开了山区?是不是有意引他们上钩?找机会把他们一网订尽? 二十余个惊弓之鸟,能商讨出什么好结果来?地煞坛主夺魄神针郭天容已是吓破胆的人,神色仓惶地说:“说来说去,都是花蕊夫人的不是;上次派她们去调查黑龙帮的去向,不但未能查出杨帮主的下落,而且为逞一时之快,命女飞卫和铁琵琶杀了三眼韦陀和虬须客,忘了会现,下手时落在他人眼下,连累本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会主冷哼一声道:“诸位要知道,本会所作的买卖极为机密,虽则会友遍天下,其人数实并不多。这种买卖生意有限,利润并不丰,每一地区在通都大邑设坛,每一坛仅一至三人,人多了养不起,人少了不敷调配,虽则迄今利润有限聊可自给,但瓜园会的字号总算叫响了,尔后本会的买卖当然不限于刺客,等到时机成熟,便可大展鸿图另辟财源。姓崔的单人独马,本会焉能就此认栽?只要度过这次难关,再图发展并不为晚。” 季彦凌接口道:“会主之意,今晚仍由本堂主至北郊法场应约,本堂主动身之后,会主与诸位立即化整为零,各自设法脱身,下月初在河南府龙门秘坛聚会。在聚会之前,诸位必须通知各地秘坛,暂时停止活动待命。” “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最难防;本会主自有妙计。同时。会主要自己去请一些江湖奇人武林名宿,全力谋图这小畜生。本会主唯一要求诸位的是,各地秘坛务必尽全力供给本会主有关小畜生的消息,但切记不可出面,更不可自以为是,认为有机可乘,便逞强出手自取灭亡。从现在起,各位即使眼见小畜生倒毙路旁,也不可即时趋前探视,如果不幸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咱们不动声色,等堂主动身时,候命动身各自设法脱离险地。” 如烟说道:“对,表面上看起来,小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是,你没有留意到,有意无意之间,小姐常叹一口无声的气,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这种情形,以往都没有的。虽然以往小姐也难得快乐,但是,她表现的很平静,不像现在这样,动辄发呆叹气。” 苏三偏着头在想,似乎如烟说得也不无道理。 展红绫说道:“是要试的,试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靠自己,静下心来,慢慢地调息行功,看看能不能慢慢恢复功力。不过,这要看自己有没有信心和恒心,也就是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且有人鼓励他,如果慢慢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 展如烟姑娘说道:“玉姊姊,你是有武功的人,对不对?而且我知道你还是身具绝高武功的人,你懂得武功,你说的话,自然是可靠,郭正义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嗯”的一声,那八个人脚步移动,聚在一起,破空声突响,手中兵器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刺出,离开宇文不弃却甚远。衣袂声接响,那八个人滴溜溜一转,手中兵器又刺了出去。 这一次离开宇文不弃更远,他们显然在找寻宇文不弃所在,宇文不弃趁嗤嗤声响换过呼吸,接又往前移动。 那八个人继续旋转,兵器不停刺出,在找寻宇文不弃,兵器刺在东西上,发出声响,那是珠帘声响,那是铜铃声响,宇文不弃分辨得出,也就凭此弄清楚自己到底在那一个方向,他的思想也没有停下来,在珠帘声响中,悄然双脚落下,左手随即探怀取出了一个火揩子。 佛堂中宇文不弃遗下的那个火揩子本来仍亮着,但秋雁那边一叫,立即被一只脚踩灭。 那只脚的主人一双铁手,正是雷破山,那边暗门一关上,他便从另一扇暗门窜出来,双手乱抓乱掷,将那几个被宇文不弃封住穴道的女人掷进暗门内,脚一踩一踢,亦将那个火揩子踢了进去,身形一动,接亦掠进暗门内,反手将门关上。 火揩子的光芒并不怎样强,秋雁来的方向一共有二进,在佛堂外根本看不到这儿的亮光。 刀长尺三,宇文不弃看准了缺口的位置,卧倒地上,刀闸虽然落下,刀锋却没有插进他体内。 他的剑虽然砍不破刀闸,砍不断那些铁柱,但贯进内力,要削断那些利刀,却还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他只是削出一个人形的缺口,那刀闸即使落下来,也有其他的利刀抵着。 那尺许的空隙已足以保住他的生命。 宇文不弃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郭正义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做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地作这许多麻烦的布置?二是郭正义赠他的四宝中,其一是珍贵的灵药,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气坚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的三宝,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根据这两点,宇文不弃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郭正义的帮助的确真心实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 宇文不弃实在想不通此中缘故,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得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所以并不是杜绝了帮助她报答她的通路。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季彦凌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这么坚强有力的论证也会有错,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求证一番不可的。 “宇文不弃!女人很少能想那么远的,她们追求所爱时,就像是飞蛾投火一般,不顾一切,英子一生中只渴望有个男人能对她温存体贴,可是却没有一个男人肯娶她,所以她就不顾一切来赚钱,买一个丈夫。如果钱用完了,那个丈夫变了心,她也不在乎,至少这一辈子她已经拥有一个丈夫了!” 展红绫的眼光忽而变得炽热说道:“如果一个女人不是你的妻子而来作这件事,总有一个原因来促使她心甘情愿的做,否则就不会做得很好,因为这不是一件能强迫的事。女人之所以肯做这件事,通常只两个原因,一个是为了爱,一是为了钱,而前者却比后者更为尽心。” 展红绫又热情的道:“宇文不弃,我不说自己是个贞女,因为我一直在挑选着男人,嫁给展雄鹰,我是为了他的财富与地位,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是很重要的,可是我见到了你之后,我突然又觉得那一切都没有意思了。我一直在找寻一个真正的男人寄托我的终身,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 宇文不弃道:“夫人,很抱歉,你挑错人了。” 唉—— 一声极是沉重,悲怆的叹息声中,那跌坐莲花台上的展雄鹰,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两位侄儿,请节哀,勿悲伤过度。“ 第五八章 羡慕 “气成伤,慕容廉明之死,我之悲恸,便不低于你等,但人死不能复生,而且这又是天意使然,或着京城神僧元空掸师,定会事先指示他逃脱劫运之机妙。” 展雄鹰这几句话轻轻缓缓,其实动用了极高的内家功力说出,所以在众人悲哀中仍能字字清晰钻入各人耳际, 青城元空祖师,仍是武林上百年以来的神僧,他不但精于星象易理之学,而且擅长推算,卜之术,前现二个锦囊,慕容廉明百无一失的推中,当今果然,‘郭正义现,慕容廉明枯腐’……一语道中,谅第三个锦囊之中,幸有记载一些珍贵的玄机,而且关于这四十年来‘所酝酿的武林危机,又和慕容廉明在世时,极有密切牵连……展侄女就将那锦囊取出拆开来看吧!” 原来展丽姬生性通灵聪慧,本来在慕容廉明初见慕容廉明身死,悲拗的说:“……拜弟绝对继承你的遗志,消毁四十年誓言……”的话时,她就知道其中隐藏有莫大原因,这时她又耳闻慕容廉明喃喃之语,脑海里灵光一动,会意到慕容廉明所说的她,莫非是指季彦凌,而季彦凌莫非是他生母? 展雄鹰,听到展丽姬的语声,脸色骤变,惨然苦笑道:“展侄女,你发现了什么?你说吧!” 慕容廉明大笑,说“小老弟,你又错了,你另有打算固然不错,错在你不知吕三娘子的底细。她只是内堂的一个会友,是经常派出外地办事无足轻重的人,她只知道服从堂主季彦凌的调遣,只概略地知道总秘坛的一些不关紧要消息,从不曾见过会主,你希望从她身上查出线索,岂不是缘木求鱼?要想知道消息,只有从堂主坛主方面打主意。你放走了季彦凌,这是最大的失策。” 宇文不弃苦笑道:“季彦凌是他们代表出面谈判的人,晚辈怎可留下她?” 季彦凌接口道:“老前辈的话,确是实情。瓜园会在各地的秘坛,其实并不多,仅通都大邑设有秘坛,而且人手有限,人少方能保持秘密。他们接下买卖,通常须由外地秘坛派人前来办事,本地秘坛的人决不出面,所以极少失败,不易留下痕迹。接到的买卖如果棘手,则由总秘坛派人接办。因此要想找各地秘坛,谈何容易?除非……” “除非怎么?”季彦凌急急地问。 展红绫知道自己此刻说话要小心,面前这位柔柔的姑娘,陷入了极度激动的情绪之中,任何一点可以伤害到她的话,都可能让她崩溃。 展红绫缓缓地说道:“如烟,你看不见你可以用心灵来感觉,你实际上是对这个世界及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是能真正看得最清楚的人,而实在用不着自艾自怨!那是弱者的表现!你不是弱者,你绝不是,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作强者,一个真正坚强的人,所以,我才专程前来找你。” 展红绫说道:“我与大哥是偶然相逢,因为大哥的爽直、磊落、诚恳的为人,使我敬佩;大哥的武功更是令我敬服,又承蒙大哥坦城相识,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常常说,这种情形只一个”缘“字才可以解释得理由来。” 郭正义一直不安地望着她。 郭正义引剑急退,他退得虽然快,宇文不弃也不慢,紧追郭正义身后,一齐来到了连弩之前,那些锦衣武士投鼠忌器,连弩虽然已蓄势待发,如何发得了出去,阵势不攻自乱。 郭正义宇文不弃一齐欺入,宇文不弃剑势一转,两个弓箭手首当其冲,浴血倒下,郭正义回剑一轮急攻,一心将宇文不弃迫到刀盾之前,宇文不弃才接一剑,却便已从旁掠开,挡着他去势的几个弓箭手一挨上,立时飞摔了出去,其中两个撞向郭正义,一个撞向旁边那一列盾牌。 郭正义回剑以肘将飞来的弓箭手撞飞,撞向盾牌的那一个弓箭手,亦同时将一个刀盾手撞退宇文不弃乘隙欺入。 承尘内并不怎样黑暗,灯光从雕花的空隙透进,不难看清楚周围。 郭正义还是第一次置身承尘内,放目望去,不由得一呆,那些承尘,四面伸展开去,竟没有尽头的一样,也就是说,宇文不弃若是真的窜进承尘之内,这时候应已去远,那些承尘如果有这座地下密室那么广阔,要将之搜遍,绝不是几个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而比起在地面搜查,也必然是辛苦得多。” 郭正义摇摇头,道:“宇文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季彦凌不把那些话说出来,自然宇文兄对此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宇文不弃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庞兄竟是怕我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到此地来找季姑娘,故此索性让她把话说个明白,免我有猜测的机会,是也不是?” 宇文不弃双肩一坠,摸出两枚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定这一队狼大。因为假如石子掷出过远,这队狼大听不见,拥得太近,只有两三大的话,便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换言之,在这等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不能行动,一动就会被狼大发现。 事实上当地摸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组成的队伍,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以它们来势之快,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展雄鹰先前肯答应,也是有凭恃的。第一是地位与权势,他知道展红绫很重视这些,而别人却无法供应这些,所以很爽快的答应。当然,他也明白自己与展红绫的性情相去太远,以及自己的无能都是展红绫求去之因,但没有了宇文不弃,展红绫就不会走了。 展雄鹰挥手擦了擦汗,盘算着要如何去挽留展红绫。忽然,他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身形,慢慢的走过来,不禁如获至宾,连忙过去恭敬道:“宇文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请教。” 如烟点点头,轻轻一叹道:“我一直就在想将来出嫁要轰轰烈烈,好好的热闹一下,可是刚才看了他们的婚礼,既简单又冷清,我居然好羡慕,好羡慕……” 红绫笑道:“你想要热热闹闹的婚礼倒是不难,马老伯已经升了晋城的总捕快,他的儿子也独当一面了,办完了这件案子回去,你们可以风风光光的成亲。但是你想要刚才那样的一个婚礼,却永无可能。” “宇文不弃,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一个不小心,被你夺去有利的位子,必须要抢回来,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轻易让出来的,所以我只有唬你一下子,刚才那一阵急舞完全没有章法,只是为了乱你耳目而已,但是把这个位置抢了回来,所以叫蠢牛剑法,因为你居然被那一阵子疯牛似的急冲给唬住了,不是蠢牛是什么?” 宇文不弃沉声道:“刚才我们擦身而过之时,你全身都是弱点,我若是趁机出击,岂不是冤枉送了命?” 郭正义大笑道:“宇文不弃,那是你把剑道看得太神圣了。剑道也者,用剑之术也,换言之,也是杀人的方法?能杀人的就是好方法,没什么可敬的。刚才我那一招,若是用在一个不知剑的人,自然很危险,用在我手中,谁也不敢轻攻,因为没有人相信我是乱挥无章的,不为敌所料,就是良策。” 宇文不弃一叹道:“郭正义,你的剑法已落下乘,因为你想靠行险侥幸以取胜,对自己已没有信心了,收剑回去吧,你胜不了我的。” 慕容廉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季彦凌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便是家父离弃了她,所以当她巧遇到家父的时候,立刻尾随追踪家父,就在大雪山上,她扮演成一个迷了路的妇女,跟家父见面当时家父见是季彦凌,内心又惊又喜。原来家父虽然生性孤情寡欲,志在傲啸云烟,远避人间烟尘,但他对于季彦凌,不知是前世孽缘使然,抑或怎样?自从他离开季彦凌之后,伊人情影,不时萦绕在他脑海,心坎里,当时家父离开季彦凌的第二年,曾经回来找寻她,但那时季彦凌已经流浪江湖,所以十年来家父遍寻她不着……” 展雄鹰痛苦的呻吟了几声,又道:“你们想:那时候家父一个身罹残伤,而且精神恍惚的男子,带领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大雪山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最可怜的就是那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他遭受饥饿、寒冻、孤单的痛苦,本来这个孩子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但天不绝人之路,就在寒冬过后的春天,大雪山来了一个家父和孩子的救星……” 第五九章 英雄 崤山原有一座崤关,与东西函谷二关连成一条天险防线,东西大道横贯其间,官道婉蜒于山谷中,两侧飞崖绝壁,风不下边,险绝峻绝。 路宽仅丈余,所谓车不方轨,进了山路有进无退。本来山北另有一条大道,是三国时代曹操进兵巴汉,嫌崤山旧道太险不利运输而辟的新道,但时畅时断,近数十年来已不通行旅,目下往来关内外的人,仍走的是崤山旧道。 山区中人烟稀少,道路险绝,少不了有些不肖之徒潜身其间,做那没本钱的买卖。负责治安的是峙底关巡检司,不时派出五六名游骑,在东崤与西崤三十五里之间巡罗。但兵来贼走,兵去贼临,你来我往捉迷藏,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宇文不弃正胡思乱想中沉沉入睡,等候情势演变,明早,他得上路,这里的事,他不愿多劳心。 四更醒来,五更整整一个更次,他用来练功,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这是他日常的功课,如无意外决不停辍,他练得甚勤,一直保持不断精进的境界。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决无侥幸可言。 搁下一段时日,必须以加倍的工夫方能恢复原状,没有大恒心大毅力的人,决难臻于化境,取巧不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终南捷径司寻。 刚练完功,洗去一身汗水,房门外已响起脚步声,至少有十个人在他的房门外止步。 宇文不弃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说请你为了我,留下来,因为我目前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展红绫的心宛若被钢针刺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只是偏着头说道:“大哥,你不会那么说的,因为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不会让我为难。再说,我留在你的身边帮不了你什么忙。你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温馨的环境,让你努力恢复自己的武功。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帮助的。” 宇文不弃突然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红绫,你又何必管我如何呢?我们就在此告别吧!请便。” 宇文不弃说道:“如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等候?你们小姐可知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我……。” 在如烟身后,传来柔柔地声音说道:“你什么也不要说,就请你进来吧!玉姐姐考虑的事情,非常的周全。至于我呢!该考虑的事情,我也都考虑过了。这里不敢说别的,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你能安心地恢复自己的功力。” 宇文不弃伸手扯下粘在墙上的字笺,借着秋连的灯,看清楚上面写的话:“失败是弱者的借口,天下没有不能成功的事:包括大哥功力的恢复、包括如烟眼睛的复明、包括我内心所求的愿望,不论此生再见与否,我都在为大哥祝福,也为如烟祝福,千万不要破坏我为大哥所安排的,那样,万一我们再见面时,怎么能相见?请大哥记住诺言,红绫再拜。” 宇文不弃的手一直在抖,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郭正义道:“如果是一般高手,我们的确用不着担心,但是这姓宇文的不同,连抱一那种高手也倒在他剑下,合两人之力,再配合这儿的机关也困他不住,可见他实在有几下子,若是将他迫急,走投无路,向我们反扑,即使能够将他击倒,我们相信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我们拼了命也要将他拿下。” 郭正义挥手截住了那个武士的话,身子一靠,闭上双目,在他已有了主意,未知取舍,准备作出决定之前,通常都是这样。那些武士都是他的心腹,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一齐静下来。这片刻之间,郭正义已变得一具石像也似,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已经硬化。 宇文不弃没有骚扰他,也只是片刻,托欢突然道:“有一个——”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白纸摊开,一面道:“这是我到处走动,凭记忆画下来的一张地图,圈着的地方禁卫森严,应该就是出入口所在,而在这个入口不远的院子里——”手往地图上一指。 宇文不弃突然截道:“如无意外,我明天正午就到那儿找你。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队狼犬的巡逻。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木,晓得已到达十八铁骑防地的边缘时,他才松一口气,先把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这时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都高声狂吠,同时向他扑来。 宇文不弃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逐一扫开,没有一只能逼近两丈方圆之内。这样只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头以上,吠声震耳。此时,阵阵急骤蹄声也送入耳中。宇文不弃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戳,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头狼犬。 他看在郭正义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这些狼犬岂能挡得住这个高手的攻击!特别是他这刻手中持有长竹竿,当作长兵器施展出来,实是厉害之极。 宇文不弃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放手攻来就是。” 他本来一手持着长竹竿,另一手按着刀把,随时随地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现在却迅即换手,腾出拿长竹竿的左手,探入怀中,暗暗戴上了三宝之一的“擒龙手套”。那是单只的黑色手套,在黑夜中更不显眼。因此,当他恢复左手持竹右手按刀的姿势时,对方的三名主脑似是毫无觉察。 “宇文兄,凤凰择木而栖,俊杰择人而事,小弟虽不是俊杰,也不想在一个凡夫手下碌碌一生。宇文兄与夫人是一双人杰,小弟愿意终身追随,只想在二位来日轰轰烈烈的英雄事业沾上一点光,就于愿已足了。” 宇文不弃倒是颇为感动地说道:“宇文不弃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从没有想到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是既得季彦凌青睐于前,又得郭兄如此称许,我倒是不能妄自菲薄,辜负二位的期望了。正义兄,我们一起上河东去,宇文某不敢保证别的,可以保证与郭兄同工同酬同进退,凡事有我的就有你的。” 慕容廉明听说宇文不弃来到,高兴极了,那时他正在进食,不待食罢。嘴上还带着食物的残屑,就迎了出来。 握住了他手,热烈地摇撼,高兴地道:“宇文先生,你毕竟是来了,可把我给盼坏了……我想你是个守信的人,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可是行期过了一个多月,你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别人都说不会来了,我却没有失却信心,每天都跟内人去检视一遍给你准备好宾舍,今天刚去,你院子里种的百合花开放了,我就有个预感,你要来了……” 这一连串的叙述又琐碎又噜苏,但是态度十分的诚恳,使人无法不感动。 慕容廉明讶然道:“原来是郭正义呀,他是个很有名的剑客,我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他还是个蒙面行劫的盗魁,难怪我的粮饷会被劫了,两次护金,都有好几个剑道高手随行,他们遇到了郭正义,自然没有幸理了。”语毕又避席一揖,说道:“幸得先生神勇翦除了他,否则我境内的商旅以及我的采粮人员,仍是不得安静,先生还没来到河东,即为河东除此大患,我应该代表境内的父老向先生致谢。” 慕容廉明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展红绫自从由家父那骗去全部绝学后,放眼当时武林能够制服她者,只有家父与钟楼,但家父那时已经精血枯干,身罗残伤,当然无能为力了,目前只有一个钟楼能够收拾她,但可能是展红绫,在第三次和元空禅师拼斗无结果之后,返回钟楼之处,向钟楼哭诉说:元空禅师纠众杀害她……” 宇文不弃急声问道:“找外祖父信她的吗?” 郭正义听后,突然一声洪亮笑道:“我家兄弟号称,蒙古七骑,今日承蒙武林盟主的偏爱,被请担任迎接前来罗山的天下各路英雄,当今虽是端午前夕,但各地英雄好汉,大部分已经都到达多日了,但只不见青城修剑院的慕容廉明大师等人前来,我兄弟七人望穿秋水等待到此时,方见各位驾临,不知那位是展修剑院主?” 他这一番话,众人听得暗暗心凉,忖道:“如此说来,我等行踪,早已经为慕容廉明的人所监视了……” 展红莲闻言脸容为缓和的说道:“多谢了,我等就在信阳宿一夜,隅日定然准时前赴罗山。” 郭正义道:“信阳距离罗山虽然只有半个时辰脚程,但来来去去,总是感到不方便,所以慕容武林盟主,已将罗山一座别院,划为招待天下各地英雄休息之用,展院主等何必相拒慕容盟主这番盛情呢?” 第六零章 吝啬 展红莲道:“咱们在信阳还另有私事,阁下这般好意,本院主等人只有必须了。” “是的。本来,陈得禄携有伊王府的书信,可向西安的秦王府请求派兵护送。可是,他仍不放心,秦王与伊王目下的辈份是叔侄,而秦王贪黩好货是家喻户晓的。他不放心,因此回程不敢向秦王府求助,由他自己的两位保留,请来了不少不三不四的武师浪人,沿途保护严防意外,声势颇为浩大。” “是的,郭正义只是个跑腿的人而已,真正的主谋,是熊耳山的摘星换斗阳奇。这位早年的黑道大豪,动了染指的念头,可惜他得到消息太晚,仓卒间无法召集高手朋友前来相助。只要珍宝过了崤山,伊王府的护卫定可迎来护送,珍宝便可万元一失地送进伊王府,任何人也休想染指啦!”展红绫展红绫娘是不是也食指大动?” 展红绫噗嗤一笑,毫不掩饰地说:“不错。家父早年也曾是一方之豪,贱妾虽是初出道的后生晚辈,但不甘雌伏。” 宇文不弃离座,向外走,说:“左兄,别生气,借不借在你,你不借,在下岂敢勉强?天下间肯借钱给我黑衫客的人多的是。譬如说,住在内进的飞熊一帮好朋友,只要我黑衫客肯开口,借三五千两他们也不会吝啬,百万金珍宝我还不想要呢。” 郭正义大惊,叫道:“站住!” 宇文不弃手扶门框,扭头笑:“你要想留下我?” 宇文不弃低声说道:“是的,除了听话,我还能做什么?” 如烟说道:“说对了,除了听话,花公子,你没有可做之事。你安心地在此地休养、练功,接受我们小姐的好意照料与款待,等到有一天玉姑娘采到了名药,请到了名医,而你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你的武功恢复了,两位姑娘的苦心孤诣的心愿达到了,到那时候,你要怎么报恩,你就怎么报恩。我说完了。” 宇文不弃上前说道:“如烟姑娘,说真的,我一直足没有生气。我是因为一时情急,方寸大乱,所以,言行都失了常态。是如烟姑娘提醒了我,宇文不弃失掉了武功,并没有失掉个性与豪气,我会从此在你的照料下,细心地、耐心地、努力恢复我的功力,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唯一应该做的事。” 只是宇文不弃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由现在到明天正午还有八个时辰,这八个时辰之内,天地会的人,必然会来一次彻底的搜索,而龙飞的人要攻取这座庄院,到地下密室救人,当然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事情。 即使宇文不弃能够避开搜索,到时候他能否与宇文不弃会合,也仍是一个问题,会合之后再要闯出去,更就是一个大问题,天地会的人势必全力扑击,宇文不弃武功即使再好,要保护他离开,可也不是一件易事,但他若然不跟宇文不弃离开,则连一线生机也没有的了。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又如此强大,可是他的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显示出前所未有的镇定,这完全是因为宇文不弃就在他面前,他丢不起这个人。 宇文不弃要他们上来搜查并没有错,他第一次置身承尘上的时候,有的事实是一种既寂静,又阴暗的感觉,那当然最适宜那七个女人上去搜索,利用尖锐的听觉找出宇文不弃的所在,却忘了当时承尘下所有人都不由屏息静气,静待究竟,而他由光亮的地方突然进入阴暗的地方,那种阴暗的感觉自难免份外明显,但习惯之后,并不会觉得怎样。 他更疏忽,那些逡巡的武士所发出来的声响,在承尘上份外清楚,对于那七个女的听觉影响甚大,那七个女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还比不上一个普通武士。 郭正义仰天长笑一声,道:“燕云十八铁骑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宇文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只要你猜得中,我郭正义发誓不骗你,猜对就是猪对,决不食言!” 宇文不弃忖道:“别人也许觉得他这话吹得太离谱,可是我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围,果然繁复深奥之极。加上郭正义警告我说,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因此,我倒是深信他的话并没有夸大。”当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在下就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他也不说破,继续往下说道:“直到在下后来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慢,使我无从看得见布慢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把那些长箱中的人和当时眼见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慕容廉明笑道:“这事对别人尚是秘密,但是绝对不能瞒先生的。先生知道,我郭正义不想以此河东为满足,同时更答应过河东的父老,要改善他们的生活,这可不能骗人的,而河东地瘠,物产不丰,要想改变生活,势非要向外求拓展不可,因此郭正义的第一个目标是谋取赵国之地。” 宇文不弃不置可否,慕容廉明又道:“襄子虽为赵国正统,但他并不是赵侯亲出,而是以侄子入继的,依宗法祖言,大家俱是小宗,我却比他长一辈,比他更够资格。” 慕容廉明肃然起敬道:“先生的志向果然不同于常人,郭正义虽是平庸之身,也不自甘菲薄,我的生活很朴素,也已养成习惯于淡泊,再说,我要图口腹之欲,也是极其简单的事,我若是只求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我可以享受逾过帝王,富贵对我,也没有一点的引诱了。我所追求的,跟先生一样,也是不朽的功业,所以我才找题目来难自己。” 宇文不弃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所求,跟慕容廉明完全不同。即使是同样求名垂朽,目的、手段、途径也不一样,但是他不想去解说,因为慕容廉明正在高兴头上,他因为与宇文不弃志愿相同,更为起劲了,滔滔不绝地向宇文不弃陈述他为雄天下而作的计划与准备。 慕容廉明严肃的说道:“我不但早知慕容廉明这个阴谋,而且早已经布置下对付他这阴谋的计策。” 他这句话,听得使众人怔了一怔。展红莲和宇文不弃心中都想道:慕容廉明出动江湖武林,只不过是在前日;而且他听闻慕容廉明在罗山设立武林大会之事,也是听闻自己向他说的,方才知道,如何说他早知这事,而更已布下对付之策?慕容廉明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慕容廉明这次罗山大会,乃是早在三进年前就已经计划定的,他的阴谋,可谓极尽歹毒。 慕容廉明摇摇头道:“不会是慕容廉明,但他绝对知道惨害你父亲的人是谁吧!”这一说。使宇文不弃震惊不已,但是他想: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这样我只要找慕容廉明加以追问,那怕不能知道迫害父亲的仇人是谁?慕容廉明,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我们当今到罗山,最主要是挽救遭受慕容廉明惨害,暗算的武林同道,关于个人私仇方面,大尽可能的暂时放下。 目前老朽已经在罗山布置了人手,展侄女本来说要易容混入罗山大会,但老夫看这件事倒不需要,要知慕容廉明的势力,已经满布天下,现在我等居住在老盛客本,可能慕容廉明的爪牙,已经早知道了,纵然你们改变了面容,但也瞒不过潜伏四周围的眼线。” 一个闯荡江湖的年青人,表面上轰轰烈烈有声有色,出生入死夕旦,与死神打交道生死等闲豪情万丈,但内心却是寂寞的。加以曾经与异性接触过,对男女间事不陌生,碰上了有意的美貌少女,便很难把持自己,难免落入红粉陷阱。此时此地,此景此情,他总不能扳起道学面孔,向一个本姑娘,训一顿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贤大道理,而掉首不顾。 展红绫沉静地点头,阴森森地说:“确是天下一绝,无色,无味,不怕风,不怕雨。最绝的是吸入的人,本身一无所觉毫无异状,必须听到她左腕上那串九音金铃的声音,方淬然昏迷。如果不闻铃音,十二个时辰内药力自消。在这十二个时辰内,任何时刻听到她的金铃声,便得应声倒地。天下间善用迷音的人不算少,但只有她才算是其中至尊,神乎其神,天下独步,所以她一生中横行天下半甲子,从未失败过。” 既是赌博,就有输赢;而每个参加赌博的人,都是希望赌赢。无论是赌真赌诈,究其终极的目的,就是一个“赢”字,不论赢的结果是什么:是赢的百万金钱,或者是只赢了一口气,在效果上,都是一样,都是给参予的赌博的人,一种满足感。 第六一章 防御 宇文不弃一看距离,反手拿起了那块弄开了的承尘,搂着那个被封住穴道的女人一头栽了下去,但在接近地面之前,他的身子已一个翻滚,落在地上,手一松,接往上拔起来,左手抓住了一角,右手接将承尘盖回,又落向地面,随即往一条柱子后一靠,耳贴着柱子。 也没有多久。那个女人便已从承尘走过,宇文不弃清楚听到那条长棒敲在柱子上,他仍然等了一会,才从柱舌走出来,抓起地上那个女人,再封住了她三处穴道,塞进一张长几之下。 他没有再向那个女人打听什么,在暗道那儿得到的经验,他已经知道这些女人非独不能够以死亡来要胁,而且随时都准备接受死亡。 苏三娘的面色更难看,杏儿亦变了面色,慕容廉明身形旋即不知怎的一动,已到了苏三娘的身前,苏三娘很自然的伸手拦阻,慕容廉明那枝玉杖同时伸出,一点一拨,苏三娘的身子便不由打了一个转,慕容廉明紧接欺进,左手一探,摸向杏儿的脸颊。 杏儿双手正要沉下拔刀,那知道慕容廉明的玉杖却正好斜裹将她的双手架住,杏儿的反应也不慢,立即抬手去招架那摸向脸颊的手,慕容廉明那条玉杖却已经一变,越过杏儿的双手,将杏儿的双手压下去。 那刹那杏儿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道撞来,双手非独给压下去,而且一阵麻痹的感觉。 宇文不弃突然感到不对劲,念头运转,马上发现这是因为对方三人的口气中,已透露出如释重负之感。换言之,那一定是他精错了,他们才会有“松一口气”的心情,并且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可是宇文不弃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四方八面蹄声升起,这著名的十八铁骑,在郭正义的指挥下,全有所动作。 他们先是在外围绕圈。宇文不弃参阅过他们的铁骑战术,心中了解他们的阵式变化,是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郭正义攻去。 这时不但蹄声如雷,修来倏去,同时每个人都发出悍厉的叱咤声,加上战斗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霞野的杀声。 在核心中的宇文不弃,情势虽是凶险,但他却不感到大吃力。因为尽管他一上来就被对方迅若风雨地轮流冲杀,可是事实上他总能制住一个主要的人物,而且是在对方赶紧变化阵势之时,及时找出这个枢纽人物,使敌方的攻击威力无法全部发挥。 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处,对方已有一名铁骑被他竹竿戳死,另外一匹马被他扫断前腿,一共减了两骑的威力。可是另外一方面,剩下包括郭正义等三人在内的十六铁骑,却是越打越见勇悍,每一个人都透出强大的杀机,并且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都是不要命地催马冲杀。 因此宇文不弃虽是毁了敌方两骑,然而所感受的压力越来越强大。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去,在震耳杀声中,他突然失去了应该盯住的敌人。 敌方阵势顿时变化得大见灵活,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袭,逼得宇文不弃不得不放弃了查看敌人阵势之念,只能随时随机应变,以本身的武功拆解抵御。 “宇文先生,”郭正义道:“这不是我的法子,用这个法子,取来的天下也很难保全,我派刺客去刺杀他,将来就会有人买个刺客来付我。我的居处公开,很少提防,我不怕刺客来暗算我,是因为别人都知道那没有什么用,杀了我,只会引起河东民众的痛苦,绝不可能得到河东的。”他的神态一变为庄:“而且我认为我有资格成为赵国的君侯,我就要堂堂正正地得到它。” 宇文不弃看出郭正义不是矫情推托,他是真心地无此打算,对于郭正义的判断,整个地错了。 “郭正义死,他手下有几名将军,带兵万人以上,他们也不会肯臣服于我,此对谋赵之举,好处并不大,如若先生失败,牵连就大了。先生在此间为客,谁人不知?郭正义也一定知道是我要谋刺他,极想报复,我河东百姓就惨了。因此就是要实行这个计划,还是要等到我实力充足,再作商议!” 宇文不弃知道这才是一句推托之词,郭正义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自己一再力请,他不便坚拒,才把事情拖下去。 每个士兵都带着一块盾牌,以熟山藤浸在桐油中干透编制而成,藤性极其坚纫,刀剑不伤劲矢难透,状如龟甲,大可容人,又极为轻巧,这是防御性的,可以避免突然为敌所伤。 演技是在大校场公开举行的,郭正义还公开地允许百姓们四周观看,他说得好,百姓们这些年来吃苦负重,必须要他们知道钱是怎么花掉的,更想他们看看我河东子弟是何等的英勇不凡,演出是出乎意外的成功,郭正义在将台上看得几乎呆了。这些技能并不出众,若是由一两个人演来丝毫也不显得出奇,一般的剑客们,都可以达到这个标准。 虽然宇文不弃满腹惊疑,但这时听人叫破自己行藏,怎么能再影藏下去,于是一声冷冷的轻笑。提气腾跃到山道之上,说道:“阁下在刚才若是好好地离去,抑或是在你堡主没离去之时指破我的行藏,你也许尚能保住性命,现在你孤掌难鸣,那只好自认霉气了。” “了!”字刚出口,宇文不弃已经欺身疾进,一招,“玉兔东升”,右手带起一道锐风声,猛劈慕容廉明过刚看清对方脸容,一道重如山岳的狂飘,已经压逼到胸前。 原来慕容廉明在刚才中了宇文不弃一记无形掌劲时,已然被击伤了内腑,但因他内功精深,以及忽略了宇文不弃掌力的厉害,所没及时运功疗治,只不过提起一口丹田真气,压制伤疼,那知这样一来,反使内伤恶化,当他在和宇文不弃说话时,一时松懈了那口真气,伤疼立刻发作起来。 宇文不弃当今的功力,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境界,他这一运起气,慕容廉明只感由宇文不弃掌心中,一股极巨的滚滚热流,像似海浪波涛一般,源源由命门穴口注入,顿时将自己上浮的气血,一下压了下去。 慕容廉明道:“黄帮主护法,你有所不知,咱们佛字帮潜在冬竹堡的人手虽多,但是甚少有人身居要职,目前东龙护法天王是身居冬竹堡甚么职位我也不大清楚,目前东龙护法天王是身居冬竹堡甚么职位我也不大清楚,掌理冬竹堡的外部关卡,内围布哨的慕容廉明护法,可以说是在冬竹堡内掌有真实权限的人……而慕容廉明护法即使利用职责,可以安然直接侵入冬竹堡重地,但须知冬竹堡戒备非常严密,进出冬竹堡,均须令旗,否则极难通过冬竹堡内外三层多处关卡,哨岗。 村背山面水,东西小径连贯溪上下的村落,也是东下县城的唯一交通要道。而从北面山区婉蜒而来的小路,则是通向陕州大道的通道,平时往来的旅客甚少,经过村东口的小木桥,与东西小径在村口衔接。 在岔口建了一座小茅亭,面对小桥下端湾流冲刷而成的百十亩大水潭,村中的老少经常在潭旁的大石上垂钓,在亭中睡懒觉。 宇文不弃在黑劲装外,加了一件黑直裰,一根木棍挑着一个小包裹。但脚上,仍然穿着快靴,显得有点岔眼,腰带前,斜插着沙棠木剑。 村四周并没建有防兽栅,却有不少巧妙的兽阱。这一带山区,猛兽是熊和豹,再就是狼,并不足威胁村人的安全。每一户人家,最少也养有两头凶猛的猎夫,不论人兽,接近至两百步外便可被猎犬发现,接近谈何容易? 江湖人以虎骨虎血虎粪所制的辟犬药物,对真正的猎犬并不发生多少作用,反而会引起更猛烈的狂吠,一头猎犬发现猛兽,会向主人示警;两头猎犬则会向猛兽进攻。 搜山的人出发了,宇文不弃留下的包裹,正好作为猎犬的嗅物。共有三组人人山穷搜,声势颇为浩大。 展红绫说道:“你在这个多月当中,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与眼睛有关的话,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是多么能体察、体谅、体贴别人的人。” 她放下了手,突然又伸出去,正好握住宇文不弃的手,她转面向着宇文不弃,很严肃地说道:“你知道吗?花大哥,用不着了,早就用不着了,自从你来到我这里的第二天,就已经用不着了。因为,我当时,由于为你难过,自己悟出一点道理,那就是:不要躲避,要面对着要来的一切。” 宇文不弃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是,从没有像此刻给他的震撼是地大。 这份冰凉沁脾的甘露,还在继续地浇着:“我的眼睛瞎了,我还是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跟普通人完全一样,一方面我不放弃寻找光明,而另一方面我要快乐地活下去。 第六二章 流离 “我为什么要挂一幅面纱?挂上面纱别人就不知道我是瞎子了吗?我为什么一天到晚要扶着人才能走路?离开了人我就是废物了吗?” 宇文不弃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展红绫突然横过身子,和宇文不弃站在一起,说道:“展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可对坦白地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要伤害宇文大哥,你必须要先杀死我。” 她说着话,伸手将宇文不弃抱住,将头贴在宇文不弃的前胸,很坚定地说道:“杀死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不得好汉。如果你有信心,你就应该等到我花大哥恢复了功力,到时候你再来算帐不迟。”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慕容廉明那条碧玉杖已到了杏儿的咽喉,杏儿慌忙得将话咽回去,他方才好像自言自语,其实是故意说给慕容廉明听,话声虽然放得很低,却知道以慕容廉明耳朵的敏锐,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慕容廉明事实听得很清楚,与玉杖一伸的同时面上的笑容亦消失。 她那枝碧玉杖只要稍前半寸便可以将杏儿的咽喉洞穿,可是她没有这样做,玉杖一伸一缩,身形接一层,杏儿惊魂未定,慕容廉明又已到了她面前,鸟爪也似的左手旋抓落在她的脖子上。 这一杖看似平淡无奇,宇文不弃反而面色骤变,双脚一沉,“哗啦”一声,震碎脚踏承尘,沉了下去,几乎同时,他方才背着的墙壁上,一丈横过,竟然出现了数十个圆洞,白垩纷飞。 在慕容廉明出杖那刹那,在宇文不弃的眼中,玉杖一片迷朦,本来看得清清楚楚,中指粗细的杖头刹那消失,他完全分辨不出,那条碧玉杖到底要从何处袭来,却感到了一阵极强的气流袭至,几乎要为之窒息。 慕容廉明半空杖一挥,将射来暗器震回,反射宇文不弃后背,宇文不弃却已反手将门掩上。暗器“夺夺夺”地射在门上,慕容廉明身形接掠至,挟着一股劲风将门撞开。那看来非常坚实的门户给她一撞,竟然像纸扎的片片破裂。 沙育道:“大哥也不是不知道的,咱们郭局立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缥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干人居住的大悲庄。经过两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是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是咱们却让宇文不弃逃出重围。唉!十八铁骑之秘外泄事小,大悲庄之秘不能保存,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一众苦难弟兄妹妹,更如何对得起郭正义老爷?” 郭正义吁一口气,道:“好,这一宗暂时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实是有超凡绝俗之能。 第一点是他能够偷渡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点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瞧得出你们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快的裁刃,挨得起长枪的冲刺,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郭正义道:“就算约定了时间,可是宇文不弃可能已死。假如展如烟不能确知宇文不弃活着,她怎肯向郭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郭局主知道了她与宇文不弃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生,郭局主也没有法子赔一个人给她啊!这意思便是说,展如烟如果不确知宇文不弃活着,她不会向郭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郭正义立即道:“给我三五年时间,再度练兵精熟,他们不来进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但目前却没有抵抗他们的能力,他们也不可能给我一个喘气的机会。宇文先生,幸得贤伉俪明察,若是听那些人的我可被他们坑住了,这般家伙真混帐,居然力促我答应下来,别失良机呢!” 郭正义的理由是韩魏二国谋赵事泄,郭正义对郭正义未加惩诫,过后他们一定会想到是郭正义泄密的,伐赵之举因郭正义有备而告止息,但他们若是对郭正义发动攻击,郭正义实难抵御,务请郭正义拨大军助防,而且郭正义与韩魏较接近,一旦有警,求援已是不及,故而恳请郭正义移军长川驻守。 郭正义一路杀过去,十分的顺利,但是在晋城却遭到顽抗,郭正义在都城中贮够了粮食、弓箭。此地原是晋文公的都城,城池坚固,城壕宽阔又值秋雨连绵,护城河连通了黄河的水,十分浩瀚汹涌。 尽管郭正义的大军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短短的一个月中横扫了郭正义的七十多所城池,但是郭正义坚守晋城,却没办法攻得进去。加上宇文不弃本人都无法攻上城,因为郭正义把自己的侍卫都派出协助守城了,他们都是颇具造诣的剑客,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宇文不弃三次企图抢城,结果仍然被赶了下来。 凝目望去,只见阁楼内横竖仰卧的倒着数十个黑衣大汉,死状不一,有的吐舌瞪眼,显然是被人家用重手法击伤内腑致死,有的双手捧胸,显然是被人家用重手法击伤内腑致死,有的双手捧胸,面呈痛苦抽搐之状,更有的手持剑柄,剑刃出鞘半截,足见行凶人手法之快速和狠毒。 郭正义呵呵干笑两声,并不接掌,身形一闪,避开凌厉掌势,阴笑道:“你能避过越良的无形‘焚心掌’,却忽略了我老夫的“无形阴毒”,现在周围十丈之内,布满了老夫的‘无形阴毒’毒菌,不到半个时辰内,就要你们一个一个‘触心化骨’,死得尸骨不存……” 宇文不弃听得心神一震,暗付:“江湖武林,真是阴险,狠毒万分,以越庸‘焚心掌’那样狠毒,霸道,看来郭正义的‘无形阴毒’也不会假。” 宇文不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作梦也想不到中年大汉在身受阻毒之后,仍能使出这招奇奥的剑式,更料不到伏魔在三招“玄天九转手”中分出的三式这第三式“玄天索合引”绝世武学,会在这中年大手中使出。 目前伏虎剑是被九龙王尊所夺,但即使九龙王聪明盖世,机智过人,要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悟透伏虎剑上三招绝学,那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须知自己在千草泽幸逢奇遇,得到冷面忍受朱娇凤生前历尽七年精血,日夜习练,才谛奥,刻画成三座人像,并且明确的留下经文,口诀,尚得醉心研练二十七天的功夫,才略窥堂奥! “不错,公然登门寻仇,一进村,便会受到缥缈浮香的控制,只要你手上的九音金铃一响,便得乖乖纳命,在下不得不仔细安排,引你出来中计。法邦直是诱饵,可以激怒你人顾一切出来搜寻。法邦直说你不会出来,但在下却猜出你不能不出。你认为在下潜伏山中,在下却在村口等你。老前辈,在下计算之精,你服不服?” “很好,老身有生之年,第一次失败。你如不将我杀了,老身必报今晚的奇耻大辱。” 展红绫突然松开双手,只是依偎在宇文不弃的身边,很严肃地说道:“花大哥,这亏欠二字我是不要听的。如果说亏欠,那应该是我。你知道吗?自从我眼睛瞎了以后,是你为我带来了生气和希望,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就生活在绝望的深渊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恩惠。” 她仰起头,认真地:“花大哥,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是一刻也不会多活下去的。” “那大娘当然知道天地会有意与鞑靼族联手,而鞑靼亦早已有意入侵中原,托欢只要不是在我们那边,不管他是否安全,鞑靼都会随时乘机举兵,而天地会当然亦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是必亦兴兵作乱,我朝虽然没有荒废武事,但一战下来,纵使能够将天地会的乱兵平定,将鞑靼一族逐出中原,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乱兵过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在话下。” 苏三娘不觉点头,宇文不弃接道:“这若是武林中的争霸,也就罢了,那即使闹到怎样大,也只是武林中人的事,正邪两方面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死的亦不过有限的武林中人,不像现在,战火一燃起来,死伤的人必数以千万计,倘若天地会与鞑靼联兵得胜,更加不堪设想。” 郭正义遭:“不错,展如烟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展如烟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是附在车底,或是用其他方法藏在车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是宇文不弃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以解释展如烟何以得知宇文不弃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宇文不弃何以自愿被咱们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 第六三章 盗案 宇文不弃叹道:“这些日子,我也为了攻城所苦,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 郭正义也知道宇文不弃夫妇一直是在尽心尽力从事攻伐,仓猝之间,的确是想不到办法出来的,只有一叹道:“实在没办法,只好退兵了,韩魏两家的主帅,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说是若不继续供应粮秣,他们就要撤军了,他们一退,我们一家的力量不足以围城,也只有退走了。” 宇文不弃最后只有勉同意了,他知道郭正义这次已是孤注一掷,不能失败了,他作了多年的准备,屯聚粮草,全境的百姓节衣宿食,河东支持郭正义对襄子用兵,若是无功而退,即使人员没有多少损失,实力不减,生计日拙,也无力再振作举发一战了。 这是一个极端秘密而又要争取时效的计划,季彦凌带了五百人,持了工具,到了河堤处开始决堤,她很小心,选了一处容易挖制的地方,击开了一个洞,那儿是石堤,水流出时,不易把堤防冲坍,也不易将缺口扯大,一面又准备了大量的木板、沙包、支柱等,随时准备堵缺。 两人的交手,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但他们两人已经试出了对方的身手,的确比自己预料中的还是高出了许多、他们知道,在这刹那的一瞬间,俩人都几乎险遭对方的毒手致命的一击。 冬竹堡主攻出的六掌五指,无一不是暗含深奥的指脉截穴手法,招招都是致人死地的狠招,但,季彦凌的一转和那反臂递出的三指,更是精奥绝伦,非但是攻其必救,而且每招之中都含着拒敌,攻敌的妙用。 此言一出,全场众人不由心下一震。 宇文不弃暗自心凉,忖道:“莫怪皮人功力会这般高深,原来是二十年前,和自己的父亲‘中原正剑’黄龙山齐名,被誉为青年三大剑客之一的‘修罗剑客’,因为‘修罗剑客’郭正义成名较早,同时也在自己父亲黄龙山遭害之前即归隐武林,但在武林搏得的盛誉,却不在自己父亲黄龙山之下…… 老太婆连攻百十剑,劳而无功,似以打出真火,不再浪费精力在寻暇蹈隙上,开始全力迫攻,一声冷叱,剑势一变,以雷霆万钧之威,内力注于剑身,猛烈地走中宫切入,快速绝伦地攻出七剑。 “啦啦啦……”宇文不弃快速地封架,双剑相触声如连珠花炮爆炸,劲气进射,将攻来的七剑一一震偏,退了四步,终于稳住了。一声深叱,他立还颜色,最后一剑反而抢得中宫有利机会,豪勇地反击,也攻了七剑,把老太婆迫回原位,且能多进一步,攻势未尽,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尖吞吐宛若金蛇乱舞,排空直入势如山崩。 他说偷,技巧地掩去与缥缈仙子订交道的经过情形。展红绫大喜欲狂,迫不及待地将他拖在身旁坐下,点起一根松枝,检查百宝囊中物。他编了一颇合情理的说辞,如何白天探道,夜间入村行窃一一说了,并将缥缈浮香的用法等等交代清楚。 展红绫兴奋地将百宝囊收好,熄去松枝,亲热地挽住他,媚笑道:“崔兄,黑衫客果然名不虚传,登堂入室,神不知,鬼不觉,寻室取珍如同探囊取物。” 展红绫看了展如烟一眼,展如烟似乎已经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感到有一点不欢。只是轻轻地对宇文不弃说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说的呀?” 宇文不弃说道:“值得一说。展姑娘,我失去武功之后,万念俱灰,对未来失去信心,这时候展红绫为我寻药走天涯。而展如烟为了收容我,不让我在流浪中自寻绝路,让我住在这后院,她冒着名声玷污的危险,救了沮丧的我,让我静心地在等待,在修养,这份恩情……。” 展红绫一怔,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展如烟双手紧紧握住,半晌才说道:“你真的叫我姐姐?啊!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么好听的称呼!让我听着是那么舒服。” 展如烟也握着展红绫的手,诚恳地说道:“展姐姐,我们一见如故。我要在此刻,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展姐姐,留下来好吗?我是说,请你留在我这个后院。反正你在桐城是一个人,而且又没有要事,就算是等候玉姐姐的归来,你在这里跟我们朝夕相处,那该多好,答应我好吗?” “那大娘当然知道天地会有意与鞑靼族联手,而鞑靼亦早已有意入侵中原,托欢只要不是在我们那边,不管他是否安全,鞑靼都会随时乘机举兵,而天地会当然亦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是必亦兴兵作乱,我朝虽然没有荒废武事,但一战下来,纵使能够将天地会的乱兵平定,将鞑靼一族逐出中原,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乱兵过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在话下。” 苏三娘不觉点头,宇文不弃接道:“这若是武林中的争霸,也就罢了,那即使闹到怎样大,也只是武林中人的事,正邪两方面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死的亦不过有限的武林中人,不像现在,战火一燃起来,死伤的人必数以千万计,倘若天地会与鞑靼联兵得胜,更加不堪设想。” 苏三娘道:“据知他们完全都是必死的人,因此天地会主才能够活下来,而天地会主一直都供应他们最好的享受,却也在他们身上同时下了毒,每隔相当时候便必须服食解药,但若是这个地方毁灭,他们仍能够生存,就是有什么特别原因使他们能够活着逃出来,也当着违背命令看待,解药当然也不会再供应的了。” 宇文不弃笑道:“这到底还不是出于自愿,那十个人到底是分配在什么地方?” 郭正义道:“不错,冷千秋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冷千秋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是附在车底,或是用其他方法藏在车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是宇文不弃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以解释冷千秋何以得知宇文不弃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宇文不弃何以自愿被咱们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 要知这么一来,大悲庄的秘密,等如已公诸世上。尤其是冷千秋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莫说要杀她灭口之举谈不上,甚至还得窃喜她没有再度前来生事才是。以无情仙子冷千秋的势力,她随时可以调动大军包围此地,把全庄之人一网打尽,始行加以审讯。她若是这样做法,谁能阻挡得住她?是以众人无不大骇,忽听郭正义又追:“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诸位弟兄万万料不到宇文不弃与冷千秋乃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他停口不言,意思让大家猜猜看。 郭正义又道:“你们这些年来往来北方各省,除了盗匪流寇之外,还没有碰上鞑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诉你们,鞑靼族各部向来是咱们大明朝至为可怕的边患。以前有土木之变,英宗皇帝竟被敌人掳去,敌骑烟尘直逼京师,幸而兵部侍郎于谦忠勇拒敌,京师得以保全。到了现在的宪宗皇帝即位,边警频传,敌人又有入寇中原之意,好在当时有余子俊出任延绥巡抚,兴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使敌骑不能驰窜冲杀。接着又得到王越总制三边,出击拨题,大败请部于红盐池。鞑靼诸部都狼狈退出河套,西北边患才告平解。” 现在他想到了季彦凌,没有去找她的意思,他知季彦凌一定还留在晋城的某个地方,那是细心的季彦凌早就找妥的一所隐密的空屋,离开闹市不远,又不跟别人接邻。 虽然他们的战事节节胜利,但季彦凌仍然作了万全的准备,她带他去看这地方时,曾经很认真地告诉他:“夫君!我知道你神勇无匹。但我们这一次仍然是以寡敌众的战争,韩魏反复无常,不可信赖,以伯公河东之众,比襄子仍是差了一半,因此,我们随时都可能遭逢到失败,那时我希望你不必作无谓的拼命,留下有用之身,可以做更多的事……万一我不幸而言中,你一定要突围出来,在此地等着跟我会合,我也是一样,只要我们无法顺利地见面时,千万记住,一定要到此地来碰头,然后两个人商量着再该做些什么。” “我家没有男子,”展红绫道:“我们姐妹只好挑起这份担子了,一直等我们嫁人为止。其实本来也没有这么严格规定的,我们破了郭正义的盗案回来,君侯宫中的总管看中了我们姐妹,要我们下嫁,我们不答应,他就用这个方法来羁住我们,不让我们脱身。” 宇文不弃道:“这太岂有此理了!你们可以不理的。” 宇文不弃心知季彦凌这句话绝无半点夸张其词,仅仅慕容廉明那一掌“焚心掌”就差点要了自己一条小命,那郭正义的“无形阴毒”也绝对不会太简单。 第六四章 武士 由那所谓扫荡组,吕义雄组长的中年大汉,身中“无形阴毒”能够坚持得那么久,而不倒地的情形看来,那位吕义雄功力之超绝,就非一般武林宗师可比。 联想到“修罗尊者”的势力之雄厚,不禁从心底起了一阵寒栗…… 武学一道,浩若深渊浩瀚,但也未必就无破绽,就如刚才,倘若季彦凌和冷白不存畏惧之心,唯恐鬼矾士秦风不还手,是有什么阴谋、陷阱而心虚,自动减去几成劲力,攻南海的速度为之一级,虽然慕容廉明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可以运功反震,抵抗外来的攻势,随心所欲,但季彦凌那背后三剑,却是三大死穴对着一柄锋利的剑尖。任他功力超绝亦要重创剑下。 宇文不弃那知就里,一看慕容廉明又从季彦凌和煞星手冷白的攻势中,惊险的脱出,不禁又对秦风存下一种戒惧之心。 展红绫左手戴了皮肤套,中藏一把八寸长的锋利小匕首。展红绫颇感意外地叫。 他松手笑道:“我发觉你确是有意逗引我,而又不时准本姑娘,以情相试,你是在玩火。告诉你,你不能奢望在这种情势下,找到一个不为情所动的真正男人。幸而我不是为情所迷的浪子,总算未在匕首下断魂。好了,咱们适可而止,虽则风流不下流,不必尔虞我诈,好好安睡吧。” 蓦地,前面山脚下转出一个打樵的老和尚,担了一挑枯枝,用老公鸭似的沙哑嗓门穷叫:“满地黄金又白银,横财不富命穷人;当先吃尽谁来问,缺少铜钱断六亲。呵呵!你一剑来我一刀,名枷利锁命不铙;朝生暮死难逃避,黄泉结伴路迢迢。呵呵!施主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展红绫有意在宇文不弃面前掩去本来面目,但气愤中便浑忘一切暴露了本性。幸而宇文不弃对夺魂金剑的为人,由于为先入主在作祟,对一个江湖上凶残霸道人人皆曰可杀的人,有反感并不足奇,因此对展红绫逼迫夺魂金剑的态度,并无多少不满,仅对以发针暗袭老樵僧起了反感。可是暗袭无功,老樵僧平安无事,他口中虽表示不满,心中已有所警觉,但上马之后,不满的情绪即姻消云散了。 老夫人忽然眼睛亮了起来,又问道:“姑娘,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从你的谈吐举止之中,可以看得出,你是有良好教育的好姑娘,也就可以说明你的师父-定是一位好师父,他决不会让你学不好的事,他要你盗金盏,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是不是?姑娘,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展红绫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原因。如果真正有原因的话,那是因为我师父痛恨满人……。” 苏三娘笑接道:“大娘活到这年纪已很够的了。”语声甫露,那道铁门经已落下,苏三娘也没有说下去,转过身子。剩下那两个武士盯着她,蓄势等发,后面脚步声急响,冷冰如已带着大群武士追来。 苏三娘若无其事,缓缓从腰带中取出了一支铜管子,抛开去,两个武士不由目光一转,苏三娘同时出手,碧玉杖刺出,刺进一个武士的咽喉,剩下最后的那个,右胸已然给敲碎了,以左手拔刀,还未砍出,苏三娘碧玉杖已转向他攻到。 长夜已将逝,这时候却仍该是一片黑暗,但山庄周围竟然光如白昼! 是灯光火光,无数灯笼火把在庄院周围燃点起来,灯光下兵器闪亮,一片枪林、刀海盾牌上的兽面更是呼之欲出,漫山遍野仿佛都蹲伏着无数怪兽,准备向庄院扑来,择人而噬。那都是驻扎洛阳一带的兵将。旗开处,乔太守与几个将领一字儿精兵,对正庄院的大门,却是一批僧兵,为首一个青年僧人,正是龙飞的第五个义子长风。 他们一直对立,对于龙飞,伍凤楼那还不清楚?伍风楼也没后悔吩咐庄院里的部属戒备,他知道即使没有竹哨声龙飞迟早也一样会采取行动,而既已封锁了水陆的去路,他们要逃出去是绝没有可能的事。他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要有一些线索,龙飞都会不惜一切将这座庄院摧毁。而他更明白,以天地会目前的势力,还不能够明目张胆正面与官兵交锋,所以司马纵横即使已得到消息,知道这座庄院的险境,也只有叹息的份儿,寄望托欢的被杀引起鞑靼的举兵! 郭正义道:“现下还谈不到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留心世局国事,须知咱们今日能安居的地方,全赖国事时局的平靖。如果像来至南渡那等情形,北方全是敌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大受凌迫,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块地方,可以不让别人打拢的?” 郭正义道:“二爷说得是。我们真没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与朝廷大有关系的。” 郭正义道;“据我所知,这位东宫太子贤明博学,气度恢宏,如果他能顺利登基,那一定是当代贤君。目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法王、佛子、国师、神师、真人等左道旁门的妖佞,必被罢斥。这些妖佞已超过一千人,都是弄权的太监以中旨封授的。你们想想看,那宪宗皇帝混帐不混帐?” 过了一会,郭正义用坚决的声音,道:“孩子,你一定要把宇文不弃忘记,如若不然,他的影子,将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俞翠莲轻轻哭泣起来。她显然完全同意郭正义的话,亦深信无法改变这等命运,故此只有自悲自怜。 郭正义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们的燕云十八铁骑,日后将改变作风。但愿我这个想法,能使陆局主同意接纳。”俞翠莲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大有变化,因为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号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与她计议,可见得他当真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为此,她的愁绪被欢欣之情驱散了大半,问道:“为什么要改变作风呢。” “笨!”展红绫去而复转,接道:“不过这世上聪明的人已太多,找到一两个笨人就难能可贵了,我妹子笨,豫大侠又何尝不笨!郭正义兵败被杀并不冤枉,他是死于自己的野心,如果他安居河东,谁也不会去侵犯他。他死于君侯之手,也是自取的,因为是他要来并吞晋城,君候只是自卫而已。豫大侠,你是个游侠,应该讲理,我的道理对不对?” 展如烟神色一变连忙道:“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但她在攻击宇文不弃时,丝毫都不松懈,真杀真砍,毫无顾忌。因为她深信宇文不弃剑技,绝不会受伤的,反之,假如她能伤得了宇文不弃,那么宇文不弃也不必到赵宫去了。宫中的武士,每一个人都有她的身手,而且襄子本人技击之精,还比她高出很多。 宇文不弃的剑技当然高出她很多,可是常被她刺成轻伤,那是因为宇文不弃现在所练的剑法是一种杀人的剑式,他出剑时,目的在取对方的性命,对本身不作防御,不作躲闪,完全是以速度来搏命。 谁知道在那圉杂虚幻的境界中,是蕴藏着多少个千钧一发的危机,以聚集几十年的岁月所换得来的性命在赌注呢?随时随地,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在性命呼息垂危之中作挣扎!都有被乱剑绞死,抛颅断臂,血溅当场的可能。 “蟠龙四鬼”折攻击之势,看起来,好像是一片杂乱无章,都是乱劈乱刺,毫无格式、招法、劲道可言,其实那是一种正派剑术所不能及的上乘境界,“太虚若实”的最高发挥,换个敌手,莫不早已尸骨无存。 最得呈的要算是神箭八雄,他们各据一方,龙皤虎踞,大有一将当关,万夫莫敌之势,神箭绝技下,不知有多少冬竹堡手丧生箭下,同时也隔绝了冬竹堡的外援,几乎没有一个冬竹堡门下能欺近广场之中,即使有亦对那场中高手那严密连锁的斗法无可奈何,自讨没趣的退居一边或参加围击,偷袭神箭八雄。 总之,此时冬堡内,一片呼喝震天,纷乱之势,非三寸秃笔得以形容。 郭正义厉叫一声,欺至鬼矶负身后,双掌骤翻,直向背部劈去慕容廉明摹感背后劲风袭至,双掌反过,直迎来势——“砰”的一声巨天价响——矮叟郭正义闷哼一声,踉啮倒退七八步——慕容廉明亦被震得双臂发麻,气血翻涌,前冲出四五步才拿桩站稳,不禁心下一震,略一转身,嘿嘿笑道:“喔,老夫看走眼了,想不到你的功力亦是这样高超……再接我一记‘子午闷心掌’试试……” “试”字离,慕容廉明左掌疾吐而出——矮叟郭正义大喝一声,运足毕身功力,铁掌一翻,两股排山倒海的劲道直迎上去。 第六五章 串通 季彦凌脸色变得好快,笑道:“哎唷!你怎么认真了?你我今后还得并肩行道江湖,认真不得哪!好吧,我依你,饶他们的狗命。其实,对这些凶横恶毒,杀人如麻的土匪强盗,杀了他们等于是为世除恶,救了不少无辜,该是功德无量呢。走吧,我们去寻金珠。” 她背后是木桌,人安坐不动,听音浪人必定站在窗口,相距约两丈。那么,对方发剑如不从桌面打上盘,便是从桌下打下盘。 她在思量对策,猜想对方可能从何处发剑。听口音,对方自称老夫,而且口气颇为自负、要她转身方发剑取命。那么,极可能是从桌上方发剑射上盘。桌下有桌脚碍事,还有另三张木凳阻挡,向下发射不易一击而中,向下伏该是最安全的避向。 已替彭晓大起剑裹伤停当的彭晓二,突然虚弱地叫道:“江湖道上,共有六位以摘星换斗为绰号的人,正如有六位以展红绫为号的女人一般,不足为奇。六位摘星换斗一在江南,一在京师,一在关中,一在河南,另两伙一在云贵,一在四川。郭正义则有九位之多,不说出姓名,张冠李戴缠夹不清,朋友变成仇人,恐怕要连累咱们兄弟送命,咱们兄弟确是为行窃而来的。” 郭正义抢着说:“老夫的朋友是立寨柱脚山的阳奇兄。他在崤山夺了陈得禄的百万全珠,不幸在昌河金剑茅家中伏被杀,他的朋友传出消息,说是黑衫客与展红绫所为。老夫为友报仇,志在必得,要捉宇文不弃剖腹剜心,并追出百万全珠的下落。” 戴斗笠的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姓卞,是铁笠门的第一代弟子,至于我的斗笠,这是铁笠门的规矩,每个铁笠门的弟子,都有一顶斗笠,像我这种,露顶、平沿,外带黑缘边巾,斗笠是铁打制的,是我们第一代弟子的特点,至于其他的,有的戴草笠,有的戴竹笠,那就是区分等级的标志。” 展红绫啊了一声。 这个陆嬷嬷绝不是个普通人,她不会是普通的内总管,也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因为,有一个原因,让我非查不可,那就老夫人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畏缩之意,这是不合常情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主人,而且这个女主人又是老相爷的夫人,会害怕一个内总管? 展红绫暗自点点头,告诉自己道:“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宇文不弃的人继续前进,一列刀盾在前面展开,庄院那些武士。有些亦已张弓搭箭,一触即发。 郭正义亦取过台旁的一张强弓,右手四指同时扣了三支长箭在手,嘴巴亦咬着三支,准备先将来人射倒几个,将战火燃烧起来。他知道只要射倒几个,那些军兵一定会冲杀上前,庄院的武士到时候就是要退缩也不成的了,而最后,他一定诱宇文不弃等人深入,发动最后一道机关,将之坑杀,与之同归于尽。 唯一令他感到不安的只是如烟,这时候如烟应该在他身旁,她到底那里去了?怎么到现在仍然不见现身? 出洛阳东门,过厘水,绕古城遗址,沿途尽是古冢,再进为管鲍分金处,更进即为白马寺。 “孝明帝夜梦金人顶上有白光,飞行殿廷,乃访群臣,傅毅始以佛对,帝遣郎中蔡音,博士弟子秦景宪等使于天竺,写浮屠遗范,音乃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国有沙门跪拜之法,自此始也。音又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明帝令画工图佛像置清凉台及显节陵上,经缄于兰石台室。暗之还也,以白马负经而至,汉因立白马寺于洛城雍关西,摩腾法兰咸卒于此寺。” 这是一段比较详细正确的记载,见于魏书释老志,足以证明白马寺是佛教传到中原所建筑的第一座佛寺,而且非独古老,气象之宏伟也鲜有能及。 一名兵士登车搜查,被叫下来的女人倒是没有人打扰她,然而宇文不弃却看出情况不妙,因为散立在四周的禁军,显然已布下一个阵式,把马车、车夫和那女人包围在当中。 这一男一女,宇文不弃都不认识,故此他猜想中,由于锦衣卫权力甚大,无所不管,所以他们可能是犯了别的罪名而被查截,而不一定是皇储集团的工作人员,不过他还是设法往前移去。 这时所有的禁军以及街上之人,都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上,故此他得以顺利地潜到距离事件发生只有六七家店铺远近之处,闪在巨大的招牌旁边,隐起身形。 宇文不弃心下骇然,付退:“显然李队长乃是故意纵放了这女子,却在暗中派人监视,只要有人与那女子联络,就可以循此线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陈家的堂客虽然使用过掩护手法,但仍然瞒不过李队长。由此看来,那个李队长可能也不是锦衣卫的总旗牌官,定是相当高级的人物改变身份的。” 他目下当急之务,便是通知那个女子不可向外联络,不过这一点却不容易办到。一来他不认识此女,即使我上她,把危机说出来,她未必肯相信;二来倘若有人前来与她联络,势必也会受到监视跟踪,并且列入黑名单中,迟早会被对方查出破绽的。 焦大掌柜诧异地应了一声,他一定感到很奇怪,因为公门中人何须如此神秘鬼祟?宇文不弃回过头,稍为挪移位置,以便从眼角也可以看见门外的情形,口中解释着道:“我告诉你,最近有好几宗飞贼的案子,本司获得一些线索,指出有两名飞贼落脚在这儿附近。你想必也明白,这等飞贼狡猾机警得很。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办案,你们认得出是公人,飞贼也认得出,所以特别派我来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见那个小贩来到店门口,正向铺内打量,当下伸手把柜面上的那包药材拨弄着,口中说道:“这两个飞贼手下眼线很多,假扮做各式各样的人,查看在本区出现的生面孔的人。你装着与我谈生意,就没事啦!” “这个问题我们不谈,我只是在陈述他怀恨郭正义的原因。原本他在诸侯中,实力已是最强的了,郭正义这一战,使他的元气大伤,而且还要受韩魏二处的勒索,他要求二国帮助,回军反扑,许下了很优厚的条件。韩魏原本是看他的脸色的,现在倒过来他们反而神气了,叫他如何受得了?” 宇文不弃默然了,他自己也是一个高傲的人,对于郭正义的处境与心情,多少是可以了解的。 大桃道:“宇文大哥,你倒不必考虑到这一点。我跟我那汉子根本就没有情义可言,他跟陈总管串通一气的,故意坑害我父亲,来打我们姐妹的主意。陈甫迫害我们,他假装好人,说好听的话,使我不察,上了他的当。说起来他还是我家的仇人呢!能叫他受点罪,也算是报复行为。” 宇文不弃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们毕竟已成了夫妇。” 这话倒也是,宇文不弃的武功比她高出很多,不能以常情来忖度,丈五高墙,对一般人而言是阻碍,宇文不弃一纵身就过去了。两名守卫执戈看守的廊道,寻常人固难通过,但宇文不弃不以为意。他可以在他们不注意间一掠而过,也可以卒然发难,在眨眼间斩下他们的首级而不惊动别人。 金钗公主似对这少年英豪磊落的胸襟所感,轻叹一声说道:“只要有这一句话,姑娘已感满足,目前还无需你之处,大丈夫一言,重千金,日后可不要反悔……”话锋忽的一转,玉指遥指山左一峰,说道“那座峰后峭壁千仞,南宫冷刀虽然心胸深沉,但在这绝险之处,也会忽略,你们快些去吧! 话音一落,身形微闪,只见白影一晃,轻飘飘飞腾而起。 催命阎罗崔子健冷哼一声,说道:“好说,胡圣手不用攀扯交情,崔子健自入江湖,从来不曾栽过跟头,不过,今日大出意料之外,三弟被人暗施辣手,失去一目,老夫特地前来,请你交出暗中出手之人,两罢干戈,如若稍迟……嘿……嘿……”话音微顿,突然声色俱厉,沉声说道:“你等休想走脱一人……” 这句话,充满狂傲嚣张之气,面对群侠,气使颐指,神态问,充分显露残,冷酷冰阴森。 “那又算得了什么?男儿志在四方,门弟中落,族人散处各地,并不表示没落。象山西尉迟家,自唐以迄本朝皆聚族而居,由族长主事形成小朝庭。不客气地说,扼杀子弟向外发展的雄心壮志,并无多少好处,族虽大,到底又出了几个举世同钦的人物?大哥,我们不谈这些,谈谈季彦凌的事好吗?” 第六六章 教训 府西七十里是新安县,但新安县的人,却不称新安而称中州。其实,新安是最先设县的县名。汉化初设新安;晋末改东垣:后周保定五年,方改为中州。以后改来改去东移西迁,归属不定,地方人士以中州自豪,不肯随朝代转递而改称。 如烟的意思,是先到关中避避风头,其他的事暂且放开。按乌骓的脚程,午后不久便可赶到渑池与乃父会合。至渑池是一百六十里,如果沿途没有耽搁,可能在午前赶到,问题是中州不易过,函谷关的关防十分严密。如果官府的公文先到,将有天大麻烦。 展红绫点点头,站了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你的,而且相信你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走了,谢谢你的指点。” 她走到院墙旁,忽然又转身过来说道:“我会去找展红绫的,不过,我以为,即使我找到了展红绫,也不见就知道事情所藏的真象,到时候,我还会回来,见到老夫人,因为只有她才是关键性的人物。” 展红绫低头说道:“实不相瞒,这个人正是中了我恩师的玄阴掌,因而丧失了功力,而这个人又与展红绫相识,有这个人作伴,应该是最为合适,只是,他的功力如果不恢复,就一切毫无帮助。” 二塔老尼又是一声悠长的低叹号,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左边的大袖袖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布包,交给展红绫,郑重地说道:“施主!你的心地好,而且又是如此的坦白直率,也算我助了一臂小小的力量。” 以一国的精锐当然是无坚不摧,这一点司马纵横当然明白,也所以除非环境适合,又有十足的信心把握,否则绝不会摆明车马,与朝廷正面冲突,而经过连串教训,现在当然更加不会了。 对于他那种突袭,宇文不弃却也无所施其技,天地之大,他手下虽然众多,消息灵通,要看稳每一个地方已经不容易,要阻止司马纵横的突袭更加困难,除非一早探知司马纵横的行动,能够及时抽调周围的人力迎头痛击,但是以司马纵横的狡猾,谈何容易。 慕容廉明道:“他的内功当然要非常好,否则人在半空,只怕便已头昏眼花,身手也当然要非常敏捷,在箭射入水池后立即能够脱出来,暗器还要有相当造诣,以便必要时能够将欧阳绝迅逮截下来,而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他的武功必须高出欧阳绝许多,能够在欧阳绝的心腹抵达之前将他击杀。” 宇文不弃沉默了下去。 这个中年人外表上与一般的中年小民毫无区别。不过在宇文不弃细心观察之下,分明见他走近胡同口时,看见了墙上画的王八,曾经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折转方向,一径穿过街道,因此他认为此人必是同路人,见到警告标志而走开的。除此之外,这个中年人的步伐亦可看出较为沉实有力,颇似是修习过武功之人。 宇文不弃等这中年人走到药店门口,便似传声之法,遥向这个相距远达两丈有余的人说道:“在我说出口令以前,你不可惊疑四望。我的口令是‘五岳朝天’。” 眼前的环境中,已没有可资利用的人。宇文不弃思路一转,付道:“我如不能以直接之法通知她,何不改用迂回之法?在目下这等情况之中,什么人到她家里,最不受嫌疑呢?当然是她的家人和时时往来的邻居或亲戚了。邻居亦在受监视之列,亲戚则难以查出,我还是从她家人上面想办法。” 他深信陈姓的家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则她既不种田,又不开铺,如何维持克家生计?他回到胖掌柜旁边,问道:“你们对面的胡同内,一共有多少人家?” 小桃道:“假如是我们姐妹押送监督,你又何必要故意犯罪呢?到时候你弄副脚镣戴上,听我招呼跳进宫墙来,我在里面接应,就可以把你当作犯人带进去了。然后你就躲起来,这样收工时也不会发现缺人。那天晚上一定有不少人酒醉,警备较疏,你就可以摸进去行动了。得手之后,快点脱身后到后花园,我备好两匹快马给你逃亡。” 宇文不弃道:“逃走?逃到那里去呢?” 赵郭正义过生日的那一天很热闹,他原不想大事庆祝的,可是各国都派了使臣来向他祝寿。而赵国自郭正义败后,也达到了真正的统一,国势渐渐转强,更因为他厉精图治,开始重视百姓的疾苦,使他得到了举国上下一致的拥护。连河东地方,由于他宽大为怀,将郭正义夫妇的遗体送还,也允许那些战败的残军遣回,减免赋税,以便重整家园,河东父老虽然还很怀念郭正义,却已不再恨他了。 在各方面盛情难却之下,郭正义终于顺应民情,过了一个很隆重的寿诞。 宇文不弃一阵莫名悲苦,流下伤心之泪,眼望青天悠,悠叹道:“高大侠你就这样的死去!唉!你为不弃失宝贵生命,让小弟遗恨终身!”话音微顿,举手拭着满面泪痕,喃喃说这“高大侠义气青云,不弃终身难忘,只要三寸气在,不替高大侠报仇雪恨,宇文不弃誓不为人!” 悲切凄凉的语调,犹若巫猿啼,声声扣人主弦,显然他已下了替友复仇的决心。 宇文不弃炯炯目光,上下打量郭正义一眼,冷哼一声道:“尊驾出身林,上沐祖师庇佑,先代大师慈悲,学得这一身少林武学,你就该知恩报德,兢兢业业光大门户!怎么你竟不守少林规戒,胡作非为,以致被少要逐出门墙!少林方丈为你这不肖逆徒,只气得吐血而死! 在这时你就该诚心改过,以赎过去罪孽,不榻你这孽徒,不但不知悟悔,反而变本加厉,竟要毁灭天下武林各大门派,替修罗尊者为虎作怅,想你这种人徒生人世,诚如衣冠禽兽,有何面目再现武林,我宇文不弃心怀凛然正义,怀挽救武林浩劫之心,虽死犹生,岂能爱你这人面兽心之辈恫吓!”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立使郭正义满面羞愧几乎羞愧而死,张口结舌,呐呐说道:“好小辈,你……你……你敢张口骂人……” 文家朝庭的龙子龙孙,分封至天下各地为王,要冲地区,王府可拥有护卫一至四卫之多,也就是王府的私人部队,但这种人毕竞少之又少,那些口中反对的人,大多言不由衷,另有原因,要不是无缘幸进,更是嫌名不够高,利不够厚而不肯屈就。四剑客之投身王府,江湖朋友虽不无反对,但敬畏之心也随之而生。对操有生杀大权的人,敬畏也是人之常情。 陷害他的人,说他与展红绫同时劫宝犯,显然与展红绫无关。可是,除了展红绫之外,谁透出的消息?离开金剑茅家,马下停蹄直奔府城,而死鬼摘星换斗阳奇的爪牙,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后方能苏醒,不可能在当天一同到达府城散布谣言。也不可能是金剑茅家的人前来胡说人道,因为他们也不可能与他同时到达。胡绮绿指证他与柱脚山贼结伙作案,只是为了私仇而诬陷,根本不加考虑。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柱脚山贼有人漏网,随后跟踪到了府城,仍想趁机夺回珍宝。可是,他们为何不跟踪展红绫而跟踪他?舍本逐末不合情理。 南关的羊市占地甚广,市东南有一条小巷,那就是藏污纳垢的羊市赌场所在地。天一黑,各处的流氓、地棍、破落户、败家子……老鼠般向此地集中。开设赌场的主持人,是南关的大豪门神张武,他拥有不少打手,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开赌只是行业的一部分而已。平时交通官府,勾结士绅,鱼肉弱小,放印子钱贩卖人口迫良为娟等等不法勾当,几乎无一不精。 最具规模的一家赌场,主事人姓李,名霸,行七,土混子干脆叫他老七,赌场老七的大名,在南关的下层社会中,可说无人不知。 老爷子说道:“你很谦虚,我很高兴,其实你也明白,如烟是我们的宝贝女儿,不幸她双目失明后,她始终快乐不起来,她将自己禁锢在这后院,过着自我心灵放逐的生活,我二老只有悲佃,只有内疚,我们空有财产,有什么用?却不能使我们女儿快乐起来。年轻人,自从你来了以后,我的女儿变了,她活得有生气,后院里有了笑声。” 如烟轻声叫道:“爹!” 弩箭在运送的时候大部分都给拆开来,表面看来只是一堆堆木块木条木柱,运送的御用杀手也装扮成土木工人模样,去那儿建造房子的。到了目的地,他们依照图样以及慕容廉明的吩咐将那些木块木条木柱组合起来,却变成了一座奇大的弩箭。 那支箭足有常护花身长的三倍,弩座高而阔,二百多个壮士只是花了半个时辰便已装嵌妥当,在结构方面无疑是非常巧妙。 第六七章 株连 宇文不弃万万想不到有此收获,心想:“虽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妇,叫她蛰伏一段时间,使敌方认为她没有嫌疑,那就行了。至于自己这方面,定有法子甩脱跟踪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号口令试过郭正义,晓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带口信回去。况且郭正义一定会疑惑和追究一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会与陌生男人相识,又干起这等秘密勾当?他们出去之时,宇文不弃手中拿着碧玉凤铁,却把药材暂存在店中。他还特意与郭正义一路谈论风初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见他手中的这件首饰。 转眼工夫,宇文不弃和郭正义已经转入另一条街。 宇文不弃心念电转,迅即作了一个决定,道:“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人,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家堂客,不知有何用意?” 郭正义瞧一眼,露出不信之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宇文不弃听出他的口气并非当真木知道,便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跟踪之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尊夫人,可叫她随便买点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 郭正义久住京师,目是晓得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厂、卫随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多了,故此明白宇文不弃的意思,说道:“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之人,免不了受到株连。”宇文不弃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这个……人嘛!总有良莠不齐的,前年我们有个弟兄,还不是跟妃子有染,只是跟一个宫女生了感情,宫中的侍女照规定在十四岁进宫,二十岁就遣出嫁人,以免耽误了终身。那个宫女已经十九岁了,还有一年他们就等不及了,结果有了身孕,君侯倒是很宽厚,准许她提前出宫,让他们成婚,结果是我们弟兄伙看不过,在城外把他们劈了,沉尸河中喂了鱼。” 宇文不弃无法在人间找出一种类似的关系来。从表面上看他们是客卿,是宾主的关系,实际上双方也还是谨守着这种界限,没有使感情超越过去。 只是郭正义对他们夫妇的态度太令人感动了,不仅是礼貌无缺以及美食鲜衣的生活供应,最难得的是一种出自内心的尊敬。 有一次,宇文不弃正在午睡,郭正义适有要事来访,他来的时候,刚好侍候的小僮也在打瞌睡,没有发现郭正义来到。郭正义在门口看了一看,悄悄地走了,一声都没响。 郭正义微笑着道:“小兄弟,你请坐,我去拿酒来。” 说着,走近右首石壁,伸手一推,原来这面石壁间,还是暗橱,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酒坛和两支玉杯,然后又取出一个羊脂玉盘,里面盛着松子、黄精等干果,一起放到儿上。打开酒坛,倒了两杯酒,举怀笑道:“愚兄没有什么招待,这酒,乃是本山的猴儿酒,来,咱们先干一杯。” 郭正义向他摇了下手,续道:“武林中以剑法著你的有武当、华山、峨嵋、黄山、八卦、形意等门派,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当初创始人,明明只有十招八招剑法,但经过几百年来,每一代的传人,或多或少都会把他的心得,加入到剑法之中,这一来,本来只有十招八招的剑法,就演绎到三十几招,七八十招,愈来愈多,传到今大,几乎部有一百招以外,甚至有多达三百招以外的……” 郭正义笑道:“剑、凶器也,练剑的目的,就是要制敌人于死地,所以要用剑去刺、去扎、去削、去挑,既要制敌人于死地,就该直截了当的刺出去,但现在大家练的剑法,却偏偏要加许多花招进去,譬如明明刺出的一剑,偏要划上一个圈,打上一个转,这一来,比直截了当的一剑,就至少慢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大家明明知道剑要快,但却抛不了这个积习,现在这些门派使的剑法,大致都是如此,平时练剑,舞起来也许很有可观,讲到实用,就一无是处,剑术早就演变成唐代的舞剑器了。” 关林在龙门镇北面五里左右,是一处—小小村落,只有十余户人家。那时,只有汉寿亭侯关羽的墓,墓前建了一座小小祭亭而已。 那时,关公在民间的声望并不算高,直至满清入关,方开另一境界。至康熙三十一年,大修关林。乾隆十五年,高宗皇帝(乾隆)御赐“声灵于铄”匾额并御书对联,关林方发展成为一座大镇,每月两次庙会,搞得有声有色,庙的规模,比西湖的武圣岳王墓要大得多。满清入关,没将岳王墓挖掉,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弄醒使棍人和使刀的大汉,毫不留情地迫供。 可是,两人只招出是瓜园会洛阳秘坛的会友,失口否认知道会主的行踪。唯一知道的人是死了的中年人,那人是分坛的分坛内堂主。他再问郭正义下落,查郭正义的底。使铁棍大汉乖乖招供,原来郭正义是洛阳分坛主的好朋友。至于郭正义为何知道他与季彦凌夺获百万金珠的事,两人毫不知情,只知奉命在此行刺,其他一概不知,只听说分坛主接到会主的手书,命分坛的人接受郭正义的差遣,如此而已。 老爷子点点头说道:“展姑娘话说得很好,不过我老朽有一点说在先,老朽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问题,我展家选女婿,男大当婚,女人当嫁。展姑娘,并不是展家姑娘嫁不出去,而是老朽觉得让天下有情人成为眷属,是自然不过的事,这会有什么问题呢?哈!哈!哈!展姑娘,你的盛情,老朽是十分感激的。” 展红绫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一听就知道老爷子不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而是不要伤害到如烟。 他奏上前问道:“据传说在桐城的邻近有一个县城叫潜山,是个多山的县,县境内有一座很高的山叫天柱,俗名叫做万山。这万山之高,据说泾、怀、桐、太、宿、望六县都可以看得到天晴时候的万山颠,在那个山颠之上,有茶树,生长的茶叫云雾茶;有辣椒叫朝天椒……” 那座庄院前后花了他多少心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当然没有人比他更关心。他现在正在庄院对面绝壁的一个岩洞内,那个岩洞乃是一个天然岩洞,非常隐蔽,而更难得的是直通进水里,也因此他特别在庄院筑了一条秘道,经由水底,连接这边岩洞,而在水底秘道之上加上石块,只看表面,绝难发现秘道的存在。 他没有说下去,宇文不弃他们却都明白,展如烟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做声,这时候才插口道:“既然他是急性子,当然不会等到慕容廉明降服才准备下一个计划,而在那一个计划之中,慕容廉明要做的当然也已经拟好,土木建筑,机关消息都需要时间,以司马纵横的性子若是一定要利用到慕容廉明这方面的学识,应该是现有已成,不会是再要他设计建造什么。” 郭正义道:“没有比他更合作的了,这个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一切弱点,他所以替慕容廉明卖命,只是因为慕容廉明重金找到去,环境好,享受也很不错,而慕容廉明所以找他也只是因为他的相貌与自己相似,绝对是一个理想替身,准备必要时拿来诱开敌人的注意,消灾解难。” 宇文不弃停下脚步,付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不同的地方。”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但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从这两人身边望过去,只见这条巷口的另一端亦是死巷。换言之,从大街上转入这条胡同的话,除了入口处有几户人家之外,里面这条横巷,完全没有住家门户。 那高瘦个子手中拿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拿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看来这个木盒之内,可能装放着短兵刃。宇文不弃打量了几眼,还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若在昔时,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是以不难判别;现下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镇北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那是一个很威武的人,方形的脸很坚毅,步履沉稳,他走过自小石块铺成的碎径,没有一点踉跄。宇文不弃看见他踏上了一块较大的圆石,高起在路面上,约有鸭蛋大小,一个普通人,必然会歪一下身子,或是有楞脚底的感觉,但是赵郭正义却什么都没有。靴在石子上轻地一点,飘飘然地走了过来。 第六八章 破例 这,证明他的剑术已经到绝佳的境界,身体四肢已经与大地万物溶成了一片。 “这个罪该万死的匹夫,居然对郭正义如此的侮慢!这个罪该碎尸万段的奴才,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回头我不将你们斩成肉泥,誓不为人。”他的心中充满了怒火,还强自按捺着,他要等郭正义撩起衣服后,开始射尿时再出手,那是一个人防备最疏的时候,一击必可得手。 “大王,这根本是无稽之谈,那是人们因为顽童在野地里拾到死人的暴骸,加以侮弄,才创出此说,意在吓阻孩童胡闹而已。小的未进宫侍奉大王前,跟一些同伴在野地玩时,特别不信邪,试过了几次,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何况大王神威显赫,鬼神辟易,纵有鬼魂之说,也不敢对大王无礼的。” 隗通天呵呵一笑道:“老禅师悲天悯人,不愧是佛门高僧,但兄弟乃是武林中人,讲究恩怨分明,先师弟郭正义被贵派‘伏虎掌’震伤内腑,不治身亡,总是事实,兄弟吞为他师兄,忝掌敝派,总不能置师弟之死于不顾?所以三十年前兄弟只要贵派交出凶手,三十年后的今天,兄弟还是这句话,除非贵派交出凶手,咱们两派这场过节,才能了结。” 秋月禅师连连合十道:“隗掌门人垂察,老衲已经一再奉告,敝师弟当年中了贵派一记‘透骨阴指’,伤及手太阴肺经,虽经救治,但终年咳嗽咯血,已成残废之人。当日双方不幸之事,老衲也曾一再恳求隗掌门人高抬贵手,放过一个终身残废之人,如果因此怨冤相报,增加两派门人死伤人数,也增加了贵我二派的仇恨,实非二派之福,还请隗掌门人三思才是!” 秋月禅师道:“因为师和你九位师叔,都将闭关静修,你来了也见不到为师的。”接着又道:“记着,你下山之后处处都要小心,因为除了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记住为师的话,最好不要使用峨嵋武功,不说是峨嵋弟子,才能平安无事,如果不忘为师,十年之后,可上峨嵋来看看为师。” 季彦凌接口道:“说来也是巧合,也是咱们的幸运。陶大姐与宇文小妹在中州藏匿,我得到消息去找她们示警,恰好赶上薛香君派人去骗她们赴邙山死亡之约,被我及时揭穿阴谋,杀了派去两个使者。我们不甘心,悄然潜伏洛阳,昨晚无意中发现五毒疯婆到关林赴约,便暗中跟下来了。她并未在关林停留,带了人来到此地,商议如何杀你。我们深恐你上当,到城内找你,没料到你先来了。要不是我们晚到一步,你也不至于受五毒疯婆的虐待了。” 反之,似乎在侠义英雄中,除了郭正义之外,他似乎在他们那儿,并末获得多少好处,未免令他感慨系之。黑龙帮的兄弟们,虽是黑道人,但一个个都算得是有血性的英雄豪杰,事实如何?他为友报仇,与瓜园会周旋,但黑龙帮的人,始终不见出面相助,踪迹不见,委实令他感到不满。 如果黑龙帮肯出头,凭他们的江湖潜势力,加上他敢追敢拼的勇气,瓜园会必将无所遁形,早该收了这盘残局了。 周公庙占地甚广,颇富园林之胜。周公是最先经营洛邑的人,他在此定居两载,最后平王东迁洛邑,洛阳便成为第一朝都会。 他的庙规模宏丽,理所当然,到了唐朝,庙内加供了孔子,因此更是完备,大殿的建制改为明堂,定鼎堂前加建了杏坛。每年祭孔大典,城南郊的伊洛书院,城东南的河南府学,东关的洛阳县学,都派有教授与生员子弟,前来行礼如仪。目前府衙派有人来加以管理,只许官方人士与及地方名流上绅入内瞻仰,闲人免入。 宇文不弃说道:“展姑娘用高人灵药,恢复了我的武功,是我最大的恩人,但是,如烟她却是在我最萎丧,最消沉的时候,挽救了我,她鼓舞了活下去的勇气,她在我最失理智的时候,给我指直引的一盏明灯。老实说,如果没有展如烟,也许今天根本没有我宇文不弃的存在。展姑娘的药,救了我的武功;如烟姑娘的大量和大智,挽救了我的灵魂。” 展红绫笑道:“我们都不是俗人,可是我们都说了许多俗话,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说什么恩呀!德呀!听了都要让人洗耳朵,我只是要大家记住一个字,那就是‘缘’字,”她忍不住自己笑起来说道:“我要你们不要说什么感激的话,可是我自己却要破例,我说过从前的展红绫并不是这样的,我对人生充满了恨意……。” 那人说道:“你想,我会把金盏这种东西放在身上吗?如果不在身上,你这样一逼就被你逼出来了吗?你想想看,我费了千方百计从展红绫姑娘那里获得了这只宇文不弃,关系着铁笠门未来的前途,就凭你这么一吓唬,我就把金盏给你了,天下岂有这种事?你连这点都想不通,还算什么大名鼎鼎的宇文不弃?” 卞长空说道:“花大侠,比起你给予我的,只能算是我的一点点回报,实在微不足道。何况当初我从展红绫姑娘那里取得金盏时,只是想借着‘金盏’能会见到花大侠。现在花大侠已经见到了,‘金盏’留在这里,非但无用反而容易惹来是非,如今能借‘金盏’找到玉蝉秋姑娘,岂不是一举两得?” 很远很远的年代以前,先民从四面八方进入这座古都,都要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经过周、秦、汉、唐历朝的建设,长安恢闳扩展,更加雄伟,只是,这一块绝大的关中平原,这一片“千山回抱黄金峙,八水交滢碧玉流”的锦绣山河,终于由于内乱的频仍,外患的侵扰,沦为杀人流血的战场,城阙如故,山川依然而文物几乎尽毁。 这柳枝几十年来曾系住了离愁,又浇濡了清泪,多少送别的人们在这里怅望云天而依依不舍,渭城朝雨使柳色更清新,然而西去阳关便故交零落,不论是天伦的离合或友朋的聚散,这柳枝是象征着恩情和道义,魂和梦,心和影,虽然隔别了长安而永恒地契合,流浪到天涯海角,飞越过关山万重也罢,这拱桥柳枝便是游子归思的浮标,终古荡漾着人间的理想。 事实上刚才宇文不弃之胜,正如他起初之败一样,都是因为“出其不意”。他受挫之故,乃是因为敌方身手之高妙、攻法之奇特而挨了两记,但他取胜亦是因为他利用庞公度所赠四宝之一的“护心镜”,硬接周老大一杖,其时周、谭二人都以为他一定要封架闪避,孰知他全不理睬。这一着的出入,使宇文不弃稳握胜机。 郭正义道:“我们兄弟两人,在马场几十把高手中,已算得上是最高明的,故此场主有一天对我们说,他有朋友出重金雇聘两个可靠之人,替他看守这么一条死巷,不许任何人闯入。场主事先声明过不得寻问根由,亦不必去见雇用我们的人。他说这么一来,纵然我们遭遇危险,亦无法走漏任何消息。” 宇文不弃皱起眉头,道:“你们对这不明不白的任务,居然也肯接受?” “是的。河东兵败后,你一直没现身,你不是那种畏死逃避的人,孤家信你必是隐身在附近,意图行刺,所以孤家才把宫中的闲杂人手遣出,暗中加重戒备,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你,但是仍然被你摸了进来,孤家不得不佩服你。宇文不弃,你为了行刺,不惜自毁面目,甚至于屈身为囚,连除粪便的贱役都肯做,可见立意之坚,但是孤家不明白,你的第一击,何以不对着孤家?” 他沉思片刻才道:“君候若是一个鄙薄的肉食之夫,宇文不弃就不说这话了,因为君侯自许为当代人杰,所行也能出类拔萃,宇文不弃才多说一句。志在天下的人,不会将一些私怨长记心中。辱及枯骨,只是小人的行迳,而且,尊敬一个死去的敌人,总比报复敌人的尸体更能得人心。” 宇文不弃看看自己的右臂,郭正义用的劲力很巧,只砸断了一根小臂骨,而手臂却是有两根直骨支撑的,所以在外面看不出什么,而且骨络如果能善加调护,也会接起来而重新愈合,不致成为残废。但无论如何,总不能像以前那样的运用自如,那样用力,那样的发挥作用了。因此,他的剑技也必将大不如前,即使能勉强维持从前的水。 他回过身去,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递了过来,说道:“你上山六年,已经练过掌剑,内功已有几分火候,还没有练过点穴功,这本点穴法,不是本派武学,但手法之奇,胜过本派甚多,下山之后,不妨多加练习,这上面已经解说得很清楚,可以无师自通的,你拿去吧!” 第六九章 相爷 主婢三人穷迫郭正义,远出两里外。郭正义轻功了得,自翅天下无敌,但受伤甚重,流血过多,前一里尚可支持,后一里便成了强弩之末,走不动了。 正逃入一座枫林,突觉脚下一虚,一阵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向前一栽,“砰”一声跌了个五体投地,痛得一声狂叫,仍强提真力挣扎爬起。 刚挺起上身,便看到眼前冷电耀目,是冷气森森的剑尖,以一分之差,几乎贴在他的眉心上了。 “你根本不敢回答,因为你并未见到瓜园会主,你曾经是横行天下的魔道至尊,论辈份,论声望,你比瓜园会主不知强过多少倍。可是,你低声下气卑贱地要求与瓜园会合作,甘心做走狗,而瓜园会主竟然不见你,只派人命令你随同他们的人效力,你却厚颜无耻地听命。这件事日后传出江湖,你郭正义的……” 展红绫也听说过相爷事亲至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想必他回来已经听到说过,老夫人不见任何人,因此,他在进来之前,还小心翼翼地问展红绫。 展红绫实在不忍心把老夫人交代的话,实话实说地告诉相爷。她就顺着相爷的话说道:“回相爷和夫人,老夫人正刚刚服过药,人在熟睡,是否可以请相爷和夫人暂时先到前面休息,待老夫人醒来之后,再去请相爷和夫人。不知相爷意见如何?” 老夫人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她向展红绫要过参汤,自己喝了两口,继续说道:“这也是先皇订下的,以前也没有听说过,史书上也看不到,据说从前的朝代,进宫朝见也是有的,朝廷命妇进宫以后,向娘娘磕头拜年,娘娘赏赐一些吉祥礼物的,也是很快回来了,皇宫内苑,岂是我们一般人能久待的。” 老夫人说道:“这中间可能有几种原因,第一、在这以前,已经断断续续喝了不少酒,已经是不胜酒力,再加上这样连续三大杯,就支撑不住了。第二、喝酒如果是在轻松欢笑的情形之下,也许喝上十杯八杯,都不会醉。跪在地上,以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喝酒,恐怕一杯也就够了。” 狡猾的人通常都比较深沉,绝少会一股火气的去找对头算账,但事实,谁与郭正义结怨,无论他如何不容易应付,郭正义的报复也很迅速到来,完全是火霹雳的性子,报复的行动也非常激烈火爆,却是非常有计划,一击便正中要害,若是不中,立即便离开,从来没有人能够将之截下。 而他第二次的行动紧接便会到来,不中紧接便是第三次,就像这个人早已经拟好了连串报复的计划,看透了对方的所有弱点。 塔壁直而滑,是回教寺院的塔,有异于中土一般,红衣人的身形却竟然那么迅速。他的双手小臂上各缚着一支铜管,才在第一层的窗外冒出来,也不见怎样作势,铜管内便射出了一支支梭子也似的暗器,那与一般的梭子不同的只是体积方面,从铜管内射出来比一般的弩箭还要强劲。 最后的一个弯刀未斩出,暗器先射出,衣人暗器中身形腾挪,连闪八枚暗器,他闪避的动作非常奇怪,也非常敏捷,八枚暗器闪过,已到了那个回教徒身前,刀未斩到他的身上,他的肘已撞上那个回教徒的胸瞠,只撞得那个回教徒凌空飞起,穿窗疾跌了出去,一口鲜血同时喷出,在半空中飞洒。 他跟着又解释道:“在下与这个同事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黑衣妇人目光闪动,看看墙边的谭老二,又看看乾老大,过了一阵,才道:“你满身杀气腾涌,可见得打算杀死这个矮子。”她的声音十分低沉,不但叫人难以分辨出她的年纪,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容易听出来,因而更增添了神秘之感。 只听“锵”的一响,宇文不弃手中之刀已被对方杖头击中,虎口一热,脱手飞坠尘埃。 原来那乾老大蜷成一团扑到时,手中之杖已变成横持当中之势,两头突出那么两三尺光景,利于近身挑扫,两头都可使用。 再者他乃是主动之势,这一记怪招他已修习多年,极是精纯不过,是以这一杖挥扫之力,强大无伦。宇文不弃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也支持不住而告兵刃脱手。就在长刀挥开之际,乾老大双腿一蹬,踢中了宇文不弃的肩头,把他摔开六七步,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方才停止。 他长长透了一口气,面上反而流露出沮丧的神色,暗暗忖道:“我今日对付周、谭两人,全靠郭正义赐赠的三宝以及那颗灵丹,内力增强了不少。如若不然,我今日万万难逃大劫。若问何以有此惊险,不外是我武功还是太差了,所以别说展红绫这等当代一流高手,我无法抗衡,即使是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我也不能凭仗真实武功取胜。” 郭正义脸色一沉道:“慕容廉明,你还敢在孤家面前狡辩,当真以为孤家那么容易蒙蔽吗?孤家对你们不薄,你们作威作福,仗势欺凌百性,使孤家失德于民,慕容廉明水浸晋城,淹了不少民屋民田,但老百姓不恨他,慕容廉明死后,晋城百姓竟有设奠致祭,孤家自信爱护百姓不逊慕容廉明,何以百姓却没有像河东之民对待慕容廉明那样?你们说!” 郭正义一叹道:“这当然不怪你们。第一,是你们没有拼命的理由,第二,是孤家还不值得你们誓死以报。慕容廉明以国士待宇文不弃,孤家待你们不到这个程度,所以孤家不能对你们苛求。” 他落寞地弯腰拾起了慕容廉明的头骨捧在手中,用衣袖去擦拭上面的泥沙,喃喃地道:“国士无双,无双国士。唉!荀瑶,得士如宇文不弃,孤家自承不如你,但孤家只是运气不如而已,论眼光、论人,孤家相信都不比你差,只可惜国士无双,举世难得第二个宇文不弃了。” 慕容廉明沉哼道:“当年我中了你陈师弟一指,你陈师弟也中了我一掌,落得个两败俱伤,谁也怨不得谁,何况我那时掌上只不过练到四成功力,也未必能够一掌就要了令师弟的命,但令师弟的一指,却使得我终生成残,凶手?哈哈,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三十年来,你们一直追索我下落,屡次向伏虎寺挑衅,真的是为你们陈师弟报仇吗?” 郭正义从身上取下玉佩,双手递了过去,一面说道:“因为那时弟子气不过隗通天,朝他刺了一剑,他大袖一挥,把弟子打了一个筋斗,但弟子也把他大袖刺穿了,等弟子站起来时,玉佩已经掉在地上,他好像很注意这块玉佩,叫出‘辟邪玉符’四字,接着就下令走了。” “唉!”慕容廉明轻轻叹了口气,才道:“陈大侠是个血性汉子,嫉恶如仇,不论白道、黑道,只要这人犯了该死罪恶,就没有人能包庇他,在他剑下,不知死了多少该死的人,但这样来,黑白两道,都对他并不谅解,视同煞星,天杀星这外号,也就不胫而走,三四十年前,江湖上恶人几乎绝迹,他的功劳,不可谓不小。” 慕容廉明的四种毒物,无一不是歹毒绝伦的追命符。五虎断魂钉可破内家气功,撤出时漫天澈地,只消擦伤任何一处皮肉,没有独门解药唯有死路一条。水火筒内的磷火毒汁沾身,万事全休。子母神梭着体爆炸,子梭续向体内钻,后果不问可知。两条金线蛇从双脚进攻,咬上—口必定无救,在脚下游窜,防不胜防。 即使,他能避过四种毒物的一击,接踵而至助八剑齐聚,决无侥幸可言,书房窄小,没有回旋的余地。 慕容廉明的心情,比任何人更紧张。宇文不弃如果存心拼命,在场的人,得可能有不少垫宇文不弃的棺材背。他曾与宇文不弃较量过,知道利害,刚才四剑齐聚行雷霆一击,结果四个人全被震退剑阵瓦解,目下虽有慕容廉明出面,但双方全又一举之下,宇文不弃必将全力一搏,将有几个人送命。神鹰护卫被疑犯所杀,那还了得?不但他脱不了责,地方官府大人以下,遭殃的人不知其数,后果不问可知。糟的是宇文不弃仅是涉嫌人,劫宝犯的同谋已有多人落网,万一查出宇文不弃并未参与的确证,岂不更糟?诬良为盗的罪名已经吃不消,枉死几名护卫更是罪不可恕,谁也脱不了身。 领先的慕容廉明约半百,脸圆圆一团和气,脸色红润,修眉入鬓,虎目神光炯炯,身材修伟,神色雍容。从表面上看,决难看出他已是五十出头的人,倒象三十上下的壮年富家子弟。穿的是青袍,未带任何兵刃。他后面,是两位女的,一是紫云姐妹的三姨,一是季彦凌。 第七零章 碑文 小叫化神情木然地站立在门前,那两双原该黑白分明,可能是因疲惫,又冷又饿,而显得黯淡无光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黑漆大门晶亮的大铜环,迟疑了一阵之后,终于上前踮起脚尖,举起小手,按在大铜环上轻敲了三下。 大门闪开,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敲门?” 桌子虽很陈旧,油漆也略见剥落,但质料却是上好的檀木敝的,椅子也是上好的檀木椅子,而且上面还加放着厚厚的棉坐垫,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窝子”和两只细瓷茶杯,(“茶壶窝子”是用双层厚布,中间铺以棉花缝制的,用来保持茶壶内的温度的一种套子,俗称“茶壶窝子”。) 屋内陈设虽甚简单,但并不简陋,而且十分洁净。 那个黑衣人一个身子亦被撞出了数尺,仰天倒下,当场丧命。郭正义一个身子接往上拔起,手足并用,再借绳子的帮助,眨眼间已爬上了数丈,其余两个黑衣人冲近挥刀便斩,可是追不上郭正义的身形,他们的暗器随即出手,也一样追不上,郭正义也只是倒射回一枚暗器,却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脑袋。 “在破坏、毁灭。拿江湖来说,两个帮派就是怎样拼命,伤亡始终有一个限度,不敌的一方就是逃不了,大可以高呼饶命,也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太理会江湖上的纷争。”宇文不弃干咳一声道:“用到火药便完全不同,曾经一次,我朝在白狼峡埋下了二十桶火药,一举毁灭了鞑靼逾万铁骑。” 郭正义道:“这个人胆子其实并不太大,也没有多大志气,是一个典型的土豪,偷火药其实并非他的主意,乃受命一个叫做慕容廉明的人,而他所以愿意这样做,除了原则,看在钱份上,还因为所有步骤慕容廉明都已经安排妥当,包括了人选,他要做的只是将酬劳以及一份霹雳堂的机关设置详图交到郭正义的手上。” “我们已赶得很急,但到底被动,始终赶不及,而消息虽快,送到霹雳堂的时候,火药已经失窃。”宇文不弃一顿接补充:“制造火药必须很小心,所以霹雳堂的人早就已习惯了小心谨慎,尽管周围都防守严密,又有种种的机关设置,对于堂内重要的东西地方,每天都按时检查。” 苏三娘又道:“郭正义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郭正义一样惨遭不幸么产宇文不弃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郭正义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苏三娘听起来,一定感到郭正义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她有时走大街,有时走小巷,又有时在屋顶纵跃。若是平常之人,早就给她这种走法弄昏了头脑。宇文不弃乃是受过训练之人,是以仍能把握着方向,加上距离的判断,晓得她其实没有走远。 季彦凌突然跃入一处人家。宇文不弃心中一则紧张,一则高兴,紧张的是他马上要会见某一个人,揭发某种神秘,至少亦可获得线索,但命运难测,是以不能不感到紧张;高兴的是他已判断出来此宅正是那座花园前面的屋子,换言之,那座严禁任何人进入的花园,正是此宅的后园。此外,他又晓得目前是处身于某一深院大宅的侧屋。 宇文不弃已有防备,施展挪经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传出的其力落空,季彦凌居然没有发觉。宇文不弃欣慰忖道:“若是往日,我以这门功夫避过她的点穴手法时,实是不易瞒过了她,可见得我服用过郭正义的灵药之后,功力激增,大概己可以与任何高手争一日之长短了。郭正义拼舍灵药以造就我,这也作得是他间接为国家出力的一个方法吧?” 展红绫道:“展雄鹰对此也有个解释。他说展雄鹰虽居高位,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事事前知。他不知道身边的人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端视各人表现。臧兴死后,展雄鹰仔细地思索他的行为,才发现这种行为演变到后来的可怕,小人多佞,最易致君主于不义。你杀了臧兴,对赵国而言,他是深为感激的。” 展红绫道:“宇文大哥!假如你真是连他的一剑都接不下,就不必再作行刺的打算了。展雄鹰说你的剑术与他在伯仲间,那天他能胜你,第一是他在一处已经看你决斗了好几个人,略知虚实,第二是他身披软甲,放开空门,而受你一刺,才可以攻你一剑,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所以他要去演一下剑术,你也同样的有些需要。” “是的。有时为一式剑法,连续不断地练下去足足有六天之久呢!有次我为了一式“横扫千军”,跑到深山去以树为目标,一剑横扫,斩断一株树,然后又找到树,就这么下去,足足入山十几里,也不知道斩断了多少树。那山上的樵夫乐坏了,陈续担了半年,才把我砍倒的树全部运下山。” “唉!”慕容廉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雪山派仗着武功阴毒,人多势众,门下弟子横行川康,由来已久,峨嵋派虽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但派中弟子都是皈依佛门,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俗家弟子每代只传一两个人而已,很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会和雪山派结怨,其他川中门派如青城、邛崃,人数较少,更不敢得罪雪山派,这也就是雪山派弟子目空四海,骄横跋扈的由来……” 他取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又道:“那是三十四年前,老夫在青羊宫前遇到一个道人,手中持着婊装已十分破旧的墨拓碑文,说是六朝时代的古物,沿途兜售,索价十两银子,路人几乎没有一个理他,他忽然走到老夫面前,说道:‘贫道一路行来,找的是有缘之人,哈哈,看来这有缘之人就是施主了,这样吧,贫道就半价,算你五两银子就好了。” 慕容廉明笑了笑道:“老夫因道人说过是幅碑文,如今听那青年说是古画,心中也有些不信,更何况在酒楼上这一起了争执,就有不少食客朝我们两人看来,就算老夫是用银子买来的,也变了收购赃物,心头自然十分气愤,不觉站了起来,大声道:“阁下只怕认错了,这是在下在青羊宫前用五两银子买下来的,你说是你家传的古画,现在我们打开来让大家瞧瞧,也请大家作个公证,如果是一幅古画的话,阁下只管取去。”当下就取起碑文当众就打了开来,那当然不是古画,而是墨拓的碑文,只是这方碑文,形如符录,刻的并非中土文字。 “我知道,丫头明天使可赶到。其实,这件事你大可不必穷紧张,你根本不用担心笑如来攀诬你,他们都是些敢作敢当的亡命汉子,四肢发达,心智简单,禁木起三盘两问,便会和盘吐出原形毕露。贵友龙策客带了几位朋友,沿你与季彦凌所走的路径追踪,如无意外,明日当可与玫丫头一同赶来。走吧,到客店再说。”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此去南海,沿途中是遥遥万里,但慕容廉明却有坚定的决心与勇气,自信最多半年时间必可走到,至于天气,顶多再有三个月就会暖和起来了,而且由此往南,气候将是越来越暖和,慕容廉明虽然身无分文,却可以采取野果充饥,也可以乞讨为活,夜宿荒庙山洞以避风雨!……” 卧龙寺可以说是长安城中首刹丛林,相传为隋时建筑,宋初改名为卧龙寺,据咸宁县志:卧龙寺在六海坊四牌楼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像及佛足迹,初以像名观音寺,宋有僧某长卧其中,人以卧龙呼之,故名。寺内有一口形如大冬瓜的古钟,铜质纯朴,叩之铿锵,是唐朝的东西,方丈室前左廊壁上有一块唐人刻石,文日:“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乃唐咸通石刻,大殿左方也有一碑刻:“长安卧龙寺建于唐初”。可见这一坐石刹,的确是隋唐对遗物。 在黑夜中,在陌生寂静的房屋内,面对着这一个长发的苍白黑衣女子,宇文不弃心中不禁泛起了宛如与幽灵为伍之感。幸而这个幽灵虽然苍白一点,却颇为美丽悦目,尤其是她娇嫩的声音,简直比音乐还好听,还是值得安慰的。至少她如是幽灵,也属于“美丽的女鬼”一类。 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展如烟翻了个身,睁目醒来,看见宇文不弃坐在她面前,正开口说话。忽然预又伸手向空中一捏,然后放在面前的地上。又是一只蚊子捏死了。 第七一章 卖瓜 “绫儿:为父与寒风派结怨经过汝已知之,三十年来,为父隐居峨嵋后山,久有离去之意,一再因循,一是诸师伯叔盛意难却,二来也因汝年纪尚幼之故,如今寒风派不仅找上伏虎寺,导致本派宣布封山,而且也找来此地,为父已非走不可。本来可将汝托付白衣庵无垢师叔,惟白衣庵均系皈依佛门之淄衣,不收俗家弟子,所幸师侄因本派封山下山,此子诚实可靠,为父托他照料,自可放心,汝可视之若兄,与他一起下山,一切要听贤侄的,至嘱,父留示。” 展红绫看到爹爹要自己和宇文大哥一起下山,心头小鹿不禁一阵跳动,接着流泪说道:“爹爹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呢?” 已牌初正之间,她穿越山径到了万五佛洞,发觉有几个礼佛的香客,似乎香篮太大,里面仿佛藏有兵刃。他并未在意,信步而行,不久莲花洞在望,左面的石壁上,刻了两个大字:伊阙。 伊阙,是龙走山的古名。这里是洛阳南面的门户,是拱冲洛阳的要塞山,往昔是颇负盛名的古战场,也是佛教盛地。仅有一个万五佛洞(其实并无一万五千个石佛),便知其中盛况了。洛阳有四关,伊阙是其一,是汝、颖北出的要道,游山客、香客,加上旅客,这条路相当热闹。 “也好,告诉你并无不可。贫僧在香山寺挂单,每天皆在八节滩渡口留意有缘的施主,对你们几位经常易容改装往返的女菩萨,特别感兴趣。昨日傍晚,突发现有几位昔日的同道,暗中跟踪你们。佛爷为人自私,岂能让此事发生?因此也跟下来了,没料到竟然发现了奇迹,知道你们双方的一切底蕴,故而在旁伺机化缘,因为佛爷的力量有限,很难与他们拥有二十余位高手名宿的同道正面竞争,唯一的希望是在一旁等漏网之鱼,居然成功有望。哈哈!你们满意了吗?” 宇文不弃冷冷一笑,说:“当然不全满意,因为你不可能捉咱们为人质。” 如烟说季彦凌的真名苏文静,但据他所知,江湖上往昔的黑道名人中,似乎未曾听说过有姓苏的。以如烟的造诣来说,在她的心目中猜测估计,名列江湖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名师出高徒,婢女有此造诣,女主人至少也该高出一倍以上。那么,苏文静艺自家传,她的尊亲岂是无名之辈?苏文静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但在陕州曾经表示过乃父是从前的黑道大豪。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江湖上有姓苏的黑道高手前辈。所以,他向自己说,希望苏文静真姓苏。 宇文不弃剑眉陡地一扬,道:“老人家,相处两月,您该不会看不出来宇文不弃的性情为人,不管责任有多重大的事情,宇文不弃既然答应了您,必当一肩承担,那怕是因此洒血舍命,也决不会稍皱一下眉头的!”他语声朗朗,言词慷慨激昂,豪气如虹,说时星目神采飞扬,俊睑上满是一片紧毅之色,令人心中油然而生钦佩! 跛腿老人听得不禁须眉频频颤动,不庄连连颔首道:“宇文不弃,你果然不差,你算得上是一位豪义凌云,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老朽也果然没有看错了人,有你这番话,老朽已经很满足了,纵然立刻魂旧九幽,也该含笑瞑目,决无遗憾了!” 接着他收起长剑,星目湛湛地转望着瘦脸汉子,语音平和而缓缓地说道:“阁下,你们‘柑杨三凶’落得如此下场,这可不能怨怪小可手底狠辣要怪该怪那郭正义,如今你们三虎已只剩下了你一个,小可自是不会怎样你,至于你将来是仇我恨我还是如何?那就随便你了!” 这座塔原称慈恩寺浮图,是慈恩寺的一部分,唐高宗东宫为太子的时候,思念母后的慈恩,建立了这个慈恩寺,后来玄奘法师由天竺回来,高宗特别在大慈恩寺敕建翻译院,玄奘便改由弘福寺驻锡这个寺,并且上疏建大石浮图,因为工程浩大,改用砖瓦,这座宝塔也就是唐三藏的藏经楼。 塔高七层,成四方,中有扶梯直达塔顶,据《大唐三藏法师传》卷七:“层层中心皆有舍利,或一千二千,凡一万粒。”却是早已失去。整座塔最名贵的据说是四座门楣与两块石碑。 门楣成弓形,上刻佛教故事和花纹图案,非常精细。两块碑就是中国碑中最有名的圣教序碑和圣教序记碑;前者是唐太宗所赐,后者是唐高宗所撰,都由当时身为中书令的名书法家褚遂良写成,也被认为褚书的精品,所谓“波沸如铁线”,兼有遒劲逸雅之美。 郭正义道:“这个人非杀不可,就是没有火炮他也有很多杀人的机关消息,对我们始终是一个严重的威胁。” 他是又想起了展雄鹰的死,展雄鹰是死在慕容廉明的机关下,这个人当时并不在现场,而虽然有内奸,但是,要在白马寺毗卢阁布置一个那样的机关并不容易,也可见他心思的巧妙,同样或类似的机关不难又出现,防不胜防,惟一的办法就是杀尽这一群人,永绝后患。 展红绫子听了这话,心中大感舒服,面色马上解冻,声音也恢复早先那种娇嫩悦耳的味道,说道:“你很聪明,也很自量,不像其他一些稍为长得英俊一点的男人那样喜欢自作多情。看来,我大概会对你好一点。” 宇文不弃诚恳地道:“姑娘很了解我的为人,我实在十分感激,故此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任何打击挫折能够不屈不挠,目前是落在你手中,但我将干方百计逃走,绝不气馁放弃。” 展红绫道:“这间屋子仍是专供守卫那条巷道之人居住的,本来所居之人很少,只有三两个而已。可是最近连续发生事故,连季彦凌算起来,一共已有两个守卫之人开了小差。这么一来,等如秘密已泄。照我的推测,郭正义一定在他麾下高手中,选派多名前来看守,不再像从前那样,延聘外人把守此巷。” 此外,锦衣卫提督郭正义派人封锁了后花园,这也是十分奇怪之事。这一道封锁线,是怕人闯入去呢,抑是怕后花园之人逃走?若说是怕人闯入,以展红绫这等身手,可知她那一集团之久也弱不了,如何怕人加害?若怕后花园之人逃走,宇文不弃前此曾亲眼见到两个黑衣人出入,并无受阻的迹象。 这个谜团使宇文不弃有两种想法,一是更为好奇,渴欲查个究竟明白;一是感觉得出这一、秘密,对锦衣卫方面,定必牵涉极为重大。宇文不弃当下已决定暂不泄露自己并未受制之秘,仍然伪装下去,以便从展红绫身上,查探出有关她那一集团的秘密。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郭正义的家人追索了几年,最后也不了了之,只有我最清楚,他是死在一个卖瓜的妇人之手。那妇人在他家门口卖瓜,足足有两个月之久,郭正义几乎天天都跟她见面,向她买瓜,因为她的瓜不但甜,而且价钱很公道,因为足足有两个月之久,郭正义对她早巳没有了戒心。结果在一个清晨,郭正义练完剑,听见她在后院墙外卖瓜,开门向她买了一只西瓜,当时剖了,引瓜就食之际,颈下挨了一刃,就是那柄剖瓜的刀。” 慕容廉明遣军来助修墓是为拉拢河东人心,自然特别注重军纪,调戏妇女尤为禁例,挨了揍只好自认倒霉,吵起来不但没便宜占,说不定还会掉脑袋。再者,河东地方民风纯朴,但很骠悍,他们吃了败仗,可没有认输,更没有把赵的军爷们看成胜利者,欺负他们的女人可不行! 那小子却以为展如烟特别关照他,哈哈大笑道:“什么?君侯虽然严禁军队闹事,但我不同,我们是专司巡查捉拿奸人暴徒的,遇有形迹可疑的人,就能抓他起来,若敢反抗拒捕,有权格杀勿论。”说着举着刀冲上来,厉声叫道:“唉,你这驼鬼,看这副长相,非好人,看刀!” 展红绫用棉被紧紧的裹着身子,自然也闷得沁出一身香汗,但蜷曲着身子,那敢动一下?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实在燠热得无法忍受,只好把棉被掀开了些,悄悄朝大哥看去,他睡得好好的,并没有像自己想像的可怕,心中暗道:“看来大哥真是一个正人君子,自己也大多疑了。” 武林中人,没有不好动的,听说有什么大会,自然会引起好奇之心,因此丁天仁这一问也早在金赞臣意料之中,闻言微微一笑道:“重阳大会,本来由川西同道所发起,没有门派之见,全以道义相结合,也没有会长的名称,每年一次,轮流作东,这轮值之人就是这一年之主,老朽就是今年的主人。” 第七二章 宝衣 说到这里,他口气略顿,伸手取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续道:“重阳大会另一惯例,就是每一与会同道都可邀约一二位会外知名之士参加,年主当然更要广邀各地名家莅会,担任贵宾,以昭郑重,老朽今年只邀约了两三位老友前来,正好丁公子贤昆仲路过敝地,这比约定的还要凑巧,实是最难得也没有。 如烟凤目怒睁,厉声道:“姓唐的,你枉吃了大半辈子江湖饭,简直糟蹋粮食。本姑娘如果不肯,尽可与你们生死一拼,大家落空,不必理会你们是否信任。你们八个人已隐占上风,难道怕本姑娘中途变卦吗?如果本姑娘有力量中途变卦,这时便可以拒绝你们的要求,对不对?不要欺人太甚,要不咱们放手一拼,你上吧,等什么?” 季彦凌心虚逃走,逃出半里外,坐在一株大树下沉思。她当然明白,凭她一人之力,很难入宇文不弃于罪。一再思量,毒计又生,恨声道:“我必须找几个熊耳山贼,众口一词咬定了他。同时,扮男装穿黑衣,在洛阳做几手血案,以黑衫客的身份大闹洛阳,一不做二不休。双管齐下,哪怕他不死?” 郭正义肃容截口道:“事情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就是你想算完,郭正义的那位上司他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不过,俗语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前你武功太差,弄明白了也是白费,根本就无可奈何得了他得,再说你也没有那个力量能弄明白,所以目前你只有忍耐!逃避!忍耐!……” 语声略顿了顿,接着又道:“所以,我诚挚地劝你黑兄弟,要想达成凌云志,在武林中创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你就该在内功火候上多下苦功,撇开一切恩怨事非,去寻访武林前辈奇人异士,专心求取盖世无双的罕世绝学奇技,至于那郭正义的上司是谁?他为何要杀你?这些问题,目前你最好别去弄明白……” 他的眼睛已因为逆风刺痛,然后他突然感觉一个身子亦被风吹偏开去,他的剑仍然指着郭正义,到他再突然发觉,剑尖所指的方向并非身子飞投的方向,距离地面已没有多远。跟着他发现自己正向一堆乱石撞去,身形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也就在狂叫声中一头撞在乱石上,粉身碎骨。 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这一抓只是很普通的动作,但这锦衣少年乃武林世家子弟,他从八岁就开始苦练三十六路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大法,所以虽然如今还只是十七八岁年纪,但对于擒拿制敌功夫,已有相当不错的见识和基础,可是,他此际竟然没有看见白发老者怎样出手,一条右臂已给对方紧紧抓住。 使雁翎刀的青衣汉子陡地怪叫起来,大声道:“麻子,你是甚么话了?若要割脑袋,就大家一起割,咱们虽然不是甚么结拜兄弟,但十余年来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这一次咱们背了黑锅,也决计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若敢自萌短见,俺朱得胜矢誓相随,大家一起到阴曹地府再做朋友好了。” 他上半身垂在她背后,虽是面向地面,却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但双腿垂在她身前,却有点不好受,一来她抓得很紧,几只手指就像钢钧一般,使他感到疼痛,这也是由于不能运力相抗,方有疼痛之感;二来他的大腿压在她胸前双峰之上,传来软绵绵的感觉。在一个男人来说,这是须得咬牙忍受,才不会动心现丑。 郭正义道:“那倒不是,而是此术施展之时,不但禁忌甚多,危机重重,并且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受术之人定须神志清明,且愿意合作,不予反抗,方可成功。一个弄不好,施术的人反而遭殃,动辄有丧命之虞!你想想看,有这许多的凶险艰难,岂是容易一试的?若不是遇上一个认为万分值得的人,谁肯轻易冒险?” 宇文不弃在身形摔倒之际,心念电转,掠过两个意念。一是这头恶大无疑是一种狞猛灵警的恶犬,不但擅长追踪,同时亦特具神力,才会把他这么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震退,只不知它伤势如何?另一个意念是须得尽快逃出此屋,以免被敌人所困。故此当他方一倒地,便又一掌扫击在墙上,“蓬”的一响,木屑纷飞,墙上已出现了一个洞。 宇文不弃一听而知,对方已发动四面包围的埋伏,以哨声告诉屋后那一面的同党,叫他们注意拦截逃人,由是后面亦传来哨声相应,故此他深信这不是诡计圈套。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躺在地上也看得见门口的人影,为何那人竟看不见自己?尤其是屋内十分明亮,地方又小,谁都能够一览无遗。 如烟苦笑一声道:“我宁愿不了解他。如果我不了解他,我就会像一般的女人一样,想法子去阻止他,平平凡凡地活下半辈子,因为刺杀慕容廉明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慕容廉明归还遗骸,亲自致祭,善视河东百姓,这些多少也是因为他而有的改变,他就是不行刺,别人也都能谅解了,他已为智伯赢得了尊敬。” 他的风度是很好的,一般的情形,这种清况,都会悖然而震怒,但慕容廉明没有,他只有感慨地想着:荀瑶的确是个人杰,我能胜过他是运气。他攻进晋城,我的百姓对他歌颂仁德,我以征服者的身份来到此地,仍不如他受到尊敬,看来河东的百倒真够倔强的,他们不容易归心于一个人,但如把心交给了谁,就很难再转移。 慕容廉明微笑道:“大夫,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若受死法所拘,那太愚蠢了。若说要遵守成规,我们韩赵魏三姓,都是晋公的众臣,三家分晋,已失人臣之分,朝廷该对我们大申挞伐才对,可是天子却派了大夫前来,承认了我们的地位,这不也是反了礼法尊卑正名之义了吗?大夫食禄于赵已有数年,怎么未有见及此呢?” 朴素衣道:“衣上沾了这么多酒,自然成了宝衣,有时没钱沽洒,又酒瘾大发,我就脱下这件宝衣,蒙头大睡,鼻中闻着酒气,至少坞可以过过瘤,这样这件宝衣,一穿就穿了三十年,后来破到实在不能穿了,只好把它给珍藏起来;要等酒瘾发作,才用它来蒙头睡觉,后来大家都知道假道士有一件破旧不堪的宝衣,就叫我朴素衣了。” 由于山庄位于山区的边缘,迤西一带又全是丘陵地,直伸至洛河东岸,林深草茂,古木参天,在山庄以东的山顶监视人员目力难及,而撤出的人却又善于利用草木障身,所以撤走许久,仍未被人发现。 茅屋中空空如也,原来的供桌灵牌等物皆已撤除。屋后堂有一条地道,通向百步外茂林中的山沟,人皆利用地道,沿山沟掩身撤走了,难怪监视的人毫无所觉。 他语气说得极是平淡,对于“无极岛”似乎并无多大的兴趣希望!郭正义见他神色显得很是淡漠,不像一般人一听到“无极岛”三字,脸上立刻便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不由眉峰微蹙了蹙,有点诧异地道:“黑兄弟,看你的神情,对于寻找‘无极岛’之事,好像并无多大兴趣,不太抱有信心希望呢?” 英雄馆里的顾客和伙计见他竟然接二连三地行凶,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胆子细小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而胆子较大一点的也远远站开,谁也不敢接近凶案现场。但在黄袍和尚附近,还是有几个人未曾离去,这些人并不是胆量特别大,而是给吓得手脚酸软了,他们不但跑不动走不开,甚至有些连屎尿也给吓了出来,又哪里还敢动弹? 宇文不弃仍然坐着不动,并且还是以展红绫的娇躯覆盖在自己身上,因为那些柴草本来就无法遮挡得住他们的身形。可是既然对方在火炬照耀之下也不曾发现他们,可见郭正义实在是大有古怪。倘若不是对方诈作未见,那一定是郭正义那一身黑衣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得以瞒过敌人的目光。 从桥下出来,已经被人发觉,然而可以利用人们在惊愕时所生的片刻迟疑,迅速地行动,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得手,所以,一出来就要立刻进攻,如果他绕过马身去找慕容廉明,那就来不及了。这不仅是找到他的问题,还要发动攻击,也不是随便的出手,而是全部劲力凝聚的一击。 朴素衣咕的喝了一口酒,恨恨的道:“这小子眼看偷到手的只是一件破旧不堪的大褂,先前还以为衣内藏有宝物,那知撕开来了依然找不到宝物,一怒之下,就把它丢到山溪里去,要知宝衣之所以成为宝衣,就因为它积存了三十年的酒气,这给溪水一泡,酒气全泡了汤,宝衣也不成其为宝衣了。” 第七三章 造诣 千古以来,郭正义这位贤相,民间知者不多。而白居易却传诵千古,妇孺皆知,他的诗歌,千古长青万载不朽,他的诗词人人可解,首首可歌。但他写了一首长恨歌却令后人迷迷糊糊,描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假借神仙典故,暗中指出当马嵬坡六军哗变,高力士缢死杨贵妃是一场骗局。 诗中指出杨贵妃已成了仙,居住在海外的仙山。但却暗中谈出贵妃受辱的情景,和尔后贵纪已成为女道士(当时女道士与娟妓并无多少区别)的事实。 看了长恨歌的人,皆为徘侧缠绵的词藻所迷惑,以为贵妃真的死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美得令人心醉心酸,谁又去推敲“马嵬山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呢?谁又愿意点破“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的接客狼狈像? 一阵好忙,在郭正义的呼唱与和尚道士的经咒声中,行礼如仪一一上香,颇为隆重。礼毕,慕容廉明叫道:“启禀会主,各地接信赶来的前辈们,除了慕容府的慕容老前辈之外,全都到了。属下认为,为免夜长梦多,不如立即举行开坛大典,宰了崔小狗,不必等他醒来了。” 展雄鹰也笑道:“咱们当然来得好。你们从西山潜行溜脱,故布疑阵留下踪迹,引人向永宁方向追,却反从汝州道绕回来。我老要饭的自命不凡,自诩追踪能手,居然在阴沟里翻船,被引出三十里外犹不自觉。要不是最后发觉脚印甚轻,不象有人背了重物赶路,而是用陆地飞腾术赶程,及时醒悟回头,真让你逃掉呢。好家伙,谁会想到血花会的秘坛,建在山寺名胜区左近?你们也太奸了。哈!但你们仍然逃不出我老要饭的耳目之下。” 短剑与长剑招式不同,功架马步迥异。长剑身形走偏,以运剑封架冲刺为主,重点在剑尖。短剑与单刀的功架马步相差无几,正面向敌以左手相辅,讲求走险一击石破天惊。 兵刃接触的机会微乎其微,如臂使指心意神合为一体,不攻则已,攻则可能两败俱伤,因此凶险万分,是机智、招术、胆气、经验的总和,是干锤百炼所陶冶出来的搏斗术。 语声略顿了顿,又道:“展雄鹰一身武学功力已臻上乘,放眼当今天下武林,能够和展雄鹰真正放手一搏的人,相信并不太多,那郭正义能在展雄鹰手下走上三招,该是不同寻常,较那‘慕容廉明’要高得多多了,以你眼前的功力而言,若和郭正义动手,我敢说很难是郭正义手下十招之敌!” 丐帮为当今武林九派一帮中突出的帮派,弟子众多,广布天下,势力雄浑,威誉满江湖,连被共推着武林中流砥柱的少林派,对丐帮也都另眼相待,十分敬重,丐帮帮主亲自率人飞骑恭迎郭正义等一行,沿途隆重招待,消息传出,武林岂得不为之大感惊异,不纷纷议论猜疑? 郭正义战得性起,陡发一声朗叱,手中剑招一变,突展“花雨缤纷”绝学,那人双环虽也急展“风起云涌”对挡,但并未能化解开郭正义这招凌厉奇绝的剑势,只觉得胸前一凉,竟被划破了一道五寸多长,深达四分许的血槽,不禁吓得心胆俱颤,急忙跃身暴退八尺。 认真的说起来,这一剑还是因郭正义事先曾有分咐,不准郭正义轻妄伤人性命,是以他剑下留了分寸,不然,在这招“花雨缤纷”绝学之下,那还有其命在,必已魂断尸横当场了! 展红绫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这一问是多余的,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少爷,自然一辈子没有遇上过真正的恶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大恶人是怎样的吧?他们凶残如兽,枧人命如草芥,爷爷常说,遇上这些虎豹豺狼,是万万不能手慢心软的,否则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你一口噬掉!” 郭正义怎会把这土老儿放在眼里,他以为只要派一两个喽罗,就可以把这多事的老家伙送上西天去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白发老者乃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煞星,经过连场混战之后,他派出去的手下全都有去无回,最后连“阴魂不散”也得散了,郭正义的脑袋就像是球儿般在岸间滚来滚去! 宇文不弃但觉她这话情深一往,大为感动,道:“像你这样青春美丽,又是活生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轻轻吻她一下,又道:“我刚才甚至怀疑不是真实的事,所以动手抚摸一下,谁知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唉!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 郭正义赔笑道:“这宇文不弃实是不同凡响,故此才须劳动爵爷大驾。如是一般逃犯,属下等便可胜任了,哪须劳动爵爷?” 慕容廉明摇摇头道:“不对,宇文不弃的底细已经查过,并不是什么特级高手,更没有三头六臂。本卫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东厂,但本卫权力集中,不似东厂力量分散,是以本卫其实不弱于东厂任何一派。” 她袍袖一举,遮住面孔。骤然间阴风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摇闪不定,光线暗淡,而这个三尸教主也在光影晃动中忽然淡了许多,而且看来好像是水中人影飘缈闪摇,使人泛起难以捉摸之感。 转眼间这个黑在妇人已经失去了影踪。慕容廉明透一口大气,道:“属下如非亲眼得睹,决难相信世间真有这等隐遁之术。” 郭正义道:“这是极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须在夜间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闪映时最为适合。这位三尸教主祝神娘乃是此道中首屈一指人物,炼就了这等隐遁身法,何足为奇!” “剑道即仁道!”木立的刺客忽然开口了。声音还是沙哑的,然而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庄严,使得郭正义悚然动容,移目看去,宇文不弃的脸又经过了一番改变,连声音也变了,但是他的那种内在的剑客的风标却是无法改变的,尤其是那种面对着死亡而毫无畏惧的态度,使得郭正义十分熟悉。 但郭正义不是轻易上当的人,他的劲力虽然控制不了,但绝不会空发,他双腿一点,身随剑势,攻向了宇文不弃的背后。招式并不巧妙,巧妙的也是心思,攻敌之必救,这样一来,宇文不弃有再好的精招也必须停止下来,解救背后的危机了。这是郭正义临时的变招,也亏得他多年的造诣,才能在匆促间争回先手。 宇文不弃这一纵身掠起,飞行之速,直如浮矢掠空,白素素和他先后掠起,但如今竟然落后他甚多,心头暗暗惊异不止,此人一向被人视为江湖清客,武功不高,但以他方才坦然接下自己一记“七转掌”、“五弦指”,和现在几乎到了飞行绝迹的轻功,一身功力之高,绝不在大师姐之下,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这一瞬间,宇文不弃突然明白过来,心中暗暗“哦”了一声,自己跑了一辈子江湖,今晚竟然会落人对方的连环计中,方才有人把自己引开,乃是“调虎离山”,后来又把自己引来此,则是“一石二乌”。想到这里,急忙朝慕容廉明拱拱手道:“师太请了,这个只是误会……” 只听郭正义续道:“庄主怀疑他们是一条黑船,这就朝他们船上飞落,那船上七八名水手,果然个个都有武功,看到庄主立即手持刀斧围了上来,他们人数虽多,如何会是庄主的对手,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遇上的竟是庄主,口中嗯哨一声,纷纷跃落水中,潜逃无踪,就这样把三位公子截回敝庄来的。” 有些人不伯死,那是因为他有不死的把握和希望。练武有成的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强,强则产生信心和勇气,强者怎会死?但真正碰上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信心消失;勇气也就变弱,在死亡的威胁下,少不了原形毕露。因此,真正视死如归乐于死亡的人毕竟不多。电剑林寿神奇莫测的一击,把这些自钥为亡命之徒镇住了。 花了不少工夫,在穿堂的东壁找到一座巧妙的暗门,砸开后,找到了进入地底的秘迈。—那是一条不知有多长的地道,六尺高,三尺宽,从宅东又分为二,一向南,一向西。地道建得不算巧妙,先挖掘八尺深的壕,再加涂了柏油的木条掩盖,上面盖了尺余厚的土,年深日久,表面已长了草木,看不出痕迹了。 季彦凌嘿嘿笑,狞恶地说:“死,乃是最痛快的事,但决不容许你死得痛快。我得剥光你,让天下英雄看你展家的人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与常人并无不同,宇文不弃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得眼看他惨死。至于你和蝎娘子,我要将你们的手脚大筋割断,毁去五官,再派人透露消息,让你展家的人来收尸,等官府派人来验。哼!你满意了吗?” 第七四章 荣耀 他语锋微顿,目光瞥视了并肩凝立一边的八剑一眼,接着又道:“现在老要饭的有几句话忠告你们,就是他们八剑的主人,可是位武林鲜有人能惹他不起,那黑宇文不弃既成了他的朋友,希望你们回去告诉郭正义,要他转知他背后那人,最好就此罢休放手算了,不然,那便是自取……” 语声略顿,笑了笑,接着又道:“当然,‘双凶三怪’如是走了单,一对一,老要饭的自信还有力收拾得下他们,可惜的是,‘双凶’是一向‘焦不离孟’‘三怪’也是由来‘三位一体’,老要饭的,就是贤侄你不关照,要和你表弟亲手报仇,老要饭的也会把他们的凶命留给你们的!” 记得学生时代,曾在某本学术论著上,书名已记不起了,请原谅。读到过一段:“人固是万物之灵,具有超然的智慧与灵性,但除人类以外,不论是兽类,各种动物,以及花草树木等植物,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均都自有它的灵性,有灵性的,它们也就懂得人类的意思。” 转念一想,又忖道:“管他是神是魔反正都只不过是和尚一名,就叫他慕容廉明好了。”他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在沿途之上,他一直凭空猜想,以为父亲嘱咐自己去会晤的,必然是个面貌慈祥的得道高僧,但如今一见之下,不但大失所望,甚至觉得颇为反感,因为得道僧不会有这种狰狞可怖的面目,更不会骂出一句“要花大红花的”来。 慕容廉明说到这里,右膝已然跪下,鲜血也是不断汩汩地流出,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说道:“老实说,洒家若不是知道你半年前曾经害过一场大病,功力打了个折扣,洒家是绝不敢硬拚你这一手天罡辟邪掌的,但到头来,洒家还是败了,而且败得心悦诚服,哈哈,操你奶奶个鸟,洒家只好来世再跟你一决高下了……哈哈……哈哈……” 宇文不弃没有立即答理慕容廉明的话,他侧目一看展如烟与郭正义两人已动上了手,而且知道展如烟不至于马上落败,方始道:“有关玉钩斜的内幕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而且不消几句话便可讲得一清二楚,可是在得知你如何履行你开出的条件之前,我宁可一战,也不会告诉你的。” 宇文不弃沉吟一会,忖道:“这姓雍的急于得知天钩料之内幕,不但不惜冒诛九族之险,甚至让我扮作他父亲,此中大有问题;其次郭正义虽与展姑娘激战,但在下也不应大声与我讨价还价,把内幕毫无顾忌地讲出,由此可知,这姓雍的做法若不是不可靠,就是别有妙计,不虞泄漏机密,否则不会如此托大。” 他的话忽然中断,原来这时他才发现情况有异,那就是郭正义何以闷声不响,一径舞戟奋战?再者展如烟身法虽是诡奇轻灵,可是在郭正义这等檀长强攻的对手威胁之下,能支持下去已经不易,怎能从容自若,还分心开口说话?他已晓得此中必有古怪,却不暇追问,当机立断,拨头疾跃回去。 尤其是河东的父老们,内心更是充满了矛盾,他们尊敬宇文不弃,视之若神明。 对宇文不弃为报故主而一再行刺,他们是十分尊敬的。但此刻,他们怕宇文不弃会动手。那倒不是他们已将忠心易到郭正义身上,虽然他们已消除了对郭正义的仇恨,但他们心目中依然是拥护郭正义的。只是,他们也为郭正义的豪情所折,希望能看见宇文不弃成功,但不是此时,不是此地。 因为宇文不弃此刻所表现的不仅是技,还包括了天赋的神勇以及运剑的熟练,每一次有人相阻时,他推出一剑,直逼中宫,使对手必须横剑自救,即使宇文不弃的剑势并没有对准人,对手饱受威胁之余,不自而然地横剑自保,而剑器相触之际,宇文不弃的剑也一定敲在对方剑上最弱之处。 剑握在手,劲力从手掌传到剑上,使器与人结为一体,是以两者之间,必须有一个相连的关节,那也是劲力最弱之处,高明的剑手,已经将这一个关连的部位,缩减到几乎没有,因此才能达到身与剑合的境界。 当然,罄自己所有的千名健卒,前仆后继,一波波地拥上来,还是可以阻止宇文不弃的,但到那时,河东的勇士们也不会坐视,一定会拥上来,他们虽不到千人,却是经过宇文不弃精心教导的,个个能以一当十,自己这千名健卒将片甲无回,自己恐怕仍将为宇文不弃所杀,而后,晋城无主,赵国必将落入韩魏等强邻之手。 郭正义笑了笑道:“因为重阳这一集会,人数虽然不多,除了峨嵋派是出家人,不曾参与之外,多是西川一派宗主,尤以青羊宫主沧海沈和归云庄主归耕云,还是武当派门人的师弟,令尊是少林俗家名宿,当今江湖上已有二十年没有推举武林盟丰了,试想重阳之会,虽说只是川西武林人士的集会,但在会中的一言一行,实足以影响中原武林,所以江湖上人要叫它重阳大会也在于此了。” 他这话启然只是感慨之言,也像是在回答金澜,接着目光一抬,又道:“因此令尊等人的失踪,可说牵连极广……老朽原非重阳大会的人,此次是应令尊之邀的,老朽赶到贵庄,是在重九前两天,也就是会期的两天前了,就算令尊和沧海沈等四人失踪,其余的人也应该全赶来了,但据贵庄任总管见告,其余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来……” “见鬼!我与朱兄偕同六名护卫走北道,他们坚持要向龙门镇追,算定逃匪定已过了八节滩逃命。本来我与朱兄也认为从北走的一小群恶贼,极可能逃向府城吸引我们的注意,以便让向南逃的人可平安远遁,但乌骓却不听躯策,沿河东控制不住。朱兄认为神驹通灵,任由乌骓奔驰,两人同乘到了前面三里地,便听到了怪啸声,乌骓更不受控制……” 此刻,宇文不弃已知这瞽目老人实在是位十分不简单,心智高绝,非常老于世故之人,深知对方既已猜料对了,否认反而不好。于是,他心念电闪中,便沉痛的叹了口声,语音凄然的说道:“老人家,你猜料的不错,晚辈实因身负血海深仇,所以不得不……尚望老人家您多见谅!” 能够成为掌旗弟子,这是件何等荣宠威风之事! 这实在不是小的福缘、造化、照理,宇文不弃就该当欣喜,高兴万分才是,然而,宇文不弃的反应竟出人意外平淡,不仅全无一点欣喜高兴之色,反而剑眉轻蹙,语调十分平淡地说道:“晚辈明白了,也深感老人家的厚爱荣宠!” 郭正义呵呵一笑,道:“老夫只不过毁了你一封信,你就觉得老夫以老欺少,横蛮霸道了?但你何不想想,你老子派四个人跟你来到蜀北,但转眼间就给半耳魔僧宰了三个,而且还要给砍开三四一十二块,小岳,你若稍有脑筋,就该知道你老子要你来见的大和尚,实在比老夫还更凶残霸道千万倍!” 宇文不弃自然晓得其时京师充满了那些装神弄鬼的不肖僧道、江湖术土以及邪门教徒之人,而这些妖率却都获得皇上御封,成为有权有势的人物。东厂和锦衣卫的任务之一,虽是专门查访捕杀以邪说煽惑民众的妖人,但这些真正的妖孽却受到庇护,且可横行不法。故此郭正义这样说法,宇文不弃认为并无不妥。 他说这话时豪情万丈。展如烟不觉为之胆气大壮,心中的无穷恐惧突然消散,于是心窍大见玲珑,思路灵活,霎时已有了计较,道:“宇文先生,你可以不怕我娘,但我却不能不怕,不过我还是有办法可想。”说罢,便欺身贴近宇文不弃。宇文不弃虽然搂抱过她,可是这时刻展如烟突然的动作,仍然使他心里摇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不弃微微点点头道:“他们攻出的都是杀手,几乎也是极难化解的险招,我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挡得住。若是一对一,我自然可以从容应付,不必逞险。但是我要面对二十几个人,而且都是此中好手,若是一一应付,我最多只能胜过三五人,即将筋疲力尽了。时机迫促,不容我久战,唯有用险一途,因此我的招式都是在对方将招式用足,无法改换的时机才发出,而且要在他最弱的空门中递进去,才能有效而不致徒耗体力。” 郭正义并未坐下,站着又道:“兄弟要向诸位老哥报告的,是半个月前兄弟枫林山庄金赞臣老哥之邀,赶去参加重阳大会,兄弟是在重阳前两天到的。”据山庄总管见告,郭老哥和会前已经赶到成都的青丰宫观主沧海沈、聂乘风老哥、无心道长等四人无故离奇失踪……” 第七五章 幻境 一连三天,这位叫王铮的书生仅带了两个书童,在城内各处游荡,自得其乐,吸引了无数市民的注意,在以往,市民所见过的旗人都是官兵,罕见旗人平民,难怪会引人注目王铮的穿着打扮与气概风度,也令人刮目相看。他成了全城人士注目的中心,却忽略了他手下那些骠悍大汉们的活动。 关王庙据说是南明一代孤忠、中拥王文烈公文小明所建造。当初郭正义在汉阳反叛福王,扶持以兵部右传郎兼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军务的慕容廉明。慕容总督自杀不成,舟至汉阳门,他在四名副将与一队兵勇的监视下投水自杀,漂流十余里,被一艘渔舟救起。 “宇文兄。”郭正义向宇文不弃说:“依兄弟猜测,他们恐怕真是来看地的。这两年来,外面谣传了不少谣言,云南方面平定之后,旗人要大举南下,到各州县划地成家立业。宇文兄,你城外的田。在本县是最肥沃的,靠城又最近,真要划地,你的地将是他们最先选择的目标,可得早作打算才是!” “这可不一定哦!”慕容廉明怪腔怪调地说,瞥了宇文不弃和郭正义一眼:“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要发横财,必须在天下大乱前后才有希望。咱们湖广大乱了三十年,人死掉一大半,有些人死得族绝丁断,有些人家破人亡;国亡家破,城镇为墟;但也有些幸运的人,这期间发了大财。 慕容廉明道:“这位盖世奇侠虽然曾经以一战名扬天下,威震八荒,但因他生性淡泊名利,不愿在武林中和人互争雄长,不到年余时间,便即偕同爱妻双双归隐了,只有少数的几位武林豪侠知其隐居之所,是以说他是武林大有名望之人也可,说他是没名望之人也并无不可!” 宇文不弃接着又道:“晚辈于等到天黑时分,因未见家中人有人来接,遂冒险回到庄内,全庄一片死寂,除遍地都是那已干的血迹外,便是两堆新坟,坟前都立有石碑,一座是先严先慈的,一座则是全庄二十三人的合葬巨冢,晚辈目睹斯情,心中悲痛得几乎昏倒当场,但因深知身处险境,乃强自忍抑着,也未敢在庄内多作停留,满怀悲痛地退出庄外,连夜南奔,依那字条之言,前往南海去寻找‘战斗岛’!” 自然,“扬威”镖局所保的镖货财物,在江湖之上能从未发生意外,并非偶然没有原因的。原因也就是总镖头慕容廉明,乃是位功力卓绝的当代武林高手,而其手下所有的镖头副镖头,几乎无一不是当今江湖上字号响亮的一流好手,即连那些跑腿的镖局伙计,趟子手等,也大都是些身手不太差的人物! 宇文不弃说:“这套剑法,叫金波飞龙法,全套剑法把它使得精熟,每一种变化都是威力无穷的杀手招数,但,咳咳,老实说,自有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完全记住这三万六千五百种变化的,事实上也绝用不着如此繁杂,反正临阵对敌,往往都在一招半式间便能够决定胜负存亡,所以你只须记住每一式的基本步骤,以后再把这三百六十五式剑法融合贯通,那便已可克敌制胜,成为剑法上的一流高手。” 宇文不弃接着又说:“其实这剑法,有点像是道教的太极剑,所渭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之后又再弄出八八六十四个什么捞什子,总之是越变越多,而越多也就是犀利玄奇,所以,等到你真正能够把这三百六十五式剑法完全融会贯通的时候,那三万六千五百种变化也就会自然而然地钻出来,这套剑法妙用无穷,虽然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比之少林寺的达摩剑法,恐怕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而自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两位绝世高手的踪影,而飞龙飞凤两套剑法,也从此失传。之后,一直过了差不多二百年,江湖上忽然有个浑噩的小子,为了要追杀一条毒蛇,在飞凤山穷了半天之力,终于才把那毒蛇追着,而当他正要大展克制毒蛇功夫之际,忽然给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宇文不弃道:“我告诉你怎样做。前面街口有七支彩色小幡插在地上,这是一种极厉害的邪法,称为‘七情幡’,任何人踏入十步之内,立时心神受到侵袭,七情六欲以千百种不同的幻象出现,不明破法之人,只有圣贤之流,方能无动于衷;如若是凡夫俗子,定必沉溺其中。种种悲欢爱恨的幻境,至死方休。 宇文不弃道:“第一,在你跨入法术力量范围内之时,我才出手解开你穴道,而此时你已触动了禁制,邪法发动。如果你企图转身逃脱,或想回头与我一拼,此念一生,你又得像早先一般,空自筋疲力竭而死,其实却是与幻象相搏。如果是逃生,则在垂死之时才发现你还在原地,末移寸步。” 展红绫点点头,眼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着这个相貌英俊性情义烈的青年。她心里虽然有着凄怨的离情别绪,却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满足之感。 原来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部不可能获得爱情,更正确地说,便是她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由于她的出身门户中的多种禁忌使然。 可是宇文不弃的出现,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时间虽短促,却有着强烈无比的光华划过广天际。 那个老人长叹了一声道:“宇文先生,我们并非忘了郭正义恩德,在我们的心目中,郭正义永远是我们河东的领主,因此,你要刺杀秀秀以报郭正义,我们是绝对赞同的,只不过秀秀这次是来向郭正义致祭的,我们不能对一个致唁的远客失礼,至少不能在典礼上动手。郭正义生前是个英雄,我们相信他也会同意延期的。” 但是,他的信念没有改变——天下无攻不破的剑阵,这个流星剑阵虽然厉害,而仍然是可以破解的。只不过,要如何的破解呢?宇文不弃相信他若是在一边观察过一阵子,必然能找到它的缺点,只可惜他此刻身在阵中,没有冷静观察了解的闲瑕与机会。 宇文不弃又支持了一下,慢慢地终于悟出了虚实,这个流星剑阵其实也很平常,只是利用火花造成的,然后再掩饰他们的剑及光影,而杀手就从光影之后进攻。那时,对方的注意力在追视光影,对接着而来的攻击往往难以应付。这的确是一种很精妙的设计。 宇文不弃道:“他们是有心人,可能早就在注意我了。我相信如烟已陷入他们的手中,因为有两点有力的证据:第一是他拿了如烟头上的发钗,那是我送如烟的,她整天都带的,东西在郭正义手上,证明人也在他手中了。其实是如烟已有身孕的事,这是昨天闹事后才听她自己说的,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征象,但郭正义已经知道了。” 黑袍人脸上神色一凝,似有怒意,沉声道:“还有第二吗?”郭正义道:“有,第二是贵盟主既然派你老哥前来,你老哥就是贵盟主的专使,由此可见你老哥在贵盟主眼中还有些份量,似乎也该把姓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因为贵盟主既派你老哥来和咱们联络,咱们也要衡量衡量你老哥够不够资格和咱们说话?” 郭正义豁的一声打开招扇,在胸前扇了两扇,双目一抬,望着黑袍人微笑道:“听你老哥口气,好像想掂掂文某的斤两了,这样也好,你老哥夜闯百里洲潜龙庄,总该有人出手讨教几手高招,否则岂不是会让江湖朋友笑话。长江盟被一个自称奉了武林联盟盟主派来的专使而又不肯道姓名的人几句活给唬住了,咱们长江盟今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 丁天仁眼看黑袍人连伤四人,心头激于义愤,才一晃身抢了出去,等到抢到黑袍人面前不远,才想起前面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一身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还败在对方掌下,自己那会是人家的对手?心念闪电转动,立即从身边取出大哥送给自己的紫虹剑,轻轻一按吞门,但听“铮”然剑鸣,手中多了一支紫光流动的短剑。他想来想去,只有大哥教自己的一招剑法,也许可以胜他,才掣出剑来的。 黑袍人虽然一掌震退慕容廉明,但他右臂却被慕容廉明旱烟管击中五处穴道,一条右臂抬动不得,急忙暗自运集全身真气,缓缓冲开五处穴道,就在此时,耳中听到铮然剑鸣。双目急睁,才看到一个青衫少年手持一支紫芒流动的短剑,离自己不过五尺来远,这支紫芒流动的短剑,他看来极为眼熟,心头不期一怔,脱口叫道:“紫虹剑”! “如何谈判?把他们掳来逼供?馊主意。” 第七六章 金簪 宇文不弃用嘲弄的口吻说:“三个魔女咱们或许对付得了,那位旗人贵公子身份地位悬殊,谁敢去动他?如果他在本城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咱们的县太爷恐怕也得丢脑袋,你敢去招惹他?不信你可以问问慕容廉明老兄,衙门里是不是已派人守候在店中暗地里保护他了?” “第二、李自成的妻子高氏,与她的弟弟高必正,手下有十名亲随,号称十孩儿,高氏姐弟与李赤心同受招安之后,成立劲旅忠贞营,这十个十三四岁的可怕小鬼失了踪。忠贞营驻守常德之后,就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我知道李赤心最后在蔓州,应何太师之召领兵前来衡州,准备反攻长沙,被混十万拒绝让出常德地盘,以焚壁清野逼使李赤心械尽粮绝,孤军走长沙因而败没。从益阳赶来追寻他的何太师,也因此而在湘潭死节。 “第一、宇文不弃是郝摇旗的贼首。郝摇旗、混十万、射塌天刘体仁一群匪首窜来长沙,接受何太师招安,宇文不弃便与一群匪徒一哄而散,隐姓埋名在本地落户。第二、甘八宿的克有几宿隐身在衡山山区,至于隐身在何处,在下不知其详,也懒得过问。这是在下所知道的确实消息,阁下如不满意,瞧着办好了。” 金衣人点点头道:“不错,宇文不弃是个身世大有来历之人,不然,丐帮决不会得如此小题大作,而各大门派于接获这种于玩笑的‘武林贴’后,不但决不会派人协助寻访,说不定还要群集去向丐帮问个滥发‘武林贴’的罪名呢?”银衫人沉默刹那,问道:“那么上座以为宇文不弃的身世?……” 那隐伏在三十丈外短树背后的中年僧人,一听“慕容廉明”三字,心中不由暗吃一惊忖道:“他原来竟是那威震豫西一带的江湖高手,不知另两名黑衣人是谁?那被称为‘帝君’的银衫人又是何许人物?看情形,这银衫人必定是个武功高绝,厉害非常之人,不然,凭慕容廉明的武学功力,怎会对银衫人如此恭敬畏惧,怎会如此服贴,忍受银衫人的喝叱? 慕容廉明说了句“知道”之后,接着脸色神情忽地一黯,轻声吁唤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弟自二十多年前与老哥哥相识结成忘年之交后,每隔三年严冬,他夫妇必偕赴雪山老哥哥居处欢聚盘桓数日,就便一赏那银色世界奇景,二十多年来从未误期过,去岁严冬恰值三年之期,直到今春因仍未见白老弟夫妇前往,心中放心不下,所以才特地下山探望……” 他一头白发,眉毛亦根根发白,可是脸上却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而双颧额高耸,两颊如削,容貌峻冷而肃杀,肌肤简直就像是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当先是一个全真羽士,一身鹅黄色道袍,步履如流水行云,超然出尘,一些烟火气味也没有。他眉长过目,直鼻,五绺长须配合得恰到好处,已有些灰白,脸上也已有些皱纹,年纪应该在六十前后,却丝毫老态也都没有。在他的身后又跟着两个小道士,左执尘拂,右捧宝剑。 “你是说他欺负你们?”展红绫瞪着那个师兄,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们十几个,他只是一个,又不懂武功,如何去欺负你们,我倒要问问师叔──”众人傻了眼,其中一个急嚷道:“师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去骚扰师父他老人家。” 他面色一沉,道:“这条胡同的地面乃里新近铺设的,然而当中却清晰留下无数蹄痕车辙,可见得乃是因为每日车马流水价不断所致,并非时日久远之故,我倒要问一问杜兄,假如贵上乃是某一帮派之主,他的居处岂有车马不绝之理?你可别忘了,此地乃是京帅,任问帮派之主都不宜公开露面。更何况频繁无比的应酬。” 这一番评论不甚肯定,可以观为没有结论,但宇文不弃却大为惊喜。惊的是这个白发老妇的眼力奇高,居然能在三招两式之后就指出他不够老辣的弱点。这一点他自己晓得、乃是因为得到废公度的灵丹,功人陡然增强甚多,但刀法却一时未能配合得上之故,喜的是她把自己拿来跟东厂三大高手相提并论纵是有所不及,却已经十分值得次欣鼓舞的了。 季彦凌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给他指示,他只是养成了请示的习惯而已。自然季彦凌嫁到范邑,王飞虎是范中行的总管,就一直接受指示,而后季彦凌改嫁了宇文不弃,投向河东,王飞虎跟过来,关系虽已改变了,但王飞虎仍然是事事请示,因为季彦凌绝世才慧,每次给他的指示,都是最正确而简捷的。 因为,她的被掳是假的,根本是她自愿的。那枝金簪很平常,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用的女子也很多,并不足代表什么。只有如烟才会知道它的另一种价值,拔给郭正义作为信物,证实自已被俘。再者,就是如烟有身孕,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郭正义也无由得知,除非如烟自己说出。 不但如此,宇文不弃剑上的强劲还把他们震得跌坐在地,这证明他们与宇文不弃的技艺相差太多了。原本他们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在宇文不弃手下受挫,死伤颇众,感到很不服气,更为了秀秀郭正义对宇文不弃的礼遇而嫉妒。他们故意藏身树后,是想突出伏击,杀死宇文不弃的,此刻只剩了相觑无语发呆的份了。 郭正义目光一下落到丁天仁三人身上,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武林联盟的组织,企图问鼎中原武林,并吞各地的武林同道,从他们要长江盟加盟一节,即可证明。由此推断,重阳大会自然更是他们的目标,因此金公子令尊等人的失踪,极可能也和他们有关,这一点虽然只是猜测之词,也可以说八九不离十了。咱们今晚行动,旨在一探这些自称武林联盟的人,究是何方神圣?还有什么阴谋?金公子三位是长江盟的贵客,兄弟不好说邀请三位同行,所以要三位自己决定。” “在下知道你,你是江湖女英雌夺命一枝春展红绫展姑娘。那两位是蓝田双燕飞燕蓝芬、穿云燕蓝芳姐妹,没错吧!”王铮笑得邪邪地:“国色天香,名不虚传。三年前,你们和云梦双煞在黄州,掘获巨贼飞天虎,从凤阳中都搜劫运至黄州,因兵败而埋藏的一批宝藏,听说价值数万金,此后即四出寻找当年流寇的害藏,收获甚丰。姑娘们,你我已经有了利害冲突。” 金衣人道:“据夏候老儿说,武林百多年前,曾有一位盖代奇人使用‘寒风派’为标志,因无人知其姓名出身来历,遂都以‘寒风派主’称之,而凡被‘寒风派主’处治之江湖恶徒,其尸首之旁必留有一朵‘玫瑰花’标志,武林中称做‘寒风派’!” 语声微顿了顿,接着又道:“不过,‘寒风派主’乃是百多年前的人物,‘寒风派’也已百多年未现武林,其人恐怕早已去世,尸体骨朽了,至于‘四海酒楼’后院墙壁上所留的那朵‘寒风派’,是不是当年江湖恶徒一见亡魂丧胆的‘寒风派’,他就不敢随便乱说了!”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当派的人发觉,一定会追问你的武功来历,结果实在不堪设想,轻则将你逐下武当山,重则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的武功完全毁去。郭正义耸然动容。” 你当然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郭正义点头。”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黑衣人仰天叹息道:“凭你现在的武功,纵然被发现,要闯下武当无疑不成问题,只是你以后,也就休想再学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在如此青春年少的绝世佳人面上,竟然显现出如此巨大深沉的悲哀,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宇文不弃忖道:“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绝世的殊色,可以获得她所要的一切么?何况她如此年轻,正当青春之时,未来的远景应如明媚灿烂的春光,可是我的老天爷呀!她好像自知明天就要萎谢凋落一般。” 宇文不弃心中略动,那批人早已藏身山中,难怪突如其来,事前毫无迹象了。 走了一阵后,又到了一处岔路口,那两人仔细地找了一下,才找到留在路旁的记号,折向西行,如是再三曲折而行,忽而折向大路,然后又拐入小径,可见郭正义这一批人颇有心计,他们所行的路程迂回,不易为人跟踪,而郭正义派遣出去追踪的人也是高手,居然能一直追踪到这么远而不被发觉。 现在已渐渐接近大周峰,巍峨的碧水宫业已在望,走在前面的郭正义更是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的行进。 第七七章 魔王 “朱如书存城走长沙,郭正义手下六千精兵皆不敢听令与大兵对抗,他只好冒万千之险,从衡山赶赴湘潭,随行的只有十二义士和十八名对他忠心耿耿的随从,想赶来将朱如书的兵马追回。”老仆变了音的嗓子说,脸上神色百变:“大兵乘虚进据湘潭,先锋领兵包围高如晓卅一人。 “两句诗,是悼念展雄鹰的,也表示展雄鹰改葬在这四县的交界处。由于底下对湘江上下相当熟悉,再参照正面的两名,改葬的地方,一定是四县交界的明月山。落款图案是水中跃的豹,定然是箕水豹。至于是不是真的牵涉到展雄鹰改葬的事,属下就不敢下断语了。” “长上志在寻找十孩儿,找十孩儿须从甘人宿着手。”展雄鹰继续说:“甘人宿一向管不称名道姓,仅以宿号作代表。女土蝠是否全宿名,真正的甘八宿之中的女土蝠仅称作女宿。可是,长上,现在已有三个全宿名:女土蝠、翼火蛇、箕水豹。老太婆虽然否认她是甘人宿,属下存疑。” 时间虽只不过一月不到,而黑小龙他家传“太清神罡”,不但已由四成火候激增至六成火候,且已尽得“慕容廉明”一身武功心法,连那护旗三神招,也已尽得精奥神髓,所差的只不过是因为初学乍练,招式还不够十分纯熟,三招尚不能连环配合使用,威力火候略不足而已。 原来如烟在飘斜退之时,急切间未曾注意,竟退到郭正义右方距离五尺许地方,郭正义因从她现身时的那句“爷爷”称呼上,已知她是“慕容廉明”的孙女,则以一见她身形退立近处,心中便不禁顿然一动,暗道:“如果擒庄这丫头作为人质,何愁那慕容廉明不现身露面,不俯首就范乖乖地献出‘日月圣心旗’来……” 东方远处波层云浪里,实时隐隐露出一线线金光。 线线金光渐渐变成半圆形,再变成一颗火珠,圆而红,随着白的云层,绿的波层,渐渐地滚动,渐渐地升起,滚着,升着,荡漾着,色彩越来越鲜明,鲜红得像玛瑙、珊瑚、胭脂,终于由半圆形变成一个整圆形,冲破了白云,脱离了碧海,昂然升腾上天空。 郭正义轻叱一声,身形凌空,缨枪急落,当头插下,无敌龙头杖急一沉,突然暴退。青松右脚着地,身形随即又弹起,欺前两丈,缨枪急刺无敌咽喉。 慕容刹那间一声暴喝,龙头杖疾扫出去。枪与杖迅速交击,枪尖两尺方从龙口刺过,铿的一声已然相撞。 一蓬火星闪逝,枪被撞开半尺,龙头杖咬着枪杆直上,直取青松前锋手!青松急退,无敌紧追。一退再退,青松武当绝技梯云纵展开,抽枪,挥手,飕地缨枪飞射无敌的咽喉,既急且准。无敌道一声:“好!”身形一闪,枪从颈旁飞过,“夺”地插入旁一块山石之内,直没两尺。 郭正义做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落座,道:“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东厂和锦衣卫多年以来,权势重大,办的案子大小都有,其中有不少震动一时的大案,可是说到办案时的紧张严重,这回还是头一趟,可以说是已倾全力搜捕你。顺便奉告一声,厂、卫这两个组织有不少高手从来不必出动的,这回都亲自出马。”宇文不弃淡淡一笑,道:“郭兄恐怕是言过其实吧?” 宇文不弃仍然以淡淡的口气道:“假如东厂和锦衣卫已倾全力搜捕于我,你们这儿岂是安全之地?贵局凭什么不畏东厂和锦衣卫?退一步说,即使此地戒备森严,不虞厂、卫之人闯入来,但贵高也必定得把我的踪迹尽力掩藏,例如这两个使唤的婢子,便不该给她们得悉,何况还当着她们谈到东厂和锦衣卫捉拿我的事。” 宇文不弃道:“话不是这么说。贵局已有基业,而东厂和锦衣卫方面对贵局亦没有加害。”他沉吟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敝方所有的人,都是出于个人的自愿,感到须得为国出力,誓死效忠东宫太子,使他能够顺利登基,不为好党所害,但郭兄也知道的,厂、卫这两大机构,权力都操在好阔之手,所以凡是拥护东宫太子的,动辄有抄家灭门,甚至诛连九族之险!”郭正义摆摆手,道:“我都知道。” 郭正义表现出了王者的尊严,虽是身入重围,面对顽敌,但依旧十分从容地道:“姚先生,你已经抓去了我的两名部属,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我派人去通知豫让,等他来到,你就很不妙了。因此,我劝你在没铸成大错之前快些住手,我相信可以劝说他不追究你的行为。” “世事本就如此,我早就看穿了。世上只有一种人可敬,就是像你这样的剑客,奉献自己去维护正义和道统。为了替一个被你杀死的剑客还债,竟屈身到范中行那样的伧夫手下做门客,这种行为才是真正的可敬。因为你的牺牲不限对象,可以为任何一个人而施,但是智伯郭正义,他们的所为却因人而发的!” 慕容廉明眼看一场被人阴谋安排的火拼,已无善了之势,心头一急,沉声喝道:“秦宫主,你一向是明理的人,怎么还相信贵宫一十九名弟子是老朽等人杀的吗?碧水宫和长江盟素无怨隙,老朽已一再奉告,这是有人预先有了周密布置的阴谋,秦宫主如果不加采信,双方此衅一启,就非落个两败俱伤不可,希望秦宫主三思,能够把误会解说清楚,不是更好吗?” 郭正义道:“在下再请问秦宫主一句,就算是咱们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把秦宫主引开,试问咱们为什么要偷袭碧水宫?就是为了残杀留在碧水宫的十九名女弟子?还是要毁去你们碧水宫?但目前碧水宫不是好好的并未毁去,那么咱们究竟目的何在?好了,现在,请秦宫主再听听在下等人找上碧水宫来的前因后果……” 自己才想到这是有预先布置的阴谋,急于进去,找于千里、郭正义二人希望大家急速退出,免中敌人圈套。等到自己找到两人之后,就不见了慕容廉明三人,及至退出大殿,竟连荆门山主季传贤,冷面屠夫束大成、排教总舵主罗长发、黑手神赫连天四人也一个不见,踪影全无,大概说了一遍。 “混世王,不要再冒充什么天狼星了。”郭正义用诚恳的声调说:“咱们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当局不追究既往,也没有追究的必要,大乱期间改朝换代,天下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做过盗匪,如何去追究呢?吴公于此来是善意的,但不合作的人,又另当别论了,你了解吗?” “你当年杀人放火的罪行,与在下无关。李自成到底是死是活,在下毫无兴趣。”郭正义沉声说:“当年李自成火焚京师撤走西安,带走了京师所有的金银财宝,仅大内的内库珍藏,也有一百余车。“在下对这笔奇珍异宝下了不少工夫,志在必得,几年来广按线索,已获有确证,证实李自成根本没有死,事先安排假死妙计,带了心腹用金蝉脱壳计脱身,将珍宝客藏隐身在某一处地方。 小面,隐约可看到走动的人影,显然完全组绍了想逃走的人“唐姑娘,连夜派人把姑娘姐弟请来石宅,诸多打扰,在下十分抱歉。”郭正义客气地向唐姑娘说,笑容飘逸和蔼可亲:“目下除了一个功力奇高,神秘莫测的蒙面人之外,在下所属意的人不但全部到齐,连因姑娘不期出现而有意外收获的人,也一并请来了。 语锋一顿又起,沉声道:“瞎老儿,现在我给你一刻时辰的考虑答复,一刻时辰过后,你如再不献出‘日月圣心旗’,那可就莫怪我心狠手辣,先废了小丫头的小命,再取你的老命了!”“慕容廉明”双眉倏挑,毅然震声说道:“用不着一刻时辰的考虑,老夫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郭正义这次未曾立刻接话,显然是在暗暗思索如何处理对付眼前这种僵局情势的办法。这时,白玉龙已移身和“慕容廉明”站立在一起,两人心中都急欲救回如烟,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卑鄙阴毒无耻的郭正义毙杀当场,以泄心头的愤恨,但是,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冒失妄动。 “七绝神君”见状,双眉不由微微一皱,转朝垂手肃立身后的“龙虎二侍”低声说道:“看样子,老鬼的功力较前更精进许多,‘狮豹’两个可能对付他不了,你两个可与‘狮豹’联手避实就虚了,采取车轮攻势,不让老鬼有喘息的机会,五十招以后,老鬼必因真力消耗过甚而就擒!” 与之同时,锦衣“猎”然飞开,露出了一个人形的藤架,一个身材矮瘦,须发俱白,相貌刁钻古怪的老头儿疾从藤架中滚出来,双手一探一挥,便将藤架连同那一袭锦衣向段天王飞掷过去。 第七八章 捧场 老头儿随即就地一滚,一弹而起,左右手已然多了两截精钢打成的钓竿,一接一合一旋,变成完整的一支,一个寒光闪闪,比一般大上许多的鱼钩接曳着钢线从钓竿上飞出去! 这是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合送终南医仙狄梦放嫁徒的一堂焰火,特别从京中请了名家黄火炎到杭城来准备的,若非他的巧思,湖水深而沙细,光是湖心巨木便树立不起来,这人玩火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便他的名字“黄火炎”也取得滚熟烫手,立树银花焰火之技,天下无出其右者。 羡慕女家的却都是少年子弟,尤以江湖豪客的门下为甚,那么多人前去求亲,医仙千挑万选,将徒儿耽误到二十七岁,不嫁便罢了,现在却嫁了,使他们心中都忿而不平,他们说:“妻美婢艳不必说;便是凭医仙的德望,也是一生一世在江湖上受用不尽,为什么偏嫁给这个酸秀才呢?” 宇文不弃忖道:“既然她大有问题,郭兄亦不是不知道,为何还把她许给我?”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凛骇,一个疑念横亘胸中:莫非她已经是郭正义的妻子?宇文不弃又愤怒又怜悯。愤怒的是郭正义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把他自己的妻子或侍妾让人,还不惜使用催情的药物来达到目的;怜悯的是眼前这个艳媚绝世的美女,竟得不到郭正义的真情,还被利用为工具。 宇文不弃考虑一下,才走出房去,只见提着灯笼引领郭正义进来的那名手下蒙着面孔。这蒙面人一言不发,转身行去,宇文不弃跟随在后。穿过两座院落,随即转入一条通道内。蒙面人推开一道房门,宇文不弃随后进去一看,灯火明亮,竟是一间书房。他皱皱眉头,问道:“这一间便是密室么?” 蒙面人跨入房内两步,用力嗅吸一下。还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时,忽见宇文不弃五指如钩,决如疾风,疾抓他面门要害。蒙面人上身一仰,底下踢出一脚,势急力猛,劲道十足。宇文不弃不得不退,但小指头已勾着那人面巾,只是缩手之时把面巾也给扯下来,露出整副面目。 如烟笑笑道:“不过这种情形却很难出现。一个人的资质优于你已是十分不易,还要有机会被人发现不致埋没,更要有好几位高人名家不惜倾囊相授,再要他自己肯用功,要这些条件凑在一起太难了。” “在下听说过他这号人物,一个黑道的神秘高手,平生有三大嗜好;嗜血、嗜财、嗜色。”郭正义语气毫无异状:“我相信他如果在此地潜踪,会找上你的,或找上蓝姑娘姐妹两「“记住:不管任何陌生人与你们搭油,你们都不许摆架子但人于千里之外,把接近你们的人调查清楚,再回来报告,知道吗?” “也不难,一个剑道高手如果在剑道上有所心得,他最急切希望的就是把这点心得流传下去。如果遇见一个根骨器宇极佳的后辈少年时,他会视同珍宝,千方百计也把自己所得传授给他。人才是不会埋没的。” “有的,太多了。他是没有见过我的剑法,才不慎伤于我剑下,若是他有第二次机会,一定能击败我了,因为他已找出了我剑法中的缺点空门。若是他在受伤后立刻运气止血自疗,应该还有救的。等上三五个月,伤好之后再来找我,受伤的应该是我了。但这位前辈心胸十分坦荡,忍痛跟我探索剑法的优劣,口说不尽之处,还用剑来比划,以至力竭血尽而死……” 就在他走近之际,一眼看到阴世秀才郭正义,两颗深邃的小眼珠忽然一注,口中发出一声轻咦,说道:“你老弟就是人称阴世秀才郭正义对不?哈哈,江湖上大家都谬许我假道士轻功还算不错,如今看来你文老弟就胜我石某多了,刚才咱们还在白帝城西遇上的,你老弟居然先到这里了。” 黑袍人徐徐说道:“慕容廉明,你不用问老夫是什么人,因为你是老夫从某处救出来的,你不用问老失为什么救你,你只要记着老夫说的话就好,从现在起,你不可再叫慕容廉明,老夫已经给你易了容,想一个什么名字都好,因为只有这样才可免杀身之祸,好了,老夫话已说完,你自己多保重。”说完正待转身。 慕容廉明骤不及防,口中只“啊”了半声,就出声不得,但心头依然十分清楚,石破衣由“承浆、天突、华盖、玉堂”,一路点了下去,再由“任脉”转“督脉、冲脉、带脉、阴跷、阴维、阳维”,等奇经八脉,再走手太阴经开始,连续点完十二经络,当真落指如风,奇快绝伦,每一穴道,经他手指一触,就有一缕滚热气流透穴渗入。 软轿就停在小店前,旁的大树下,脚前放了一只有一位轿夫在轿旁看守,坐在轿只盛菜的荷页包,葫芦中有酒,正多的大树下,葫芦中有酒,正在写意地进食,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业往的人。 远远地,来了一位佩剑挂囊的游山书生,脚下从容不迫,斯斯文文真有几分书卷气。高大、修伟、河河温文、眉清目秀……总之,是一位有如临风玉树的读书人。如果身旁带了书童,就十全十美了。 “可借你放走了那个戴头罩、掩藏本来面目的人,没有机会查出内情了。”少女小等表示遗憾:“江湖上曾经有些关于按魏公子的传闻,但知道底细的人少之又少。敝山在既不知道授魂公子的底细,也不曾与逍遥仙姑这种江湖荡妇有任何过节,实在弄不清他们为何计算我们,而且计算的如此周密。” “无欢山庄的威望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荣列武林五大山庄的第一庄。天下武林十大世家,云华张家也名列第五,声威远播,名震武林,多年来那曾吃过这种亏?六位庄中的江湖风云人物,竟然被人先用药诱奇袭,再用迷香诱擒,几乎被杀灭口,想起来就够窝囊,难怪女热量不甘心。 “慕容廉明”伸手自怀内取出一面卷着的三角杏黄小旗,抖开来,旗面非丝非帛线制,一面绣着“日月圣心”四字,一面绣着“浩气长存”四字,双手捧着圣旗,脸色沉凝,神情严肃的震声说道:“天降大任予汝,从今天起,汝即为‘日月圣心旗’下五传护旗弟子,临危受命,望汝矢志替天行道,不辱祖师声威!” 在八天之前,宇文不弃还在京师城内的宝庭轩吃刷羊肉,喝来自波斯古国的葡萄酒,但现在,他除了几块比冰还硬,比雪还更淡而无味的大麦饼之外,他唯一可以吃喝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北风,和风中夹着的飞雪,冰碴子。 何敢从一家小酒馆里冒了出来,抹着满头的汗水,眯着眼吁了口气,这口气才吁到一半,又叫一个酒嗝给截断了;他微显厌烦的牌视来往的人潮,心头却不禁在盘算——歇息是去街尾的玉兰阁呢?还是到对面胡同中的燕语轩?要不,他又想,干脆去给大兴记的李瞎子棒棒场,掷上几把也好,但不论打谱去哪儿,现下的辰光都嫌早了点。 白家的“沁园”,虽是私家的庭园,也是蜚声余杭的胜处。两三百桌流水席,都开在这里其中靠假山的一桌,坐了一个豹子头大环眼的英悍少年,同席之人只从送他人席的接待之人口中知悉他姓梅,他入席之后与人不交一语,低头闷饮,席上的少年偶而对新娘子有一言二语的轻薄之词,他便怒目而视少年人谁也不是省事的,然而他虽然无礼,目中的精芒与阴冷,却叫人懔然住口。 慈心仙子展红绫,看了心中为难,这堂焰火是二十四家镖局局主们送的,都是自己的叔伯长辈,其势非由自己亲点是不成敬意的,若用轻身功夫纵出去,想到新娘子穿了八幅罗裙在湖上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实在令人难堪。若是改用长竹竿绑了香火去点,对新娘子的身份也极不相宜,那付狼狈样儿,火把下千千万万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传出去便是千千万万个笑话。 他最痛悔的是伤害了展红绫这回事,自个地反复忖道:“我向来自命侠义英雄,何以今日这般恶毒对付一个女孩子?况且她又是我喜爱的人。唉!原来我和别人一样,卑鄙而又狠毒。”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声息。宇文不弃一直巴望俞翠莲再来,即使不是她来,也好探问一点消息,当下登然注视着门洞。 宇文不弃摇手道:“你既是我小兄弟,我送二十年真气给你,又何用言谢何况我说过只是给你打个底的,不过,你昨晚虽已把我输给你的真气融化,但并不是完全能收为己用,要真正运行纯熟,大概需要三天时间,因此,吃过早餐,稍事休息,还要进去勤练。” 第七九章 计划 沈家村距湘乡并不远,但却是湘潭县的辖地,村民生息其间,穷山恶水生活不易,与外界几乎断绝往来,非本地人士,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处闭塞的地方。而湘乡地境的人,反而知道沈家村那些强悍的山民不好意。 大乱期间,避兵的人很多,难民绝大部份是来自湘乡城的入。这两年来,难民已陆续返回县城,沈家村重新成为闭塞的小山村,几个领导人物仍然统治者这一带山川,主宰着沈家村的一切,他们是实际的统治者,官府的政令,在这儿形同具文,管理也鞭长莫及。 郭正义正色道:“如烟姑娘,所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我们一行的规矩,是必须在事前弄清楚欲待抗衡的可能对象,再付度一下自家的力量是否承担得住,这才决定接不接某票生意,如果愣顶着张嘴大包大揽,等事到临头又撑不下来,岂非害了客主又害了自己?你放心,生意上门没有向外推的道理,但是能接,强凑合我也顶住,就算万一和人家相差太远,至少守口如瓶的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有……” 一双豹眼骤睁,郭正义拍着桌子:“好个如烟姑娘,你敢小觑于我?我何某人铁血江湖二十余年,火里来,水里去,鬼门关上打转,阴阳界口翻腾,却是怕得谁来,俱得谁来?提着脑袋玩命也玩了半辈子,他‘瓜园会’莫非就个个是大罗金仙,打不死,揪不倒?我,含糊他们,我含糊他们个!” 如烟的表情十分奇特,这个名字对她仿佛有某种玄异感受,她似乎有些怨意,又有些征忡,好像透着哀伤,却在哀伤中掺合著那等不能说的回忆;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反应,是一种爱与恨同存同在牢不可分的矛盾情怀;郭正义看在眼里,不禁暗觉迷惑。这官玉成与如烟之间,到底是怎么一码子李连?他更私下里提高了警觉,这湾混水若趟了进去,可千万得加意谨慎,一个弄不巧,这一辈子恐怕就他娘夹缠不清啦…… 高逾十丈的湖心巨柱顶端随之开始放出红绿色的焰火,同时四十八个流星分四十八路,沿丝绳而下,较方才上溯,尤为迅捷,直向湖边四十八根柱子的顶端飞去,在湖心巨柱的焰火渐冲渐高时,湖边也开始放出红绿的焰火,不久满湖遍洒的全是上冲焰火如伞似菌的散下来的花雨,这时湖平如镜,在湖上是焰火向上冲,花雨向下洒,映了天上的焰火,湖下也是焰火,似直向地心冲去,满湖的花雨却又似从湖水深处向上洒来,直似欲冲破水面一般。 四盏七级浮屠,这却是按照天灯的法子做的,热力蕴于内,冷气流于外,顷刻之间,药信将束缚都烧断了,便见七级浮屠,受了灯内的热力上冲,都向天上飘去。跟着一声宏亮爆音,四十九根柱心中,各自冲入天空一团焰火,半空中方才散开,除了湖心巨柱上冲的那焰火最大最巨散开是“百年好合”四个大红字之外,四边四十八处上冲的也是“吉祥如意”、“凤凰于飞”、“白头偕老”……等各种样吉利祝福的大字,又大又亮,而且历久不熄。 郭正义点点头,道:“好,本来在下只有好奇之心,然而听了所有的报告之后,可就发现玉钩斜之秘十分不简单,因为在东厂方面,只有三宝天王方胜公、鬼见愁董冲和无情仙子冷千秋这三大巨头晓得内容,在锦衣卫方面,便只有提督大人慕容廉明四爷一个人得知,可见得这是何等机密的大事!何况厂、卫全力追搜宇文不弃,别的事情一概搁下。更见重要。” 宇文不弃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阵忿怒,但他极能忍耐,没有发作,嘲声道:“哦!原来如此。相信前辈底下要说的。便是如果宇文不弃说出这件秘密之后,便释放我了。我有没有猜错呢?嘿嘿……”他以冷笑结束了话声,陈廷珍肃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宇文兄敢不敢相信本人这话?” 她再迈前一步,身子已站在门前。这道门户仅是虚掩着,还留有大半尺缝隙。冷千秋目光首先看看门上的洞口,接着伸手触摸那扇门,发现是钢铁质料,登时晓得这间密室多半是用来囚禁重要人犯。不过现下门禁大开,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是人犯了。冷千秋心中泛起失望之感,目光迅即从门隙射入室内。 郭正义不禁默然。本来他没有那种思想的,现在经宇文不弃提出后,在他的心中,居然也引起了共鸣,因为他自己的一生,也可以说是在季彦凌的控制与安排中。除了追随宇文不弃夫妇来到河东是出之于他的自愿外,此后的一切,也差不多是季彦凌为他安排的。智伯战败被杀,季彦凌安排他率领残众退回河东,保持了尚堪自卫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才勉强保持了河东的自主,没有被诸侯并吞。更因为如此,才使赵侯郭正义重视郭正义的地位。 相形之下,宇文不弃倒是显得有点委靡了。他的衣着破旧,乱虬绕颊,精神也不太振作。但那不过是刹那间的样子。当两人相距三丈站立对峙时,宇文不弃神态已经变为庄严了,一支平凡的剑握在手中,也有了生命。他站立的姿势很自然,却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他虽是一个平民,但是在剑道的王国中,他是王,至高无上的君王。 突然心中一动,又想:石道长曾说,自己两人巴巴的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老虔婆,那么石道长岂会在这时候出去?他可能计算着季彦凌要下楼来了,才出去的,说不定也早已料到二人会在酒楼上着了季彦凌的道,要等他们出了酒楼,在半路上出手救人,那么自己该不该赶去呢? 宇文不弃耸耸肩笑道:“这叫天机不可泄漏,这一路上,老朽那一件事瞒你了,只是你年纪还轻,早和你说了,遇上事儿你会沉不住气,沉不住气,就会从脸上。眼神流露出来,咱们这一路遇上的人,都是老江湖,只要你稍露形迹,人家就会有了防范,这不是给自己增加麻烦?对了,前天老朽教你的易容变音,这两样都要多加练习,才能运用自如,这几天路上没事可做,你就多练习练习。” “四十年前,天下大乱,群盗仅起,中原涂炭,你知道江湖霸业已不可为,因而置身事外来此游修。清兵入关,河山沉沦,你更没有勇气与异族反抗,仍然不敢出面。桂工兴兵恢复河山,你躲的稳稳的。吴三桂反清,你也龟缩不出。你这种人,活着与死了并无多大的差别……” “家父与清兵作殊死战,两国相争没有私人仇恨可言,所以我对满清的仇恨并不怎么强烈,这就是我不杀吴锦全的原因所在,因为我还要利用他。在下与你们这些早年的江湖人无仇无根,你们的所作所为,虽然间接地断送了大明江山,让我大汉子孙沦入异族统治,但不能全怪你们,所以在下对你炎阳雷并无成见,但是……”郭正义语音转厉,神色庄严,杀气起于眉梢眼角:“你如果妨碍了在下复仇计划,我必定杀你!” 郭正义点头道:“正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伙计们差不多都收到这面‘正义令’,姓官的还附得有交代,说是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都不得掩护一个名叫如烟的女子,更退论替她保镖了,姓官的说一旦等他擒住了那如烟,必会对我们有所补报——老何,这件事你要放在心里,别他姐误打误撞真个中了彩,‘瓜园会’咱们可招惹不起……” 郭正义双手乱摇,急惶的道:“老何,老何,你可别他娘又犯了牛性子胡整一通,这不是玩笑的事,‘瓜园会’人多势大,手段一向毒辣,你比我更要清楚,犯得着为赌一口气拚老命?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们在这一带相当兜得转,咱们没有必要去硬扛,老胳膊总拗不过大腿,你要明白……” 急急以指比唇,“嘘”了几声,郭正义目光搜过门窗,低促的道:“轻一点轻一点,老何,我的何爷,何祖宗,你别嚷嚷行不行?小心隔墙有耳呀,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了‘瓜园会’,他们很可能先拿你我开刀立威,这不就冤透了?老何,活着是为了挣口饭吃,得过且过,犯得上拿老命去争长短?” 湖边的人代他挂虑,他自己却不以意,望着白提向医仙狄梦放行礼,回过身来又向着新夫妇举手握拳,完了之后,一转身,一抬脚,人却像分火流星似的,向苏堤上的一根柱子,沿着那根手指粗细的丝绳泻去,一只脚踩在绳上,以金鸡独立之姿,迅若电闪一般,向苏堤方向疾滑。 滑至中途,距水已至五丈之内,一叶小舟,双桨翻飞,疾驶而来,又鞭呼延烈在绳上滴溜溜一个筋斗,往下去,稳稳的落在小舟之上。 第八零章 心腹 那小舟上微微一沉,去势不减,霎眼间便从桥下穿出去,隐入暗中不见了,西湖四边的群众这才认真叫起好来。 师父行侠江湖近四十年,淡泊自甘,鲠介自持,别人送得来酬恩的银钱物品,黑道人物送的,他一定接过来叫他自己送回原主,白道人物送的,他接过来一定托本人去施舍寒衣热粥,他以医行侠四十年,炉中金丹存命,手上金针渡世,重伤绝毒不知救过多少人,从来不破例收礼的,别人送来给自己做添妆的,他可是破例全收下来了。 宇文不弃道:“局主,在下猜想的虽然不知对也不对,只是目下只有暂时假定在下没有猜错。展红绫,请你将外衣再脱下,丢在显眼的地方,然后蒙头而睡。局主,请你留在此地,听到声响的话,便装出刚穿好衣服,正要穿上鞋袜打算离开的样子。我和郭兄到别处躲上一躲。” 不过宇文不弃的心不在焉,却与展红绫的诱人没有多大关系。相反的他脑中竟从眼前这个美女,联想起另一个美貌而冰冷的女子,那便是展红绫了。他暗自忖道;“我刚才利用陆廷珍遗留下的外衣和帽子,冒充是他,加上美丽的展红绫,使冷千秋当时认为陆廷珍有理由在密室藏娇,因而迅即离开,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有某种破绽。” “好吧!在下这就把玉钩斜说出来。”他望着郭正义,见他点头同意,便又道;“这个秘密乃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禁宫中。有一天,掌管御库的太监向万贵妃提及一件传国之宝,问她是不是要放回御库中。万贵妃答应了,叫人去取,这才发现这一件传国之宝已经不见了,一连找了好几天,仍然找不到。幸而这件事是发生在万贵妃身上,宫中几个晓得这件事的掌权太监全是她的心腹,所以这个秘密没能传到皇上耳中。直到十余年后的今日,皇上仍然不知道发生过这么回事。” 他打开了袖中的一个羊皮卷,上面用珠砂写着密密的字。他眯起眼睛,尽量放大了声量念道:孤赵侯郭正义。今与剑士宇文不弃相约作生死之搏,纯为本人之自愿,纵有死伤,概不得追究刑责。凡我国之臣属军民人等,更不得借故生事设词,若有故违者,即以抗命逆上之罪,应予格杀,并责令河东将军郭正义立予执行。” 宇文不弃知道有类似的声明,但绝没有这一次隆重而公开的宣读,而郭正义也没有这一次所冒的危险大。剑师们受邀入宫切磋剑技,双方只是炫其所能而已,纵有血光之危也只是皮肉之伤,技艺浅的,郭正义不屑于领教,技艺高的,出手必有分寸,即有疏失,相差不会太远,而今天是生死之搏。 “孤的手谕只能证明决斗系出于孤家自愿,此外并没有太多约束的力量。将军,你必须要牢记一件事,手上的实力方才是最佳的保证。你在河东掌握有实力,谁也不敢否认你的地位,否则孤即使下了十道手谕也没有用。孤家能给你的支持,只有带来的这三千人,他们都是孤最忠的部属,对于孤家的话,遵行彻底,绝不会违抗。” 丁天仁听他把这柄剑说得如此名贵,自然也极为注意,此时看他从布囊中取出来的长剑,果然形式古朴,剑柄已成焦黑,剑鞘也陈旧不堪。就在此时,只听呛的一声,瘦高老头已经把长剑从鞘中抽将出来,长剑这一出鞘,便见剑身上寒电般一闪,光芒流动,不可逼视、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剑!” 右首汉子应了声“是”,一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小心翼翼的放到剑刃之上,低下头呼的吹了一口气,头发分毫不动,他对堂主说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只当自己吹得不够用力,这就用力呼的一声朝剑上吹去,头发依然如故,没有吹断,心中一急,又呼呼的吹了两口气,头发还是吹不断,不禁脸上一红,望望堂主,还没开口。 宇文不弃不待他说下去,笑了笑道:“这东西对你今后用处大大了;第一是‘清灵丹’不但能解一切迷药,也专解天下奇毒。第二是’迷信丹’服下之后,永远对你信服,武林中有不少黑道中人,杀不胜杀,给他服下一粒,就可为你所用,化敌为己用,这也是一件好事。第三‘闻风散’,只要用指甲挑上少许,以内功弹出,十步之内,立可使最强的敌人昏迷过去,留在身边。可防万一,现在你明白了吧?” “蔡毓荣是汉军旗人,他只能直接指挥汉军八旗的绿旗军兵,吴锦全乘大乱之后,前来搜寻李自成掳自紫禁城的大批珍宝,对搜杀反清志上的事并不热衷,他的打算是尽快挖出珍宝,财足势便大,利用自己的权势,网罗武林高手,做他的羽翼,他的野心大得很,搜杀反清志士,反而会影响他的大计。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郭正义憋窒了半天,才十分窘迫的道:“你别绕着弯儿骂人,老何,我总是为你好,要不,何须半夜里四处找你通报消息?我也知道你那不服输的倔强性子,但倔强是倔强,照子却该放亮了,心头亦该清明,识时务才算俊杰,凭你单人匹马,自信斗得过‘瓜园会’那一群邪魔鬼祟?再说,事情既未临到你自己头上,忍口气也就罢了,他下他的‘正义令’你过你的太岁日,犯得着去呕?” 等郭正义离开,郭正义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这“回笼觉”了,他来回踱着步,脑子里是一片纷乱,他没料到“瓜园会”的行动这么快,这么彻底,而他一口允诺并且收了前金的生意却决不能反日推诱,这不止是信用,不止是钱财的问题,其中更关系着一口气,一个人活着必须争的气,他宁肯豁上这条命去扛,也不甘心自认窝囊的让这桩事化做一件刻骨的羞辱终生啮啃着他…… 郭正义也只好煞势稳住,他瞪大双眼,火爆的道:“你是骑在马背上,又不是劳动自己的两条腿,怎么会累,又怎么会走不动?我说如烟姑娘,咱们这是在逃难避凶,和在家里当少奶奶纳福大不相同,能争一时是一时,不到该歇息的所在决不歇息,你把境况弄清楚,自就熬得住啦……” 他似乎因事情久远,头绪纷芸,想了一想,方道:“武学修练到最高的境界,若不能将贪嗔利欲之念,去得干净,永远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而且极其容易导至走火入魔之危。所以武林绝学留存在释道两门。释门的是‘般若禅功’要从禅心空明,不着一念的修持中偶一得之,有成就的都是一代名僧,这些高僧除非发大愿心渡化举世无匹的大魔头,江湖上是永远不会轻易发现其踪迹的。” 郭正义讲到这里,语气渐渐快了起来,续道:“各门各派的武功名称虽异,然而能到修习阴慢真气的境界已然不多,若阴阳真气有成,再进而修习玄门罡气,人生的生命有限,总有时不我予之叹。所以每次异物元丹,千年首乌,幻形灵芝等益气廷命的天材地宝等出现,武林人物大家都是舍命而争的。” 郭正义道:“俊儿追随狄老师日久,也略知医道,再三相劝他前来就医,可是师父说他一生刹杀怨仇结得太重,风声一泄,灭门之祸,顷刻即至,他自负重伤,俊儿罡气虽然初成,然而一招一式也不会,强敌一至,必然要吃大亏,坚持不允。祗得每天以老山人参相补,再运气助师父行动费时三年,创伤渐渐平复,可是师父的功力是永远不能复原如初了。” 宇文不弃沉吟一下,才道:“不瞒郭兄,在下自从服过你赐赠的灵丹,但觉功力大见增厚,因此在下打算趁这半个月的时间,到某一地方求取一宗绝艺,如果心愿得遂,便立刻修习。”郭正义眼睛一亮,泛射奇光,耸然动容道:“宇文兄,这一宗绝艺是不是武林百年来传说不衰的《孙子兵法外篇》?” 宇文不弃在心中喊着:“伯公,请您原谅我,我已尽了力,世事的变化是无以预料的,季彦凌曾以她的死来激励我,可是没有用,我无法再对郭正义萌生杀机,我答应您的事,恐怕只有成为永远的缺憾了,但是一件事不会变,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会永远去贯澈执行对您的诺言,若是无法成功,我也会以待罪之身,在泉下来向您领责……” 瘦高个子方才和他对过两招,觉得对方并没什么了不起,这时耸耸肩笑道,“试就试,你唬不倒小老儿的。”口中说着,往后疾退两步,瞪着一双豆眼。你双臂上扬,双手箕张,他也双臂上扬,双手箕张,跟着也跨上一步,双爪钩曲,迎着蓝袍老者抓去。 第八一章 克敌 郭正义带了六个人,搜索沈家村南面的小山,一面走,一面向跟来的两名手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饭桶、笨!八个人守村,看守五个没有抵抗力的人,居然让三个老朽被人暗杀,让南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和少女巡掉,岂有此理?坏东西!人提不回,我要废了你们,毙了你们!” “敢打赌吗?到二十里外去等,仅果那老不死的仍然装成驼背,算在下输了。如果你胆气够,那时再出面叫阵,在下保证你不丢掉脑袋,也会丢掉胳膊少掉腿。那位剑神喜欢卖弄,整治人不用刺,用砍,尤其嗜好把对手的手脚掉,让对手在血泊中呻吟叫号;用刺,通常不够刺激,没有乐趣。” “本来,我猜想宝物可能窖藏在益阳安化一带,由于你,我得到粪水豹的下落,可以证明郭正义将令祖的灵骸迁往明月山,只是掩人耳目的诡计,留碑刻字,主要是暗示给他的同伴。如果半日纯是迁滋事件,根本息不着多费手脚留碑刻字。而且,郭正义是运宝的主持人,这就够了。姑娘,我得好好谢你。” 郭正义大吃一惊,疾速回身探视——我的天,就在隔着他们、七步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叫化子,那鹑衣百结的老花子顶着一副紫红色的国字脸膛,脸上是朵朵横肉,一双细长蛇眼半眯半阁,三尺长的青竹打狗棒正一轻一重的顿拄着地,看他神足气闲的模样,似是那乞讨生涯还相当惬意哩! 展红绫镇定的注视着这个怪人的动作,内心却十分警惕——方才她在和郭正义说话之际,面对的乃是郭正义出现的方向,然而,她却同郭正义一样没有察觉郭正义行动时的丝毫声响,直到人家来到跟前发了话,她才惊觉有了异变。 如此的身手身法,就不算炉火纯青,也是火候老到,展红绫明白;如果这人是个仇敌,恐怕又是个不易相与的仇敌,奇怪的是,这郭伟伟似乎和郭正义还是素识呢…… 郭正义怪笑道:“哟,哟,哟,敢情你老何是在吃醋啦?怎么这么个小家子气法?我说老何,你的艳福可真不浅,能搭上这么一位葱白水净的花娘子,足见你确然有两手,我姓的是自叹弗如,不过你也犯不着这般防守严密,老花子我有自知之明,决计不敢动歪脑筋,你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 郭正义低沉的说道:“慕容大哥,我,还有安儿的妈,从小一起从你外公启蒙念书,自少至长,始终是亲如兄弟姐姐的,你娘临去只是痛悔不该随俗请了缠足的高手替你缠足,害你痛得差点把眼睛哭瞎了,叮嘱我,又遗书给慕容大哥,要我们好好待你,让你这一生一世都高高兴兴,不再流眼泪伤心。她知道,我们都会尽心歇力做到这一点。” 他们夫妻越是讲得稀松平常,医仙越不愿他们轻入江湖了,拿眼看郭正义,郭正义知是要他阻止的意思,遂道:“慕容大哥先去,若要你们前去,请镖行带信回来也很方便,苏州近太湖,游山玩水,都是最好的地方,安儿也可以带俊儿一起去看看祖莹,祭奠你的亡母,过两天一起随我回苏州吧。” 郭正义肃然地道:“当然可以无敌于天下。远古之时,黄帝获得风后氏传授《握奇经》,战炎帝于阪泉,战蚩尤于涿鹿,又北逐荤粥,四方诸侯港称帝号的,都被一一击败,统一天下,是为兵家之祖。而孙武祖述黄帝兵法,古今无双。那一卷《孙子兵法外篇》,传说是百年前在吴郡雍仓的孙武墓中流传出来的。” 郭正义摇头道:“你还是打消了此意的好。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已经有过不少家派,动员庞大的人力物力,前去求取这家绝艺,却莫不铩羽而归。听说甚且远至天竺、西域、南海等异国高手,亦有不少人为了这宗绝艺一去不回。我坦白告诉你,如果求取这宗绝艺之事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我老早就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呢。” 宇文不弃一听敢清真有道理,马上不再坚持,还向她请教道:“面上皮肤的松紧,与易容有什么关系呢对展红绫道:“妾身的易容术,乃是以秘制的油、膏、粉彩等涂敷面上,塑出另一面目。故此这些材料好比书法家用的佳墨,先生的面部就是纸笺,越是精选,越是能够得心应手。如果先生自己洗面,不用力则污堆油脂不去,太用力则皮肤充血而绷得太紧。” 宇文不弃摇头,轻声一叹道:“不可能的,无敌于天下,谈何容易。心灵的感觉只能体察外来的攻击,却无能抵御外来的攻击。若是一剑攻来,势力极快,我虽然感受到来势,手却无法配合,这一剑就逃不过。再者,对方若是劲力奇大,我虽然运剑去招架,抵挡不住,仍是要丧生剑下。这种能力是保护自己的,不是攻击克敌的。” 郭正义虽然还来得及横剑来招架,但是顶让对郭正义的劲力已作了很精确的估计,他用了十分的劲道,相信郭正义无法拨开这一剑,因此刺出了一剑后,他已在心中呼喊道:“君侯!对不起,非是宇文不弃忘恩负义,实在是我已答应了智伯在先,无法更改了。隆情盛意,我只有永负于心,候来世再作报效了。那会很快的,因为在下也不会活下去,立将追随君侯于地下。” 宇文不弃不禁一震。这怎么可能呢?自己那一剑毫无偏倚地刺了出去,剑尖对准了郭正义的咽喉,而且那时郭正义正在作前仰的姿势,绝不可能避开的。 击剑二十多年,生平经历无数次战斗,会晤的都是技击中的高手,他对自己的技艺如何,已有了澈底的了解。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以什么方式出剑而能有如何的结果,这也是必然的结果了。 正如在一道奇亮的闪电之后,必然会有震耳的霹雳,那已经是不可能有意外的事实了。怎么自己那一刺会失手呢?还是郭正义在中剑后垂死前的说话?想想更不可能。一剑是刺向咽喉的,任何人在那儿挨上一剑后,都不能再活着开口说话了。 剑术把他的意志训练得像钢铁一般的坚强,使他能自由地控制了一些本能的影响。例如,别人一剑刺向目部,那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目的只是在引发他本能的反应,闭目,偏头闪避,或是用手去遮挡等动作。 这些动作都不是他的意志所控制的,因此也成了他在防御上的空门。当意志无法控制行动时,身体就成了对方予取予求的攻击目标了。 他伸着双手十根手指,笑得极为得意,没待蓝袍老者开口接着又道:“小老儿虽然痴长你几岁,但惭愧得很,一生只是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老弟慕容廉明名气却大得很,小老儿今晚真是时来运转,碰上你老弟,来,来,咱们就再玩几手,别说小老儿还胜过你一指,就是打成平手,明天传出江湖,我区老大和你较过手,岂不立可扬名立万,够露脸的了。” 瘦高个子说得没错,你只有九恨手指,难怪要输我一指。两人这一以快打快,慕容廉明就已发觉,对方比自己多一根手指,确实管用得多,因为每一招出手,在变招之时,自己身上,总会被对方指尖戳上一下,差幸对方没练过指功,就算被戳上了,也只是隐隐有些痛而已,并无大碍。 刚近二更,菱州老栈后进屋脊上,又出现了两条人影。前面一条对上房每一个房间,都极为熟悉,不须打量,一下就落到南首一间的窗前,左手食指在板窗上戮了一个小孔,右手中指对小孔中屈指轻弹,接着毫不怠慢,双手一托,熟练的抵开两扇窗户,然后朝后面一个打了下手势,身形一弓,嗖的钻了进去。 “郭公子志在寻宝,同时在明暗间网罗羽翼,财多势亦成,将以一代豪霸面目君临江硝,作江湖之主。” 慕容廉明说话居然句句清晰了:“咱们追随他,也另有目的。他成为江湖霸主,咱们这些早期追随他的人,当然也有出头露面称雄一方的一天。“而现在,阁下妨碍了咱们。” “斗智是阳不聪明的事,那小辈本未脱认为他可以在斗智上胜你。”中年人不客气地说。“终南山魁宇文老哥,就是失败在斗智上的,他应该在一照面时,断然用里乾坤手先下手为强,却大意去追逐他。 “现在,却躺在床上哼哼哈哈鬼叫连天,在阴沟里翻船,栽得真冤。依我的主张,直接把他弄来不就成了。” “非常抱歉,我这人从不与人合作。”他断然拒绝:“你不喜欢有人在后面鬼鬼崇崇跟踪,我也不喜欢听命于人,受人摆布。而从到达湘潭时开始,我跟踪并不是鬼鬼祟祟。你在明,我在暗,我可以比你先发现危机,必要时可以帮你排除凶险。象这次沈家村危机,就是最好证明。 第八二章 本钱 郭正义凸突双眼断声咆哮:“个的慕容廉明,你他横吃竖吃,吃到我姓何的头上,我憋一口气也就认了,你偏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竟然要讹诈我万两银子?你知道我保这趟镖一天多少钱?我便把全身上下加骨头片下来卖,也卖不到你说的这个数,慕容廉明,你是要逼得老子铤而走险,大家玩完!” 青竹棒虚空挥了一下,慕容廉明威胁着道:“好,我这就走,姓郭的,你等着瞧,我这一走之后,你马上知道厉害,你们将会发现步步荆棘,处处艰险,不独是‘瓜园会’追兵涌集,道上希望邀功领赏的朋友也必纷至沓来,合狙并袭!郭正义,到了那时,我看你还能保着这姓金的女人走出多远!” 郭正义表情残酷,深深吸了口气:“慕容廉明,我本来念在素识份上,不想流血搏命,彼此也留个将来再见的余地,可恨你先是起念贪婪,后则用心恶毒,任我百般迁就退让,你愣是不肯包涵,如今更竟打算通风报信,泄我行迹,好使那一干强价大敌围杀于我:慕容廉明,你既然如此组情绝义,势必置我于死地,也就怪不得我先发制人了!” 难题来了,应敌之际可以蹈隙抵暇以意念克敌,不应敌之际,岂不根本无从出手么,想到这里忽然有一点聪明,倏然而来,这就高高兴兴笑道:“师父当真没有传过一招半式,他只叫我没事的时候,仔细的看他给的‘天心变双环’其中云腾雾涌有两条墨绿色的飞龙,每次看他们都变样子,始终看不清楚,十几年看下来,睡梦里有时都是他们的影子。” 他现在忘形物外,全副精神沉浸其中,脸上神色,极是怪异可怖,郭正义一直站在旁边,虽然心中懔然,还好一点,如烟小郭正义一岁,年才十四,从厨下端了一盘菜出来,见大家都有凝神看住郭正义,而郭正义又那般可怕,惊骇之下,下意识的手一松,嘴一张,“唉呀!”就要叫出口来。 大家都看住郭正义,半天半天,他两目神光渐敛,渐渐阖了起来脸上神色也逐次平和,外面月影渐移,又是半晌,他方才睁目而视,眼中又充满了迷茫,看住安洁,灯光下面映照得她如花娇容,越添了颜色,满脸欣慰欢快之色,怀中抱着如烟,眼睛呆呆瞪着郭正义,她小心灵中极为不解大家为何忽然之间对郭正义特别看重起来。 郭正义又说道:“宇文兄,你们从这一道秘门出去,便是隔壁胜方的人家。这万家在京师乃是富户,专营药材,城外好几个乡镇都有亲戚。最重要的一点是万家有三个闺女,都是出名的美人。不过她们名气虽然不小,却很少人见过,所以你冒充万家的三小姐万金兰,决计不会叫人识破。” 他的确十分震怒,自为他行侠仗义,为的是扶弱锄强,拯救生灵。可是这个神秘集团,从陆廷珍起,到最低层之人为止,无不省一种戾气,时时刻刻把性命当作尘土一般,叫他焉能不生反感?胡长泰发出和悦的笑声,道:“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干吗还不择来?快去谢谢宇文大侠。” “是的,我这支剑是特地铸造的,外表上看来虽无差别,但实际上所用的质料还是大有区别。在一边的锋刃上所用的乃金铁之精,功可斩钉截铁,另一边虽也是精钢,但已差多了,因为金之精,谓之金母,十分名贵,一般是用来铸刃锋,而我的这柄剑乃战阵之用,尺寸特长,所备之钢母,仅堪单刃之用,因而剑才分阴阳二面。” 郭正义道:“去他的什么礼不礼了!天下纷乱若此,在镐京的天子只会在一边看热闹,诸侯之间,谁也没把这个天子看在眼中了。大家都是各行其法,各施其礼,谁能管得了我?而且我这一礼施得可质志神明而无愧怍。这是我规定的,今后凡是忠臣烈士义行如先生者,生当受公卿之奉,死可受国君之礼。”说着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只有像宇文不弃这样的剑士,才配用如此的宝剑,至于孤家,以后再也不会与人交手论剑了。举世之间,能与宇文不弃决斗三次而不死者,还有谁堪可言匹?”他充满了豪情说完了这番话,上马率队缓缓而行。虽然他的心情还是很沉重,但当他回头时,多少总算获得了一点安慰。 展红绫听到耳边响起大哥的声音,自己听义父说过,这是传音入密功夫,要内功已有相当精纯造诣,才能练音成丝,出我之口,入人之耳,不会被第三者听去,大哥居然练成了传音入密,心中不禁一喜,急忙目光一抬,望着大哥,说道:“大哥,你练成了传音入密,几时也教我好不?” 季彦凌看得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向问天这两个老东西一向眼高于顶,对姓郭的小子似乎客气得有些过了份,点头已经够了,还要抬起屁股来欠着身,就算他是天杀星的兄弟,(她最近才知道的)也用不着如此奉承,嘿,这小子还是我季彦凌擒回来的,不然会有如此听活?心中想着,目光极自然的朝丁天仁投去,只见丁天仁神色倨傲的朝自己看来,心中不由蓦地一惊,暗道:这小子‘迷信丹’好似解了?红儿眼看丁天仁在副总护法面前居然也有坐位;而且还排在红穗堂主之上,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慕容廉明笑道,“碧水宫在江湖上独树一帜,虽然名气不小,其实只有秦楚云和她师妹白素素两人较难应付,其余只是一些门人弟子,年轻的女娃儿们,有副总座领导,还不手到擒来?何况咱们这次行动,还有温护法助阵,只要她抬抬手。就可把她们全数放倒,咱们根本用不上动手,就大功告成季彦凌最爱有人当面奉承,闻言瘪嘴鼓动,呷呷尖笑道:“余老这是给老婆子脸土贴金,老婆子只会撤撒迷药,那里比得上诸位?但区区碧水宫,却也不在老婆子眼里。” “这就在下图道的本钱。”他笑笑将夺魂索丢回给吴忠:“敢说,敢拚。学拳干招,不如一快,如果等你运功之后再拼搏,岂不要拖上老半天?”他转向郭正义:“小王他,这次你很失策,没把真正的高手带来,怕过早暴露你的实力,你并没有把我看成真正的劲敌。我这人也许别无长处,但有挤的勇气。” 等慕容廉明垂头丧气的离开之后,展红绫立时爆发开来,她指着郭正义的鼻尖,模样活脱是要吃人:“郭正义,我要你为此事负完全责任,你是患了失心疯,得了痴呆症,你这个不知轻重的莽夫,不知死活的愣头,你为什么不杀那姓万的?你是故意放他的生,你叫他出去泄我们的底,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郭正义,你看吧,‘瓜园会’马上地提统追临,杀手云集,你令我好恨、好悔、好不甘……” 郭正义靠近了些,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情绪:“那慕容廉明郭正义,功夫不见得如何出类技萃,但是却有一项特长——非常了不起的轻身术;假如我们朝他下手,他可能不敌,然而他却有本事逃走,以他在轻身术上的造诣,我实在没有把握追上他,只要他一旦脱出我们钳制,那才真纰漏大了,这就是我一直不愿豁开来干的原因……” 原来郭正义方才出掌如烟娇憨无知,伏在船弦,击掌叫好,所以只将舌头咬了。郭正义却在后舱厨下,整理餐后碗碟,毫不知情,突生巨变,厨下的东西又多又杂,面前的锅碗齐飞,背后的碗橱也掉下打在背上,所以心脉受了震伤,外伤了有十几处,有的是碰伤和碎瓷的割伤,虽然多,都还不甚重,人有胸腹之间的烫伤,是炉上的滚水烫的极重,安洁将她轻轻举起,对郭正义道:“我去调药你将她安置在前舱,将伤处衣服都撕了。” 宇文不弃心念电转,忖道:“这三位女孩子都面带愁容,可见得她们生怕我打输落败。但由于这场胜败与她们有切身的利害关系,故此她们的表情流露不足重视。可是那大掌柜胡长泰却不然,他显然很放心地率众退出,流露出对方必能获胜的信心。此人的表现值得重视,莫非郭正义乃是镇北嫖局这个神秘集团的特级高手么?” 本来这郭正义曾经学艺于青城也不算是希奇之农,然而宇文不弃却深知青城派乃是正大户,从未听说过有“无形弓箭”那等邪门的秘技,所以他敢肯定那郭正义不是出身于青城派。既然如此,则青城的不传绝技,二连环手,如何会落在他手中呢?双方都是指扣掌劈,快如疾风闪电,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掌风手影一齐消失,但见这两人双掌相交,粘在一起。 第八三章 富贵 谁知道,郭正义这家伙竟像存心跟宇文不弃过不去,竟留在那儿不走了,口中还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然后只听见他叭的一声,摔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骂着自己道:“嘿嘿嘿,我真不是东西,为了喝酒不知误了多少事,老婆气跑了,孩子生着病,等我去请大夫呢,好容易向隔壁大娘借了两吊钱,说是给孩子请大夫抓药的,那知道一闻见酒香,什么都忘了,又灌了个烂醉,叫我怎么有脸回去,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他,我不是人,不是……” 宇文不弃笑道:“这恐怕是你的想法,事实上他那儿稳得很,因为他是你们真正的头儿,任何人都该受他节制的,你们各自成群结党,意图造成自己的势力,那是最策的事,朝廷培植你们是为了巩固皇室,你们上面人争夺权利的结果,变成是朝廷的威胁,你想朝廷容许这种情形发展吗。不管你们的后台多硬,到最后一定是你们失败倒霉,你要聪明点,现在就敢有所选择,才能保住富贵。” “内侍卫营分四组,寿亲王虽是总提调统领,但是他只能管到实际负责大内警戒的那一组,以前是郭正义供奉的领班,郭正义死后,由荣华格络兼任了,其余三组各有所司,慕容廉明领一组是慕容廉明在管的,和中堂那一组是白素贞派,另外还有七王爷礼亲王那一组,原是白东岳跟郭正义同时兼,郭正义一死,那一组就由白东岳接过来,所以现在白东岳等于兼管两组的人手。” “那就好。”慕容廉明道:“你有假道士输给你的二十年功力,内功已有五六成了,也就是说功力够了,阴阳触发的电也够了,只要懂得诀要,就可以使了,当然练到手法纯熟,熟能生巧,也极为重要,不过以你目前的功力,虽是初学乍练,要使出三分力道,一定可以办得到,明晚勉强也可用了。” 慕容廉明笑道:“这招叫做‘混元一气指’,不论对方用拳掌刀剑攻来,你都可以使,小老儿要你们练在左手,就是可以配合右手剑招使出,嘻嘻,不是小老儿夸口,只此一招,已可打遍天下,不遇到特级高手,已经没人接得下了,好了,你们再练一回,小老儿可要走了,明晚碧水宫再见。” 郭正义三人迅速戴上面具,从地上取过三件紫色长衫,穿到身上。郭正义目能夜视,看到易云英二人戴上面具,换上紫色长衫,和站在树下的淡金脸少年十分相似,敢情自己也变成淡金脸了,只不知道这人是谁改扮的?只见慕容廉明含笑道:“你们原是熟人,他就是王小七,王老二的令侄。”一面又朝王小七笑道:“他叫郭正义,你们不是见过吗?” 就在这一瞬之间,碧水宫两扇高大宫门豁然开启,门楼上随着挑出十六盏气死风灯,灯光大亮,从门内分两排走出一式青衣窄腰的碧水宫弟子,一个个花不溜丢年在二十上下的少女,生得眉目如画,娇艳如花,纤纤柳腰旁,分插着两柄柳叶银刀,不但婀娜多姿,还英风飒飒,不逊须眉。 这下真把郭正义看得脸色大变,三方面的人都是扎硬高手,碧水宫纵然隐伏了高手,也应该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才能分出胜负来,就算对方武功高过己方的人,也不可能全军尽覆,何况还有慕容廉明一身武功之高,已经很少对手,由他担任三方的总支援,连自己也想不出碧水宫方面有什么人能够和他抗手的,如今连慕容廉明在内,这许多人怎么会无声无息都失去了踪影?” 郭正义听说自己等人已落入她“朝云暮雨阵”中,心头暗暗一凛,目光迅速一转,但见自己等人身后三丈之外,不知何时,已多出四十八个青衣女子,这些女子衣着虽和那些少女相同,但年龄都在四十以上,她们早已远远分散开来,和对面二十四名青衣少女合围,围成了一圈,正好把自己一行人包围在中间。 对面,如烟也完全变了样,一双大辫已散,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衣衫已完全脱落。只剩下围子,一双裸露本来羊服白天似的手臂,却泛出银灰色的怪光,手掌似乎增大了许多,十指发出令人恐怖的银灰死血色光芒,伸缩不定有如乌爪。百把裙也裂了不少缝,露出内窗的同样破裂长裤。 “对,完全对。还有,你们还来了些什么人?记住,在下要的是忠心耿耿的人,谁要是撒谎或是心存反叛,哼!他得死!城内城外,在下的眼线密布,你们的人除非不来,来了就绝对逃不过眼线的监视,一举一幼皆在控制下。你只要说半次谎,我就不要你了。现在,据实回答。 宇文不弃笑了:“在他收了我们的银子以后,他有胆量再去向姓官的开口?他不怕‘八幡会’掀他的底、控他的根?官玉成只要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在发现我们行踪的当口先去报信,却在我们远离此处已久才往通告?这样一来,万花子又何以为答?他两头要钱的把戏还瞒得住?我说金铃姑娘,万人杰老奸巨猾,精得出油,他会傻到自己打个绳结往自己脖颈上套?” 经验的累积和某一种在灾难来临时的特殊心灵感应,使宇文不弃有了突兀的动作——他不冲向金铃的房间,更不进入自己的房间,反而直扑向甬道尽头的门扉,薄薄的一扇木门在他怒牛似的飞撞下立刻四分五裂,外面是一座后园,一座非常简陋的后园,没有什么花草树木,椰树亭台。感谢老天,就因为没有这些选眼的东西,宇文不弃一眼便发现在半弦月暗淡的光辉照映下,一个粗大的身影正准备跳越矮墙,很明显,那影子背上还背负了另一个躯体。 宇文不弃的视觉反应,与他脑中意念的成形,出手的动作完全连成一气,当他察觉了那人,一柄蓝汪汪的弯月形回旋刀已暴飞而出,刀锋回转着以极快的去势斩向那粗大的人影,只听到撕裂空气的“嗖”“嗖”刺耳音响,对方已怪叫着一头倒翻回来,连背负着的另一个躯体也掼摔于地! 宇文不弃呆了好一会,才不由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婴煞”郭正义的出身来历;郭正义的父母都是天生的畸型侏儒,生下他来体型也仍然长不大,在他六岁的时候投到西陲“长生娘娘”展红绫门下学功夫。 展红绫的一脉武学十分阴柔奇特,不但走的是内家异途,更着重药物的培调和人体精华的摄补,久而久之,郭正义竟成了一个奇胎,像是永远长不大,老不了,看上去永远都似是十余岁的孩子,不但模样像,连嗓音也像。 唯一不曾随着体形停滞的乃是他的心智,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幼童,却绝对具有中年人的老到成熟,尤其这郭正义出身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师门,性情便越发怪诞阴鸷,在黑道上,他是个传奇人物,行事应对极不易捉摸的传奇人物。 展红绫只觉胸前痛处一凉,跟看千丝万缕根暧暧的细刺,一齐刺入肤内,烫处最畏暖,暖了等于是火上加油一般,但郭正义的纯阴真气先已密布肤上,所以药气送入,竟无丝毫痛楚,药气到处,医仙灵药,名不虚传,顿时止痛消肿。 展红绫皱眉咬牙忍受的肿痛,消去大半,随郭正义变掌移动,盏茶时间痛楚全消,展红绫微微张眼偷觑,见郭正义将残余药气,仍自缓缓送入自己袒胸露腹的伤处,展红绫手上拿了几十根金针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心中羞得很,又将眼睛闭上。 郭正义想到就做,拍水腾身,“玄门罡气”乃是至刚至大的功夫,他用一片空明轻飘飘的将他送出,忽然之间,刚力外吐,极沉闷郁结的一声大震之后,湖水不动,湖面直起千万朵涟漪,在湖面电旋疾转,深似全湖的湖水,都受了些掌的震动一般,郭正义心怀气血之畅,从所未有,半天的积郁为一吐,仰天一声长啸,若九天龙吟凤哕,顺着这一声长啸,人也往船上飞去。 “小还丹”是道家至宝,生死人而肉白骨,郭正义师父因此活命,展红绫伤势如此之重,一颗下去,也伤势立止,中见它们珍贵罕异,医仙丹成,因为是给郭正义续命的,所以创造了炼丹时前去护法的至友各人分了数颗,江湖上根本一无流传。 这种灵丹妙药,练武的人,多存一颗在身上,性命便多一重保障,所以是不能随便开口要的,郭正义把它当作交易来作,郭正义夫妇愿送,自然会拿出来,若不愿,有回绝的余地,也不会伤感情。他为人粗豪,然而既为绿林魁首,江湖上的过节是极清楚的,不能让小辈为难。 第八四章 解闷 宇文不弃心念电转,忖道:“这三位女孩子都面带愁容,可见得她们生怕我打输落败。但由于这场胜败与她们有切身的利害关系,故此她们的表情流露不足重视。可是那大掌柜胡长泰却不然,他显然很放心地率众退出,流露出对方必能获胜的信心。此人的表现值得重视,莫非郭正义乃是镇北嫖局这个神秘集团的特级高手么?” 本来这郭正义曾经学艺于青城也不算是希奇之农,然而宇文不弃却深知青城派乃是正大户,从未听说过有“无形弓箭”那等邪门的秘技,所以他敢肯定那郭正义不是出身于青城派。既然如此,则青城的不传绝技,二连环手,如何会落在他手中呢?双方都是指扣掌劈,快如疾风闪电,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掌风手影一齐消失,但见这两人双掌相交,粘在一起。 但是朝迁以拯救天下苍生的理由,使他无法拒绝,而玉龙寺那些人,的确也控制了大部份的义师以自重,一旦朝廷明令要对付玉龙寺,他们立刻就会驱使这些糊涂虫起义举事,这些人死不作足惜,但是更多的不明内情的人,把他们当成真正有志于复国大业的志士,起而响应,白白地赔上了性命。 宇文不弃一笑道:“那当然,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身家要靠得住,而而要一位亲王的力保,而寿亲王跟我很谈得来,且也是他推荐的,有了他的担保,还会成问题吗?因为我接下的是领班的差使,所以没有腰牌,那份任状我也不必带在身边,这种职位一共只四个缺,分为天地玄黄四组,我接的是天字组领班,连白东岳也受我的节制,所以我不必去拜会他,现在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要派谁去知会他一声?” 其余三个人没想到宇文不弃会突然下令杀死廖大木的,神色大变,正待起身拔剑备战。 宇文不弃沉声喝道:“跪着!别动!龙三江,从现在起,你代理廖大木的职务,负责召集天字组下的众弟兄,即刻到八大胡同春花老九处向边领班报到,天地二组自即日起合并行动,我的身份暂时不许公开,除了边城外,就是你们三个人知道了!” 宇文不弃一叹道道:“我举个例子,邻家养了一窝狗,这窝狗疯了,叫我去帮忙扑杀,因为他只有两个长工。怕力量不足,我明知道扑杀疯狗很危险,却无法拒绝。因为邻家无人扑杀疯狗,就可以把门关起来,听任疯狗流窜,疯狗会跑到我这边来伤人了,而他家的墙高屋大。能坚守门户,所以不怕疯狗冲进来.而我住的草蓬却挡不住疯狗冲撞的,这种情形下,我只好答应了!” 红穗堂三十六名剑士,都是从江湖黑白两道中罗网来的好手,有些还是名门正派出身,误入歧途,被武林联盟所吸收,再经挑选,才能当上红穗堂的剑士,因此每一个人的身手都不含糊,此刻被七十二名碧水宫侍女围入阵势之中,遭到攻击,也立即各自撤出兵刃,展开还击。 昨晚在小庙中参加会议的有副总护法郭正义、九爪苍虬慕容廉明、自己和温九姑等人,可以说都是一流高手之列,那个自称区老大的人即使想觑伺机密,如何能瞒得过这许多高手?这自称区老大的人,和眼前这个王老二,究是什么来路呢?心中疑念愈来愈甚,但脸上丝毫不露,依然一手拈着几茎苍须,徐徐说道:“你老哥说了半天,还没说出找老夫何事?” 哦,自己带来的四人,他说要全数留下,自己身为武林联盟护法这样回去,颜面如何挂得住?一念及此,双足一点,重又跃上墙头,目光一注,不由得楞住了,方才自己和王老二动手之际,对方四个蒙面人也和自己带来的四人动上了手,但这一瞬间,不但王老二没了踪影;连正在动手的八人,也已一个不见,屋面上黑沉沉的,不闻一点人声,好像方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他不待慕容廉明开口,笑嘻嘻的道:“坐着没事做,喝上一口解解闷咯,这地方很好,居高临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老哥是四拨人马的总支援,那一方有事才要你老哥哥去支援,没事,就不用去。小老儿也一样,奉命只要看注你老哥就好,你老哥没事,小老儿也就没事可做了。” “兄弟派在山嘴前的了望哨,发现他们追踪的船只,再发现你们提前靠岸,便知道你们已发现警兆,从这一带绕来,所以兄弟赶先一步布置。”周一了与蔡长河肩并而行,一面加以解释:“蔡兄,你不是江湖人,不了解江湖的金科玉律,逃掉一个人,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兄弟必须断然处置,休怪!” 宇文不弃瞪着郭正义的嘴脸,有一种想将其撕裂的冲动,他当然还是克制住了,语气十分平淡的道:“你那位白大哥,郭正义,只怕一时半刻是来不了啦,所以你奢望他来收拾我的念头最好还是不用再起,目前最要紧的是你该如何保护自己——你一定明白,等到你的白大哥光临,约莫除了替你收尸,就没有别的事好干了!” 搓搓手,宇文不弃悠闲的道:“首先,我们先切下三斤人肉来玩玩——当然是你身上的肉,你会发觉我切肉的手法又熟练又利落,接着么,洒下五两辣椒粉,在那掉肉的部位,最好再搓揉上几把,如果你还能撑,且从脚后跟割道口子抽下两条大筋,人这两条大筋一旦抽掉,整个身体就会像虾米一样弓曲起来,痛么自是非常之痛,你要是仍旧咬得住牙,我们继续挑个眼珠子耍耍,用刀尖把血糊溜圆的眼珠子剜出来,正好趁热进口,新鲜人眼,最是清心明目,再来呢,我们——” 在被螫叮的当时,他已经暗运一股内力封住了受伤部位的血脉,他一共被螫到三处;左肩头、右腰侧及右后背,这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而且运气闭脉也较容易,但无论如何他不能长久持续这样的内劲施转,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毒伤,到底能支撑到什么程度,他必须设法祛除这蕴于体内的要命毒素,所以,他只有来寻郭正义。 赵老大仍然不悦的道:“自来是男求女、隔层山,女求男、隔层单,想我‘不回剑’赵大泰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而北地‘赵氏剑门’更乃声威渲赫,我妹子赵小蓉素有‘断肠剑’之美誉,这种种般般,还压不过你小小的三寸名头?却是害我妹子对你百般屈求迁就,我‘赵氏剑门’上下无不对你巴结奉承,盼望的只是你能允诺这门婚事,做我赵家姑爷,可恨你他娘却拿跷端态,竟再三拒绝我妹子的一番深情厚意,宇文不弃,你当你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居然将我妹子看成敝展不如?” “大约半年前,太行山主梅若望遗了他的儿子梅子豪四处传绿林箭,说他的手下在长白山发现了万年参王,可是因为有秉天地间奇淫至秽之气的恶蛟盘踞,所以无法到手,风声外泄引起了各门各派的觊觎之心,嘱我们绿林人物齐心合力去采回来,免得白白便宜了白道人物,我想,在太湖也是过的打家劫舍的生活,到太行去一趟,也不过只是这些事情,所以便去了一趟。” “字示俊儿安儿:江湖杀劫之起,都缘长白山参王蛟丹之故,冬至一阳生,采参必在斯时也,物少而人多,各派门下涵养较差,已时起纷争,汝等缓来为佳,冬至前一月赶至泰山集贤山庄,终南有人留守,探询可知一切。吾甚安好,可释永念,汝夫妇切磋武艺之余,应勿忘我医者济世之言也。” 万金兰茫然点头,要知她久闻东厂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无情仙子冷千秋,因为同是女性之故,对她之事更为留心,所以特别深知她的厉害。再说以冷千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她在冷千秋面前,压根儿就连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惧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认,又像是在梦中般,大是茫然。 于是她从贴身的兜儿里掏出了那颗猫儿眼,虽然不大,却是极为珍贵的祖母绿,在微弱的风灯之下,仍然闪着可爱而迷人的绿光,但是这位虽然生长在武林世家,却不知黄金何价的女杰却毫不吝啬地往门官手中一放道:“对不起,我们是匆促出门,身边就带着这个您拿着给孩子们玩儿吧,我们有急事要进城找人去。” 三人,都已学会变音术卜是以她丝毫听不出来。闻言不觉双腮鼓动,发出一阵呷呷尖笑,尖笑声中,人也霍地站起,一指四人,喝道:“好哇,你们四个小子原来是冲着老婆子来的,那好,你们都给老婆子留下。” 第八五章 便宜 “人总有弱点,也有长处。”展红绫愁容尽消,精神好多了:“一个性情特殊的人,对另一个具有同样性情,而又有相同长处的人,无形中会生出惺惺相惜的奇怪感情。老凶魔凶暴恶毒,性情暴躁,二十年前他与峨眉伏虎寺至善大师冲突,被至善大师用伏虎金刚禅功,打得遍体鳞伤,但自始至终,他不曾哼过一声,躺在路边奄奄一息,也不向人求救,不断的同精湛的内功保住心脉,在生死边缘挣扎。 “那家伙比我估计的一流高手低一级,可能在半途就死掉了。周叔在房后埋伏,弄到慕容廉明派来侦伺我的两个外围爪牙,他们只是负责侦察的人,并不负责暗杀。慕容廉明在附近出没,他派人侦查监视我,是正常的举措,就可以推想出他并不知道我杀了他一些人,犯不着派一个特等高手来图谋我。” “进来!”他朗声叫,若无其事,毫无戒心地坐在桌旁,用绒绳捆自己的辫梢。经过剃、梳、洗等等修饰手续,他的气色与装扮已焕然一新。 前额剃得光光,短胡也剃得光光,辫子油光水亮,衣裤上下一身黑,脸庞却郭得像是刚队棺材里爬出来的失血僵尸,那双眼睛似乎比衣裤还黑。 郭正义带头到了砖瓦房的门口,方待举手扣门,门已从里面开启,一个五短身材的仁兄冲着郭正义便嚷嚷:“你好歹算是回来了,这往返不到二十里地居然去了大半宿,大哥已不知问过多少次啦,小姜,你他奶奶是爬着走的哇?熊哥呢?大哥急著有话问他,还有,那个妞儿带回来没有?” 那位五短身材一见郭正义比他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又是这么一副其貌不扬的尊范,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大声叫嚣,立时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你是打哪里钻出来的乌龟王八?黑天黑地撞到我们居处鸡毛子喊叫?郭正义,郭正义是你能挂在嘴上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慕容廉明差一点将心肺气炸,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尽量压制着自己那股冲头的怒焰:“力向双,你开始在胡说八道了,伤人的是郭正义,而且还是因为郭正义起念贪婪,存心不德的情形下暗算郭正义,我们不究以往,已是宽宏大量,难道说在他此等违悖道义的手段之后,我们跟他要点解药救命还算过份?” 钱塘江是喇叭口,江口极为宽广,江水汹涌下灌,遇了子夜潮生,海水奔腾上溯,上下冲激,聚在江口海宁,长江大河汪洋巨海,是世间最具无究威力的壮观,两者聚在一起,将水流激得壁立十初,漫天盖地,势挟万钧,碧浪千重,直往两岸海塘冲去,是名闻天下震铄古今的异景奇观。 这海塘就是钱塘江两岸自唐宋以来修筑了防潮水内侵的提防,若郭正义在塘下练功,安洁在塘上呼应,虽然潮水汹涌,也不会有甚么危险,何况潮水来时若万马奔腾,闲人又听不见郭正义练功时劲气劈空的声音,潮水与湖水相比,一动一静,若以练功时的有趣好玩而言,那就更加不能相提并论,所以郭正义听了欢喜若狂。 展红绫茫然点头,要知她久闻东厂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无情仙子冷千秋,因为同是女性之故,对她之事更为留心,所以特别深知她的厉害。再说以冷千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所以她在冷千秋面前,压根儿就连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惧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认,又像是在梦中般,大是茫然。 富平侯道:“少林寺的老方丈说,佛家降魔最妙手段,是以卓绝苦行以及大慈大悲之心度化魔头,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动手,而是动手于无形无声之中,使敌人失去战斗之能,则也正似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最后,他老人家介绍我去见一个人,修习这等无形无声的神通。” 展红绫冷笑道:“郭夫人,蓉姐的起居从不要人侍候,你这句说得并不高明,再者,王府管事大奶奶身份即使很高,也只有回到自己家里去做夫人,在王府,可没有称夫人的,奴才就是奴才,在王府里的规矩大得很,称呼上绝不能马虎,我虽然没进过内城,可是自小就在京师长大的,这一点还听说,你该吩咐那小丫头改口叫声大奶奶的!” 展红绫道:“据我所知,你还没混到这个地位,你们夫妇只是大领班,在层次上还要受寿王爷的节制,只是你们自以为另有靠山,不太听那边的命令了,我们是玉香格格的朋友,而且是公开来找玉香格格的,你的人把我们诓到这儿来,而且意图对我们不利,若是在别的地方,你还可以说职权所在,不受节制,但这是在内城,还容不得如此无法无天,你敢动我们一下!”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其实何殊电光石火?季彦凌一杖击出,陡觉手上一震,杖势已被荡开,心头方自一惊,她究是久经大敌,杖势荡开,岂非门户大开。 不论功力、剑法,金澜如果也使剑的话,都要输郭正义一筹,但她此时使出来的却是刚学会的“混元一气指”,先前还有些临敌生疏,但几招之后,渐渐发现这一记指法,可以分为前后两段。前面的随手一圈,可以抵挡住任何攻势,后面的骈指如戟,可点可劈,却是攻敌之用。 如烟看他一双熟悉的眼神,心中已经起了疑窦,再一仔细聆听,淡金脸青年说话的后音,也和他颇为相似、心头不由一阵跳动,暗自忖道:如果眼前的淡金脸青年真要是他的话,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武功怎么会有如此高深了呢?季彦凌自思绝非这年轻人对手,沉喝一声:“如烟,咱们走!” 灰黑堂三十六名剑士被碧水宫七十二名侍女困在“朝云暮雨阵”中,先前还分得清人影,时间稍久,但觉左右前后刀光如雪,漫天席地而来,每一名剑士纵然武功不弱,但身在人家流动的阵法之中,不仅在人数上一敌二,最使他们困扰的是一波接一波的被攻击之下,却找不到一个敌人可以放手一搏。 展红绫从蒙面轻纱中射出两道熠熠眼神,冷声道:“碧水宫屹立江湖,一向和武林同道河水不犯井水,你们第一次引来长江盟的人,企图嫁祸于人,残杀我宫中一十九名侍女,第二次率人前来挑衅,碧水宫岂能容挑衅的人得逞?十九名侍女的血债更须偿还,等我查明当日‘百变神功’的凶手,绝不饶他,这些人虽被拿下,我不想多杀无辜,你可以把他们带走,但我要郑重警告你一句活,如果再有人敢侵犯碧水宫,那就没有今晚这样便宜了。” 从武林联盟手中截下来的计有:荆门山山主季传贤、排教总舵主罗长发、冷面屠夫束大成、黑手神赫连天,(由青竹神向问天率领)金少泉、郭正义(由季彦凌率领)等六人,他们都是被“迷信丹”迷失了神志的人,这时也已服下解药,各自清醒过来。经由阴世秀才文中秀给季传贤等四人述说经过,郭正义也和金少泉,郭正义二人把此行经过详细说了。 展红绫内功也极为精纯,但她总是女儿之身,酒入芳肠,晶莹如玉的娇靥首先飞起一片红云,更显得娇艳胜花,同时一双本来就水汪汪灵活得会说话的眼睛,这回更是挤得出水来,笑得好不妩媚,好不甜美?这一席酒,一直吃到四更光景,才行散席,每一个人最少差不多也有四五分酒意。 郭正义的一张丑脸在火苗子青绿赤红的颤映中,越发诡异狞厉,可是他的语气却非常柔和,一反平素里惯有的尖锐亢昂,现在,他正非常柔和的向郭正义道:“你有毒伤隐伏在身,正如你在路上告诉我的,你还不知道中毒的深浅,支持时间的久暂,但是,先前你的气色已透着不妙,若非必须,还是不要运力动气的好,我上这一阵,不是拔你的头筹,显什么威风,郭正义,你心里可要谅解。” 郭正义的表情倒是相当挚诚恳切:“郭兄,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又何苦非坑下你这条性命不可?打开头说,是我的不对,却也是为了生活糊口,才起了这么个骚主意,不过呢,我也没占上便宜,吃了你一顿好鞭子,你一口气亦算是出了;那解药我双手奉上,但求纠葛一笔勾销,彼此两不相欠……” 郭正义不由心中疑惑起来,照那包达所说,那迷药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如今两个时后算算已过,莫不成如烟还在昏迷状态?否则,是包达故意胡扯?他不相信包达敢班他,因为。 第八六章 分身 因为,姓包的一条命眼下犹攒在他手里,而这位“熊哥”,却绝对不是个视死如归的角色——皱着眉,他又多用了点力气敲门。 愣了一会,郭正义才算想通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如烟姑娘,你放心,我连瞄也没有瞄一眼,只认清是你,就这么原封不动的包着你送了回来;先时我也曾考虑到由谁抱你进房比较合宜,但当时光景太急迫,除了我,也实在难找个适份的人选,这不是不敬,事贵从权。” 父母看她知此坚贞,终于送入湖中去完了婚,一飞感她知己,又敬她为人,所以夫妻情深,数十年来,情爱也是老而弥坚。一飞性勇好斗,入了大湖更甚,得张氏的温和劝慰,粗豪的本性虽不改,但是对别人渐渐豁达大度,不再像以前一样欢喜一言不合就拔刀子拼命了,他武功原好,再以坦诚豁达待人,太湖里的声望鹊起,终于成了一湖之主的总舵主。她的瘫疾,一飞真是时时刻刻都掂念心中,安洁在内室为张氏诊治,他在前厅坐立不安,又不能约郭正义而去内室看望,郭正义见他如此,更加找了话和他说,道:“七叔,承你赐的两把宝剑,一点瑕疵也无,精芒电射既不‘残’,又不‘缺’,为何要叫做‘抱残’和‘守缺’剑?” 这时船窗四开,迎了清风在湖上游荡,郭正义拿银匙舀着一颗颗的冰糖莲子吃着,过往的画舫楼船,弦声歌影,靓妆倩女,见他家的船来了,都挥手与他招呼,郭正义也一一扬手回礼,双鞭郭正义见他们夫妻言笑宴宴,玩得高兴,他久走江湖,人情练达,心中一件事情,始终没有讲出来。 郭正义用银匙轻敲玉盏,发生一种“林林”的脆音,笑道:“俊儿祖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所以到那里都带着,便是生意场中酬应,乐户人家也不避忌,我小时体弱,大半时间住在安姊那边就医还好一点,后来狄老师为我炼小还丹,痼疾有望,住在家中,随了祖父,这些地方几乎五日不去,安姊嫌我小小年纪,习性下等,再去看望狄老师与安姊,就没有冰糖莲子吃了。” 郭正义年长又饱经世故,见安洁两颊羞晕未褪,上船来又时时拈着酸李酸梅等水果,心下几分明郭,这些小夫妻的闺房私事他可不便过问,遂接着安洁的口气道:“本来只是参王蛟丹引起的纷事,可是双方按兵不动,你监视我,我监视你,门下弟子时起争端,双方都很有伤亡,闹得越来越大,仇恨也越来越深,再加积年双方的旧恨,所以各自改变原来的心意,打了先拼命后夺宝的主意,各门各派都谴人回山尽起派中好手前来去争取这整个武林的生死存亡。” 距离他们激战处大约六七文远之处的树丛中,突然出现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似乎特别肥大,比常人的脸几乎大上一半,不过从他露出树外的高度看起来,他的身量却不比常人高。因此这个人看起来一定是头大身细,形状滑稽,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的,便是这张面孔看起来虽不凶恶,却有一种慑人心胆的威严,尤其是这两道五六寸长垂下来的雪郭眉毛,仿佛含蕴着无限神秘的玄机似的。 胖老人双眉拂动,冷冷道:“你讲话的本领比动手大。老夫不跟你嚼舌头扯淡。哼!你大概也听过老夫之名,不过呢,心中总以为是过气人物,不必太重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老夫不妨告诉你,若是你师父穿云透雾六甲手袁子健在此地的话,他老早就屁滚尿流地跪下,口中流水价的直叫老五爷了!” 如烟沉声道:“狗命虽不值钱,但是有把握抓个垫底的使你的八方阵拆了对,郭夫人,大家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谁的斤两有多少,大家都很清楚,你也许比我们多得了一点传授,但这八个小丫头却不会高过我们,你信不信,我跟老卓存心拚上这条命的话,至少每人干掉一个是没问题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捞个把!” 如烟一叹道:“我怎么会不信呢.从内圈出来的都是一个模子讲的,我拉你过去,是为了郭领班郭老大,那才是个成事业的入,跟着他多少能有个出息、,而且也能体恤下属,郭夫人!要是郭老大在这儿,他一定会阻止你这样任性的,大伙儿纷纷投进这个门,都不是冲着你,可惜的是他创下的基业,你却在往外败——” 郭正义沉痛地道:“这事如果郭某在此,断然不会发生的,我接到消息后,对死难的弟兄固然感到痛心万分,对倒向他方的弟兄更感到愧疚难安,却还难以置认,直到我赶来此地,看见了你们的冲突,才知道原因何在,红绫!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这种对人的态度,怎不叫人心寒背向呢?别组的人投到我们这儿值,就是因为在这儿可以享受到列组所无的人性尊严,现在你像别人一样,不把部属当个人看待,人家怎么会听你的。” 郭正义:“我也是由你们这个地位爬起来的,也深深地了解到这一种悲哀,所以有幸我爬升到驱狗人的位子上进,我就发誓跟各位同进退共忧乐,别的驱狗人一手握绳,一手执鞭,我则是两手全空,断不要绳子也不用鞭子,完全是跟大家站在一起.我们不接受主人盲目的指挥。” 这话郭正义深信不疑,假扮郭正义的郭正义,并未被迷失神志,但金澜、易云英,以及荆门山主季传贤等六人,确是被“迷信丹”所迷,所以她要乘机索取解药了,闻言立即拱手道:“秦宫主一言九鼎,老朽先行谢了,只是老朽身边并无季彦凌‘迷信丹’解药,最迟明日上午一定可以把解药送到。” 巢湖蒙受双眉微拢,说道:“据老朽最近听到的消息,除了擎天手金老哥、自流井金老哥、剑门山郭老哥三位之外,据说成都归云庄的归耕云、青羊宫景云子。和九顶山八角庙南张述古等人,差不多也同时离奇失踪,目前除了武林联盟,江湖上并没其他组合出现,郭正义说的只怕是推托之词,未必可信。” 宇文不弃看得连连点头,嘉许的道,“真是难为你,果然全记住了,但你使出来的只是依样葫芦而已,虽然仗着本身功力,剑上似有几分火候,但仍未能深得神髓,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如何瞒得过郭正义的眼睛?现在你听我把这套剑法的口诀念出来,记住了,其实这口诀是老朽临时编的,你记住口诀,就不用去思索下一招剑法,这样就不致临敌分心了。”说完,就随口把口诀念了出来。 接着哦道:“我话还没说完,他们总护法,更是一个神秘人物,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看得出他的武功路数,较之郭正义更为可怕,我们要你混入武林联盟去,就是要你暗中侦查他们的首脑人物究竟是谁?因为连郭正义也不知道他师父是什么人?据老朽和欧阳老儿猜测,郭正义的师父说不定就是武林联盟的盟主。第二,他们组织武林联盟,当然不止一个门派,还有些什么人,这两件事千万性急不得,只有慢慢的来。” 宇文不弃笑道:“你已经学会了易容了,普通易容那里用得着老朽动手,只因你此去事关重大,郭正义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你又是咱们释放回去的,自然会对你多方测试,尤其易容术,江湖上会的人很多,这些人纵然手法并不高明,但洗容剂却是每个人都知道,普通易容药物,一洗即去,岂不败露了身份?” 口中说着,一面就动手给郭正义脸上易起容来。他老于此道,手法纯熟,不消盏茶就好了,然后又取过另外一个小碟,用食中二指蘸着轻轻敷到郭正义易好容的脸上,一面说道:“这是鸡血藤胶和蜜炼制的,是一种无色无光的透明树脂,涂在脸上,不但可以经久不变,洗容剂也洗不去,而且可以帮助皮肤血气流畅,不致因长期易容,损害毛孔,好了,你自己摸摸看,是否有何异样感觉?” “如烟妹,这与信鬼神无关,而是经验与见识长期累积,所培养出来的感觉力。”展红绫像大姐般解释:“有些人的确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非表示这个人真能洞察幽冥,而是这种感觉力所产生的推理作用,找出事故的报由,与可能会演变的现象,说穿了也就不算神奇。” 郭正义的伤势不算轻,眼看着此行想做的买卖已不能做了之外,他有心伴护郭正义远出关外的厚意也硬被郭正义按捺下来,不是郭正义充好汉,而是郭正义的伤实在劳累不得,娶不娶剑门的大姑娘是另一回事,这如天的人情他可承担不起——抱伤豁命的恩谊,乃是卖上脑袋都难以报答的啊! 第八七章 掩护 顷刻至岸,展红绫前来接了郭正义,辞别进入内堂,宇文不弃陪郭正义出至前厅,宇文不弃没有忘了方才的话,果然拿了二十万银票要请郭正义提出来送到京城去购买各式上好皮货,还要登保费给他,郭正义道:“无须如此,这回南下时,京中原有一票二、三十万的银子要我们镖局保了到金陵来使用,我怕道路上大险,没有答应,现在我把你的银票给他,再换了他家的银票,你只需派位管家随我上京去提出来使用便可。” 宇文不弃叫过家人郭正义来,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在路使用,吩咐道:“你跟了总镖头郭正义大叔到京城去,只要是上佳的皮货,不管是狐裘还是羊羔,尽二十万银子买了,选最好一二十件达到泰山集贤山庄来给我,其余的怎么办,等泰山见面时,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去备马,马上就走。” 欢呼之声,爆发出来,声震屋瓦,若非怕叛逆不道,大家几乎要为宇文不弃喊万岁了,宇文不弃请了老管家郭正义过来道:“除了家下每人十两银子,各处买卖的伙计连机房工人在内,每人亦送五两,今年的帐我核过一遍,颇有盈余,你去告诉各自管帐先生这笔赏钱另外算,年下的盈余分红,将东家那份也提出来分给大家,让咱们家,大大小小一齐都快快活活的过这一年。” 在东厂里那郭正义的公事房中,许多叠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张特别巨大的檀木书桌上。在这些文件内,不但有那无情仙子展红绫关于掳得宇文不弃并跟踪他到京师的详细报告,以及锦衣卫方面当日抓到宇文不弃,后来误交给季彦凌的报告,还有有关太子派集团的一切资料,包括赶车的郭正义和陈姓少妇等。 慕容廉明又道:“咱们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宇文不弃的上司是什么人?他那一次在郭正义大举追捕之下,究竟怎样脱身的?他在京师之内,得到一些什么人掩护,以致咱们合东厂、锦衣卫之力也查不到?他怎生逃过京城九门严密盘查的?最后是关于玉钩斜之秘,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郭正义却苦笑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没有真正的前途的,只有一个年羹尧算是出人头地,封侯拜师,真正的搏到了一个前程,但是他得意而忘形,跟手下的弟兄们脱节了,所以最后仍不免被烹的走狗命运,我深自警惕,绝不犯那个错误,我们必须看得起自己,才能免于被烹,兔死狗烹,走狗死光了,驱狗人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可叹的是那些人认不清这点才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保护你们,等于是保全我自己。” 郭正义沉声道:“夫人,我是个重情的人,所以不不对你苛责下去,你也要以为弟兄们是为了你玉龙寺的关系而过来的,出身玉龙寺的人,无不对那个圈子深恶痛绝,金棠跟卓英在暗中私练了克制你的那一招,就是一个证明,你如果不信,不妨再试试看,在我宣布之后,你还能支配得一个人,就算你行,我把全部的大权都交给你,连我本人在内都听你的指挥。” 郭正义笑道:“展姑娘言重了,白某在宫中,对一流宗的事却从未插手,令尊与武帮主是知道的,白茶身在宫中,从未存心与江湖朋友作对,只要大家看得起白某,不在公事上使我白某为难,白某能为江湖朋友尽力之处,无不竭力以赴,刚才已耽误了两位不少时间,白某至感歉咎,现在白某就吩咐人备车送二位前往寿王邸。” 宇文不弃道:“因为所有的人都被‘迷信丹’迷失心志,前晚被我们截留下来的,解开穴道就企图逃走,我们没有解药,只好一直点了他们睡穴,只有丁天仁是王绍三乔装的自然没有‘迷信丹’迷失心神,这一点我们自然并不知道,所以一样给他喂了解药,也解开了他的穴道,怎知他穴道一解,就企图夺门而逃,你才出手点了他三四处穴道。” 展红绫从她垂脸轻纱中射出两道冷电般的湛湛目光,说道:“贵盟夜袭敝宫,我看在你慕容副总护法送来‘迷信丹’解药的份上,才把此人让你带回去,也请你慕容副总护法给我捎个口信回去,碧水宫一向和武林同道河水不犯井水,如果贵盟还把碧水宫视作敌人,再要来犯的话,那就没有前晚这样便宜了。” 丁天仁心中暗道:“石道长当真算得准,料定他会在离开碧水宫二三十里,才会问话,甚至连他第一句话都全猜对了。”一面答道:“回副总护法,属下被擒之后,一直被点了睡穴,直到刚才解开穴道,听那白衣丫头说,好像给属下喂了解药,属下眼看室中有许多人正在跌坐调息,只有一个白衣丫头和另一个青衣少女,眼看机不可失,就出手夺她身边佩剑,那知这白衣丫头武功极高,只一侧身挥手之间,就制住了属下穴道,属下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郭正义并没有远走高飞,他所组成的所谓义军,只是名义上的组织,平时散处各村寨,是与外间少往来的山民,有事即揭竿而起,才正式打起义军的旗号。因此这附近数百里山区的山民,很可能都是义军的一份子。 “我不认识什么商老匹夫,只知道午后不久,江湖道上号称天下四大剑客之一、慕容廉明与几位朋友,途经郑州在此投宿。在下学了几年剑,碰上了顶尖大剑客,如不亮剑向他讨教几招,怎知道所谓大剑客是不是骗来的唬人名号?所以,我来了;所以,我非进去不可!” “好说好说。”夜行人不以为件,似乎不以不是真正的无畏英雄为耻:“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话,英雄也不会因你的一句话而受世人褒贬,你还没有这个份量。现在,你最好把你的用意说出来,因为我一定要进去,是否有好处我从不计及,我认为今晚的情势对我有利,机会怎可轻易放过?” “原来是九杀道人,幸会幸会。”夜行人叫出玄玑子的绰号,表示见多识广:“老道,不必问来历,在下不想与藩王府的把式打手为敌,不要转打发在下的坏念头。在下的事与诸位无关,互不干涉大家有好处,惹火了我,我可不在乎什么把式打手,什么王府护卫教头,概不卖帐,废了拉倒。” 人影乍现,香风入鼻,一个白衣白裙的女人,出现在九杀道人身侧。“仙长何必大动无名?”白衣女郎制止老道发威,声如银铃十分悦耳,显然年岁不大,年轻女人的嗓音当然悦耳动听:“让我打发他下地狱,这种不知死活的狂妄之徒,用不着仙长超度他,仙长位高辈尊,打发这种人,是我这做晚辈的事。” 先前他面对威震江湖的九幽三厉魄,也没有拔剑的念头,反击从身后扑来的三个高手,也仅用瓦片袭击。。但这时面对一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女郎,居然郑重其事地拔剑应付,可知在他的心目中,已将这位白衣女郎看成劲敌,不再大意。面对一个会崩云剑术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能大意。 还一旦的“马二哥”哩,宇文不弃心中骂了一句,却觉得精神上宽松了许多,只要马无生不在现场,他自信就能撑得住局面——照常理讲,马无生在“瓜园会”的地位,犹要超过官玉成,做兄长的该有他的威严在,就算再是疼爱阿弟,也不作兴为了点阿弟的男女之私,御骂亲征吧?热闹还不到那等光景呀! 如意突然激动起来:“他有什么问题好同我解决?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不可挽回,是我做的,我也从来没有否认推诿,但始作俑的祸首是谁?官玉成何曾替我设想过?他又何曾自省自问过?他把责任全扣到我头上,将痛苦硬逼我吞咽,我,我不服,也不甘,他要我的命来宣泄他的私欲,掩饰他绝情绝义的丑行,我岂该如此逆来顺受?” 那郭正义“呸”了一声,盛气凌人的叱喝:“你是见到棺材才落泪,姓何的,早不缩手迟不缩手,却被我们堵上了再来表这些馋言谎词,你当我们就这么心慈面善,好哄易骗?一旦的,四处兜了几十个大圈子,风吹雨淋,日晒飞沙,憋得爷们一肚皮鸟气,天可怜见吃我们截住了你,你打谱几句过门便交代过去?做梦,做一旦的春秋大梦!” 说着,他伸出手去接过如意手中的缰绳,而如意并没有丝毫反抗挣拒的反应,就那么顺从得近乎痴迷的任由对方摆布——小瘦子往如意身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于是,堵在退路上的双骑中一骑驰近,接过如意的马缰,牵马调头绥缓离去。直到三人三骑的背影消失在来路上,宇文不弃都没有任何动作。 第八八章 命理 他的表情和如意一样,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女人遭遇到一桩与他毫不相关的厄运似的…… 次晨离了苏州,他离家中的柔情渐速,策马越疾,行程越远,他一路上中午打尖,夜晚投宿,屡听离人言及,他家杭城焰火的盛事,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合保一家家宅的平安,局外人不知是医仙四十年情思天下的结果,都忍羡他家的豪富,至于偶然武林人物酸谈,对他武功的神奇也是愈传愈盛,其实他自己知道“玄门罡气”虽然是极顶的功夫,他初学外击的功力不纯,可不会一掌将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全部震动,听了心里有一丝得意,又有一丝件怅惘,这才知道双鞭郭正义,为何以江南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前去杭城相请自己还未出世的士子万里赴援的缘故。 宇文不弃不数日已经出了江苏,进入山东,第一站是犊崮山下的临城,宇文不弃出城便即策马,山险路狭,“乌云盖雪”虽然是良驹,也无法快行,只见前面不远有两匹黑驴,从背影看左面是位银白须髯飘浮的老者,右面是身材苗条的女子,缓缓向前而行,宇文不弃的马到了他们身后,他们也如若无人,并不让路。 宇文不弃对这只见背影的少女言词尖利也大为钦佩,暗想:“自己穿了秀士的青衫又挂了宝剑,被她认为文不文,武不武;身为男子,手上的丝鞭,击剑的丝绦,花式精绝,是小云纺织的,又镶了各式珠翠,竟被她识为男不男,女不女,想不到自己这身朴素之中不脱华丽大方的打扮,使杭城士子生羡,群起仿效的,竟被她说得一文不值。” 慕容廉明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以他这等阅历丰富而又深沉忍耐之士,深知对付某一个人之时,直接的打击并不一定比间接的打击更为有力,更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间接的打击收效慢,效果亦不如直接的那么显著。毛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大多喜欢挺身而起,拔剑而斗,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 但她旋即又忧虑起来,记起昨夜慈云庵主吉言大师召见自己,还给了她一封密封着的柬帖,说道:“世人眼中的得失,未必是真得,也未必是真失。万法万缘,本属前定,有些事情要避也避不掉。你将此柬放在身边,或者有一天会用得着。” 这封束帖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注明拆开的日期。她本想追问详情,但吉言大师慈祥庄严的态度,使她心中大为安稳,打消了追问之意。不过,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这宗事,同时又想到今晨一直心神不宁,这是自从入庵避难迄今,第一次发生的现象。 展红绫叹口气道:“就这块玉,姑姑约略说过,我外家虽是几代从商,但先人却是李闯的手下八虎将之一,这块玉是从一前明的人员家中搜出来的,他为了求饶活命,才献玉以乞生,玉是献给李闯的,但恰巧是先母的祖上经手,他想自己昧下,就杀了大员的全家,然后又怕手下泄出,十五名手下亲丁一起宰了。” 如意道:“那恐怕是田国丈的家里,他是崇帧岳父,倚势专事搜括,兵危时,崇帧诏令大臣捐资助晌,他还哭穷装贫,一毛不拔,城破时,别人都跑了,他就是舍不得搜括来的这些东西,留而不去,结果死于乱军,前平西王吴三桂在他家中为客,得赠姬陈圆圆,也是求吴三桂保全他的家产的,吴三桂降清,引兵入关,逐走李自成后,还找过这块玉,因为他听陈圆圆说过,想不到却是这样流落到伯母的家中去了。” 展红绫点点头道:“是的,当时我怔住了,要他解释清,他说他原是个平凡的人,但是上天断然给了他这份偶合,让他练了这一身武功,也就是给了他一份责任,总要做点什么,才对起上天的赋予,也必须给世人留下点什么才能对得起他自己,所以他仗剑行江湖,但又不愿意把自己的本色也沉在江湖里因此他一面行侠,一面掩藏自己,他要把剑留给江湖使之成为不灭然而又要保存他的本来,所以他要使他的剑为~个人知,但又要使他的人被每个人都忘了。” 丁天仁慌忙纵身而起,抬手之间就接住了长剑,心中忽然问掠过一丝疑念,无敌阴手郭正义擅长是掌功,一生从不使剑,身边怎会佩带长剑的呢?但此时情势紧迫,一时之间也不容他多想,一剑在手,情形就不同了,但见他剑光乍发,就如游龙入海、丈许长一道白光,镣绕全身,剑势大盛,逼得四个蒙面人后退不迭! 他一边走路,一颗头却不住的朝左右打量,口中也还在不停的哺咕道:“还说在东门外等我的,我老人家已经走了六七里路啦,还是连一个鬼影子也没见到,真是莫名其妙,混帐得一蹋糊涂,再要走上三四里,我晚上吃下肚的四两酒,一盘咸水花生,一碗阳春面全报销了,还得另外花上十几文钱,去吃宵夜不可,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慕容廉明目光一转,心头暗暗冷笑:“果然全到齐了!”这五个人他自然全都认识,为首的黑袍老者是武林联盟副总护法无敌阴手郭正义,其余四人则是青竹神向问天、九爪苍虬余苍海、自称朱山掌门人的朱子贤、和九寡十八迷温九姑;但他故作不识,目光乱转,口中咦了一声,拱拱手道:“原来在这里等小老儿的竟然有五位之多,小老儿幸会。” “双方人手众多,都在准备全力生死相搏!”九杀道人加以分析:“而他一个人,怎敢冒被双方袭击的凶险,来向商老匹夫挑战?他能得到什么?”“得到名和利。”中年人苦笑:“至少,他已经突破咱们的包围,显示了他的武功实力,不信你可以问问咱们的人,至少有一半的人对他深怀戒心。” 那人淡淡的道:“你曾获悉我们向各行各道提出的警告口信,也曾见过代表官三爷的‘血灵令’,但是,你仍然我行我素,照样替那如意跑腿卖力,扮她的奴才,宇文不弃,你是存心藐视我们‘瓜园会’,执意要同我们为敌做对,或者你也想赌个运气,妄图侥幸,然则天下何来这么多侥幸取巧之事?今天叫我们圈上,宇文不弃你就好歹承当了吧!” 现在,那郭正义凄厉的嚎叫业已低沉下去,变做断续的呻吟,人趴在地下只是偶尔颤动抽搐,血流得很多,郭正义躺在血泊里,如果不加急救,恐怕撑不了多久,然而,他的伙伴,那蓄着短髭的窄脸朋友,却丝毫没有施以救援的意思,此时此刻,这位朋友约莫没有想到救命的问题,大概只在盘算如何保自己的命!如何取宇文不弃的命! 这少女先不知宇文不弃性性顽皮,挑达不羁,有避尘珠在身,也不畏蹄下的扬尘,以为他迷于自己的美色,目眩神移,呆呆的将两匹黑驴的扬尘吃了一路,心下有些为自己的美丽高兴,对这发魇的士子有些好奇,借着峰迥路转,虽然偏过脸去以示不屑,秀目余光也偶而打量于他。 那老者内力精湛之极,这声大吼,四山为之震动,宇文不弃这才抬头去打量这老少二人,只见那少女,眉目若笑,嫩脸生晕,身材窈窕,寓刚健于婀娜之中,大不类自己往日所见的江南水乡泽国中女子的玲珑小巧,那老者除了双眉极长,似已享耄耄大年之外,颔下须髯飘浮,却无他异,只是个乡间老人的打扮。 她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宇文不弃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登时使她心情陡然转变,勇气倍增,因而头脑为之清醒,当下马上看破了祝神娘的连环诡计,忖道:“原来眼不过是代东厂套取我的推测,因为我和宇文不弃是友而非敌,所以我的猜测必有若干根据和线索。这是娘向东厂交差的诡计之一。其次,我这样做了,她才可以收回我,也才能够处置我,折磨我。如果我落在东厂之人手中,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意道:“不然,秦始皇受过很多次的狙击,但那些刺客没有一个比得上荆柯,那是因气质的关系,也就是做人的价值不同,像博浪沙中,椎击秦王的是一个大力上,可是后世人提起这件事,想到的一定是张子房,博浪之椎不朽,是珠妹刚才说的剑不朽,器传而人不得,博浪之击,张良没有行刺,却一样的得以传者不朽,这是人的价值,现在杜云青三个字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慕容廉明,这不是他的剑造成的。” 他吩叨了半天,咽了口口水,又道:“有一年,小老儿上朱山去,朱老哥听说我喜欢抽烟,他是老烟枪,据说他有三支旱烟管,都是朱山上的剑竹根做的,蒙他送了一支给我,就是这一支。” 第八九章 城府 “有一次,徒儿在一处铸私钱的场所,看到那些成份差的私钱,一百文钱一捏便成粉屑,因此心中一动,便自行参研用脆铜做暗器,以应付群殴的手法。久而久之,热能生巧,已可任意控制脆铜的爆裂程度,用来惩戒讨厌的入十分管用,所以,是徒儿自行参研的。” “你大闹郑州的消息,两个月前就传到西安的秦王府,秦府的把式打手,也同仇敌忾要找你。”郭正义气消了一半,认为他分辩的理由充分:“你给我牢牢地记住:其一,不可用暗器杀人。” 慕容廉明冷笑道:“别吹牛了,阁下。贵庄在武林三庄中排名居末,凭责庄主慕容廉明的声望,妄想号召天下群雄大会开封,不育痴人说梦。天下英雄又有几个肯不顾身家性命的?他们愿意替贵庄造反谋逆?你算了吧!咱们后会有期。”二十余位男女皆怒目相向,恨恨地绕侧走了。 “少庄主,不久之前,敝属下九幽三厉魄与慕容廉明,一时鲁莽开罪了少庄主,老朽为此专程前来陪礼,少庄主务请海涵。”妙笔生花不但话说得客气,而且态度表现得更为诚恳:“人一多,难免火气大仗势欺人,好在没发生难以收拾的事故,希望说开了不再放在心上,请少庄主接受老朽道歉的诚意。” 宇文不弃十分热心的分析着他的“计谋”:“以一敌五,当然要比一敌三来得困难,所以一上来我就扮孬装熊,叫你们把我看成个懦夫,当做个徒有虚名的窝囊废,再加上如烟对我的责骂,加上各位原本嚣张狂妄的习性,你们就会越发不将我放在眼中,你们认定了‘瓜园会’的招牌唬人,吃定了我人斗不过你们,因而,各位顺理成章的分开了手押走了如烟,你们打谱以列位三人之力,足可摆平我宇文不弃,我也正企盼你们这么想,不管到头来孰胜孰负,好歹我已占了便宜,从五个对手减少到三个,我的希望增大,相对的,各位的成功就减少了。” 不等对方答话,他又“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语声突然转为暴烈:“不过,要我死也不容易,至少你们‘瓜园会’要赔上大批人命给老子垫底!什么东西?完全依恃人多势众,以大吃小,可笑犹在那里沾沾自喜,不可一世,江湖上的颜面,武林人的传统,全叫你们‘瓜园会’这干无耻禽兽给丢光败尽了!” 宇文不弃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眨眼即逝、擦身而过的时机,他的右手在鞭柄铜底盖的罗纹图上轻旋猛翻,只见蓝汪汪的一溜寒电俨然伸缩,那位窄脸朋友已突的尖嚎出声,整个人打着旋转飞跌出去,而每一次旋转,就随着转势蓬贱出大片的血雨,那血雨缤纷四溅,不但是凄怖,更显示出这一场拼搏业已结束。 就在此时轰轰之声大起,满空飘舞的都是磨盘大石,直向这老者与美儿砸去,临城抱犊崮是天下奇险之一,这条狭路长约数里,两边除了高约丈余一段是历年山上滚下碎石之故,尚略有斜坡而外,峭壁千仞,不可攀越,老者厉啸连连,挥掌怒声落石,顾人之外,还要顾驴,放眼望去,见前面的美儿也遭落石所困,幸得十成落石中九成若下雨般照顾了自己,美儿虽然危急,倒还没有丧命。 这句话却被抱犊崮派在临城各客店的探子报上山去,绿林人物既然打算要与白道豪雄拼命,知道各门各派都在分人回去邀请好手之后,各处要隘山寨,都有人专司截击,只要遇了孤身赶来赴援的好手,都一律设法杀了才说,这野叟名望极隆,人莫与敌,所以连夜设了这条毒计,要将野叟与美儿活活埋在这山谷之中。 如烟说时,心中伤痛,流下泪来,方才一开始有落石之声,她应变机警,飘身而下,抽剑时,一掌击在黑驴身上,黑驴急叫而逃,她回身要叫宇文不弃也纵马逃去,已经不及,只得退往近处向内微凹的一处山壁,叫宇文不弃躲在贴壁,她站在外面用剑拨临空落石,人到临死,对最后一个相识之人,往往有说不出的依恋,宇文不弃虽然轻狂可恨,然而舍死忘生的紧紧相随,款款深情以命相依,芳心何不感,她叫宇文不弃逃去,明知与自己的跑得不远便被砸死的黑驴一般,也不见得有生望,可是心中伤痛还是不能自己。 宇文不弃一出,上面忽然又看到人影,落石群向他飞来,他身形飘飘,落石一块也倒不了身边,忽然引吭长啸,纵身而起,啸声若龙吟若凤哕,双手两足往满空落石挥去,经他一挥,落石下降愈疾,他籍石块反震之力,上升极快,岩壁上的人被他神功所震,止石不发,他轻击,石壁,上升之快,较前尤速,上面发一声喊,仍然向下疯狂落石,可惜已经晚了,宇文不弃已升至峰顶。 还有两人俱属中年,一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衣衫也显得褴楼,若在市井中遇见,势必以为是江湖上落魄失路之人,但事实上他家财万贯,只不过性情贪婪吝啬无比,真是一毛不拔,所以获得了“铁公鸡”的外号,本人姓孙名旺。最后一个衣着华丽,气派阔绰,与铁公鸡郭正义恰成强烈对照。此人姓柳名亦寒,外号“假员外”。 “东宫太子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郭正义沉重地说,“当然与贵妃有关,不过祸根却是太监梁芳。贵妃虽然不是贤淑之人,但因为她本身没有孩子,所以对太子谈不上利害冲突,而日后太子登基,亦不会对她怎样。但梁芳就不同了,他蛊惑皇上,与妖道妖僧表里为奸,于乱政事,耗费国需。太子一旦登基,他就是首先被诛的人。” “不错,就连贵妃,她虽是进谗种祸之人,深获皇上嬖幸宠信,可是现下她纵然肯反过来帮忙太子,一定也没有法子办到。”庞公度两道霜白的眉毛,似乎皱得更紧了。在眨眼工夫,他心中已掠过百数十种方法,例如形形色色的恐吓、五花八门的暴力,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墨者一叹道:“珠妹,郭正义那个人城府很深,今天你也看见了,如果你们今天真的进了相府东院,那就糟了,他一定会矢口否认,然后叫人秘密杀了你们,弄成个死无对证,我得信后,急着穿过禁官过来的,而他是跟着我之后由侧面先进去的,正因为他知道我来了,所以才装出那付样子米,把责任往他老婆头上推。” “鬼才相信,这是他们两口子串通好的把戏,一个做黑睑,一个做白脸,他处处表现得宽大仁厚,却要季彦凌处处刁难,然后在必要时,他再出来,骂他老婆一阵,向下人道歉陪罪,使得那些人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这一手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高明,像今天的两个家伙,经过这一场戏后,会不对他零涕,舍命以报吗?陈望安一死,郭正义又死了,两处的人被他拉过去了不少,都是在类似的情形下倒过去的。” “她何必要当权,新任的邻班成了郭正义的死党,大权仍是在郭正义手中,季彦凌管不管都不影响,而且还更为有利,你没听说郭正义叫季彦凌以后在里面,少管外面的事,那正是一个籍口,把季彦凌挤到西跨院去,把和坤的人手也置于控制之内,本来季彦凌身兼两边,和坤还可以推托要她负责东边的事,现在她可以专心管西边了,和坤也拿她没办法。” 如烟沉重地道:“是的,这是一个非人的圈子,郭正义刚才说的也不无道理,处身在那个圈子里,固然能享受到权势的尊崇,一个四品侍卫,可以督抚方面大员降阶相迎,可以左右一品大臣的生死,但也有可悲之处,就是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不但是外面的敌人要对付他们,而同僚的自己人也在相互倾轧,抽后腿,即使是最亲密的知交朋友也无法信任。” 慕容廉明抢攻向问天已经占了先机,岂肯失去已有的先机?因此拳掌齐施,一味的朝向问大抢攻,丝毫不肯放松,逼得向问天连封带架,落尽了下风,心中暗暗怒恼,郭正义等人说好了联手合击的,怎么尽让自己一个人顶着? 郭正义呢?他欺过去还没出手,就看到正在和向问天动手的慕容廉明忽然舍了向问天,像大马猴似的朝自己扑来,拳掌齐出,突袭而至,本来是自己欺上去朝他袭击的,这时竟然变成他转过身来先发制人,只得双手发掌和他硬接。 转眼工夫,连拒带攻,已经连接了十几招,虽然没有被逼落下风,也打得极为吃力,此时只要再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就可占到优势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心中不禁暗暗纳罕,郭正义、慕容廉明这几个人呢? 第九零章 套话 他也和慕容廉明、郭正义一样,抢过去的人,给慕容廉明回身截住,他和慕容廉明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动手了,动手的情形和前面两次完全一样,你使“出云爪”,他也使“出云爪”,同样一记招式,也依样葫芦学自己的,却硬是要比你强上几分。 “老朽在周王府,受聘为客卿已有三年岁月,专门负责替周王殿下罗致人才,维持地方治安,捕拿图谋不轨的奸先。”妙笔生花说出自己的身分,有条不紊:“神剑天绝的势力范围,涵盖了开封大河南北岸。他很守规矩,不敢横行以身试法,与咱们的人取得协议与谅解,不但不在附近地面横行不法,甚至派遣亲信j协助咱们办事。今年初秋,他甚至派遣他的爱女萧明慧,协助玄玑子道长办事,盛情可感。” “我途经徐州,落脚在东关徐淮老店。”迅雷剑客加以解释:“二更天,屋顶出现一个夜行人,我一时好奇,就暗中跟来了。夜行人在郭大侠的宅院附近失踪,我潜伏静候,这才发现潜伏处是郭大侠的宝宅。因为我三年前出道时,途经徐州,曾经拜望过郭大侠,所以记得,没料到……” “没什么,好像先前那家小店的酒有点不洁走样,肚子里有点不舒服,胸口也有点闷闷的。”丘星河信口说,不介意这种随起随灭的小毛病:“江湖上指劲能在丈外伤人的高手名宿,好像为数不多,这家伙……呢……日后他最好不要,最好不要有日后。”铁门神苦笑:“天下间敢和他们抗衡作对的人,套用你的话:为数不多。” “轻车的女主人,另有四个暗中追随的男女。”提书麓的随从观察力更为锐利:“这四个人是向西走的,不知为何不再追随轻车前往。我猜,他们已经察觉出一九华山庄的人已发现他们形迹可疑,因此避免引起九华山庄的人注意,故意向西走了,很可能半途折回,抄捷径绕到前面隐起行踪。” 如烟极为不屑的笑了起来:“潘七,你同郭正义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马二哥手下跟班跑腿的小角色而已,好不容易捞到这趟差事,碰上了运气,就人五人六的扮起架势来了!我告诉你们,纵然我眼前和玉成撕破了脸,你们这两块料也断不敢沾我一下,若是不信,你们就试试!” 郭正义气得一张大圆脸胀成了一副紫猪肝色,他咬牙切齿的道:“潘老七,你听听,你可是听到这婆娘在说的了,她简直不把我们兄弟当人看,仍在使那三爷小姘妇的气焰,你我若是硬要吞下这口气,说不准回去之后还得替她打洗脚水!潘老七,我恁清认罚,也非做她一遭不可!” 如烟无动于衷的道:“若是我打不过你们,自然会受伤挂彩,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向马二哥与官三爷哭诉,说你们两个下流畜牲妄图在半路上强暴于我,经我竭力抗拒才落了个遍体鳞伤——我曾是郭正义的女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容不得你们对我有所染指,到了那时,二位再看看我一个待死之囚是否胜得了你们这两张嘴!” 她不记得他方才轻薄无礼的可恨,直记得方才两人生死相依他温文守礼的可爱,美儿现在已经擦干了眼泪,明眸秀丽澄澈,晶莹若一泓秋水,走至宇文不弃身边递增过剑,宇文不弃接剑仍然击在腰下,美儿握了大珠送了过来,这珠是两人生死之间相授,她紧紧握了避尘大珠送过来,无意中透露出不愿松手的情意。 宇文不弃如烟那边以两人之力,仍然丧了一匹坐骑,田莫野这边却人骑无伤,而且他这边的落石在十成中要占去九成,双方若是要较高下公平论断他要占了胜算,可是以他在派中最尊一辈长老的身份,急难之来就应该有轻功临空而上,身法奇幻莫测,终于破了落石之计呢,所以他坐在那里心中怒气始终不解,又发不出,只得大吼泄忿,接了宇文不弃的话吼道:“那般嚣张,你还言词钦服么?” 宇文不弃不言,运气想将吸入的迷魂药物逼出体外,人体内有阴阳二气,心、肺、脾、肾,又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花如玉所以叫做七巧迷魂,正是因为她的迷魂药物能将七种药性,合在一起循阴阳五行之变,相因相生,一直侵入体内的五脏与气血之中,宇文不弃是医仙高徒,运气略略一逼,便知药性厉害,绝非短时可以成功。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东厂既然监视敝局,可见得他们多少已有一点线索,怀疑宇文不弃兄能逃出京师与敝局有关,所以白大人突然过访,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庞公度徐徐说,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了,白大人,你来敝局,乃是因为燕云十八骑之事,来敲敞局一大笔银子。” 这正是郭正义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应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别人难以学步,可是展红绫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他绝对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样做么?换回来是什么呢了? 这地方本来也不算安全,由于杜云青的缘故,这儿已经是朝廷注目的所在,不过镖局又是神龙帮暗中支持的,对江湖上,神龙帮已经顶得起来,神龙帮的势力范围虽然在黄河,可是为了对付镖局的屠龙手郭正义的机会,把实力已经移到京师,神龙帮中的叛徒尽去,郭正义又去帮忙,大部份的实力依然是留在京师直隶,其次则是郭正义在暗中的护持。 如烟道:“不错!消息是我们大伙儿帮着打听的。但是也没有实证,就指望您老人家设法指认一下的,可是您这样一来大嚷大叫,不是明挑着向对方通风报信,假如郭正义是郭正义的话,他以后提高了戒心,处处提防着,一定避不见面,甚至变着方法,在暗地打击我们,这不能不叫我们怀疑是您在帮对方的忙了。” 如烟笑着道:“老爷子,我们知道您忠肝义胆,不会是那种不顾大义的人,可是也得替我们着想一下,郭正义现在权势熏天.要对付他本就不容易,我们大伙儿在京师也不单是为了证实他是否郭正义这件事,被您这一叫,引起了他的注意,镖局已经有了两批大内密探登门,就是为了您的缘故,幸好没叫人探知什么去,要是有人因此而受到连累,甚至丢了命,误了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是赔上这条老命也弥补不了损失。” 如烟一笑,把慕容廉明扶上了车子,郭正义才深深地吐了口气,朝如烟暗下竖了个大拇指,表示钦佩,那知慕容廉明眼尖,偏又看见了,瞪眼骂道:“小子,你别不服气,你是跟你师父一样,都当我是不通性的老顽固,这个不行,那个不能,你们不说出道理来,找老头子当然不服,人家蓉姑娘就不同,她讲道理,我老头子一生不服输,就是向道理低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越是上了年纪的越爱人捧,如烟几句话哄得老头子心花怒放一脚跨上了车子,郭正义倒作难了,因为这是一辆王府的座车,虽是两排座位相对,却并不宽,车中的座位还架着扶肘的靠手以求舒适,慕容廉明在那个位于上坐下,对面的位子倒是可以坐两个人,但是他不能跟如烟挤在一起,只得道:“蓉姑娘,你送五叔上镖局去吧,我到九娘那儿去一躺,把杜也请回来。” 中年汉子目射异采,朝他微微一笑,格着对方右掌的左手忽然化作剑诀,不,剑诀食中二指是拼拢的,他的食指中指却是分开的,迅快朝郭正义面前由左而右,再由右而左来去划过,(他格开郭正义双掌,双手在内,郭正义的双掌在外)等他左手来去划过之后,依然格住了郭正义的右掌,这一下当真快速如电,口中轻声道:“咱们可以成为朋友,何用动手,你可以收手工。” 这一场闹剧,丁天仁都看到了,当然也比别人看得清楚,孔老二和中年汉子动手之际,中年汉子左手在他面前划过,孔老二就从空中跌了下来,郭正义双掌经中年汉子格开之际,他左手同样从郭正义面前划过,郭正义就和他化敌为友,这中间自然有了花样,这就使他更加注意起中年汉子。 郭正义兴致勃勃的一指两个穿紫花布衣衫的女矮子笑道:“这二位大妹子,是梁山苦竹庵主门下,她是姐姐叫郭正义,这是妹妹叫梁若真,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苦竹庵主是咱们兄弟的师叔,上个月仙去、咱们兄弟赶来梁山拜祭,就邀请二位大妹子加入咱们崆峒五矮之列,今后就成为了崆峒七矮了。” 第九一章 婉转 慕容府仪司辖下有三卫兵马,称慕容府三护卫,是王府的亲军,负责保护藩王的安全,只有当今皇上,才有权裁撤或增加。 之外,开封附近还有由中军都督府,直接管辖的三十军卫,也称外卫,名称是宣武卫、信阳卫、彰德卫,由河南都司直接指挥掌握。真正驻在开封的外卫,是宣武卫,卫指挥部位于城外西北隅、与王府三护卫没有隶属关系,但与慕容府中护卫保持密切的平行往来。 卫之外的次级单位,称所,通常一所有一千人或一百人,所以称千户所或百户所。这种所大小不一,分派至各地偏僻要隘驻防。 郭正义突然转变态度,热心地加以解释,并且从百宝囊中,取出两只大肚子瓷扁葫芦,倒出两种淡绿与淡褐色豆大丹丸:“那恶贼的毒物断魂飞雾,入肺之后沁人气血,片刻便流入心室,再循千丝万缕的血管流入全身每一部位。这期间,毒性不会发作,等血脉回流时,全身同时引起剧变,这片刻也就是他的独门解药有效期。之后,毒性发作痛楚光临,每一种器官,每一条筋骨,皆强劲地收缩,最后僵化、散裂。收缩期间,体外季度变动甚小,体内却因收缩而释放热量。我服下性质相差不远的解药,外用冷水迫体内的热量聚合,我是有幸获得诸位仗义相助,把我从鬼门关拉回阳世,无以为谢,这两种可专门对付那恶贼的解药,分送诸位防身。” 展红绫极为不屑的笑了起来:“郭正义,你同慕容廉明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郭正义手下跟班跑腿的小角色而已,好不容易捞到这趟差事,碰上了运气,就人五人六的扮起架势来了!我告诉你们,纵然我眼前和玉成撕破了脸,你们这两块料也断不敢沾我一下,若是不信,你们就试试!” 慕容廉明气得一张大圆脸胀成了一副紫猪肝色,他咬牙切齿的道:“潘老七,你听听,你可是听到这婆娘在说的了,她简直不把我们兄弟当人看,仍在使那三爷小姘妇的气焰,你我若是硬要吞下这口气,说不准回去之后还得替她打洗脚水!潘老七,我恁清认罚,也非做她一遭不可!” 展红绫无动于衷的道:“若是我打不过你们,自然会受伤挂彩,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向郭正义与曹文爷哭诉,说你们两个下流畜牲妄图在半路上强暴于我,经我竭力抗拒才落了个遍体鳞伤——我曾是官玉成的女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容不得你们对我有所染指,到了那时,二位再看看我一个待死之囚是否胜得了你们这两张嘴!” 宇文不弃肚子实在饿了,也不答辩,只是吃鸡,展红绫却随意拈些烧腊卤味吃着,说道:“少庄主郭正义从江南回来,说了你好多坏话,这北五省绿林都奉他父子为首,所以群相附和。他们看不起我们姐妹以迷药称雄,我忽然起意用七巧迷魂帕想法把你抓来杀了让大家看看,叫他们以后不敢再说轻视迷魂药物的话。” 展红绫娇笑道:“船上的姐妹们也这样讲,原来她们大半是你小时淘伴,所以都替你说好话,说得我也有些喜欢起你来,晚上去你家探道,听说人要到泰山去,这时是必经之路,我就一路跟下来,准备在这里想法把你抓了送去给我姐姐们看看,我是暗里上的山寨,他们设落石之计要暗算野老儿,我怕你跟在一起受了误伤,所以请命而来。” 这时艳舞在急管繁弦之下,跳得越疾越荡,男男女女都放浪于形骸之外,老者连连饮酒,他口中虽然责怪自己策划不周,心中还是对请命而去主持设伏的七巧迷魂展红绫不能释然,叹道:“这一回本寨全力放在隐蔽形迹,和防野老儿万一出困寻仇,各头领们抵敌不住的上面,以致功败垂万之际,为绿林留下了这个强仇,实在令人惋惜,太行山梅少山庄前面,还望令妹能婉转设辞,解释一下。” 慕容廉明这几句话,恰恰刺在全寨主的痛处,又显了水月庵之能,全寨主全胜是太行山主梅若望的臂膀之一,精明干练,所以特别按置在这北五省的门户抱犊岗上做寨主,丽水的话他岂有不知之理,虽是酒后,也在老脸上添了一层微红,只得借酒遮脸又饮一杯,哈哈一笑道:“庵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少山主这回从江南回来,意兴萧索,却对令妹属意甚殷,想借此讨一杯冬瓜汤喝喝,并无别的意思在内,贤姐妹要原谅我出言不慎才好。” 慕容廉明压低声音道:“正义兄,咱们撇开您是副总镖头我是缥师的身份不谈,咱们总算有多年交情,彼此相知,这话说出来希望您别多心。”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和真诚,“那燕云十八铁骑向例是不留活口,连车把式亦不放过,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因此,这些敌人的目的,不仅要杀死咱们,还要不留一个活日。” 慕容廉明道:“诸位记着,有方是玄天古战场,数十年来一直是禁地,咱们别误闯入去。”大路另一端烟尘更迫近了,他接着又道:“虽说这个地方的传说,咱们无法证实,但咱们还是别误闯入去的好,因为那儿既是沙漠又有古战场之称,必是一片平旷。咱们不可在这等地势与敌人拼脚力……” 慕容廉明道:“我有个朋友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我来京师时,他思孙情切,托我看看他的孙女儿,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更叫我见到十五六岁的孩子,在大宅院中当使女童仆的,就以‘旦复旦兮,日月光华’八个字为口号,他们就会跟我联络的,我被骗了进去后,就试了一下,那个叫小莲的女孩子在送饭的时候,每次都加了两个卤蛋,而且在送点心的时候,特别给我做了一碗四川的担担面。” “她姓慕容,慕容廉明,是入云龙周清二哥的孙女儿,托我的是周二嫂子余菊人,这位老嫂子原先是日月同盟中人,周二哥死后,她还有没放弃死心,所以把儿孙又献出去作为复国的力量,最近周二嫂却很灰心,因为她发现光华会几个领头的,居然是白莲教的余孽假者光华的口号,却是在另作打算,要我设法把那孩子带出来。” 郭正义这才放了心,慕容廉明则听说有了好酒,口水差点流了下来,一连声地催道:“小子,你还不快去,汾酒已经够好了,何况是陈年的,老汉一直就想尝尝,只是这些年窝在江南,被那些淡得像水的黄酒,差点没憋死在肝里的酒虫,快去快来,等火了我老头子,一脚踢死你这个小王八蛋的。” 她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托大,天下之大,使迷手法要算岭南季家第一了,岭南季家祖传“迷经”早已落入她季彦凌手里,目前虽然仍留在季家,可是最重要的一页,经她动了手脚,改写过来的。真正秘方,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不是天下第一,还有谁来?在季彦凌面前使迷,岂非鲁班门前弄斧?她左手轻轻扬起,正是替六个青衣少女解迷,·那知左手扬过,六个青衣少女应该立即清醒过来;但却依然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郭正义和她面对面坐着,看到的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孔,更是娇靥如花,就是柳下惠也会情难自禁,心想,这样如何还能给她易容,忙道:“我那同伴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得赶快给你易容才是,在我易容之时,你要闭上眼睛,不可说话、等我说好了,你才能睁开眼来。” 季彦凌道:“这贼子大概发觉路上给老婆子弹了‘指引香’,老婆子会一路追踪下来,以他推想,老婆子追踪至此,既已知道他藏匿庙中,必然会等到夜晚才来探视,因此他潜入贵庙,以‘阴沉掌’杀死令弟,正好嫁祸给老婆子,没想到老婆子白天就找上贵庙,而且是由大和尚亲自陪同前来,他这狡计就不攻自破了。” 和尚虽戒贪嗔,但这却是动了真怒,步伐也加快了,退出左首第一间禅房。这时大天井上由两个五十左右的灰衲和尚领头,双手合十,站在前面,他们身后,分两排站着怀抱禅杖的十六名灰袖僧人,他们因老和尚领着季彦凌四人入内观看,不曾叫他们退去,是以依然站在大天井中,并未退去。 “家伯父对付不了罗汉堂十八罗汉,去也是枉然。最重要的是,洛阳伊府早已把少林划为势力范围,少林门人于弟。有不少在伊府任职。往西,你慕容府的人如果敢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出虎牢关,伊府的人将毫不迟疑杀死你们,你们唯一的活路、是偃旗息鼓偷偷摸摸往来。少庄主,我说得够明白吗?” “我也是不得已呀!”他知道该是说实话表达心意,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第九二章 忌讳 他尽量表现出令少女们心动的笑容,不着痕迹地轻握住姑娘置在案上的美丽小手:“开封一见便种情根、可以说一见钟情、相处期间,一直就在大庭广众间,一直没得到亲近你的机会,再这样下去,我会想念得发疯,所以……” 宇文不弃眼见不妙,疾若鹰隼般居中切入,长鞭倏然抽闪为二,鞭梢子锐响着分点两枚锤头——就在运劲发力的瞬息,他骤觉五脏翻腾,像猛然烧起一把火,那种强烈的炙痛使他全身筋脉收缩,血液沸升,两枚锤头的一枚被鞭梢顶斜坠地,另一枚却在长鞭力道不贵的刹那间微微一沉飞前,“嘣”声击中宇文不弃胸膛,将他整整打跌出五步! 惊魂甫定的展红绫任是内心忐忑,也只得定下神来应付眼前的危机;她冷冷一哼,斜明着郭正义:“怎么着?这一刻你就当换成你吃定了?宇文不弃出了什么毛病我不知道,如果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也未免想得太美了点,郭正义,宇文不弃躺在那里是不错,可是,有个没躺下的,你琢磨着能摆平?” 现在,展红绫似乎也豁出去了——拚不拚都得拚一场,横了心朝下耗说不准尚有生望,若是示弱露软,包管会叫姓潘的连肉带骨全吞了;她显得相当镇静的道:“郭正义,我人在这里,你要有本事,加上宇文不弃的脑袋全由你带回去领功,怕的是你平步青云不得,却要打进十八层地狱!” 宇文不弃业已定下心来,一面忍受着身体的痛楚,一面静静的运气调息;他倾耳聆听着展红绫同郭正义的搏斗,在风声的拂荡、力道的冲激、脚步的回旋交错里,他可以分判出两人的招式形像与动作景况来,于是,他稍稍感到点宽松,因为他知道展红绫还抗得住郭正义,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落败。 方在逼近展红绫的郭正义,闻声之下不由惊得一哆嗦,他慌忙转身戒备,目光所及,才发觉宇文不弃的状况,于须臾的征窒过后,这位猴模猴样的仁兄禁不住笑得活似花果山上称尊的齐天大圣:“姓宇文的,你就省点力气别再吆喝了,你看看你这副能样,业已是瞎子闻臭——离屎(死)不远啦,还在虚张你哪一门子的声势?” 说完他的手下蜂涌而出,丽水、妙月无奈,只得开了庵门率众而出,要知武当自元朝邋遢祖师张三丰开派,十数传至今,历代好手辈出,执天下玄门武林的牛耳,掌门人的身份岂是寻常,便这样千里传声的内力,也非同小可,不论是全胜还是丽水、妙月,都不敢加以轻视。 这一回兴师动众去长白山斩蛟夺参,武当因派大人众,掌门人无尘道长的威望素着,不能因争利而轻出,所以没有参与,可是门下弟子伤亡与失踪的时有所闻无尘不得已只得带了门下护法四剑下山,行到临城附近,忽然接了隐名人的报讯,方始漏夜前去抱犊崮与水月庵寻觅救援失踪的弟子。 季彦凌虽派在路上守望,免得整肃门规时,外人闯入林内,他对所发生的事,凭听觉也可猜知,不仅武当的威名因此大受损害,便这五个师侄,也难有生望,他心中对水月庵的人痛恨真到了极点,如玉即然直接承认,他全力运气,口中却说道:“久仰,久仰,五位门下师侄们,多蒙女施主们爱护了。” 大道上已经磨战得异常热闹激烈,杀声如雷,灰尘蔽天。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率领的两组铁骑,穿梭交织环攻不休。在核心中的是流星夺魄郭正义和方河两人。至于那狡猾多诈的邹则鸣,却已及时退入镖车范围内,与数名铁骑周旋。他谨遵那足智多谋的慕容廉明的指示,果然大获好处。虽是一人对付四骑,但有地利人和之助,反能连连修理那数名分头堵截他的铁骑。 方间的长刀使的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威力强大,招式横异严密,真是无懈可击,然而他很快就连连遇险。一来急行各步无影的钢矛极是沉重,并且内力强绝更胜于方河一筹;二则其他那些铁骑宛如鬼魅一般,飘忽来注,难以测度来踪去迹,使他屡屡有辞不及防之感,当下已落在下风。 慕容廉明道:“大师兄没有争风,他虽然好酒,但不好色,祸端是郭正义惹的,他在酒楼上与一个内廷剑手争风破人打了一顿.央求大师哥帮忙出气,大师哥喝了有八分酒意,果然听了他的煽动,在西山跟人决斗,结果被杀了,他却溜了,告诉我们说是他与大师哥为宫廷剑手所围攻而死,于是我们大家才约在西山为大师哥复仇,而且把柳兄拉了去帮忙,柳兄也答应了,约会定的是三天后的早上,可是他又传来消息说要提早一天。” 郭正义右手长剑使出来的是峨嵋白衣庵的“乱披风剑法”,东一剑、西一剑,向空乱劈,倒也使得嘶嘶有声,但长剑只是轻兵刃而已,对方涌过来的灰袖僧人,使的可是六尺长的摈铁禅杖,杖势沉重,自非长剑所能匹敌,她左手使出来的,也是老哥哥慕容廉明教的“混元一气指”,一圈一点,就是一个,当真百不失一! “迷天香”无色无形,除了鼻子可以闻到香气之外,看不到一点形迹,但等你闻到香气,同时也中了迷了。这是季家祖先藏之夹墙中的秘方,连“迷经”上都并无记载,季彦凌自然不知底细了,她逼退文如春,正待运杖追击,鼻中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异香,,她究是使迷的专家,闻到异香,立时感觉不对,正待屏息后退,已是不及,砰然一声,仰面跌坐下去。 “不便出面呀!老兄。”韩兄自以为是解释:“迄今为止,慕容府所罗致的人中,除了咱们少庄主之外,没几个有名气的侠义门人,有名气的几乎都不肯屈就,宁死也不愿受节制,所以死了好多好多。假使能罗致到飞虎,慕容府的声望必定大大的提高,就可以与西面的洛阳伊府论长短了,你还不明白吗?” 干澳涩的咽了口唾沫,郭正义捏着金钱镖的两只手,手心全透了冷汗,他清了清嗓门,故意摆出一副狠厉霸道的姿态:“兀那后生小子,你放着坦荡大道不走,却跑来这里偷觑人家什么隐私?瞧你模样也像是混过几天世面,莫非不明白江湖上的忌讳?闷着头瞎撞乱撞,你眼看就离着倒霉不远了!” 宇文不弃的内家功夫已修练到了上乘的“玄门罡气”,对任何来袭的内劲都自起反应,季彦凌的掌劲直逼得他身上的青衫,向后飘起,猎猎作声,若遇了狂风一般,宇文不弃的身形不动,季彦凌却在掌劲将竭之时发觉,全部功力倏然之间,被人以一股极强的反未竭震之力,送了回来。 宇文不弃见无尘渐生怒意,如玉却一般的娇媚依然,遂把如玉的右手拿起,放在胸前,将她的衣袖向上推去,只见在腕脉之中,一滴晶莹,颜如渥丹,白雪玉腕与守宫朱砂映了朝霞,鲜艳夺目,宇文不弃笑对无尘道:“如玉姑娘随她姐妹们在欲海绿林之中升沉,却能守真保处子之身,实在可以算得上是女中豪杰。” 他一直在算计这二法的利害得失。合力硬冲之法,好处不说,弊处是这个目标神秘难测,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事,是以难有半分胜算。至于四散逃窜之法,好处是人数多,散布得广,或许得以漏网,但弊处是力量既已分散,则凡是被沙柱追上之人,必死无疑。因此,话说回来,若是合力冲杀,至少尚有一拼的机会。就算败亡了,也总算曾经尽过力拼过命,比起任人追逐杀戮,还是划算些。他决心已下,立刻发出命令。 如意道:“这就对了,郭正义对路老爷子说了那番话,目的在使柳前辈离开白仙子,再使白仙子感到愧对柳前辈,放弃了内廷剑士领班的职位,让郭正义好接手,放甘前辈走,是为了要甘前辈将受伤的路爷子带走,掩饰郭正义伪死之事,那四具尸体是陈望安代为收殓的,隔了很久,才让人送到江南,棺中遗体已腐,他们随便找一具尸体放在棺中谁也不知道郭正义掉了包。” 她自从学会了“五弦指”以来,无不得心应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闪开,但她左手挥出之际,人已跟着游出,眼前失去的人影,已经闪到自己原来站立之处的身后,一双小手也同时发招。(她已经不在原地,所以看得到)两人这一交上手,叶青青的“流云身法”,如行云流水,忽东忽西,不可捉摸,孔老五的怪异身法,一闪就不见,同样离奇莫测。 郭正义一身功力胜过她不知多少,他对峨嵋“乱披风剑法”,尤其他功力尚浅,有足够的能力破解,他忌惮的是她左手那记怪招,就算你破解了她剑法,也破解不了神奇莫测的一圈一指。 第九三章 失灵 “郭正义所派在这里的四个人,也在半天之内失了踪。所以,我要求尊驾合作,帮助在下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追寻几个曾经来索城老店,却又在不久后匆匆离去的可疑旅客……” “且慢。”郭正义打断对方的话:“我不否认我是慕容廉明的人,也不否认慕容廉明与慕容府订有协议,但非关本店的事,麦某无权过问。少庄主如需协助,必须与慕容廉明商量,而已必须透过慕容府授权,在下只受命于慕容廉明。粱少庄主,请将慕容府的人找来商量好吗?” “小小的莱阳城,能容得下多少外来的人作怪卜这里是神剑天绝的地盘,他的人绝对可以控制一切动静。我的人失踪,你们的人也丢了四个,分明是你我的人所追查的事,牵涉到神剑天绝,所以情急灭口。我敢武断地说,神剑天绝与你们订协议,诚意不会多于两分,黑道的势力退出开封,仅保证开封的安全是不够的。 慕容廉明眼中,杀机怒涌:“罗叔是知道的、家父对神剑天绝这个人,多年来深恶痛绝。小侄出道,就已将这个人看成必须铲除的首要目标。咱们接妥妙笔生花的合作条件,目的就是等候与制造消灭这个人的机会。而且,我要派人取代他的地位。为日后雄霸天下的大业铺路,有进无退,罗叔、你反对。” “心”字甫始拉着个颤动的尾音在空气里传扬,展红绫的左手倏忽伸展——展现出的是他握在手上的鹅黄色剑鞘,创鞘触及四枚晶亮的金钱镖,四声叮当撞击合为一响,他握在右手的长剑正闪耀着一抹海水也似的汪汪蓝芒,横切向下,寒光所及,刚好阻截于潘七攻击的部位之前! 忍不住轻蔑的笑了,展红绫道:“有赖他出力保护你?小如烟,我不明白这位仁兄的力出在何处?我只看见他半个死人一样挺在那里,而你却险遭狼吻——算了吧,对这种不能尽份尽责的人物,未加惩处已属开恩,如何还应格外怜恤?小如烟,行事江湖,不可有妇人之仁,听我的话,且随他去!” 其实,宇文不弃一直是身子受罪,心智清明,除了血气不稳,胸腹滞闷使得四肢瘫麻孱弱之外,看还勉强看得见,听更是听得仔细,方才如烟与展红绫的交谈,他可是字字不漏,全已入耳,此刻伏在马上,难受固然仍是难受,已能提着气低声说话:“多谢……只要撑过这一阵,我想……就不会有碍了……” 神色微变,展红绫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还想追寻什么?小如烟,难道你已忘记了我们在南海出云山的邂逅?忘记了那一年多晨昏相处的甜美辰光?你答应我要与我终生厮守,你告诉我对我的情感永世不渝,小如烟,这都是你亲口所作的允诺,可是言犹在耳,你却突然不辞而别,走得那么快、那么隐密、那么决绝——为什么?小如烟,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冷酷残忍?为什么会毫无因由的离我而去?六年以来,你知道我多痛苦、多灰心、多孤寂?我好想你,好需要你,只要是我足迹所至的地方,无不尽力打听你的消息……天可怜见,今日叫我巧遇着你,小如烟,你倒说说看,我还想追寻什么?!” 她停了一会,续道:“至于全胜,早就该死了,我姊姊丽水、妙月陷在水月庵,过一点青灯古佛之外的生活,那也是绿林人物借空门遁迹的常情,他却订了个奖励他山寨手下前来寻乐的规矩,把水月庵当了妓寨,实在欺人太甚,可是天下惑人心志的莫过于女色了,我姊姊们忍了口气,终于将他手下大半收拢了过来,现在他一死,心腹有限,他们寻找我姊姊吵闹,等于自寻死路,我看清楚了,才随你下山的。” 这时终南已经聚集了十几人之多,有位掌门人的师弟,称做玲珑手许铭先的,平生不仅以“八九”七十二式玲珑手成名,而且做人处世手腕八面玲珑也是终南门之冠,说道:“这一路我走熟了的,沿站地方上的龙头,我去招呼一声就行了,就请他替我们传话,同道之人也不必限于终南,大家聚齐了走路,免落敌人的算中。” 这个人的白发使他想起了那又丑又凶的申四姑,不同的地方只是颜色而已。因此万一这人是个老妇,照她裸出肩背的样子看来,可能全身没有寸缕,岂可逼近查看?那白发人动也没动,连呼吸的细微起伏也没有。看来真像是一具尸体,但郭正义却知道不然,因为对方身上有汗臭味,可见得仍然活着。 郭正义解释道:“在下认为目前形势不宜轻举妄动,并非全无根据的。只因那幽燕王赵魔音捉拿在下之时,在下的一位大哥行云刀客屠双胜巴趁机遁走。他有没有成功,在下好歹也要探出消息。况且在下刚刚被捕,人家必定较为注意,一旦付诸行动,定将迅即被人发现。倒不如稍忍一些时日,再作计较。” 如烟道:“不错,不过他们是四个班子,东班是走绳玩刀,南班是马戏驯兽,西海班是奇技幻术,北海班则是清吟小唱,玩意儿都很不错,平时分散各游四方,每年的四月,总要到京师来集中,在天桥跟什刹搭棚献技半月,他们一到,必然会轰动一阵子,京师各大宅策都把热闹事儿留在四月里,趁他们来到时邀聘置堂会,而一般老百姓,则赶到那两个地方去,从四月初十开始,到四月计五止,这半个月等于是为他们忙了,四个班子每班献技八天,每天在一个棚子里推出一个班子,另外两个班子则在各大府第赶堂会,而且每年的献技内容都不同,一个棚子可容万人,居然场场客满。” “根据再下所知,似乎是个姓韦的老人,名叫韦再旬,号青松子,世居京师郊的一所大宅子里,也有好几十年了,他只因平时慕道终日闭门练丹真不问世事,因为四片比二是他生日,所以这个班子也才每年四月初齐集京师,献技半月后,恰好为他祝寿,同时以京师献技所得作为对他的贡献,而四个班子的班主,则是他的弟子,技艺是跟他学的,组班的本钱也是他的,平时在外面跑码头,收入归班子里人员均分,每年为祖师祝寿时,则另授新艺。” 郭正义就在此时欺了过来,正好金兰右手划起圆圈,身向后转,郭正义这一下就像自己送上去的一般。(他欺到金兰右侧,金兰顺手划圈,身向后转,就要从右向后转,这一来,两人正好对了面)陡觉一圈无形潜力,像漩涡一般,涌出一股奇强的劲道,把自己点出去的指力挡住,心头不禁为之一怔! 这中间,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使出几种迷药,兀是不见一点效验,生似身上迷药全失灵了!(宇文不弃只换去了“闻风散”和“迷信丹”,她身上应该有几种并未换去,迷药失灵,自然是他们预先服了解药)郭正义话声甫落,(和孔老大说的,要烦劳二位),突然间,两条人影疾如飞隼,朝斗场中扑入。 慕容廉明点点头道:“王大叔要我们暗中调查一个姓任的,说他很可能和川西武林同道失踪一事有关,这人可能就藏匿在大竹附近,今天早晨,王大叔告诉我们,观音阁大有问题,要我们暗中查访,但不可露了行迹,又说丁兄也来了,可约你夜晚在林中见面,大家有个商量。” 郭正义注目,纠纷愈大愈好。以各种严重事故,掩护所进行的最终目标,呵呵!咱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另一小半,正需要九华山庄替咱们来完成。九华山庄的侠义英雄,是咱们两年努力所获的唯一成功保证。所以得让那位秀士、爬上声威显赫的权力峰颠,才能进一步保证腾龙大计完满达成。” “江湖朋友是听你的呢?抑或是听我的?”慕容廉明声色俱厉;“本少庄主不论为公为私,都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处置谋杀八个人的凶手,由不得你颠倒黑白。而且,你的主子神剑天绝,虽则他今晚不来,早晚我会找到他,向他讨公道。你的一条命,不足以抵偿八条性命。” “这是从何说起?”他有点明白了,昨晚这位姑娘悄悄溜走了,“昨晚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为了避免你派人带慕容廉明前来报复,我怎能离开表示我心怯?老实说,我真希望你邀他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是债主,怎能逃避?他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向他讨债,可惜白等了一夜,迄今仍不见他的形影。哦!你没邀他?” “姜姑娘,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有时候会相见的,谁知道那一天会在无意中狭路相逢?”他有点委屈和不满:“我总不能常年累月留意他的行踪,以便及早走避呀! 第九四章 亏钱 “而且人生在世,有许多事身不由己,如果我有事必须在某地羁留,总不能恰好他降临便狼狈回避。展姑娘,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据老郎中说,宇文不弃的外伤并不严重,就是潜伏体内的一股郁毒十分麻烦,这股郁毒是由某种罕见的蝎蜈类毒虫所传染,由于毒性奇热,本当早就发作,只因宇文不弃中毒的份量不算太重,加以身底子强壮,才得勉强压制了这些天,最令老郎中奇怪的是,好像另有一种什么药物暂时把这股毒性圈围住了,使其不能迅速蔓延,但这种药物的力量却在逐步谈退,若再有一次外力的冲激,很可能就会使毒性二度进发——像前几天宇文不弃骤然不支的同样模式。 如烟咬着嘴唇,好半晌,才幽幽的道:“我知道你实际上是在指什么——不错,六年多以前,我喜欢过他,也和他好过一阵,但那时我年纪还轻,还不能体会真正的情爱内涵,展红绫外表英俊儒雅,又是出身南海名门,我很快就被他吸引住了,直到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发觉在他锦绣的外貌之内里含着太多的缺点,善妒、多疑、心胸狭窄、自高自大,而且总是一厢情愿的以自我为中心,我受不了他,又摆不脱他的纠缠,只好一走了之……宇文不弃,人不可能不犯错,与展红绫的这段冤孽,我承认事先认识不清,然而,我并不亏欠他什么,一点也不亏欠……” 宇文不弃豁达的道:“如烟姑娘,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至少你还有个嫡亲的二叔,我呢?我他娘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两岁死了爹,六岁没了娘,靠我师父收留把我养大,十六岁那年老师父也上了路,就凭自己一个愣小子昏天黑地的胡闯乱撞,在这又险又毒的世道里碰得浑身是伤,满头是血,新疤加旧创,跌倒再爬起来,如今我不也好端端的活着?所谓空虚是填饱肚子的人才够资格讲的话,譬如我,成天要找生意嫌钱活命,想空虚也空不起呀!” 宇文不弃见他帕上的留字,已知确是她们自行离去,只不解何故如此匆迫,大堂之中,只有他一人在内,物景、重重珠光莹莹,他在回想:“如玉与自己初见时的音容笑貌,和以后在下山林中的情意殷殷,坚约自己来和她的姊姊们一见,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山下林边系马之时,还有犹豫之心,现在访而不见,却又微悔践约之迟了。” 他既是从小不甚知严寒酷暑之威,别人赞美,也却不大在意,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医仙狄老师练小还丹,炉火渐臻纯青的最后几天,十丈之内,已经人不能近,狄老师三天三夜目不交睫,除了守望丹炉,还须以本身修练的纯阳真气添益火势,修为上的功力深厚,那才是当之无愧呢。” 他们初见宇文不弃,见他文弱,尊敬他只因有野叟信物之故,他的纨绔子弟作风,终南门朴实为尚,都略有反感,宇文不弃想到人不聚到十数人,按野叟的吩咐反正不能走,一时兴至,不言不语闷了他们两天,更令少年子弟以过,现在看他真气源源输出,脸上神色不露,功力如此深不可测,兼且舍已助人,都深深敬佩,不再有轻视敌视之念。 郭正义道:“掌门师尊与飞霞、飞雪两师兄已先赶去泰山了。飞云大师兄又奉命回山,武当只有我一人在此负接应守望之责,武当的弟子连连折损,我实是放心不下,在这附近前后搜寻,若万一有失陷的可以及时救援,忽然发觉抱犊崮与水月庵两处,首要之人倏然隐去,我便一路踪迹追下来。” 虽然没有追兵影踪,但这行云刀客屠双胜心中却有数,知道自己并非已脱离险境。因为一来幽燕王赵魔音出现时的声势和手段,显示出他决不会轻易放过踏入禁区的敌人;二来屠双胜虽然连夜急遁,没有停止过片刻,可是由于坐骑气力不继,速度锐减,森罗宫之人实在不难追上他。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以他自己的经验来说,有时他亦发生同样的情形,但到末了他最多是在下手之时爽快些,尽量不使对方增加痛苦而已,决没有怜悯慈悲可将心比心,这房七姑当然也是一样,不可能一高兴就放过他,让他将玄天古战场森罗宫的秘密带出这片沙漠,传扬到江湖中去。 郭正义道:“慕容廉明才是真正的富康教始祖,创自元未,明太祖朱元璋曾经隶其部下,所以富康教人一直以为他们才是真命之王,在明朝两百年的天一里,他们一直没放弃过争天下的打算,用多种的方法聚众生事,南明之末,闹得更凶,清主入鼎,抓得很严。他们才又隐入地下,教主未必是韩氏后人,但一定把姓氏设法带上个韩宇,卓卫是十七叟,是慕容廉明后第十七世祖,这个叫韦再旬的家伙号青松子,松宇拆开为十八公,大概是他们的十八世祖,而且那四个班子所擅的技艺,无非是富康教中一些邪术的化身而已,富康教主座下,有四大护法,也称为四大金刚或四大天王,取风调雨顺的含意。” 如烟更是惶急不知所以,宇文不弃道:“如烟,你在蓉姑娘身边多年,对我的事你也很清楚,上次你给慕容廉明的信弄得如烟跟小如打了起来,已经泄了你的身份了,只是我们不知道你是那一边的,所以才没有动你,现在不仅有甘路二位前辈在此,这位老前辈是的担柴叟郭正义公公,你有话尽管说,我们总不会害你的。” 郭正义点点头,心中暗暗作难:武林联盟规模一定相当庞大,王绍三是盟主门下三弟子,所有高手,他自然全都认识,但自己认识的人,却是不多,派来支援自己的人,定是机智过人的老江湖,自己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来了,最难的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郭正义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就在此时,从楼梯走上一个人来,这人不过二十出头,身穿蓝色长袍,头戴缎帽,中间镶一块羊脂白玉,生得脸如傅粉,唇若涂朱,还有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神光清朗,称得上是美男子,只是个子瘦小了些。如今正是隆冬;他手上却拿着一把朱竹金漆摺扇,这个样子,一看就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而且还是一位读书相公。 这一番话不但说得冲,而且十分恶毒,如烟固然气得浑身发抖,连宇文不弃也颇觉承受不住,他的立场原是置身于这二位的情感纠葛之外,尽量保持超然,眼前姓贝的却一杆子把他也打了进来,尊严有关,便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干咳一声,宇文不弃站立起来,目注展红绫,不温不火的道:“贝朋友,说话还请口中积德,我一个混混子没关系,随你叫骂两句也就罢了,人家如烟姑娘好歹是个小姐,你如此不问皂白的横加污蔑,未免欠缺修养,更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人物应有的举止,阁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内外的差距,总不该大过遥远吧?” 宇文不弃皮笑肉不动的耸耸肩:“贝朋友,吃醋也得有个因由,不作兴妄加论断,信口雌黄,明明没有的事,你硬朝人家头上栽,这不是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么?我受了伤,如烟姑娘只是来探视一下,顺便聊了几句而已,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与如烟姑娘亦算相识一场,何苦非要把此般莫须有的肮脏臆测强加其身?” 展红绫喜地仰首狂笑,笑声里却没有笑的味道,听在耳中,竟是那样怖烈、那样怨恨。那样的酸气冲天;他一边嘶哑的叫着:“我们多年的山盟海誓,两心相许,却敌不过你与这无赖的萍水之交,如烟,此人何德何能,何处强过于我,居然令你替他拼命?你还敢说我冤枉你、委屈你?” 站在中间那瘦削清癯、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独眼朋友接上了腔——正是先前有如冰碴子一样冷冽的语调,而且飘飘忽忽的:“可以说个理由:那个女的,名叫如烟,是我们‘瓜园会’誓欲追拿的对象,男的那个,名叫宇文不弃,靠保镖跑腿混饭吃的江湖浪荡,他不顾我们的警告,私下协助如烟逃命,所以我们一样饶他不得;南海来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不够?” 好像感到愕然,崔寿与左右两个伙伴交换了一次眼色,淡淡的道:“哦,我们竟不知有这么回事……你的黄衫后领两侧各绣有三道波纹图记,我们晓得这是南海一脉的独门标志,本在纳罕南海奇士何来雅兴牵扯在其中,却想不到和那如烟有这么一段情怀纠缠,如烟好段数,居然缱给千里,风流到南海去了!” 第九五章 暗示 老者一掌飞出,见玲珑手一跃而前,他不以为意,并不改他那一掌的去势,仍朝宇文不弃发去,他这一掌送出,手下的感觉始终轻飘飘的,与平时敌手应掌而伤的感觉,很不一样,先是一滑,之后是反震之力,源源不绝,他功力既然深,经验阅历更是丰富,知道宇文不弃貌虽文士,实是劲敌,问道:“你到底是谁?” 只见宇文不弃应掌而飞,满空飞舞,这正是宇文不弃新婚时在梅林山筑倏然妙悟而得的“六龙御天”,旁观之人不识其中奥妙,蒙面七人大喜,如烟等人大忧,齐齐动身欲往场中赶去,却见宇文不弃临空飞舞,始终不离老者头顶丈许方圆之内,老者却始终挥掌空击无功,这一下顿时令忧者喜,而喜者却都一变而为忧了。 如烟也接口道:“咱们姐妹好不容易收伏了武当的五个弟子,正想放出去给我们作耳目,你出主意趁全胜在时,去送信给他们掌门人,说是有你在旁边看着绝我危险,那天无尘来要人,若不是我们姐妹应付得宜,把黑锅给全胜顶了,郭大人,我可不是小看你,无尘那一掌你可抵挡不了。” 她转头四顾,看了好一阵。郭正义暗暗奇怪,心想她对沙漠中的黄昏落日,难道还有这么大的欣赏兴趣?季彦凌目光回到他面上,说道:“我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是纵放了你,让你自己逃出沙漠;另一条路是你随我返宫,我把你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直到你自愿供出秘密为止。” 郭正义仰卧席上,全身尽量放松,感到十分舒服,不过他知道这种舒服很快就变成过去,就像他这些年来率队奔波江湖中,时时有人乏马倦的情况,当他们投宿时,一躺下去舒服得简直永远不想起床了。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时光消逝,到了到日,他们仍然风尘仆仆地继续奔波。 她耸耸肩,道:“你走吧!再耽误下去对你更不利啦!”郭正义默然转身牵马离去。季彦凌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于远处的沙丘那边,才走到马车的另一边,伸手一托,那辆双轮马车登时掀起,恢复双轮落地的正常位置。她随即把辕杆驾在马背上,结束停留,随时可以驶行。 如烟皱眉道:“南班中的马戏的确可疑,他们所训练的野兽几乎只只通灵,不仅能听得懂人言,而且还会认字算数,动作也特别灵活,有些似乎还通谙扑击之术,我正在奇怪他们是怎么训练的,因此如烟说那是由人所扮演的,那是叮信,但我认为那是以外科手术,把兽皮蒙在人的身上,绝不可能是人变的。” 如烟道:“格格,我们是亲眼看见的,记得前年宫中恰好因为太后的宿疾霍愈.诏令四海班中的东海清吟小唱班八官扮演戏出为贺,您也去看看戏,婢子因为不入宫,承你放了半天的假,要婢子到什刹海去看另外一个班子的演出,她子没有去,跟几个同门弟子破召到另外一处应院中听取教主传道,大家都亲眼看见两名弟于因失职而受征,脱光了衣服,鞭打了一百皮鞭后,由教主施法把两名昏迷的弟子放进一口木箱中,念念有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打开箱子,就变成一头花豹,一头绵羊。” 如烟道:“义之所在何论男女,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说她不对,不过她自己屈于邪恶,不敢举发,却害了多少人!如烟,你自己知道的,你在我身边,接触到的机密最多,相信你也为他们传出去了不少。据我所知,这一两年来,有好几位真心不计荣利的遗老志士,都莫名奇妙地失踪了,很可能都是落在他们手中了。” 郭正义道:“在下跟随金老爷子,快二十年了,在四川地方上,不论官府或是黑白两道,差不多都有个认识,这里庄主是做大买卖的,有些地方,就要打通关节,所以就属意在下,在下年过半百,总不能当一辈子总管,当然希望有优厚待遇,积些钱,作为防老之用,就这样到这里来的。” “一代女邪满天星的歹毒暗器。”慕容廉明是见多识广,说出针的来历:“我曾经听人说,这位一代女邪,嫁给东海神蛟潘东海,潜居东海一带,多年不在河湖上走动了。这个姓潘的女人,很可能是东海神蛟的女儿,咱们跟踪了不少时日,居然不知道这女人身怀绝学。幸好,刚才那人逼她露了一手,不然日后咱们将有不少人,不幸在死在这种歹毒的勾魂毒针下。” “别打岔追问,听我说。”老花子先问别人,却不许别人追问:“我凑巧行脚郑州,落脚在三川客栈,无意中侦悉走狗们布下天罗地网,引诱玉麒麟离巢;打算一举歼灭商庄主以及他那些朋友。我一急之下,着手准备冒险示警。岂知被邻房一位年轻人发觉,我居然兴起灭口的念头,没料到——” “哪有说的机会?”慕容廉明苦笑:“我师徒接应他们突围,而且负责阻挡追兵,等我回头去找他们,他们早已不知逃往何处去了。我慕容廉明游戏风尘,与商庄主交情泛泛,我不想高攀他这个大菩萨,救他纯粹是基于武林道义,也不齿走狗们所为,所以才管了这档子闹事。迄今为止,商庄主躲在锦绣山庄避祸,一直不曾派人带口信给我。去他的蛋!哼!” 郭正义单手握住枪尾,微微一抖,整条枪身颤颤如蛇,起着波浪似的曲线,更发出一种细密的嗡嗡声;在他平凡的面孔上,显示出与他容貌绝不调和的狞厉神情来:“我浸淫了大半生的心血在我枪上,宇文不弃,我和我的枪可以心意相通,方才它已经暗示过我,它已嗅到你鲜血的味道了!” 精亮的枪尖穿织成光雨漫天,又如梨花飘零,似撒舞着旋转浮沉的芦絮,不尽不绝的来去隐现,宇文不弃便在那不容发的间隙中闪躲,毫厘之差的沾肌距离下移腾;屋子里幅度狭隘,同样也不方便他的长鞭挥洒,但是,眼前他宁肯多承受若干窒碍,亦不愿冒险冲出,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八幡会”的来人,只有现下露脸的三个! 几步之外,金铃已加肩连臀的挨了李少雄好几棍,姓李的存心羞辱金铃,也可能奉令尽量活捉,他下手出招是又刻薄又轻佻,专找金铃肉多皮韧的部位敲打,用力恰到好处,打得金铃痛叫不绝,却不至于伤得太重;李少雄的想法,金铃如何会不明白?但艺不及人,处处都束手束脚,展动不开,她虽气极恨极,除了咬牙拚拒,便没有再好的应对之道…… 郭正义的独目中开始闪动着灼灼的光芒,他凝视贝心如,仿佛可以透悉贝心如的内腑:“你有点后悔了,是么?因为你的计算有了失误,很大的失误,而这种失误会要了你的命,你原本抱着五成以上的成功希望,现在呢?你忽然发觉已陷于绝对不利的困境之中,你并不想死,并不想为任何人去死;你年轻、英俊,有好功夫,好出身,死亡对你而言应该还算是长远以后的事,目前突兀临头,你一定感到十发惶惊惊恐,贝朋友,你会想到将来,美好灿丽的将来,你也不甘把永生的幸福就此抛舍,女人算什么呢?尤其像金铃这样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妇道,更不值做如此牺牲,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金铃强十倍的女人?贝朋友,我说得可对?告诉我,你真的后悔了么?” 于是,郭正义笑,真正的笑了,不战而降人之兵,乃是最精妙的武家法则;南海“搜丽堂”一脉高手迭出,能人甚众,一旦翻脸成仇,对“八幡会”说来也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他犯不上替组合惹下这么一个厉害仇家,就这般摆出架势,软一阵硬一阵的攻心为上,便将极可能捅出大纰漏的这位对头攻得“走为上策”,他安能不心胸欢畅? 她们已经稳占上风,所以语言中一丝火气全无,那老者的毒掌练得那样出神入化,可以将毒气送入内腑,号称为“断魂落魄掌”,对毒药自然知之甚深,知道越是这等无形无影之毒,越是厉害无比难以解救,听丽水说得这等轻巧巧的全是讥讽也只得冷然静听,徐图报复之法。 她见众人虽然俱各蒙面,眼中的焦虑不止,笑道:“拨剑之后,怕郭大人乘机以反击为名,将我们误伤掌下,所以赶快还剑,又怕郭大人吸毒不深,直待你老人家运气周身,将吸入的些微毒气,带入全身奇经八派之中,更从郭大人一掌验毒,这才知道好些年不用的毒药倒还不曾失效。” 如烟不答,宇文不弃又叹了口气,方道:“我追下来偷窥,知道那伙蒙面人好像是官府中人,他们首领不知是谁,听那用毒掌老者的语气,好似想借蛟丹参王之争。 第九六章 福气 他把武林中黑道与白道豪雄弄一个两败俱伤,所以一个个蒙面尽量隐秘着身份,请你将此话带给医仙,狄老师人缘最好,或许可以为大家排解。 季彦凌道:“刚才我们谈到什么地方?对了,我沦落风尘的经过。你知道我们都是被安排到那种地方的,但却是清倌人,卖笑不卖身,不过,你当然也知道,所有好色的男子都是一副样子,越是不卖身,他们就越有兴趣,简直是平方百计地想把我们弄上手,真是防不胜防!” 宇文不弃道:“周云辈也没有错,心怀故国,不计身家而赴之.这种精神是可佩的,只是她的认识不够,容易受人利用而已,青姑娘,你起来,责任不在你,你也没有错,而且你还有赎罪的机会,白莲教既是个邪恶的组织,你应该设法反抗他们,脱离他们,击溃他们,如根本祸患不余,你是永远无法摆脱他们的。” 宇文不弃一笑道:“当然在,这是他们故意让你们留下记号以足取信的,第一年你们见到的羊与豹的确就是次年所见的那两头,也的确是那两个人,箱有地穴可通,人放进去,在箱底抽开底板,把人换走,抬上两头昏迷的畜生,让你们留下记号,然后再剥下它们的皮,与人体相合,第二年你们再见到的才是经过手术的人兽混合体了。” “这家伙到底是伺来路?”上首那位留鼠须的人,正经八百向同伴询问:“没有人敢和九华山庄的人作对,更没有人敢反抗开封周府的老爷们。我想,会不会是九华山庄的人玩的花样,故意制造出这么一个人来制造事端,你看吧!事情闹开了,所有的人都逗留不走啦!不但吸引了天下同道的注意,可以乘机锄除异己,而旦咱们这些人,也跟着遭殃。” “啦”字重重的尾韵刚抛出口,宇文不弃抬腿如飞,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桌,在桌上的油灯坠地熄灭的瞬间,木桌顺势横起碰上门扉,恰巧不过的将木门撞合关拢,于是,长鞭暴起卷住屋脊当中那条唯一的直梁,在何放奋力拉扯下梁身骤折,齐中断落,“哗啦啦”一阵震天价响,整个屋顶夹杂着瓦檐灰土通通坍塌倒倾,一时只见烟尘四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远处的狗吠不绝,这一家伙,乐子真叫大了! 摇摇头,宇文不弃道:“起先,我们业已判断过这两位仁兄翦径打劫的可能性不太大,一定有另外下手的原因,如此,他们对于目标本身的强弱必然早有估量,不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事实证明他们愣是以弱凌强,自找苦吃,金铃姑娘,你想想,天下岂有这样的糊涂人,岂有这样不合情理的驴事?” 宇文不弃耸了耸肩,闷声不响了;伸手拦事,讲得好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义胸襟,然而一个拦不好便是仇怨牵连,枝节横生,说不定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但这些话此时此地又如何向金铃谈起?人家一个姑娘都有这份侠情,你宇文不弃总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作兴扮这等孬! 宇文不弃方才一掌虽劲,郭大人与丽水、如烟早已避开,剩下五人因林中多古木巨树,虽然一个个都得弄灰头土脸,却没有受什么重伤,见宇文不弃神色不对,都齐齐合围而上,到得近前,由合而分,分作八方站好,各人自占八卦,“干、兑、离、震、巽、坎、艮、坤”的一个方位,将宇文不弃与如烟紧紧困在中心。 如烟心现在独自支持,强敌分八方而至,心中实在很有孤单无依之感。她一生行道,多是独来独往,落落寡合,只觉得自己卓萤不群,足以藐视尘环,“广寒仙子”真是当之无愧,所以现在的这种孤单无依的寂寞之感一起,便若毒蛇在咬啮她的芳心,使她心中又酸、又痛、又苦。 他受伤调息之后,虽然尚未完全复原,可是盛怒出声,震得人耳为之麻,齐齐一窒,剑势微微一顿,宇文不弃已抽剑而出,他“六龙御天”的绝艺,名字是从易经上取的,对太极、两仪、三才、四像、五行……八卦之学,娴熟无比,“抱残”、“守缺”一分,按南北子午线的方向,恰恰指正八卦的“干”、“坤”两个方位,“干”是郭大人,“坤”是如烟。 如烟听宇文不弃有羞愧不活之意,以她心境之尴尬可是无法劝慰的,只得变个样子以喝斥制止,又委曲求全以言语激起宇文不弃的怒气去与围困的强敌相搏,她举袖去擦面颊上的泪痕,才擦干了却又流下来,只觉眼泪滔滔不绝,若泉水一般涌出,在原来的羞愤之外,又添了如许酸楚。 郭正义为之啼笑皆非,他何尝不知道须要这等物事,问题是他们的处境不比平日,哪能办妥这些东西?他苦笑一下,问道:“您意思说咱们定须有这些物事才能动身,对不对产白发老人道:“当然啦!我告诉你,今晚正是最佳的机会,因为正是上弦月时分,晚上的星月光辉足够给咱们利用,但追兵却又不够远眺搜索咱们影踪。此外,我在风里嗅得出来,天气不会有变化,只略略寒冷一点而已!” 白玉霜道:“他不必开口,不弃本身就有一股令人习伏的气质.你想想你自己是多傲的一个人,可是见了不弃后,你仿佛变了个人,忘掉了自己了,你再看看,这么多的江湖前辈,那一个在不弃面前摆出前辈的架子的,孩子,你比我福气好,遇上了不弃这样一个人,如果师伯也像不弃一样,不必等他开口,我也会像条忠心的一样跟着他了,但他没有这种使我倾心的魄力。” 郭正义叹道:“仙子的话很有道理,老朽以风烛之年来到宫里,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江湖上固然不乏忠义之士,但是大家经历变故后,多少已有了个认识,春秋大义固重,但最重要的还是应以天下苍生着眼,如果仅为了让汉人重主中原而置亿万生民于水火之中,这种行为不是救国而是祸国了。” 郭正义道:“我知道你懂了,但是我也知道那些人的舌烂莲花,很有说服能力,到时候一番花言巧语,又把你们说动了,你门年纪小,只看见了一些小小不公平的地方,就以为亡国之痛,我老头子却是经过了两个朝代了,清廷未入关前,我还是个小孩子。虽未身受,却也看见见,那时候老百姓所过的日子,还不知道到痛苦上多少倍。” 郭正义、展红绫从左首第一间房的衣橱进入地道,走了一段路,展红绫忽然转过身来,目露幽怨,望着郭正义道:“为了你,我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你却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还不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我……我就在你面前一死明志……展红绫永远……是你……的人……人心虽死不渝……” 郭正义道:“七位老护法,只有金赞臣担任院主,神志还算清明,其余六人都被药物迷失了神志,郭正义身上有一方金牌,可以指挥他们,但有院主在场,他的金牌就胜过总管的,如果教主在场,则他的金牌又胜过院主的,兄弟既无法取到解药,只好让他们先服下迷信丹,等取到解药再说。” 郭正义道:“目前兄弟并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只是兄弟既是西庄的任总管,可以倭称奉院主之命去见二使者,而且他们上面派来的一名使女,叫做展红绫,她名虽使女,实则身份还高过郭正义,此女经兄弟给她服了迷信丹,完全可以信任,(他只好这么说)也会随我进去,只是郭正义手下,有崆峒五矮梁山苦竹庵主门下二女,号称七矮,武功极高,人手就不够了,而且此行必须一举把所有的制伏,绝不能有入逃逸,所以要和二位来共同研商。” “红绫侄女那次一剑受创,刻骨铭心,埋头苦练誓报奇耻大辱,假使让她知道蒙面人在此,碰上了将有可怕的后果。”二弟不胜忧虑摇头苦笑:“再让她知道此人也击败了我们,她必定会全力以赴。大哥,红绫侄女能胜得了这个人吗?我只接了一剑,第二剑便几乎被贯穿咽喉,要不是无俦秀士及时出现,我和三弟……” 大块头不以为然的嘿嘿笑着,这一接近,金铃才发觉对方不但满面红光油亮,而且横肉累累,暴眼塌鼻,一副凶像;她又咬着牙厉声斥骂:“枉你披着一身人皮,行为却不似个人;有仇有怨理该明着摊开明着解决,岂能像你这样暗箭伤人?你要是还有半分人味,就不会起这种卑鄙心思……” 这姓郭的大块头呆了呆,想想不错,然而眼前的场面,若非力向双早已知情且做好如此安排,却怎会有恁般突兀意外的变化?莫非力向双本人未至,乃是托请了朋友代为布下陷阱相坑? 第九七章 剑网 总管大人受毒性入脑的慕容廉明所牵缠,看着他们走了,也无可奈何,他较慕容廉明高出甚多,可是狂人临死,用尽他全身所蕴蓄的每一丝劲力和命运挣扎,挡之者岂有幸理,他也不愿挡其锋锐。 可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闪避,此时除了地下已死的三人,其余的四人早已让开,他运劲接了慕容廉明两掌,慕容廉明神志昏迷,就此狂呼极喊的和总管大人拚起命来。 宇文不弃因忽然醒悟到若馨的恶言恶语乃是一片好意,回忆林中虽是鲁莽,确是温馨旖旎犹存,所以满怀高兴的与若馨开了个顽笑,这时一剑挥来,森森剑气,凉冷逼人,“唉呀!”一声大叫出口,只觉腰间一凉,“拍”的一响,这一剑及身之时平剑而拍,打得甚重,却无性命之忧。 总管大人正容向他道:“方才慕容廉明毒力未发之时你能一眼看透,医道的高明,便京师的御医也不及,出手一式,腾空的身法,武功之高也令人震惊,主上这一回决计要将关外长白山的蛟丹参王一起拿下来,以大侠这种身兼两者之长的人才,若肯赞襄大业,那荣华富贵是唾手可得,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营谋那些卑不足道小职呢?” 郭正义心中微喜,因为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这个年轻奇侠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一见之后将有什么好处,但是由于他从枯井中爬出之时已被季彦凌发现,则与其落在她手中,就远不如和宇文不弃见个面了。再说宇文不弃目下既然已是慕容廉明小主人,说不定可以凭借他的力量逃出此地。 季彦凌不肯妥协自有原因,一是她排行第二,平时地位较尊,如今焉肯听令于季彦凌?二是到了赵魔音面前,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他。纵想欺骗,亦一定不能成功。所以她与其妥协而去,不如激得季彦凌出手。但是季彦凌的武功却是“七妹”中最高明的一个,她毫无胜算。好在她也不打算杀死季彦凌灭口,只要下列两个结果获得其一,她就满意了。 这两个结果,一是与季彦凌同归于尽,不让她得意地逍遥于世上;另一个是在这一场持久的缠战中,设法证明她没有加害宇文不弃之意。她只要施展出拿手的声闻神功中的一种,叫做“凤鸣九幽”,就足以使数里之内的人全身给惊动,而她没有施展此功,便可以证明她并无加害宇文不弃之心。 展红绫道:“是的,那次是一个叫慕容廉明的人定的计划,办得很失策,已经处决了,嗣后连系的工作就出吴福来接好,不过这个人只是小脚色,背后还有人在指挥他.比起以前在内城外出卖糖葫芦的慕容廉明地位低多了,有时我故意用一点小事去问他,慕容廉明在时,立刻就能给我指示,吴福却要过一下才能回答;想必是找人请示过后才来的回答的,因为婢子知道他的地位并不高。” 芙蓉道:“你以为我很孤立,连王府中都是别人的耳目充斥,自己没一点实力,其实这才是最高明的策略,我把门禁放开,使每一个府里的人都能混进来,而且放任他们活动,让他们互相监视,各显神通,反而更安全,从事密探工作人有一个最高的原则,就是留一个敌人在身边,就要面对一个敌人,如果把十个不同的敌人放在身边,就有了九个朋友帮你对付那个敌人了,白东岳两口子那精明,欢喜教在他们身边安插了人,他们反而不知道。” 因此这座香巢也成了禁地,禁卫营的人绝足不前,欢喜教的人先还不死心,派了几个人来探探,那知道竞被白东岳的手下逮去了,拉进和中堂的东府予以处决,展红绫的四名剑女中的如烟是欢喜教中弟,把消息传出去,知道白东岳与芙蓉的约定后,知道这是大内密探之间的战争,白东岳以这个条约换来芙蓉的不干涉,倒是也不去注意了。 “天绝指”是昔年天绝子的唯一绝学,中人非死即残,那里能够以解穴手法就可以解开?但石破衣传他“天绝指”的时候,曾教他如果伤人的话,只要在出指之时,指功减弱到三成以下,在快要点上对方之际,立即把内力收回,这样就等于使的是“天绝指”之法,而无“天绝指”之功,不至于出指伤人。 慕容廉明学会万剑之祖的“鸿檬一剑”,现在愈练愈熟,对任何剑法,只要一出手,都能看出对方的破绽来,后来又学会了“天锦剑法”,等于融通百家,自可随手化解,但他还要试试自己右手手腕是否真的一使力道就会发麻?因此身形一个轻旋,避开对方剑招,右手抬处,又点出一指。 原来慕容廉明五指齐发,袭向慕容廉明八处大穴,自以为对方极难闪避得开,怎知慕容廉明不但毫不闪避,同样迎面点出三指、他精研指法,号称八指追魂:自然看得出对方这三指正好针对自己八指乘隙取穴,指法精妙,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不由大吃一惊,匆忙之间,立即吸气提身,往后平飞出七八尺远。 郭正义服过“迷信丹”,除了对慕容廉明一个人信服,武功丝毫未失,一手“天锦剑法”虽是集百家剑法的大拼盘,但创造“天锦剑法”的人,对剑术一道可说无所不精,具有极大智慧,经他截长补短,取精用宏,这套剑法可说如天孙织锦,天衣无缝,但见剑光如织,把纵跃扑击的孔老四、孔老五两人圈人在一片剑网之中。 “呵呵!咱们这些玩命的人,对争名夺利的兴趣并不浓,姓甚名谁又何必计较。”龙叔笑吟吟脸色不再冷森:“目下新郑成了江湖朋友众所瞩目的是非场,除了那些有所图谋的人以外一赶来看热闹的高手名宿,也都明时势悄悄活动,以免惹火烧身,谁肯通名亮号惹祸招灾?老弟,你愿意亮真名号吗?” “你少逞口舌之快,不要激怒我,小丫头。”展红绫脸色一沉:“目下我手中有了你,及另一个侠义道的重要人物,再加上即将要到手的慕容廉明,我就有与九华山庄谈判的本钱。有要求梁少庄主让步的高价码了。粱少庄主居然不知道的你隐身在他身旁出没,我对他的才华,须重新估价了,你说,你愿追随我吗?” “你改口不这样说,是有意留一条后路:一条反脸捉我的后路。”慕容廉明似乎很懂得女人心理:“虽则你是一个人尽可恶的江湖**,但一见面便表现得太露骨太惊喜,毕竟贬低了自己的身价,所以体改口,我慕容廉明也曾在江湖行走了三四年,只是不曾争强斗胜在名利上下工夫,所以知者不多,铁门神就知道我慕容廉明。至于绰号,我独行是这两天才取的。” 先前,宇文不弃以十六鞭封对曲有福的十六掌,由于宇文不弃日来体力虚惫,加以余毒在身,内劲方面就比别人差了一截,好歹封住敌招,吃亏的也一定是他,宇文不弃获胜的方法是他除了同时展现十六鞭抗括对头的掌势外,还多出了一剑,在他身形翻舞间掩饰于肘底的一剑,那吐吞仿佛闪电的一剑——他藏隐在鞭柄中的“龙舌短剑”,整柄全送进了曲有福的肥硕肚皮之内。 宇文不弃的长鞭就在这眨眼之间也闪现出十六条鞭影,十六条卷云一样的鞭影,每一条翻腾绕旋的鞭影便封住敌人的一掌——两边的攻势立刻接触,裂帛似的刺耳声连串并扬,但见掌风挥霍激荡,长鞭穿射扭曲,宇文不弃的躯体球般震上了半空,于坠落前的须臾才险极的一个斜身以脚沾地,却差点没一屁股坐下。 季彦凌柔和的道:“姑娘,我在受制僵卧的当口,曾听到你呼唤这位朋友的名姓,他叫宇文不弃,是吧?他既是宇文不弃,你一定就是金铃,前些日于我老公才与宇文不弃发生过节,他却不记旧恶,慨然助我于危亡边际,这份情操是如何高尚、这份德义又是如何恢宏?两相一比,我都替我那老公羞死臊死!” 季彦凌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我家那个死鬼事后谈起,才知悉白不凡留了这么一手,当时我还埋怨我家那个死鬼太过促狭,却料不到恶有恶报,这报应不就应验在他老婆身上啦?他伙同白不凡坑人,结果救了他老婆的竟是他要坑的,宇文不弃,说起来不是你惭愧,该是我家的死鬼和我感到无地自容才对!” 这位火韦陀现时的打扮,倒不似在外面那样威武,他穿着一袭轻便的紫绸长衫,足登薄底软鞋,原先漆黑油亮的面孔透着一抹疲惫的焦黄,那把火赤胡子也似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宛似一丛杂生的乱草;他跨出门槛,冲着季彦凌伸出双臂:“我的好老婆,你这来回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怎么去了这么久?日头都快落山啦,倒叫我好生悬挂——” 第九八章 开锣 郭正义忽然之间无疾而终,本是历史上的疑案,然而多尔衮立幼福临(顺治)嗣位,娶其母皇玉后吉特氏,逼杀皇长子豪格那是历史上都言之凿凿无可狡赖的,此事经明末遗臣的渲染,几乎是无人不知,此时被天杀星骂出来,总管大人实是愧忿难当,道:“你知道你此话是毁家灭族之罪么?” 他笑声一住,满面严霜的道:“郭正义,你虽然做了奴才,替黑白两道做仇结恨,引他们火拼,这都不关我事,可是你若敢将这些毁家灭族的事情,弄到我师徒身上来时,我一定在半年之内,将你主子杀了,去和顺治那孩子谈谈他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因,倒要看是你毁家灭族呢?还是我毁家灭族?” 阴阴的声音讲到“雷”字,早已扑向跃出阵外,从“干”位冲出的宇文不弃,若馨身不能动抬眼看去,但见宇文不弃惊觉稍迟,他立处又原在离火中虚之位,应了卦象,火势格外台强猛,乃是火卦八门之中,唯一的死门,跃出阵外,身上已有数处着火,天杀星与若馨都大叫:“快滚,快滚。” 季彦凌虽是痛得发昏,并已还感到鲜血从伤口涔涔流出,但她心中却只惦着一事,为什么老王将赵魔音还不及时赶到?错过了现在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抢占有利地位以堵截慕容廉明加害宇文不弃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慕容廉明和赵魔音已是同级人物,所以才要顾虑到各种环境条件。换了别的人,赵魔音随手就可制服,何须伤脑筋?她不但能分心想到赵魔音。还能够回答慕容廉明,缓缓道:“我的性命们搜在你手中,谈不上逃了一命,只不过证明了你低估我的造诣而已!” 不过慕容廉明无暇顾到这等小节,目前要赶紧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有什么弱点?赵魔音宁恬柔和的声音,徐徐送入耳中,他说:“任何人在三光狱中,有饮有食,每天又有送饭菜之人说上几句话,纵是囚禁一辈子,也死不了,亦不至于精神错乱。但你向来是犹如雷霆迅掣、去来无踪之人,却被局限在那种地方,你暴烈的性子以及向来强于任问人的心猿意马,足可以制你自己死命了。” 郭正义忙摇手道:“使不得,四海班吃的是江湖饭,老爷子不希望开罪江湖朋友,再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不是猛龙不过江,四海班是走江湖的,没有点玩意,恐怕也难得到大家这么抬爱,尤其是南海班表演的那些飞刀绝技,也是货真价实的真玩意儿,一般的江湖人,还未必能耍得出,因此,敢惹上老爷子的人,多少总有两把刷,要是伤了贵弟兄,叫老爷子心里过不去。” 赵老大究竟比较稳重,摸了摸身边的银票道:“郭叶,咱们受韦老爷子多年的照顾,总得尽一分心,郭叶既然交付下来,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咱们也得顶上,因此这桩事儿接下了,不过郭叶,咱们的弟兄都是在京师混的,只要在京师附近百里的人物,那怕是皇上的私生子,咱们也能掏出底来,但是在外面的江湖人,咱们实在认识的不多,郭叶对那些人想必也留上心了,郭叶这么宽的眼皮子都未认出来路,因此要掏他们的底,说句良心话,也只能碰运气了。” 郭正义立刻沉下了股道:“郭叶,您这就不够朋友了,这种事儿您请早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韦老爷子的松庐,我们得了您的交代,周围百丈之内,绝不让弟兄们前去滋事,因此对老爷子使唤的人,我们都不认识,可是既然被派出盯梢,一定是过得去的,连你们也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们如果不经心,随便派几个不当力的小弟兄,那不是白送性命吗?” 展红绫不待慕容廉明开口,忙道:“总管,依我之见,院主和六位老护法,中了温如春的迷香,只有找到温如春,才有解药,而且这屏风后面可能另有密室,囚禁了拿来的人,我们既已来了,自然非进去瞧瞧不可,可能温如春就躲在里面也说不定,这里有许多人中迷未醒,不如就由钱兄、(金少泉)简帐房(白少云)和郭正义三位留在这里,总管和我先找找开启屏风的机关,能够找到,就可以进去找人了。” 慕容廉明笑道:“我想,从大厅进来,是一个圆形的房屋,那可能就是主人住的地方,那是属于第一进的,如果要进入第二进去,那就是要从外面开进来的了,所以这开启第二进门户的机关,可能就在这五步之间,而且我推想不错的话,这第二进也可能是囚禁擒来之人的地方了。” “对,所以我也不伤害你。”慕容廉明坦然地说:“你争名夺利的手段尽管很阴毒,但并没伤害到我,而且施展这种手段的人不止你一个绛宫魔女,有些人手段之阴毒比你惨烈百倍。我无权阻止你去找无俦秀士合作,但必须小心,他目前的名位得来得太容易,失去也将非常快,已经有人准备埋葬他了。” 宇文不弃没有做声,本来想说几句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话劝劝金铃,却又觉得多余;人的求生意志宛如波浪起伏,也有高低潮之分,为要活下去所做的挣扎如若太过艰辛,便难免会兴起悲观的念头,金铃总是个女人,其耐力自较薄弱,但相反的,女人的情绪亦较易受到鼓舞,过了这一阵,心境便又不同了。 八旗阵法的烈火旗阵,一共是四十八人,每一卦六人爻之象,天杀星见他们右手仗剑,左手握拳不捏剑诀,动了疑念,一剑“夏夜流莺”刺在六人左手的寸关脉上,将六人手中握的“烈焰神雷”击落地下,因而发动不如预计的配合得宜,受伤的不少,坎宫的受损更重,六人之中只有一人还在留命惨呼,所以竟无人过来骚扰。 他见郭正义惊恐,知道宇文不弃可以无忧了,又送了他两句道:“就在此时,武林人物要大举出关,你主子怕这些人误他的大事,他这才命你来使他们自相残杀,既可以除去心腹大患,又可以收渔人之利,去得那天材地宝的参王蛟丹,现在我不讲出去,你还有一丝成功的希望,我一讲出去,你和你主子便全部完蛋,好罢,就以此作交换,你将我待儿送过来,你伤他之仇,他将来自己来报。” 他的信心已经坚强得如万里长城,暗想:“本门‘声闻神功’中的‘诸天妙音’,一佩之威,神奇莫匹,毫不困难挽抵住了他的‘霹雳魔针’,而这还是我第一次施展呢!再熟练一点的话,说人定还有余力反击。”念随心已动,忽然想到为何不作先发制人之计?趁沙大放还未二度出手,先行施展“诸天妙音”又如何呢?他猛催玄功,仰天发出长啸,手中缅刀自然而然地遥遥攻出一招“千里迢迢”,对风电扑慕容廉明身上;这一股刀风得利“诸天妙音”神功之助,锋利凌厉得宛如有形之物。宇文不弃自己当然觉察得出这一点,但感刀势畅顺,得心应手,尤其是“信心”倍增,更助长了这一击之威。 郭正义坐了下来冷笑道:“这是郭叶自己不痛快,只有三四个人,谁都办得了,只是咱们跟官面上不同,他们逮了人必须落案,咱们可以不闻不问,只是他们掉了脑袋,有官家的抚恤,是因公殉职,咱们叫人剁成八块,还得自己收埋,而且还不定要赔上多少条人命呢?四千两银子,就买了咱们的命去,当真咱们的命就这么贱。话说得难听,脸色更难看,郭正义也很不是味儿道:“郭正义爷,在下一直对各位十分恭敬,有话好说,何必来这一套呢。” 郭正义一拍桌子道:“你敢不恭敬,姓过的,不摆平咱们这一关,四海班要是明儿能开锣,你就拿刀子砍下我的头来当尿壶。 如烟笑道:“你第一次在石门前叫门的时候,右手食指被针尖刺了一下,刚才叫门的时候,那个小孔是要左手食指按的,所以你左手食指也被针尖刺了一下,这两支针尖上,都涂有麻木关节的一种毒草汁,没有解药,毒性一直会留在关节里,你一用劲,就会手腕发麻,用不出力气来,运气检查,也不易查得出来。” 如烟接着道:“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教主精通医术,仔细诊察,确定我爹是被逼疯的,变成了白痴,也就无可奈何了,于是就以我爹为人质,逼我服下他们的宁神丹。” 展红绫早就有着怀疑,如烟只在被慕容廉明押着走出之时,脸上有着气恼之色,此后就再也不见她有什么气愤之色,如今她居然会说出要救她们,就先解去她们服下的“安宁丹”的话来,这就不像被慕容廉明制住穴道,强迫她领路的了。 第九九章 江湖 侠义道高手名宿替同道报仇,师出无名表现得虎头蛇尾,受害最深的人不出面,郭正义那种游戏风尘的人反而打头阵。 黑道霸主本来与慕容府水乳交融,慕容府却任由慕容廉明向霸主挑衅,而且明暗中表示支持,对慕容府有何好处,黑道高手在开封放上几把野火,制造几件大案,慕容府能压制得住吗?为何要冒大风险支持慕容廉明任所欲为?我这笨脑袋想不通,难怪不配做一个叱咤风云的豪霸。” “在下全力以赴。”慕容廉明像在保证,语气肯定:“有慕容廉明的山庄人马效力,可说已成功了一半。这期间,在下将策动可用的人手,在各地制造纠纷与混乱,对外铲除异已,对内淘汰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有失控顾虑的人,加紧吸收和培养第三或第四势力,增加各方的牵制以保持实力平衡。在下深信,定可将天下群雄的注意力吸收过来,众所公认咱们与任何惊天动地的重大事故无关;也可以让朝廷方面相信,咱门自顾不暇,绝对没有余力介入或牵涉其他重大的事故。” “郭正义被一个具有可怕掌功的人,隔着树丛远在丈外震访了右肋,这人真可怕,听到任何地方有可疑的声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发掌遥攻,而且可以连续发掌而不怕耗损真力,把那一带的草木摧残得凌凌落落。我是不放心,转回去暗中察看,可惜晚到了一步,总算能及时引走他们。星河兄,能不能把你们会面翻脸的经过说来听听?她怎能如此对待你?” “慕容廉明南下,目标就是郭正义。郭正义目下风云际会,已有资格角逐十大风云人物主座,他不会替开封慕容府,招揽妨碍他声威发展的人入伙。他唯一的目标,是杀掉妨碍他树立威望的对手。所以这次他南下,暗地里替慕容府招揽人才,其实也奉到指示,可以便宜行事,你知道官方所谓便宜行事的意思吗?” 一声大姐,一声姐夫,无形中又把关系拉近了一步,季彦凌听在耳中,只觉无比的慰贴,满心的受用,这片刻,她竟感到双方益增亲切,瞅着更是恁般的顺眼:“本来是嘛,那死鬼不吃‘瓜园会’的粮,不支‘瓜园会’的饷,这等绝子绝孙的肮脏事他怎么会沾上边?恨就恨在他交的那个好朋友郭正义呀,姓白的杂碎专靠投机讨巧、阴枪暗箭在外面混生活,这一遭为了要向‘瓜园会’领几文赏金,就全力巴结着做狗腿子啦,他将这一干人王引来附近,岂会轻饶了他的老哥力向双?方才姓白的业已差人送来口信,请他力老哥相机为助,帮着搜捕你们……” 住在家的这五天里,季彦凌用一种不寻常的方法来替宇文不弃祛除体内余毒,每日三次给宇文不弃服食好几样罕见草药熬煮成的辛辣场汁外,并特制一只顶端露孔便于伸头出来的大木桶为宇文不弃“蒸薰”; 这只特大号的木桶底部遍留洞眼,摆在一口盛满清水的大锅之上,锅下是炉灶,火一燃起,水沸气升,宇文不弃就每天一次,每次一个时辰坐进桶里享受这类似“气浴”般的蒸薰,在高热的水气冲腾下,不止汗毛扩张,汗出如浆,涤除了大量陈污积垢,更在垢腻搀杂着带有恶臭的黄绿色粘液;每在蒸童过后,宇文不弃都觉得十分疲乏,但却舒适畅快无比,他知道残留体内的余毒,就会这么排除殆尽了。 宇文不弃的反应极快,他目光四巡,发现只有郭正义独自一人,立即便走下心神,双手且将裤带打牢,边慢条斯理的笑着:“郭正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连上个茅房都碰得到,咱们也算有缘;我这厢出来,你那头要进去,只不过我出来容易,你进去却难了,白老弟,把裤带系好,咱们换个地方叙旧……” 此刻,郭正义才发现已经陷入绝对不利的地位,他顿时起了一种遭到愚弄及戏侮的感觉——费了如许心机,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追猎的目标却匿藏在自己大哥的住处,这位大哥犹竟是一口允诺相助的大哥;眼下的情形是,大哥不但没有相帮,更且把他老弟活活套进坑里来! 说得如烟一笑,她见他还有心思说笑,但知伤势虽重,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想到他重伤陷敌之际,犹自求他师父前去解救自己之危,遂伸手扶了他叹道:“你也是,在外面行走,偶然落败也是寻常之事,犯不着便寻死,幸得你师父威名吓人,宫彤意存要胁,当心着不让你死,否则命便完了。” 如烟知道他是藉此传艺的意思,诚敬有礼道:“终南是道家剑,女弟子对长辈第一剑规定要用‘丹凤朝阳’,此式守重于攻,老前辈的功夫高出我甚多,此式不能全出,中途收式退一步换‘稳若秦山’一式,我虽然抡剑如轮,剑绕全身,然而以老前辈功力高出我太多,绝对不能逞强硬挡,我再退两步,换……” 他说至此外微微一顿,续道:“你剑锋虚虚划过肩头,仍然向下划去,此时你招式已老,他一定要出手一举中敌了。注意了,这便是你的唯一可胜之机,你长空划剑之时,右非手腕用劲,剑本有脱手而飞的趋势,此时剑尖在他胸腹之间,你不须用劲,只须一松手,剑便直向他的要害飞去。” 宇文不弃听到这里,已知道这两位当代老前辈异人口中的“幻天君”,必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他真想问一问这个人现下死了没有?他擅长的“十八般兵器”又是怎样的一宗绝艺?赵魔音说道:“沙兄,你几十年来一直消息沓然,所以幻天君才一直不出庙门一步。他消息之灵通,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管你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出现,他马上就会知道,你信不信?” 她几乎把自己已离开东厂的话冲口说出,但立刻又想到人家决不会相信。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曾经表示过为东厂卖命的意思,这岂是一个已经辞职的人的正常表现?“可惜我确实已离开了东厂,”她想,“如果还在东厂,便不难运用强大的势力把郭正义的行踪完全调查出来。然后从这条路线每一个地方再行调查,必定可以找出线索。” 郭正义凶厉的目光,凝注在这个中年人面上。获得第一个印象是这个中年人必是个老江湖,久经风浪,也绝对不是庸手,这一点可从他奔逃的速度得到证明。但是,他为何眼含泪光?为何会摔了好几跤?在森罗宫的三光狱中被囚了几十年,可真想不到现在的世界跟从前的大大不同。这个凶恶的白发老人摇摇头,感到很不满意。从前的江湖上,既没有这许多奇怪现象,例如武功高强得像宇文不弃或展红绫这等年轻人物,同时那时候的老江湖,决不会被人看见流眼泪,像个女人似的。 “这西湖周围百余里方圆,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几十年后重来,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从前认识的那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供使唤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这片区域,谈何容易!”他想,“这小子翻过北高峰之后,必定先抵韬光庵,其次到灵隐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后到飞来峰那边。这条路线有时游人极多,有时寥寥可数。如果人多的话,这小子趁机经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龙井寺,混入湖边游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灵隐、永福等寺觅他躲藏起来。” 他一连解释了半天.无非是把郭正义不慎漏出的坛主二字掩饰过去,四大金刚肚子里有数,但故意装糊涂,而郭正义也落得藉机收蓬,笑笑道:“老夫子客气,敝兄弟虽是粗人,但也混了多少年,若遇上个知己的,这条命舍了都行,但是要把我们当冤大头耍,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郭正义连忙起来去了,方子玉这才道:“这个数目只是聊表微意,方才所托的事,还望四位费心,四位都是热心助人的豪杰,老汉更不敢拿什么报酬来冒读四位,但是也不能让四位出了力又贴钱,那点银子四位看看该怎么个花费尽量用了去,不够的时候,到松庐说一声,老汉一定立刻再奉上。” 郭正义道:“老夫子,您化五万两银买我们办事,郭正义心里清楚,总有点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儿,您没把我们当外人,郭正义弟兄们都十分荣幸,不过咱们弟兄在京师也混了这些年了,多少并不糊涂,韦老爷子跟内城的大人们都有交情,办的都是大事,我们这些混世面的小角色够不上格儿,其次是,咱们哥儿四个口风紧,可是那些小弟兄未必靠得住,万一由他们嘴里漏出些什么,岂不是反而误了您的事儿。“ 第一百章 反扑 “所以。郭正义以为还是避开些的好,老爷子只要赏口饭吃。赏几个儿零花了,咱们跑跑腿,实卖苦力气都没话说,老夫子以为如何?” 第二天,四海班已经开始在天桥及什刹两地献技,而郭正义等四大金刚却领了几个小弟兄在松庐附近溜达了两趟,果然看准了,是有两个青衣的汉子在松庐的近处探头探脑,四个人看过以后,来到下处略一商量片刻,然后派了个绰号三手灵猿郭正义的兄弟出去,然后又另外派了两个人跟在后面,快要接近那两名汉子的时候,郭正义撒腿急奔,另两个人在后面追。 大家各自在椅子落坐之后,郭正义道:“在座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从神女宫出来,我扮的是王绍三,到了这里之后,又改扮成郭正义,目前对‘武林联盟’的人来说,他们知道我仍是王绍三,对西庄的人来说,我是郭正义。真正的王绍三,就是王小七,真正的郭正义,就是任富,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武林联盟跟我出来的郭正义,一个是这里的小鬟小香,这四人服过岭南温家的‘信丹’,已可完全信赖也和自己人一样了……” 郭正义道:“石老哥哥要白兄和展姑娘、郭正义到观音阁去,就是要郭正义到观音阁再发飞鸽救援,武林联盟的人赶来了,就由宓姑娘出面接待,宓姑娘可再带任富同去,他对西庄形势十分熟悉,由他当向导,最好能在西庄几处要道布置人手,把郭正义搬来的救兵,在半路加以拦袭,不让他们进庄,是最好的,事不宜迟,你们该早些去才好。” “少庄主想必早有所闻,敝州地当往来要冲,各门各道朋友来来往往,谁要想有效控制,那是不可能的事。”郭正义语气诚恳,但三角眼阴晴不定:“各方派来探道看风色的人,相戒不露形迹,以免引起误会。所以,老朽不敢说绝对没有萧大爷的人在敝地活动,但却敢断言这里绝对没有他的堂口。” “只要郭正义不帮助萧老狗的人混迹,在下相信狗爪子们绝不敢在贵地潜伏。”慕容廉明不便再逼迫,反正已达到示威目的了:“三爷洗手多年,在此安居纳福,不再与道上的朋友往来。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因此在下以礼拜会,相信三爷确与萧老狗已断绝往来,也相信三爷能阻止萧老狗跟来的人,在贵地兴风作浪。” 季彦凌忧虑的道:“本来郭正义顿那些人来,只是礼貌上拜访一番,应个景就过去了,岂知才寒暄得一半,郭正义就急着出来方便,一走个多时辰不人影,我家死鬼和我陪着这批恶客穷聊,话都聊尽了仍没见他露面,刚才打发人去找,阿根已暗里传了话给我;直到如今,我家死鬼尚不知有这么个变化呢……” 宇文不弃恳切的道:“力家大嫂千万别想岔了,我绝对不是意气闹事,更非逞能卖狠,目前情况迫急,已不容我们在此从长计议,事实上也不一定就能想出什么周全法子来;我的方式很简单,由我出面向他们展开狙袭,装做是从外头潜入的模样,如此一来,他们很自然的便会联想到郭正义失踪的原因,你这边的嫌疑即可相对减除……” 宇文不弃心里明白,这一出头诱敌,就不开杀戒也不行了,他本不愿与“瓜园会”正面卯上,能避过冲突最好,如今势成骑虎,你让人,人不让你,除了硬拚到底就只有俯首认命;江湖汉子那一口气好歹撑着他,脊梁骨想弯也弯不得,认命他不甘,剩下的一条路便是刀口子之下见真章了。 宇文不弃侧伏在暗角内,眼看着一簇簇的火把焰光流灿移走,耳听着不绝的叱喝叫骂忽远忽近,他十分镇定的屏息蛰卧。他有个打算,杀机非常强烈的打算,他有心要将敌人各个击破,分而歼灭; 当然,或许他找不着适当的时机,也或许他欠缺所须的好运道,但结果难料,说不定他的计划可以实现——斜着望向黝黑的夜空,下一步的形势优劣顺逆,就全靠老天爷帮忙了…… 慕容廉明轻轻击掌,全厅倏然鸦雀无声的静下来,他开言道:“先师掌本门第七代门户,执法严苛,律人律己都不稍宽贷,师伯叔们每因小过受责,大家都借着行道,隐在四方去了,门户一弱,强仇自然寻上门来,先师不得已连发了三次铜符飞碟,召集同门来抵御强仇,事完之后,在祖师爷遗像前面,缴还铜符飞碟与掌门符印,由同门公议,是否仍然继掌门户。” 掌门人犹如一派的的家长一般,他讲话大家都洗耳恭听,不得插言,他续道:“这一回白发现了参王蛟丹,各方震动,我原只遣了门下追云,长月两个弟子前探望,不想归途在太行山附近被绿林杀了,我只得自己带人前来查看,不想,各门各派的人都来了,绿林又传了绿林箭,每天的伤亡时有所闻,仇恨越来越深。我不得已,才请出了发誓用的铜符飞碟,去召集门中长老与此同门的师兄弟妹。” 他的猎物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但郭正义低低哼了一声,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杜心求来过这里殿堂内有个灰衫僧人正在打扫。光是从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听到郭正义故意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果然年纪甚老,双眉灰白,面上尽是皱纹,右额上一颗朱痣却十计明显他见到郭正义,先是一怔,才走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怔。 所以如果回答说有,他找不到时,便成为他杀人的口实,若说没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赶刚才那个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这个魔君出了这个难题之后,要不要整我,谁也不知道。若是存心来收拾我,则怎样回答都是死路一条。”重山想透想通,立即决定本着佛家慈悲之旨,尽力替那中年人瞒一下:“没有,小寺之内,没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青衣汉子笑笑道:“我看二位的穿着也不像是个耍无赖的要不然也不会干这个莽撞事儿,久赌必输,这一行是沾不得的,有多少家业也会败在里面,二位既有生意,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安份守己做营生,这儿离保定不远,就是走路,也不过一天的脚程,至于路上的打尖,我就交上二位一个朋友吧。” 慕容廉明叹了口气道:“郭正义,如果能够由官方解决,我又何必把你拖来帮忙,他们神通广大,在各地都做了不少案子,但是手脚很干净,从来没有露过形迹,这次总算是露了一些蛛丝马迹,我才请准了上级,悄悄地缀了下来,当时主官就告诉我,拿住真凭实据,他拼了四品黄堂的纱帽,也要查办到底,如是没有证据,他也没办法,但是绝不可事先向京里的官方透一点口风,否则消息透出,他们把证据毁没,就拿他们无可奈何了。” 郭正义自然不会相信经辟邪玉佩解除迷药,还会有残余的迷药留在体内,还会复发,心知这是慕容廉明志在要辟邪玉佩的借口而已,这就歉然道:“方才听说季彦凌、桂花庵主师徒等人都因体内残留的迷药复发,陷入昏迷,在下已把玉佩交给宋青雯要她赶去救治,没在在下身上,院主如有需要:待会在下要如烟给院主送来就是了。” 她曾听郭正义说过,郭正义是去搬救兵的,今晚可能会有不少高手赶来,她除了要找郭正义,当然不愿节外生枝,一旦遇上对方来人,免不了要动手,因此她尽量掩蔽行藏,找树木或阴暗之处,躲躲掩掩的行去,好像在选择有利的地形,以守株待兔的方式,静待对方来人出现。 “到赵州与郭正义老兄聚一聚,听说他已应聘至京都振远镖局任镖头,由侠义道转入白道,恐怕他不大容易适应呢!”双杰挂缰下马,交谈透着热烈:“侠义道朋友可以任性而为,转白道可得循规守矩遵法,但毕竟是正正当当的河湖行当,武朋友颇受尊敬的出路。于兄,你不是早就回到山西潞安老家纳福吗?” 怔怔的望着俯卧地下的那具尸体,宇文不弃甚至不明白人家是在什么时候拔出的匕首,狙杀的过程只是眨眼的功夫,人在这样紧迫痛苦的压力中,照说根本不可能有还击的余地,然而对方不仅做了反扑,更且在濒绝之前尚有容发之隙拔使匕首的精力,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如烟想了会儿方道:“我到这里来,听大家都称你做白大侠,听美儿告诉我,你助她破侠谷落石之计,听玲珑手许师兄讲你助他们退蒙面的强敌,我好生引以为荣,我心中暗祷上苍,将来天下称颂侠风义举,提到大侠,再也不必提名道姓,使天下再无第二人配有此种称呼,你何必为这些小事计较。” 第一章 盟主 这个年轻英俊的侠士舒服地靠向椅背,面上透露出松弛的安心的神色。他想道:“现在崔贵妃那边的压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东厂这批人马。虽然目前今非昔比,已经不怕他们,但他们手段阴毒,别人可能遭殃,最好有一个彻底解决的方法。可惜郭正义没见着,不然的话,他们必定可以设计出可行之法。还有那展红绫,听说她已经从东厂的泥沼中自拔,已离开这个残毒可怕的集团。只不知她现下正在什么地方邀游。我猜想她必定前往名山胜迹,晤!我有空也要找她。” 他记起那潜伏在东厂的小桓还等着向他报告消息。可是他心乱得很。为什么呢?郭正义?展如烟?这位当代杰出的人物突然微微一震:“天啊!除了郭正义之外,还有一个人能使我刻骨铭心,展如烟,这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人,竟然已进入了我的心中。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发生的事。” 宇文不弃看过这情形,一面如法炮制,一面想道:“如意镖局这个集团真是神秘莫测。这两个交付马匹之人,大概也认不出郭正义就是他们的头儿呢!事情一定要这样安排,才不致泄露消息。郭正义身为全国最大的如意镖局的领袖,别说在此行另有要事不能泄露,就算是平时出京,也会引起天下镖行注意,猜测他为了何事离京他去。” 这一着很有力,似乎已击中慕容廉明的要害,叹了口气道:“赵老大,你也许他是受了郭正义那老儿的收买,或许你就是他的爪牙,了某落到你手中别无话说,只是丁某要劝告你一声,如果你已尽知他的秘密,就说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免得为王法所不容,也为江湖武林所共愤,现在不被揭穿,迟早总有被揭发的一天,那时就悔之已晚,丁某是看你还像个人物,才跟你说这些,听不听在你了。” 郭正义一笑道:“赵某能在京师重地打出一分天下,自然得有点本钱,别的不敢说,像二位这种身手,赵某还可以勉强应付得了,赵某再告诉二位一件事,松庐出了很高的代价,邀请赵某这批弟兄为他们办事,赵某心里也在举棋不定,慕容廉明这件事是他们委托赵某办的,他们还没有弄清了头儿的身份,兄弟知道了慕容廉明的身份后,着实有点为难,因此才向慕容廉明讨教一下,如果情况不太严重赵某乐得赚几文银子花花,如有杀头抄家的份儿,赵某自然不会干,而且会把全部的力量支持慕容廉明,让你大大的露次脸,只是赵某这些弟兄既不求名,自然得另有所图,到时候慕容廉明别太认真就行了。” 郭正义笑道:“慕容廉明,赵某在京师,对官方的情形比你清楚,假如是你慕容廉明作主,赵某也还信得过,但你的权力太小了,即使捉住了真凭实据能抄了松庐,也经不了慕容廉明的手而经过京里那些人的手一过,恐怕就没有我们的份儿了,说不定一翻脸,还把我们当成了从犯,那不是黑瞎子拉磨子,出还落个熊。” 郭正义道:“这事情极为明显,这是大道教预先布置的阴谋,先以一个武功声望和你相等的人出面向你挑战,你以为对方也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自然不疑有他,他们就在咱们骤不及防之际,由那姓温的小畜生暗使迷香,把咱们的人迷翻,人被迷翻,生杀予夺,要废去武功,也只是举手之劳了。” 右首老者连忙补充道:“事情是这样,咱们两个小老儿是观音阁的打杂道人,去到西庄,先要门上大爷进去通报何管事,请何管事去找简帐房,等简帐房出来,咱们才能禀报他,再由简帐房去找接待宾客的李管事,进去通报,他也只能见到总管那里值班的如意姑娘,如意姑娘才能见到总管,这样一层层的转上去,等总管知道你老来了,大概已经是卯时时光了,所以……你老诸位不如先到大殿上去休息一会,小老儿两个这就去。” 正感自己身为副总护法,恰如被蒙在鼓里一般,闻言不觉惊“噢”一声,连忙欠身道:“启禀盟主,当日属下在观音阁前遇上正义兄,双方正在评理之际,有人赶来向正义兄低低说了几句,正义兄匆匆离去,属下回入观音阁,发现咱们一行人全躺在大天井中,悉数被人废去武功,据他们说,在动手之际,鼻中闻到一阵异香,就失去知觉,以后的事,全不知道了。” “罢了!”慕容廉明仙讪地说:“我本来不必离开徐州的,徐州的人不可能证实我的所作所为,只因为心中有愧,不得不离开暂避风头,既然戚兄找来了,那就赶快了断吧!总之,错不在我。入云龙吴老哥不识时务,他自己也有责任,我和他曾经到过锦绣山庄,所以武威所……” “你的武功,比毒行者高明不了多少;而贼秃驴的淬毒暗器,比你强十倍,他是你狼狈为奸的老搭档,该猜出那晚抢救的人是谁。”穿云玉燕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身侧另一位女伴一眼,挥剑逼进:“你虽不是首恶,却是有你一份的帮凶;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我有十成信心杀掉你,替我舅父报仇。” “咦!常兄这话就不对了。”郭正义可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脸色一变:“江湖朋友有难求助,这是合乎道义的事。敝局与顾三爷早年小有交情,就算顾三爷不念往昔情份,不愿躺这一窝浑水,也该让顾三爷表示意见呀!常兄是名满江湖的人物,怎么不上道越俎代疮,替顾三爷作起主来了?” “神剑天绝辖下的江湖朋友,以经营正当江湖行当为主,而且严厉制裁伤天害理的下九流恶棍,绝不会打镖局的主意。咱们天南镖局与中州镖局,都与他小有交情。咱们也尊重他的地位,一向套交情镖相安无事。目下,他与九华山庄生死相见,自顾不暇,你怎么想到是他在胁迫两方的人?真是少见识。” 宇文不弃的长鞭倒弹回来,他人已欺近在黄泉三尺以内,当那锋利的双斧迎头劈落,他竭力缩头蹲身,尺长的铜鞭柄闪电般横截于顶,于是,双斧的斧刃刹时砍在铜柄之上,火花迸扬中因力道过猛,压迫铜柄倏往下沉,这一沉,便正好敲在宇文不弃脑门,当闷窒的骨肉撞击声甫起,宇文不弃暗藏铜柄内的“龙舌短剑”便也没入黄泉的胸口之中! 郭正义打断了小吴的话,重重的道:“你给我听清楚,更好生记着:姓何的先将幡主撂倒,我们兄弟一看不对,豁命冲上援救幡主,姓何的挥鞭把我们打翻,又回头刺杀幡主,我兄弟二人睹状之下悲愤填膺,再度拚死冲扑,就在姓何的刺杀幡主那一刹里,姓宇文的也被我们使刀劈死,整个情形就是这么回事,咱们要说法一致,别讲岔了!” 郭正义怒道:“放屁,什么叫冒名顶功?难道我们兄弟脸上挨的鞭子是假的?难道我们今晚担的风险也是假的?小吴,这是我哥俩祖坟方位好,运道强,若是稍有差池,孙大和全保忠就是先例!他娘,是我们受的理应我们受,替‘瓜园会’卖了多年命,早就该露露头面,光彩光彩了,你到是弄明白没有?” 郭正义现在的模样,更加十足十的吊客德性,他紧绷着一张瘦脸,独目半塌不闭,眉心攒锁,腮肉下陷,形色阴沉得像能舀出水来:“断魂枪”慕容廉明大概旧伤还未痊愈,枯黄的面孔是一片病容,他的伴当“绝魂棍”郭正义更是瞋目切齿,煞气盈溢,光景恨不能这就将宇文不弃咬下一块肉来! 宇文不弃吞了口唾沫,陪着笑道:“你且先莫激动,崔兄,事情是由你们开始,各位来势汹汹,一而再三的四处追杀于我,把我赶耗子也似赶得东藏西躲,惶无宁日,我是个人,不是俎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宰割,各位一心要杀我,我总不能不自卫保命吧?各位一上就是一窝,我可怜兮兮的单个独挑,侥幸留下一口气来,算不得罪大恶极,所以说,其咎委实不在我……” 郭正义一看眼前的两位一搭一档竟叙起家常来,在目下双方对峙,杀机凝聚的时刻,居然将他与郭正义摆到一边,视若无物,这口怨气如何吞咽得下?随着冷厉的一笑,他特意提高了嗓音:“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人杀一双;姓何的,别以为你耍奸使诈,暗里埋伏了帮手就笃定能保活命,任是谁敢与我‘瓜园会’作对,通杀无赧!” 安洁知宇文不弃心中不乐,笑道:“这些钟声,每次九响,一共九次八十一响,从第一响开始到第八十一响为止,全派的弟子请长老的去请长老,布置香堂的布置香堂。 第二章 松庐 等到钟声一停,恰恰是一都站好,掌门人开始在祖师爷前面上香之时,我做了十七年的终南弟子,这是第二回听它。” 经郭正义一提,十二人齐声赞叹,都认为武功不再露,大家武学既然都极高,那彼此露一手便各有特长,极难判别高下,当此之时,除非比斗一场才决定得了,然而每人的武功都这样高强,争生死于瞬息之间,十三个人比下来,最少有七人以上的伤亡,所以公认为要以一点不露武功的痕迹,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那才是真正无敌天下的高手了。 宇文不弃听郭正义点出了无妄大师的功力高深之恨,从平凡之中看出他的不平凡来,心理很有一点钦佩,他此来一半是因为白石道长无礼将他请出集贤山藏大厅之怪,一半是想瞻仰一下被天下武林推崇为泰山北斗的掌门人的真容,并无争胜斗狠之意,心中钦佩,口中便道:“大师返璞归真固然难得,然而真人见人之所未见,也是不易,依小生之见,天下以他们二人为尊了,何妨便从他们二人之中推举一人订此会的盟约呢?” 她整天抱着寒铁琵琶,全身都好象沉浸在冰窖之中一样,脸上双颊也极白极冷,这时去添一丝微红,续道:“我自十五岁内功小成山行道,这一曲‘阳关三叠’弹了三十年了今天虽遇知音,可惜已经晚了,我令我门下武林中薄负时誉的峨嵋七女,来随待白大侠,令她们也可以时聆训诲,得些教益。” “我究竟逃避什么?”他迷惑地想,“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要看沙天放与幻天君之斗,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来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决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为了躲避她——展如烟。她的睑力强得教人受不了。”郭正义霍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网之中。” 一个年约五六旬的老者应声离座去了。此人行动很快,一眨眼间就失去了影迹。“他正是以“快”见长的追风斐徐星舟,所以方胜公才利用他的长处,守伺沙天放的踪迹。换了别人,若是窥见了沙天放,以此老武功之高,自然也会察觉,这一来派去窥伺之人便很难有生还回报之机会了。 众人听不到秘密,不免感到失望。幸而方胜公的“关子”一波接一波地出现。郭正义的动态,与宇文不弃有甚么关系呢?方胜公环顾众人一眼,又道:“郭正义如果尚在京师,我便无话可说,须得从头侦查。如果他暗暗离开,而且目的地竟是这杭州府的话,那他就是当日掩护宇文不弃的人了。” 郭正义笑道:“丁老大,你没想到,我师父可想到了,我在答应价之前,曾经向师父禀告过,师父说了,万胜刀门吃的是保嫖饭,虽是江湖人,但也有协助地方除暴安良的责任,而你丁老大也是个朋友,才一口支持的,他说叫我跟着你生死不辞,即使惹了麻烦,他也一肩挑了,他说过,你丁老大要办的事,一定是堂堂正正,对得起武林道义的事,纵然把万胜门全部陪上了也是应该的。” 慕容廉明这时才变容拱手道:“那就真是徐兄了,小弟对徐兄虽未晤面,却神往已久,虽因职责之故,不得不虚应故事,却不必认真,故而略尽棉薄,其实也是多余,以徐兄的绝妙轻功,就算兄弟真要为难,也一样的束手无策,不过那晚虽未见到徐兄的真面目,却约略有个印象,微灵矫捷,不似徐兄这么富泰之状。” 徐明一笑道:“没有关系,丁兄身在公门,徐某却是黑道中人,虽然相互神交,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正是丁兄磊落处。不过这件事却不是黑白道上的问题,兄弟面子不够大,只有介绍另一位侠义英雄向了兄请教了,这位是笑面追魂,新月剑客,宇文不弃宇文爷,现任天马镖局总镖头,丁兄可以相信他吗?” 宇文不弃道:“他知道的还没我们多,只是比我们确切,在临清境内,丢了四个小孩子,两个是穷苦人有的,另两个却是富家而且都是在四班过境后丢失的,每年在四海班过境以后,都有类似的案子发生,因此他就留上了心,而且他又认出了四海班中有个叫花面很许中成的家伙,曾经因拍花拐骗幼童而被抓住送法究办,判了流刑,发配边站的,居然又溜了回来混迹在四海班中,他忙邀集了郭正义,请准了知府,行文追查,因为耽搁了两天,追到京师才追上了,四海班中已经不见了许中成,他知道四海班的主人住在松庐,认为许中成一定藏在松文书里,所以才在松庐外面守候。” “他还疑那些失踪的儿童是被掳去变形为兽,以用演戏所用,而这种手法是寒风教所擅,情况就严重了,因为寒风教一向是邪教组织,抓到了寒风教,依律要以妖人视之活烧死的,因为松庐的主人韦老儿兴官方有力人士交往很动,他不敢造次,也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暗中留在附近,抓住了郭正义,严加鞠问,看看整个四海班是否为寒风教余孽。” 郭正义大声道:“谁说我不是慕容廉明?是你叫我发指的,我一再说不敢,天绝指出必伤人,你还一定非要我试不可,你是总护法,我不敢出手,你会说我不是慕容廉明,我出手了,你就翻脸,又说我不是慕容廉明,你不用在晚辈面前摆总护法架子,以大欺小,算得什么?有本领找大道教……” 他究是积数十年修为,功力深厚,方才经郭正义两次以天绝指袭击他的“血阻”、“斩命”二穴,破去了他四五成功力,但还有五六成功力,江湖上能够接得下来的,还是寥寥可数,这时郭正义自己送上来了,这机会如何肯放过,右手挥掌迎着拍出,同时身形侧进,左手五指箕张朝郭正义肩头抓来。 “是吗?只怕你完成不了。梁少庄主、你给我仔细地听着,误了事,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用我提醒你。”妙笔生花声色俱厉,甚至有点杀气腾腾:“我能够把你捧起来,也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太贪婪,只顾培养你的实力,而忽略了本部所交代的事,再这样下去,你的日子不多了。” 展红绫格格一笑,走了过来:“少给我老人家扯些闲淡,这一路上来吃辛受苦,日晒雨淋,今晚更窝在那块山岩上头憋了这一阵子,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你们小两口?我说宇文不弃呀,只要你稍稍有上点良心,对我们家蓉丫头好一些,别说这区区劳累,便豁上我这条老命,也是值得!” 宇文不弃知道所发招式以他最狠,自己的言论一定不得他的欢心,他也不以为意,答道:“真人息怒,小子年轻识浅,这一会许我参与已经不胜荣幸之至,哪敢再妄肆主张,不过想到主盟之人要担当各派的首领,这一会后,任重道远,若非是全体心服口服之人,还不如不选取的为是。” 这道理已变得很显浅,既然郭正义和宇文不弃是为了展红绫被害,因而前来看看沙天放是甚么人,又看看东厂方面怎样对付沙天放的话,则只要传出了会晤沙天放的行动时间地点,他们焉有不前往之理?方胜公宛如垂钓老手,安排好了香饵,就等郭正义、宇文不弃这两尾金鳖上钩了。 他们都怀着轻微的兴奋以及好奇,注视着这位当代高手,看他如何施展“紫金弩”?等着瞧瞧沙天放能不能逃过此劫?假如沙天放能够逃得过方胜公的“紫金弩”,那么最扣人心弦的事,便是这个老魔头以什么身法来躲避?董、薛二人都深知方胜公的紫金弩不但能贯穿金石,最神妙的还是“速度”。从紫金弩发射的箭,要比平常的强弓快上一倍,这还是别人使同。如今方胜公亲自出手,自然威力更强无疑,因此,究竟这紫金弩之箭快到什么程度?沙天放怎样闪避?这都是武林中最珍贵的史实,二人也微感焦急,恨不得这些谜马上就揭晓。 宇文不弃道:“郭正义的手下难保没有寒风教的当徒混入,他的行动恐怕难以保密,一有风吹草动,对方先有了准备,那就功亏一贯了,再者郭正义那个人野心极大,如果他假公济私,把其中一部份人犯卖个交情,纳入自己的囊中,那就更为严重了,这是第二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郭正义对这件事不会太热心。” 郭正义那声敞笑和托大的口气,本来就含有向慕容廉明挑衅之意,试想连院主都不敢在教主面前大声说话,任贵(郭正义)只是西庄院主手下的一名总管,竟敢在教主面前大声敞笑,旁若无人的大言不慨,对教主岂不是大不敬罪?郭正义是有意要让慕容廉明亲自责问自己,这样就可以从郭正义手中把他转到由自己来对付他的目的了。 第三章 闺秀 “呵呵!打别的地方的话,大庭广众之间,会犯众怒的。高手名宿在江湖行走,最怕碰上小孩妇女和出家人。碰上妇女,能下手的部不多,所以心中害怕。我不怕,但毕竟怕被人看成色狂,所以接耳光,是最高明的手法。” 郭正义也大笑.不再否认身分:“我宁可不保持男子汉风度,以免栽在女人手上。” “你不懂。”慕容廉明笑笑:“有些满脑子幻想的女人,就喜欢把爱英雄的念头,投注在所喜爱的人身上,生死荣辱凶险困难皆不放在心上了。你看那位郭正义,出道没几天就成为呼风唤雨的英雄。他身边的美丽女人愈来愈多,快要成为众香国主啦!哦!展红绫真的和他搭上了线?” 郭正义笑道:“你现在总晓得我妹子对你的情份了?宇文不弃,虽则领受稍迟,好在还不算太迟,你是他娘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妹子这样般般上品、桩桩高雅的标致淑女,大家闺秀,挑着灯笼也无处找,就凭你姓何的一个老粗,更连提都不用提了,可她就偏偏看上了你,又来得这么个死心眼法,你瞧你是走的哪步运?敢情祖坟的风水好啊……” 嘿嘿一笑,郭正义道:“我的衣裳?你也不瞧瞧咱们两个的体型差得这远,我的衣裳你如何适身?好叫你知道,这是我妹子特地为你手缝的哩,还不止一件,大约替你缝了五六件,另外一双软鞋,两双快靴,也都是她一针一线为你做好预备着,有这样的一个浑家,宇文不弃,你说你是不是叫命好?” 宇文不弃一想起那位展如烟,亦不禁背脊泛寒,他呐呐的道:“展姑娘,你的二姑本事真叫高,居然连‘身剑合一’的剑法都练成了,我出道江湖这许多年,还只是第二次看到这等精湛艺业的显示,乖乖,芒锋所至,寸草不留,在一把剑上,能有如此造诣,堪称观止了……” 金鱼眼一瞪,郭正义道:“我可不似你,好歹拼上一条命,直脖子不弯的硬朝刀口上撞,眼前明明是个坑,你也三不管的愣往下跳,我却得合计合计,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否敌得过‘瓜园会’那一群豺狼虎豹,合计的结论是绝不可能,利害权衡之下我当然就要讨救兵,家里接信以后,马上派来二位娘子军,一位是我二姑,一位就是我妹子;我们约定在北边‘朱雀镇’一家‘喜来客栈’会合,却亦在那里失去了你与展红绫的踪迹……” 郭正义与慕容廉明也自知,其力不足以抗郭正义,郭正义沉吟半晌,见无妄之后,并无他人再问,遂道:“郭大侠,贫道与医仙有旧,前日还曾见面谈你的事情,现在看到故人子弟,有此成就,自然替你高兴,这一回我武当倾派而出乃是百余年未有之大事,报仇雪辱,那是绝不能轻忽的,你若能承应这一件事情,我便令他们听你节制,共囊武林大举。” 大家见他十分谦虚,对武当一派的大仇又一口允承,心虽不能全服,气已微平,郭正义、慕容廉明、郭正义三人之外,以慕容廉明为首,都已经默然颔首承认了他的地位,现在郭正义又已退出。 慕容廉明道:“郭大侠方才曾模疑我的招式,颇能得其神髓,请问可是郭大侠曾授近似以龙形为主的招式么?” 慕容廉明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道:“本门祖师因此环而创‘九现云龙’,其后的每代掌门人,若天资过人也都可以因环而对‘九现云龙’的招式,有有所增益,自从失落之后,已历三世,本派弟子在江湖行走的没一人不倾其全力加以搜求,郭大侠若能赐告,全派上下都感大德。” 郭正义却不觉,对郭正义道:“无妄方丈大师曾经评定十三人之中,以郭大侠,郭正义真人与慕容廉明为高,现在武当郭正义真人已经放弃,慕容廉明似亦有放弃之意,这主盟一席便非郭大侠莫属了,既然如此,贫道问一问,既可以解心中的疑难,郭大侠,破解之后,又可以令终南一派心服口服,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郭正义早已算好,沙天放双足残废,拐杖已失,纵然他还能以手代足,动作仍然迅速,但那只是对普通的武林好手来说算得是迅速而已,在彼此本来实力相当的敌手看来,这便是无可补救的弱点了。因此他第一步须得把这个老魔头逼落大石之下,定须在乎地上,这老魔头不良于行的弱点才更显明。 慕容廉明从他这句话中,晓得那赵魔音必与郭正义有什么过节。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郭正义不但跟这等绝代魔头打过交道,而且结怨之后,仍然能屹立不倒。那么赵魔音和沙天放这两个魔君,难道竟是徒有虚名的人物么?大石上的两人仍在争持不下。郭正义身形宛如大鸟盘空,不断下击。沙天放仗着绝世的掌力,一记又一记地把他推回空中。 郭正义道:“昨儿晚上得了您的吩咐,敝兄弟幸不辱命,总算把两个点子的底子也摸清楚了,可是他们的身份都不好惹,我正在琢磨着,那两个点子更精明,居然摸上门来,我没办法,只好把他们弄倒了再说,那知道他们身后还缀着有人,幸亏我们这儿也有了防备,先后一共放倒了十个,虽然也折了好几名弟兄,总算没让事情泄了出去,您看是怎么个处理法?” 郭正义脸色一沉道:“老夫子,这八个都是你们的人?老夫子有这么多的人手派到我这儿来,怎不知会一声呢,倒叫我失了做主人的礼数了,韦老爷子花了几万两银子许我们办事,若不放心派个人来看看是可以的,可是这偷偷摸摸,不声不响的来,赵某就无法接受了,老夫子,在韦老爷子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方子玉见郭正义居然反击一靶,一时倒没话说了,郭正义道:“那两个官差我这就交出来,老夫子把他们带走后,我们的关系就此为止。再有差遣,老夫子就令请高明。而老夫子自己要来,最好也递个招呼,我们几个兄弟陪着,千万别一个劲儿乱撞,兄弟这所赌馆虽不是禁地,却也经常接受一些委托办些不愿意让人见到的事,真要撞上那可很抱歉了,老二,把人抬出来。” 右首灰衣老头又道:“其实小老儿也并不是一定要帮姓郭的娃儿,因为他大哥有事去漠北,临走前拜托小老儿照顾他小兄弟。小老儿既是受人之托,就该忠人之事,就这样也认他作了小兄弟,既然认他作了小兄弟,他的事也就是小老儿的事了。你用‘寒极神功’打他,不是和打小老儿一样吗?所以小老儿只好挺身而出,替他挡上一挡了。” 郭正义老奸巨猾,心念一动,坐在白玉辇车上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朝了天行拱拱手道:“郭正义久闻丁大侠盛名,今日得能瞻荆,隗某深感荣幸,隗某并不知道丁少侠乃是丁大侠的兄弟,致多有冒犯,还请丁大侠谅察,今日之事,既有丁大侠莅止,还有什么好争的?雪山派承认失败,容隗某告退。” “不要强辞夺理,你不是为讲理而来的。你们怕我独行怕得要死,期限内根本不敢接近那间小屋,你们派人前往侦伺,只有两个身不由己的人接近窥探,染少庄主本人,自始至终不敢接近三里之内。小女人,不要玩这套恶人先告状的拙劣游戏,你无法掩饰粱少庄主的胆怯行为,更掩饰不了他恐惧我独行的心态。小女人,把你来的目的说出来,不要在此浪费时间好不好?” “不要那么愤世嫉俗。”郭正义加以劝解:“任何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白道黑道也不是天生的死对头,我们只能针对某些与我们切身相关的事,去衡量对方好与坏。比方说,天南镖局的失镖事件,强盗劫镖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故,双方的立场不同,你保,我抢,各尽所能,你为钱而保,我为钱而抢,谁高明谁就是胜家,怨不了谁。我是一个局外人,无权干预他们的事,但劫镖人惨杀事主,老幼妇孺半个不留,这就是天理不容了,我碰上了岂能袖手?这并不表示我自命侠义,强出头替天南镖局尽力,我根本不认识天南镖局的人。” “不,他们已经抄近道,先在下面埋伏,等候我像傻鸟般向小村接近找她。”郭正义用马鞭指着村外一里左右的树林,小径穿林而过通向小村:“她很少带这么多人行动,希望我相信她已经将暗中策应的人,召集在身边了,让我放心大胆接近她的落脚处。这里本来是她预定落脚的一处宿站。昨晚,她的确落脚在清流河的一处小村内,你所获的消息虽然正确,但是已经过时了。” 郭正义接口道:“我哥哥实在迷糊,把二姑和我召了来,竟然不知道你在哪里?“ 第四章 寒冰 “客栈中闷了两天,想想这样傻等不是办法,就只有三个人分成三拨,顺着‘朱雀镇’内外瞎转,不料这一转还转出眉目来,哥哥遇着几位黑道朋友,经他打听之下,获悉‘瓜园会’大批人马前几日路过附近,听说是由那白不凡带头领路,但他们的目的地何处,却不清楚……” 郭正义道:“这个展红绫已告诉我了,她也不是故意瞎撞乱跑,只是由你的房间回到她的房间而已,就这么巧,她才掩掩藏藏的出来,就恰巧接上我们翻过去的那一刻;这女人很他娘会说话,言简意胲,马上便把前因后果讲得一清二楚,更推测你会引诱‘瓜园会’的朋友往岗上去,她表示卧虎岗地形崎岖复杂,黑夜中又宜于伏击,她说你是第一流的伏击行家,狙杀奇袭,并世无双,我们听了亦颇有同感,立时转向山岗这边,一阵搜索,好不容易才算找着了你,宇文不弃,你可正在热闹着呢!” 一声低笑,斜刺里闪出来那个大个子不是妖丐万人杰是谁?万人杰一现身,便朝着宇文不弃不住打恭作揖,堆起满脸谄笑:“我老花子不是早说过么,天下无处不相逢呀,老何,咱们这一遭又是喜相逢啦,瞧你气色红润,印堂开亮,眼见就是好运临头了,老何,将来还得多多仰仗罗……” 万人杰谄笑道:“老何,这就是你比人强的地方;‘瓜园会’他们对你都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对你的个性、脾气、行事的法则皆曾加以分析,他们明确的判断你不会逃避或畏缩,否则,前天晚间的血战便不可能发生——如果你怕,你何必回头攻击?如果输怕,甚至早就不接展红绫这桩生意了!” 万人杰靠近了些,先是朝各方搜视了一遍,又只手附嘴,神秘兮兮的道:“老何,说实话,我对你确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凭你单枪匹马,一个鸟人,竟将素以凶悍闻名的‘瓜园会’搅得天翻地覆,灰头土睑,这份能耐,岂比寻常?尤其前晚上你可大大露了一手,独个儿便干掉了‘瓜园会’的两个幡主外加两名硬把子,如今你的声望业已更形提高,行情越开,往后,还要多请提携关照……” 慕容廉明满脸愤恨之色,郭正义想了想又笑道:“内子现在怀有身孕,不论是生男还是育女,将来我以双飞环作订聘或是答聘之物,水掌门人若果然有意收回师门至宝,那么从现在起,令全派弟子遍搜天下灵慧正直的男女童婴,由我亲自察看选出一人,由水掌门立他为下一代的掌门人,那么此宝就回昆仑了。” 美儿不答仍自揪草,郭正义也坐下来叹道:“上山去为的是与郭正义道长赌口气,大家比武,我也只背了篇庄子,我背到欢喜的文章欢喜一气呵成,因此由慕容廉明定为武功修为较深之人,大家欺我年青,我不服气所以争得了盟主之位,并不是我有意要压力抑你掌门师伯的威名。” 美儿不答,郭正义只得自言自语道:“我潜上日观峰去争雄,那是我不对,但是主盟一席我本来不想要的。因为想到这次赴会,其实是双方的误会,我守信不能将所知说出来,可是我若就盟主之位,却或许有化解的可能,你为此怪我,我却不能心服,你要知道我为就这个毫不讨人欢喜的盟主一席,气简直受大了。” 他送了如此重礼,却说惭愧,那他的礼便是针对活命之恩的,郭正义看医仙与安洁的脸上都有微讶之容,遂说道:“梅少山主的礼送来,管家白忠义因为看到是寒家自己的银号的礼品提单,当时事情又忙,放在一边,后来空下来去店中一问,才知是千两黄金打造的十株梅花,特别来告诉我,我还曾特别问过安姊呢,可有叫做余还恩的朋友。” 大石上人影倏起倏落,发出“蓬蓬”的响声。只见沙天放掌力所及范围大见缩小。那三宝天王郭正义鹞飞鱼跃,纵横自如,越拼越强,蓦地斜飞泻冲,左手一招“蝉曳残声”,拖曳之间,封住了沙天放的掌力,与此同时右手一招“平沙落雁”,指力闪电般侵入沙天放掌圈之内,认脉打穴,凶毒无比。 这番话其实并无特殊意义,慕容廉明这等人物,当然不会说废话。他乃是尽量拖延时间,以便观察一下情势,一是公孙元波方面可还有些什么出奇的援兵,一是看看陆廷珍和董冲的战况如何?若是公孙元波方面既有援兵,而董冲又占不到上风的话,他就得作逃命的打算了。如若不然,他当然全力以赴,绝不放过这个关系重大的人物。 郭正义道:“那不同,他们生当乱世,而此刻正值太平盛世,一切都要讲究制度,赵某小时就是怕读书,又不屑于平平凡凡地作安份守己的庄稼汉,学了几手拳脚,交了一批好朋友,混下这个局面,赵某已满足了,虽然出入没有八人大轿抬着,但是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一呼百诺倒是做得到的。” 郭正义道:“难道不对吗?我一听见那个朱字就有气,天下无主,有德者居之,朱家子孙没长进,把天下弄丢近一百年了,居然还有许多不开窍的,口口声声还以天下应属朱明为主,这是放的那一国的屁,要谈到正统,我四弟姓李,我姓赵,唐宋两朝,难道不是中原正统,他们怎不把我们两家的老祖宗给抬了出来。” 要知“寒冰掌”虽然没有“寒极掌”厉害,(寒极掌须练成寒极神功,才能贯注真气到掌上,雪山派三百年来练成寒极神功的只有郭正义一人,因此才使他有统治武林的野心)但寒冰掌寒冰之气,武林中只有练有“三阳神功”的人才能化解,一般人纵然内力精纯,也无法抵御。 “只要能—一铲除那些权势人士,声威岂不更为壮大?”维宫魔女截断他的话,转身偎近他:“丘兄,不要庸庸碌碌过一生,我们都有权争取我们应得的名利。郭正义出道没几天,他的权威就超过他老爹多多。你,更是一鸣惊人,只要你肯登高一呼。接纳各方豪杰,结交各道英雄,要不了多久……” 万人杰垂手恭立,打蛇随根上:“二姑奶奶明鉴,有人背后说我坏话,我不计较,江湖环境原本复杂,就像个大染缸,一旦脚踏进来,恁是多么本质白净也得染上点颜色,只要问心无愧,何妨尽其在我?而且嘴在别人身上,又哪能对得住呀?好在还有像二姑奶奶这般明察秋毫,讲公道话的前辈先进主持正义,便让那些烂舌头去瞎喳呼呼……” 慕容廉明对郭正义本具恶感,看他这副公子哥儿的懒散失神样子,更增了轻视,他口中不言,脸上却了鄙视之色,缓缓说道:“医仙狄老前辈因听说郭大侠就了盟主之位,因想到与我们二人各有恩怨,所以特别请了小弟前来与郭大侠一谈,现在得睹郭大侠的丰采,真是令人心折不已。” 他仍然念念不忘玉钩斜案,因为他实在忘不了万贵妃亲自面告的诺言。她以柔美清晰的声音说:“谁要是破得玉钩斜案,取回内库失宝,当赐以裂主封侯、子孙世袭之赏,还有……”她的声音忽然消失,浓艳的面上泛起醉人的媚笑,在那能说话般的眸子中,已表达出没有说出来的话。 郭正义道:“药费一千两,为了要办事儿,赵某出动了十八个弟兄,每人五百两,皇帝不差饿兵,赵某选出办事的,都是值那个数儿的,事后为了清除耳目眼线,我们折了五个弟兄,两个光棍儿活该他认了,另外三个都是有家的,每人至少得三四千两的养家费用,这是不许打折扣的,一共拜领了老夫子两万赏钱,我们全都贴上了,还得赔上一点,所好也差不了太多,其是我们认了。” 这横亘心中的问题,直到离别的前夕,师父才说出那一段话:“孩子,你不止一次向为师询问你的身世,为师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来是怕你练武分心,二来为师真的不知道。因为你五岁那年,由少林寺明善大师把你送来的,明善大师是为师方外至交,他没有说,为师也没有问。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为师一身所学,你已得十之七八,年轻人应该出去历练,为师这里有一封信,你可前去河南少林寺,叩谒明善大师,他自会告诉你身世来历。” 少林寺在嵩山西峰,也就是少室峰的北麓,初建于东汉,及黄巾倡乱,群贼贻害伽蓝,僧众逐练武以求自保,少林武功,方著于世。 后来,达摩禅师在寺中面壁九年,传授禅宗心要,少林寺不但成为佛教禅宗的发源地,而且更为武术界开创了新天地,千百年来,在武林中,始终居于领导地位。 第五章 叱咤 “我不想用为江湖之福的狗屁理由,来劝你结合一些豪杰去暴除奸,为江湖伸张正义,只希望你能替咱们这些游戏风尘,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人士出口怨气。咱们四个老不死固然不成气候,但加上你可就足以掀起狂风暴雨,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不能放胆逐一铲除稍具正义感的江湖豪杰啦!至少可以解除你一些威协,对不对?” 就算他肯,也有人不肯呢!”慕容廉明诚恳地说:“据兄弟所知,这期间各门各道的人,都在打与他联手合作的主意,而他都冉三拒绝了。咱们老大的意思,是让他保持大丈夫的英雄形象.咱们听有的弟兄,只许暗中帮助他。他如果与诸位联手,便失去超然的立场,不管他与那一门那一道的人联手合作,都会受到另一们。 “这件事的确不宜早早提醒他。”慕容廉明郑重地说:“让他分心,会出意外的。只要咱们暗中注意留神,口风紧些,这件秘密相信不至于被揭穿。郭老哥,小伙子否认他是那位揍了你的陌生人,连你也无法逼他承认,他只要说一声拿证据来,你就无法可施。显然他有意隐瞒那次的救商庄主事件。你无法逼他承认的。” 郭正义倒是不怕忠言逆耳,他十分恳切的道:“慕容老大,话不是这样说,宇文不弃先前之所以屡有斩获,一在‘瓜园会’过于轻敌,二在宇文不弃使用狙击游斗的方法得直,三在‘瓜园会’力量分散,未能集齐,现下情势却已大不相同,他们非但是有备而来,且行动一致,芒锋所指,锐不可当,这边若不妥思应对之策,鹿死谁手,恐怕未敢预料……” 郭正义如何体悟不出慕容廉明的弦外之音?他猛觉心腔子收缩,冷汗涔涔:“慕容老大,你千万不要瞎起疑心,冤枉了我;我能找到这里,也是巧合,二姑奶奶不是昨天到东边那个市集去买吃食么?我恰好在摊子上喝老酒,一眼瞥及,这才偷偷跟了过来,目的是为宇文不弃传送消息,我所以不敢显露形迹,就是生怕引起各位的误会——” 口中说着不敢,银票业已进了荷包,郭正义面不红,气不喘,冲着宇文不弃一拍巴掌:“老何,谁叫咱们哥俩这么要好来着?你的事,也就是我万某人的事,更何况尚带着慕容府三位的交情?你说,有什么差遣要我去办?他娘水里来,火里去,就算两肋插钢刀,我姓万的也恁情认了!” 宇文不弃皱着眉坐下来道:“我在峰上一直很好,后来峨眉掌门时鉴珊弹琵琶,据说叫做‘灭绝神音’,大家听了皱眉,我拼命叫好,她佩服得很,后来大家也佩服了,就推我作盟主,我高高兴兴的下山,方才在后园遇见美儿,她心中难过哭了一场,我忽然冷起来,大概又被这太行少主梅子豪气着了。” 他语气之中,认为展红绫将他算在师父之外,堪是不平,展红绫握了他的手道:“你别气,我年纪稍长,又身为女子,在闺中便有千般如意,总时生万种闲愁,你自小天真顽皮,憨稚之态,令人见了,愁闷全消,如说我为你忧虑,还不如说是我籍你之助,将往日闺中的闲愁都消了来得好。” 但郭正义心情上却受到压迫,他不明白薛秋谷和董冲两人在干什么,为何不拦住这个青年?这郭正义由于心无二用,所以薛秋谷被杀一节尚未得知。以他想来,薛秋谷再不中用,也应该能够挡住郭正义或公孙元波一些时候,怎会这么快就让公孙元波过来呢?公孙元波用内力逼出声音道;“郭正义,那薛秋谷不堪本人一击,业已身死尸横,你信不信?” “好!陆局主,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死么?不能医好吗?”郭正义苦笑一声,道:“这等恶疾,也许三五百年之后有药物可以疗治,但现在却不行。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长期处于危险边缘。像我利用药物和武功之力压制了许多年、只要稍一松懈,或是负伤损耗了真元,这恶疾登时就发作了。” 郭正义道:“不,我们都控制得住。你要知道,我们那些人,几乎个个都遭受过放逐的凄惨,六亲断绝,真是比死还难过,所以大家都很小心。此外,大家都时时感到活下去是一种莫大的负担,所以对死都不大害怕,甚至很愿意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他这几句话,又解开了一个大谜团,当年燕云十八铁骑等人个个视死如归,外人眼中实在觉得不可解,谁知里面竟有这种原因。 突然间两女子一齐撤退,慕容廉明身前。已换上一个对手,正是身形窈窕而又丰满的那个女子。她蒙着面孔,手提长剑,可是慕容廉明胆敢打赌,她决不是见过的四女之中任何一个。她们各持刀剑伺机而发,脚下缓缓移动,过了一阵,慕容廉明发觉自己已移到祠门,当此之时,对方突然向前欺迫,他只好往后疾退,退入了祠内。 展红绫道:“这个大恶人,如果不是蓄养着一群武功高强的卫士,早在三年前,就被我刺杀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又利用我的身份,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探听出他返回临安的确定日期,再就是费尽了苦心,找到这一处地方,通通布置好了,你想想看,我这回能忍受失败么?” 慕容道:“我听说以前有个帮会干过这种事,正因为消息外泄,引起人神所共愤,使得天下武林同道一致声讨,那个帮会立告瓦解,也许会有一些门人漏网,死灰复燃,倒是不可不慎,方老应该审慎处理,因为这位丁头儿由临清责了捕文书来京师办案,至少知情的人已会不少,倒不是灭了这两人的口就能寝息的。” 郭正义笑笑道:“这倒不必,了某若无相当保证,也不会贸然前来,我们两人如有不测,则临清府台方大人,以及雷兄弟与他的师尊金刀镇河朔候老爷子都会得知消息的,直隶地面下官私两面,那会有人出头干涉,不过了某仍是很希望四位也去一趟,因为四位也是侠义中人,对这种人神共愤的残忍血案,也有责任查访清楚,将奸徒惩之以法。” 郭正义叹了口气道:“丁某知道这五十两黄金未必会在各位的眼中,就算一百两全部给了四位,也不见得打动各位,但这是候老先生所能拿的最高数目了,他为官数十年,只赚了个廉明耿直,万民景仰而已,官囊所积甚少,这百两黄金根本就是祖产所遗,在丁某看来,这百两黄金,重逾千斤。了某自己绝对分文不要,只是为其他出力的弟兄们留下一半而已。” 这样又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回身退下,合掌道:“禀告方丈,郭正义师兄确是中毒身死,据小弟所知,此种毒药,江湖上极为罕见,而且毒性极烈,只须沾上一点,即可使人麻痹而死。郭正义师兄系由手指传入六经,(六经系手三阴、三阳经)因此很快就传到心脏,从中毒到毒发,前后最多不过一盏热茶工夫。” 接着缓缓抽出信笺,又用指甲挑着药粉,抹在笺纸上,仔细谛视有顷,瞿然道:“毒药果然附在信笺之上,只是此人是个使毒的大行家,在信笺上附着的份量,正好毒死一个人。也就是说郭正义师兄中毒之后,信笺上附着的毒药,已被他一人吸去,纸上已经没有毒药,所剩下的已只是少许的余毒而已。” 尤其四个灰袍老僧,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愤慨之色,但却全没说话,明道大师脸色也相当凝重,双掌合十,低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缓缓抬目,说道:“小施主奉命投书,但信笺上却被人涂了剧毒,郭正义师兄因此丧生,少林、武当、释道殊途,但数百年来,一直谊如一家。此事虽不致引起两派误会,但显然有人企图从中挑起是非,老僧意欲派人持函前赴武当,面见令师,并请小施主同往武当一行,不知小施一主意下如何?” “我慕容廉明也曾横行江湖将近四十年,也曾摩下无敌叱咤风云。”慕容廉明愈想愈恼火,在丈外转身一字一吐。“按理我人手众多,再加上九华山庄的大群超等高手,足以翻天覆地倒转乾坤,那将一个小辈放在眼下?如果我对付得了他;还用派人十万火急催请开封派人来帮忙?难道我真是胆小鬼,故意灭自己的威风。好,我会睁大着眼睛看,拉长耳朵听,看你老兄大发神威。 “住口!你也曾是一代之雄,不要说这种胆小鬼没有担当的废话,你必须像个人样面对生死荣辱。咱们四大雷霆使者的名头武功,都比你惊天一剑低一级,你实在没有低声下气胡说八道推卸责任的理由。没有你们周府的人撑腰,九华山庄凭什么敢和我们玩命?哼!我可怜你。” 第六章 怪诞 这位“瓜园会”的首脑人物,面孔方正,巨目隆准,古铜色的脸庞更显得严酷而冷沉:现在,他双眼炯然的望着站立于三步之外的一位仁兄:“妖丐”郭正义。金光照尖锐的眼神似乎能将郭正义的五腑六脏看穿看透,盯得姓万的额头冒汗,心如鹿撞,好似喉咙管都被什么钳紧了! 干咳几声,郭正义略带腼腆的道:“是,我便坦陈直述,不绕弯抹角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要填饱肚皮才能往下活,活也有活得好,活得孬之分,这全非银钱莫办,我万某人一条劳碌命,两只飞毛腿,外带领着根打狗棍,无才无德,除了替人传传消息,送送口信,还有什么高招泥饭吃?所以么。 慕容廉明笑道:“随你喝多喝少都行,七幡主,你知道在贵组合之中,我最佩服、也最投线的只有你一位,这段日子相聚,使咱们有更进一步的交往认识,说起来亦不容易,才几顿饭的把晤,业已同老朋友一样啦,七幡主,喝酒只为助兴,老酒三杯下肚,观赏起那玩意来才越发有趣……” 宇文不弃想了一会,道:“我六岁的时候,有天在街上顽皮,差点被突然而来的奔马撞死,被安姊纵身一把抱在怀内,将我救出,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知急冲而过的奔马有什么可怕,只觉在安姊怀内,又温馨,又依恋,从那一天起便私心羡望,唯愿安姊能终身伴着我就好了,后来安姊心软,就许嫁于我。” 他说时看了慈心仙子吴展红绫一眼,展红绫没有正式摇头,只有耳下的明珠耳环映了灯光微微幌动,宇文不弃知道是不要他说关于白石道长的事情,心想:“医仙狄老师既是长老,便是那等第七代掌门人的师弟,当年敲九连环时一定在场的,掌门师兄突然羞愤自裁,一定是他心中的隐痛,还是不提为是。” 宇文不弃道:“师父当年遭人暗算,先父母也随之遇害,他自离杭州以后,追索仇踪,禁宫内宛,绿林山寨,以及一方大豪的家宅,几乎无处不去,他记得暗算他的高手之中,呼喝叫骂之时,北方的口音甚重,所以一直在北五省盘桓,现在得了一点线索,或许追踪出关了也说不定。” 那三人无不连连称善,陈豫老道:“这等形式的问题,虽是不易设计,可是仍然不失为一条稳妥可靠的侦查途径!”莫家玉造:“咱们大家动动脑筋,分从各方面提出问题。但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此案案情一定很不简单,凶手的身份不易猜得出,所以咱们的原则是舍弃一般平淡普通的推测,专从高深怪诞方面着手。” 慕容大知道他是想在尸体上看一看那两人的死因,用以猜测自己等人的实力,因此忙道:“应该的,老夫子请这边来,此地除了那两位之外,还有两个是硬想往里闯,呼喝不听而致被小弟兄们放倒的。”他带方子玉郭正义二人,来到屋旁的一个小间,那儿原是作卧房之用,一张大坑占了大半的空间,现在却用了白布盖了四具尸体。 在郭正义的想法,这是必然不会遭到拒绝的,谁知慕容大却摇摇头道:“不行,除了天王老子外,谁都不能看看这玩意儿,我们四弟兄足足化了两年工夫,十来万两银子,才造成了这五十支管简,恁着它们,我们才能在京城立得稳脚跟,一个人,不怕他的武功再高,只要有三根弯筒对着他,神仙也难以保全他的性命。” 慕容大沉声道:“方老夫子,老实说,今天这件事慕容某已经很后悔,只是已经沾上了,才不得不撑到底,起初我以为那八个人中,至少有两三个是官方的,所以才稳得很,现在知道那八个人都是松庐派出来的,慕容某就上了心,我们陪郭正义到韦老爷子那儿去,是为了彼此间的利害,希望你们不要再打什么主意,否则的话,我们哥儿们就会从四海班开始,见一个放一个,多少年来,大家都是熟面孔,而我们又是吃闲饭的,有的是时间。” “我把郭正义跟雷刚弄进来以后,就想到有麻烦,所以通知弟兄们特别戒备,在外面放平了八个之后,我以为事情过动去了,又松懈了戒备,以免咎人疑,那知道竟是贵方的人在捣蛋,现在可好了,郭正义后面跟来的把一切都看去了,我却连个人毛都没捞着,回头到了松庐,事情摆得平还好,摆不平的话,岂不是连我们都陷进去了。” 慕容大见他的态度突然变了卦,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多,而且表现得太精明,已经引起了对方的疑心,表面上不动声色,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多,而且表现得太精明,已经引起了对方的疑心,表面上不动声色,依然笑笑道:“谢班主,杀死两个官差,慕容某不是担待不起,但是对他们要探查的案子,慕容某却招待不起。” 郭正义干脆拉下脸来道:“慕容老大,松庐派出来的十名人员都是顶尖好手,居然全给你放倒了,可见你这儿卧虎藏龙,没什么提待不起的事情,谢某放句话在前面,这码子事儿,你多辛苦一下,动动脑筋,摆平下来吧!谁叫你收了银子,就得负责到底,根子不够,还可以商量,反正人在你这儿,就是你的事。” 小沙弥守志听的脸色发白,全身机伶伶的一颤,扑的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启禀方丈,一航师父说弟子去过前殿,这是冤枉的,弟子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先是老师父要弟子到藏经楼前面去迎接范施主,范施主进入禅房之后,弟子送了一盏茶进来,就退了出来,在佛堂上伺候。直等范施主出来说老师父好像不对,弟子进去,看到老师父已经圆寂,后来就跟随一心师父去禀报方丈,这中间,一直不曾离开这里一步,一航师父只怕看错人了。” “我知道,你那两位保镖非常能干。”丘星河的声音突然增高一倍,而且粗野刺耳:“我知道有一些狗娘养的混蛋,自以为是懦夫鼠辈,只敢暗中玩弄偷袭暗算等等卑鄙的手段,替九华山庄效犬马之劳。这种狗王八如果落在我独行手中,我一定要他变成废猪残狗,决不容情。” 大厅檐廊之下,焦有德与鲍可依稀听到里面传出异响。两人对望一眼,狐疑的朝厅内张望,隔着窗栏,又外亮里暗,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们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看看,檐廊那头,已转出两个妇道来,一位白发皤皤,一位青丝如云,照面间,和和气气的对他二人点头微笑。 檐廊转角处,慕容廉明带着几名力家下人笑呵呵的奔了过来,两具尸体很快移走,溅洒的血迹亦即刻清除;厅外的两条命加上厅内的一条命,合起来宛如是个零,任何痕迹亦没有留下,就好像原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宇文不弃与慕容廉明夫妇走出厅来,慕容廉明的一张黑脸依旧胀赤如酱。偶尔还打个酒嗝,慕容小蓉迎上去,声音低低的:“姓勾的摆平啦?” 宇文不弃绕室傍徨,暗想:“若要照现在这样做法,恐怕两道火拼即时而兴,连想依自己的主意,去关外拼命也是绝然难以办到,太行山主也是一方之雄,怎肯吃这样大亏,然而时鉴珊的一番好意,替自己将事情揽去做了,自己再蹙额深思,不以为然,那是难怪她弟子时翠心会以为自己是怕事之徒了。” 郭正义道:“告诉你也不妨,咱们说话之时,我已派一名精明能干的手下人城到连福坊调查,由于你虽是侍婢身份,可是衣服质料华贵,人又大方,所以我当时嘱他不要向土财主家浪费时间。此外,以你的美貌口才,一定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你自己曾泄露一个“杜”字,陈某已听得清清楚楚了……” 郭正义冷笑道:“慕容兄说对了,如果要移到松庐解决,何必麻烦你呢?咱们花了这么多的银子,主要就是飞翔个清净,把松庐敝开,慕容兄是个明白人,何必又装糊涂呢,说句老实话,我们丢了十名好手,心中不无所疑,对你慕容老大是另有一种看法,幸好我看了尸体之后,才知道是死于暗算,不算告着真本事,才放了你一马,要你办妥这件事为抵偿,你就乖乖接了吧,四班中先后丢了十一条命,你以为我们是好吃的。” 慕容廉明连忙会什道:“修施主武当俊彦,贫衲幸会。”口气策顿,又连念了两声佛号,续道:“敝寺掌门师兄要贫衲把那封附毒书信送请青峰老施主阅,实是怕因此引起两家误会。不料又堕奸人恶计,老施主因此中毒过世,这叫贫衲如何对得起老施主?又如何向掌门师兄交待?贫衲实是罪孽深重……” 第七章 医仙 “小子,今后那些不知死活的侠义道人士,会变得聪明些了,不再拍胸膛用大嗓门找你拼命啦!”郭正义大声嚷嚷回座:“你揍惨了三大侠的老大,我以为你是取巧运气好,但你一剑勾销了老二的声威名头,与取巧运气完全无关。我算是服了你,那些被你整治过的高手名宿,栽得一点也不冤枉,他们的确比你差劲,人怕出名猪怕肥,今后你将麻烦不断。” “镖局兼保水旱缥,陆路总镖头是慕容廉明,水路总镖头是混江白龙。混江白龙祖籍南京的颖州府太和县,家里亲朋众多。太和县早年属咱们汝宁府,洪武三年才划归南京颖州府。从这里往东走,马程三至四天便可以到达太和;慕容廉明分派人手,将黑白道群引散往西追,也往南追,结果,都忽略了东面。” “你这混蛋认识我,很好很好。”郭正义将枯树抛至路旁,睑上涌起阴森的笑意:“我明白了,季彦凌不甘寂寞,终于搭上了郭府这条线。我想,你们一定许以优厚的条件,培养能与九华山庄分庭抗礼的另一股势力,为未来进行的阴谋作防变的打算。你说,是谁负责勾搭魔女的?以往你们并不重视魔女,所以负责人决不会是慕容廉明。” 崔寿手下的慕容廉明一边两个分立左右,还挺有那么点气派,就像真的一样;此刻,这位名列第四幡的“冥魂幡”幡立正在大发脾气:“他娘,勾小七也未免太随便了,这是什么光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更连个招呼也不向我打一声,要是没事便罢,万一发生情况,叫我到哪里去找人?真正岂有此理,目无帮规,当家的回来,说不得要狠狠参他一本!” 不等慕容廉明有所行动,门外人一闪,郭正义已哈着腰走进屋来,表情带几分尴尬的干笑连声:“罪过罪过,崔幡主,并非我有意欺骗各位,实乃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试想贵会兵多将广,占尽上风,若不分出点人手去,宇文不弃他们如何得以公平对阵?我万某人冒死前来扯此一谎,为的只是求个双方力量均衡,这样一来,输赢之分方称允当……” 宇文不弃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吟吟的道:“那并不表示你本事高、手段强,崔老兄,那只意味着你们‘八幡会’全是一群死不要脸的泼皮,以众凌寡之外又加上车轮大战,我独力抗拒,好歹也活宰了你们几双,别说我如今尚留着一口气在,便当场死了人,亦算对本捞足了!” 宇文不弃遂道:“这种大规模的举动,便是胜了,只怕最少也要再添上两百人的伤亡,若是败,或许同道就要沦入难以形容的惨境了,所以我一直存了和解之心,将赴会的时地都改远,时间在冬至前十天,地点改在关外长白山的白头峰顶,后面这一点也有万一须赴会拚斗性命之时,用以限制赴会人数的意思。” 仙子张初美,还有便是慈心仙子展红绫了,这四女不仅有艳名,而且武功的威名也甚盛,昆仑水先生也是久仰的,点头赞道:“妙极,妙极,我正愁梅家父子一流的针形暗器又多又毒,无法应付,这一来可以略为宽心。” 大众略事摒挡,便待起程,白石命人松鹤园内去请出医仙,众人以宇文不弃为首,各派掌门随后,峨眉掌门时鉴珊未在,由她的大弟子时翠心作了代表,深深一揖拜了下去,拜毕起身,宇文不弃道:“俊儿与各位掌门远赴太行,议定由田老前辈,主持留守与应援的大计,他明天才开关,拜请狄老师照料一切。” 他思索了一会,才道:“宇文创娘乃是当代红伶,倾倒万平众生,王公大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以她目前的地位来说,世间一切事物,真是何求而不得?因此,她居然会是这些无头命案的元凶,实是令人不解林风苹既不点头,亦不须摇头。因为陈公威自说自话,并没有向她询问。 至于白骨双凶的老二铁掌屠夫郭正义,相貌不但没有师兄七步追魂郭正义那么威严甚至十分骇人,面目以至身材,都是那么尖尖瘦瘦,加上面色煞白,使人有如睹鬼魅之感。 他一足已断,胁下常年夹着一根镔铁拐杖,却是动作如飞,迅疾无比,一点也没有残废人那种猥琐模样,他只有独自一人,没有家室,脾气之坏,天下久已驰名。 那七步追魂郭正义近年来已少露面,凡有事发生,不管是黑道或是其他方面的事,均由老二铁掌屠夫郭正义,或是小阎罗曲士英出面。关于这桩事,郭正义已知道老庄主不会露面,也许仅仅派黑蝙蝠秦历出面代理,是以连他这个底下人也没有将这五人放在心上,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他道:“我现在练的白骨阴功,乃是本门最歹毒的一种,称为生死锁。最是难练,稍有不慎,极易走火人魔,是以历来都没有人敢练。我练了三十年之久,还差一分火候,只须冲破脊骨近颈之处的生死锁,便算是成功了,那时候,我立刻重出江湖,以这种生死锁的白骨阴功,先将那厮剩下的一条腿再弄断,教他痛苦个十天八天,然后凌迟处死……“ 原来夺魄郎君郭正义心计诡毒,情知自己一口气缓过来,上半身已能动弹。却好郭正义微微一挣,他便松开五指,另一只手掌,却暗中捏了一根碎骨,打算郭正义若是起身逃走时,便给他一下重的。以他此刻残余的功力,要用那骨头作暗器杀死郭正义,仍然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时候,大哥恰好有事外出,到他回来时,我和老二俱在庄中养伤。可恨他听了老二的话,把我给赶出来。那时,我仍负着相当沉重的内伤。经过好久的挣扎,才来到这里。细想起来,我这次练生死锁的功夫不能成功,也许便因当日之伤,没有彻底痊愈之故。这三十年来,起初的十年,我简直是在鬼城中捱命,许多次差点儿到九泉之下,和我那师妹见面……” “幸亏我在击毙师妹之后,便偷了她所保管的本门秘籍在身上藏着。这些年来我能够活下来,全靠那本秘籍上绘有一个图形。这图形正是师父不肯教我的一个最重要图形,哼。你不知师父,他的心眼多着哩!我们三个师兄弟,所学的武功俱有所长。然而每一个人都漏了一点儿破绽,自己再也没法练得再精深。我一懂了那图形,功力便迈进一大步,故此能够硬生生将那内伤镇住,否则,我早就埋骨空山了。 郭正义冷哼了声:“你那里是想不到,只是故意装傻来讨好我而已,北城,你这个毛病要改改,做事情要有魄力担待,一味讨好,并不会使人觉得你能干,如果你能够把腰干树直一点,拿出班主的身份来,慕容廉明就不会那么跋扈,也不会出漏子了,慕容廉明弄来假御史的两个孙子,无非是公报私仇,因为四年前他失风被捕下在大狱中,教主已经托了人情要解脱他的罪,就是候老儿铁面无私,硬要问成大辟,逼得我们只好用劫狱的手段才把他救出来,这混帐东西,自己不知警惕,居然又出了纰漏,本教严诫报私怨而泄露机密,他明知故犯,我回去非好好地制裁他不可。” 宇文不弃冷笑道:“拍花拐骗幼童,以邪术迷惑其心志,然后以残忍的手段易人为兽,这是白莲教的行为,而白莲教之所以为武林所不齿者也是为此,花面狠只是个小角色,背后一定还有主使人,他的人既然在松庐,贵上韦老先生就是窝主,嫌疑很重,方老,你现在只能保全自己了,还是别为他人操心吧。” 赵钱孙李四大天王已经横身挡住了门口,谢北城情急要走,手中突地探出一对匕首,直向四人冲去,四人居然不阻挡他,一下子闪开了,谢北城见机会来到,夺路向外窜去,那知才冲到门口,一片寒光照眼,铿锵声中,两枝匕首被削得只剩对把儿握在手中,跟着一声娇叱,一个青衣女子一脚把他给踢了进来。 这句话很夸大,似乎除了这两个之外,其余的都不在他眼中了,不过仔细想想,是也不足为奇,四大天王与丁大元雷刚二人,他是不放在心上,小青、小云两个人他也不作考虑,除了一个甘风地外,似乎只有宇文不弃与如烟是值得他一斗的,可是他故意漏掉了甘凤池而单单提出两个人,显然是连甘凤池也不放在眼中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主要的目的在毁松庐中白莲教的主力,并不在乎一两个人,再说陈老爷子从武林数十载,手中一根扁桃所向无敌,郭正义要想从他老人家手中脱身还是相当困难的,出去吧,郭正义,这或许是你的一个机会。“ 第八章 五行 “但也可以使你获得一个教训,对年纪大的人要多尊敬一点。” 展红绫道:“半月前在下奉家师之命,前去贵寺,曾在鲁山遇见申老丈祖孙,结伴同来南阳,始行分子,在下怀中书信,经人掉换,明善大师手中毒圆寂,后来明通大师和在下同去武当,又在南阳客店中,发生了一点小事。因此怀疑到申老丈可能和此事有关。大师也可能因此线索,才找到申老丈的,但据在下所知,申老丈不擅武功,只怕是场误会。” 郭正义道:“易筋经乃是达摩祖师九年面壁,参悟而来的上乘心法,少林七十二部,可以说无一不是从易筋经中变化而来的,只因经中文字,是从梵文传译而来,文句深奥,晦涩难解。目前流传南北各地的易筋经,练的仅是十八图样,那是舍精华而取糟粕,那里谈得上是易筋经?” 郭正义笑道:“范兄说的没错,小弟从方城来,一路都是官道大路,可以雇车直达唐河,但从这里到枣阳,却只有一条羊肠小径,虽有几处村落,像上顿、免羊庄、湖阳、和湖北境内的陈村、太平,都是桐柏山附近的山村小集,那有客店给你落脚?明儿个,咱们一清早,就得赶出城,要到摸黑才赶到枣阳。” “他们被你激怒了,又无法毙了老夫四个人,浪费了不少时间,猜想他们心中必定不愉快,不愉快的人坐下来谈条件,谈不出什么好结果的,何况他们根本作不了主,因此仅逗留了半个时辰,便气乎乎地走了。以后来了两批人,也都神色懊恼、想必条件谈不拢,可能明天主事人会亲自前来洽商。” “真是不知自量。”郭正义冷笑,转向正在狼狈爬起的三位老道说的:“天外神魔是上一代的十大魔头之首,武功超绝定力盖世。绎宫魔女是十大妖魔之一,排名第三,而村中的这位魔女,是老魔女的门人。连天外神魔也奈何不了小魔女,这三个狗都不吃的妖道,居然敢自告奋勇前来向小魔女示威,真该撤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看配不配与天外神魔争功。天杀的!我真后悔。” “展红绫,你完全弄错了。”他收剑入鞘,写意地以手作枕,往巨大的树干一靠,脸上有飘忽的笑意:“即使是一个疯子,不发作时也是无害的。我在江湖邀游了几年,以一个冷眼旁观者立场,尽量克制自己少管闲事。因此,一直没碰上惨无人道的人间惨毒事件,也没受到别人的残毒,没与任何人结下刻骨铭心的仇恨,所以对一般的恩怨能淡然处之。” 宇文不弃叹了口气,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道:“崔老兄,你两幡人马在此是不错,问题是蛇无头不行,军缺将难兴,小七那一幡少了他勾幡主及焦有德、鲍可两员急先锋,其他的一干小弟兄济得甚事?你这一幡自从死了苏亥同李少雄,带头的又全窝在这间屋里,下面那些人失去指挥,试问如何拼战?这些可怜的二混子角色,一旦遇上赵氏剑门的三位顶尖高手,你说,他们不死的死、逃的逃,又能叫他们干什么?” 郭正义招架着“银面超度”潘英的日月环,又得防范着“青面超度”姚其壮的三尖两刃刀,“金面超度”郭正义的链子斧,早已是在支右细,有心无力,若非凭着他的轻身功夫超人一等,这会恐怕已经难看了;他一边拼命挪扬回转,边嘶声喊叫:“老何,老何,我这里撑不住啦,你别闲着看光景呀,赶紧来帮我一把……” 他在做摄报政王之后,一年之内将清朝廷从盛京迁到北京,三年平定了江南,然后挥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奠定了清室三百年的国基,他一生最善于用汉奸,用到武林人身上,只是其中一端而已,他用范文程、用洪承畴、用冯铨、用谢陛、用吴三桂、用尚可喜、用耿仲明、用孔有德,天下是这些人替他打的,清室开国的典章制度也是这些人替他定的,在历史上也是五千来著名的聪明阴狠人物之一。 那镖师善用一杆三尖两刃的花枪,怪招层出不穷,称做怪刃冬子婴,练家鄙文,识字的不多,叫别了就成了怪人,为人极其熟诚,竟是一口答应,这儿无推拖,顷刻便已办妥,大小包有十几包之多,都放在厅堂之上,宇文不弃理了半天,方才将金珠逐一归齐。显见得非从一家换来。 群雄乘了一艘预先留好的大船,一齐渡河,宇文不弃在舱中便开始散发各人的程仪,免得上岸后再拒误时间,然而志在三天之内赶到太行的,身份何等贵重,都臻一流高手之林,随身岂少银钱,所以缺少的虽不客气,所取却为数不多,一会已自分毕,其余的宇文不弃一齐交给了华山派的知非,托她为客人沿途换马。 宇文不弃暗暗思忖:“这群人之中,不管是否有已经依附清室宫彤一党的,在众目所视之下,都无法旋展他的狡计,等到了太行,再设法将绿大的好手也挑出来,让大家放手打一场,自己人必定不肯真打,暗中记下他名号,多加提防便可,问题只在他们自己人之间是否互相认得,若彼此同侍清室却互相不识,妹妹可糟到透顶,这心腹大患未除,什么都不要谈。” “这是本门行功心法,乃是通往上乘阴功的必由之径,功效极著,听我师父讲解,这行功五式,最能补助内功火候精修。不但对本门的白骨阴功助力至宏,便其他家派的内功,若通晓了我白骨门的行功五式,立见灵效,有事半功倍之妙。当年我身负内功,转动不便,可是勉强挣扎着勤练这行功五式,不数日工夫,便可起身行走。呶,你瞧,这个是第一式,属中央土,第二式踏坎位,属癸水,第三式走兑位,属乙木。第四式赴离位,属内火,第五式转良位,属庚金。然后归元复本,重反戌土。这行功五式我因治伤之故,是以最有心得,可惜你没有见过本门弟子练功时光景,否则,你便知道他们依照这秘籍上的部位尺寸而练,灵效只有一半,应该是手足并出时,各减五寸才对……” “你再细细想想,不必慌张,要知道这本书乃是白骨门历代秘传至宝。当我看到第九个图形之时,才知道本身真元之气和那一点三昧真火经行的脉穴是怎样走法。可是,我心太急了,这本秘籍乃是当年我师父酒醉之后,无意露出口风,仅我一个人知道。但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不能解释何以师父不将秘籍传给大哥,反而摆在师妹房中一个小巧机关内之谜。怎样?你明白了什么?” 夺魄郎君郭正义面色一变,定睛去瞧郭正义的脸孔。原来他方才还有一点还未曾说出来的,便是这本紫府奇书第一页被撕掉之故,乃因一来上面全是记载着炼功秘诀。二来另外又注明由生死锁那一页起,后面还剩下两页空白之纸,却是粘合在一起,页边附有天下之毒,只要得书之人贪求奇功,胡乱翻开,立刻便会中毒死亡。是以自昔至今,这后面的两页都没有翻开过。 如烟道:“前辈说郭正义保全了许多志土,这一点虽是事实,却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朝廷的意思,朝廷有明令各省督抚及各处衙门,对于一些真正的义民,不得伤害,除非是他们公开倡乱,那是为律法所不容,否则即使他们对家里以春秋大义教训儿孙,或是塾馆中以此教导学生,朝廷都不将加以干扰,因此前辈在江湖上游侠,朝廷中没有加以干扰过。” 这是大家无法否认的,每个人都只有低头叹息,如烟又道:“施政在仁,朝廷知道江山永柞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一个不肖子孙行上失德,则江山自失,但是现在目前要靠那些所谓义师之徒,如果要想匡复,不必朝廷发兵遏复止,如前辈之流的有识之士,会首先反对他们,这是朝廷保全各位的真正原因。” 本来嘛,既是客店,进出的人就杂,无所谓打眼不打眼,但郭正义认出这瘦个子曾在渡船上见过。方才在酒楼上,他就坐在自己邻桌,只隔了一张桌子,他虽然并没有时常朝自己两人打量,但看他那副样子,明明就在留神自己两人谈话。后来,自己两人会帐出门,他也跟着起身下楼,而且一直在身后远远尾随。 如烟方才入村之时,对壁上那张“解剑入村”的纸条,已经启了疑窦。因为“解剑入村”既是他们村中的规矩,应该行之已久,那张字条,就早该发黄了,但那张白纸,明明是新贴上去的。此刻又见灰衣汉子领着自己两人,忽然绕到村后,朝山的小径走去,心头就更觉可疑。忍不住问道:“请问管家,还没到么?” 第九章 匡扶 “三妖道的摄魂神咒,加上神罡御剑,有八成把握克制你的搜魂大法,应付得了你的声与光惑人秘技。我在你的窥们下,轻而易举击败了他们,等于是向你再次证明,我绝对可以对付得了你。展姑娘,你第一次擒住我的女伴,她曾经受到可怕的羞辱,而我重视你我第一次相见的友好情谊,并没追究你那些男随从加之于她的羞辱。这次,希望她受到礼遇……” “慕容府的人,在外地根本毫无权势作为,只配在开封作威作福,最多派出外地供驱策,无利可图,真正可以在外地为所欲为的人,是武威所的重要执事人员,所以我必须与郭正义谈条件。慕容廉明那些人,只是情势急迫,不得已而派出来策应的人,根本无权作主。而且,这些从开封调来策应的人不信任我。” “不要可是了,那可是犯忌的事。老实说,我也只是参予行动的二级人员,只负责行动的部分计划,甚至连最后的执行细节也须等候指示。只知执行先期的骚扰,与制造转移注意的江湖混乱局面,最后于指定期日,到达某一处指定的地方,候命行动,如此而已。咦?人呢?” “府城江湖人士哗然,谣言满天飞。镖局几个人,号召白道人士,声称无俦秀土与本部的人,扮成强盗远至南京的颍州府大和县,袭击该镖局的水路总镖头混江白龙的故乡。神剑天绝的黑道人马,纷纷向南追捕假的慕容廉明。目下两方面的先头人员,已昼夜兼程飞赶。召请玉麒鳞与神剑天绝的声光信号,正向各方急传,吕统领认为,假使本部的人真的涉入其事,要求长上速谋补救。” 宇文不弃心里在郭正义的舅子,却气得怒吼如啸,龙舌短剑抛空而起,长鞭直指慕容廉明,姓姚的明知鞭梢够不上距离,仍本能的急往侧闪——指来的长鞭便在此刻突然回卷,卷住空中短剑猛射倏甩,剑如流星的曳尾,只是映掠寒光一溜,姚其壮已倒撞墙上,透胸被剑钉死! 本来是宇文不弃保着如烟两人两骑往关外走,如今却加上赵氏剑门三位,以及不得不跟着趟着浑水的郭正义;郭正义表面上是自告奋勇,慨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的豪义,骨子里却有其说不出的苦衷,乃因他这趟立了功劳,而那“吃喝不尽的辰光”尚未到来,既不便开口提,更不甘半途废弃,只有硬着头皮挺下去再说。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棵树下,展红绫的一只柔美被宇文不弃紧紧握着合在手心,他们在说话,声音却极低,低到只有彼此才听得见,宇文不弃似乎轻轻笑着:“……万花子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不跟着来,怕许他的好处泡了汤,跟在一起又提心吊胆,唯恐被对方堵住,陪我们一齐遭殃;不过他跟着也好,至少有人给我们做‘叫花鸡’和油焖兔腿吃……” 合拢的双手更紧,宇文不弃的语气里透着愧疚:“回想以前那段日子,自己也真不识好歹,放着的幸福不知道把握,现成的一颗心却任由人家悬挂着,尽编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糟蹋人家的好意,说穿了,是他娘自卑感作祟,害怕担不起一个家的责任,小蓉,有时我越思越恨,越忖度便越窝囊,这些可恶的念头,几乎使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挚,你可得原谅我。” 宇文不弃一直等到大家少少复原,道:“东面是少林、五台、阴山三派,南面是武当、崆峒与形意门,西面是昆仑、青城与点苍,北面是华山、峨眉与终南,咱们就此分手,盏茶之后,我与内子正式拜山,我与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大家可以籍机休养,拖不下去时,一啸为凭,齐至大寨拚命。” 他话声才停,只见遍山灯通明,照耀得有如白昼,好似元灯节一样,半空的灯火时幻异彩,宇文不弃看得大是高兴,熄去方才被人冷落轻藐不答的怒火,道:“倒好耍子,这堂灯火不知是何人的手泽,比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合送我们大婚的那堂焰火是差一点,不过这种僻地穷乡有此成就,真也不易了。” 湖风挟着荷香,把她鬓边的秀发吹得有点凌乱。她抬手轻轻掠好,痴痴地看着湖里游鱼多么自在快乐啊!我虽是绮罗披身,珍肴充席,但为什么仍然像是不及鱼儿快乐?我像是失落了什么,和欠缺了什么地觉得空虚。可是细想之时,却又没有可以失落和欠缺的,真是奇怪……” 郭正义道:“是的,我昨天才回来,可是风物不殊,但人面已非。那最疼我的祖父已经去逝了。我是随着叔父到杨州去学做生意的,现在,我可要留在家里侍奉母亲……唔,这三年光阴浑浑噩噩地浪费了,一事无成,依然故我,如今重返故乡,眼中风光如昔,故此心里甚多感触……” 他歇一下,见展红绫果真凝日聚神地听他述说,便傲然笑一笑,继续遭:“可是,师父在三十年前,忽然向黑道上发展,以咱们白骨门的威望,天下武林无不震动。其中最感威胁的,当然是金蜈蚣龚泰,事情酝酿了两年,终于爆发而见了真章,决定究竟谁是黑道盟主。师父以一双肉掌,不让师叔等帮忙,便轻易地将当年所谓燕赵四凶打个心服口服。这燕赵四凶乃是金蜈蚣龚泰手下最著名的人物,就等于我在白骨门的地位一样……”他又傲然一声。 其实那慕容廉明虽说是天下著名峨嵋剑派的名手,但也不敢无端趟这场浑水,却是金蜈蚣龚泰这老头得知此事,亲自跑到峨嵋约青阳老道下山助拳。说老实话,这些人久想和咱们白骨门拼个高下,只因白骨阴功名扬天下,故此不敢率尔启衅。这一下子可以对上劲了啦,金蜈蚣龚泰又连忙跑武当华山两处,却都不得要领,据说他几乎要远访昆仑,可惜路太远点。他对这几个大剑派打完主意之后,又想搬动少林和尚,谁知也不成功。于是只好两个老头儿来应付。” 如烟道:“前辈说郭正义保全了许多志土,这一点虽是事实,却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朝廷的意思,朝廷有明令各省督抚及各处衙门,对于一些真正的义民,不得伤害,除非是他们公开倡乱,那是为律法所不容,否则即使他们对家里以春秋大义教训儿孙,或是塾馆中以此教导学生,朝廷都不将加以干扰,因此前辈在江湖上游侠,朝廷中没有加以干扰过。” 这是大家无法否认的,每个人都只有低头叹息,如烟又道:“施政在仁,朝廷知道江山永柞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一个不肖子孙行上失德,则江山自失,但是现在目前要靠那些所谓义师之徒,如果要想匡复,不必朝廷发兵遏复止,如前辈之流的有识之士,会首先反对他们,这是朝廷保全各位的真正原因。” 慕容廉明笑道:“展姑娘,你不必解释得那么详细,老头子很明白,否则我就不会来了,当真我老头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来找这个麻烦,这件事在表面上看,是朝廷为了要稳固政局,但是从底子里看,也只是防患未然而已。玉龙寺控制的人暴心于富贵,只是玉龙寺的势力,还没有威胁到朝廷的安全,靠这批人造反是成不了事的,朝廷要认真地对付他们,还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计,不是为了这个题目,朝廷也不会交给我们这些江湖人来干了。” 如烟笑道:“老爷子见教的是,但是天下苍生的安宁,主要还是朝廷的责任,如若使生灵涂炭,民生不宁,在世的人不会责怪江湖豪杰,却会责怪朝廷不恤民隐,正好在明末流寇速起,李自成张献忠的部属中,大部份都是江湖不肖之徒,才会好淫摇掠,无恶不作,如果江湖上正义之士,奋起而除好,寇势未必会厥盛如此,但是大家袖手不管,责任却在朝廷了!天下之乱!江湖人可以不管,朝廷却不能不管。” 展红绫方才入村之时,对壁上那张“解剑入村”的纸条,已经启了疑窦。因为“解剑入村”既是他们村中的规矩,应该行之已久,那张字条,就早该发黄了,但那张白纸,明明是新贴上去的。此刻又见灰衣汉子领着自己两人,忽然绕到村后,朝山的小径走去,心头就更觉可疑。忍不住问道:“请问管家,还没到么?” 展红绫缓缓朝厅外走去,一面细声说道:“大洪山原是立山头,开香堂的一个秘密帮会,据说立帮之初,志在反清复明,当年势力遍及长江下流。但传到闻山主这一代,正好遇上白莲教倡乱,官府严禁各地帮会活动,出了事,随便给你扣上叛逆的罪名,就诛连多人。“ 第十章 雄霸 “郭正义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他是鉴于帮中龙蛇杂处,良莠不齐,是个不易收拾的烂摊子,既官府要禁,他就趁机把大洪帮收了。这就是大家不称他帮主,改称山主的原因,这里既然悬着祖师堂的匾额,自然是大洪帮的祖师堂了。” 郭正义双目一抬,望望展红绫道:“二位虽非老夫邀请而来,但今晚暂且作为老夫的客人,请到宾舍下榻,二位所说的一切经过,只要属实,老夫自会查明真相,但二位若有半句虚言,老夫也不是易与的人。”说到这里,不待二人开口,就朝郭正义管吩咐道:“郭正义,你先把他们二人送去宾舍休息,回头到老夫书房里来。” “好,咱们必须分秒必争!”郭正义打定了主意:“派人往东向那一面的人示警,要他们务必见机行事,决不可让人弄到活口。我这里带了小丫头,往南找神剑天绝打交道,我有把握胁迫他放弃追蹑,谅他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兵贵神速,咱们立即准备,你们回府城告知吕统领,叫他不动声色带人前往信阳州候命行动。” “你少在我血手灵官面前,说这种威协性的大话!”那人鼠目一翻,冷电暴射要冒火了:“老前辈一而再容忍你放肆,在下可没有他那么好说话,要在下将重伤垂危的同伴给你问口供,少做清秋大梦。显然你丢了人质,失去谈判的价码,居然还敢说大话,我看你是嫌命长或者活腻了,不知你自己是老几,可恶!” 两眼发亮,宇文不弃在编织着未来的美景:“赶转回来之后,我就上你家去求亲,小蓉,将来我也不打算于这一行了,咱们积攒点银子,开爿店或买块地,做生意种田都行,我要你替我生一大堆孩子,我要天天同你及孩子们守在一起,你洗衣煮饭,我挑水砍柴,干完了活,我爬在地下当马给小仔子们骑,逗着他们又疯又闹……” 展红绫也轻描淡写的道:“我说妖花子,你也是人模人样这么老大一个块头,江湖上闯荡这许多年,莫不成脊梁骨还没磨直?事情你该看得明白,‘瓜园会’业已去了一半,没啥个指望啦,咱们不吹牛,不扛着招牌哈喝,照样站得四平八稳,他‘瓜园耸立’却耸到南天门去了!” 郭正义的表情生硬,话说得更是生硬:“世间并无恒久不易的事物,海可枯,石可烂,见解与意识也会随着时空的蜕变有所转换,我的转换绝大部份的因由是自你而起,如烟,你从来容不下我接纳他人,哪怕只是一丝丝感情的回应,一点点心灵间隙的包涵,你完全要将之彻底截断,你想整个据有我,控制我,你已善妒到不能理喻的程度,但我却一直对你忍让宽纵,直到你做出那件事来,如烟,这就是你自己不宽容自己了……” 郭正义的态度也立时转为暴烈:“我做得狠做得绝?比你对魏月媚的残酷手段来说,我的做法已是至大的慈悲,无限的仁厚;如烟,我再怎么也想不到你的小胜竟如此阴毒,行为这等卑劣,魏月媚不会武功,仅是一个纤弱少女,你却用匕首在她面孔上姿意切割,纵横深划了七刀之多;如烟,你毁了她的容貌,那等于毁了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一个女人失去了脸庞,还有什么生活的乐趣、还有什么往后的指望?说到狠,说到绝,你犹要强我十分!” 他站在抱残守缺剑把之上,伸手试了试,只觉顶上铁盖重有万斤,纹丝不动,他脚下踩的乃是双剑的剑柄,遂伸手抽出一柄,运力同上刺去,信手画了一个圆,一掌击去,那铁板应的而飞,宇文不弃人也挥剑一跃而出,只见厅中一个人影俱无暇深究,便欲回身先去接应安洁出困再讲。 只见郭正义围着一处,东躲西闪,始终不让,梅若望太行一党对着她刀剑并举,全力相迫,然而功力较弱的,被琵琶声音一摧,根本自顾不暇,一个个坐地用功,艰苦抵受,功力高的出击之时,招数也大受影响,所以郭正义身上剑创无数,尤其腿臂之间血迹淋漓,侥幸却还不曾伤命。 宇文不弃抱着郭正义,牵着安洁,落在远处的高岗上,转身看去,只见大寨正厅及两廓房屋,都笈罩在熊熊烈火之下,夜空中一片火光,照耀得四寨毕露,纤尘可鉴,在那漫天大火中,碎石烂瓦不时随着轰轰的墙坍声四下窜射,当真如同一堂焰炎,他不觉越看越气,大怒言道:“好呀!这就是你要请我看的焰火吗?” 郭正义整天抱着寒铁琵琶,抱了三十年,全身好像浸在冰窖之中,连说话的声音也被冰冻得像块寒铁,触体生凉,好在安洁号称慈心仙子,又听宇文不弃讲过郭正义的事,倒能从冰冷的声音中,听出她内心极热的感激之情,所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随外子来的,刚才中了梅若望的诡计,失陷在大厅陷阱之中,不能脱身,若非时掌门人及时赶到,以琵琶神音相助,便连外子一时也无法可想。” 我这时心中才恍然明白,敢懦师叔薄一足早已率领了欧阳兄弟以及榆树庄中三名好手,到达华源镖局,只因时间未到,故此在西厢房内暂住。至于东厢走出来的共是八人,其中两个老头子最惹人注目,一是高冠峨髻的老道士,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三旬的道人,背上交叉着双剑。 还有三人,其中两个一瞧便认得是镖行中人物,都在五旬上下年纪,后来我才知道是北方镖行中名望极高的五虎刀黄大刚,一个是江南武林有名人物蟒鞭陈名度,这两个人足可代表南北武林人物对咱们白骨门的仇恨。胜下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我便没有去注意他。 话声甫歇,师叔旁边两人跃将出来,原来便是师叔的弟子欧阳兄弟。当时我在屋上有点儿着急,因为凭他们兄弟,绝不是人家敌手,这一点从人家说话时含气敛劲上便可推知这老头儿功力的确极为深厚,便师叔亲自动手,也不能丝毫大意,欧阳兄弟们能有什么道行,居然先挡这一关?可是我身形只动了一下,却没有现身跃下。 如烟道:“处理国事无论巨细,都要以利为主,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冲择其重,任何一种决定,都是难以十全十美的,有人得利,必然有人受害,利害取舍,必须理智而不能用感情,明末崇侦皇帝并不是真正昏庸无道,就是太重于情,权贵当道,并不是不知其奸,就是狠不下心,兵乱凶危之际,国库虚空,无以支付军响,下诏令京师富户捐输,国文周奎富而不舍,他就是狠不下心来,如果他下个诏令,强迫朝臣尽出所有充军需,国势未尝不可以改观,可是他不肯那么做。” 郭正义道:“他盗用本门帮主行令暗记。老夫非亲自会会他不可。”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正,肃容道:“今晚之约,自从本门退出江湖二十年来,未曾有过的事,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这叫做不是猛龙不过江,也许是咱们大洪山的强仇大敌,但在真相未明之前,四位护法,切勿轻举妄动。” “天暴星名列十大魔头的第二名,她嫁给太行山飞狐岭摩天堡堡主,慕容廉明,这妖女姓慕容。”疯丐说:“所以,妖女必定是天暴星陶冰的女儿。金鞭太岁是绿林之霸,他的女儿要成为江湖之豪。假使她成功,不知要在死多少江湖精英呐!丘小子,你可千万不要情迷心窍。让妖女雄霸天下……” 深深吸了口气,郭正义竭力令自己平静:“为了你,如烟,除了魏月媚遭受到无可弥补的创痛外,我‘瓜园会’更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那些冤死弟兄的仇恨必须索讨,你的罪孽亦必须受到惩罚,我很惭愧引发这样的结果,也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如烟,最后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天下没有一种情感,没有一种爱,值得上这么多条生命!” 宇文不弃的“玄门罡气”已经大成,无论分行合运,都能得心应手,念动力生,此刻他以阴气走阳脉,以阳气走阴脉,自己也不知效果如何,殊不知以阳润阴,以阳濡阳,郭正义的欲火果然渐进减退,终于情潮尽伏,气机恢复常态,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她竟眉目含翠的睡熟了。 慕容廉明道:“我想是吧,以我本人而论,便隐隐有这种感觉,照事后师父与我讲究时说,嗅们的功夫,盖世无双。但越是神妙高明,便越发危险。即是说咱们白骨门的功夫能够速成和威力极大,冠绝天下。可是毛病也在这里,进境和威力越大越快,则危险越甚。这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咱们白骨门一部秘籍已经失掉。 第十一章 昼伏 这一问等于是白问,谁都知道答案,但是谁都答不出口来,如烟道:“朝廷跟各位一样的痛恨此辈,兴风作浪,却也因为投鼠忌器,不愿过份地刺激民心来对付他们,只有使他们自弃于民而无法立足,他们是在玉龙寺包庇下悻存的,所以朝廷先后对玉龙寺下手,使他们失去靠山,安安份份地去过日子!” 宇文不弃一震,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现在的意识似乎突然加强了,郭正义是知道的,宇文不弃自从经玄真子授以日月令旗后,自然而然地加重了他的责任感,所以言行之间,多少有了点变化,连忙代为掩饰道:“展姑娘,以前他跟你是朋友,跟我们也是朋友,可以说话行事无所顾忌,现在他跟你的关系深了一层,唯恐会引起我们的误会,就必须谨慎一点了,其实这大可不必,我们对展姑娘的信任,并不少于对您宇文爷的,这么一来,反而生分了,宇文爷,我知道你心藏日月,处处光明,大家相处以诚,万不可为了怕我们误会而故意矫情!” 如烟笑道:“郭大哥说的是,我本身虽是满人,但是我学的是汉文,读的是汉书,现在又嫁了个汉人丈夫,根本上已经是汉人了,一个好的东西,绝不会破坏的东西替代的,满人虽有通古斯文字,却万难与汉文相比,所以朝廷人关以后,行文都改用汉文,开科取仕以经文八股为主,只有满人学汉,未予汉人学满的,现在朝廷规定满人子弟人仕者,必习满文,只是为保留一点先人遗泽,莫忘根本而已,朝廷尊奉的先圣大儒,没有一个满人,因此我刚才那番话,是替朝廷解一下崇汉之意,却不是为朝廷作说客!” 郭正义缓步走到碎轿前面,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团成一团的黑衣,正是方才从软轿中打出,被自己击落之物,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能把一件长衫,当暗器打出,居然风声劲急,势道不轻,可见他一身内力,已臻上乘!心中想着,回过身来,一手捋髯,目视蒙面人,朝吕总管吩咐道:“吕总管,把他蒙面巾揭下来,看他是谁?” 郭正义道:“也可以这么说,这是对方故布的疑阵,他用药物迷失了老四的本性,再要他扮演轿前护法,而且算准老夫会把他们三人截下,这样一来,他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咱们自乱阵脚,但他这点鬼蜮心机,又如何瞒得过老夫?话声一顿,接着又道:“此事咱们回去再作计议,吕慕容廉明,你要他们把老四三人背回去。”一面回身朝范君瑶二人说道:“范老弟,咱们走。” 郭正义转脸朝范君瑶道:“今晚经过,二位亲自所睹,毋庸老夫多说,以老夫判断,也许在本山周围,已有对方之人严密监视,二位此时也无法成行,老夫之意,想屈留二位在敝庄暂住,此刻时间不早,还是先去休息吧!” 目光一抬,接着又朝总管吩咐道:“慕容廉明,你送范老弟二位到宾舍之后,就立即回来,通知本宅所有人等,从此刻起,在老夫书房四周,未奉老夫之命,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在下不但否认,而且坚决否认。”江湖客沉声说:“我江湖客岂配称游侠?蔡某只是一个邀游天下的浪人,与商庄主不但素昧平生,与黑道的神剑灭绝也从未谋面。不错,咱们知道近来河南地境所发生的风风雨雨,但这与咱们这些过境人士无关,没有任何瓜葛,所以除了赶路,不问其他……” “咱们预定在真阳城会合,我估计妙笔生花那群混蛋,定然赶到信阳州,会合各地赶来的爪牙,倾全力对付我。而押解杨姑娘的人,决不去冒冒失失地公然飞赶,很可能躲在某一处地方,昼伏夜行前往信阳州交差。诸位赶到前面了解情势,和他们保持接触。我不走大道四处打听,或许可以找到押解人的踪迹。” “你少给我说风凉话,小心我废了你这三流妖道!”姜秋华凤目带煞,语气霸道:“你们以为我肯甘心?哼!迄今为止,我仍然没弄清他到底身怀多少奇技异能,没有把握对付他。可以肯定的是,咱们十四个人联手出击,最少也得死掉一大半人。毙了他?痴人说梦,哼!我已经损失了二十几个人,可不想在这里完全断送掉。” 其实,宇文不弃早已对力向双嘱咐好,在此期间严密监穿白不凡,如果他此行之后能够生还,便毫无条件的释放姓白的,反乏,则要力向双将白不凡处死,他之这样交待,主要是为了力向双夫妇的安全,假设他能生还,则“瓜园会”必已无能为力,否则,便意味着“瓜园会”收拾了他,那时若再放出白不凡一张活口,力向双夫妻还能朝下混么? 仿佛无视于周遭激烈的拼杀,郭正义冷静的道:“追上你们并不容易,然而你们总是活生生的六人六骑,你们无法隐形,不能不行动,道上有朋友指点我们,才算缀牢你们的行迹——宇文不弃,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是为了我在半途曾发奇想,我甚至萌生了放弃追杀你们的念头,我早就心灰意冷,满怀枯搞,你信不信我所说的?” 长鞭弹起,“嗖”声锐响中宇文不弃人已拣出五步,郭正义铁手暴挥合击,逼得宇文不弃连连翻腾三个厅斗!另一边,杨巧的双矛随身旋回,矛尖飞起莹灿进溅的光雨,急速抛射向赵小蓉,而赵小蓉却是半步不让,一对又窄又细的断肠剑焕然闪炫着纵横交舞的曳尾直迎硬撞,当连串的金铁碰击声并扬,双方各自震退的瞬息,赵小蓉身形暴腾三尺又凌空斜落,回手剑宛若幽灵的悲泣,猝然透入杨巧的背脊! 宇文不弃在吁吁喘息,郭正义也额头沁汗,他们已暂停厮杀,相对峙立;郭正义望着遍地遗尸,望着“瓜园会”不见一个活人的空荡林坡,神色在凄凉里隐含着无限孤寂,死的人全是他的兄弟手足,逃的人也都是他的伙伴搭档,就在这里,湖光水色映着灰沉的天空,林梢在呜咽,他的声望、基业、组合便完全消失了,来到人间世三十多年,他第一次发觉这一切竟是如此虚空,如此易于幻灭…… 宇文不弃夫妻与时鉴珊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但见火光下人影绰约,一面是少林无妄大师为首的十二门派中人,一面是梅若望为首的绿林英豪,在两方人物不中,架着个高大的铁架,架上吊着三个人,地上燃着一堆烈火,火舌正逐次加强往上直冒,架上的人眼看已经承受不住。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郭正义父子不黯武功,霹雳火徐暖更与晚生无一面之缘,山主在大厅地下暗埋炸药目的乃是对付晚生,晚生幸脱大难,只能说是天意,与他们毫无关连,这将他们吊在架上,架火烧烤,便是罪及无辜。以山主身为绿林盟主之尊,如此迁怒于人,晚生深感非宜……” 展红绫号称慈心仙子,她那方寸之间,想的都是正直仁义之事,宇文不弃要与梅若望研讨“恩怨的由来”,势必涉及天杀星承许旁人的诺言,如此,便是弃信背诺,所以她急急招呼宇文不弃,意思是叫宇文不弃坚守信义,讵料宇文不弃似乎成竹在胸,竟然反过来叫她“放心”,这样一来,她虽然再不放心,也是无话可说了。 慕容廉明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神色稍霁,续道:“梅若望绿林枭雄,郭正义雄伤在他的手下,不知凡几,这种人若能理喻,迩来各派门下,也不致遭受阻击了,我们结盟赶到太行山来,目的本是索还血债,前此郭大侠已经失算,中了他的诡计,如今于若不知警惕万一陷入他的牢笼,你我丧命事小,各门各派,便将一蹶不振。” “我说下去吧!”他一边用力摇一下橹,使得以手脱掉。“我们在大江南北,得到的反应是人们多半认为师父不大满意薄师叔,故此不肯出头。这是因为在当时我和金蜈蚣龚泰之战,已占了上风,却忽然被师父制止这一点推测的。这等于说,龚泰虽邀得大名鼎鼎的青阳道人助阵,仍然不能取胜。师父得知后,才和我满意地归家。这便是我们何以一去月余之故。还有一桩事,便是当我们回来时,管家许保报告师父几句话,师父命我去杀死一个人……” 慕容廉明却截住她的话,抢着说:“可是现在已不能忍受这残酷的事实了,是不?” 他歇一下,变得更颓丧地道:“是的,残酷而严酷的命运,到底有时不是人力所能挽回。我曾设想一些死在我手下的人,他们曾经是如何抗争过,企图避免一死的恶运,然而,他们还是无力地倒下去,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并非倒在我的跟前,而是倒在命运脚下。 第十二章 天骄 “咳,我曾主宰了些什么,历年的奋发图强,又有什么用?” 郭正义笑了一笑道:“想想吧,日月同盟的组成大部份是前朝遗老旧臣,他们讲究的是权势,怎么会服从一个江湖人的领导呢?首先窝里就会反起来,此其一,再说当时血滴子大行其道,无孔不入,江湖大势,整个在他们的操纵下,就因为日月同盟内部不稳,相互倾轧,不可能有多大的作为,才得以幸存而得其自败,如果真有一个精武英明的领导者出现,谁都不会放过的。” 郭正义笑道:“这当然也有可能,方子玉既是总护法,可见他并不简单,不过不要紧,咱们手里还有个谢北城呢,他是北海班的敌主,总会知道他的班子藏在那里的,再说抓住他的班子还不够,一定要抓住花面狼,这个家伙是白莲教中施变兽术的元凶,抓住了他,取得他的口供才行!” 慕容廉明颔首道:“姑娘说的极是。”他断眉微蹙,长长叹了口气道:“只是本山‘清风丹’乃历代祖传下来的秘方,能解百种奇毒,在武林中列为三大解毒神药,如今连‘清风丹’都失效用,兄弟也深感棘手……”说到这里,口气微微一顿,又道:“方才山主陷入昏迷之后,兄弟已派人去五螺寺敦请一位名医,此人医道虽精,不知是否能治疗山主身中之毒?” 郭正义道:“我方才闻了‘清风丹’,就觉得气味有些不对,但还不敢确定,所以再搭山主右脉,才发现山主胃脉有异,分明是中毒之象。这胃中奇毒,山主也已发现,但他只当毒已入胃,因此仗着精纯内功,已把胃中毒药逼在一起。一个人心无二用,他逼住了胃中毒药,却忽略了鼻中闻入的毒药,以致在脑中逐渐发作,终于陷入昏迷之境。” 郭正义不待他说完,笑道:“没有用,这是贼人使的狡计,他算准山主发觉中毒,必然会服用‘清风丹’,因此预先在‘清风丹’中杂以毒药,使山主服药之后,发觉毒已入胃,全力通住胃中毒药,而忽略了吸入鼻中,已在脑部逐渐发作之毒。但其实渗杂在‘清风丹’里的毒药,和‘清风丹’同服,等药性化开,自可无碍,换言之,‘清风丹’自能克制毒药,并不碍事,这不过是贼人故意诱使山主分心而已,山主中的并不是此种毒药。” “侠义英雄去暴除奸,除去你们这些天地不容的禽兽食人王府走狗,名正言顺!”商姑娘凶狠地说:“就算你躺在地上等死,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本姑娘也会毫不迟疑补你一剑,送你早早上路。杀你与行快仗义无关,本姑娘要替亲朋好友索回血债。你不拔剑,我同样会挥剑杀死你,决不留情!” “我在考验我自己,看到底能承受多重的化骸炼形压力。”宇文不弃语气沉稳从容,伸手拭抹脸上的汗水:“当初在黑虎砦我曾经目击你要用化骸炼形大法对付四海妖神,被他看出你的根底,可能知道奈何不了你,因此做顺水人情,出山帮助你。其实,老妖神不甘寂寞,早就有出山重振声威的打算。” “宇文兄,何必呢?”姜秋华垂下剑,改变策略不再摆出女强人面孔,换上了动人的笑容:“你是一个谁都不沾的怪杰我独行不要管我的事,我领你的盛情,我绝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甚至可以保持你我的真挚友谊。宇文兄,就算是我央求你吧!你可不可以就此远离是非之地,一走了之,容图他日后会呢?我……”。 高手搏命的时机是异常短促又细微的,尤其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更双双负伤的情形下,谁要抢到那瞬息的间隙,谁才有最后制胜的希望,郭正义只是稍稍错开了一点距离,当他的势子才转,宇文不弃全身立屈,震弹起金铃之外,他弯月般的回旋刀也映泛蓝芒一抹,猝而切入郭正义胸膛,更把这位傲岸不凡的“瓜园会”“血灵幡”幡生撞出六步之遥,重重横摔于地! 慕容廉明身为终南掌门,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不过终南一派的武功,本以剑术见长,走的也是阴柔的路子,但此刻慕容廉明旨在为门下弟子复仇,又被宇文不弃激起了怒火,他那拂尘代剑的招式之中,每一式都含着骇人的内力,所以拂尘的马尾坚逾钢针,罩定梅若望全身,形势也是骇人已极。 武林中人无论黑道白道,都忌讳投身六扇门中。清朝入主中原,明末遗臣及一干有志之士,莫不心怀匡复之志,武林中人立身忠义,不但暗中卫护志士遗臣,明里也有不惜株连九族的人直接参与行动,若是有人投向清廷,甘为鹰犬,那便是众人之公敌,没有不加追捕兜杀的。 可是他终于力竭而死,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时,他已经对世事看淡了许多,也许是由于心力不支之故,是以那本白骨的秘籍,就在他双手前面不及一尺之远,他也没有剩余力气爬过去一点,将此书毁灭。倘若韦千里还清醒的话,这个倔强一生的魔头,可能仗着这一点要强之心,奋力过来将他弄死。 郭正义一笑道:“他要是真的聪明,也不会在功臣楼被朱洪武汉计掉了,乱世出英雄,千万别保雄主,而要保明主,李世明一代天骄,他陷得住这些人,所以才能与部属共富贵,徐达公在被封由山王的时候,就应该懂得急流涌退,韩信如果不封王还不会死,朱洪武跟刘邦是一个材料,绝对容不下别人称王的!” 郭正义笑道:“我在说我的防守情形,猪鹰能活捉兔子,爪裂野鹿,那是用来打猎的,咱们养不起,可是我那些小弟兄们养的鹞子个儿虽然小,在天空中抓鸽子却灵得很,松庐周围有三四十头因子在等着,只要有一头鸽子飞向这个方向,我有把握扑它下来,因此我想方子玉是绝对无法把消息传出的!” 慕容廉明心头又是一怔,迅速忖道:“莫非山主有什么变化不成?”提高声音道:“告诉他,老夫就去。”话声出口,立即朝纪少夫道:“贼人真要为了杀人灭口,董老四体力未复,纪兄千万大意不得,莫要再让他受人暗算。”语气一顿,接道:“还有这两个人遇害身死之事,最好也莫要泄漏出去。” 十万火急赶来替你们收拾残局。结果,你们惹下的灾祸,转落在咱们头上了,今天清早咱们就损失了七个人。”青衫人似乎有满肚子牢骚;把气出在两人头上:“几乎所有的劲敌,都被你们引来了,女俘在你们手中,正是灾祸之媒。保证劲敌将会像嗅到血腥的饿狼,成群结队跟着你们来,你们最好赶快走,我不想替你们挡灾。东面那座小村,是不是你们的集合处?” 这人站在一个弧度的中央,黄色的儒衣飘舞得洒脱之极,一双眼睛清澈澄朗,鼻子挺直端正,厚薄适度的嘴唇红润得诱人,他的衣衫色调是黄得如此安详,如此宁静,那鹅黄的色彩隐隐流露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华贵高雅气质,衬着他那洁白细腻的肌肤,那有意无意间的脾腺之态,十足像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目光向众人一扫,然后续道:“各位可记得?来此以前,晚生曾经说过,这种大规模的复仇举动,便是胜了,只怕最少也要再添两百人以上的伤亡,若是败了,或许同道就要沦入难以形容的惨境,所以我一再存了和解之心,将赴会的时地都改远,时间在冬至前十天,地点改在关外长白山的白头峰顶……” 他们本是同源而异途,各有所长,在江湖上同享盛名。只因三危老樵金莫邪乃是俗家人,不太受门规和玄门种种约束,加之这种绝顶天聪的人,行事不免稍为奇特。故此他会自己订下只要有人认出他的姓名来历,便离开当场的规条。究其实他的名头虽可比之白骨门的西门阳冰,但江湖上竟是极少人认得他。 礼亲王道:“是的,你七婶儿心口疼的毛病突然发了。”这番话不但具有威胁性,而且还是出自一位亲王之口,自然更有份量。 但如烟却哈哈一笑,“七叔,您该记得有一次我代老佛爷惩戒过一批命妇,其中就有七婶儿在内,事后您在私底下还表示得十分高兴,认为罚得太轻。最好是打烂她的嘴巴,由此可见您对七婶儿并不是那么关心的呀。”。 郭正义右手紧握着拳头,他平日在掌心运转如飞的两枚铁胆,敢情全脱了手,如今空着手,显得有些不习惯,连说话都没有了手势,目光一抬,惨笑道:“郭兄,说来也许你不信,咱们一举一动,全叫落在人家计算之中,就拿李长发赶赴五螺寺这档事说吧,人家就守在路上,等候咱们。” 第十三章 密旨 “不必用花言巧语掩饰你的罪行。”慕容廉明嗓门更具震撼力,虎目怒张,杀气腾腾:“你既然有勇气劫持我们的人,想必有对付我们的勇气和决心,目下两面相对,只许有唯一的结果。咱们大爷既然宽洪大量,允许你将人交出万事皆休,在咱们这些道义兄弟来说,毫无异议,绝对服从。你如果拒绝、那就等候唯一的结果了,希望你挑我,这是我的光荣。” “慕容前辈,杨姑娘好像不在魔女手中。”商姑娘心中焦急,慕容廉明为了保持一代大豪的尊敬,显然重视公平决斗的道义,而慕容廉明,并无必胜的把握,拖下去必定误事,因此她忍不住提醒这位大豪:“晚辈希望能替丘兄尽力,救人如救火必须争取时效,这里既然有前辈处理。晚辈告辞了。” “你不会杀死我,因为你不忍心让救命恩人被杀死。你也杀不了我,你的武功和道术比我高明不了多少。”季彦凌信心十足,说的话坚定自信:“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地摆脱你,所以我改变策略,不再带了忠心的随从活动,单人独剑单飞,自由自在,你奈何不了我,其他的人包括天下高手名宿,只能任我宰割。”。 两个黑衣人暗里一哆嗦,不知所以的互相看了一眼,郭正义转过身来,目光远淡的望向山下的一片浮沉落霞:“世上万物轮转,皆有生息,天地运行亦顺着生息之道周而复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例外,花有开放,也有凋零,人自坠地,终至衰老,四季转换,白昼黑夜,互相交替而永远不能无异,今日,与明天便截然不同,花谢了,纵使再开,也永远不是原来的那朵花了,人一去,不会再有这个人回来,而现在……” 独目者心头的跳动似乎已在这一声厉号发出的同时凝结,他不及侧视,双掌迅速按地,两脚似两个流锤般抛甩而起,但是,不幸得很,郭正义在古怪的一个回旋之下,已握住了他的双脚,像要掷掉他仇恨一样地猛力摔出,独目者在空中挣扎翻舞,他似乎要脱出这股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强大力量,可是,他显然失败了,就在他的四肢尽力箕张之际,时间已造成了遗恨——他的背脊整个撞在一块坚硬的黑色山岩之上,反震之力,又将他硬生生的朝反方向弹出了七尺! 郭正义双足钉立如桩,略一侧身,猝然暴掠,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魏字迅速翻蹿,手中鞭却已在一紧之下被敌人夺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击向自己左肩,几乎连意念还没有来得及转动,那只手掌已接触了他的身体,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重重的震飞出寻丈之外,一个跟头摔倒子地! 宇文不弃道了谢,转身目注梅若望,肃容说道:“梅山主,我说全胜死有余辜,你怕难以相信。事实上,全胜与水月庵的两个尼姑,利用美,引诱武当门下的五个年轻弟子失身失节,陷身于水月庵中。无尘道长得讯赶去要人,人是给了,但却脸黄肌瘦,一身功力几乎尽失,无尘道长痛心弟子为人所害,又怕沾污武当一派的清誉,于是便以无上真气杀了全胜。这事晚生亲眼目睹,且有无尘道长为证,你该相信吧?”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山主请注意:全胜为何引诱武当弟子失身于水月庵?武当掌门人为何又能得讯赶去要人?无尘道长见到门下弟子被害出手杀了全胜是必然的,你梅山主知道全胜被杀,心中激怒,要找无尘道长报仇也是必然的。结果要怎样呢?结果便是两道的怨仇,彼此的杀戮。 他心中疑念甫起,宫彤已经接道:“令郎对医仙的高足神往已久,可惜你这做父亲的一无所知,竟让慈爱心仙子下嫁大侠,令郎伤心之余,便想利用我的力量斗一斗白大侠,故此,令郎投效于我,可说是互相帮忙。这与一般人不同,我们的条件是相对的,你应该为令郎感到骄傲,为何还与白大侠一路和我作对呢?” 但见后到那人身着葛袍,颔下三绺青须,年纪将近六十,脸貌清癯,精神奕奕,正是宇文不弃的师父郭正义,先到那人年纪更大,顶门已秃,四周白发乱垂,看去总在八十开外,他穿一袭土布短褐,一条灰布扎腿裤,白眉覆目,方脸无须,加上骨骼颀大,身体健强,全身充满豪放不羁的气味,倒有不怒而威的仪态气派,认得他的人却是不多。 原来这老人素性不羁,最怕见人下跪作揖,但宇文不弃既知他是“叔祖”身份,又是第一次见面,参拜之礼自不可废,老人讲到“不要下跪”时,全身已经蓄满无形柔劲,想要阻止宇文不弃夫妇跪拜,岂知宇文不弃好胜性强,拜了一半,突遇阻力,以为老人故意考验他的修为,于是便陡运“玄气罢气”,带着安洁,硬生生突破老人的柔劲,一丝不苟的拜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这便难怪老人大惊小怪了。 慕容廉明考虑一阵,缓缓道:“这次贫道出山,确实是有意与榆树庄再拼一次,最可惜的是家师叔青阳道长和衡山龚前辈都不知闭关何处,看来只有我们自己动手了。幸而还好徐氏少侠们忽临敝观,因此声势大壮,现在我们所需知道的,便是榆树庄是否另有高手投效?抑是只有铁掌屠夫薄一足和以前的几个人?假如只有他们几个,我们毁了他们,等到董元任赶来,我们仍可一战,同时那时候家师叔和龚前辈也当闻风出山……” 慕容廉明一生方正端谨,说老实话他这个老道一辈子也没有人这样子跟他闹过小脾气;这时反而一愣,道:“不,贫道绝无此意,但事实上的确太过凶险,据家师叔法谕中提及,会来找那位前辈麻烦的,多半是海外雾山双凶,这两个老魔头如今年逾七旬,为邪派中著名的九大恶人之二,功力既高,手段又甚狠毒,贫这岂敢不三思而后行。” 如烟一怔道:“七叔,这是什么话,侍卫权一分为四,我们父女虽然名义上是总提督,但是您掌握一部份,和坤与福康安又各掌握一部份。”礼亲王怒道:“我掌个屁,一大半的人在白东岳的手里,另外一小半我交给了边城,原是指望着他的,那知道他竟是你们那边的人,现在好了,他把那部份的人整个带到你们那儿去了,连白东岳也被你们说动了,对我的话根本不睬不理。” 礼亲王这时神气不起了,最主要的是如烟亮出的那道密旨,皇帝既然肯对一个江湖人付此重权,就证明了朝廷的决心,不会讲什么兄弟手足之情了。因此他只有可怜兮兮地道:“如烟,那个美青架着宝珠跟宝琳,你想法子救救他们,七叔向你磕头,你七婶儿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你也知道她跟我夫妇多年来,根本没建下什么感情,相反的我还以受够她的气。,’ 如烟一笑道:“那是您自个儿找的,七婶儿虽是老祖宗的娘家侄女儿,老祖宗喜欢归喜欢,但并不纵容他们,只要站住道理,老祖宗绝不会偏心的,上次我还擅传老祖宗的意旨,打了她们二十板手心呢,老祖宗也没杀了我。” 礼亲王的脸上又红又紫,羞愧万分,但仍是哀求地道:“如烟,七叔无能,只是两个孩子对我还孝顺,我这把年纪了,心头就是那两块肉,无论如何求求你……”如烟想想道:“好吧,妹妹跟兄弟不失为佳儿女,我也挺喜欢他们的,我让小青跟小云去一趟。” 如烟道:“很不巧,我们截下的鸽子正是飞到和亲王府去的,我们着手行动时,对白莲教的人已经控制了一大部份,美青是四海班出身自然也注意之中,差的只是一些不知道的,所以才放你离开一会儿,你去后做了些什么,我们清清楚楚,你通知的那.些人,一个也漏不了,现在你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正是你纳命的时候了,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送死一搏!” 郭正义苦笑道:“就算旗令是真,兄弟又岂能向贼人屈服?何况那时兄弟还不知道旗令真假,心念一转,立即想到如能把此人拿下,不怕他不说出幕后主使的人来。当下就大笑道:‘赵某不知朋友手中这面旗令是真是假?’喝声甫出,兄弟掌心两枚铁胆,也闪电打出,兄弟那两枚铁胆,原是一大一小,小的一枚,击向他手中旗令,较大的一枚,直取他左肩。” 说到这里,抬目望了郭正义一眼,续道:“兄弟方才说过,两枚铁胆,同时出手,一取旗令,一取那厮左肩,就在两枚铁胆快要打到那厮身前。只听那厮喝了一声:‘郭正义,你好大的胆子!“ 第十四章 心腹 “唉!兄弟也没有看得清楚,好像他把手中旗令展了展,两枚激射而去的铁胆,居然被他反弹回来。那简直快到无以复加,只听身旁的李长发响起一声惨叫,也许是同时,兄弟左肩剧毒欲裂,两眼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兄弟心头清楚,强忍着伤势,迅快从身边撤出刀来,但等兄弟定神瞧去,那青衣人早已走的不知去向,只有李长发倒卧地上,业已重伤致死。” 展红绫道:“以昨今两天发生的事情看来,对方在向大洪山庄发动之前,早已有了周密部署,可以说他们对大洪山庄的一人一物。一举一动,早已了如指掌,而大洪山庄在事变前既一无所知。就是目前,也依然摸不清对方路数,这叫做敌暗我明。咱们如果只是为了去请点头华佗,尽出高手,硬冲出去,咱们因不知对方究在山下埋伏多少高手。人去多了,就削弱了大洪山庄的防守力量,反而予敌人以可乘之机,人去少了,未必就能冲得出去。” “周府的人,希望这件事闹得愈大愈好。化暗为明其实也是策略之一,展开迟早而已,提前展开正中下怀,可以大开杀戒树立威望,威望是需要杀才能建立的。”梁庄主的英雄心态表露无遗,一副枭雄面孔令人心惊:“宫主从北面来,可知道有关那个什么我独行,姓丘小辈的消息?”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但都失望了。”季彦凌不是笨蛋,不想透露太多:“反正昨天他曾经出现在一个叫三冈村的小地方,以后便失去踪迹,本宫的人在该处,碰上了慕容廉明一群人,损失好渗。妙笔生花弄走了丘小辈的女伴,丘小辈急于救人,不会躲起来,他早晚一定会现身的。” 轻轻喟了一声,郭正义清晰的记得如烟怡在六年之前出阁时如何拼死反抗的哭闹情景,她的老父——翰林院学士君稼朴那冲冠掀髯的愤怒,用家法——一根沉厚的柚木棍怒打她逼着上了花轿,抬到那出名的纨绔子弟长安守备的大少爷胡贤身边,然后,听说她自从过了门便不食不饮,整日也不说一句话,胡贤仍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酒回去就百般凌辱她,大约不到一年吧,胡贤忽然在夜里暴毙了,胡家的人都说是新媳妇害死他的,于是,她就又陷入了一个更悲惨的命运里,从此过着看不见阳光,不知欢笑的生活——直到郭正义救了她,那是在四年多以前了。 目光有些朦胧,郭正义咬着下唇发怔:他记得当如烟怡啜位着告诉他这件事,简直像一个惊天霹雳震在他的头上,他整个傻了,他家与君家原是世交,两家的大人更有金兰之好,平时,他没有事就往君家跑,他喜欢他这位美丽而娴静的姐姐,喜欢她那挑不出一点瑕疵的如花般的面庞,喜欢她那高雅的气质,那安详的笑容,那任何一个小举止都充满了柔婉的仪态,但是,他却没有想到“爱”,他更没有预料到这位较他年长四岁的姐姐竟已这么深刻的爱上了他! 宇文不弃这才转向,气度雍容的朝宫彤拱一拱手,道:“总管大人,白宇文不弃一介寒士,承蒙武林各派掌门难为共盟之主,主理两道纷争之事。纷争之起因,看似起于长白山发现的万年参王,实际却是贵上兴风作浪,蓄意替两道制造的仇恨。论因果,你是罪魁祸首,但你食人之禄,自当忠人之事,纵有不是之处,那也怪你不得。 岂知他口齿纵然损极,宇文不弃却并不发怒,倒是哈元修熟知他的性格,听得极感不耐,双目一瞪,喝道:“宫娃儿,你从小擅用心机,现在只落个奴才身份,难道仍然不知警惕悔悟?俊儿问你是战是和,你便该爽直回答,为何转弯抹角用言语损人?恼得我老人家性起,先打断你的狗腿,叫你和战两难,那时你就后悔了。” 余老三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咱们这位老总,算是南方各镖局中有名手底够硬的了,许多当上老总,也不过阅历丰富,口舌伶俐,头脑精明而已,要真论起手底硬的,只怕还得在一般镖头中找寻哩!我余老三久受老总之恩,今晚总得到高升老栈溜溜,看准那厮动静,好让老总早有计较……” 深夜的景象对于他毫不陌生,他几乎每一晚都会悄悄出来活动一下。日子长久了,他自然会碰上夜行人,起初他甚是惊慌,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变得十分有把握可以避开夜行人,一则他从未遇到过脚程比他更快的人,二则黑夜中躲避极易,此所以他会毫不犹豫便决定夜间去探那草上飞俞胜一下。 大家碰在一起了,那不会引人起疑因为白莲教是众所见弃的一个邪恶组织,正道侠土,绿林豪杰固然视之为败类,朝廷也把他们当作妖人,一经捕获,必杀无赦。 “那你赶快去准备!”赵大叹口气道:“格格,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车子的木料不说了,光是那些垂珠缨络等装饰,就值对几千两银子,里面的车垫子都是上好的苏缎锦绸,绿呢车围,再加上虎皮脚踏,玄狐盖膝,以及许许多多的小装饰合起来是几万两银子呢,听说连皇上的车还没这一辆车子讲究,要是一把火烧了,王爷找小的赔车子,小的就是扒了皮也赔不起呀,谁不知道七王爷的车子是最华丽的。” 郭正义苦笑道:“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几口铁箱,都锁得好好的,并未动过,只有藏收旗令的檀木盒不翼而飞,此事只有等山主清醒过来,才会知道。”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到展红绫面前,说道:“这是放在药橱里的‘百草丹’,不知道贼人是否也做了手脚,那只有请姑娘检视了。” “信心与幻想都是抽象的观念,其实没有多大分别。”郭正义继续分折利害:“你有信心杀死他,他同样有信心杀死你,两人的信心相遇,结果总会有一个人的信心幻灭,所以信心是靠不住的。你有信心摘下天上的星星,至少得有一把能爬上天的梯子才行,或者胁下长出一对可以飞上天的翅膀。” “那是一定的。”郭正义肯定地说:“据我所知,他的内功修为与剑术,绝对比不上名列四大剑客之一的玉麒麟商庄主,也难胜黑道之雄神剑无绝一招半招。他的儿子无情秀士很可能青出于蓝,所以胆敢向神剑灭绝挑战。无俦秀士始终不敢亲自和我拼搏,很可能有意避免过早暴露实力,但凭他与季彦凌交手的情形看来,实在并不怎样了得。依我看,他若与慕容廉明交手,胜算可能在六比四之间。多一成胜算是靠不住的,临场的情势可以左右胜算的消长,所以我认为他向慕容廉明桃战,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蠢事。 微微有些抖索,如烟怕却毫不畏缩的迎视着他,她的嘴唇难以抑止的痉挛着,她有一肚子的幽怨、满腔的愁悒,她一直希望,热切而近乎疯狂的希望,郭正义能给她亏点什么,哪怕只要一笑,她也就终生满足了,这种相对的无言凝视,以往,也有过很多次,但是,彼此间纵然深彻的明白对方心灵深处的心意,但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墙阻在中间,他们都没有冲得过去,这,他们知道,除了负气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原因。 宇文不弃道:“这便是了,杀蛟取丹,千里掘参,自然不是三两个人办得到的。我师父刚才讲过:多尔衮逃到关外,准备借兵打回来。我们大举出关掘参取丹,难免引起清廷注意,这便阻碍多尔衮的大事,所以他才设法挑拨两道自相残杀,结仇血拚,籍去心腹之患,并收渔人这利。我相信多尔衮在那长白山中,定有安排,宫彤既是多尔衮手下总管,他想不去怕也不行。” “一定责以大义,太后也会明理的,问题是圣上不愿意这么做,太后已是八十多岁高龄了,前几年患风湿症,被郭正义治好后,又服用了郭正义所予的万寿丸,每日两九,早晚各一次,眼下去还真有效果,不仅精神健旺,走路不用人携扶,连目力也增进了,现在居然能看小字的书本儿了,所以圣上根本不想伤高堂的心。就是办了郭正义,也不让太后知道。” 展红绫道:“我也曾想到了这一点,但药量用得轻了,只怕力道不够,不足解除山主身中之毒……”口气一顿,从身边摸出三个纸包,接着说道:“我已经把寒家解毒丹,分成三包,纸包上写着‘一’、‘二’、‘三’字,第一次用第一包,和‘百草丹’五颗,以温水送下,若在半个时辰之内,山主依然十分平静。再服第二包,要用‘百草丹’十颗,仍用温水送下,若是依然平静无事,过了半个时辰,再给他服第三包,但这次就要用二十颗‘百草丹’,以高梁一杯送下。” 第十五章 耽误 “我也在找他。”郭正义冷笑道:“就是因为他不会南下追踪,所以我北上等他。这个混蛋称雄大河两岸,本庄雄峙大江,井水不犯河水,他竟然敢谋害本庄的人,冤魂般的死缠不休。哼!我要连根拔掉他的基业,替他从江湖除名,他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这件事,贵部当然全力支持啦!是吗?” “不错,郭正义就是我。”郭正义仍站在三十步外:“我不赞成子债父还的滥帐,也不认为打了小的老的出头是理所当然,所以我与你儿子的仇恨,我不会主动找你清算。今天我之所以捉弄你提出警告,是因为你们昨晚在途中,卑鄙无耻地谋杀不相关的人,我必须提醒你这样做是伤天害理的事。我救了回风剑张大侠,当然我不是目击者,我也无权执法要你偿命,所以来警告你,揭发你的罪行,理字站在我一边。” “你会聪明地避免提及你儿子的事,也回避回风创五个人被你谋杀的罪行,只须对目下的情势,提出替二十四个亲友讨公道的理由,就可以气大声粗挥刀舞剑了。”郭正义咄咄逼人,理直气壮逼对方走极端:“你,位高辈尊,名震江湖,声威地位皆比我郭正义高得不可以道里计。你应该有你的尊严和自信,选择适合你身份的方法和手段,和我郭正义公平决算。现在我等你的决定。” 郭正义的一张肥脸原来是褚红色的,这时光却有些儿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起来。他瞪着那双如豆的乌龟眼,袒敞的小纺夹绸短衫迅速掖好;卖着狠道:“姓项的,你他妈狂也狂足了,乖也耍够了,我郭正义在小磨岭与‘大玄派’的苟子雄斗单,跟你他妈的半点纠葛沾不上,你却横插一手,不但废了姓申的两个把弟,更叫我郭正义在小磨岭站不住脚,这笔熊帐,姓项的,你琢磨着算吧!”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子宇文不弃,他出身自滇甫“星谷”门,又拜进了滇境第一高手“反七剑客”韩小轩的墙里,出师以后,听说更与在中原武林里声威渲赫的“银带庄”庄主“一条带”莫金结成金兰之好,而且,莫金未出阁的妹子莫云竹和这位曾经独斗过“点苍五鹰”的玉魔子私下也颇有点小儿女间的情感,江湖上传闻,说这位玉魔子自出道以来,尚一直没有逢过对手……玉魔子宇文不弃朗朗一笑,道:“兄台好眼力,黄龙之名,果然不同凡响!” 展红绫脸上不觉微微一红道:“那倒不全是,主要离泰安近了,此后有他叔祖与师父在一起,要想开怀畅钦也不能够,俊弟又一直夸耀他的功劳,说是已经为我赢了这一场,磨着向我讨酒喝,我想想这次能够兵不血刃,他的功劳倒也不可磨灭,便藉此请大家聚一聚同方面垛他的馋嘴,另外也表示我对各位长途跋涉的道劳致敬之意。” 这是玩童争强好胜的神态,诸女都比他大,自然难免失笑,但花如玉和他年龄相若,一颗芳心又深深系在他的身上,便觉替他深感不平,于是十分认真的道:“各位姐姐,小妹倒觉得白大侠之言有理,最低限度,他能是宫彤在那股紊乱而又一无线索可循的状况下,辨别出谁是宫彤收买的奸细,这便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各位姐姐认为对吗?” 展红绫听了这话,忽然心灵一动接口笑道:“你是仅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到时候一旦发生拼杀,便从双方对敌之人当中去寻真正的敌人。当时眼见和谈有望,余道南等人去偏偏自作主张,故作义愤填膺,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味拼斗不休,于是他便想到他们可能是奸细,其实他也没有一点把握。” 深夜的景象对于他毫不陌生,他几乎每一晚都会悄悄出来活动一下。日子长久了,他自然会碰上夜行人,起初他甚是惊慌,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变得十分有把握可以避开夜行人,一则他从未遇到过脚程比他更快的人,二则黑夜中躲避极易,此所以他会毫不犹豫便决定夜间去探那草上飞慕容廉明一下。 忽听房内慕容廉明又传出语声:“小于你可别怨大爷心狠手辣,大爷定要成全你这点名声义气,现在已交三鼓,想那镖局中人,全是酒囊饭袋之流,谁能来救你性命?你若要命的,赶紧说出那孤云老道和徐氏兄妹的行踪,以及你家老总约请他们来此的用意。大爷说一不二,立刻把你放回去……” 美蓉道:“我们有那么多的人,踩也把松庐给踩平了,就那么大一点儿地方,还怕他们不就范。”公子俞道:“话不是这么说,宇文不弃拼了命想回去,无非是要让里面的青松子赶紧毁掉一切证据,我们如果明目张胆地攻进去,一定会引起猜疑,只要在门口儿略略耽误我们一会儿,也是他够把证据毁掉了。” 说着几个人已经又回到了吉祥赌坊的后院,见那儿一切都准备好了,慕容廉明递过一碗药水,公子俞给昏迷的宇文不弃灌了下去,再开始为他止血,敷药,包好头上的创口,刚弄舒齐,宇文不弃已经醒了过来,看见公子俞就在身前一指戳向公子俞的胸口,公子俞动都不动,让他那一指戳个正着,然后笑道:“方老夫子,你可真够狠的,我从外头把你背了回来,又给你止血包好伤口,你就这么对我?出手就想要我的命。” 公子俞笑道:“没什么!你老夫子对本草很熟,我这是从个卖草药的郎中那儿得来的一个秘方,叫做软如绵,一碗药计喝下去,在十二个时辰内,能叫人全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没有,我一闻那个气味太难闻,就没敢试验一下,又怕他冤我,刚好你昏倒了下来,鼻子舌头都不太管用,我就借机会给你灌了下去,你瞧,还真不错。可见那个卖草药的还真有两下子,这五十两银子没多要,不过他的良心太坏,卖药的时候还告诉我说,有功夫的人可不能乱喝这种药,如果过了两上时辰,不上他那儿去另外弄付解药喝下去,一身功夫就全散了,那个老杀才良心黑得很,一付解药要二百两银子。” 宇文不弃道:“从昨天起,贼党有意迷失了神志,要他扮作轿前护法之后,山主中毒,大楞子、王小七的被人点了死穴,接着派人在五道沟埋伏,赵兄负伤而归,和胁迫紫衣刀煞来借兄弟的项上人头,有人开棺盗走郭正义尸体。这一连串的事故,说穿了,都是贼人的阴谋,而且早有安排,显然和他们订的三日之约有关,志在造成大洪山庄人心惶惶,瘫痪咱们的斗志,到那时候,咱们真的变成不堪一击了。” 宇文不弃哦了一声,摸摸胡子,笑道:“事情是这样,兄弟听紫衣刀韩世海说出咱们大洪山已被贼人暗中严密封锁,出入暗号,白天以手指日,夜晚以手指月。这就使兄弟联想到贼党这一手式,也可能适用于咱们庄上,因为以敝庄目前防守布置来说,莫说是人,就是飞鸟,也逃不过所有岗位值岗弟兄的眼睛,但咱们庄上,却连续出事,连郭正义的尸体,都会被人开棺盗走,那一定是咱们的岗位有了问题。” 那知郭正义动作奇快,白髯老者脚下堪堪落地,发觉寒森森的剑尖,还在后心。并未摆脱。心下一急,突然上身向前一俯,疾快扭腰滚身,从横里闪出,右手闪电一剑,反扫过去。但无论他如此转身,只觉背后那一支剑尖,挥之不去,稍一停步,就刺入衣衫,点在背脊之上。 “如果藩王成功了,河南地境所有各门各道的人,甚至各地正正当当的由道行业省得关门大吉。”金剑龙镖甚表悲观:“他会成功的,未家皇朝的始祖,是标准的江湖亡命出身,做过和尚游方天下,加入香军邪教打江山,知道江湖人是祸乱之源,更知道该如何管制百姓不至于作乱。所以抓住邪教的人就斩立决;所以禁止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做和尚;所以不许百姓远出百里外走动,所以要百姓连保连坐……” “展姑娘,你给我听清了。”郭正义脸色一沉,虎目中神光暴射:“不要妄想用什么天下君父之道,那些骗人的话来批评我妄为。老实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古有明训,朱家的人既然以百姓为刍狗,百姓实在没有把朱家的人看成君父的理由。今晚王爷如果没有给我合乎情理法的答复,下次我一定会把这里变成血肉屠场。” “但我更相信我的丘哥哥。”姑娘勇敢地说:“我对他有坚强无比的信心,在他的侠士之剑下,魑魅魍魉何足道哉?而且他是男子汉,男子汉不需谋及妇人。“ 第十六章 口谕 “他有他的信念和主见,不需我劝他为了我的安全,而让他放弃他的信念和主见做懦夫,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好吗?” 这次我行脚贵地,无辜被扯入血腥风暴中,受到无情的迫害,多次九死一生,但迄今为止,我一直就没生气。我个人的力量,阻止不了这次屠杀的风暴,因此必须找到策动这次大屠杀的主谋,我要知道理由。这个主谋,就是开封的这位周王,我非找到他不可,你必须用生命来阻挡我,你我的生死机会各半,你我今晚只许有一个人活在世间。”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展红绫柳眉深锁:“王爷年轻,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心力交瘁,那有能力和心情,策动什么大屠杀?他一直就不愿意袭封,所以整整拖了十二年,对镇国将军的爵位十分满意。但皇上圣旨难违,今年才正式袭封,他不敢不接受,他不可能突然性情大变……” 他疯狂的窜入里间,这里,是展红绫的卧室,一根燃烧着的横梁劈头砸下,被他一掌震开,不管火星子迸射,不管溅在他身上的火屑,他宛如失去理智般冲进了去,于是,他看见展红绫正躺在地下,那水儿绿的衣裙染满了血迹,一片烧得火熊熊的竹墙上正哗啦啦坍塌到她的身上! 眼睛全红了,郭正义似要追回千万年来流逝的时光,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扑去,快得不能形容,在那火墙倒下的同时他已用背脊挡在展红绫的身上,而在这瞬息,他的目光同时看见了浑身起着火的晏立,这条粗犷的汉子,正匍在地下,双手紧紧扼着一个白衣大汉的颈项,那白衣大汉空洞的瞪着眼,舌头滴着血半伸在嘴外,头发已在火堆里烧着了,他的一柄匕首,却从晏立的右胸侧着透进,直从左肩胛穿出! 身形在空中一斜,郭正义的躯体已令人不可思议的直冲而下,隔着地面尚有三丈,他却在一个狂风般的旋转中裁入面前那条清澈的溪流里,“噗哧”一声,他身上的火被水浸熄了,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在一阵错愕的呼叫声中,他又带着满身水湿哗啦啦倒射回岸,身体尚未落地,他的双脚已重重的,结结实实的踏在两名大汉的胸膛上! 俊卿扬眉张目,不服地道:“我有我的想法啊!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是古有明训的。他对安姐姐存有爱慕之心,而且痴心妄想与我作对,这证明安姐姐确有令人爱慕之处,对安姐有什么损伤呢?安姐嫁给我,我便与有荣焉,便该**自足,因安姐而感到骄傲。梅子豪嫉妒我那是能怪其然的,我若因此恨他,那便比他还不如了。” 俊卿回眸道:“我不信安姐不懂,这便是自反啊!自反的结果其错在人,我原谅他,其错在我,那便勿惮改过。这样心胸自然舒畅,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一个人心无芥蒂,荡荡坦坦,真所谓质诸天日而无愧,其乐何如,不言可知。安姐若再不信,你可以问真人,真人习道,一定讲得比我透澈。” 白石道人苦苦一笑,道:“开导不开导那也一样,总之我现在想通了。贤夫妇的这份心意,愚兄总是感激的。白大侠提醒我‘其错在人’。我原谅他,其错在我,那便勿惮改过,先师之死,我该想到那是师祖的遗训,谁也不能违背,太行之辱,便该想到盟主的口谕,便是命令,我不遵守,事先便已辱及盟主的身份,盟主纵然故意给我难堪,那也是‘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我又怎能自怨自艾,责怪他人?现在好了,一切都成过去,我们喝酒。” 他已渐渐镇定过来,想道:“韦千里呀,你先别碰上事就发慌。这些日子来,我老是怀疑那大名鼎鼎的草上飞慕容廉明何以这么草包,给我无意中用出紫府奇书中的一下,便把他整个人撞跌下去。现在看起来也许不是他脓包,倒是我厉害是真。试想欧阳少庄主和那位许保何等厉害,黑蝙蝠秦历更是厉害。但他们连打我几下,又揪又扯,都弄我不倒……” 钟旭又道:“你们只要届时助我抵挡那两个大魔头一个时辰功夫,我便可以出手助战。但容老夫说句坦白话,那两凶俱有护身魔功,寻常掌力伤他不得,只有崆峒老前辈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太乙气功,能够破他护体魔功。此外,如用锋快利剑,加上内力造诣够深,也能伤得他们。不过饶是有剑在手,也得多加小心……” 公子俞笑道:“老夫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一身功夫好说也下了几十年的功夫,散了实在可惜,我们跟你无怨无仇,也犯不着要你的性命,刚才我摸过你的身上,敢情你老夫子真清廉得很,在松庐当了多年的师爷,银钱过手每年不下千百万,身边居然只有两个五两重的小银钱了,那个郎中可势利着呢,只认银子不讲交情,非得现钱交易不可,而且一文不肯少,他住得又远,套了车从这儿赶了去,也得一个多时辰,我们总算认识一场,外面车子也准备好了,一百九十两银子我给你垫上,你看怎么样?” 公子俞吟了一声道:“老夫子,我们是江湖人,不是官方的人,江湖人可没把松庐的地位放在眼中,了不起杀了人撒手一起而已,即使你们了毁了一切的证据,也阻止不了我们剿灭白莲教的决心,因为江湖人行事没什么顾忌,不必对谁交代的,我之所以要问清楚出人的暗号,无非是想破门而入时,减少一点伤亡而已。” 宇文不弃使的一口单刀,只是随手抓来,他为了假扮贼党,自己的成名兵刃大铁锥,只好藏在贴身。如果遇上普通高手,以他的武功,单刀也足可应付,偏偏为首的蒙面人剑上造诣,极为精湛,动上了手,着着进逼,手上这柄单刀,究非趁手兵刃;这一阵工夫,不但久战无功,而且被对方逼得步步退后。心头不禁大怒,口中暴喝一声,振腕一刀,陡然朝前劈去。 这四对人中,只有范君瑶年纪最轻,经验最差,但和他动手的那个人使狼牙棒的贼人,出手最是狠毒。两人打到百招左右,范君瑶已被逼的旋身游走,封闭不迭,心头急怒交迸,力贯右臂,长剑陡然一震,划起一道剑光,朝前送去。使狼牙棒的贼人一看来势奇强,赶紧回棒封架。 宇文不弃心中暗想:“方才闯进这来的四个贼人,武功都不在自己几人之下,但他们听到哨音,立即撤退,不用说,今晚来犯贼人,当以吹哨人为首。为首的人,武功自然要高出这里的人,岂会被一个姑娘的几支飞针,就能唬住,撤身就逃,极可能为首贼人吃了姑娘的亏,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才会吹哨示警,命大家退去。” “武威所?我知道这个组织,那是卫学的教头们,设在学舍外的联谊组织,也接待客座教头与退休的人员,从卫所调派了几个老卒执役,平时没有几个人行走,丘壮士问这种无名也无实的组织,我那能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实在无法详细答复你,我也是曾经听人偶或说过而已。” 郭正义明白自己的创伤也十分严重,他却暂时顾不得自己了,展红绫躺在他的怀里,如画般美艳的面庞浮着一片红肿;脸颊上,肩背上,手腕上,有着紫黑色的的伤,豆大的水泡密布,看去相当吓人,郭正义非常为自己及时的救援感到庆幸,他知道只要好好养息,展红绫的容颜不会有什么妨碍,否则,他只要慢上半步,这张如花的面孔只怕要全毁了,全毁了,那后果,郭正义不敢再设想下去。 医仙微微笑道:“我也不清楚,相传人参是通灵的,譬如垫参用的‘青菜’乃是一种长在老树上下的绿苔,包参用的‘菠萝’也是一种海绵一样柔软的树皮。如果不用这种绿苔、权树皮扎人参,人参也会自行遁走。采参的人代代相专,都是这样做的,谁愿意甘犯忌讳,将幸幸苦苦掘到的人参,去试验它是否真的会遁走。” 同时因双凶如会来犯,一定知道岛上石洞的巧妙,势要用某种厉害工具来弄毁洞门。武林中本有一些火器有极大的爆炸力量,因此如果双凶乃是用这种火器,更加危险万分。因为在子午两个时辰之内,金刀太岁钟旭不能心神惊扰,否则便会走火人魔。至于那一炉灵药,糟蹋了犹是闲事。 宇文不弃道:“他自己出人也不要,这些暗号是给他的班子里的人出入以校对身份之用,有时他们带了班出去,有事情要向总坛请示而自己又分不开身,遣人回来送信时才用得到,但是班子在京师,有事都是他们自己面禀,而暗号是年年更换的,今年的还没有定下,他告诉你们的一定是去年的。” 第十七章 鹰犬 郭正义从身边摸出一紫金令牌,朝日总管道:“吕兄,我要你守书房,不准有人擅入,但有些人,只怕郭正义不敢拦阻,也未必拦阻得住。兄弟有重要之事,须和慕容少侠贤兄妹及曹文超密谈,不能有人闯入,你可持山主令牌,站在阶前,就算是夫人或几位护法来了,一律替我挡驾。” 郭正义笑了笑道:“譬如你老弟根本并未被人迷失本性,而是受贼人的胁迫,不得不担任轮前护法,当时你功力大增,只是贼人为了掩饰你的行藏,让你临时服用了某种药丸,把你一身潜力,都提了起来,但这种药丸,竭泽而渔,最是耗人体力,因此你第二天无法恢复,整整躺了一天……” 宇文不弃因小道士奉命在洞口迎客,而且在等齐了自己四人,才引入洞窟,已然想到潜伏大洪山庄的贼党,放出三头信鸽。自己截住了两头,另一头飞鸽,自然先自己等人到达,为时虽然不多,却已足够贼人布置。这时眼看那老道目不旁视,只是坐在那里默诵经文,对自己等人恍如不见,听了董崇智说出昨天来的时候,洞口没有那道棉帘。 “我也觉得可疑,这里像是百万富豪郊外的宴游处所。”郭正义说:“杨百户既然是武威所的负责人,他怎敢不在武威所坐镇?就算这里是他的别业,也不会晚上回来住,他应该住在城里,武威所有事也可以赶去处理,在城外如何进城处理急务?恐怕咱们真弄错了。” “两个鹰犬的口供一定可靠。”展姑娘坚持己见:“如果杨百户其实姓吴,又的确是河南左护卫的真正世袭百户,那么,这里就是他的家。军户并非都是穷光蛋,河南中护卫的几个高职世袭大员,早年借特权横行不法,敛财侵地大家发财,个个都另置了家产,只不过不敢公然以主人自居而已。这位姓吴的杨百户,在这里叫杨成彪,在卫军中,他才叫吴百户。” 季彦凌将得来的口供说给众人听:“那位郭正义,有一位在天下各地颇有名气的姨夫,叫什么慕容廉明。他答应郭正义如果军方的人支持,能从凤阳皇家监狱救出安乐王安泛,返回开封夺权,假使失败,就尊奉安乐王做什么江湖之王。这就是腾龙大计的目的。郭正义不但收买了左、右两护卫的一些官兵,更豢养不少谋士刺客,一面从扩展实力中,进行巧取豪夺的血腥手段筹措更多的财源,一面收买一些争名夺利的豪强,以武威所作为掩护,居然被他在短短两三年中,发展出如此惊人的实力。这件事不但军方难辞其咎,布政使与开封府甚至按察司也难逃失职刑责。今晚他们集合首要秘密协商,很可能迫不及待提前发动,原因是在河南地区制造骚乱的计划,受到甚为严重的挫折。” 那不就来了,好一副德性;一套说灰不蓝的衣裤,拦腰系了根麻绳,少说上面也带着半斤油垢,脚下踩着一双烂得见了底的破草鞋,一蓬鸡窝也似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顶在脑袋上,而那脑袋,上面偏生长了一双醉眯眼,大鼻头,再加上一张满口黄板大牙的嘴巴衬着吊在屁股后边的两块枣木硬板,黑不溜丢的,说他名字是包要花实在差了,应该称做包“叫花”才来得对。 微微怔了一下,包要花蓦地大笑起来,他拧了一把鼻涕,摇头晃脑的指着单殉:“我说朋友,我就知道凭你们这些料不会成气候,他娘的眼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却来问老子人到了哪里,这不是明明白白的摆着窝囊废一群?呵呵,展红绫弟啊项老弟,有你的,真有你的……” 三目秀土单殉不是白痴:他自然明白孤家山的两块板是个什么人物,在当年,包要花便曾以他的这两块枣木板横扫过关东的坐地虎“三才庄”中大罗圈、二方鞭、三回腿;云雾山上守着可治百毒的“乌紫英”神草的虎鹰谁敢招惹?包老先生却单人匹马攀了上去,一顿板子敲下来三十多个,只见鹰尸遍地,包要花已经笑嘻嘻的举着“鸟紫英”下山来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一条龙”瓢把子“流刀”齐生石约好包要花做生死之斗,老包十六招上就将对方一颗脑袋砸成了血花花的,烂糊糊的一团,齐生石在两河一带,连啼哭着的小仔子们听到他的名字也吓得不敢吭声呢—— 医仙见了,忙又续道:“时掌门人不必丧气,人参出现之地,必有奇花异卉随之而胜,那奇丑淫秽的恶蚊尚且能知盘踞不去,人为万物之灵,焉有寻它不着之理?况且郭正义不久也要赶来,多尔衮也是有企图,他们必知大概地段,我们获宝之地本就不重,何不敞开胸怀,听其自然?还是听我说那人山掘参的种种事故吧!” 这次与会之人,除了野叟一行及梅氏父子以外,太行山另有两位寨主随行,一位是“塞外驼龙”宁振风,一位是“铁臂飞猿”陆瑞庭,另外便是各派掌门人,以及少林派的的临院无明,武当派的掌院无意,华山派的袁药,青城山的金鞭崔首老,五台派的瘦头陀昆仑派的祁昴武,崆峒派的头陀,其余阴阳山、点苍、形意三派则仅掌门人参加,算来不足三十人,但论实力,可说全是当代精英,天下的一等高手都到齐了。 他们所谓集议,其实不过询问郭正义发现万年参王的地点,以及如何分组进山,如何互相接应而已,最费事的,倒是多尔衮调的状况一无所知,此去不知将要遭何种阻击,如果多尔衮调用清兵,沿途设伏,能否获取蛟丹参王尚在其次,他们都是侠义之土,想想可能发生的伤亡人物,内心也觉恻然不安,因此直到三更,会议仍旧不能结束。 手帖的内容倒也简明,第一,他原与群豪共有蛟丹与参王,彼此以朋友相处。所谓“朋友之义”,也就是“福祸同当,忠难相扶持”。这一点群豪当然不会答应。第二,他愿以武林朋友解决蛟参的办法,在白头山万象谷内与群豪争一日之长短,以决蛟丹与参王谁属。那时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也于今后无关。群豪应允了,集议便也至此结束。 徐氏兄妹固然心中大骇,但那袁八公何尝不十分感到意外。他这一招绝招,自问已独步天下,想不到这两个加起来还及不上他岁数大的年轻人,居然仗着位置交易得神妙,两人交叉一换位置,双剑反而由守势的稳固力量,改为进攻的凌厉冲力,故此双剑力量陡变,他便没有弹飞对方长剑。 慕容廉明听得毛骨悚然,想道:“那种嘶嘶的怪声,固然可怕,但后来那阵喘声,更加惊人。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够呼吸得这么大声,假如是个人的话,他一定有两丈多高,等如一座小山似的巨人才能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我的妈呀,莫不是苇塘里藏着一个大水怪,正和什么毒蛇在闹着玩。” “老夫知你定是武林中人,这可从你来到切近,方始发出声响这一点推想到。老夫乃红云谷胖龙厉七公,平生从不曾请过人援手。但如今事属非常,这头毒章一除,生灵俱被福泽,故此拟请你现身出来,诈作要袭攻那毒章。候得毒章稍一转移注意力,老夫便可乘机脱身,同时飞剑将它除去。这件功德你如助成,老夫事后赠你这两对万年灵鳗套。此是老夫平生最为爱惜之宝,一对套在腕上,长及臂弯,一对套在足上,世上不论任何兵刀水火,俱不能伤毁,你看这头毒章浑身俱毒,常人别说触到它身体,便走近一些,也得中毒身亡,但老夫仗着脚踝这一对灵鳗套,却丝毫无恙……” 宇文不弃道:“那可不能叫杀人,你只是把人砍倒下来而已,而且你是在混战中,为了自卫必须砍倒对方。才能保全你自己,在混战中你已经没有了思想,出手发剑,也难以控制,但今天的状况不同,你必须十分冷静,甚至对方还没有防备时,就得施出杀手,那得要有相当的勇气与决心,你的确不能适合,因为你的经验不足!” 宇文不弃笑笑道:“那是必须要说的,这原则就成为了我的致命伤,尤其是我现在已经有了根,结了伙,不再是以前单独流浪的时候那样行踪无定,仇家随时都可以找到我,如果对方抓住我这个限制,找几个高手,扳住了脸来对付我,岂不是把我吃得定定的,我故意放出这种空气,让人家不要利用我这个毛病。 宇文不弃听他说出“大洪帮”,心头不禁一动,暗想:“铁胆赵万生护送李长发出山,遇上拦击的人,就曾展露过大洪帮的帮主旗令,后来郭正义亲自去祖师堂密室查看,发现那面‘洪峰旗令’,已被人盗走。“ 第十八章 戒律 “由此种种迹象看来,莫非贼人借尸还魂,确实打着大洪帮的旗号?”心念一动,忍不住道:“你说下去。” 那庄丁道:“是,小的听下面弟兄没有回答,心头顿感不对,当下就分出一人,下去探视,只听小道士又伸手指了指道:‘咦!奇怪,你们下去的一个,也倒地死了。’小的喊了一声,果然没有声音,正待赶进洞去禀报,只见那小道士一下欺了过来,笑道:‘目前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快躺下吧。’挥手弹出一蓬黄烟,小的只觉一阵昏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展红绫跟着走近,原来白狼毛手指点之处,有着一片字迹,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余遭仇人围攻,身中天毒指,双足被胁,自分必死,幸得灵猿救来此地,忽忽二十载矣。近日每感异征,或许不久于人世,二十年来,静修有得,创为排云一掌,扫云三剑,裂襟为记,留赠后之入此洞者。终南束秀夫以指书。 慕容廉明说:“我总算明白武威所的人,为何收买九华山庄少庄主,向天南镖局挑衅,希望将飞虎方世贤诱出的原因了。飞虎方世贤是军户,虽然侨居黄州,但老家仍在凤阳卫,有不少子侄仍在卫军中任职,担任凤阳和中都的警卫。武威所如果要攻入皇家监狱救人,去的人都是高来高去的货色。方家的子弟是对付这种人的能手,他们成功的机会不多,必须让方家的子弟告假离开,只有向飞虎方世贤下手才能达到目的。” “很抱歉,展姑娘。”郭正义显得意兴索然,不胜烦恼:“草野浪人,沾惹官府是犯忌的事。早知道内情如此复杂,小可早就撒手不管了,军方如果继续追究,图谋不轨的人固然罪有应得,但卷入血腥事故的许多无辜,极可能受到牵连,这些人必定对小可产生误会,小可岂不两面不是人,成了干犯众怒的目标?我必须及早离开贵地,务请展姑娘在王爷面前美言一二,盛情心领,感激不尽。” 一座山,像自天外飞来一样挡在前面,这山雄峻之极,高高的插入天际,自山的半腰,有十二道匹练似的飞瀑挂落,山腰之上,云雾迷漫,而恰巧在若隐若现的半山中,有一块突出的山崖,那山崖是绿翠之色,刚在飞瀑的上面,想想看,如果住在山崖之上,朝迎旭日东升,暮赏玉蟾含颦,濯心于十二道冷泉,抒意于缥渺云絮,衬以满怀的清新,傲啸在群山的拥抱里,在这儿呆下,哦,该多美,该多自在。 这是一间淳朴带着松木香的客堂,几张松木椅就着它原来的生长形状雕制而成,式样古雅而奇特,上面铺设着软软的丝苇垫子,墙上,斜斜挂着一面筝,一座斑斓的黄褐色松皮的木座上,燃着一个小巧的白玉香炉,袅袅烟雾,正淡淡飘渺空中,檀香味进入鼻管,清净得似涤尽了人们的五脏六腑。 群豪进了万象谷,早有守望之人人帐禀报,群豪以为出来的必是多尔衮,岂知登山坡,出面之人竟是宫彤,不过宫彤身侧,另一个体形高大,长象猛鸷的白发老者,看去与宫彤的身份不相上下,另外有三个红衣喇嘛,七八个年岁不等的劲装疾服之人环立他们身后,看去都是武林健者。 天杀星道:“便是白昼与你的对话老人,他目前是多尔衮的内府总管,地位尚在宫彤之上,他本是为师的同门师兄,后来因犯淫戒被你师祖逐出门墙,为师在甘凉道上被人暗袭几乎丧命,便是他下的毒手,后来为师被你父所救,他又杀了你杀母泄恨,左贼的功力尚在为师之上,明日对敌,你要倍加小心,千万不可冲动误事,记下了吗?” 那雾山双凶除了带同能够炸碎大石的五雷火弹之外,还特别去约他,便是因为他有一只异兽,乃是穿山甲的异种,不但能够穿山裂石,同时还可喷毒雾伤人。是以雾山双凶特别约他同来,打算暗中由他放出那穿山甲,潜入石洞,喷出毒气,正面则由雾山双凶进攻。纵然有什么高人守护,也必能制敌死命。 原来他全凭功力精纯,是以毒章虽然拖得动千斤重大的大石,却移不得他分毫。可是以毒章数百年功行,自亦不比寻常,尤其是气脉悠长,三五日算不了一回事。但他仅仅过了一昼夜,便觉出真元耗损甚多。已是绝不能稍为移动。否则他一剑下去,刚刚斩断毒章一臂,但毒章另一臂已足够把他拖下泥沼。 宇文不弃道:“不!刚才我说过了,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所定的戒律都无法遵守,就不配当一个剑手了,何况这个原则我现在更容易遵守了,因为我又有了几个最好的帮手,尤其是芙蓉,纫珠和你,我们生活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在一起,有你们为我分担了身外的压力,我担虑的情形出现的可能不多。 宇文不弃道:““没有侥幸,别人还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当我那最后一招杀手攻出时,我的人已经等于是死了,因为那时我已放弃了防御,听让对方得手后,才施展的,寒月剑法施展到了极限时,只有一个空门,就是腰间,这虽是一个很微小的破绽,必须要极高深的剑手才能够察觉,能找到这个破绽的人,技艺一定高出我很多,在他认为万无一失时,才会发出一剑,把我拦腰一斩为二。” 展红绫道:“我很笨,那里想得到这些了,是蓉姐告诉我的,她说你的剑法,盖世已罕有其匹,除了两三个人之外,很难有人是你敌手了,万一遇上那样的人,她要我们保持冷静,看好对方的出手,每人守好一个方位,发现你将剑高举,不理对方的攻击时,就是准备要拼命了,到时我们就同时抢进来…”。 郭正义又是一呆,心中暗道:“山主剧毒虽解,但这是定下的计,不到明晚,贼人未来之前,山主依然作中毒昏迷,是不会露面的,此刻忽然传出山主的紧急命令,那是果然有了重大变化。”一念及此,立即回头道:“慕容少侠兄妹,曹文超,咱们快走。”当先举步,匆匆朝里行去。 郭正义穿过大天井,只见厅上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心头更觉事有蹊跷。想到明日已是顺党三天期约,这时庄上忽然传出紧急号令,必须立即在庄前集合,整个山庄的戒备,岂不尽撤了?想到这里,不禁急出一身冷汗,蓦地脚下一停,急急说道:“这是贼党的狡计,咱们全上当了。” “咱们的眼线已经证实,武威所被抄前后,丘小辈与郭正义四个老不死,一直就在开封活动,八成与他们有关。目下他们正大摇大摆南下,这两天可能抵达许州,显然冲咱们而来,妄想作斩革除根的打算。如果抄没武威所真与他们有关,咱们岂能轻易放过这罪魁祸首?何况他正冲咱们而来,早晚一定会碰头的。” 展红绫舐舐嘴唇,平静的道:“前面这个小小的水池,我叫它‘净心池’,池水芬芳而甘冽,池边野菊中,杂生着一种异草,这种异草茎为墨绿色,有小指粗细,结着红色的果子,那些野鸭,每天都成群结队的飞来此处饮池中之水,食那结着红果的异草,它们好像非常喜爱这两种享受。” 那宇文不弃的功力确似深不可测,郭正义乃是哈元修的及门弟子,手中的兵器又是哈元修当年使用的“乌芒惊神棒”,可是接战之际,宇文不弃脚下始终未曾移动分毫,任由郭正义攻势再厉,劲力再猛,他仍然若无其事的见招拆招,见式化式,而他使用的兵器,不过是一柄轻巧的白玉洞箫。 慕容廉明飞身而退,弄了一大扎芦苇,然后又飞纵回来,脚踏原来的地方,先用那一大扎芦苇开路,犹如瞎子扶杖走路的光景。敢情他忽然想到,也许空手会被迫得冲近泥沼,那时臭气更甚,倒不如弄扎芦苇,等走得近一些时,那毒章仍然不动的话,便掷向它身上,这样总可以惹火它而不必迫近。 宇文不弃再问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展红绫道:“玄真子在交付日月今极的时候,有两个侍卫营的人藏身暗处听见了,他们是蓉姐的人立刻告诉了蓉姐可是蓉姐立时就杀了那两个人,总算保全了这个秘密。连他的父亲都没有告诉。”宇文不弃皱眉道‘“她为什么又告诉你们呢?” 他外号“穿云箭”,擅长射击,这二十四名弓箭手,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每一个人都箭无虚发。照说他们以十六个人,围着郭正义等四个人,等于三个人监视一个,不论任何一人,稍有异动,箭在弦上,立时可以发射,三发箭中,总有一支可以把人射到,但十六支箭,竟然一支未发。他心头蓦地一紧,立即把手中三角小旗一展,口中低喝一声:“速退!列阵!” 第十九章 洞箫 “正相反,在下不需要九华山庄支持,毕竟九华山庄的庙太小。”慕容廉明傲然地说:“在下实力仍在,我有我的局面。目下天下各地藩王,都在招贤纳士,最积极的有河南洛阳伊府,南昌宁府,湖广武昌楚府,陕西关中秦府。咱们这种人,不管投向任何一府,都会受到礼遇与欢迎。宫主,九华山庄树大招风,锦绣山庄与镖局不会就此甘休,慕容廉明也誓在必报,你跟着庄主,哪有好日子过?” “我说得难听,是吗。”展红绫从一个高贵的淑女,转变成泼辣的女人:“你心里明白,我说到你心眼里去了、这种风骚入骨的烂女人,你父子都是一见便着了迷。我必须制止这种丑恶的事发生,以免将来造成遗憾,以免更多的人牵连受害。郭正义就比你更像一个明智的英雄,他自始至终就不受这个妇的迷惑。” “傻瓜能把咱们这些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从天堂打落地狱吗?你如果不能善用心计,仍存有以单纯的武力解决对付他,失败的机会是相当浓的,咱们也跟着倒霉。过去咱们曾经提出优厚的条件网罗他,即使撕破了脸,情理上不算是势不两立的大仇敌,他不会对咱们周府的人做得太绝,而你……” 说着,他走到那个大岩壁之旁,伸手在一个陷进去的石坎里摸出几根长长的银线,银丝韧而富有弹力,丝端却都缚着一粒朱红色的,拇指盖大小的果子,展红绫对包要花眨眨眼,用力一抖,手中的几根银丝已似箭般笔直射去,奇怪的却是这几根银丝并不垂落,只在这群野鸭的上空颤动抖索,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于是,有五只野鸭已冲天飞起,伸开嘴一下子咬住了银线顶端缚着的红果。 展红绫捡起野鸭,放回银丝,一笑道:“因为我从来不明着惊扰捕杀这些野鸭,所以它们相信我是友善的,它们每次飞来便不会顾虑我,而抱歉的却是每次我都留下它们一两只做为我的佳肴,假如我也像你方才那样追上去捕捉,纵然能捉到几只,下一次它们却再也不会来了。” 说着话,展红绫往外电射而去,但是,一出那破碎的石门,一片通明耀亮的火把光辉却映得他双目一眩,石屋之外,已静静的围立着无数名灰衣大汉,他们的兵刃在火把的光芒里闪浮着寒光,再衬着那一张张冷漠生硬的面孔,越发显得气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阴森。 宇文不弃哼了哼,蓦地一挥手,堵立在门口的双义帮首要们闪电般往两侧跃开,在他们背后,三十名灰衣大汉正成梯形叠排,每个人的手上都执着一具两尺长的银筒,看得见银筒尾部的一根拉簧,他们的手都按在那拉簧上,嗯,筒子里不用说是装的什么,若非火药,定是毒气瘴雾一类! 话落剑动,一剑逆刺而出,宇文不弃眼看那一剑平淡无奇,不觉一声冷哼,岂知哼声方起,剑锋已论及“华盖”。急切间也顾不得羞耻,连忙倒身一滚,滚出三丈远近,方始挺腰起立。讵料郭正义心怀血仇,又存了速战速决之心,一剑落空,人已蹑踪而至,宇文不弃尚未站稳,剑气又临顶门,于是他举箫一格,只听“嚓”的一声轻音,一柄洁白纯玉的上好洞箫,便已短了半截。 事情十万火急,万贞儿的人随时都有出现的可能,纪宫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抱起孩子,再仔仔细细的瞧一瞧,尤其特别注视一下头顶心一块杯口大小的秃发之处,及右手臂上的一处胎记,然后小心翼翼的以黄绢包好,取出两锭银子,一并交给来人,猛地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道:“这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储君,恩公务请格外费心,并受本宫三拜。” 这事简直是奇极了,呈现在头套下的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孔,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清晰的口眼耳鼻,有的只是几个窟窿,面部刀伤累累,凹凸不平,整个头脸红红的,像是剥了皮的猴头。原来,这假面人是一个没有人皮的人。花三郎惊疑满面的道:“此人手法十分高明,看不出来是新伤还是旧痕,但他既以头套遮面,应该属旧痕无疑。” 老者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少年,一面慈祥可亲地替他拭着眼泪,一面说道:“孩子,可怜的孩子,自从你三四岁时,为师的从仇家把你救出来迄今,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今天情形已太特殊,慕容廉明一向言出必践,一丝不苟,多少年前,无法计数的英豪丧生在‘七杀令’下,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此违犯他老人家的‘七杀令’!在未离开这座寺院之前,一切言行要格外小心才是!” 慕容廉明沉吟一下,不胜感激的道:“大约在四五十年以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位奇侠,自称‘慕容廉明’,专门排争解纷,为武林主持正义,劝导各派息争言和,达到天下一家的目的。不料,由于管事太多,性情又刚直,不善逢迎,却反而给自己招惹来一身是非,尤其他老人家身怀一张‘迷魂塔’的秘图,越发引人觊觎,于是,天下各派,便在此和慕容廉明展开一场生死恶战……” 慕容廉明蹙眉沉思良久后,拂须缓缓的说道:“自从那次惨剧结束之后,慕容廉明命各大门派在此筑衣冠冢,并按年祭祀,他老人家便也随即隐迹遁世,不再过问江湖是非,迄今生死下落不明,不过,间或有人在此违犯他老人家手订的‘七杀令’,一律受到惩罚,立时倒地身亡,从无一人幸免,由此足证慕容廉明可能仍健在人间,而且说不定就居住在衣冠冢中,想来‘迷魂塔’上的秘图亦在眼前石墓之中了。” “他们是替一位武林老前辈护法,那海外雾山双凶却定在今夜子时去寻仇,因为那时候那老前辈正好不能分身,我虽不知那雾山双凶有多大能耐。但听那个替雾山双凶出力的人说,七步追魂董元任特地派人来向他们请示谒晤的日期。试想以七步追魂董元任也如此尊敬他们,已经可以想到他们的本领了。” 斜刺里飞出五枚小石,悄无声息地劲袭而至,加上正面的袭击,威势非同小可。郭正义眉头一皱,杖掌齐施,从从容容把这一次袭击避过。但人家可不容他喘息,又复连珠攻到。郭正义虽是举重若轻,随手把所有石子都击落,但杖风掌力雄浑之极,激得身形直往后漂退,眨眼间,又退至两丈距离。 再斗了三十多招,郭正义想他虽不出煞招,却也是全力施为,因此功力比孤云道长较弱的年轻剑客徐安国,此刻已渐觉力乏。要知武功之道,犹如奕棋。功力较差,虽可因一时机灵,稍能占先,但终久会露出原形,缚手缚脚。而徐安国因功力逊于对方,因此每一剑均须出尽十分力量,八九十招下来,便觉力乏。 这也是一项至高无上的权力,抵有在一个认事分明,处事冷静,无争无欲的大仁大义的侠客手中,它才能成为一股安定社稷,为民造福的力量,稍一不慎,它就会成为灾祸之源,早期的日月同盟之失,就是此令没有能好好利用,玄真子徐明的关系更密切,而徐明也比您更善于策划,但玄真子却不交给他,就是因为这令旗,不能交付给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展红绫含羞地笑道:“我觉得已经长大了。”宇文不弃道:“你不是早就认为自己长大了吗?”展红绫更不好意思了道:“没认识大哥之前,我最恨人家说睛是小孩子,以为自己长大了,认为大哥后,我才觉得自己实在很幼稚,很渺小,但蓉姐跟我们见面相处后,我才认为自己是真的长大了,大哥,您以为如何?” 他叹了口气:“红绫,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我了然一身,仍无兄弟姐妹,我觉得有你这样一个淘气而可爱的小妹妹是很幸福的事,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是跟马大哥来的,你到我的测字摊上来,故意跟我来测字抬杠,那时你真可爱,所以后来我一听你陷在神龙镖局,不顾一切地去救你出来,那情景仿佛依稀犹在眼前,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个淘气的小姑娘了。” 但是认识大哥后,虽然你没有对我有任何表示,我总是小心翼翼,唯恐惹你生气不理我了,以前那个男人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都会用鞭子抽人,可是大哥拍拍我的肩膀,我就感到好高兴,一时间看不见你,我就好想你。我何尝不知道永远是个疯疯颠颠的小女孩会更讨人喜欢,但是我却更希望大哥在看我的时候,用对蓉姐的那一种眼光。我更希望你拍了拍我的肩膀时,不是为了我的天真,而是为了我是个女人。” 第二十章 融洽 这是何等坦率的申诉。但又是何等纯真的爱意。宇文不弃忍不住心里震动了一下,然后无限怜惜地道:“红绫,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只为了我自己的需求而忽略了你的需要了,以后我一定不再把你当作个小姑娘,而把你看成个大姑娘,好不好?” 展红绫在三个黑衣人定住身形之时,已飞快的抢了过去,纤手一抬,迅速起下三人“凤眼穴”上的珠子,收入怀中。然后又点了他们的穴道,一面回头朝董崇智说道:“董四爷,这三人可能就是令兄了,只是神智被迷,在没有给他们解除去这魂药以前,暂时不宜解开他们的穴道。” 郭正义朝他摆摆手,说道:“这是—个教训,老夫认为咱们已经退出江湖,已与江湖无争,因此平日里就少加注意,竟然任由匪徒安下了卧底之人,像蛀虫一般,蛀蚀了大洪山庄。这多年来,老夫忘了咱们是江湖人,永远无法脱离江湖,你自己忘了江湖,江湖上却并没有忘记你,你虽不去汁算人家,人家要计算你,不能自强,就只有落后……” 郭正义突然一个箭步.从方璧君手中,取过那张人皮面具,双手一阵颤抖,呛声叫道:“夫人……这是从夫人脸上剥下来的……”脸上一阵抽搐,忍不住流下两行老泪,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闻某和你们何怨何仇?要用这等恶毒卑鄙手段,对付闻某,杀害闻某的家眷……” “我知道你的意思,展姑娘。”他尽量避免分心去欣赏对方妩媚动人的笑容,开始用讥嘲的口吻说话:“你认为人是万能的,命运操在自己手中,所以你要仗超世的武功,凭手中剑创造辉煌的江湖霸业。你老爹只是太行一带之雄,你老娘也只是名列第二的十大魔头,既不能在武林称尊,又无力统率江湖群豪,所以你要……” “任何地方都可以生死相决,这里就十分理想。而且,我还没有杀你的兴趣,我只要惩戒你,让你打消做江湖霸主任意迫害人的迷梦。在下一直就不想开杀戒,对杀人兴趣欠缺。昨晚百毒无常的死,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那是意外,他不该不按武林朋友处处小心的规矩,一掀窗就长身露面,即使一个笨小偷也不会如此冒失。千手天尊我并没杀他,而是你们不讲道义,不早些派人善后,让他流尽鲜血而死。不管其错在谁,我只能说,我抱歉。 “我反对。”对面的慕容廉明大声抗议:“丘小哥,你只有几十文可以自碎的私铸钱,人家九华山庄却是金银堆积成山的大财主。武威所周时的杂碎,也是每月可赚三五百两造孽钱的走狗,你怎能和他们算?你做做好事暂时回避,让老朽这些人和他们算算血债,谢啦!”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顶,那拱顶潮湿而黝黯,一盏半明不亮的小油灯,自拱顶悬挂下来,借着这小小油灯的光辉,可以隐约看出这是一间正方形的,四面全是石壁的房间,他身子下面扩建着霉烂的稻草,稻晦得发黑,一股腐湿的气味一阵阵钻入鼻腔,空气恶浊得紧,他稍微一动,又发觉自己双手已被带上厚重的钢铐,腰际扣着儿臂粗的铁环,两只脚上带着脚镣,脚镣与铁环串连着两根粗粗的铁链,一直拖连到深嵌入石壁内的两枚巨大的铁圈内,身子只要稍一移动,便会发出哗唧唧的声音来。 这两个文质彬彬的汉子向郭正义微微躬身,面无表情的来到展红绫身前,其中一个打开他的红漆木盒,取出一柄锋利的牛角小刀,轻轻拔一根头发试了试,头发已迎刃而断,他满意的笑笑,将牛角小刀浸入木盒之内一瓶黑色的药液中,片刻后他取了出来,一把撕裂了。 郭正义皱皱眉头,朝另一个垂手静立的汉子示意,那汉子也蹲了下来,启开木盒,拿出一只金色把柄长有五寸的木棒,这金柄木棒约有铜钱粗细,顶端有一层浓厚的紫色胶状物体,他用力将木棒按在展红绫的脚上,又猛然拔起,于是,展红绫身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也随着木棒的拔起而被硬生生的粘撕了下来! 慕容廉明看见这个样子,他虽然已是老江湖了,却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烟却张着小嘴,愣瞪着眼睛,鼻翼儿急剧的自动,她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还会具有一个人应具备的感觉,这痛苦简直是不能忍受的无法忍受的,但是,这人却竟已完全忍受了,而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慕容廉明吓得魂不附体,热泪陡地夺眶而出,伤心已极,当下顾不得爱徒死生,赶忙双膝跪倒在祭石前,惶恐万状的说道:“慕容廉明,求你老人家念慕容大侠沉冤未雪,恕正平年幼无知,给慕容家留下一丝生机,饶他不死吧!正平冒犯之处,老朽愿全部承担,即使粉身碎骨,亦不敢稍有怨尤!” 慕容廉明闻言,如梦初醒,一个箭步,扑在师父身旁,说道:“孩儿记得刚刚绕过石碑,向衣冠冢走了一步,忽觉有一股至大至刚的力道当胸撞来,立时头晕目眩,人事不醒,没料到后来隐约中似乎有一股阴柔微风掠体而过,瞬间便又神智恢复,一切如常,像是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一样,这真是一件千古怪事!” 慕容廉明逆风而行,满头白发蓬飞,月光下显得格外凝重肃穆,闻言深沉有力的说道:“平儿,你说得对,为师的带你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和群豪一争长短,从而赢得慕容廉明手中的秘图。但是,师父把你从仇家救了出来,收你为徒,闭门授艺的事,却是一件足以震骇武林的秘密,为师的不要你认识同门师叔伯兄弟的原因在此,不要你行走江湖的原因在此,一直不肯告诉你的身世的原因亦在此!皆因汝父声名太大,誉满天下,仇人又是当今武林之世的第一高手,尤其……”忽然扭头左右一顾,焕然住口不言。 郭正义那一杖力量何止千斤,但对方居然安然无事,登时为之大惊。这还不说,最使他骇惧交集的,却是郭正义惨哼一声,要知他们纵然受点硬伤,也不至于哼出声来,因此除非郭正义护身魔功被破,手腕筋断骨碎的话,决不会惨哼出声来。但当今之世,除了三危老樵金莫邪练的是玄门正宗太乙气功,无人能破他们护身魔功。那么难道这个少年,乃是当世最高手三危老樵金莫邪的门下? 郭正义见形势不对,他们雾山最具威力的绝艺,便是护身魔功,但这少年既练成玄门太乙气功,一掌便可把他震死,同时对方又不知练成什么奇功,双臂居然不畏拐杖砸打,更为之心寒胆颤,暗念那三危老樵金莫邪平生不出则已,一出手定要大获全胜。既是他的徒弟,那还能丢他的脸吗? 宇文不弃苦笑道:“红绫,这是整个环境与一些传统造成的,你跟芙蓉与纫珠都愿意嫁给我,而且你们之间处得很融洽,你们互相可以容忍接受,大家也都很融洽地在一起,外人看了不会以为奇怪,会对我十分羡慕,可是你若认识了一个小伙子,我跟他却不能同时拥有你呀!” 宇文不弃笑道:“我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让给了他,不揍他一顿实在不甘心,这是一,警告他一下,要他以后好好地对待你,这是二,但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为他好,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能大方地放手,芙蓉跟纫珠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说不定徐胖子跟杜九娘也会插手,他这条命还保得住吗?我揍了他,他们就不便再为我出气,而胡乱插手了。” 宇文不弃凝重地道:“这攻击当然是在所必成,不过芙蓉根据别处传来的消息,白东岳进攻天桥的东海班,边城带人围攻什刹海的南海班,都费了很多力才勉强完成,再根据已擒获的俘虏口供,白连教中的好手,一大堆都集中在松庐里面,未可轻视,所以大家都很慎重,几乎已经是把我们能邀约到的人手全部出动了。我们虽然是第二批。,但是职责重大,尤过于第一批,他们是攻坚擒主凶,我们都是围剿残余,不让一个人漏网,因此我们遇到的阻力一定会更大,马大哥可千万不能托大。” 正面雕刻的是一只右手,中指直竖,其余手指拳屈掌心,同步首刻着一个极细的“柒”字,再看反面,是篆书“慕容府”三宇,别无花纹。 郭正义两道浓眉,忽然皱了起来,沉吟道:“这像是他们的身份号牌,只是‘慕容府’这三个字,老夫倒是从未听人说过。”目光一抬,向佟仲和、赵万生问道:“你们可曾听到过讧湖上还有‘慕容府’这样字号么?” 第二一章 谈心 “傻姑娘。”他紧拥姑娘入怀,亲吻姑娘的发髻:“喜欢一个人,与爱一个人是两码子事。我不否认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的绝世风华所吸引,喜欢得近乎着迷,美好的印象难以磨灭。但我和你的情形不同,你我是从互相关注中同患难,从意气相投中培养出来的爱情。这种慢慢培养出来的生死相许爱情极为稳固,与那些一见钟情,爱得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轰轰烈烈的爱是截然不同的。红绫,你还怀疑什么呢?” 郭正义可不是省油灯,也跳脚还以颜色:“三大法师曾经被慕容廉明杀得像丧家之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临阵脱逃,丧了胆的人值得原谅,他们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慕容廉明。而我,我才真该怨天尤人呢!要不是你这狂傲自负,目空一切不听约束放肆妄为的儿子,自不量力招惹了慕容廉明,我哪会有今天?我现在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并没口出怨言责怪谁认了命,你居然怪罪在我头上,简直岂有此理,想发疯是不是?” “大江的水路镖局,通常管江不管河,哪敢派人远走京师?所以只能通过私人情商,请人还人情债。所以,请我们跑一趟。现在事了一身轻,回程如果出了事,那是私人的恩怨,幸与不幸,得看老天爷是否保佑啦!这一位。”骑士伸手指指身后的同伴:“他叫郭正义,意思是笨蛋。我的同伴,年轻鲁莽,很精明强悍,可别让他笨蛋的名字愚弄了。” “可能的,老哥。”郭正义策马徐行:“武林七女她排名第二,紫衣仙子季秋菊,出道五载名满江湖,剑出鞘冷酷无情。老哥,咱们离开她远一点。” “晤!对。”郭正义大摇其头:“武林七女七朵花,这朵秋菊做霜雪。谁要让她看不顺眼,保证大祸临头。也许你不怕她,我怕。” 宇文不弃睁开眼睛,他徐徐吸着气,徐徐吐着气,在这缓慢的呼吸里,不到一会,身上的毛孔已透出一片蒙蒙的雾气;这片雾气越来越浓,热腾腾的往上蒸发,于是,在他身上啮肉吮血的赤蚁纷纷四散奔逃,这些赤蚁天性贪婪残忍,等它们放弃了眼前的美食开始逃走,却已来不及了,像是完全掉在一个火热的大蒸笼里,片刻间闷薰得死了个干干净净。 嘴唇翁动了一阵,他颤颤张开了嘴,满口的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舌头、齿龈及口腔,已经完全被他自己咬破,方才,他聚集所有的精神意志蕴藏于心中一点,让知觉飘浮到无意识的一个全部属于自己的梦的国度,他设想自己在舒适的林荫下奏笙,在柔软的松榻上酣睡,在银灯的光辉里与君姐姐娓娓谈心,于是,他忍过了,但是,却在不觉中用现实的抵抗来做了第二重的抗衡。 又燃到了浸饱油的的地方,那灯蕊,不是早已昏沉无力了么?不是早已奄奄一息了么?他徐徐的延续着,却又能获得支撑,假如油灯有灵性,方才一定也以为自己要媳灭了,一定也以为无能为力了,嗯,它却又燃烧起来,又得到光明,它那么缓缓的延续,慢漫的喘息,缓缓的延续…… 他又养了一会精神,轻轻坐起,吸了一口气,双腕已用力往相反的方向扭拗,慢慢的,慢慢的,厚重的铁铐发出“咯”“咯”的崩裂声,一条不规则的裂缝已出现在铁铐青黑色的表面上,裂缝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深了,“咯咯”“咯咯”的声音也更加响亮,终于,“蹦”的一声脆响,铁铸已经整个折断! 郭正义虽被反弹之力震倒在地上,但只是正平的一股浑然的反抗潜力,并未伤得分毫,而且,说实话,他倒真愿徒儿把自己一掌劈个半死,这样岂不证明爱徒功力大进,衣冠冢前夺冠有望,如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图,进而修得绝世神功,为郭大侠复仇,庶几亦可告慰故人于九泉之下。 郭正义见师父一反常态,心中诧异,认为是自己冒犯所致,急忙连滚带爬的扑在师父脚前,以极端凄戚的语调哀求道:“师父,你老人家为我不惜跋山涉水,不辞万苦千辛,寻来千年雪莲,又为我耗费数十年的性命交修之学,打通生死玄关,徒儿的功力固然因而大有进境,你老人家却由于真元耗损过巨,每况愈下,以致……” 郭正义这时哽哽咽咽的泣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打便打,要骂便骂吧,快点打我骂我吧,千万别不理我,孩儿在你老人家身边十几年来,师父一直把我当亲生骨肉看待,慈爱有加,今天你老人家就是一掌把我劈死,孩儿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师父!师父!我求你!求求你!别不理你的正义宝宝,正义宝宝的命太苦,从小和你老人家相依为命,我有什么不是之处,师父就以派规制裁吧,就一掌劈死我吧,千千万万别不言不语,不理不睬……” 只见那精神奕奕的金刀太岁钟旭,手中托住一粒其碧如草的丹九,香气弥漫。他因一出洞后,便发现孤云道长受伤,便又匆匆回洞取药,因此不知前事始末。这刻一见郭正义,黑夜中便见这少年眼神炯炯,微咦一声,却来不及细问,便笑道:“老朽总算把丹药炼成,如今赶上用场,虽说终无大碍,但老朽心中不免歉然……” 郭正义又涌起心事,黯然叹道:“现在你又提起这一笔,其实以事论事,那雾山双凶随便那一个都比铁掌屠夫薄一足强得多。我不过因所练的功夫,恰好克住他们而已。据徐姑娘说,那胖龙厉七公的大力神拳,刚猛之极,迎门五拳天下无人能够硬挡哩。还有他们都说,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功夫又比他师弟强胜好多倍。只怕和那九大恶人不相上下,唉,日后一旦遇上,只怕危险异常……” 郭正义啼笑皆非,分辩道:“郭正义只有一个,那个大破榆树庄的人,却不知如何会缠到我头上来。还有奇怪的呢,他们见过我的武功,都说我是什么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从徐姑娘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早知道破榆树庄那家伙正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似的。我含含糊糊承认了,但心里却难过的很。” 宇文不弃道:“我师父虽然是俗家弟子,但毕竟是艺承少林佛门武学,戒杀重仁,所以我的鞭法虽走阳刚的路子,却很少有杀手,但是我人门之初,首先练的就是这一套龙吟虎鞭法,而且也是少林十八伏魔神功之一,是最具杀伤力的,学成后,对于使用的规定很严,若非遇上十恶不赦之徒,绝对严诫使用,所以我一直不敢施展。” 展红绫与展如烟看看宇文不弃,目中流露出无限的敬佩,而这种敬佩中有无限的满足,尤其是较小的展如烟,忍不住道:“大哥,平时你藏拙一点倒也罢了,真到了性命关头,你可不能开玩笑,像上次在局子里,玉龙寺请了批暗算的杀手来,你都已经负了伤,为什么不施展呢?” 宇文不弃叹了口气道:“二妞儿,还是那句老话,我这套鞭法是学了来除害的,不是学来自卫的,对方也是一批可怜虫.他们受了命令前来,自己身不由己,并不是万恶不赦之徒,我用不着施展,这是一,再者,那天高手很多,尤其是杜老弟还在一旁,他绝不会看着我被人杀死的,我又何必要逞能呢?” 宇文不弃笑道:“不但我知道,老爷子也知道,否则他又怎会在那么多人中,独独把马大哥委为镖头,而且他自己要离开天马镖局时;却委托马大哥照料小如,帮她把镖局撑下去,那时他并不知道我会担起天马镖局的担子,把这个担子等于是交给了马大哥,他对马大哥的武功如不深知,又怎会作此贸然之举,如果大哥的武功真是像大哥平时所表现的只有那一点,能挑得起忱个担子吗?” 宇文不弃笑道:“还有呢,据说当年白莲教倡乱,江湖各大名派联手围剿,最后在大别山一战,教匪中有一个叫金光圣母的,有撒豆成兵之能,其实她最厉害的暗器,是‘下毒金珠’,每颗只有绿豆大小,但却剧毒无比,只要被它击中一颗,就得当场毒发身死,但她一把就可撒上千百颗,恍如一阵金雨,十丈之间,无人躲避得开。那一次她双手齐张,一阵金雨堪堪出手,就纷纷堕地,大家起先还不知‘千毒金珠’何以曾忽然堕地?事后检视,发现每颗金珠都被一支极细的银针穿过,才知是令师及时赶到,挽救一场浩劫,所以江湖上,又把令师称为针神,她老人家的银针,大家也称做了‘穿珠神针’。” 展红绫依然拉着宇文不弃的手,说道:“算了,深山里,随时都可以遇上虎豹,大哥犯不着多花力气,和野兽有什么好斗的? 第二二章 紫电 “我们还是走吧。”展红绫说着,拉了宇文不弃回身就走。宇文不弃道:“这头白额虎硕大如牛,生性凶猛,也许伤过不少人呢,咱们既然遇上了,把它除去,也是为世人除害。” “一元指”武当内家奇学,力足洞贯金石,这一指真要击中虎头,自然一举就可把者虎击毙,但宇文不弃听了展红绫的话,只是要激它发怒发威,因此指风出手,就微微一偏,并没真的朝虎头击去,但饶是如此,一屡急劲指风,有如流矢划空,嘶然有声!白额虎那会知道你井非伤它之心?一见宇文不弃出手凌厉,益发狂怒,又是一声大吼,猛地涌身跃起,双爪当先,朝宇文不弃当头扑来。 七朵花都年轻貌美,全都是声威动江湖的女英豪,大部份江湖朋友,对她们敬鬼神而远之。紫衣仙子季秋菊,便是令人害怕的代表人物,出道仅三年左右,芳华双十,貌美如花。但那些有声望的世家年轻子弟,见了她有如避瘟疫,离开愈远愈安全,不希望被她的紫电剑在身上留下创口。 “呵呵!原来是穷家三友。也来趁这场热闹,难怪小辈们一发动,就片刻间风消云散。”金眼太岁的笑声可怕极了,像拾到死猎物的老狼:“大概是你们三位菩萨出面,把他们部吓跑了,本太岁晚来了一步,连小鱼小虾也捞不到半个啦!幸好还剩下跑不了的两条小虫,本太岁不想空跑一趟,我要他们,三位不会反对吧?” “你这狗屁不值的混蛋,轮得到你出头叫阵?”电剑公子怎受得了?也拍桌而起,怒火爆发:“江湖上有不少朋友,都在追踪神力金刚吕无量,志在他收藏的庐山藏宝图,以便挖掘天完帝国所埋藏的最后的一批珍宝。你们能追寻,在下为何不能?呸!你是什么东西?什么狗屁风云十杰?去你娘的!狗屁!” 掀开纱幔,他长身而进,这一进来,他却怔住了,老天,这是间女子的闺房嘛!一张六斗的小巧妆台斜置窗边,上面的铜镜拭得雪亮,一幅女红绣了一半,还绷在两支四叉的镂金架上,那边是一张黑漆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玉香炉,紫花瓶,靠里一张锦榻,粉红色的罗帐垂挂,唔,榻前还有一双精巧纤细的绣花鞋。 她语声未已,突然觉得罗帐一震,两点东西稍差一丝的分左右钉人她头侧的墙壁里,顾不得罗帐上被打穿的两个铜钱大小的破洞,她急急移目望去,却不由惊叫起来,老天,那深嵌入壁的物体,不是什么尖硬的东西,竟然只是两片“白兰花”的花瓣,那桌上紫瓷瓶内白兰花的花瓣! 铁链猝然笔直弹射,“当”的一声竟将金威的韦陀杵硬硬震开,几乎不分先后,铁链又飞蛇似的盘绕而下,一片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得连着串,满天的寒光抛闪,宇文不弃的左掌已斜斩如刀,鲜血标溅成一排,那么整齐干净的活剖了十七八个汉子,每人都是自胸脯上开了膛! 郭正义见师父要走,急忙连爬带滚的扑上去抱住师父的双腿,乞求道:“师父,求你老人家别把正义宝宝逐出门墙,干脆按罪论刑,凌迟处死好啦,正义宝宝的命太苦,从小父亲蒙难,母亲行踪不明,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收回成命吧,孩儿生为九华门下弟子,死为九华门下鬼魂,你老人家要是不答应,正义宝宝就只好自绝在师父的脚下了!” 此念一生,生机盎然,希望的火把又点燃了,复仇的火焰更炽烈,也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女人所说的话,他想:“师父他老人家对我一向慈爱有加,视同亲生骨肉,武林中人珍逾生命的千年雪莲让我服下,不惜牺牲自身的真元之气,替我打通生死玄关,师父绝无在最紧要关头,把我逐出门墙的道理,更何况我出手封挡,并非有意,这一点,师父不会不明白……” 郭正义高兴地道:“其余的事慢慢再谈,走,我带你到北帝观去,我一来谢谢她们当年救命之恩,二来大概可以替你观察一下,出点主意。我不是吹牛,总算是个过来人,而且当年也风流得很,深谙娘儿们的心事。要是她也有真意,那么你们干脆趁早成亲。一旦变为夫妻,那还有什么说的?” 她先问问他们下山的经过和遭遇之后,便告诉他们说,因为本派另一重地白云庄的本门高手葛澄之夫妇,最近得到一宗宝物,便是可以铸剑的神山钢母,但因当日得到这宗宝物之时,曾经泄出风声,为外人所知,是以携返本山之后,至今已有半载,还不敢开炉冶炼。为的是他们夫妇必须一同运功守炉,他的两个弟子也得日夕在炉侧,照管炉火。只剩下他们夫妇的独生女儿葛萍,当然不能尽守护之责。 老尼慈祥的声音又升起来,道:“冶炼宝剑,甚是费时,只因那神山钢母,不比凡铁。必须以绝高热度的熔炉,投此钢母在其中七昼夜,那时表皮方始微温。你葛师叔夫妇便须以本身内家真人,导那熔炉高热通人钢母之中,如此经四十二昼夜,方能将那钢母熔化,以后才开始铸剑。 宇文不弃道:“但是对方却是玉龙寺中出来的杀手,比起一般的江湖武师不知高明了多少倍,马大哥一鞭当关,对住了他们凌厉的攻击,又岂是不怕死所能做到的,假如大哥只有那点能耐,小弟今天也不会请大哥出来担任艰巨了,这责任何其重大,如果漏了一两人,很可能又为白莲教遗下了害人的种子。” 宇文不弃笑道:“这不是缺点,而是大哥的优点,大哥不善虚伪,肝胆照人,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记得你我初会,还有位秦兄,一样是朋友,但兄弟对他就无法产生好感,虽然他也是侠义中人,而且对纪老爷子忠心耿耿,在神龙帮里为武威扬也做了很多的事,为侠义道尽的力也很多,兄弟至今仍难作进一步的交往。” 谷口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黄衣老人,手扶竹杖,看去大有隐逸之风。黄衫老人呵呵笑道:“小丫头,你居然跟爷爷耍起心机来了,你只知道爷爷平日不愿见外客,怕爷爷不肯留他们,明知爷爷跟着你出来,却故意拿话来激我。其实爷爷不愿见的是俗客恶客,这两位相公人如玉露明珠,平日请都请不到,爷爷欢迎还来不及,那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线索也不会告诉你呀!多一个人争,就少一分希望;你以为在场的人,都是大傻瓜吗?”壁角的一桌,站起一个鸡皮鹤发,但似乎精力仍旺的老太婆,依然锐利的老眼,盯着金眼太岁冷笑:“要找消息,必须各展神通。你想在咱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你找错了门路,阁下,那不会有好处的。” 慕容廉明道:“这宇文不弃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议,他好像有一股特异的超凡之力……在长悠山他毒发昏迷之前,菱儿现身太早,几乎被他一掌砍死,假如不是老夫拖了菱儿一把,后果真不堪设想,饶是如此,那松木门也竟吃他劈了个粉碎,这还是他身中剧毒之后,在平时,更不知凶悍若干……” 郭正义察言观色,心中大感诧异,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郭正义,却又觉得自己并未走眼,沉重说道:“姑且先别管你是不是‘毒郎君’,你且先说说你姓甚名谁?侧身何派门下?来.自何处?要去何方?如有一句谎言,休怪贫道心狠手辣!” 金莲老尼又道:“你们的白师叔大概尚有十余日方能抵此,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安国你趁这空闲时间,先与葛师叔商量一下,到山下去密查一遍。为师不能请别派高手相助,但你们既然与峨嵋打下交情,又复和钟旭有了这种关系,本可请他们来,那就更加可靠了。可惜你们事先不知道。还有那郭正义少侠,该是武林奇才,你们没有跟他订约再晤么?” 宇文不弃道:““不是成见,是我不欣赏那种人,就像第一次,他故意利用你去闯神龙镖局,然后把我跟马大哥也激了去,固然他已知道你爹跟武威扬有了默契,你去不会有危险的,他也可以利用我,因为我跟他没有深交,但是马大哥跟他却是多年的朋友与生死兄弟,他居然也能狠得下心叫马大哥糊里糊涂去冒险。” 那是一个两须花白,腰背微驼的瘦小老头,穿着一件湖绉长衫,一张画脸,满堆着皱纹的笑容,双目又小又圆,酒糟鼻,嘴上留两撇八字胡子,颔下有一小把疏朗朗的花白髯,生相有些滑稽。只见他右手却抱了一个朱漆药箱,笑嘻嘻的道:“今晚赶不到,就得再等上一年,须知多过一年,这东西也随着气候增进,再要一年,只怕就更没把握制住它了。” 第二三章 归元 这家伙被郭正义整得灰头土脸,把郭正义和慕容廉明恨入骨髓,栽得莫名其妙,迄今仍然想不出郭正义那一记平凡的举手一拂,为何会感到突然浑身酸麻失去控制的原因所在,当然不愿承认失败。 “是他!”慕容廉明大叫:“峭山山主的贼伙,休让他走了。”大叫声中,飞跃而起,向窜出厅的慕容廉明背影凌空猛扑,忘了被慕容廉明抓住背领摔飞的教训,不顾一切妄想追上出手痛击泄愤。 郭正义忽然断叱一声,遥遥朝宇文不弃击出五掌,掌劲雄浑,罡气凛烈,宇文不弃单足拄地,陀螺似的荡开,在这一旋一荡之中,又劈向李惕十掌,再攻了他二十一式! 宇文不弃厉叱一声,一道蛇似的寒光倏点而来,宇文不弃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斜竖,急快伸缩,“当”的一声,已硬生生的将一根尖利的钢竿震开! 无尘道长一振手中拂尘,接道:“看到就好,你父子二人狼狈为奸,兴风作浪,短短十几年的时间,杀人何止千百,把整个武林搞得乌烟瘴气,个个朝不保夕,杀人的凶手虽然是汝父人魔陆守智,但这笔血帐却要从你身上加倍讨回,然后再找人魔……” 郭正义的父亲遇难亡命,仇家至今不明,本已伤痛欲绝,现在居然有人冒名行凶,把陆守智的一生清誉破坏无遗,更不幸的是,无尘道长等硬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的儿子,要和自己拼命,他怎能不气愤?怎会不悲痛? 徐安国没把妹妹和郭正义之事说出来,只因他心中知道,那师弟郭正义一向对妹妹特有感情,这些话说出来,不但妹妹羞涩难当,更刺伤了师弟郭正义之心。 她的哥哥明知她等的是谁,但他已为她尽了力,因此现在是爱莫能助。同时他本人也忙碌得很,一方面要和金宇郭正义下山密查一切可疑的形迹。另一方面又得抽时间和师妹葛萍谈心散步。 宇文不弃抱着剑,飘然离马,藉着路旁茅草的掩护,像箭一般地飘射前去,快捷俐落,郭正义等人即使眼睛一直盯着他,也难以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一溜清影,左一晃,右一闪,刹那间,已经下去了几十丈。 郭正义笑道:“我是少林正统的功夫出身,但是我不认为那是一种邪功,而是一种内功至上的表现,是气的运用到极顶的表现,少林走的是阳刚的路子,降魔般若神拳,一掌击出去,具有霹雳之威,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位师伯施为,他以掌击树,掌落树身,不但有霹雳之声,而且还有火光迸出,断树处有灼焦的痕迹,如果落在世人的眼中不也会以邪术视之吗?万物归元,不过阴阳两态,宇文兄弟走的是至阴的路子,其气极寒,并不希奇,只是人把武功练到这个程度,多半是要凭天赋,寻常人难以达到而已,武功也没有什么正邪之分,用于正则正、用于邪则邪.田县从,阳ffeT+,夫的人,容易走阴乱径而成疯狂,所以才会被人视之为邪你们看宇文老弟有那一点邪功?” 她说到这里,忽然呵呵一笑道:“二十几年前,令师母患了伤寒,令师把老朽请去看病,准备一罐五十年陈酒,老朽连看病都来不及,先和令师喝起酒来。这一喝,令师没醉,却把老朽醉了,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那知令师母却在老朽喝醉之时,已经仙逝。事后大家都说老朽明知他夫人无药可救,故意装醉,不肯开方,说实在那次老朽是真醉了。”他外号慕容廉明,只要他点个头,就是要死的人,也得从阎王手中要回来,他喝醉了自然没点头。好在他名声大,没有救的人,死了也不会怪到他头上。祁尧夫道:“唐老哥今晚醉不得,若是一醉醉到明天中午,那就误了大事。” 慕容廉明微微一笑道:“唐爷爷去年从这里回去,就遍查古籍,据书上记载,那东西除了畏蟾蜍之外,喜食鹅蛋,但只要有一只雄鹅在旁,它就不敢近前。因此唐爷爷就养了一大群鹅,仔细加以研究,才发现雄鹅喜禽的几种青草,竞然含有毒性,除了雄鹅能消化这种毒汁外,若是人误服了,就令人昏睡。唐爷爷把那几种毒汁,用针刺破了鹅蛋,故在蛋里面,令人找了几条毒蛇,来傲试验,结果吞下鹅蛋的毒蛇,没有多久,都像冬眠一样,蛔屈不动。”大家听他说话,谁都没作声。 金眼太岁与慕容廉明,都是名号响亮,高手中的高手,竟然同被一个谁也不知道来历的人,戏弄得灰头上脸,难怪连百了枭婆也惊讶地低叫,似乎难以相信眼见的事实,因为这是决不可能发生的事。 “胡说八道。”这位坏剑客总算不太坏,替慕容廉明主持公道:“前天下午,咱们在河北岸乘渡船过河到陕州。这个人与咱们同一条渡船过河,是远从山西来的长程旅客,怎么会是始山山主的贼伙?” “在下年方二十四,牛高马大。才貌出众,尚未娶妻。姓王名呆,字若愚。”他嘻皮笑脸向前接近,色迷迷的目光,在姑娘曲线玲珑的身体上放肆地浏览:“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你瞧,我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吉士?” 五个人走马灯似的团团转动着,而转动中招式如飞,你攻我拒,每次的出手间不容发,同一次的移走里紧凑无隙,只见兵刃起落,人影晃闪,强劲的锐风带得地下砂石齐舞! 悄无声息的,两条人影倏然扑下,胸前绣着的粉红蝴蝶宛如在跳动飞旋,两柄较一般长剑沉重得多的“大方剑”已攻向宇文不弃身侧。 慕容廉明想到这里,钢牙一咬,把沸腾的怒气忍住了,说道:“先父虽然叫陆守智,却并非‘人魔陆守智’,在下固然是郭正义,却不是‘慕容廉明郭正义’,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请别欺人太甚……” 郭正义多方面向徐安国打听徐若花不乐的原因,但徐安国守口如瓶,凡事但推不知,是以郭正义每次下山,往往跑到华阴去,买回来食物玩意儿甚至金饰珠宝之类,送给徐若花。 龙女白菊霜清润的声音,在静室中回旋起伏,她说:“这郭正义的确是个传奇人物,不久之前,忽然出现在榆树庄,把那大名鼎鼎的黑道重镇榆树庄完全焚毁。这一役本就足够叫人骇诧,但跟着巢湖力挫雾山双凶之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不过,最使人迷惑不解的,便是数日前又有消息说,郭正义在杭州出现,直闯黑道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家中,其时董元任已离开杭州。 宇文不弃的动作也快,跳下车子,却在马身上加了一鞭,马匹负痛拉着车子冲了过去,把围上的人冲了一个缺口,拦阻的人看是空车,也没去理会,都涌上去围攻宇文不弃与路民瞻,一个汉子在高处喝骂道:“你们这两个不长眼的混球,本堡防备如何周密,你们从那儿偷听了失效的暗号,想到这儿来混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给我砍!” 眨眼之间,已被砍翻了三四个,而且他的嘴也没闲着,笑着道:“乖孙子,你爷爷若是没认清这是什么地方,还会浑往里递脑袋吗?通行口令失效,方子玉早告诉你爷爷了,也告诉过本爷爷说你们一发现用失效口令的人,一定会请进堡来再下手对付。” 慕容廉明道:“所以要喂它们专吃那几种草,但雄鹅不会生蛋,唐爷爷算准时日,等鹅蛋快要长成,再从鹅腹中取出,装回雌鹅腹中。但十个鹅蛋之中,经过两次剖腹移植,能够顺利生下来的,不过一、二个,其中有半数是被雄鹅化去了,另外一半根本没有成长,就已死去,唐爷爷化了半年多时间,一共只弄到八枚鹅蛋。前些日子,又找人弄来一条足有丈余长的乌梢蛇,让它吞服一枚鹅蛋,那蛇不到盏茶工夫,就昏睡过去。直到唐爷爷动身来的时候,已经有七、八天,还没醒来,由此证明这鹅蛋十足试验成功了。” 点头华驼道:“它原是蝮虺一类的蛇,但它比虺蝮更毒,不但是毒蛇中最毒的蛇,而且也是最恶的蛇。普通一条子,大约只有两尺来长,若是到了一丈以上,少说也是百年之久,噩子若是到了百年以上。它居住的地方,至少有十里周围,上无飞鸟,下无虫鱼野兽,甚至寸草不生,树木枯死,完全成了死地……” 范君瑶道:“这蛇有这么厉害?” 无为道长大喝一声,接道:“住口,普天下只有一个陆守智,那就是‘人魔陆守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郭正义,那就是你!天下英雄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你就是换骨投胎,也休想乱人耳目,今天咱们势不两立,不是武当一派溅血当场,就是你慕容廉明碎骨粉身!” “下次,把你带到组织去。” 第二四章 请降 他掠出丈外邪笑:“记住我的警告,离开我远一点。你很美,我这种大男人不主动找你,已经算你祖上有德。送上门来,我是不会拒绝的。” 收拾行囊匆匆会帐离店,另找了一家小客栈投宿,他不想离去远走高飞。避祸,这里有他要找的人。他已经有了应付情势的打算,有应付变化的准备。 来福老店膳堂所发生的事故,该已传遍全镇了。每个人都有幸灾乐祸心理,高手名宿也不例外,乐于将金眼太岁慕容廉明受入戏弄的消息传出,毫无疑问他已经一鸣惊人了。上门的人,比预计的时刻要快些。房门被人悄悄推开,门外站着支了寿星杖的百了枭婆,盯了他一眼,眼神怪怪地。 白面枭郭正义目光一瞥之下,不由险些连肺气炸,他声嘶力竭的大叫一声,抖掌疯狂劈来,苏彦的弟弟苏昌亦狂挥大方剑刺到,宇文不弃一翻铁链砸开了李惕的铁笔,略一侧身,又躲过猝刺而来的钢竿,他一时捣向汪菱,手腕一震,铁链已飞卷向郭正义,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他的影子又已闪到苏昌的中宫之内! 宇文不弃的眼全红了,他手中钢竿暴落如雨,悍不畏死的冲向敌人,宇文不弃闪电般抖出铁链,身形“嗖”的一旋,一招“鬼索魂”罩向汪菱! 飞龙剑客是公然行走天下,搜捕神力金刚的人。这次失败得颇为意外,当然不甘心,追踪的心念更切,比其他的人积极,不在乎山中的强盗,不介意危险,急于深入虎穴将神力金刚弄到手,以免去晚了一步,被慕容廉明那些人捷足先登。 华山派本身正有大事,像郭正义这件事,虽然在金莲老尼和徐氏兄妹间弄出波浪,但因徐若花很快便完全抑压自制,极力说那郭正义不值一谈。她师父和哥哥虽仍有点担心,但本门大事临头,便也只好暂时搁起此事。 “因为据目击的董府人罚咒说,那人的确是郭正义,你们也曾知道,那郭正义曾在榆树庄中做过贱役,是以董府有好多家人都认得他。大家都认为郭正义掳走董夫人太过有失侠义规矩,虽说是董夫人愿意的,但也不应该啊……” 那汉子伸手想去抽剑,可是他发现刚才被击过的那条胳臂,已经僵直不动了。’宇文不弃笑笑道:“朋友,你遇上宇文某算是运气,宇文某剑下只杀脸带笑容的人,你一脸苦相,宇文某不忍下手,乖乖地站在一旁准备投降的好,等我的朋友来了,他们可没有这种禁忌。” 宇文不弃寒月剑一扬喝道:“各位朋友,今天宇文某是以江湖身份前来清除民贼,只诛首恶,不杀附从,除了你们的教主以及几个积恶太深,罪迹昭彰的恶徒之外,我们不想多予杀戳,各位不妨再想想,白莲教作恶多端,为世人所唾弃,所以一直不敢公开活动刻下事机已泄,你们的组织已经整个地露了出来,还值得为这个万恶的组织拼命吗?” 绝技惊魂,杀一儆百,郭正义一招杀手,震惊全场,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敢去冒险越雷池一步。无尘道长寒目如电,一脸怒气望了无为师弟一眼,越众而前,道:“慕容廉明果然名不虚传,你好毒辣的心肠,贫道宁愿武当一派从此绝灭,也绝不容人再危害武林!” 由于彼此近在咫尺,更由于武当、青城,乃至其他与会英雄之间,都各怀诡谋,私下里都在打着夺冠称霸,得到迷魂塔上秘图的主意,因此,这一场恶战最初固然是为了对付郭正义,但一交手之后,却几乎变成了群豪火拼的局面。 “咱们在江湖追查天完帝国宝藏的消息,先后己有七年岁月,去年才查出藏宝图在神力金刚手中,因此追踪他的下落。这次在汾阳府,才知道他要从开封入关的消息,因此加快南下,想在中途等候他西行。没想到在陕州投宿,便获得朋友传来的消息,证实他已到了洛阳附近。结果,昨天劈面碰上了。” 宇文不弃似要挺立于千百年过往的中间,挺立于汹涌的水流中,那么难以相信的硬生生猛刹住了急掠的身形,右掌快得不可言喻的斜砍猝挑,“嗡”的一声颤抖着的呻吟里,宇文不弃的钢竿再被荡起像蛇一样的扭动,铁链子已穿过宇文不弃的肋下直砸扑来的郭正义。 在郭正义的感觉里,他悲哀的感到自己等人的行动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弹簧扯着,能蹦能跳,却老是不能随意进退,老是比敌人慢上一步,在出手换招里,对方动作之快,每每能在自己等人出手之前制了先机,宛如一个驼子在和一个正常的健壮之人打架,身上好似老带着一块累赘。 “峪山山主的人在外围,鬼鬼祟祟活动,可能与九宫七雄有默契,是否联手尚无确证。”神刀天匝不是乱下断语的人,性情倒还坦率:“那十个男女,是从洛阳跟来的人,谁也弄不清他们的来路,来去如风,神秘得很,目标是神力金刚已无疑问,他们曾经杀死神力金刚一位同伴。” 如若过了一旬,加起已经过去了的十余日,也就将近一个月。这么悠长的时间,他已听了孤云道人转致哥哥的话,而还不来华山。那么可见得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玩弄女孩子的情感,纵使他以后再来,也不过是偶然想起来,并非具有真心。那时她不管他有多动听的理由,她也将不予理会…… 这一门奇功称为阴阳抓,极是厉害。又因他平日相貌俊美,风度翩翩。但运动阴阳抓魔功时,脸容大变,丑陋如鬼,是以有双首人蛇的外号。这个怪物平日爱惜俊貌,不喜欢变丑,故此寻常也不轻易施用这门奇功。不过他本身功力既高,双掌上造诣也真不凡,故此通常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施展。 无尘道长听毕通玄羽士之言,说道:“嗯,咱们是把他估得太高了,不过,乃父人魔陆守智的武功,却的确高不可测,贫道曾和少林寺的掌门人‘明性’大师等数十位前辈高手,和他交过一次手,想不到不出一百合,就被他连死带伤的毁掉一半以上,贫道和明性大师险些儿断送在老魔手中!” 通玄羽士郭正义目光从郭正义脸上扫过,道:“现在丑时已过,六大门派的掌门人暨门下弟子,该是全部到齐的时候了,咱们不如先把慕容廉明解决掉,及时去老人衣冠冢前拜墓较技,看看今夕能不能分出个胜负来。” 一男一女年约二十五六上下,人才一表,只是神色相当冷森,一看便知是属于强者的人,至少也自以为是强者,那股阴森傲岸的气氛颇为慑人。两人堵在路中,冷然相候,杀气腾腾,狠盯着也同样骄傲的神刀夭诬走近,不言不动,气势阴森强烈。 四面,又围聚上了数百名青松山庄的庄友,火把的光芒熊熊的燃烧着,红毒毒的,带着绿焰的影子映着每一张沉阴滞恐的面孔,他们目前谁也不敢上来接手,因为,他们的把式,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一旦拥了上来,除了增加死伤,仅有的就是为他们院主等人加强阻碍。 老实说,宇文不弃的体力未曾完全恢复,旧伤亦未痊愈,他不一定能全部杀死眼前的敌人,但是,他却毫无问题的可以冲出重围,假如他拼着使用险招,也或者可以令眼前之敌个个溅血,他却一直保持着精力,保持着元气,他已准备大干一番,以为江湖立威信,为自己伸冤屈,现在,他正静静的等候着对方的高手前来,他要用血洗净前所蒙受的痛苦及羞辱。 宇文不弃哼了一声,不待敌人落地,已宛如一溜西方天际的电闪,那么狠猛的长射迎上,半空里人影一花一乱,两条身躯已狂号着分向两侧摔出去,点点鲜血,喷洒得下面的观望者一头一脸! 须知他练的是正宗太乙气功,内家劲力,流贯体内,如珠玉盘,四肢脉穴,仅不会受制。当日在杭州城中,他被欧阳昆和许保两人,每人抓住一条手臂的脉门重穴道,都可以挣开,那太乙气功造诣深时,还可封蔽全身穴道,外家硬功中,没有一种可以比得上。不过他目下功夫未深,身上穴道仍然封蔽不住。 郭正义这时记起那白骨郎君上官池和他说起的话来,那上官池其实一提起迷魂倩女吕明玉,仅余的一只独眼里射出回忆的光辉,那丑陋可怖的面上,一片温柔表情。可见得那迷魂倩女吕明玉是多么多么的使这些自命英豪的人心迷神醉。 郭正义见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慕容廉明”,本已气愤不已,再加无尘道长这一逼问,越发恼火,虽然师父交代他不可暴露真正的身份来历,但陡然间如何能想得了三代祖先的那么多假名号、假宗派?尤其眼前之人都是一代大侠的身份,耳目何等敏锐,想骗也骗不了! 第二五章 耻笑 “呵呵!我相信你说的是实情,更相信山里的人不是笨蛋,所以我不会在你身上寄以厚望。但其他的人,可不像在下一样明白事理。因此,在下要在你这里,看群魔乱舞,看到底有哪些人穷凶极恶。真要看到面目可憎的人,也许我会逗他们玩玩呢!” 本来,宇文不弃与郭正义早年就是结义弟兄,只是郭正义日后在江湖上的名气比他混得强,“眼子竿”的名头较之“云雕”可差得远,但二人情感深厚,这次宇文不弃寻郭正义报仇,郭正义便一力相助,哪知功败垂成,笼中之鸟却变做会飞的煞星,眼看青松山庄方面伤亡惨重,你叫宇文不弃如何不又羞又愧,忧愤攻心呢? 一口气向前飞奔三四十丈远,通玄羽士展雄鹰脚步略缓,这才说道:“无尘道兄,幸亏咱们刚才发生误会,打了一场混战,不曾触犯‘以众击寡’的杀律,否则,武当、青城、乃至与会群豪,很可能会全数毁在无敌老人的‘七杀令’下!” 他把得宝经过告知郭正义,听得郭正义诈舌不已。这个老江湖立刻猜出那胖龙厉七公的连环毒计,便告诉了他,并且教他道:“日后你如遇上那恶人,不妨要回那对灵鳗套,虽然你不必仗此宝以人世行道,但此宝落在恶人手中,终非善策。他如再失去另外那对宝套,只怕要心疼死了。因为他一生是著名吝啬鬼,小气异常……”他稍微顿一下,又遭:“现在你把灵鳗套褪上一点,让我再抓住你的脉门,你便明白擒拿的妙窍了。” 宇文不弃道:“花灯教就是花灯教,会有什么改变,聚一批凶残荒无耿之辈凑成的集团,怎么会好得起来,藉邪说邪术以成众,又岂是成大事的做法,不错,他们是能救人,在医术上是有独特的手法。但是这种医术,却为仁人所不取,取他人之眼来治盲,残他人之肢以治跛,虽然创下神迹,但其中又包藏了多少的血腥,当他们使一个人起死回生,至少他们要残害十条无辜的生命。” 大家不期而然的举目朝峡谷出口处望去,只见夜色中,缓步从谷口走入一个头脸微向左歪的青袍人来,这人脸长如驴,白中透青,额下留着一把花白胡子,看去—脸奸相,但他两道眼神,却是炯炯有光,逼人生寒! “宇文大侠,”请坐,喝两杯。”郭正义笑吟吟一团和气,态度不亢不卑:“在下作东,请赏脸。”慕容廉明绰号称剑客,表示是侠义英雄,虽则所行所事其实与侠义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确是打出侠义旗号,在江湖耀武扬威,至少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勾当,不做明抢暗偷的脏事。因此,郭正义客气地称他为大侠。 左刀光如雪裹,郭正义左右闪晃,一连避过去对方的九招九引,他一记“鬼索魂”斩出,头也不回的反手倏抖,铁链一阵脆响,刹时崩断,一共十一枚铁环流星似的四散飞射,去势是那么快,悲呼起处,郭正义与宇文不弃、尤化三人险险闪过,七飞锤仅存的五人及刚刚加入战圈的一干好手,已东倒西歪的栽下了九名之多! 慕容廉明向无敌老人衣冠冢那面望丁一眼,心事重重地说道:“郭道兄最好别过早乐观,咱们的性命说不定仍在无敌老人的掌握之中,他老人家从不虚声恫吓,想活着离开此地,恐怕不大容易,灾难随时都有降临的可能!” 他走开去找出纸笔,便在灯下画个人,道:“在未开始说及点穴法之前,有一些话得跟你提提,便是点穴一门,虽然总是身上那些穴道,但因天下各派手法不一,力量各异,是以后果也截然不同。因此我要先告诉你各家独门手法伤人的特征,然后才说及我昆仑派的独门手法,最注重的那三十六处大穴。” 慕容廉明与神刀天匝,六个人落在那位美丽小姑娘的手中,郭正义是目击者,了解事故的经过。小姑娘出动所有的人搜寻他,其实他并没远走,就藏身在小姑娘先前隐藏的山坡树林内,小姑娘的随从却忽略了他们的藏身处,仅在他可能逃走的方向搜寻。 四个黑袍人面目冷峻,一身武功,大是不弱,但对郭正义侯延炳确是十分恭敬,闻言果然退了下去。他们四人动作划一,欺来的身法极快,这飘退之势,也同样迅速,一下退回到他们原来站立之处,这—进一退,竟然分毫不差。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道:“郭院主,咱们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说句真话,郭正义这厮是武林中有名的煞星。心黑手辣,歹毒无比,栽于他手上的江湖同道不知凡几,在外头闯世面的朋友很少有敢招惹他的;咱们既已和他缠上了,要脱手只怕也脱不了,咱们不能栽,一栽,这基业就瓦解了。千万小心注意,别冲动,说老实话,我们的人,就算硬把子,三个五个也圈不住人家……” “不错,四十来岁年纪,瘦削脸,面上有着青灰色地记,因此叫花面狼,此人原是江湖上下五门的一个败类,专门用迷药拍花,诱拐幼童,贩卖图利,后来被花灯教收罗了去,授以武功及邪术,然后为他们拐骗有根骨的幼童蒙上了兽皮,充作马戏之用。 慕容廉明回头瞪了仍自闭目行功的陆正平一眼,道:“无敌老人的‘七杀令’仅仅适用于这座破庙之内,咱们大可以在庙外截杀于他,量他慕容即使生有双翅,也断难逃出咱们的掌握,假如道兄肯和贫道合作的话!” “实不相瞒,我也立刻要离开此地了。”他道:“只因我师门中规矩是未得掌门人充许,不得因任何理由,而传授本门绝艺与人,何况点穴法这种至上武功,更加大罪,不过我在事先已想到,以你这种人品,绝不能在江湖上做出不善的事情,因此只要你侠名长保,我便大概不会受到深责。不过,我也得立刻返山,请求掌门人从轻发落。也许日后我就留在山上,懒得再踏人江湖,是以不知相逢何日耳?” “混蛋!你们要不顾身份,像村夫俗子一样,在公众活动的店堂打架吗?打毁了生财家俱,谁赔?”郭正义一掌拍在食桌上,杯盘乱跳:“外面街道宽阔,出去打。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要让镇民耻笑吗?出去!出去!” 他离座大踏步向外走,拨开挡在走道上的慕容廉明,直逼至寒梅身前,虎目中涌起怪怪的眼神。“你似乎比那个什么混蛋公子稍讲理些,所以我对你有几分好感。”他邪笑,根本不在乎稍伸可及的纤掌:“而且我喜欢你,你长得好美好美! 慕容廉明嘿嘿冷笑道:“这是一件为世除害的事,侯朋友确有兴趣,只管跟咱们—起进去,用不着说什么合作不合作?”在他原意,只有他花了两年时间,遍查古籍,研制成一种专解蛇毒的药丸。只要把他们引入死谷,等于生死之权,就逼在自己手里了,因此一口答应,让他们一起进去。 郭正义笑笑,道:“当年慕此公之名,送麟儿前去拜师,经过好多波折才被他正式收录门下,大约麟儿心性还算聪慧,甚得此公喜爱,竟然破例来到庄里三次,此公与为兄也谈得十分投缘,曾许诺如有所求,定即伸手,先时为兄一闻那郭正义破牢,第一件事即是遣人快骑前往求援……” 孙庆道:“这大概是他们对自己人也要瞒着一点,这种行为究竟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即使是他们教中的弟子,如非真正的心腹,也不容许参与机密,再者是我这些弟兄,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守候门户,较为得力,人也比较忠诚可靠。” 郭正义见他情急异常,大是感动,反而后悔自己把实情说出来,令得他心中不安。便安慰道:“不要紧,我说得可能夸张一些,其实掌门人也是讲道理的,只有一桩,请你时刻记住,那便是只要你侠名四海传播,多做善举,那么我一定不会受到掌门人的责罚。同时也不要把我门中心法,转传别人,我就感激不尽。” 骑楼上那一双神秘的眼睛依然存在,望望陆正平,瞧瞧衣冠冢前的群豪,眸光随即投向遥远的天际,看来是那么忧伤、沉重而迷乱,好像这双神秘眼睛的主人有着数不尽的凄愁哀怨似的。 侯朋友也算得是咱们二十年前的旧识,江湖上道义为重,你侯朋友说过志在必得,想来必有重要用途,咱们卖你这个交情,就照侯朋友说的分配好了。”郭正义侯延炳大笑道:“好说,好说,唐兄盛情,兄弟感激不尽。” “你出来。”电剑公子咬牙切齿转身往外走,双手十个指头不时抓紧又放松,运劲的神情表露无遗,可知心中恨极。这位眼高于顶的剑术大行家,实在不够聪明,不甘于失败,也不承认失败。” 第二六章 儒生 上次他被郭正义出其不意,抓住背领扔飞,认为是一时大意上了当,没料到王苦愚在背后偷袭,所以并非王苔愚高明,也不愿承认技不如人。 郭嫔神色变了变,犹有余悸的道:“你就那么狠,我躲在房里都清楚听到一声声的惨叫;那些哀嚎声、呻吟声在晚上听起来实在使人毛发悚然,一地的血,一地的凶器,直到今天早晨才收拾干净,庄子后的山上新起的坟堆延绵了一大片,看看,真不敢相信这只是你一个人干的……” 他的心很沉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踱着踱着,又走回原先倒卧之处,一瞥眼前的骷髅,不由的又想起那个曾经阻止自己自杀,并且在自己的额头落下两滴眼泪的神秘女人来,心想:“这颗骷髅可能是她掷来的,但不知她和无敌老人是何关系?莫非……” 宇文不弃道:“以后的工作是安内,日月令的任务随时势而转移,虽然日月令之为明,但我们匡复的不是明室江山,而是为日月令下以前所亏负于会会众生者,先做些补偿的工作,然后再能谈到其他,也就是除暴安良,造福民生,这本是快者的份内之事,有没有日月令都该帮的。” 然而,此心仍然耿耿不安。他尽力要自己平静下来,除非他对董香梅仍然旧情难忘,才可能会有这种不安的情绪。在以前他还可以说得过去,因为几年来,被编织在他美丽幻想中的女郎,只有一个董香梅。但现在却大大不同了,他已得到一位才貌双全的侠女徐若花,还怎可以想念其他女人? 侯延炳道:“兄弟和二位衷心合作,唐兄何吝先让兄弟一观?何况唐冗乃是名满武林的华佗,自然也咀配制了专解巨毒的丹药,咱们既成一路,自该在入谷之前,分配给兄弟—份了。”慕容廉明道:“侯朋友说得原也不错,咱们还有许多路要赶,等到了谷口,兄弟自会按人分配,不信你可问祁兄,咱们同来五人,都尚未分配解药,侯朋友未免太性急了。”侯延炳道:“这倒不是兄弟性子急,既然到了谷口,同样要由唐兄分配解药,此处分配也是一样。据兄弟所知,那死谷谷外五里,均已布满巨毒,唐兄坚持要到谷口再行分配解毒丹药,岂不太迟了?” 他应该想到,工若愚如果在他脑后先来上一掌,结果如何、何必费神抓他的背领将他扔飞?如果不比他高明,能无形无影接近抓人扔飞吗?一掌把他打成白痴半死人,省事多多。他在食厅再次受到郭正义戏弄、百了枭婆是目击者之一。 老实说,郭正义在江湖纵横了几近七八年的时光,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艰险诡诈的险境也处得腻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他表面淡然,骨子里却留神得紧,他明白情感与道义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在什么关系下才有情感与道义的延展;这些使他谨慎而小心,他不愿再落入敌人之手,他不愿自己再一次的在死亡线上挣扎。 无为道长吃过他的亏,知他功力精纯,颇不易与,一旦现身下楼,很可能会给这座本已阴森、恐怖的破庙,再凭添无数冤魂野鬼,当下星眸一瞥掌门师兄,对通玄羽士展雄鹰道:“郭道兄,慕容这小子罪与天齐,罪深似海,同道中人恨他入骨,对付慕容大可不必浪费手脚,干脆放一把火,把他火葬在这座破楼中吧!” 小阎罗曲士英百般无奈,努力侧闪。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间,他忽然悟出自己如不是心肠太毒,也许还可以避过对方这一掌,但因他一掌砍下,犹嫌不足,底下尚加上一脚。迫得敌人非飞身避他这一脚不可,却因此掌势前进得更急,令他没有回避余地。 他毫不考虑地向着屋子冲去,才到门口,忽见里面冲出了两头花豹,退往他身上扑来。。宇文不弃恐怕这是由人乔装的,避开了它们的攻势,喝道:“你们别糊涂,我是来救你们的。”.可是那两头花豹却毫不理会,仍是口发咆哮,口中红青长垂,目中闪烁碧光,仍是攻击不已。 “老前辈,你不要剥夺我扬名立万的机会好不好。”郭正义笑吟吟阻止老枭婆发威:“十大剑客中,这混蛋公子排名第三,江湖地位高得很。我能把他打倒,必定一鸣惊人,脐身高手名人之列,想起来就乐上老半天,这机会太好了。” 他把竹篮放在一张陈旧的破木桌上,几十朵缤纷的菊花底下铺着一层玫瑰色的绸中,用绸中包起菊花,嗯,下面并排摆着四只宝蓝色白边的瓷碗,半只芙蓉鸡,一条洒着翠色芹花的熏鱼,平碗口的小虾仁,另一碗是绿油油的火腿菜心,一包银丝卷放在一只锡壶的旁边,还有一块抹嘴拭手的洁净手绢。 此话一出,群豪霍然色变,误以为他是楼中那位神秘人物的弟子,尽管此时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究竟如何,但既能在无敌老人衣冠冢附近栖楼定居,既使不是无敌老人本人,也必定和他老人家有密切的关系,“慕容陆正平”父子已经威名遐迩,万一再和无敌老人拉上关系,可是震骇武林的大事,群雄听得他叫了一声师父,皆心惊肉跳,情不自禁的再退三步。 “我可以回答你。”小阎罗曲士英强自忍住满腔妒火。这种炉火足以毁灭整个世界。但他却明白如今硬干一定不成,那三危老樵金莫邪的武功果真宇内无敌,自己根本猜不透人家的招数,尤其最后那一掌,这郭正义是不知已练成什么武功,居然臂坚如钢,这的确是震骇天下的一桩绝艺。 苍老的声音道:“这地方怎么样?虽然关了些人,但都是些卖国奸臣叛逆之徒的后人以及那些认贼作父,汉奸的子女,吾光华会既以匡复大业为己任,不但要外驱龄虏,更要内除国贼,对这些人施于惩诫并不太过,绍志,你认为对吗?” “哈哈!无我瘟神温不群要别人死,阎王不敢勾我的魂。”是个花白头发梳成道譬,穿了一袭黑袍的花甲老人,手中搬弄着一根尺八铁铸代表吉祥的如意,阴笑着入室:“亿万珠宝谁不眼红?百余年来人人都在找,我无我瘟神岂能人后?你在这里似乎无事可为,看来你我都来晚了一步,是吗?” 郭正义的目光里浮起一片淡蒙蒙的烟雾,低沉的道:“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历代的宫陵城廊,有入画的小桥流水,有熙攘的长街六市,也有幽雅的曲巷回廊;看金阁飞檐,赏签管笛萧,游寂寂林泉,伤秋阳夕照,嗯,充满了情感,充满了浓馥的人情味……” 三鞭太岁郭玉杰,生得虎背熊腰,气宇昂然,腰中缠着一条“蛇骨鞭”,眸中寒芒四射,看外表,的确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江湖豪客,三角眼一翻,望望身旁儒生打扮,手持折扇的白衣秀士庄宗毅,朗朗说道:“现在时间不早,咱们就此拜墓较技吧?” 那人叩头如捣蒜,道:“榆树庄的记号一律改为绣有十字的酒帘,远远一望便晓得了。帘杆失所指的方向,第三座屋子便是。老庄主已下令凡是江湖上有点名望的武林人,都给安上咱们往日的记号。但小的们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一指胡奎道:“此人就是作恶的元凶,而你们出版央的这所屋子,里面有的是罪证,也许你已经烟灭了一部分,但必定还有很多剩余的,你如果不认罪不妨留此稍等,回头各路江湖豪杰前来时,公开人内查证,只要你是冤枉的,杜某立刻自刎以谢。” “所以,我活得愈老愈如意。”无我瘟神不介意老果婆的讽刺:“对于有危险与无利可图的高手名宿,我宁可不招惹他们,我争意气逞筋骨之能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了,毙了他们三五个。也增加不了我多少威望,何苦?我也得好好准备,晚上见。” 要知郭正义深知凡是榆树庄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大可任他死掉。二则他最怕自己露出怯懦的天性,哪怕仅仅是近似怯懦,诸如仁慈,就常常令人误以为怯懦。有这两桩缘故,是以他没有早点拦阻,但后来见那人的确可怜,便忍不住出手相拦。 宇文不弃道:“是的,先师对我说,他是个珍视感情的人,也只有一片真情已经给了白仙子,就无法再将全付的真心来爱二位,只有负情而逃,但临死前,心中仍然对二位愧咎万分,要我有空到琉球去,探视一下二位,如果二位已经嫁人了,就不必再说什么,如果二位未嫁,他就要我向二位转达一句话,当初他是为了白仙子,不能跟二位成婚,后来他则是为了二位;没有去找自仙子。” 第二七章 糊涂 李彦霖轻叹道:“我们也知道找到他的机会不多,当初他也不是存心要欺骗我们,他对我们只是兄妹之情,可是他实在大突出了,那么英俊,剑法又是那么高,不仅是我们姐妹俩偷偷地爱上了他,岛上见过他的少女,都在暗恋着他,他走了之后,有五个少女为他投海而死。” “谢谢大叔的忠告,但我是不会放弃的。”她坚决地说:村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村民从没听说过什么九宫七雄,更不知道九宫山在问处地方。本地的山主名甚多,人言人殊,但可以断言的是,此地绝对没有九宫山。 气得眼圈儿一红,展红绫一摔头站了起来,她走过去收拾好竹篮,装饰妥了上面的菊花,回过头来冷冷的道:“宇文不弃,不要太对自己的力量自信,我要你快走,只是为了不忍见你死在这里;你伤不了我哥哥,青松山庄也不是容易任人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一定执迷不悟,你的下场就会非常悲惨……” 他情急出手,用力极重,施展的又是九华一叟林松涛不传秘技——“龙虎风云掌”,但见掌影如电,隐约中有龙吟虎啸之声,疾逾迅雷似的硬撞上去。在场之人,都是个中能手,慕容廉明掌招甫出,已知要糟,但慑于无敌老人的“七杀令”,又无人敢赐援手。 “不要也不成。”郭正义道:“你仔细听着我的话,你现在立刻去换个新锅,再煮一锅汤水,以后如果有人来问,你记得回答说,有我这么一个人来过,因为锅破了,而你又是今晚第一次发市,是以苦苦恳求,把我留住等着吃。我的话听清楚没有?” 宇文不弃叹了口气道:“二位如果是为求证先师的心而来,我已经给了二位一个答案,他心中对二位并非无情,只是他身上背着太多的责任,使他无法留在异乡偷安终老,先师死的时候,年纪之事不大,可是却苍老得厉害,一直到他快死的时候,才把二位的事告诉我,可见他对负情于二位,一直耿耿于心,相思催人最易老,他临终才把二位的事托付给我,更可以见到他对二位用情之深……” 郭正义冷冷一笑道:“唐兄两年来,先后入谷,不下十余次之多,就是最近三个月中,也已经连续来过两次,何用再装糊涂?”祁尧夫听得不觉一怔,自己就住在谷口,慕容廉明两年来入谷不下十余次之多,何以未向自己提过?慕容廉明忽然道:“候朋友对兄弟行动,倒是清楚得很。” 万山丛中,夜间不便行走,连小径也隐约难辨,必须在山寨过夜。山寨有二三十间草屋,群雄各据一方歇息。敌意明显的人,住远些以免发生冲突。重要的事还没有着落,犯不着急急了断仇恨,因此总算相安无事,谁也不想引起纠纷。 不待对方回答,姓周的已拖着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钱九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墙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的破口骂道:“我操你的老娘,只会在下面人跟前作威作福,他妈的一肚子屎还硬说是满腹文章,你那对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见个活王八包管你当成个宝往家抱,妈的,昨晚开杀的时候你个龟孙还不是哪里风凉哪里瘟上……” 但是,“迷魂塔”乃是武学秘府,不知疯狂了多少武林中人,个个莫不以能够进入“迷魂塔”,学得一招半式为最大心愿,岂肯就此知难而退?通玄羽士郭正义见无尘道长和屠人杰相继退下,慕容廉明乘胜疾进,势如破竹,不禁大怒,喝道:“好狂妄的毒郎君,老夫今天拚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教训教训你!” 那人连饶命也叫不出来,只因他一滚跌马下时,忽然想到可能是那两个魔鬼在等候他。一个人纵然面厚心毒,但有时在情虚的情形下,也会无词可对。这厮便是因为自己不守诺言,赶来报讯,一旦被人家缉获,还有什么话好说? 宇文不弃道:“原先不是的,他是热衷于反清复国的光华会中的人,所以才默默无闻地为这儿担任守卫,无非是看在青松子也是光华会中的长老之一,为他们所欺骗利用而已,所以他一旦发现了花灯教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祸国残民,内心对花灯教痛恨万分,发誓要手刃青松子为民除害。 那拦在当路的四个黑袍道人,答应一声,倏地朝慕容廉明身前欺了过来。慕容廉明听申公豹叮嘱他们“别伤了他的性命”,这句话分明含有四人武功高过自己之意,心知不可轻敌。一面斜退一步,凝神戒备,手中药锄一横,呵呵笑道:“很好,四位准备一起上呢?还是那一位先动手?” 女鬼怪的反应十分灵活,扭身反扑双爪齐出,浑身滑溜得象泥鳅,十个指头象爪又像钩,贴身缠斗,手可勾可抓,更可当刀劈戳,下面膝撞靴踢,手与脚同时行致命的猛烈攻击,凶悍绝伦,像发威保护小猫的野母猫。 宇文不弃轻轻掀起纸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厅的花粱隔子上,那中年汉子蓦觉冷风袭衣,身躯一斜霍的转向这边,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疑惑的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细查视,半晌,摇摇头自语道:“真是草木皆兵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味道……” 同门情深,兔死狐悲,别人不敢说话,笑面无常倪承泽却不忍眼睁睁的看着师兄就此撒手人寰,略一思忖之后,鼓足勇气,理直气壮的说道:“无敌老人,毒郎君肆虐天下,无恶不作,家师兄虽有非是之处,但为了替天下除害,理应从宽发落,敢请……。” 郭正义冷冷嘿一声,又道:“现在就要靠你自己,希望能够脱离这个厄运。你仔细听着,在这两个月之内,你不得让榆树庄之人找到你的踪迹,否则我便不救你。反之,你如能设法躲藏两个月,就在那时的晚上此时,来此地等候我,我便替你解开穴道。” 宇文不弃道:“不会错,在中上,花灯教是个邪恶的组织,无论官府民间,都痛恨万分,所以我们定有要进剿花灯教总坛时,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无不鼎力支持,这次行动,我们没有要一个官府中人参予,完全是民间的力量。” 祁尧夫回头看去,慕容廉明已和四个黑袍人动上了手,心头不觉大怒,沉声道:“住口,侯朋友是何居心,你自己心里明白,今晚既是冲着咱们老弟兄来的,兄弟就向你讨教几招。”申公豹郭正义忽然后退一步,淡淡笑道:“祁兄要和兄弟动手?” “在下颇感惊讶,你们似乎并没携有暗器。”他开始徐徐后退,让对方认为这种逼退的方法有效:“在街上用双锋计偷袭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同伴,但你们却不使用暗器,似乎很反常。你们的打扮和行动,都是不折不扣的杀手。杀手而不使用暗器,不但反常,而且不合情理,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姬大木气得浑身发抖,嘴角抽搐得像得了羊癫疯,宇文不弃微微一笑,将他的椅子搬转向窗,轻轻道:“别生气,硬汉,我点了你的穴道,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那莫师傅一定能察觉,所以,不能给他看到你的面孔神态,等我慢慢的骗,看看能有多少收获,当然,成功的希望只是一半。” 想着想着,雄心大发,豪气干云,在这一股求生存,争胜利,雪亲仇,报师恩的凛然正气的冲击下,他陡然精神一振,挺身笔直的站了起来,心中喃喃自语道:“慕容廉明,你听着,如不能技冠群英,就只能葬身此地,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可是,一剑两刀竟然逼不开手杖。王若愚不再退避,手杖如灵蛇吞吐,不断从刀光剑影的几“唉,说起来就可笑,那厮大概是不容易招到客人,便十分殷勤,赶快下饺子,哪知七搅八弄,那锅子打破了,流了一地汤水。我正要走开,那厮苦苦哀求我再等一会,也不知打哪儿再弄一口锅子来,重新煮汤水,所以一直等到现在。” “不能说是花灯教的人,只是青松子私人在外培植的武力,人数不多,只得几十个,但都是武功精湛的好手,青松子对于这些人很保密,谁都不让知道,平时就由我们两个人去联络,除了他之外,这些人等于是控制于我们之手。” 微空隙中钻人,杖尖在三入的身躯要害乱点。尽管对方沾满水的绸制紧身衣,滑溜如油不易着力,但一沾体劲道便汹涌如潮,毫无阻滞地将人震退,虽则难以击实,也足以将三个对手逼出威力圈外,不让对方超越一步半步。 想到这里,顿觉自己利在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一念及此,立即运气行功,力贯双掌,每劈出一掌,必有一股极强的潜力,应手而出。这一阵双掌连出,掌势如山,直把四个黑衣大汉逼得绕场疾走,不敢和他硬打硬接。 第二八章 擒拿 和慕容廉明动手的“四辅”四个黑袍人,也并未撤出兵刃,四对肉掌,连抓带劈,只是在慕容廉明四周,盘旋夹击,当然,他们是志在药箱。 宇文不弃吁了口气,拭去自己额上也沁出来的汗珠,他明白方才的冒险是如何没有把握,但他尽量利用人们疏忽的弱点,他装成姬大木身体不支的主要原因,乃为病人的语声比较沙哑含混,在成败的比例上,总多少也占著有利的便宜,而且他只要听听姬大木说话的口气与一个人独居着一栋雅楼的气派,便明白他在青松山庄的地位不低,更晓得与他一起巡夜的那姓莫的人身份一定比他来得卑下,这种种因素的组合分析,使他演出了方才的一幕趣剧,成败分晓之前,宇文不弃自己却也提着一颗心到了口腔子上呢。 这时,青城掌门通玄羽士郭正义已完全清醒,群豪见他向骑楼走去,一来怕楼中那位神秘人物光火,二来此时时间宝贵,亟欲比武论剑,三来慕容廉明创伤在身,不怕有失,派了几个手下之人盯梢,其余各派高手,便在无敌老人的衣冠家前比斗起来。 两人用神一听,听到一个人道:“咱们虽然把那暗记解下,但仍然必需立刻离开此地。郭正义一个人的话,也许无法找到咱们。但有少庄主郭正义……”这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一下,似乎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用奇异的眼色瞧瞧各人,又道:“有了他在一起,就保不定会不会寻上来了。” 李彦霖道:“这倒不急,那间秘室里别无他人,他要变装易容,一定要人帮忙的,而且秘室中还藏有花灯教的一切秘典法及,庞绍志无意人教,他才会带他前去是怕我们两人万一无法脱身时好帮助他的,所以在我们没有前去找他时,一定不会对庞绍志下手的。” “在下不需用任何理由解释。”慕容廉明跳起来,横眉竖目:“今晚不止你这里有刺客,在山寨落脚的人中,最少有一半的人受到侵扰,有些人甚至被杀死了。我是追一个黑影来的。你少臭美,你还不配我慕容廉明计算你,我是当代江湖上十大剑客之一,你是老几?” 老实说,这姬大哥号称“紫面飞叉”武功深沉老辣,是青松山庄的总执事,一手飞叉绝技可以上落隼鹰,下戳雄狮,端的非同小可,但是,他一下子被宇文不弃制住,固然一时措手不及是个原因,主要的,还是宇文不弃的九大单招绝手一上来就施展了一半,这四式同出的威力,不要说姬大木在这斗室之中招架不住,只怕连他们庄主夏一尊也要狼狈不堪,普通的江湖人物,有的连一式也搪不过的还大有人在呢。 慕容廉明心头不禁大怒,一柄药锄虽只三尺来长,但在他手中使出,却是别具威力。这一经施展开来,重重锄影,从他身旁涌起,飞旋如风。那四个黑袍人号称“四辅”,在石城府中,地位在“八弼”之上,武功自然也在“八弼”之上,但这一阵工夫,他们竟然被慕容廉明一柄药锄,逼得避让不迭,休想欺近到慕容廉明身边去。 当然,这倒并非疯和尚有意赐援,事实上他的确存心一掌置慕容廉明于死地,这一点,慕容廉明十分清楚,怀恨极深,清醒后,望了卓立在楼外的疯和尚一眼,恨恨地自语道:“慕容廉明,你牢牢地记住,但能留得命在,今日之仇必报,一掌之恨必雪!” 刚发现身后声息有异,暮然心动,剑光急旋,反手一剑后攻,身形疾转,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可是,技差一着。钾一声金呜,剑被一把单刀架出偏门,凶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欲裂,劲道直撼右臂,剑几乎脱手震飞。眼一花,胸口七坎大穴挨了一击。 李彦霖苦笑道:“大琉王是个很仁慈爱民的皇帝,我们每一个人都甘心为他效死尽忠,所以我可可才把精锐集中去保护皇宫,要那些弟子们忍辱以惜命,更要求那些少妇少女们咬牙忍受耻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加在肉体上的污辱,不会影响到人性的尊严的,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秦任重道:“不敢相瞒少庄主,目下榆树庄组织要大改变,是以各分舵之人,都集中在洛阳候命。现在派出来的,只是有限的数十个人,我们四人在开封府,主要并非对付少庄主你老,而是要迎接两个人,得到回音,再返襄阳复命。” 身形在各种物体的掩遮下迅速往那片假山移去,片刻问他已到达,这是由无数块黑石经巧心堆砌成的“阴冥地府”形态,有死之门、长生桥、望乡台、善莲池、迷心道及十殿阎罗殿,每一样传说中的地府形象都被活生生的砌造了出来,依序叠垒着,延伸着,组成了这片假山,虽然没有雕刻着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筑,却更增加了恐怖气氛。 慕容廉明走至窗口的目的,原想跳楼自杀,及见群豪较技衣冠冢前,忽又生出生死难安之念,总认为有生之年,如不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图,不仅愧对恩师培育之恩,亦将无颜见父亲于九泉之下,当下转身正色说道:“在下重创在身……” 人影一晃而至,一个黑衣人已经闪到了范君瑶前面,探手朝肩头抓来!这—下,来势奇快,儿乎声到人到,勾屈五指,也同时抓到,而且这是一记“大擒拿手”! 范君瑶连思索如何应敌都来不及,匆忙之间,右手挥手一掌,朝前迎击出去。他自从在黄龙洞附近的瀑布岩下,一处石洞中,得到昔年胜字会会主姜太公束秀夫遗留的—掌、(排云一掌)三剑,(扫云三剑)经他日夜苦练,均已十分纯熟。这挥手一掌,不加思索,使出来的正是“排云一掌”,但听“砰”的一掌,那欺来的黑衣人,竟然不堪一击,像稻草人一般,应掌飞了出去。 “我来时,他与慕容廉明在这里交手。九宫山七雄来了五个人,乘雷声冲入。他见机出窗走了,慕容廉明骤不及防被擒。那些人逐一查验这四具男女尸体,希望找出身份特征以资辨识,没有人认识尸体的来历,失望地带走了慕容廉明。” 一阵哄笑淹没了武大郎的叫骂,宇文不弃宛如可以看见那矮子脸红脖子粗的悻然之态,他淡淡一笑,将门推开:“这间石室约有两丈宽窄,十个形态不一的汉子有八个围坐在一张石桌周缘,桌上摆着几色小菜,六把锡壶,八张面孔在壁顶垂悬的巨大桐油灯光照耀下发着红光,看情形,他们在方才出去之前已经喝上了,长夜漫漫,这倒是个好享受。 宇文不弃愤然道:“岂有此理,医道为救人济世之术,他们则是为救人而杀人,为救一二人,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这是什么存心,难怪花灯教为世所不容,我们从地道杀上里面去,再遇上花灯教的人,我真要大开杀戒,一个都不留了。” 郭正义见他这么说,大有死赖之意,好在自己还不一定要弄死他,便道:“好,就算惯例如此……”说了这一句,突然灵机一触,接着道:“但我岂不会命你跪在地上,背向着我。那时我一掌劈下,嘿,你逃得了命么?这样你总不能说超乎你的能力以外了吧?” 伸手从身后取来一个陈旧灰黄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玉匣,楼中怪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玉匣,拿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一粒红色的丹丸,道:“这粒丹丸,可除百毒,可医百病,你服下三刻之后,伤势就可痊愈,功力复原如初,然后老夫再教你几招绝技,保可以夺冠称霸,进入衣冠冢内!” 还有,那个不明来历的张小姐,人手最多,所表现的实力,似乎比金眼太岁更雄厚些。能慑服慕容廉明和神刀夭廷,凭这件事就足以惊世了。依常情判断,张小姐这群神秘男女,也不会知难而退,不肯放弃继续深入山区搜寻的机会。 “首先,得纠正你的误解。”中年人正经八百摆出教训人的面孔:“峪山山主并不指一个特定的人,而是众家强盗各路好汉,在某段时期,所推举出来的司令人。所司令的范围并不大,只算是名义上的掌旗人而已,权力有限,他只能完全控制自己所属的一群弟兄。” 郭正义分明瞧见那两人绕到正门那边去了。因此他一到了堡后,四顾除了田野间有些农人,正荷锄归去之外,别无可疑之人。至于那些农人们,全都不大张望这边,生似此堡一切事情,都会比普通的村落特别,是以虽然明明见到郭正义骑马走过田埂,直趋堡后,却也没有人诧异回顾。 我在外面已经问孙庆,马继先他们问得很明白,花灯教以光华会为名,吸引了一批志切匡复的义民后人,为其翼护及细作,他们守卫松庐外庄,不知道花灯教在里面做些什么,由此可见他们防备之周密,绝不会容许一些不忠于他们的人在此参予机密的。” 第二九章 角虎 二进踱出一位灵秀的村姑,眉目如画,清丽脱俗,梳了两很大辫子,青帕包头,青短袄,青布扎脚裤,粗布鞋。看装扮,像是一位十六八岁小村姑。但流露在外的气质,却欠缺村姑味,任何人皆可以看出,是一位大家闺秀,扮村姑四不象,让人看一眼就生疑。 八位仁兄忐忑不安的转眼望向那躺在地下的大块头,唔,他果然已经寂然不动的躺在那里,口里的血沫子还在吐个不停,他们放心了,这颗心刚刚放下,每个人都觉得腰服处突然一麻,连个人影也没有看清,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都软软倒向地下。 玉匣中所藏之物,似是万分珍贵,楼中怪人凝神注视良久后,才谨慎的收藏好,放在膝上,闻言慢吞吞的说道:“老夫久已与世隔绝,不问尘事,并无施恩索报之意,赐药的目的,只是想叫你去衣冠冢内办事,此事最是公平不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李彦霖微笑一下,粗豪中颇见善良之心。她把那女郎拉到一旁,然后道:“你说话低声一点,那厮听觉未曾全失呢,我也不知他的来历,但如是朋友,则断不会由后门窥堡,而又愚昧无知地闯入竹林。因此我认为他一定是江湖上好事之徒,大概慕名而来本堡瞻仰一下。我这就要禀告梅姑婆,请她发落。她为了那两个老魔猝然出现,特别立刻练功准备全力应付。每逢她练功之后,灵台空澄,脾气定会好些。” 可是清廷在励精图治,修德仁民,台湾的郑氏却因为成功病故后,大业未复。嗣后虽然义师纷纷成立,都是小有成就,即开始争权夺利,穷事搜括,招致民怨,也灰透了一些志士的心,而现在的光华会又是同样的例子。 慕容廉明道:“兄弟所带药物,只够十人之用,阁下手下人数太多了,只怕无法分配。”侯延炳目光转动,望了祁尧夫祖孙和范,方两人一眼,点头道:“你们一行,已有五人,那兄弟这边,也算五人好了,其余的人可以不用入谷。”慕容廉明伸手一指药箱,说道:“这三瓶中,共有二百颗药丸,每人身上,必需备带二十颗,以防意外,设若毒发不支,可速把二十颗药丸,一齐吞下,及时退出谷来,可保无虑,侯兄五位,请先取吧!”侯延炳微微一笑,依言取过药瓶,数了一百颗药丸,随即分与了“四辅”,各自收起。慕容廉明随后也把药丸,分给祁尧夫祖孙,和宇文不弃、展红绫两人。 “这位小姑娘居然会相人术,真不简单。”他不再暴躁,显露公子的风华:“不需费神挖根底,在下电剑公子陈春风,名列当代十大剑客之一,江湖朋友众所周知。鬼域江湖,闯荡不易,没有几副面孔,活不了多久的。姑娘国色天香,有如滴凡仙女,以村姑面目出现,掩盖不住绝世的风华。” 老天,壁顶上靠着右端,多出来一块五尺长宽的檐脊,而这块多出来的檐脊使隐藏在外面火把光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檐脊边缘,正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那是由黑与白两种毛色所组合成的,一双眼睛闪映着碧中泛红的光彩,儒湿的鼻尖下是一张红蠕蠕的巨口,两排钢刀似的利齿在黑暗中浮动着冷森的白芒,在这颗头颅的额上,赫然还生长着一只半曲的,淡金色的独角;这不像是一颗虎头,这像是地狱里生着獠牙鬼面的恶魔! 楼中怪人闻言,忽然变得十分忧伤、凄戚、惆怅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眼角老泪滚动,凝视着手中青丝和玉匣,良久良久之后,深沉有力地喃喃自语道:“哎!情天恨海,岁月如沉,我向她说些什么呢?任凭我掏心吐肺,也难弥补她心灵上的创伤!” 梅姑婆微微冷笑,心想以李彦霖这等年纪与经验,什么心思也瞒不过自己双眼。假如那个闯阵毁竹的少年,没有这种可以处死之罪,则李彦霖大可以自己作主,何必禀告?而禀告时含糊着说不出那少年的罪名,则分明有心偏袒。 郭正义道:“看来头阵赶不上,各方面的人都得手冲杀进来了,我们出去来个善后清理吧,弟兄们,上!手脚爽利点,出去见了人就剁,别存着善心了,这些王八蛋的不值得慈悲,看看他们怎么对人的,也叫他们自己尝尝滋味,别心软,那怕对方跪在地下求饶,照样也给他个一刀!” 天风徐来,隐隐可以闻到一股触鼻的腥秽之气,中人欲呕。 慕容廉明脚下一停,取出两颗药丸,塞好鼻孔,站在谷口,用手指点着谷中地形,说道:“垩子住的洞穴,就在北首一座高峰之下,但此时离午刻还有半个多时辰,它也许尚未回入洞穴。咱们现有人数,该分作三路,逐步搜索,一直到北首那座高峰下会合,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我不管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小村姑徐徐升剑:“已经决定了。你如果接不下我的剑,受了伤,恐怕就出不了山区,会被强盗们剥皮抽筋,那才冤呢!这是你唯一活着出山的好机会,所以你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为自己的生死奋战,上!” 他转移着,怪笑着,有好几次甚至直接转晃到角虎的正下方,于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角虎那种沉闷的,低翳的嗥笑声,已变成了原先那凄厉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鸣风啸,在一阵骤然的高扬声中,一团黑白花纹相间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块磐石碎而坠落,而这坠落的方面,正是项真的头顶! 前脚刚刚踏出骑楼房门,忽见疯和尚盘膝坐在门口,左手中拿着一壶烧酒,右手中拿着一只狗腿,正自左一口酒,右一口肉,吃得口沫四溅,津津有味,一眼瞥见慕容廉明走了出来,霍地挺身站起,咧嘴嘿嘿笑道:“我还以为你死在那怪物手中了呢?想不到归根结底,还是要做疯和尚的手下亡魂,嘿嘿,嘿嘿!” 郭正义赶快封闭,两掌一交,发出劈啪之声。郭正义暗叫一声不好,原来那梅姑婆一身昆仑正宗内功,掌力练得奇重。郭正义接了一掌,方始发现自己真力不均,这是因为刚才自解穴道,时间不够充分,是以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那梅姑婆的确了得,握取住机会,五指一扣,扣住郭正义的手腕。 慕容廉明苦笑道:“青松子参予了我们的光华会,我们不知道他是白莲教主,待到后来发现,由于本会子弟有多人被他们诱骗人教,受到了禁制,已经没办法了,只好虚与委蛇以保全那些子弟,同时也恰好利用他们,以进行匡复大业,但兄弟等无时不在设法破毁此一邪恶组织。” 慕容廉明道:“据兄弟推测,它可能已经回入洞穴,而且它干日行走路线,也以中间这条路较多,因此左右两路,极少会遇上它。不管那一路,一经发现,即以长啸为号,其余两路,听到啸声,立即赶去会合。”接着笑了笑道:“侯兄若是怕我和祁兄见宝起意,不妨派二位贵属,随咱们走中间一路。” 两支剑幻化为两道眩目的电芒,闪烁吞吐,再幻化为无数难以分辨的虹影,人影也因快速的移位而难以分辨实体,飞腾的剑气涌发如狂涛。急剧的剑鸣连绵不绝,可知双方皆用硬攻硬架的凶猛攻势为主,没有所谓你攻我守的情势出现,双方都以攻势主导,奋勇抢制机先,猛烈的程度惊心动魄。 经过这几个回合的接触,这头畜生大约也觉得它目前的对手并非像以前那些进入它肚皮以内的角色一般容易对付;此刻,它整个伏倨在地下,两只虎眼残酷的眨动着,那闪闪的碧红色光芒隐隐流灿;嘴角有乳白色的粘液淌流,上下两排利齿挫擦着,形态在猛狞中带有极度的凶暴! 说到这里谢梅吟脸色忽然一寒,冷如冰霜,眉宇间气忿不已,似是不愿别人谈论父亲之事,慕容廉明见状一呆,只好住口不言,谢梅吟微微一喟,仰颈目注骑楼后窗,凄凄惨惨的说道:“爹,自从你老人家入楼自囚之后,女儿不知道哭过几千百次了,求你老人家顾念骨肉亲情,瞧女儿一眼吧,十几年来,妈杳如黄鹤,你老人家又枯守此楼,叫做女儿的怎能不心碎?怎会不断肠?爹,快出来吧,快瞧瞧你亲生女儿巴?” 那天电剑公子一剑受挫,凡是光临狭石镇的江湖人士,皆对这位名剑客表示同情惋惜,甚至轻视,认为电剑公子浪得虚名,要从十大剑客中除名了,声誉一落千丈,已成为不受重视的失败者了。他真有点想不通,这位大剑客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郭正义道:“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青松子,虽然有一个光华会中叫庞绍志的弟兄指点我们从地道进来,只是他来不及指认谁是青松子就被杀死了,我们截下一些人,但也放走了一些,最后这两位夫人临阵反正,帮忙我们扑杀了那些剩余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青松子已经走了。” 第三十章 翼象 慕容廉明道:“还有,大家要千万小心,就是不可和垩子正面相对,第一,是它行动如风,十分快速,数丈距离,一晃而至,那时再要闪避,就来不及了。第二,是不可直接被它毒气喷中,兄弟药丸纵能解毒,但被它毒气直接喷中必死无疑。因此如若一旦发现子,在它人立而起之前,最要紧的就是不住横掠。”说到这里,挥挥手道:“好了,兄弟要说的都已说完,大家可以走了。” 李彦霖匆匆道:“目下我没功夫跟你细说,但可以告诉你,本堡堡主是白姑婆,江湖人称龙女白菊霜,一身剑术出神人化,为华山剑术高手中第一位。她为人慈善,不似她这位金兰姐妹梅姑婆般脾气乖戾。至于毕相与白姑婆之事,你一个行将人土之人,知道了也没用处,我不饶舌了。” 项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声,右掌宛如西天的流电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缘尚未离开虎身的同时,左掌亦印上虎头,随着他双掌的扬起,就像掌心有着吸力一样,满空的黑白虎毛纷飞,血花洒溅,硕大的角虎凄厉的嗥吼着翻滚而出,独角划在地下,带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对,你可以走了。”朱姑娘将剑交回给李三,伸手拭掉脸上与鬓角的汗影:“我想,你是入山的群雄中,武功最高明的一个。怪的是我所遇上的高手名家,都说你是最差的一个,最高明的,是一个叫王若愚的人。这个人,你了解他吗?” 一语未毕,通!一声轰然巨响划空而起,但见骑楼一阵乱颤,砰砖烂瓦纷纷而下,在尘土飞扬中,后窗口露出一双愤怒、森冷而又冷酷无情的眸子,只听楼中怪人的声音说道:“梅儿,你如再不走,小心老夫反悔前言,要取你的性命!” 慕容廉明道:“不过没关系,他一定不甘心总坛受毁,欲图再起的,我们两个人伪装也突围逃出去,他必会来找我们联络,那时就可以制住他了,青松子不就擒,我们光华会散在京城各大客萄的数十名子弟,都受了他的盅毒或邪术禁制,性命垂危。” 腥臭之气愈来愈重,大家巳可看到壑底一块数丈高的巨石之下,果然有一个黑黝黝的岩洞,那腥臭之气,就是从岩洞穴中发出来的,可见垩子果然躲在洞中无疑。慕容廉明走到离那洞穴三丈来远,脚下一停,仔细察看了一阵,再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日值午时,这才说道:“垩子果然已回到洞中,躲了起来,此时决不会出来,咱们得分散开来,各自找一隐身之处,藏好身子,但须避开洞穴正面,防它喷出来的毒气。兄弟把它引到洞口,诸位就以石块掷它头部,目的是把它激怒,它在正午之时,不敢出洞,但会在洞口喷出毒气,诸位就在它张口之际,掷出鹅卵,向它口中投去。” 一股凉气自项真背脊升起,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浑,当初他曾以此种掌力横力扫起了十二株千年古松紧结的厚皮,更将此十二株古松内心骨干完全震碎;这头角虎少说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迹,想不到,想不到这头畜生竟然还能再度站起,莫非是还了魂,畜生也会有起死还魂的事儿么?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痴痴想道:“我日后一定要告诉她,这刻的心境是多么难过,没有她在身边来倾吐一切情绪,这是一件多么痛苦之事。我要细细描写此刻所感受的情绪,然后接受她怜爱的抚慰。她一定要知道当我离开了她之后,日子是多么难过,以及寂寞是多么地容易向我侵袭 “不管你用多大的劲,与她的劲一接触,便会自行运转消除。她却可以利用消除回流的汇合余势,加快地长驱直入,根本无法用劲道封架,只能全凭剑术的技巧与她周旋,支撑得好辛苦。郝兄,日后你如果碰上她,最好不要用爆发性的强劲攻击,那不会有好处的。” 慕容廉明前此落败受辱之恨,至今耿耿不忘,见三人剑拔弩张,越发恼怒,一字一咬牙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打就打,在下奉陪就是,最好别再信口雌黄,慕容廉明就是慕容廉明,既不是‘毒郎君慕容廉明’更不是‘毒郎君’谁要再胡言乱语,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郭正义道:“这个法子倒可行,只是外面围攻的人可能还不知道,死缠力拼,二位就无法脱身的了,再下先派两个弟兄出去。”个招呼,然后二位前辈再出去就行了,赵钱孙李四位贤弟,你们出去,先截住两个白莲教徒,等两位前辈出来时,假意攻你们两位,你们故作不敌,把两个白莲教徒跟两位前辈一起放了,作假要自然一点,不可引人起疑,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办得到的。” “呼”的一声,火把溅射着满空的火星巧妙的穿过铁栏飞向灰象身上,这一次,灰象仿佛不愿再用身体去硬挡了,它嘶吼一声,背上重叠的紫色肉皮蓦而伸长,“呼哒”“呼哒”的急速扇动,它那笨重的身躯,竟然在那双肉翼骤扇之下骤而升起了两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过去,热力却仍使这头翼象愤怒的叫了起来。 “陈兄,你还不明白吗?神力金刚是不是真有藏宝图,谁也不知道。如果他已经落在那些强盗手中,藏宝图同样到了强盗手中,需要多少人手,才能夺获藏宝图?再说,到手之后,至庐山挖宝,闻风而至的人有多少?人少保得住吗?” 站在东面的一座奇峰腰上,向熊耳山西麓,位于山林围绕中的空相寺观察,只能看到六七座高出树梢的殿堂形影,相距远在十余里外,只能概略分辨该寺的轮廓形势,不可能看到有人活动的情景,能看到的刺目物体,是寺周山林内飘动的各种旗帜:各路山贼各种五色旗帜。 他感到有热气喷到他的面上,知道是那匹灵慧的黑马,心中十分怅惘,忖道:“我就是不听它的警告,闯入竹林,如今被女人们所擒住,日后传出江湖,我真是不知如何见人哩!唉,马儿啊,你如是通灵,赶快在我上碰一下吧……” 甬道里的红色小蛇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嘘”“嘘”的叫声响成了一片,那些细幼的松枝几乎每一只都击中一条蛇,于是在火星溅飞里,这些负创的红色小蛇,开始痛苦的扭卷翻蹿,嘘叫声尖锐而高亢,红色的蛇信急速伸缩,没有目的互相咬噬纠缠,自相残杀,项真这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这些红蛇,躯体都十分细小,但是,它们却生有一对与躯体绝不相称的毒牙,像钩子一样弯屈而锐利的毒牙! 话声一落,却以传音说道:“唐兄只有十二个时辰可活,如若肯和兄弟合作,过了明午之后,兄弟自当奉上解药。”点头华陀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立即一口答应下来,说道:“好吧.兄弟此次专为噩子而来,药箱之中,也只带了三种药物,侯老哥既然要看,那就请看吧!”说罢,从肩头取下药箱,往山石上一放,然后探怀摸出一个小铜钥,打开箱盖。展红绫一手拉着祁琪,回头朝范召瑶道:“大哥,我们过去看看。” “我从洛阳跟来的,事先并不知道有关藏室图的事。寒梅脸上的神情表视得坦然,很难猜测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到了狭石镇,碰上电剑公子,这才知道我所跟踪的可疑人物,是九江的神秘大盗九宫七雄。强盗们的行动十分迅疾,我和电剑公子居然被他们愚弄了,几乎追错了方向。因此晚来了一步,没赶上群雄大搏斗,非常遗憾。季姐,其实你可以放手不管的。” 大块头的手已触到了木盒边缘,他突的加快速度伸了进去,但是,就在他的指尖稍着一发的抓到那红色铁把手的时候,风声一晃,他的整个右手,已“咔嚓”一声被斩落地下,鲜红的血在那只地下跳动着的断手里喷酒,此刻才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呼啸声,冲断他右手的物体,是项真手上的那柄鬼头刀! 她的眼光从角门处一直投向西跨院,露出犹疑的神色,忖道:“目下还不知这人是谁,若然非友非敌,只要他对梅发婆说出仰慕本堡盛名,故此特来瞻仰,恐怕当时就得被梅姑婆下手弄成残废。白姑婆不在堡中,谁也制止她不得……” 想到这里,不觉露出一丝忧色。 慕容廉明道:“垩子是天下最毒的蛇,此药专解巨毒,药性自然甚烈,一次三丸,只有到了有毒物的地方,才能含在口中,但也不可一下吞下。遇到毒物的时候必须再加三粒,如果遇到毒物喷出毒气,就得再另加三粒,再用两粒塞住鼻孔,入谷的人,每人共需十一丸。” 第三一章 瓦解 展红绫虽然只是心中推想,但却愈想愈觉自己的推想不错,心头更是惶急!想到祁尧夫三人,尚留在洞窟之中,自己虽要急于赶出谷去找寻大哥,但总不能一走了之。心念转动,人已跟着掠下了小山,一路飞跃,回到谷下,往祁琪藏身的大石后面一瞧。 追了百十步,逃的人滑下一处苍松如海的山坡。他从另一侧绕到,不假思索地斜滑而下,估计如果放快些,可在坡脚与对方会合。他看不见人的形影,仅从声息上估计这人逃走的路线与方向,根据地势,判断对方可能抵达的位置。 铁栏里狂怒的翼象在翻腾冲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缠满了红色的小蛇,这些毒蛇的毒齿咬在它厚厚的皮肤上,不论是否咬得透,总是令它十分不好受,于是,它嘶叫着,吼嗥着,在它的跳跃扑腾里,许多红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践踏成为肉酱! 哪知,为时已晚,大错已成,早在他发掌之初,郭正义早已扑了上去,蓬的一声,人掌接实,疯和尚震得原地疾转三匝,终于滚下台去,郭正义头脑一阵晕眩,也险些扑倒在地,兀自摇晃了好几下,才算勉勉强强地拿稳马步。 李彦霖起先是关心者乱,压剑观战,打算梅姑婆稍有闪失,立刻上前接应。如今定定神,已看出他们这场激斗,若要分出真正胜负,非打个一日一夜不可,登时放下心,只希望梅姑婆不要暴燥起来,中了那诡计多端的双首人蛇华相的道儿,暂时便没有可虑之处。 慕容廉明嘘了一口道:“鬼的苦衷,不管是什么理由,窝在白莲教里就是不对了,更何况是把些年轻人一批批往虎口里送,该杀就是该杀,你们是长辈,该你们表明立场的时候,你们不作声了,叫那些年轻人怎么尊敬得起来?刚才老头子就在外面,听着他们鬼话连篇,真恨不得进来摔他几个嘴巴,而你们明知是胡说八道,居然还能够听下去,而且还眼睁看着他们离开,你们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郭正义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此人一身武功,果然十分诡异,这许多年来,扛湖上竟然没有一人,知道慕容廉明身怀绝技,即此一点,可见此人心机如何深沉了。”心念转动,一面大笑道:“兄弟倒要瞧瞧唐兄能把我怎样?”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穷儒放弃拔剑的念头,手离开了剑把:“咱们穷家三友,在此地歇息,平空闯来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动手动脚。急切间各自出手自卫,你说谁打埋伏?穷家三友可是世所尊崇的前辈名宿,你不要故意污蔑老夫的名号,哼!” 忽然,他的双腿在空气里用力一蹬,两手并握成拳,在两腿一蹬之际,他整个身体已冲向这间石屋的对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双手并握的拳头已奋力击向石壁,轰然巨响中,石壁粉屑进溅,壁上纹裂了许多条隙缝,而宇文不弃却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弹而回。 疯和尚功力精纯,半晌已起身站起,心中喃喃自语道:“老朽此来,原打算衣冠冢前夺冠,赢得‘迷魂塔’上秘图,为老友复仇雪恨,想不到事情急转直下,竟落得这般悲惨下场,故人哪,故人!你如泉下有知,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韦千里本想告诉她说,自己可能要到华山去。但一想起到华山见的是徐若花,假如董香梅追问起来,他要否据实说出来呢?事实上他说了也没关系,但他不知何故,偏不愿她知道,当下沉吟一下,道:“我还未有确定去处,但总要知道你没有危险之后,才能安心。” 郭正义道:“不!大部分光华会众也是受害者,他们发现了真象后,都心表不满,只因为此身受制,不敢公然反抗而已,像周小青等人,他们的立场是可以应该值得同情的,但是有些人却是万不可恕,因为他们明知其奸却不加揭发,反而不断地将无辜者拉进来,像林文修与朱三贵之流,是为始作俑者,所以这两个人万不可恕。” 慕容廉明得意一笑道:“这是垩砂,侯兄不是说过,兄弟进入死谷十余次之多,收集了不少巨毒,即是此物。只要被它打中一颗,立时毒发无救,因此兄弟要奉劝侯兄,你‘天毒指’虽然厉害,但比起兄弟这把垩砂,只怕要逊色的多了。” “你这狗穷酸才真的胡说八道。”不远处的百了枭婆厉声说:“老身从坡右经过,曾经看到那叫王若愚的小子,快速地从这一面滑降,丝毫不曾停留,并没向任何人动手动脚。你们甚至没等他停下,便把他打到坡下去了。你们穷家三友卑鄙无耻是众所周知的,但老身要知道,你们为何出其不意向他下毒手?” 宇文不弃叹了口气,蓦然像蛇一样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躯轻轻,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刚刚沾上石壁的刹那间,又电一般弹了回来,没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这快速,那个野人已杀猪似的尖叫了一声,噔、噔、噔跄踉退出,在他身体转侧的当儿,宇文不弃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内拔出,满手的鲜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钢刀切进去了一样! 郭正义一怔,不敢迟疑,举步绕过墓碑,侧身进入衣冠冢,前行丈许,眼前大亮,只见四周金壁辉煌,宝光缤纷,目不暇接,正想逐一观看,耳畔有人叱道:“娃儿不得左顾右盼,由此前行三丈,左转右折,入室磕头,便可看到‘迷魂塔’上秘图!” 但他之所以不这样做,有几个原因,第一点,他明白堡中已没有什么能人,是以他们打了这老大一会,尚无人露面接下来,与他单打独斗,故此他尽可以从容寻觅破敌之计。第二点,他久闻华山派剑术,擅长布阵群攻。目下一试,果然威名无虚,以这三个女郎,剑术虽精,但只有一个李彦霖可以勉称敌手,但比起他一身精纯而又阴毒的功夫,仍然差了一筹,其余两人更不足论,可是凭她们三人合力联剑,居然足够将自己缠死。由此可见剑阵之威力,的确不容忽视。 宇文不弃道:“日月令是日月同盟最高权威象征,举凡有志光复的志士,无不受其节制,但日月同盟瓦解后,日月令的创始人独臂神厄鉴于既往之失,决心从加整顿,日月同盟虽以光复神州为其最终目的,但不再急切求功而以保民为当务之急。 慕容廉明连连点头道:“是,是,咱们服下药丸之后,才能入洞,但没想到洞中垩子,不但业已被人诛杀,而且还用‘化血丹’把它化去。这么一来,洞穴中的垩子余毒,几乎全已消失,兄弟这药丸,既是为克制垩子剧毒而制,药丸中的奇毒,也需要垩子的剧毒,才能互相抵消,不会损到人体,但如今洞中巨毒,消失殆尽,服下去的药丸,一经发散,投有大量的巨毒和它抵消,就失去了中和作用,毒性那得不发?” “这芮个老卑鄙,从背后突击偷袭,一铲一剑一击之下,跌下去的王小子哪有命在?”百了果婆被金眼太岁一打岔,不再追究原因,收了杖向下面察看:“老身亲眼看到他被打飞下掼,不被打死也会摔得骨肉凌落,可惜!这是一个难得的年轻人,刚混出头没几天,便被这些无耻的前辈打下地狱了。” 是什么苦难将这位啸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汉子折磨成了这样?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将这位铁铮铮的男人弄成了这么颓唐,宇文不弃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沉默着,用力拗断了包要花的手铐脚镣,又迅速以同样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栓桔,晏立的情形较包要花稍好;宇文不弃在为他弄断脚镣时,这位有着满嘴大胡子的硬汉哆嗦着道:“恩公……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辈的……他们由外面的两头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辈三次……每日只给包前辈孩子巴掌大的一块粗饼……最狠的,他们在晚间都由一个老婆婆拿进一只丑恶的蝙蝠来吸食包前辈的鲜血……还有,还有……”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位神秘女人的声音又说道:“娃儿别再胡思乱想,快双目紧闭,盘膝坐好,你的功力如不能再大进一步,得到秘图,无异引火自焚,你离此之后,必定步步危机,一不小心就有丧命失图之虑,果不幸而落入恶魔之手,岂不要辜负无敌老人的一片苦心!” 她为了听他的低语,身躯微退,横枝上能有多大地方,这一来已贴在他的怀中。韦千里一阵心跳,自觉面红耳赤,生怕她回头看他,便无话找话,低声又道:“你看见老庄主眼中隐隐闪动着凶光吗?我最知道清楚,他这种样子,便是满胸杀机,你最好趁这时悄悄逃离此地……” 三里来路,说远不远,说近了不算太近。 第三二章 财主 宇文不弃提气急掠,展尽脚程,不到盏茶工夫,便已赶到小山脚下,接连几纵,跃登小山,定睛瞧去,那有什么白影?身在小山顶上,视野自然比方才更开阔,死谷周围十里,尽在眼底,压根儿就没有半点白影。 “似乎有一些人,大家见面有眉有眼,甚至客客气气的称兄道弟。怎么看都像是同道或朋友。”金眼太岁向一旁的慕容廉明,用讽刺性的口吻说,“但一转脸间,他就会变成掩去本来面目的另一个人,出其不意下毒手,凭高明的化装易容术锄除异己。陈老弟,你是不是另有一些人在你附近活动?他们都是有名有号的人吗?” 如烟道:“好!问题终于进到症结上来,甘老爷子!现在要弄清楚的应该做这三个字的宇文围了!究竟老爷子认为是收回祖产为应该呢,还是不使田地荒芜为应该?那是一片很好的沃壤,在那家人祖先的手里,因为不事耕作,所以不仅使田地荒芜,而且还使得家人挨饿受饥。 说着,宇文不弃扭转头去,谨慎的再为君心怡解脱了身上的镣铐,君心怡面庞上的绷带早已解下,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孔上展现着一片令人伤心的瘀紫与斑斑的乌黑痕迹,这样,她形容异常的狼狈与悴憔,在狼狈与憔悴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凄恻与无告,君心怡自宇文不弃进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吐露一个字,没有任何一丝可以代表她内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绝望,如此般的断人肝肠。 郭正义思索一下,正要出言,她又郑重其事的说道:“你此时的功力虽然大有成就,但与仇人相较,仍相距太远,离此之后应格外小心,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须知秘图万一得之非人,不止是你陆家的不幸,将是整个武林的大不幸!” “那天晚上,除了不少杀手行凶之外,九宫山七雄也派有可怕的高手,潜入山寨行凶。”寒梅赶忙替慕容廉明解围,因为她是少数知道一般情势的入之一:“不但没有获得口供,他被九宫山七雄的人,倚多为胜制住了。要不是他的朋友恰好赶到策应,惊走那些强盗救了他,后果十分可怕。咱们不但要提防神出鬼没的杀手,还得提防强盗们觅机袭击。的确应该互相照顾,郝前辈意下如何?” 宇文不弃身形摇晃了一下,他的嘴唇苍白得吓人,慢慢的,他点头,就是这么句话,这句话,他们彼此蕴藏在心里已有好多年了,的确已有好多年了,那些孤灯相对的漫长的夜晚,那些春花秋雨的绮丽时光,那些美好,寂寞欢愉,却又无告的日子,含蓄得多么愚蠢,保留得多么可悲?又何尝,为了一点什么呢?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说得那么爽脆,说得那么坦诚,早该说出来的,那些诅咒的沉默……以后,假如有以后这三个字该可以咀嚼多长久啊…… 李彦霖已匆匆审视过水四姑伤势,见她所伤甚重,可能一条左臂完全残废,这一怒非同小可,悲忿地骂道:“老贼你敢以毒手伤我龙女堡之人,我伍芳宇担保你一世没口安乐饭吃。”言犹未毕,飕地一剑截至。旁边另有本堡女郎来将水四姑抬走,胜下的两人及陶三姑,都齐齐挥剑涌扑而上。 楼中怪人将青丝和宝贝匣子往怀中一塞,恨恨地说道:“小子休得信口胡言,老夫和你老子‘人魔陆守智’的交情深得很,他就是骨化飞灰,我也认得出来,几时听说过他已亡命断魂?你小子老夫虽未一见,但‘毒郎君郭正义’六字,响彻云霄,恶名满天下,老夫早有耳闻,早知是小子你,怕不把你劈成肉泥才怪!” 突然间只觉一阵昏睡,上身晃了两晃,几乎跌倒下去。原来他服了慕容廉明的“避毒丹”,午时一过,毒性已在体内逐渐发作。他内功修为既没有冷面神君和金沙掌祁尧夫那样深厚。两次提气纵跃,毒性发作得更快。他站停下来,和紫衣姑娘说话,还不觉怎样,这一提气,顿觉不对,全身真气痪散,头脑胀重,分明是剧毒发作之象! “咱们这次入山的人中,任何人都可能另有同伙或爪牙,在暗中活动隐藏实力。”一位高大雄健的中年人朗声说:“但要说穷家三友有爪牙,恐怕无人能信。他们自称穷友,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力量豢养爪牙杀手?虽则骨子里他们是大财主,敲诈勒索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 宇文不弃笑道:“那不就得了吗?根本就没什么可争的,我相信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为了富贵而做这件事的,如烟虽是和硕格格,但她已与我有了婚约,她下嫁我的时候,就摆脱了一切,是个纯粹的江湖人,今天我们是以江湖的身份为民间除害,扯不到春秋大义上去的。” 李彦霖道:“本来是扯不到的,但是因为涉及有日月令主,这就有关系了!”宇文不弃道:“日月令主向我解释过了,目前的工作只是善保吾民,而后才能谈到复吾上,这大好万里江山,是每一个人的,我们的责任是使每一个人均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自由自在,不受迫害的生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烟穿了一身紫色的紧身衣裙,齐腰垂着一圈雪白的丝穗,她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头套已经取下搭连在肩膀,她的面庞透着病态的苍白,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神色里显露着异常的慌张与焦恐,整个形容里,有一股楚楚可怜人的韵致,美,却在苍白中。 谢梅吟的呼唤声,字字血泪,声声断肠,任何人听在耳中,都会感动得落下泪来,但却一点也感动不了她心目中的父亲!楼中怪人探首窗外一望,对郭正义说道:“小子休再胡说,你就是无恶不作的‘毒郎君郭正义’,‘人魔陆守智’是你的父亲,骑楼下面的贱婢,不是你姐姐就是你妹妹!” 昔年他饱受这位娇小又美丽的姑娘椰挪戏弄,但他却觉得心甘情愿。同时他又深以自己地位卑微,无法和这位姑娘以平等身分稍作亲热为憾。于是他一向暗中把她编织在他的幻想中。在幻想的宇宙中,他可随心所欲地将她摆布,当做情人也可以,即使猥亵地假想她是他的媳妇,也一概随意。 当下不动声色,立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倾了两颗药丸,自己吞服一颗。把另一颗,迅速纳入祁琪口中,一面附着她耳朵,低声说道:“小妹子,这药丸入口即化,只要盏茶工夫,就会好了,但你必须仍然装作昏昏欲睡模样,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可说话。” “算了算了,这样讨论不出结果的。”慕容廉明开始离去:“除了自求多福各自小心之外,咱们谁也无暇丢下正事不管,费神追查杀手。反正咱们心中明白,有人不希望神力金刚的藏宝图落在咱们这些江湖群豪手中,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 通玄羽士马宏达望了无尘道长一眼,道:“毒郎君心黑手辣,要是被他携走秘图,无异为虎添翼,咱们和这小子是势不两立,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如速战速决,及早把他解决了,然后再号召天下英雄,联手对付他老子人魔陆守智……” 长蛇阮伦也是应七步追魂董元任之请,人堡扰敌,旨在吸引住堡中一部好手,以便董元任能够乘机行事,把女儿擒回来。是以他也没有立施煞手,一味设法迫住五女,最好还能令她们发出警讯求救,到来更多高手。哪知董元任团已侵人腹地,警讯先发,将李彦霖等都引了过去。 宇文不弃道:“大家都不是为自己打算,那就是志在天下太平了,前辈既然以任侠除奸为志,就照着所志去做,根本不必问其他,前辈自信没有别的目的,就不该怀疑别人,当年前辈看不惯日月同盟中某些人的行为,因而退盟,以为脱离了那个圈子,就是洁身自爱了,再下却不以为然,天下是非只有一个公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前辈如果认为他们不对,除了退出之后,应该更进一步去阻止他们才是,如果前辈早日采取了霹雳手段,积极行动,受害的人少一点,一般对义师的看法也会有所改变了。 展红绫冷冷一笑,右手一翻,使了一招“拨云捉月”朝郭正义迎击而出。她右手一拨之势,已把郭正义疾猛掌风,向右引出,五指屈指轻弹,五缕细劲指风,有如五支尖椎,梅花形朝郭正义胸前袭去。这一招“拨云捉月”,前半招是“拨”,拨开敌人掌势,后半招是“捉”,以攻还攻。 第三三章 打铁 那知展红绫动作奇快,白髯老者脚下堪堪落地,发觉寒森森的剑尖,还在后心。并未摆脱。心下一急,突然上身向前一俯,疾快扭腰滚身,从横里闪出,右手闪电一剑,反扫过去。但无论他如此转身,只觉背后那一支剑尖,挥之不去,稍一停步,就刺入衣衫,点在背脊之上。 “因为江湖群雄发动擒捉神力金刚时”的确有山贼在场参与。群雄皆认为神力金刚必定已经落入山贼手中,因此有志一同入山图谋。至于到底落在哪一股山贼手中,群雄无法证实,只能以嵋山山主为目标,追查线索的方法是正确的。峭山山主的动向,也主宰了群雄的行动。空相寺群盗大聚会,也委实令人起疑,有效地将群雄吸引到此地来,下一步谁知道会发生何种怪事?所以,我希望能早些查出一些可疑征候来。” 如烟谨慎的走着,道:“有将近五年没有使用过这条秘道了,它掘在地底有二十尺深,长有两里多远,五年前因为土质大松,塌倒了一段,当时派工挖掘了半个月,但因为触动了其他松散的壁基刚接好的一段又塌了下来,当场就活埋了十多个工人,所以庄里就放弃了这条秘道不再管它了,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后庄的荒山里去……” 接着,通玄羽士郭正义,三鞭太岁屠人杰,乃至无为、无忧道长,笑面无常倪承泽,白衣秀士庄宗毅等人立时效法,全力进招,从三面猛攻!我的天啊,眼前诸人,都是响当当的武林高手,这一联手围攻,简直势如奔流狂浪,更似海啸山崩,声势之壮,攻势之猛,举世罕见。 堡墙外一片竹林缠绕,再过去便是一条护庄河。长蛇阮伦早先和双首人蛇华相两人,已尝试过竹林奇阵的滋味,明知此阵乃是当今第一位奇人天寒老人所设,阵中奥妙绝伦,他可惹不起,便先跨下堡墙,沿着墙根走到侧门小路,这才顺路出去。 乃对惠仙道:“夫人,你跟蓉姑娘去擒青松子,惠姑夫人就跟我们先走去商谈一下援贵国的事宜!”惠仙道:“青松子的技业不弱,蓉格格……”宇文不弃笑一笑道:“她的一枝剑并不比我差多少,而且还有雪地飞狐宇文九娘的梅花透骨针为助,对付一个青松子是够了,何况青松子身边的庞绍志是我们的人,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尤其是二位,万不可落人官中人眼中,他们里面可能会有玉龙寺的人在,如发现二位的时候,可能会预先防备了!”于是大家清理一下现场。 郭正义道:“不错,他开府石城,曾要他义子以明珠百颗为聘,要兄弟和唐驼担任他府中上宾,被咱们拒绝了,兄弟从他语气中听来,似是未肯就此罢休。何况冷面神君也是他罗致的对象,他离去之时,行色匆匆,也许是故作姿态,如果是他做的手脚,他定会再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阴笑,树丛后钻出面目阴森可怖的百了枭婆。“武功最高明的人,死得最快。”百了果婆一面装近一面说:“从陕石镇至仰天寨,直至现在,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先后被杀了。王小辈不久之前,被穷家三友出其不意打落这一面的陡坡,目下生死不明,恐怕尸体已经跌落某逊坑穴里无法寻觅了。” 如烟想了一会,道:“已经有五年多没有用过这条秘道了,大家都晓得这条秘道已经瘀塞不用了,上月,还有婉月和她的他,呃,和她的朋友见面,才发觉瘀塞的地方因为地底陷裂泥沙倾移而多出来了一条小道,约有三尺多宽的一条小道!那时婉月偷偷告诉我,我本未在意,想不到今天却有这么大的用途,救了你,害了我……” 慕容廉明面如涂朱,双眼赤红,气愤已极,扫群豪一眼,切齿说道:“你毒郎君肆虐天下,无恶不作,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丧生在你的手中,罪恶重大,天所不容,青城、塞北和武当同为武林一大宗派,绝无袖手之理,定要为天下讨点公道,你毒郎君今天就休想活着离开此地一步!” “传说是往昔这个潭的附近,居民极多。但有一年忽然出了怪物,潭水涨落不定,淹死人畜甚多。于是居民都迁涉以避,正在凄凄惶惶地搬家时,忽然有个年老的道人经过,这个老道高冠峨髻,面如古月,童颜鹤发,就像图画中的神仙一般。他问知乡人迁涉之故,便走到潭边。有几个好奇的乡人跟随着这位老道长,在潭边看着。只见这位童颜鹤发的老道长从背后解下一柄剑,剑身又薄又细,长度却比平常的三尺青锋要长上一尺之多。这位老道长捧剑在手,定睛注视着这柄剑,好像要和此剑分离,有点依依不舍。潭水突然直往上涨,清澈的寒泉中,大家都看见一条似龙非龙的的怪物。 群侠都为之一惊,如烟继续道:“青松子这炸药埋得很秘密,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点火的引线头就在密穴中,他跟庞绍志一起进了密穴后,可能是悄悄地点燃了引线,就在这时候被庞绍志看见了,从背后一剑猛把他刺个对穿,然后上来想扑灭引线,才挨了一掌。” 展红绫凝足目力,仔细察看,果见洞外地上,似是撒有一层灰色细末,不觉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申公豹郭正义做了手脚,在洞外撒下了麻人草药末,在他离去之时,慕容廉明也尚在洞内,由此可见他存心要把三位困在洞中的了。” 变生仓猝,铲拍中王若愚的背心。铲边如果击中,将比钢刀更具威力,毫无疑问可以劈开人体。被铲平拍在背心上。即使有护体内功保证,也将伤及内腑,这一击深重如山,再加上穷道的一记雷霆万钧劈空掌,真可以把铁打的人打得变形。 宇文不弃恍然大悟为什么青松山庄的人马一直在蛇室兽栏那边吵叫吼嚷而久久不能过来的原因了,他们暗道之门不启,除了硬砸,就只有沿着正路进来,而老枯井的正路,嗯,也就是宇文不弃所经过的路线,那里纵然已没有了角虎,但那头负伤的翼象与遍地的红蛇,只怕也要够他们忙上老半天呢。 疯和尚慨然一叹,心中气馁,暗自忖道:“哎!想不到我疯和尚埋名隐姓,怀仇不露,苦修十几年,原打算一战夺冠,为故人报仇雪恨,万万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半路里杀出一个毒郎君来!我死本是微不足道,只是迷魂塔上秘图落入毒郎君之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老道长抽出长剑,剑身上射出晶莹夺目的红光,蓦地向潭中一扔。大家仿佛看见那条怪物闪避不及,尾部被红光四射的长剑斩下一截,血水腾冒上来。大家正要欢呼,潭水越涨越高,只差一点便要涨出潭外。 如烟一叹道:“青松子这个恶毒的布置太厉害了,谁都没有想到,但是他却有私心,自己不想死,所以引线牵出很长,爆炸起来时,就是那个地穴是不受波及的,也因为这一点私心才救了我们,如果他是想同归于尽,把炸药埋得近一点,点火后立即爆炸,一路炸过来,那我们在松庐中的人将无一幸免。” 郭正义续道:“慕容廉明在毒药之中,还加了散功之药,三位仗着多年修为,纵能把剧毒逼聚一处,但时间稍长,功力逐渐散去,那时逼聚的剧毒,—旦发作,就无药可救,而且散功药力,也不是运功可以逼出,二位不用白费气力了。” 一声脆响,一颗打穴珠在她的剑尖爆迸、崩飞,是铁制的打穴珠,刚看清人影,来不及收剑变招,现身在八尺外的灰绿色人影,手一扬眩光乍现。眼一花,眩光大强烈了,另一颗打穴珠已乘虚及体,击中她的锁骨下玉堂要穴。玉堂穴直接影响咽喉,被击中就发不出声音,经脉锁定了喉部肌肉活动神经。 如烟没有说话,眸子里有一层朦胧的光彩,她沉重的,几乎不易察党的点点头,仿佛无尽的伤痛牵制着她,这些伤痛是什么呢?是为了畏惧她自己所做事情或者将要降临的厄运?是为了对她这次的行为所产生的自责与内疚?或是,或是她承受不住这即在眼前的离愁别苦? 惊魂甫定,细一打量,见眼前之人全身青缎劲装,头带文生巾,足履武士靴,肩上披着一件蓝色英雄氅,年龄和郭正义不相上下,看外表,不论耳目面貌打扮,身材高矮肥瘦,简直和郭正义一模一样,活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唯一不同的是,眼前少年的肩上多了一件英雄氅,眉宇间有一股横蛮凶煞之气。 她椰挪地笑道:“那么你可要试一下?我听堡中女伴谈起,说是曾听白姑婆谈论此事,白姑婆乃是当今剑术大家,见闻渊博。她说在宋朝以前,武林中有不少神物利器,尤其宝剑一项,从遗下来的各种秘籍剑谱得知宝剑数目不少。” 第三四章 姑父 但至今大部分都沉埋不露于世,照传说中的宝剑形式,恰巧道家中有一柄降魔利器,与之相似。剑谱上载的名字是屠龙剑,此剑剑身奇薄,长达四尺,在内家高手中,真是能柔能刚,斩金削玉,更不在话下。这柄剑固然值钱,但剑鞘上嵌着一颗宝珠,更加令人垂涎。据说这颗珠乃是东海一条老龙颔下的骊珠,夜间能发出一种柔和光辉,越在远处的人,越发觉得宝气冲霄。这颗骊珠因经老龙吞吐戏玩年久,具有僻火镇水之灵效。白姑婆说传说中老道长最后将剑鞘扔人潭内,正是用这颗骊珠的灵效,将上涨不已的潭水镇住。” 宇文不弃也还他一礼道:“前辈言重了,宇文某只是江湖末进而已,只是机缘凑巧,碰上了这件事,宇文某多了解一点,多负点责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既然大家心志理想相同一致,就当全力合作,宇文某在今天才见到庞兄弟,以前并无深知,宇文某信任他,他也没有辜负了宇文某的信托,如此而已。” 这话听得郭正义大感意外,据展红绫的推测,郭琪该是慕容廉明掳去的,怎会落到了申公豹的手里?心念方动,只听展红绫以“传音入密”说道:“看来慕容廉明不是为他所掳,便是两人已经有了勾结,郭老丈可以将计就计,表示为了小孙女,答应加盟石府,同时也可劝冷面神君加盟,诱他进入洞来。” 他们是两个以龙为会名的罪恶集团,组织非常严密,行动飘忽神出鬼没,聚散无常,最为神秘,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组织形态,也不曾见过这些人的庐山真面目,更不知道他们的主事人是何来路。除非他们承认身份,不然生活在一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两会的歹徒。他们出动作案时的装束,也每次不同,令人莫测高深,估计不出他们的动向。 宇文不弃等一行人渐行渐远,脚下的路,也越走越崎岖,包要花回过头来,他看见如烟的身影还卓立在原来的地方,夜色浓浓的围绕着她,虽然她的婢女婉月一直立在她的身旁,包要花却奇异的体会出这位少女那种孤单而落寞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形的,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在草蓬中备受尊仰包围的人他的心灵是如何凄惶,就像没有人能明白一个在张惶里发表高论者他的内心是如何空虚一样。 毒郎君引吭狂笑三声,直笑得声震霄汉,路旁树叶乱颤,狂傲得意之至,狠狠的瞪了郭正义一眼,喃喃自语道:“这小子和我生的一般无二,而且也叫郭正义,的确透着邪门,回家之后倒要好好的问问父亲他老人家,难道说他会是陆家的那个孽障小杂种?可是……” 董香梅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变化,悄悄道:“这可是一件秘密,但我父亲却已知道了。白姑婆到华山去,便是因华山派要炼一口宝剑,但这事武林如得知,必有邪派高手觊夺该宝,群赴华山下手阻挠炼宝及劫夺。白姑婆因这事有关本门盛衰,唯恐本门被邪派高手凌辱杀害,便兼程赶回华山……” 慕容廉明道:“不!那是不对的,这不是小事情,而是一个大行动,主事者必须具有绝对的权威,信得过你,就当全力支持,否则还是高远一点的好,我老头子人老,思想并不糊涂,以前那些人千方百计,想把我拉进去,我都一口拒绝了,因为我看透他们不是办事的,现在老头子自动要求算一个,你推也推不走,海外之行是否决定了?” 说到此处,口气微微一顿,又道:“即以日前之事来说,二位老哥真气已在逐渐耗散,兄弟送来解药,原是一番好意,二位纵然对兄弟存有疑忌之处,但二位命在旦夕,兄弟送来的如果是毒药,最多也不过一死,如果确是解药,能解二位体内之毒,二位又何妨—试?” “嘿嘿嘿……你这混蛋脚下有护腿护肚,双手也必定有护臂。”矮小蒙面人一面游走找机会切入接近,一面用阴森的腔调嘲笑:“前胸也必定有掩心甲类玩意,仅欠头盔而已。整个人象躲在乌龟壳内,混蛋!能下刀的部位有多少?你是这样称雄的?好可怜。” 侧过脸,宇文不弃注视着下面的青松山庄,那里灯火辉煌,点点的火把光芒闪耀着来去,高矗的,小巧的亭台楼阁却隔着一层雾,一层灰黑色的雾,这一片延绵的建筑,宇文不弃深深的注视着,他知道,他将永不会忘怀,他会用他火焰般的愤怒与仇恨来祭奠他曾经受过的,那一丝一毫也不能苟免的恩怨。 黑衣女人点了玄衣女的穴道,轻飘飘的落在郭正义身旁,星眸一瞥间,泪眼盈盈,喃喃自语道:“老身早已嘱咐过你,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你偏偏不听,和人家呕气,可恨老身晚来一步,便宜了那个小煞星,迷魂塔上秘图落入他们父子手中,从此以后,江湖上说不定要滋生出多少是非,甚至血洗武林,亦未可知,弄得不好,还会惊动无敌老人他老人家大驾。”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味思疑那救了董香梅的蒙面人,乃是小阎罗曲士英。至于回去听长蛇阮伦一说,那蒙面人曾与他动手过招,内功造诣极高,同时乃玄门正宗的功夫,董元任一想这就不是小阎罗曲士英了,那么这个强敌是谁.反而令得他们全都担心起来。须知此人功力如此高强,如不是能及早合力除掉,日后他们走了单,势必要被这人折辱。 “出山虎,不要浪费精力了,我这位小兄弟,可以缠住你三天三夜,你什么事也不用干啦!”为首蒙面人在不远处大声叫:“你还有百十名弟兄困守在空相寺,他们如果出来,你的实力仍在,所以在下希望能平安离开山区,和你谈条件。双方都有有利的条件,你必走乐意接受。” 太后倒是个很开明的老妇人,明白了花灯教的一切,知道老神仙青松子是花灯教主,更知道那些灵丹的制炼方法后,把宫眷召齐了,亲自召唤有道的高僧,在花灯教所在的那片松庐,设檀诵经百日,超度屈死的亡魂。 展红绫双脚僵麻,身子凝立不动,直等两道强猛掌风逼近身前之际,她左手轻轻一拨,使了一招“推波助澜”上身跟着向前一侧,郭正义拍出的两道掌风,受到接引,像汹涌怒潮,朝洞外奔腾泻溲而去。右手短剑,朝上一翘,根本什么招式也没使。 乱石坡上,有一块巨大而倾斜的灰褐色岩石斜斜伸出,这块巨大的岩石下,又有大小不同的数十块石头堆叠在一起,刚好围成了一道不规则的墙壁,而伸展的巨岩遮挡着目光,或者风雨,从外面看去,一点也不能观察到堆叠的石块后是什么情况但是,从里面借堆石的隙缝往外瞧,却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外面的一举一动;现在,宇文不弃与君心怡、包要花等人正在这里面休息。 佟仲和使的一口单刀,只是随手抓来,他为了假扮贼党,自己的成名兵刃大铁锥,只好藏在贴身。如果遇上普通高手,以他的武功,单刀也足可应付,偏偏为首的蒙面人剑上造诣,极为精湛,动上了手,着着进逼,手上这柄单刀,究非趁手兵刃;这一阵工夫,不但久战无功,而且被对方逼得步步退后。心头不禁大怒,口中暴喝一声,振腕一刀,陡然朝前劈去。 她猛然呼地挺身站起,恨声自语道:“毒郎君!毒郎君!你把我害得好苦,郭正义今生今世,绝不和你善罢甘休,如果杀不了你毒郎君,夺不回秘图,宁愿举掌自绝,有如此石!” “对,那些黑衣戴头罩的杀手,他们就是不断暗杀人山江湖群雄的人,风雨之夜在仰天寨扮鬼怪偷袭的死士。他们暗杀入山的人,减少你们出山之后的威胁,做得非常成功,但现身交手,对那些蒙面人并无多少威胁。知己不知彼,你们注定失败的命运。” 玄衣女此来固然另有目的,但与郭正义却是风马牛不相关,她晕眩倒地,乃是为了救他,至今仍糊里糊涂,不知被何人制住,自己一片好心,反而招惹来一身是非,心中好不气闷,闻言一瞪眼,怒道:“我来要你的命!”说话同时,连发数掌,快如闪电雷奔,郭正义冷不防,竟逼得闪身避让,还手不及。 郭正义道:“不瞒三位说,兄弟昨晚赶来之时,志在噩子身上的‘避毒珠’,虽然带来了—瓶麻人草,原也是备而不用之物。不想今日形势转变,出人意料,兄弟在离洞之时,才想到利用麻人草,或许可以把他二位一齐请去,这是临时决定的事,因此麻人草解药,兄弟根本未曾带来。” 她心念连转,只得说道:“我们只好先走了,至于大哥,他也可能赶回死谷来,我们在璧上留几句话,告诉他已去石城,也就是了。” 第三五章 示警 “唉,老天作弄才是真的。”他说:“小弟迷迷糊糊,踏出侧门,转到后面,但见有好几个雅静排房,都垂着帘。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小弟正茫然间,忽见一个排房的帘子掀开一点,恍惚已可看见她那芳容。小弟冷不妨她会这样相见,倒惊得呆了。帘内飘飞出一张素笺,刚好飘落在小弟脚前,拾起看时,上面竟是七绝一首,光凭那一手清丽绝俗的小楷,已足叫人魂消。” “我曾祖父是天完帝国八虎将之一,百余年前谁不知道虎将吕天豪?当年天完皇帝御驾前往九江,八虎将随行,登岸时得到陈友谅将有异谋的消息,事急将一船宝藏偷运至庐山埋藏。藏宝图共有四份,须四份并列,找出其中的暗号,才能找出真正的藏宝处。我曾祖父藏有一份图,受到叛军围攻,八虎将五死三伤,三个受伤的人中,有我曾祖父在内,其他两虎将也逃得性命。此后,我曾祖父逃到山东,从此隐世不出,藏宝图也束之高阁。我真该死。两年前我无意发现曾祖父的遗物中,有这么一份庐山藏宝图。也从其他遗物中,知道曾祖父的真正身份。没想到我一时大意,向江湖朋友打听有关庐山藏宝的消息,走漏了风声,我便成了各方追杀的目标,后悔已来不及了。天杀的!我的霉运问时方了?” 沉思了很久,郭正义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宇文不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于是,这位磊落汉子低低叫道:“好小子,你他妈一定又在引诱人家黄花闺女了,别人只晓得你手底下把子硬,却不知道你这一套也高明得紧,在这种情形与环境下,你仍能施展出这一套,在短短的时间里猎获那娘们,实在令人不敢想像,她对你的模样,据我旁观,倒也像有了十年八年交情似的……” 但,归根结底,毕竟还是心地仁厚之人,怒气生而复敛,很激动的说道:“老前辈,在下愿不厌其烦的再向你解说一遍,在下固然姓陆名正平,却千真万确不是‘金蝉子’,金蝉子另有其人,小可适才就和他恶战一场,险些吃了他的大亏,老前辈既然见过金蝉子三十余次,望能看仔细些才好!” 七步追魂郭正义掌风所处,如中败絮,不但未将敌人击落马下,反而被敌人震开数尺,这固是他身在半空,及不上对方骑在马上,双腿可以出力之故。但那人的脉门居然也炼到不畏攻击,这种超群绝世的功力,当今难逢。 霍宗笑道:“傻孩子,我不是对你隐瞒,郭正义是水道的好手,平时用不到他,告诉你没用,他那个人脾气又傲,我是许了他一个三品提督,才把他收过来为我效命十二年,期满之后,就要正式拜命上江南水师营接印理事,那条船交给他,原是要给他熟习一下水战的,他那二十几名水手,每人也都是标统的前程,自从平定了台湾郑氏后,本朝的水师无所事事,白养在大营里浪费钱粮,江南的水师衙门形同虚设。 这四对人中,只有宇文不弃年纪最轻,经验最差,但和他动手的那个人使狼牙棒的贼人,出手最是狠毒。两人打到百招左右,宇文不弃已被逼的旋身游走,封闭不迭,心头急怒交迸,力贯右臂,长剑陡然一震,划起一道剑光,朝前送去。使狼牙棒的贼人一看来势奇强,赶紧回棒封架。 “老兄,你取得我的藏宝图,也没有多少作用,甚至毫无用处。”神力金刚挣扎营站起说:“图共四张,我家的是丁字号图,须四图并列之后,找出图中的暗记.多处暗记方能获得正确的位置。暗记是什么,我曾祖父并没留下遗言线索。你逼死我也是任然,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还会笨得放出风声?” 宇文不弃咬咬嘴唇,慎重的道:“不管用任何代价,任何牺牲,我也要争取这成功的一半,老包,这不是为我,你该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重视她的容貌,纵使这女人的心性是最淡泊的。因为这不仅是一种爱美的天性使然,更有着自尊心与自信的条件在内。” 李彦霖一闻此言,心中大怒,叱道:“说不准你和他来住,就不准你和他来住,问那么清楚做什么?须知你是为师的最得意的弟子,一向视如己出,对你的希望何等殷切,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那死去的亲娘交代……” 他应了一声,展红绫还想多说,忽见远处两条人影风驰电掣地赶来,前面丈许处的不知是谁,后面的却正是残酷无人性的父亲七步追魂郭正义。这一惊浑身都冒出香汗,赶快纵马沿着解剑潭驰走,一忽儿便去得很远。 我还知道个笑话,现在的水师提督端方混帐到什么程度,上了船就会闹晕船,我身为国君,岂能无视,必须要储备人才,明着训练,怕玉龙寺又会插上一脚,只好在暗中自己经营,还差两年,郭正义就要期满了,放他去接任我是答应的,但是没有一点表现,难以服朝议,这次东剿琉球海寇,正好是个给他立功的机会,尤其是打击玉龙寺,他也会特别尽心,再说他那个人很实心,也很傲,要不是你用杜云青这种好手,他也不会服指挥!” 郭正义心中暗想:“方才闯进这来的四个贼人,武功都不在自己几人之下,但他们听到哨音,立即撤退,不用说,今晚来犯贼人,当以吹哨人为首。为首的人,武功自然要高出这里的人,岂会被一个姑娘的几支飞针,就能唬住,撤身就逃,极可能为首贼人吃了姑娘的亏,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才会吹哨示警,命大家退去。” “大概错不了。”慕容廉明止步转身:“那些黑衣人,手中除了刀剑之外,衣内还暗藏一把匕首,所以我怀疑他们就是在仰天寨。偷袭我们的杀手,也就是黑龙会的杂碎,因此我断定他们不是你的人。你这家伙很坏,但应该不是黑龙会的孬忡。” 李彦霖情急出手,事后又顿感懊悔,一瞥爱徒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暗忖:“孩子,可怜的孩子,你哪里能想到为娘的苦心,更哪里晓得你和人魔陆守智父子的关系,千不对,万不对,都怪为娘的当初一时糊涂,上了他的圈套,断送了我们母女的一生幸福。孩子,可怜的孩子,事实太可怕太可怕了,无论如何,为娘的绝不准你和金蝉子有任何来往,那样会乱伦呀,孩子,可怜的孩子,你知道吗?那样会大道呀!” 马上的骑士一律穿着雪白的闪闪发亮的丝织紧身衣,外面披着同样质地颜色的披风,每个人俱皆蓄留着一头披肩的长发,额间圈以半寸宽的金环,这些人背后背着一式的兵器——套着斑斓豹皮鞘的大弯刀,胸前,斜斜交叉配着两个沉重而尖锐的光柄钢梭,这一行人看去异常古怪与扎眼,但是,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悍狂野之气。 打开“无敌玄功”的蓝皮书,见上面所载之学,完全是进修上乘玄功的经文和图像,略为一浏览一遍后,心忖:“她老人家叫我追寻金蝉子,可是金蝉子究竟下落何方,我又一无所知,同时‘无敌玄功’博大精深,更非一天半日可能修练纯熟,为今之计,倒不如还是直奔九华山,等找到师父他人家后,再一同修研无敌玄功,追杀金蝉子!” 鱼凫道:“我也不清楚,我们是在祟明岛登舟出海的,船主是我老头子一个徒孙子,船上的水手也绝对靠得住,行踪绝对秘密,一定要泄秘,就是两位文夫人的行踪叫人吊上了,我们发航的第二天,就发现有两条船吊在后面,紧追不舍,用意来历不明,但跟我们的脚跟是准没错。” 滚滚急驶了好一刻;也沿着亩许大的潭壁转了数十个大圈,身躯渐沉渐低,忽然触着潭底鳞峋怪石,韦千里大吃一惊,生恐这股力量太大,若是无意中被石尖撞着穴道,定必昏死。连忙缩腿拳身,卷做一团,一面运气遍布全身,护住要穴。 郭正义陪笑道:“夫人暂且放宽心事,昨日派人去请大夫,还是兄弟和郭兄擅自作主张,山主在毒发之前,早已知道一经发作,可能会昏迷过去,要我们不用惊慌,也不准张扬出去,兄弟觉得郭兄说的也是有理,且待过了三日,山主要是仍然不醒,再行设法不迟。” 我年过古稀,来日无多。为恶一生,孤独一世。就算挖得亿万金珠,我能享受得了多少,我是跟来看热闹的,看群魔乱舞。”百了枭婆语气中有感慨:“没料到一头栽进魔息子们的埋伏里,莫名其妙便成了别人的上肉,如果没有你及时援手,世间不会有我这个凶恶老太婆了。天杀的!那些人……” 为首者是三个仪表出众的人物。 第三六章 挡驾 一个面白如玉,唇蓄黑髭的中年人,一个清灌而神色冷淡的年轻人,另一个,大约是瞎了一只眼,他用黑色的眼罩把它遮罩起来,眼罩的丝带横过他的眉宇,而他的眉宇有一条可怖的鲜红疤痕延伸到下颔,弯曲得有如一条钻土的蚯蚓,这三人中,首以他的容貌最为凶恶,充满了暴戾乖张之气,似一头野性难驯而又残怖无比的黑豹! 但是,他却清清楚楚的记得,衣冠冢内的那位楼中怪人和那位神秘的女人,都曾提到过“铁莲花”,甚至于说连“无敌老人”也为了这朵“铁莲花”伤透了脑筋,心忖:“不管‘铁莲花’的主人是谁?既能震惊无敌老人,毁灭九华派,其成就之高,心肠之狠,可能尤在我的杀父仇人之上多多……” 他亲眼见到洞中有条僵卧的蛟龙,正与传说中仙人斩龙之言相符,尾部被斩去一截。如是因这颗希世之宝的珍珠被他取走,因而引起大劫,也许在邪恶歹徒,认为并不要紧,但韦千里非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却不由得不骇出一身冷汗。 郭正义一笑道:“前辈说的那两条船,如果是在祟明岛出海追上来的,那一定是玉成和玉永两艘,它们是玉龙寺私蓄的海上武力,追蹑在前辈的船后,必然是与两位文夫人有关,玉龙寺既与白莲教有勾结,两位文夫人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前辈载着他们出海,想得到的是要送她们回琉球去,而且船上又带了从松庐出来的一批人,也知道各位是去增援琉球的,所以才紧追不舍。” 郭正义从身边摸出一紫金令牌,朝日总管道:“吕兄,我要丁盛守书房,不准有人擅入,但有些人,只怕丁盛不敢拦阻,也未必拦阻得住。兄弟有重要之事,须和范少侠贤兄妹及董老四密谈,不能有人闯入,你可持山主令牌,站在阶前,就算是夫人或几位护法来了,一律替我挡驾。” “小子,你还不明白,在缺石镇,你已绎成为江湖名人了不然穷家三友,岂会除去你以增加声威,穷家三友的名号,比名列十大剑客的电剑公子,差了那么一点份量,而你击败了电剑公子。他们杀掉你,平空增加三分声威,压下了电剑公子的名头。你千万得留神这三个卑鄙老鬼暗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阳光已强烈了一些,空气在清新里浮着一层懊热,天空澄蓝如洗,有几片淡淡的云彩飘忽着,假如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情势,这般晴朗的日子,应该能予人极端愉快及欢欣的感觉,但是,现在却不,在这片乱石坡上,阳光暴晒着那些稀奇古怪嶙峋嗟峨的岩石,再映着那些白衣人冷沉的面容,充满了敌意的搜视目光,这片和煦而爽朗的秋晨美好气氛,完全被破坏无遗了。 宇文不弃急于寻找师父的下落,无心久战,见疯和尚纠缠不清,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老和尚怎么这样不知好歹,衣冠冢附近断指之事如在眼前,你又不自量力的前来寻死,想死就死吧,在下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你穷缠!” 要知剑乃兵器之祖,易学而难精。韦千里一身武功,虽然已人高手之列,但若以掌招溶入普通剑法中,尚可不失真髓,威力仍在。然而目下他这柄宝剑,乃是玄门上古异宝,形式尺寸俱与常剑不同。其中大有学问,并非朝夕间便可领悟,他虽具有绝代身手,却仍难立刻摸出此剑特质。 明时屡寇我浙闽沿海,后为戚继光所杀,才安份了一段时间,后来玉龙寺跟他们搭上了线,把他们聘了来,这两条船平时也是干着海盗的勾当,不过他们很聪明,不抢中国的船只,专事劫掠西洋胡商的船只,而且下手极为狠毒,被他们碰上了,一定杀尽所有的俘虏,采取财货之后,放火焚船,消灭证据,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 郭正义大笑道:“此时已是申牌时光,兄弟想到诸位尚未进食,才命他们在此伺候……”目光一动,眼看祁尧天、方璧君只是坐着不动,不由呵呵一笑道:“二位莫非怕兄弟在酒菜中下毒么?哈哈,祁兄和范姑娘答应远去敝府,就是兄弟的上宾,兄弟岂敢再在酒菜中下毒?” “无此必要。”展红绫呼出一口长气,神情冷淡:“我和你们所订的协议,从此终了,桥归桥路归路,今后谁也不干涉谁。你们如果心怀激忿。可以在江湖找我了断。这次事故,参予的人皆心术不正,所以部受到一些惩罚,有些人甚至丢掉性命。我们算是相当幸运的人了,所以我不计较得失。你们走吧!” 有许多的往事一下子涌进了宇文不弃的脑海,他痴痴的回思着咬紧下唇,那每一段如梦的过往,那每一节笑里合泪的情趣,每一句话,每一次深邃而隽永的睬视,那像那圈圈扩展却永不尽绝的涟漪,这些都过去得太快了,像些滑溜得令人不去注意的小精灵,直到它们已经远逝,才使人懊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慎重的抓住……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老夫为了寻访你的下落,为了找寻你爹的遗体,更为了避免仇家的杀害,多少年来,埋名隐姓,装扮成一个疯僧的模样,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费尽心机找你不到,心灰意冷之余,才决定和群豪逐鹿衣冠冢前,希望夺得‘迷魂塔’上秘图,好为汝父洗雪血海奇仇,万万料不到技压群豪,剑伤老夫的人,竟会是陆兄的后人……” 那书生听他语气温和,实在不像会害他人,便舐舐嘴唇,道:“小生李慕曾,幼失怙恃,家贫如洗,幸有族叔供养,并令习文。讵料年前族叔生意失败,仅堪自给,无法维持小生。迫不得已,为此间菜园主人看守园子,勉强维持膏火之资。” 郭正义想了一下道:“幸亏鱼老爷子是悄悄地前来会合,目前他们还不知道我们两条船是一路的,我们把航道略偏,鱼老爷子则继续前进,我们再绕圈子兜回来,在后面追上他们,先发炮击断他们的舵柄与船桅,使他们无法逃逸,然后老爷子再回头夹击,老爷子此刻却速回船,仍是照一般的速度前行,四个时辰后,天也黑了,再晚估计的攻击也可以开始了!” 展红绫道:“可能如此,但就在此时,忽然从谷外闯进一个绿衣姑娘,当时‘八弼’正在运功逼毒,但看到有人闯入,不得不起来阻拦。据说那绿衣姑娘年纪不大,手底下却是不弱,这要换在平时,‘八弼’中任何一人,都能把她擒下。只是八人散功奇毒正当逐渐发作,力不从心,终于被她闯进谷去,但据说绿衣姑娘和‘八弼’动手之际,似乎也负了伤……” “你我这种人,就是例外。我们这仲人在江湖玩命,不论为善为恶。玩命的性质是一样的,随时都可能把命丢掉,口家上天堂或下地狱。”他半真半假。脸上有飘忽的笑意:“所以命定的荣华富贵,或者孤苦贫贱,随时部为例外的变数所左右。” 这些伎俩,宇文不弃是深深熟悉的,他经过的大小阵仗是太多太多了,只要随便一个站立的姿势或有意无意间的小小动作,宇文不弃就可以随即判断出这人对他的意向如何,甚至更进一步的可以推测出对方如果出手时的方式及招术,此际宇文不弃勉强按下自己心里太多的感触,急切的注意着那些白衣人的一举一动。 铁掌何修立刻郑重的说道:“此事在愚叔看来,用毛笔所写的几行,是在‘铁莲花’的主人未到将到之前所留,不幸,刚刚要将汝父仇人的来历写明,铁莲花的主人霍然飘然而至,被迫中断!至于后面的两行血字,想系你师父和铁莲花的主人恶战失利,眼见全观弟子遇害,负伤来到此处所留,不料,余言未尽,铁莲花的主人尾随追到,不得已再度中断。” 李慕曾垂头丧气,坐倒椅上,凝眸对着灯光,忽然叹口气,举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子,自艾自怨地喃喃说道:“李慕曾啊,你真是个大糊涂蛋,竟然让那韦侠士走了,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你的心事,何不对他倾诉……” 赶车的老头人老了,火气可不小,两颗神光散漫的眼珠一翻,冷然道:“大爷雇老汉的车,老汉是以劳力换饭吃,人穷志不可短,拚着老命,连夜赶路,没出一句怨言,为的是多赚几两银子。你大爷开口就咒诅老汉找死,老汉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不是你养活我,出门讲究的是平安渡日,你大爷一清早开口就不干净,你可要保我三天的平安。” 郭正义又朝方璧君拱拱手道:“姑娘是青莲庵神尼门下,令师佛门高人,兄弟无缘待只,能把范姑娘请来,实是石城别府无上光彩。令兄在死谷无端失踪之事,兄弟已派出多人,前往搜索,一二日内当有佳音,兄弟自然也竭诚希望贤兄妹加盟敝府。” 第三七章 俘虏 “妹子!”宇文不弃激动的一把握住了展红绫的柔荑,温柔的道:“你切莫如此,咱们要坚强的活下去,你方才不是说过,只要活着,咱们总有法子好想。”他把她轻轻的拉了过来,声音更是温柔,说道:“患难见真情,妹子这份对我的情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郭正义笑道:“为了要平息众怨,我们这队是单独行动的,有许多任务十分危险,有些要求几乎很不合理,尤其是对一些个性较为强顽的人,长期压抑,久之,就很难控制了,我给闰个特殊的地位,让你们以为在我之上,你们就不曾公然反抗我,用密语私向上层密报,可以让你们的愤怨有所发泄。 宇文不弃一双眼睛也一霎不霎的看着展红绫,口中含糊说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我们……”他原意想说:“自身尚且难保”。但他看着展红绫,似是有些意乱情迷,话才说到半句,便自停住,接着低低的道:“妹子,你真美。”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正待朝她樱唇上吻去! 有几次我故意作了一些不合情理的要求,等你们向上呈报后,我再收回成命,使你们觉得在围子里的地位很重要,能左右大局了。其实你们仍在我的掌握中,你们也不想想,我们这是一个独立行动的组,玉龙寺如非对我特别信任,怎会授权于我?准我便宜行事,又怎会在暗中给我设了这么多的管头。” “小子,来一个人,会让你这种不可测的高手,思索他前来侦查的理由吗?”老枭婆对他在熊耳山谷地,所显露的身手十分佩服,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双龙会派三两个人来,哪能撼动得了他? 似乎犹豫了一下,鹿望朴真挚的望着宇文不弃诚恳的道:“宇文兄,你我虽是初识,但俗语曾云:四海之内皆兄弟,而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为我武林人士之本色,在下或者过于冒昧,但如宇文兄不弃,在下极愿与宇文兄结交为友,宇文兄如有困难,在下亦望能以稍尽绵力,宇文兄,目前看来,阁下似有不愿人知的难言之隐……” 蹙眉一想,又声沉语重的说道:“铁莲花的主人,多少年来一直震慑着整个武林,也威胁着整个武林中人的生命。一个个凡是看到象征死亡的铁莲花的人,无不一个个的死啦,几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幸免,来人既然能在瞬息之间把白云观将近三百的弟子全部杀害,其功力之高,手段之辣,实在不可想像,你师父绝非此人敌手,以眼前的种种迹象看来,林大侠不是情急自己跳下断崖,就是被铁莲花的主人打了下去,二者必居其一。” 郭正义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别提小姐这一笔,光是李玉蝉。已够我受的了,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们便常常在后园见,除了谈诗论文之外,还互吐身世。这才得知原本是名门之女,因父亲在朝获罪,收人天牢,不久便病毙狱中,一家也就风云流散,她母亲早卒,庶母不良,将她卖为婢,幸而卖入田家。服侍小姐,尚算过得不错。” 我相信你是从玉龙寺出来的没错,但白龙也给过你们指示,要你们斟酌情形,便宜行事,偶而借用一下身份,对地方官亮一亮,然后要白东岳代为掩饰一下,你们却无法无天,当成真的了,在我面前,居然也敢如此跋扈,你的胆子真不小!” 席后郭正义慕容廉明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递到展红绫面前,含笑道:“范姑娘这纸包中,就是麻人草解药,以温水吞服,但这药性有催眠作用,服后会使人昏睡,如内功精纯,大概坐息一回,即可复原。兄弟命人送姑娘去宾舍休息,如是姑娘不放心的话,可由祁老哥的令孙女作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可不一定哦!我经常是一个人进行侦查的。来一个人,我不能毫无理性,不问情由便动手把对方打个半死,必须等了解他的企图之后,再决定怎样对付他。我是一个相当讲理的人。” 宇文不弃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鹿望朴也恳切的,毫不闪避的睬视着他,于是自两扇灵魂的窗户里,他们彼此探寻到了对方灵性的深处,这是最真实的,无法隐瞒的,赤裸裸的,当你真心想将自己的情感交付给一个人时,当你不想以虚伪来遮掩你的瞳仁——心底的呼唤时,那么,你的情感,你的思维,你的真意,都会在眸子里流露无遗,而那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搀假的,是镜子一样清澈明净的。 慕容廉明一听他问起了生母的下落,面部泛上一抹不屑之色,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满面肃容的说道:“这件事的始末经过,关系着贤侄生母亲的清白毁誉,愚叔本来不想提及,现在事情逼到这步田地,似乎不说也不行,但望贤侄听完之后,别过份难过才好。” 郭正义见他动怒,忙道:“韦兄千万别误会,那田公子倒是个君子之人,不过他受了一个狡仆教唆,说我和李玉蝉有苟且之行,他亲眼又见我等耳鬓厮磨,状似亲热,是以相信此言,故而有此一举。我事后并不恨他。只恨那个名叫田滔的狡仆。他一向对李玉坤极是垂涎,却苦于无法下手,及得知我们相好,便生此毒计,将我们拆散。” 用机簧类器具,发射袖箭一类暗器,就不受空间的限制了。所以一些精明的杀手,多数会选择针、珠,或者管筒发射的暗器,在室内使用,威力与效果最佳。 “啤职没有呀!卑职等人一直都是在江南活动,只有卑职一个人为了要向白大领班请示一些事情,曾经晋京一次,那是带了玉龙寺的通函与名单前往向白大领班报备的,因而见过格格一次,卑职以为白大领班会把名单转呈寿王爷的,如果格格不知道,责在白大领班。” 她从小随爷爷住在山上,一切用具,都是因陋就简,这寸看了这间房中的豪华布置,什么都感到新奇,别的不去说它,光是铺在地上的地毡吧,不但又厚又软,上面还绣着的色彩鲜艳的牡丹花。不用说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好不舒服,就是翻几个筋斗,也不会摔痛。 宇文不弃搓搓手,安详得不带一丝大气的道:“在下有两个夙仇,用一种极为强烈的迷药,在他们乔装为弱者之下投奔了区区,因此在下收留了他们,不想却中了他们的诡计被俘虏而去,受了很多折磨,但在下亦用计破狱而出,当然,经过了一番厮杀,在下身体欠和,是而也吃了些亏,甚至连在下的同伴也遭到连累/ 话是这样说,他的心情紧张极啦,但闻慕容廉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据愚叔所知,汝母生来天姿国色,雍容华贵,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不幸,却因而给你父亲招来杀身之祸。你父亲本来是紫金谷主神州剑圣陆守智,被仇人陷害之后,那个恶徒便冒名做起紫金谷主来,并且霸占你母白如银,后生一子,和你的长相完全一样,因此当我第一次看到贤侄时,就一口咬定你是毒郎君,严格的说起来,毒郎君应该是你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郭正义道:“我恳切地告诉她说,目下我尚未能扬眉吐气,因此田府绝不肯接纳我赎她之请,这还是假定我有能力而言。目下即无能力,不久小姐出阁,她一定陪小姐嫁去许府。若然不幸她被许公子收为妾,日后我仍不会嫌弃,当我有成就之日,便设法求那许公子,得以重续前缘,书中之言,便仅在表明我的决心。” 郭正义跑到舱面上来笑道:“格格!您真有办法,吓得他们把两条船集中在一起,目标明显,行动笨拙,无须卑职指挥,光是卑职的儿郎们,也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现在对方一定自恃人多势众,想等我们靠近过去时再图顽抗,这批人是在作死了。 展红绫慌忙摇手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只是把前因后果,向姑娘叙述而已,老实说,令兄只不过武当门下一个俗家弟子,义父连天宁子都不放在眼内,令兄敢和石城别府作对,那是自找死路。姑娘应该知道,义父要取令兄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但义父始终不曾向令兄下手,姑娘可知那是为什么?” “呵呵!话是信口说的,说了就算了。又不是订约,说了就算。”王若愚怪笑:“你如果逞能,任由对方先施展绝学奇技,表示自己了不起,那你决不可能寿登古稀,你早就死了,江湖上不可能有你百了枭婆这个人。我不想让他们冲进来撒野,这小房内哪有闪躲暗器的地方?你要钻进床底躲避,等他们发射完毕再钻出来回敬?” 怔怔的瞧着宇文不弃,鹿望朴道:“宇文兄,在下不用给你戴高帽子,人的名字,树的影儿,这都是假不得的,宇文兄声威远震武林,名传大江甫北,谁不知道?” 第三八章 倒戈 郭正义道:“在无敌老人的衣冠冢附近,侄儿曾、眼见一堆死尸的中央,写着‘人魔陆守智’五字,同时群豪也认定我是‘毒郎君郭正义’,说家父没有死,就是‘人魔陆守智’,这到底是何原因?实在令人迷惑。如说家父未死,自然不可置信,他老人家一生言忠义,行仁侠,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但是,若说他老人家已死,那个‘人魔陆守智’又如何能够混过天下英雄的耳目?这件事实在古怪,定有重重内幕,不知何叔叔可知此事内情?” 她们手中的针线都是精细贵重的东酉,故此俱由这些聪慧伶俐的侍婢来做。那时节嫁女讲究十分严格,不但嫁妆要多要好,连服侍小姐一同过去的侍婢,也得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精通女红。田府望族世家,当然对这些地方不能马虎。 郭正义忙道:“卑职不敢言功,这完全是格格的成功,当年三国周郎火烧赤壁,但首功应推庞士元的连环计,如非将曹军数千条战船连在一起,微有东风之便,也无法把那些船一焚而尽,烧了几条,别的船就躲开了,不过小有损失而已,而格格把他们两条船连在一起,才能发挥了火炮的威力,格格料得不错,他们的水鬼在凿船了。” 哪知道一推,她才发现这道门户,竟是扇铁门,心中暗暗震惊,急忙回身朝南首一排窗户掠去。她记得南首一排花格子窗,糊着薄薄一层棉纸,那是酸枝木雕刻的花,只是如今已放了鹅黄色的窗帘,她不假思索,伸手撩起窗帘。花格子窗不见了,看到的只是一堵黑黝黑的铁壁! “女人,你说要我神形俱灭。”王若愚沉着地挥剑应付,危机已过,他有从容嘲弄对手的机会了:“可知你们不但剑术了得,邪门离魂香可怕,也必定会妖术,而且道行不会太浅。我给你们施术的机会,好好准备吧!用你们百宝囊中的法宝,灭我的神化我的形。拼剑,你们差得太远了。拼什么,在下一一奉陪,包括在床上拼。” 宇文不弃心里浮起一丝隐约的感触,他一点也不感到愠怒,因为,他明白一个身体上有缺陷的人总是会有些许怪僻,或是孤傲,或是冷漠,他们却有一种不愿与常人过于亲近的习性,他们差不多多喜好独处,于是,他们也就隐隐筑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一般人隔绝起来,将自己残缺掩遮于这种人工堆砌成的高傲里。 慕容廉明闻言,脸色大变,肃穆郑重的道:“豫中紫金谷,东海‘逍遥庄’,乃是武林的两大主脉,声誉之隆,天下威服,仇家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汝父,并且大模大样的做起紫金谷主来,其功力,智谋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此番紫金谷之行,能够乘其不备,探明原委,夺回秘图,固是上上之策,万一被那恶魔撞见,则宁可无功而退,也绝不可和他动手相搏,别以为贤侄扬威衣冠冢前,定可以稳操胜算,实则和仇人相较,还差得太远!” 那李玉蝉既是他府中奴婢,此生此世,已没有丝毫自由权。故此田老先生若然不悦,词严义正的加以拒绝,郭正义一点办法也没有。再想得深入一点,田老先生凭他的权势,可能不悦之下,稍为示意,郭正义这个痴情书生,日后的前程,便永远葬送在自己的冒失举措上,这一点却不可不多加考虑。 郭正义有点难堪,连忙陪笑道:“杜大侠,请恕罪,兄弟倒不是瞧不起您,因为兄弟知道您志怀高洁,不会被高贵所困,兄弟早先虽是江湖人,但因为此身已人了官家,为了职司之故,必须向格格请示,其实,格格听您的指使,兄弟向格格请取指示,还不就是您的指示了!” 说话之时,已把花布袱从臂弯下退下,放到榻上,一面打量展红绫,谄笑道:“瞧你范姑娘真是花朵般的人儿,身上穿着一身男装,还是这般俊俏,要是换上女衫,真不知风靡了多少郎君?就像金公子,一向眼高于顶,普通小姐,他连正眼也不会瞧一回,他特别吩咐老婆子来伺候姑娘,他口里虽没说什么,但老婆子可瞧得出来,他对姑娘是动了真情……” “通常我不让对手有施展外门绝技的机会,因为不想把自己看成无双高手,与奇技异能拼命。”他的语音,压下了急剧的震耳金鸣:“但你们不是我的死仇大敌,对我也没有致命的威胁,因此让你们施展妖术绝技,机会不可错过了。” 迟疑了一下,鹿望朴伸手摸着蓄留的短髭,慢慢的道:“宇文兄,此事实在有些……嗯,有些荒唐,在下门里五绝,老实说,个个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可也就坏在他们这身功夫上,他们年纪都不大,年轻人就不免恃才傲物,心高气狭……有一次,唔,大约有三四年了,提尧在大草原陋居的林边练武,他的半弧手是有名的,当他练到一半,唉,那多管闲事的何老头子忽然跑出来拍手大笑,提尧问他笑什么,何老头就阴阳怪气的说:“提老弟啊,你这两下子的确已够得上厉害了,但是,假如你的半弧手遇上了黄龙宇文不弃的‘斩掌’怕就得栽跟斗了,你这半弧手讲究的是快与奇,而宇文不弃的斩掌也恰好注重这两个字,人家的功夫,可是比何老弟强上多了哩……’当时提尧一气之下就怒冲冲跑回来了,他自那时起就一直打听你的踪迹,老是想和你比比你们二位谁的手法高明,为了这件事,我已不知斥训了他多少次,但他总是死心眼……” “昨夜才认识的。”他坦率道:“在下本是江湖人物,四海为家,昨夜经过李兄破寓,无意见他在灯光之下,苦苦研读。在下因衣服破碎,不堪蔽体,见他如此用功,却甚清寒,四壁萧然,便动怜才之心,赠他膏火之资只换一套衣服,以了此因果。不料,他见我有飞檐走壁之能,便求我为他送此一信。其时因天色已亮,便等到今晚才来。哪知在下因未见过他的意中人,无法寻找,经过这里,见老先生不脱书生本色,犹自秉烛开卷。在下忽动坦诚相求见之念……” 金嬷脸色微变,笑道:“姑娘知道就好,石城别府经老婆子一手调教出去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为本府工作,只求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每个人都可以牺牲色相,去笼络各地武林中人?但她们初来的时候,个个哭哭啼啼,好像每个人都是三贞九烈的节妇,到后来不是乖乖的听老婆子的话?” 大熊一郎招眼向天,哈哈地道:“周君,以敝人的看法,这些人倒不如让他们滚了的好,留在这里,临时反戈还会造成更大的祸害,一个靠不住的下属比一个顽强的敌人更为危险,像那种人,在敞国早已加以诛杀,所以在敝人手下,绝不会有这种反覆无常之徒。” “没有追究的必要了,反正你成了某些人擒捉的目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不是他们的目标。你小子妇人之仁,轻易地连供也不迫,便把三个妖女放了。”老枭婆对他纵走三妖女的事颇感不满:“她们是不是很美,你不忍心辣手摧花?心动了?” “你这小子粗枝大叶,早晚会糊糊涂涂送命的。她们真是早年横行天下半甲子,无恶不作,号称妖仙,老杂毛七煞真人的弟子?记得二十余年前,老杂毛身死大洪山的前两年,我还见到他带了一个女道姑,在南京徐州府逍遥,在云龙山住了好些日子。” “三妖女很年轻,很可能是老妖仙的徒孙辈。老妖仙死了二十年,哪能调教出二十岁左右的出色弟子?哈!会不会是那个道姑的门人呢?七煞真人为祸天下,但他不会下乘得使用离魂香,那是下五门邪道人物,所使用的迷魂药物中,颇为歹毒的一种。” 郭正义说了一些江湖传说,尽是凶杀打斗的事,然后道:“江湖上的规矩,北六南七一十三省,都差不了多少。至于黑白两道,亦不是壁垒分明,譬如黑道中人,一旦洗手,而平生所为并不越规范,兼有劫富济贫的人物,俱能得令全名,而获善终。侠义中人,对这种人也甚敬重,引为同道。至于下三门的人,无所不为,则不论黑白两道,对之都如仇敌。” “金门山也叫律管山,那地方生长有南方的竹子,可以做萧笛一”类乐器。本县千余年前,曾经改名为金门县或金门郡,就是以这座山取名的。”店伙大概有意卖弄,表示通晓古今:“那一带崇山峻岭,羌膘鹿兔用棍子都可以打得到,可惜猛兽也多,猎人也不敢前往打猎。” 慕容廉明哈哈一笑道:“郭正义,你自己才是反叛呢,我们弟兄进入玉龙寺受训练,原是为朝廷效力的,可不是替玉龙寺卖命的。” 第三九章 同党 两股掌力一接之下,郭正义的“寒玉掌”力,居然被他硬行挡住,摒诸门外。就在这一瞬之间,宇文不弃突然感到不对,对方掌力虽被自己挡住,但丝丝寒气,却从自己发出的掌力中,直渗而入,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陡地大喝一声,趁着双手左右一分,奋力向前推出之际,身形后退半步,右手立手如剑,连挥两挥。 他喜孜孜走过去,快到门前,突然一惊,忖道:“不好,果然此地乃是华山派的前辈所居,他们华山派已用飞鸽传书,通知了他说有那些不可轻轻放过的人,不消说我也列在其中,这样我岂不是自投罗网?退一万步说,这位筑屋华山的异人,竟不是华山派的,但避世高人之中,不乏邪恶之辈,假如那白骨郎君上官池……” 展红绫被两个女人出其不意制住,醒来时便知道经脉被制,双手上绑,三个女人一直就不曾向她问口供,慌慌张张连夜出城住丛山里赶,感到一头雾水,弄不清这些女人为何要擒住她带走,她根本不认识这三个美丽的女人是何来路。 定定的站立在岩石上,待到对方长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压下,宇文不弃微微向右一晃,而这时郭正义已蓦地吐气闻声,左掌快得似西天的流鸿,划过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斩,宇文不弃右晃的趋势一变,倏而又移向右边,郭正义身在半空,却毫不迟滞的一提双脚,身形闪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周转风声,眨眼间已到宇文不弃耳际! 郭正义首先说道:“侄儿在衣冠冢外曾和慕容廉明打过一架,当时精疲力尽之下,虽然吃了大亏,但凭心而论,他的武功顶多高出一筹半筹,侄儿一路浸淫在‘无敌玄功’之中,功力已非昔日可比,杀慕容廉明并非不可能之事,怎么何叔叔却不让正平出手行事?” 事至如今,虽然已有六七年之久,尚未有事,但只要一旦发现此物失踪,严究之下,六七年前我们曾经无旨入库之事,一定揭露,因为当年跟随舒太监送我们出宫的四个小太监,如今已长大,俱在宫中各司掌职务,他们一定会说出来的。 郭正义道:“我设置了七名玉龙密使的目的,不仅是为了便于统御,而且也希望藉此考查一下你们的忠心,看看你们中间有没有别种身份,胡大为,这一点我倒是真佩服你,先后我查出了有三个人,两个是跟白东岳暗中有连系,一个是福康安的人,都被我秘密处决了,但居然漏了你们这一方面的!” 展红绫放下帐幔,要李彦霖在临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又点了他双脚穴道,一面在他肩肘等处,连点两处经穴,又替他解了肩头大穴,说道:“我这点穴手法,是青莲庵的独门手法,此刻你双手已可伸缩自如,吃饭拿筷,都不成问题。只是经穴受制,真气无法运行,你若妄想运气冲穴,造成右臂残废,莫怪我没先告诉你。 “我刚在江湖邀游,志在扬名立万,需要众多的人手听候使唤,建立我的声威。在山区参与群雄逐鹿藏宝图,我就成功地网罗两个高手名家替我助势。”她朗朗叙述,胸有成竹:“两人是飞龙剑客和神刀天诬,他们答应替我收服这个姓王的入。姓王的击败了电剑公子,一旦能为我所用,将大大助长我的声势,没料到他两人浪得虚名,我只好亲自出马。你们到底是……” 宇文不弃目光习惯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腾空,右掌却似天神的巨指搅动了漫天的云彩,闪掠起无尽的掌影倏罩而上,在掌影的纵横中,左手一挥,幻成十七个不同的方位同时攻去,刹时只见片片的手掌成立状,斜状,砍状,劈状,绵绵密密的交织于空,似无数的精灵旋舞飞回,宛如千百个人同时出掌袭击一般,又快又狠,又诡又奇! 慕容廉明振振有词的道:“单单一个慕容廉明,即使武功再高一倍,合咱们二人之力也能把他制服,问题是紫金谷内高手如云,当今的紫金谷主更是威镇天下的绝顶高手,慕容廉明得去秘图时日已久,是否仍在他的身上,尚在未定之天,怎可轻率行事!万一惊动了那个老魔头,夺图不成事小,一个不小心你我叔侄就会丧命紫金谷内!” 那时节,老夫以及吉将军欲辩无辞,纵然不曾盗物,但擅自人库一罪,可大可小,司法诸吏欲求大事化小,必将老夫及吉将军从重科处,并将失宝之罪,倭诸吾等。试想九族焉能不受株连,最可惜是朝廷自毁长城,失一有用之才,黎庶亦均蒙其害……” 如烟冷笑道:“你太相信玉龙寺的控制力量了,这些年来,玉龙寺出来的人大跋扈了,朝廷岂无戒心,既然决心要对付玉龙寺,岂会没有万全之策,何况玉龙寺对放出来的人只以利害去控制,又怎能令人心服,你不要做那个梦吧,连你控制的六十几个人,都有人靠不住了,何况是明着的人。” 展红绫跟着翻身下马,从身边取出三支金色小剑,一方玉佩,和一柄短剑,一起放到地上,然后替他解开穴道,说道:“承你一路送我出来,我在这里谢了,这三件东西,也一并奉还,神剑和‘天毒指’两种解药,总是有用的。” “能坦然承认失败的人,相信必能承担失败的后果。”高贵女人的微笑更和蔼了,甚至今人感到亲切:“目下我必须赶快进行擒捉王若愚的事,计划正在积极进行中。如果不怎么顺利,可能得惜助你的能力。我相信这次人山抢夺藏宝图的群雄中,你的武功该是最高的,举目江湖,能迫使飞龙剑客和神刀天诬甘心听命接受驱策的人,真没有几个,你的表现委实令人激赏。” 郭正义由衷钦佩的靠近了两步,满脸敬仰的道:“宇文大侠,在下于方才交手过程之中,虽是两次接触,却已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施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驾却几乎展出了两百掌之上,在同样的时间与空间里,也在同样的环境与地形上,尊驾的艺业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实在令在下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错,尊驾似乎尚未尽全力……?” 郭正义气忿忿的说道:“哼,我爹遇害,尸骨已寒,她老人家不思报仇雪恨,反而败节事敌,在紫金谷内安享荣华富贵,实在令人切齿痛心,请恕侄儿说句放肆的话,我真想把她一掌劈死在这里,也免得沾污我们陆家历代祖先的清白!” 杜松礼捋髯长叹一声,道:“老夫因见韦兄身负绝技,这才触动这件祸胎的心事,并没有什么好计策。仅请韦兄你抽空到京城走一遭,候机夜探宫中宝库,看看实地情形。只是老夫极是留意宝库之事,故此曾托一个太监日夜注意那宝库,几时开过,俱来报我知。但七年来,都未得开库的讯息,故此想来还留下当日情形。韦兄可以到现场查勘,也许发现一点线索……” 如烟道:“朝廷是怕牵连百姓受苦,可不是怕玉龙寺,再者这也是给玉龙寺的人一个机会,如果朝廷发兵征剿,是朝廷先不容人,有些人可能会挺而走险顽抗,玉龙寺如果先行叛乱,则是你们要造反,累及妻李家人,怪不得朝廷残歇不仁了。叛逆之行,是任何一个朝廷所不容的,虽然像你们这些蠢货是不会回头的,但是其他的人就会考虑一下,是否值得跟你们一起卖命而祸延家人了。” 郭正义个子不高,但他站在“八弼”中间,左手握着两枚铁胆,右手阔剑当胸,却是大有气吞河岳之概!闻言不由的短眉掀动,仰天大笑道:“就凭你们这几块料,还不在赵某眼里,来,来,你们一起上,看看谁把谁料理了?” “这小女人的话,十之七八符合。”那位腮上无肉,鹰目特别阴森的青衫人,说的话也阴森慑人:“在狭石镇,咱们便对她这群实力最强,不明底细的男女,作过细心的调查,却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来路底细。另一批人是电剑公子的爪牙,起初还以为她们是电剑公子的同伙呢!后来才发现,电剑公子曾经派人盯她们的梢。” 老实说,郭正义的感觉与形容都是十分贴切的,宇文不弃方才和他较手之时,确实未尽全功,仅只以他的另一种奇艺:“鬼影十三式”应对,他并未展出他最为擅长的“斩掌”,因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他的斩掌是如何奇异玄妙,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斩掌一旦施出,不见血就决不收手!而在一种印证武学的性质上说,施展斩掌是颇不适宜的。 慕容廉明又叮嘱道:“紫金谷内藏龙卧虎,最是险恶不过,表面上看似平静,事实上咱们的性命也许已在仇家掌握之中。” 第四零章 保障 “你进去之后切记不可久留,诸事问明,就应立刻退出,愚叔在院墙之外给你把风,如有意外,以啸声示警,贤侄听得警讯之后,应不顾一切的闪身退避。” 这时已近五更,天已快亮,郭正义起身辞别。杜松礼想起一事,便又告诉郭正义说,等他走后,他便修书密遣吉永年将军,告以此事,日后如郭正义有需动用官家力量之处,可以直往晤见吉将军,名帖写上郭正义三个字,便会得到吉将军全力协助。 如烟微微一笑道:“但是要有办法送到玉龙寺才行,否则玉龙寺只会认为你们是在玉龙寺才行,离开玉龙寺后在海上就失事沉船,遭遇到意外,也许会另作猜测,但绝不会想到是朝廷要对付你们,我跟江南大侠甘前辈约好,分两处出海,到海上才会合,就是为了叫玉龙寺摸不准定向的。” 此人不愧是“八弼”之首,临危不乱,炯炯目光,看准小铁胆来势,猛吸一口真气,身子凌空拔起,脚尖在小铁胆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右手长剑,抖手朝郭正义当胸掷去,同时迅快从身边取出一柄开山巨斧,但见一轮斧影,迎着大铁胆的那条细练上斫落。 “你们即使有人可用,也不宜再露面了。”高贵女人等于是提醒对方,在凝真观的势力范围内,外人最好不要出面喧宾夺主:“你们抢先派人下手,本来就是犯忌的事,让王小辈得以提高警觉,我的人才遭致失败。以后,你们的人最好识趣地袖手旁观。你们好好准备,跟在本观的人后面坐享其成。” 郭正义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被宇文不弃紧握的手里塞进了些东西,他暗暗一试,又急忙往自己胸前探视,老天,那一双斜斜交挂的光杆钢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两只钢梭折断之处都在杆部,断处又是如此整齐平滑,似被一柄吹毛截铁的宝刃,平平切断一样,但郭正义知道切断他这一双钢梭的东西不会是一柄宝刀,这是宇文不弃的手,一只在游动如飞中准确斩来,又丝毫未曾伤及他一丁点儿的手,当然,他更明白,假如宇文不弃要伤害他,那么,现在他已没有可能再站在这里了。 郭正义忽的上前三步,仔仔细细的看了个够,泪眼昏花的说道:“啊,不错,一点也不错,你果然是失踪十几年的正平儿,多少年来娘朝思暮想茶饭不思,一直担忧你会发生意外,天可见怜,你终于又回到为娘的身边了!” 慕容廉明因郭正义乃是田大学士的代表人,料他一定是奉了杜松礼秘命,而有所为,故此这般秘密。当下呵呵笑道:“这件事算得什么,鄙人寒舍就在后面,与本店只隔一条小巷,韦相公请移驾到寒舍,莫说一宵,便一年也没相干。” 她揭开鹞鹰颈下的一个小囊,探指进去,挟出了一堆纸卷笑道:“它们所受的训练就是截取信鸽的通信,因此只要把纸卷儿带回来就行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郭正义,我走了眼,只看见有六头鸽子离开,想不到你还多放了两头,好在没漏过它们的拦截,八封通信都在这里。” 郭正义道:“山主怀疑石城别府,可能就是天毒府,可惜这次兄弟乔装车把式,还是被他们在关前挡住了,无法进入里面,觑探虚实,差点还送了老命。”不待宇文不弃开口,接着说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走,咱们到应山城里去,山主和令师叔约定在应山会面,这两天也该赶来了。” “抬起头看看我。”高贵女人笑吟吟他说:“你是一个闯道的女英雌,该有胆量勇气,面对千奇百怪的丑陋人间,接受一切痛苦危难的挑战。我对你十分赏识,认为你是可造之材。我的门人不少,但真正出色的并不多,你的根基很不错,我有意造就你,得看你是否真的可造了。机缘与造化其实是骗人的,一切皆控制在你自己手中。” 一名白衣大汉牵过一匹雄骏的黄马来,宇文不弃道谢了一声翻身上鞍,鹿望朴也嗯哨一声率着众人上马,后面,分出八匹马来,两条马为一组,前马后胯及后马前头已分别缚好了熊皮软兜的四只把手,十分平稳而安平,这八匹马驾着的四付软兜,开始缓缓的随着前面的骑队向前行去。 这时,郭正义的头发已乱,凤目红肿,脸上血泪纵横,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郭正义本是至情至性之人,更何况眼前的郭正义乃是他的生身母亲,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知母亲必有难言苦衷,孝心一生,恨意全敛,扑过去把母亲扶直坐起,泪流满面的道:“娘,你老人家快别哭啦……。” 原来大凡剑术名手,已是高深造诣,则随手以鲁钝木器,也能像剑一般将敌人割开。何况龙女白菊霜手中之剑,本是利器,加上他剑上的造诣,纵有掌上特别功夫,也不一定挡得住,但她为了免得大意有失,仍然不肯冒险。 略加沉思,郭正义才道:“各位弟兄,你们想必已经看见相当危险了,兄弟自知必死,却不敢要求各位也陪着送命,而且兄弟对各位的忠贞都并不怀疑,所以兄弟给各位两个任务,概由自择,凡是愿意留下一决死战者,就站在兄弟这边来,否则就下去,伪作投降于对方,然后伺机把发生的事通知玉龙寺,这是件很重要的工作。” 掌柜的连连陪笑道:“有有,楼上还有一间清静雅座,小的替三位带路。”说完,亲自领着三人登楼,走到一间小房,打起门帘,让三人入内,一面抬手肃客,说道:“三位请坐,赵老难得到小地方来,今天这顿酒,算是小的孝敬你老。” “我是走来的呀!没用马没有车。”他脸上涌现流里流气的邪笑、不像是打上门的暴客:“昨晚我与你们这里三位风流美丽的姑娘有约,今天特地来造访好好聚一聚。喂!女神仙,你这里的观主,是不是叫灵飞姹女程飞琼的人?她该已真的修成飞仙了吧?” 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掌门人在三年前于返回大草原途中,救了一个倒卧在风雪里的负伤者,这小子当时奄奄一息,离着鬼门关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咱掌门人救了回去,费尽苦心调治好了,嗯,却端的是一表人材,又聪明,又伶俐,红口白牙蛮讨人喜欢,因此掌门人就收留他当个书僮,专门在‘犀玉楼’里服侍他,唉,哪里晓得这小子竟是个金玉其表,鼠狼之心的负义小人!在这三年里,他不但用花言巧语……唔,就称为是引诱吧,这小子不但引诱了咱掌门人的独生千金,更连掌门人珍藏的一盒‘紫玉珠’也盗走了,掌门人这一气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因而在下等便奉谕出来追捕这个混帐,掌门人曾有严令,不论死活,都要带人回去……” “啊!好壮观。”他流里流气怪叫:“他娘的!灵飞姹女十生,老来依然喜欢男人,乐此不疲。我以为她在此收女弟子清修呢!没料到仍然养了一大群男人面首,在这里大享风流老福,真令人羡煞呢!呵呵!你真是灵飞姹女吗!他娘的!你真的练成长春之术了,愈老愈美愈妖媚风骚,比你昨晚派去的三妖女品流要高些。很好,我喜欢你。” “好孩子,你真是娘的好孩子,娘的一片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你终于长大成人了!”拍拍爱子结实宽厚的肩膀,又道:“自从你三四岁时突然失踪后,为娘的一直以为你已惨遭不幸,万万想不到我儿却安然无恙,十几年来,你究竟下落何方?当时是怎样离开紫金谷的?” 他“玄关”已通,不但目能夜视,而且可以看到十丈以外的景物,这两人并肩走出,左首一个长髯修伟,年约四旬,看去脸色略带淡青,身穿一件天青长衫,右首一个五旬开外的瘦矮老头,面色惨黄,紧闭着嘴唇,身穿半截黄衫。 金莲神尼也惊讶不已,叹道:“这厮行径奇怪,前两晚抱住一个女孩子,大摇大摆地从徐若花眼前走过,将她视若无睹。这还不算,若花怒目看他,还被他嗤之以鼻。把若花气苦了,回来几乎自刎。但今晚却十分谦恭,贫尼知他有些辣着只用了一半,便自收敛,否则师妹纵然赢他,也得在一百招以上。如果他取剑出来,只怕千招之内,无法分出高下呢!” 如烟道:“我已经明白地告诉你们,朝廷要对玉龙寺申张挞伐,你们是第一批遇上的,也许玉龙寺私蓄的杀手会对付你们,朝廷无法对你们的安全作充分的保障,可是你们要记住,你们被送到玉龙寺去的初衷,就是为朝廷效死的,死于国事,朝廷有一份施表忠恤,死于乱事,则将成为叛国之徒,祸延家人,你们慎重考虑一下。” 第四一章 无辜 郭正义道:“格格说得是,白龙近二三年来,勤习剑法,艺业日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修习中,事务交给手下几个护法人员审理,此辈足不出长白,见闻寡陋,行事乖张,因此周应力之辈才能得志而逞,属下等也看出玉龙寺已面临崩溃之时了,所以属下有机会就剖析此理,告诉这些同伴兄弟,晓谕他们效忠朝廷!” 当前一匹神骏的红鬃马上,端坐着一个红脸、花白长髯的威猛老者,正是大洪山主九头狮子闻公亮。他身后四匹马上,则是大洪山四大护法中的首席护法雷公佟仲和,及章崇仁、章崇义、章崇智三兄弟。最后八骑,是大洪山的山丁,八个身穿青灰劲装,背负扑刀的骠悍大汉。 郭正义听来听去,不知他们这一番对话,究竟说的什么。心想大概是四十年前密宗有一对兄弟,武功极强,那个弟弟毒龙尊者既与这九大恶人相识,又有什么约会,必定不是真心皈依佛门的和尚……但这一对沙门高手却不知弄出什么事,以致贝迦和尚终于死在九大恶人之手,但毒龙尊者却不知所在,华山派这次炼剑与此事有关,相信是炼成宝剑之后,可以制服毒龙尊者,九大恶人则要加以阻挠。这个曲折古怪的秘密,现在连章元任也知道了。郭正义只能想到这里,内幕如何,便没法再加以推测。 “你也要给我牢牢地记住。”他用高一倍的嗓门,压下对方的尖叫怒吼:“女人,你这是什么混帐道理?你派人去袭击,我当然有一万个理由回报你。今后你如果正大光明和我了断,我会保持武朋友的道义尊严,把你当成尊敬的敌手。如果不,你将会发现,我报复的手段,比你更要惨毒。” 宇文不弃摇摇头,道:“慕容尊主,非是在下冒昧;假如贵派仅是各位去攻击黑手党总舵,只怕力有不逮,黑手掌方面在下虽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闻及一二,他们力量虽然没有贵派雄厚,却也十分不弱,黑手党内高手众多,黑手党徒个个剽悍残野,况且他们与其他黑道帮派皆有连系,而贵派却是远来攻坚,只怕弄得不巧会蹈入深陷难出之境。 宇文不弃以一招“飞花随水”,接下对方第二招,接连挡开对方九个变化,但觉每记剑掌交击,从青玉掌传到剑身上的寒冰之气,把自己一柄长剑,冻成了冰剑,握剑五指,几乎冻僵,手指麻木,冷得隐隐作痛,连长剑都几乎被震脱手,差幸他玄关已通,真气运行较速,才算把对方第二招接了下来。 郭正义道:“没什么方法,我只分析一个事实,你带着我们在江南一带作威作福,对地方督抚都不假辞色,在你以为是显示玉龙寺的权势,但是我们却不是这等看法,如果一个人只学了几年剑法,毫无寸功,只因为投在玉龙寺,就可以使一省督抚低头,这绝对不是好现象,听任此风发展下去,天下焉有不乱,朝廷如非昏庸,断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毒郎君好硬的骨头,钢牙一咬,又挺身站起,同时探怀摸出一把匕首,分心就刺。陆正平不禁勃然大怒,左臂伸处,已将他的左腕扣住,右掌一扬,当胸猛一劈,通的一声,打了个四脚朝天。毒郎君但觉血气翻腾不已,头晕目眩,金星如豆,英雄氅散落地上,壮士巾下落不明,脸上连半点人色也没有。 “妖女的人,将很快地返回凝真观,群起而攻,你们受得了?我的精力已耗去五成,支持不了多久。”他放腿飞奔,离开道路进入山林:“我敢打赌,老妖魔灵飞姹女,将会很快地返观,届时咱们恐怕一个也走不了。” 微喟了一声,慕容廉明道:“这亦在吾等预料之中,如若情势演变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但是,不论吾等此行胜负,无双派将决不会再容黑手党生存下去;吾等便是全军覆没,无双派之杀手必将源源自大草原涌到!” 陆正平与毒郎君有着多层的仇恨,决心要置他于死地,不待母亲说完,便以极端坚决的口吻说道:“娘,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他才是真正的一个孽障杂种,别的事孩儿一定遵命,这件事但请免开尊口,他把我害得好苦,孩儿今天宁愿要了他的命之后,让你老人家把我杀死在这里,也绝对不饶他!” 河南府城是大部会,打听消息门路广。神力金刚到底落在何人手中了,这是最为热门的消息。其次,才是藏宝图是否已有得主了。一切答案,最可靠的是从神力金刚口中证实。神力金刚是颇有名气的人,标准的江湖亡命,做过私贩,做过保镖,做过强盗,也做过打手护院,名号相当响亮,这种人并不难找。 如烟厉声道:“没有你的份,你早已失去了这种资格,我在远处就对你提出了宣召,要你受招抚,你阳奉阴违,表面上拖时间,暗中却派水鬼下去想鉴沉我们的船,意图反抗,我用火炮轰击后,你仍然不知悔悟,想让我上船后,擒住我作为人质,这证明你已恶性重大……” “四十年前,小老儿因在关外颇有所获,便束装归来,准备成家立业。归途中经过祈连山,因风雪迷途,误人乱山之中,转了许多天,仍然不能转出乱山。这时身上所带干粮已不足一餐,人也疲乏不堪。正在狼狈之时.忽然在一个山岗上,瞧见一位老年番僧。这位大师面如满月,耳似垂轮,法相极之庄严。可是身上袈裟却撕裂甚多,几乎不能蔽体,同时身上也有血迹和极多尘土,生似在泥土中爬出来 慕容廉明浓黑的眉毛微结,沉重的道:“宇文兄所言,在下亦曾考虑过,但是掌门人令出如山,岂能不从?在下只想头一步先逼那康玉德交出人宝再说,不一定非要立即流血。而本派‘铁字门’‘卫字门’的两路人马亦可在七日后会齐于‘斧头山’下,大家重做磋商后再定他策,在下想,这样力量会扎实得多了。” 余音绕耳未竭,李彦霖哭声已起,凄凄戚戚的说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不必对为娘的发这么大的脾气,最好动手把娘一掌劈成肉泥吧。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你们陆家,但是,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一错,你弟弟是无辜的,我求你手下留情,饶他一命。为娘能在临死前见到我儿,已经心满意足,再也不敢企求什么,但愿我儿能顾念母子之情,放他一条生路,孩子,娘求你,求求你千万别杀他……” 厅内悬了两盏暗红色的小灯笼,偌大的厅,两盏小灯宠光度有限,显得幽暗阴森。上面环椅高坐着两个黑袍人,浑身黑,鬼气冲天,唯一白的是左上首那人头上的泛白道譬,鹰目中似有冷芒闪烁,其实那是灯火的反映光芒。人的眼睛,是决不可能发光的。 宇文不弃早已注意到慕容廉明的神态,而且他也明白对方想说些什么;这使宇文不弃十分困扰,多少也带着些为难,他深深知道黑手党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方才他告诉慕容廉明的一些有关黑手党的事,已经十分含蓄了,并未曾将黑手党一般的情形详细托出,而看情形,无双派对黑手党的内幕似乎也只是知个轮廓,并不过于了解,老实说,黑手党是武林黑道中最为歹毒的帮会之一,他们不是爷们组织,不是哥们伙,从老大到爪把子,一共有十个领导人物,个个都是狠上加狠,滑上带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儿的,黑手党的势力范围遍及两河一带,做的全是运盐及劫富户的暗盘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番刺客凶手的行当,不过,收的很子却极为可观;他们从来不讲江湖规矩,更不谈情感道义,利之所在,赶尽杀绝;一旦与人结仇,不纠缠出个生死存亡决不肯罢休,用的手段更是阴诡残酷,恐怖至极;因此,江湖同道,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而他们做案亦极少越出两河一带,自黑手党创立以来,已有近十年的历史,他们不但没有遭什么严重打击,反而更形坐大,两河地域,简直成为他们的禁域了。 此人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慈眉善目,满面红光,双目精光湛湛,开合间华光四射,不怒自威,文雅中别有一种威严,昂扬中又自带几分书生气质,是一个既文雅又威武,飘飘欲仙的长者。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总领冷笑:“本门事先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贵宫的道侣,经常至巨室豪绅的家词做法事,可以任意出入豪门仕绅的内室。本门所要求的是,由贵宫供给各地豪门巨室的动静消息,堂奥内的房舍格局,要求不算苛,其他的事不需你们执行。令师胆敢断然拒绝,心目中哪有咱们本门在?” 第四二章 溺爱 他只觉飞起之时,自己身子已和剑光合而为一,冲破了对方一幢青蒙蒙的冰寒之气,旁的他也不大清楚,因为他只知道自己依照剑诀,全心全意的发出这一招剑式来,而这招“飞龙在天”,正是飞身跃起之后,回剑俯冲的招式,他顺势而下,剑势实在太快了,耳中所能听到的也只是一声金玉交鸣而已! 心头一酸,忽然落下两滴英雄泪来,探怀取出一只玉簪,在李彦霖面前一晃,又说道:“银妹,事情的经过太离奇,太可怕,我就是说烂了嘴,也很难使你相信我会死而复生,好在昔日你我定情时的信物——玉簪还留在身边,一看便知真假,难道你忘了咱们当初的誓约了?” 宇文不弃自出道以来,虽然威名赫赫,却从未与黑手党有过纠葛,但是,他未吃羊肉却也见过羊在满山跑;黑手党的一般情形,他耳闻目见,知道得极为不少,无双派固然强极一时,但他们远兵攻竖,猛虎离山,若真个的干将起来,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如烟笑道:“你迷信玉龙寺的权力倒也难怪,因为朝廷过去对玉龙寺确是过于纵容,不过你也明白,朝廷的尊严绝不会让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把持的,玉龙寺不在乎掀起一场大乱,朝廷却不能不顾及天下百姓,让他们无端受到战乱的伤害,所以朝廷才一再地容忍,但容忍是暂时的。 “在下对贵门并无成见,也不认识贵门的人。这次五湖浪客约至中州客栈等候他,商量日后追寻庐山藏宝图下落的大计。迄今为止,在下还不知道五湖浪客是贵门的朋友,似乎贵门对朋友的朋友,手段未免太狠了吧?五湖浪客也是在下的好朋友呀!” 展红绫跟在他身后,看的心头大奇!须知这城墙少说也有数丈高下,就以武林一流高手来说,要想跃起四五丈高,原也并非难事。但要既不蹲身伏腰,又不抖臂作势,只是随着奔行之势,忽然平步蹑空,凌空直上数丈高的城垣,就是一流高手也未必办得到。 自四周的田野里,有三数农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衣履鲜明的骑士,镇集里,不少居民也都驻足而观,有些更从房屋里跑了出来,每一张淳朴的脸上,都带着一片惊异而稀罕的表情,这个地方,嗯,恐怕少见如此浩大与威武的骑队呢。 神州剑圣陆守智闻言不怒反喜,笑眯眯的说道:“好孩子,你年纪不大,机智却超人一等,真无愧是紫金谷陆家的后代。看来否极泰来,合该咱们陆家要重创一番辉煌的事业,为父的即使当真遇害不救,就凭我儿独自一人也同样的可以替我复仇雪恨,重振紫金谷的声威!” 跳入猛虎丛中,救这几个羔羊,他救得了吗?这几个将被处决的人,已经受到独门的禁制,不可能有自保的机会,他能找到一个神仙的八宝乾坤袋,把这些人吸入袋中带走吗?飞龙剑客被带走,他必须在飞龙剑客招供之前将人救出。救一个人,他有八九成把握。 许旺道:“当时贝迦大师向小老几合十称谢。他说他被好几个恶人把他毒打一顿,后来以为他死了,便随便挖个坑埋起来。谁知他竟然醒了过来,爬出泥坑之外,因疲乏无力,故此在岗上坐以待毙,呀,小老儿记起来了,贝迦大师说,小老儿给他的水和干粮,已足够令他回到藏土。当时小老儿以为他的意思是因为能够行动出山,故此可以回去藏土。但现在庄主既说他是密宗第一高手,莫不成他真能凭这一点点食物,便可以回返藏土?” 李彦霖脸色一变再变,眼见自己亲生的儿子对自己这般声色俱厉的样子,心中痛如刀绞,但她天性仁慈,爱子至深,以至于溺,不忍斥责,同时,正平离去不久,更怕滋生意外,勉力镇静的说道:“为娘的不认识陆正平,更不曾见过一个和你长得相仿的人,你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娘,也不怕天打雷劈……” 长蛇阮伦进得屋来,便找了只大碗,把醋、酱油、辣椒……之类佐料,一并倾人,随手拿起那方刻有屠龙剑法的竹简,用力搅拌,一面抢着答道:“我买完东西回来,路过试剑岩时,突见一人四处乱窜,仔细看时,却是老冯,便叫他过来……” 宇文不弃点点头,边走边道:“那位白衣仙子叫束凤君,是姜太公束秀夫的孙女儿,我在洪山黄龙洞附近一处洞窟中,无意得了姜太公写在一幅衣襟上的一掌三剑,后来知道束风君是姜太公的孙女,就把这幅衣襟还给了束姑娘,她不愿平白接受,才以‘灵飞九剑’作为交换。” “长上也相信他们的谣言呀?”女黑袍人冷笑:“傍晚时分,神龙会三龙头之一,老三绝爪飞星彭奇,已经仆仆风尘赶到了,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咱们所获的消息,说他们抢夺神力金刚失败,人仍在黑龙会手中,谁相信啊?那该是他们放出乱人耳目的谣言。” 正待出手反击,不幸,先机已失,处于被动,对方绵绵不绝的暗力已汹涌而来,十二招快攻,汇集成一股至大至刚的力道,逼得陆正平欲退无路,欲拒无力,空有一腔孤愤,却找不到一个还手的机会,先机一失,已败三分,静室之内地势狭小,闪避不便,陆正平一个不小心,被椅子一绊,仰面栽倒在地。 许旺续道:“小老儿当时便求贝迦大师指点出山之路,至于日后的大难,反正还瞧不见,便不大在意。贝迦大师默坐了一会,然后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给我做拐杖,并指点我出山方向走法,我们临分别时贝迦大师对我说,假如依照他的话一直出得乱山则证明他的话并非虚言,那根拐杖必须永远带在身边,来日一场大难,这根拐杖便可挽救 可是如烟却一沉脸道:“不行,王者之师,堂堂正正,不以诡谋,今天我已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击杀每一个叛徒,不须要动那些手段,郭正义,你立刻把那名弟兄召到你身边,还有别的心存观望的人也是一样,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表明心迹的机会,如果此刻不表明立场,回头搏杀开始后,杀无赦!” 赵万生直起腰来,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方才兄弟卧下不久,无意中发现窗外有一条黑影,一闪而过,兄弟看得起疑,悄悄跟了出来,那贼人正躲在老弟窗下,把‘五更鸡鸣返魂香’朝房中送去。兄弟出其不意,一把抓住了他手腕,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兄弟伸手之际,另一个贼党同时掩到了兄弟身后,只觉腰眼一麻,反被贼人制住了穴道。最可恶的,是他们把薰香喷壶塞到兄弟手中,还嗷嘴笑道:“姓赵的,你替我站一回吧!’说完,双双飞身上屋,走的无影无踪……” 那南北十三省黑道盟主章元任目光凝定在手中拐杖,峻声道:“你说了半天,现在总算说到正题。你说的那根拐杖,可就是这一根?” 听到林内隐伏的人的呼吸,而且还从呼吸中听出他们武功不弱,这一点,只怕自己师父也不过如此了! 这真使她感到无比惊奇,隐居九真山的白衣仙子束凤君,难道真是仙人不成?大哥一身武功,本来还不如自己,不是仙人,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居然把大哥脱胎换骨?她想等这场厮杀过了之后,回到客店,要仔细问问修灵凤,她一定见过束凤君的了。 “你绝爪飞垦彭奇,在我剑断魂面前,说这种大话,你才该死。在贵神龙会中,你是三龙头的老三,高高在上神气得很,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但在咱们九幽门来说,像你这种人才,不客气地说,用扫帚一扫就有一大堆,敢在我面前穷叫吼?哼!” 哪知指力和对方拂出的一股排空潜力,一接之下,自己发出的“天毒指”顿时消失无形,一时直把他惊得手足无措,往后疾退了两步,定睛瞧去,这才看清破去自己“天毒指”力的竟是武当门下的俗家弟子宇文不弃。心头不由的惊疑不定,嘿然冷笑道:“原来是你。” 宇文不弃惊噫一声,道:“虽然这个秘密不须瞒他,但他能够查出来,却是大怪事。不过我在最近三十年来,闲来总思忖起这件事,我真不明白那位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贝迦大和尚,何以肯把秘密告诉我们?他的胞弟毒龙尊者是密宗第二高手,那神奇奥妙的大手印功夫,昔年我等九人均不堪一击,而贝迦大和尚不但败在我等手下,还因而失命? 宇文不弃道:“也不完全是看外表,另外有许多因素的,例如他的弟子已经显示过几手,跟你对了十几招,我知道你未出全力,但已经想见端倪,再者是玉龙寺剑手无一弱者,每个人在江湖上,都可以列诸一流好手,玉龙寺却聘请一个外人来率领他们,可知这个扶桑剑士确为高明。” 第四三章 接洽 展红绫道:“郭山主既要直捣石城,我前几天刚从石城别府逃出来的,还有我们擒住的诸秋松,是天毒府总管,此人虽是生性歹毒,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如果用他做向导,自然最好不过,因此,我想山主一行,最好在前面十里河稍等,我们回去把诸秋松押来,大家会合了再走。” 慕容廉明冷笑道:“胡说,我这态度比谁都认真,以剑杀人,乃是十分神圣的事,更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死于剑下的光荣,本人学剑以来,一共只杀过十个人,每一个人都是具有相当地位或身份的剑手,所以本人很少出剑,就因为我对杀人这件事视作万分神圣。” 神州剑圣郭正义眸中凶光如火,一瞥白如银,再扫室内侍候的佣人,最后把眸光落在毒郎君身上,一字一咬牙说道:“老夫不幸遇难,流落边荒多年,你们之中说不定就有屈膝事仇,丧名败节的人,谁要是再敢阴谋不轨,不听我郭正义的话,张德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 “鲁莽草率的!你是故意向咱们示蔡了。”绝爪飞星无名火发,受不了啦!愤怒地踏前三步:“咱们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以往谁也不干预谁的事。今晚你带了人打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出来,我这种三流人才,就希望有一天,能向你这种超等高手挑战,是时候了。” 摇摇头,宇文不弃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疑了,他揉揉脸,目光下意识的瞄了那两个跟出来的大司务一眼,唔,他们托盘摆碗的手法十分熟练,在桌子与桌子的空隙间也是转得团团舞,模样儿与一般职业厨司并无二致,更没有丝毫值得启疑的地方。 慕容廉明这时止住笑声,说道:“陆大哥,你我相处有年,音容笑貌,举止言行,小弟耳熟能详,记忆深刻,那恶徒乔装之术再高明,可以蒙骗别人的耳目,却休想瞒过我慕容廉明,看大哥神采飞扬,威风不减当年,依旧是昔日的模样,最易辨认,倒是小弟这付疯僧打扮,几乎遮尽天下人的耳目,大哥能够识得出实在不易。” “老衲以密宗心灵感应之法,寻着了他,孽龙甚为知机,不敢与老衲动手。老衲心存侥幸,冀望挽回天心,便带他到祁连山锁龙潭去,将他囚禁在一具丈二见方的铁箱之中,这间铁屋半戴浸在寒潭潭中,上面半截开有窗户,可供透气呼吸。该潭深不可测,如若沉下去,一来太深,水底压力极大,血肉之躯无法忍受。二来潭水特寒,尤其是潭底,人类决抵受不住。” 顿了一顿,慕容廉明又向宇文不弃继续的说道:“那你就会很后悔,月野流为了达成任务,必将全力协助玉龙寺,跟你们纠缠到底,那时死的将不止你一个人了,因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你被我杀死,然后你的人再杀了我为你报仇,这样你们跟玉龙寺的纷争中,月野流就不会介人了!” 铁甲关刀程里赤脸一阵痉孪,双手抱拳,沉声道:“董兄说的不错,金刀会和宝山从无梁子,若论声望,金刀会和大洪山,也是鸡卵和石柱,不该助纣为虐,来替石城别府摇旗呐喊,只是此事全由程某一人而起,程某获罪贵山,自当一死以谢,和金刀会其他的人无关。” “有何不可?在下也早有教训你的念头。”剑断魂踱出、拔剑:“你的左爪中,可以出其不意飞出眩目珠,中间夹有可怕的六角星形嫖,没有人能逃过致命一击。你尽量施展吧!上!”剑断魂口气强硬骄傲,其实深怀戒心。黑夜中文手,有如电光的眩目闪光乍现,对方的视力必定暂时消失,怎能躲避夹在中间的星形镖?威力比白天;虽大十倍。夸大说是一回事,而对死亡凶险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在心理威胁上,就令人难以负荷。 目梢子迅速却恰到好处的在那两个大司务的身上再搜视了一遍,依旧没有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宇文不弃心中在不停的盘算着,会估量错了吗?会猜错了吗?对了,那两个原来在这里招呼着的店伙计呢?这时,魏胖子匆匆拿着筷子行了出来,在他分布到各桌的时候,宇文不弃已注意到他一张胖脸上竟满是汗珠,而现在,嗯,是深秋的季节。 慕容廉明慨然一叹,声沉语重的道:“说来惭愧,林二哥的九华一派,已经毁宗灭派,仅仅剩下正平一人,小弟却依然不知此人的底细。甚至,当今武林之世,凡是见到过铁莲花的人,都已亡魂作古,几乎可以说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谁是铁莲花的主人?” 七步追魂郭正义微微一笑,道:“自从各位兄弟分散之后,数十年来,你们都各占一方,名成利就。我有时想起,颇觉欣慰。唯一觉得不解的,便是小查在各位兄弟中间,不但智计出众,武功也数他最高,但直到近十余年来,方始听到他在甘陕道上行走的消息,其实以他的谋略武功,纵然在北六省称雄,也不是难事。” “当然,他们之所以要逃亡,必然因为被杀者是个很重要的人,而委托我们的雇主,也一定是具有相当地位,能够取代或接替死者地位事业的人,当时或许要做作一下,以便掩饰别人的疑心,等到这个人接替了死者的事业,完全能控制的时候,事过境迁,我们的杀手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了。” 铁甲关刀程万里突然仰天发出一声苍凉的长笑,双手抱—拳道:“郭山主武林前辈,心胸宽大,不以金刀会附匪见责,在下感激不尽,但程某可以奉告的,金刀弟兄十年来,闯荡江湖,不敢说仗义为善,也从未为恶,对郭山主说的明辨是非,善恶分明,也大致不至有什么相背之处,至于今日之事,被奸徒协逼,全是因程某一人而起,郭山主责以大义,更使程某愧对江湖同道……” “在下剑断魂陈家谋,在九幽门混世。神龙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妄想阻止旁人染指庐山藏宝图,不择手段截断一切线索,不许旁人追查,竟然派杀手杀了敝门两个人,夺走了本门所捉住的飞龙剑客,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哼!他们必须为这件罪行负责,九幽门不是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窝囊废。” 郭正义仰望着屋顶,在说最后这几句奇怪的话时,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与晏立等人正觉得有些茫然,青叶子罗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转身,如一阵旋风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转身的刹那,双掌已急促而清脆的连连拍了五下!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林二哥遇害,迷魂塔上秘图又落入毒郎君之手,不得已小弟才和正平侄冒险前来紫金谷,原打算夺回秘图,探明你的蒙难经过,便感心满意足,万万想不到陆大哥死里逃生,竟能在此相会,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不知恶徒下落何方?你昔日的不幸遭遇经过如何?为什么居然能够一手遮尽天下人的耳目,连小弟我都讳莫如深?” 慕容廉明肃然道:“小弟说的正是这两人,他们以前对榆树庄号称为天下南北一十三省黑道盟主确实有点不服气。不过不敢轻易启衅,树立强敌。最低限度他们不敢低估小弟这方面。但近数十年来却不得不服气,只因他们先后到了甘陕去了一趟,听说均被查基薄予惩戒。他们回来后大概一想查基还是董大哥手下,尚且如此厉害,董大哥的本事可想而知,因此对于榆树庄颁令天下黑道的条规,再也不敢阳奉阴违……”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接洽的人是谁,想泄密也无从泄起,所以月野流的存在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却从没有受到当权者的猜忌,甚至于还会默许庇护我们,因为当权者往往就是我们的大主顾,须要借重我们去消灭一些异己,这些地方,玉龙寺就比不上我们聪明。” 韩世海道:“经咱们三兄妹商量的结果,认为咱们金刀会组织虽小,也不能违反了我们立会的宗旨,因此告诉他金刀会的事,要老大才能决定,咱们无权作主,但咱们只能答应他,解了老大身中之毒,咱们愿意替石城别府一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见你的大头鬼,你这是含血喷人。”绝爪飞星跳脚怪叫:“咱们正集中全力,盯牢黑龙会,准备抢夺落在他们手中的神力金刚,哪有闲工夫过问不相干的事?飞龙剑客是什么东西?哼!混蛋杂碎一个。在峭山活动的江湖群雄中,他是表现最差的一个。咱们向神龙会袭击,他还躲在对面的山腰中不敢下来呢!他能知道什么狗屁线索,值得我们抢夺他,送给我还嫌累赘呢!你真是见了鬼,愈混愈回去了。” 两人表情十分难看,他们犹豫着互相对瞥了一眼! 第四四章 从善 那个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大司务似乎一咬牙动了一动,毛痣儿暗暗摇摇头;四周大弯刀闪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样眨着冷眼,光杆钢梭已有一部分被无双派的弟子从自己胸前拔了出来掂在手中,那毛痣儿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势,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不成肉泥也要变为镖靶! 慕容廉明道:“真的,自从大哥遇害,仇人冒名行恶后,武林中人不明就里,都以为你忽然弃善为恶,切齿痛恨之余,再也没有叫你神州剑圣而以‘人魔’相称了。大哥适才曾和恶魔对面交手,不知他究竟是何模样?凭什么能够使天下英雄认他不出?” 慕容廉明那张丑恶的面孔露出狰狞笑容,道:“小弟等了多年,才等到大哥雄心复振,小弟喜欢还来不及,岂有不愿随镫执鞭为大哥效力之理。这些年来江湖上后起之辈,气焰太张,小弟早看不惯,同时昔日跟随大哥东征西讨,傲视天下人物的往事,老是使小弟念念不忘。但大哥一直隐居不出来,使小弟时时怀疑我们都老了……嘿,嘿,娄氏兄弟当年号称杀人大王,但他们也隐居了这么多年,不知还有这份豪气不?” 但是已经接了下来,我也没办法,所以很早我就通知了组合,不再接受第二笔交易了,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完成,假如我不成功,月野流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来继续完成的,所以阁下是死定了,只是不知道我们要付多大的代价而已。” 程万里愤怒的道:“佟兄想的倒好,这姓诸的老贼,外号灰背狼,哪有这么爽快?他说:兄弟身中之毒,名为‘透骨毒’,当今之世,并无真正解药,他们配制的解药,也只能抑制毒性,使它潜伏不发,但每过半月,必须服食一颗,方保无事,若是延误时日,超过三天,奇毒就会发作,发时有如万蚁啮骨,哀号翻滚,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一时要哀号七日,呕吐黑血而死……” “不要去找黑龙。”四海飞狐说:“他们对飞龙剑客不屑一顾,你诚心把人送去,他们不见得肯接受。黑龙咬定神力金刚被神龙夺走了,是在双方拼博时夺走的,抓住根领,不再理会其他枝节,去找他们,一定闹得不愉快,肯定会反脸成仇。” 宇文不弃微一侧身,已躲过了那只油腻的鸡腿,他瘦削的身躯美妙的一斜,几乎没有看见他有任何动作,那毛痣儿已狂吼一声,打了转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滚,都有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宇文不弃闪电般跟着掠进,在毛痣儿的翻滚之势尚未停止的时候,他的左掌蓦然竖劈,一大蓬热糊糊的鲜血四溅沾洒,毛痣儿的一颗脑袋已直射向屋顶,又“砰”的一声反弹了回来,宇文不弃满身染血,厉叱一声:“不准动!” “你落在九幽门的人手中逼供,居然能死里逃生?”穷儒意似不信:“可能吗?任何人到了他们手中,有如入瓮之鳖,笼里的鸡,你凭什么能死里逃生?你本来就是一个浪得虚名的蹩脚剑客,决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控制,你骗谁呀?” 余音未落地,嗖!郭正义脚尖点地,越桌而过,气忿忿的道:“爹爹,毒郎君作恶多端,最是阴惨绝毒不过,武林中人没有一个不切齿痛恨,同时又根本不是咱们陆家的人,这种杂种孽障,实在留他不得,干脆一掌把他劈死吧,别和他多言费事!” 慕容廉明道:“胡良宾尉迟斌两人在城东外十里远的小天门内,摆设盛筵,凡是关洛一带的同道中人,均有邀请作陪,预料总计有二三百人之众。时间由未申之交开始,各方同道一到小天门以内,不拘人数便开席畅饮,预料酉时左右,查基便可到达。” 慕容廉明再度躬身道:“好,宇文大侠,做人虽然与阁下初次见面,但是在玉龙寺人的口中,已经听过阁下很多很多事迹,对阁下的为人也十分尊敬,因此敝人虽然很遗憾,恰好正遇上了阁下,必须成为生死相搏的对手,但敝人仍然感到十分荣幸,并且向阁下提出此不情之请。” 郭正义拈须道:“据老夫所知,昔年天毒子仗以为恶,最厉害的是他手中,一柄黑玉‘天毒尺’,据说那玉尺之中,浸有奇毒,以内功逼,可伤人于百步之内,比起‘天毒指’还要厉害得多,姑娘解药,既然解除‘天毒尺’之毒,天毒府应该没有再比‘天毒尺,厉害的毒药了,也许可解程兄身中之毒。” 那位生着一双斗鸡眼的仁兄刚刚抡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宇文不弃的叱喝有如焦雷骤响震得他猛的一颤,只这一刹,匕柄闪灿的大弯刀已霍然交叉斩下,十多只无尾钢梭也鬼啸似的带着尖锐的利啸射来,这人只觉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宇文不弃一腿扫了出去,利刃与钢梭的撞击声串响成了一片,宇文不弃一腾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将那位神魂出窍的朋友扯着领子抓了起来! “李彦霖,不要自疚好吗?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江湖鬼域,这种事一定会发生的,人入都会这样做。被人控制或控制别人,都是正常现象,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活,这样死。只有少数独行侠或任性妄为的妖魔,不受这种规律的限制。神刀天诬不在你身边,他的生死就不需要你负责。”飞龙剑客良心有愧,诚恳地加以劝解:“我也曾经胁迫控制一些人,受你控制我并无怨恨。谢谢你,你怎知道我有难?” 郭正义兜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在满桌菜肴的溅飞中,他闪身向前,左右开弓的给了那位斗鸡眼仁兄十几个耳刮,那位朋友满嘴的鲜血与牙齿齐喷;郭正义一手抓起他的头发,狂怒的道:“好杂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无双派的尊主来?说,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郭正义本是至情至理之人,见弟弟正明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一脸乞求之色,同胞手足之情陡生,正色说道:“爹爹,娘的话说得很对,弟弟从小和仇人在一起长大,耳濡目染,难免积非成是,姑且听娘的话,饶弟弟这一遭,他以后如果不能改过自新,再出手严惩也还不迟。” 展雄鹰也过来道:“宇文爷说得不错,扶桑剑法不仅出手怪异,而且他们好勇而轻生死,剑式中极少虚招,更没有试招的过门,就是自己人过招,也没有什么点到为止,出手就是全力,若为对方气势所挫,旁人就是想要出手救援都来不及,这种对手只有宇文爷去应付最适当,因为宇文爷的杀手也是跟他们一个路子。” “这一点他没有胡说,不过他说的有些则不太可信,那三个人中间,两个是他的弟子不错,右边那个中年汉子叫月内介夫,根本不是他的弟子,而是他的助手,也是属于月野流的杀手,他大概自知此死必无幸理,才想出那一套话来,意图保全月内介夫,留着他去通风报消息。” 郭正义目中神采闪动,呵呵笑道:“程朋友好说,天毒府危害武林,数月来,少林、武当,先后多人遇害,大洪山更是首当其冲,几乎颠覆,而且听郭正义的口气,他虽名为府主,实际上只是一个傀儡,可能另有隐身幕后之人,逼纵着天毒府。因此天毒府也就是江湖动乱之薮,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贤兄弟既有诛贼之心,老夫自表欢迎。” 天下大姓为数不少,到底那一姓的入”最多,恐怕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加以统计。那时,一条鞭法还没出世,天下的人口统计,仍以黄册实施,正确度不足五成,军民分户更增加统计的误差度。但姓张的人数。也的确可观。所以她毫不谦虚,大言坐三望二。 神州剑圣郭正义笑嘻嘻的道:“孩子,这事一点也不矛盾,为父在边荒一带时,曾经认识几位江湖异人,随我来到中原,一则人多势众,二则那魔头可能刚刚和人发生过激烈的搏斗,正当精力疲惫之时,是以才能打得他茫荒而逃,要不然为父的能否和你们母子见面,实在未可过份乐观。” 一句话提醒了慕容廉明,提起酒壶,打开一看,只见壶内用一专用铁片,很巧妙的分成两半,一半装的是普通的水酒,另一半则是强烈的毒酒,当下送至郭正义的面前,正色说道:“陆大哥,请恕小弟冒昧直言,以我看来,紫金谷内定有那恶魔的心腹之人,这毒酒一查厨下之人自然不难弄个水落石出。” 如烟道:“东瀛桑,本身并没有文化,他们的文明都是吸收自外邦,大部分是取自中华盛唐之际,所以他们的服式,仍然有逐雪之风格,不过他们的武技,则又兼取了印度的苦修僧人,也就是不弃所说的瑜伽密宗隐者,这一派人在喜马拉雅高地,离世独居,专研各种奇技异能,武功的格子很杂,极尽其诡测之能事。” 第四五章 客官 郭正义道:“弟子既不敢和师叔动手,但又父命难违,两者都使弟子为难,因此弟子想试试暗器,弟子若是侥辛获胜,就请慕容老前辈矜全,弟子可以保住此关。若是弟子失败了,弟子自当束手就缚,听凭处置,这样弟子也尽了守关之责,不知师叔以为何知?”说完,再以“传音入密”说道:“师叔既擅‘红焰掌’就不惧火门暗器,可以接,也可以把它拍击回来,弟子出于无奈,万望师叔手下留情。” 慕容廉明的脸色又带着一丝的诧然问道:“宇文大侠,这一剑若是照出手时的速度看,敝人是输定了,虽然我们各保持的距离差不多,但是大侠的剑势已发九成,敝人则才发出三成左右,如果我们不停手,敝人一定是首遭剑刃,不知大侠可以临时止住了势子,藏而不发了。” “据敝拜兄所知,图共四份,图中有各式各样暗记,必须从四张图的暗记中,找出真正的秘密记号,串连秘记才能显示藏宝图位置。敝拜兄那张图是祖先传下来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各式各样暗记有何意义,所以才放出风声,希望其他三张图的主人,能出面共同参详。阁下,一张图有如废物,何苦用血肉争取?老实说,是否真有珍宝埋藏,谁也不敢断定,说不定是一场骗局呢!” 桌边,展红绫深垂着头双手蒙着脸,双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狠毒,现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间的悲惨并不局限于精神上的,现实的痛苦也同样的来得凄厉,而江湖上的岁月原来竟如此灰涩,如此恐怖与血腥! “愚兄晓得,吾弟不必挂念,你和平儿找到迷魂塔,掘得奇书宝录后,应立刻返回紫金谷,咱们的功力一旦大有成就,便可大兴问罪之师,万一仇家先吾弟而返,愚兄不幸饮恨泉下,亦请不可过份悲伤,应节哀含悲,矢志复仇才是。” 直到这时止,这么多的江湖豪客经过他身边,都没有人对他注意过。只因一来董元任身穿长衫,后面看去有点文绉绉的,加上他身上没有兵器。江湖最扎眼的便是身怀兵器之士,碰上了总要看上一两眼。董元任既没有兵器.便无人注意他。 如烟道:“这不是输赢胜负的问题了,而是运气与生死的遇合,他对我的剑招不熟,我对他的剑招也同样的不清楚,碰巧了,我的招式攻中了他的弱点,就是他死,反之就是我倒下来,像云青这样,能够挨到对方的招式完全施展后再予以化解,我的确没这个本事。” 郭正义自知武功和他差得很远,不听话也不成,他不用多问,也不用求饶,宇文不弃要他跟着走,他就跟着走,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他没再开口,随着宇文不弃身后,走出房门,由宇文不弃会了店账,相偕离店,一路朝十字河奔来。 “对,打架用的。”他的嗓门特大,店外已有人探头探脑看热闹了:“贵地邻近嵩山,少林武技名满天下。但他们穿布统短快靴,薄底便于跳纵。我不同。”“客官有何不同?” 胖掌柜召来了工匠,准备替他量脚。“我的腿很厉害,善用腿攻,与少林善守不同;佛门弟子缺乏伤人的霸气。用腿攻不但可以及远,一脚可以把人踢得半死。喂!什么时候可以交靴?‘ 郭正义沉默的望着自己青肿发紫的双手,十个指头都已结了暗红色的血疤,他摇摇头,慢慢地道:“黑手党能把他们的手下训练到这种地步,实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这世上就没有再值得惧怕之事了,现在,我只怀疑一点,黑手党中,是否每一个人都和他们两个一样?” 胖和尚闻言狂笑三大声,口沫四溅的说道:“你是神州剑圣陆守智?真是新鲜事儿一件,你能瞒过别人的眼睛,却休想蒙混我胖和尚,不过,你姑妄言之,我胖和尚姑妄听之,姑且假定你就是陆守智,但请别发脾气,听老衲一言如何!” “对,咱们招惹不起。”鹰目特别锐利,露出一口尖牙齿的人,目光落在一个虬须食客身上:“至少那个什么嗜血夜叉杨广,就是名震天下的嗜血恶魔。咱们这些只能在河南家门口道字号的人,哪敢招惹他自寻死路,咱们所练的几手鬼画符,还不配替他抓痒呢。” 慕容廉明欣慰的一抱拳,膳厅那边的小通道里,已匆匆奔出来一名无双派弟子,他浑身沾染着污泥,滴淌着混水,一见慕容廉明,已气急败坏的道:“禀尊主,这家店里混进黑手党的奸细来了,他们将原来的厨司及那两个伙计缚得像四个粽子一样置放在屋后一个巨大而涸旧的溲水缸里,弟子等将他们救出来后又发现在河滨下面百丈远处有七八条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师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赶上了,与对方交手不到几合,他们又转身逃走,大师兄谕令弟子赶回向尊主禀告……” 再得敝人评定上下,也不是以个人修为而言,而是以招论武,大侠的剑招既含无穷之变化,也具无穷之发展,剑出气势磅礴,气吞河狱,而敝人的剑式却专走偏锋,极尽诡诈之能事,大侠之剑以胜敌为主,留人六分生机,敝人之剑以杀人为主,不留半分退路,即此一端,胜负已见。” 林全道:“今日的贵客高朋极多,就算是小的一直跟随胡良宾大爷,一向也以为只有关洛一带的同道朋友被邀,人数不超过二三百人。但方才听说因其他地方来了不少高朋,胡大爷和尉迟爷一商量,决定今日在北方所有的同道朋友之前,介绍查大爷与众人相见,并拥护他做北六省的总瓢把子……” 郭正义先前曾听宇文不弃说过慕容廉明遭擒之事,还只当是宇文不弃恐吓之词,如今这话从九头狮子郭正义口中说出,那就不会错了,他心中暗暗感到不解,府主一身武功,已得天毒子真传,岂同小可,就算九头狮子郭正义,也未必能是他对手,怎会出师未捷,就遭生擒? 胖和尚听在耳中,慨然长叹一声,暗骂一句:“老糊涂!”方待答言,神州剑圣陆守智蹙眉一想之后,脸色忽然和缓下来,小声对慕容廉明道:“三弟之言固然很有道理,不过,江湖上的事风险甚大,最是不可思议,处处要存三分防人之心才对,此人难保不是仇人的爪牙?” “中州双奇,你两个杂碎给我好好地记住。”近窗角一桌的一位铜铃眼食客,愤然投杯而起:“强龙不斗地头蛇;咱们光临贵地,并不想招惹贵地的蛇鼠。咱们所办的事,也没损害贵地好汉的利益。如果你们强出头干预,休怪咱们把贵地闹得烈火焚天,你们最好识相些,在一旁袖手旁观是有好处的。” 忽然,慕容廉明像是呻吟般叫了一声,前面,在河水够得上的沙滨,有三个白衣人卷曲于地,他们都俯卧在泥沙里,浑身染满了血迹,河水静静吻着他们的身体,每次浸过他们的身上,都带下去一片殷红的血水,他们如此安谧的将半个身躯埋在泥沙中,毫不动弹,像是三截没有生命的灰白木头…… 胖和尚翻了一个白眼,未再答言,立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将桌上菜肴吃去一大半,杯盘狼藉,汤菜横流,嘴角,手上,遍是肉屑菜沫,吃相不堪入目,菜足饭饱之后,举袖一揩,咧嘴笑道:“嗯,色味俱佳,可口可口,我胖和尚倒该谢上一谢。” “那一定是哪一个子养的乱造谣,狗娘养的杂忡乱栽赃。”他破口大骂:“神力金刚最先被出山虎捉住,转交给黑龙,又碰上神龙硬抢,杀得鬼哭神嚎。神力金刚如果有藏宝囤,会落在我手中,他破捉之后,我敢打赌,他身上每根汗毛,都被三方的人一根根数清了,除非藏宝图比汗毛还要小,不然早就被搜走啦!” 宇文桃红替他们介绍一下,顾御风甚是精乖.一听这家伙居然是随侍天下黑道盟主七步魂董元任多年的得力手下,早年已在黑道上大大有名,便不肯与他暗较功力,抱拳行礼道:“秦兄是道上前辈,在下心仪已久,今日幸会得很。闻说秦兄一向跟随天下同道盟主董老前辈,只不知今日何以有暇光临?” 这也有个名堂,叫做“连环九转”。因为每一颗银丸,都是在空中旋转不停,九颗“火星银弹”,旁人既无法用手去接,那就只有闪身躲避,但别的暗器,你躲得开,火字门的暗器,乃是火器,你接得住,还可以丢出去,既不能接,那就只有眼睁睁的看它落地爆炸。 这胖大汉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双肉掌,出手之间却是狂猛无比,半弧手提尧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闪不已,看得出提尧已是招架不住,虽然,他仍然在咬着牙硬挺! 第四六章 灵通 慕容廉明和陆正平一听此言,这才恍然大悟,何修上前说道:“大师父大概还在怀疑陆大哥不是神州剑圣,故而有欲救平侄出险之意,其实那个冒名行恶的歹徒早已负伤落荒而逃,眼前之人是真正的神州剑圣陆守智,大师父可能走了眼啦!” 慕容廉明笑道:“宇文大侠,说这句话就可知你不是官方的人,敝国现在是由幕府执班,大权在德川大将军手中,各地藩主都是将军府的家臣,假如有一个藩臣,力量渐渐强大到足以威协将军府了,将军当然会感到不安。如果想消除这个威协,就只有用兵一途,可是在对方叛象未明之前,师出无名,而且一次征战,耗费巨糜,最好的办法,还是委托我们,挺刃一刺就解决了。” 接着右首三丈高处,一方崖石间,观出一个身穿黄衫的驼背老头,生得突颧瘦颊,双目如线的争冷说道:“诸总管找兄弟何事?府主待你不薄,擢升你担任本府总管,人乐思图报,反而领着敌人上门,有何面目,来和我说话?莫非要苗某启机投降?”说到这里,挥挥手,喝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快快给我退下,苗某可不大好说话。” “我再说一遍,这是哪一个狗娘养的乱栽赃,嫁祸的可耻毒计,以掩护他已经获得藏宝图的秘密。”他抢着说,嗓门提高了一倍:“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把藏宝图夺来据为己有,上天入地,我也要俅出这个人来。他如果不把藏宝图交出,我要他后悔出生到这世间来。” 老实说,慕容廉明为无双派“血字门”的首要,在无双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于白山黑水之间,提起“十九飞星”的万儿来,凡是道上朋友没有一个不伸拇指夸声“好”的,他的一手“旋云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钢六角飞星,着实挫败了不少武林名士,“慕容廉明”三个字挂在人们口边就似是三个响雷,但是,他此刻力敌勾灰灰,却竟十分吃力,虽然,目前他已稍微占了些上风! 黑蝙蝠秦历见他说得谦虚,又极为推崇董元任,暗生好感,含笑抱拳道:“不敢当得顾兄之言,常言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秦某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哪似顾兄年少英雄,威震武林。秦某今日有幸在此参与盛会,实因有事路经此地,蒙宇文姑娘相邀,随侍到此而已。” 神州剑圣陆守智满面怒气,闻言愤然一啸,恨恨的说道:“平儿,你年纪还小,不知人心险恶,事实上为父的离开紫金谷已达十七年之久,属下之人可能早已众叛亲离,做了老魔的走狗,就连你的母亲弟弟我也很怀疑已经变心,目下咱们几乎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处处受制于人,如不把他们全部制住,天晓得会发生什么祸事。” 衣内,有一把锋利的尺八比首。左臂有皮护套,酚刚有了具紫铜管,打造得十分精致,拉环扣在无名指上。用拇指弹动拉环,铜管便会被拉绳引发。是一根精巧的“即筒,可喷出筒内的液体,由于压力并不怎么强劲,喷出的距离仅及三尺左右。近身搏斗,抬手再远及三已,威力已经惊人了。右手袖内的护臂,藏着更歹毒的武器:袖箭筒。如果对方注意喷出的液体,采取。快速的身法闪避,那就完全落在袖箭的致命威力圈内,决难获得再次躲闪的机会,死定了。 但一个人在江湖上的盛名,是决不可能幸致的,八臂神驼苗瞎子确有他的惊人之处,也值得—提。那是他打出来的暗器,光是这一阵子,就有百十来件,每一件暗器,都有它一定的任务,直取某一处穴道,几乎没有一件是空发的。这许多件大小暗器,只要被它打中一处,就够你瞧的! 踏着泥水追上去的无双弟子随即停止了追击,迅速向两侧散开,形成了一个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圆,提尧目注那四名慌张分拨着芦苇逃奔的敌人,突然大吼一声,扬手射出一枚钢杆尖梭,随着他的出手,二十多名无双弟子都同时拔梭掷射,阳光之下,只见繁芒流烁滴溜溜如银蛇飞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党徒蓦然在泥水中弹跳起来,却又哀嚎着摔倒水里,每个人的头上,背后,四肢,都深插着六七只尖锐的钢梭,他们在乌黑的流水里扑腾,转辗,嚎叫,殷红的血,染得周遭泥泞一片黯紫! 宇文不弃笑道:“我的名号虽凶,但是我并不喜欢杀人,只在两个情形下,我才杀人。一是对方作恶多端,为害世人,我杀之以除害,二是对方虽无大恶,却一心要我的命,我为了自卫,必须要杀人,熊师与我初会,对你的过去我是一无所知,我当然不能以第一理由杀你。” 这是一场空前少有的恶战,双方所用招式更是武林罕见的绝技,何修、陆正平看得呆往,面现惊容,慕容廉明心中暗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世,能够比得上他二人身手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为老夫毕生所仅见,陆大哥多年不见,功力至少进步一倍以上,这位胖和尚定是大有来历之人……” 他歇一下,转目扫射全场一眼,见众人鸦雀无声,都等他说下去,这才接着道:“查二哥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但只要他一带上此镜,不但表示要亲自出手,而且手底重辣,与他作对之人,等如注定了浩劫难逃。此所以查二哥的外号称为铁镜飞霜……”他的目光此时停在太原浪子张永脸上,冷冷道:“张兄可听明白了吧?” 郭正义呵呵笑道:“罗公子好说,老夫昔年虽和令祖仑交,但令祖年龄,实则长我甚多,倒是令尊和老夫小得没有几岁,老夫称他一声老弟,他偏偏执拗,硬是非海外我老叔不可。唉!这话晃眼已是三十年了,自从大洪山退出江湖,令尊也举家南迁,从此不通音讯,不知令尊堂可好?” 郭正义眼眶一红,含泪道:“晚辈也不清楚,家父是年前被一个叫天君的人,下帖约去的,从此一去不返,约在半年前,有人送来家父一封手书,要晚辈来石城山,投效府主,曾说只有晚辈追随此地府主,家父方能保住性命,此事务请老前辈替晚辈作主。” 这些人如果不为名利,来做什么?这些人几乎都是老江湖,精明机警,消息灵通。已经知道河南岸一带,已由实力强大的凡个组合所盘据。实力不足的人如果卷入,很可能遭多“消灭的厄运。至少,他们知道两条龙都在河南岸一带活动。 勾灰灰在空中一个翻滚,整张面孔已在这刹那变成青紫之色,一脸的横肉紧绷若欲裂开,他一双小眼像带着血般死瞪着郭正义,右臂一抛,一条五尺多长,三寸宽窄的布带已摔了过来,这条布带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仿佛病蛇般懒懒缠向郭正义的上身! 宇文不弃微笑道:“大概还不至于,我遇到过的人都是不轻易动声色的,因为一个剑手修为的高低,就是在于他的自持力,有的人虽然尽量想掩饰自己的杀机,但由于修为之不足,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已宣泄无遗,这种人最好对付不过,所以他们都倒在我的剑下了。” 心忖至此,陆守智和胖和尚越打越起劲,越打越快,已进入决战高潮。强劲的掌风,如惊涛骇浪,如海啸山崩,斗室之内字画横飞,书橱歪斜,窗帘噗噗作响,白如银、毒郎君,乃至已死的王平等人,已被暗力推至壁脚下,就连慕容廉明,以及九华第十五代掌门人陆正平,也被兜体旋滚不止的暗劲撞得连退好几步。 他清理完喉咙之后,便朗声道:“兄弟和尉迟兄忝为主人,今日得到各地高朋参加此会,实感万分荣幸。至于今日之会的用意,各位朋友想必都略有所闻,兄弟如今敬告诸位朋友,今日之会,不但北六省同道的领导人物都光临小地,连关外道上的瓢把子万人奇兄也不辞千里而来,因此足可以代表整个北方道上朋友的公意。兄弟衷心希望在今晚上,能够公推一位足以领导北方同道的人,这样我们道上的朋友可以方便得多,而且也有保障。兄弟拙于言辞,如有不当之处,务请原谅。再者座上的朋友们谁要是不赞成兄弟的意见,请起身发言。” “因为熊师的剑已见杀机,我那一招如果劲势十足,熊师眼见不及救援,必然用于攻势,造成同归于尽,但在下不想与熊师一起并死海上只有在攻势上略留余地,使熊师自然地移招自救,中止了杀着,所以敝人这一剑虽是主动地抢攻,实际都是守势。” 郭正义道:“既是如此,老夫就直藏经,继而又潜害武当六指神翁,阴谋夺篡大洪山,恶迹昭彰,郭正义武林世家,怎会受其蒙敝,和这等江湖败类沆瀣一气,担任起天毒府第二关关主来了?” 第四七章 俗家 计算慕容廉明的人甚多,人人志在抢夺藏宝图。而最先发动袭击的人,就是郭正义和他的朋友,抓住在半途相逢的好机,迫不及待两面夹攻。现在,失败得最惨的人,可能也是郭正义了。剩下他单人独剑,孤掌难呜,甚至不敢独自逃命远走高飞,似乎注定了要全军覆没。 宇文不弃骑在一匹栗色马上,他已经洗净了早日的污垢与血秽,身上穿的,是一袭丝光闪闪,柔润光滑的浅黄色长衫,如玉般苍白的脸上有着几抹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是那么奕奕有神,流灿着冷酷的煞光与寒芒,似是两泓深邃无比的潭水,那么不可探测,那么不带一丁点情感。 胖和尚振臂一抖,风声如涛,扬掌欲发,从慕容廉明左右两侧闪身跃出郭正义、展雄鹰,三人鼎足而立,势成犄角,展雄鹰怒不可遏地说道:“你这个老和尚怎么这样不讲理,人家不跟你走,你偏偏要死皮赖脸的胡缠,再不抱头滚出去,管保有你的大苦头吃!我爹毕生言忠义,行仁侠,你怎么可以看作是无恶不作的魔王,真正岂有此理!” 慕容廉明简立精神一振,眼中露出得意之色,道:“我料定假如那宝藏极为珍贵的话,他们贪心太炽,决不肯联合起来取宝,必定用尽心机,以求独吞。小的在那分开的两份宝藏图,用大内御用玉玺盖了印,并写上一些有关宝藏如何如何珍贵的话,他们皆以为当真是大内所藏的秘图,又是皇帝御笔亲题,自是深信不疑。” 宇文不弃笑了一笑道:“不错!你看得是很仔细,你已经明白我的剑招只能把人的喉管割破一点,并不足以致人于死命,那股寒劲倒是能致人于死,但是要看部位,像咽喉之处,最近脑处,寒劲攻人,寒气之透脑部凝结脑髓,使对方的行动上受阻止停顿,假如攻在别的部位,最多只能使对方的部分肌肉失调而已,其他的地方还能动,我就会受到反击,而那时我全力用以攻击,是防御最弱的时刻。” 展红绫道:“不错,你从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但毒害武当派来的道长,是替天毒府立功,对你怎能说不利己?”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沉,哼道:“但你姓唐的这回可说时运不济,卖身投靠天毒府,可惜的是天毒府主侯延炳已经生擒,天毒府也毁在眼前,你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九幽门不会放过我是一定的,但不可能先一步赶到龙门客栈,屠杀我的四位朋友。”郭正义说出自己的猜测,表示对事故的看法:“我是在穷家三友的口中,推断是黑龙做的好事。穷家三友在镇外等我,说客栈内我的朋友,已受到不明来历的人所监视,所以他们三个混蛋,出镇外等我……” 闻言之下,郭正义不由惑然转首朝后瞧去,这一瞧,却不由令他脸上神色突变,原来,在方才那片灰雾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芦苇全已枯萎缩顿,连芦苇杆也泛着黑焦之色,混浊的泥水上面浮着一层灰白的粉末子,似在水面上洒下一片发了灰的面粉,在这片粉末子中,尚浮沉着无数小鱼小虾的尸体,就这一刹,这灰白的粉末竟已发挥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郭正义眸中从展红绫、慕容廉明等人的脸上扫过,以最快的动作将二人晕穴解开后,又道:“经过这一阵耽搁,夜色已深,黎明在即,三弟和平儿应即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赶程上道,去寻觅迷魂塔的所在,老夫从正明儿他们身上追查一下紫金谷的内幕实情,及时去窳存良,彻底整顿一下,恶魔一旦重犯紫金谷,也好免去内顾之忧。” 慕容廉明简立瞠目不知所对,展雄鹰道:“你到祁连山中,如此这般走到那座锁龙潭边,不可妄自动那铁链,只向潭心铁屋大声叫喊毒龙尊者之名,等铁屋中有了回答,可告以四十年之期一满,就可出困,请他安心等候,然后告以你断了一臂,原本武功无法使用,请他授以一二独门心法。” 郭正义肃容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个巧,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宇文爷取巧或碰巧,而是说宇文爷能用巧思,制成一个能不为对方所察而完全有利于己的情势,剑招中有很多诱敌的虚招,但宇文爷却把虚招运用于敌我两心之间,完全控制局势,这份巧,又岂是他人能及的。” 手指轻轻一拂,把五支“穿珠神针”收了回去。这一起下针不打紧,点头华佗唐驼一个人陡然间,身躯一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神色萎顿,长长喘了一口气,一双失去神光的眼中,满是怨毒之色,盯着展红绫,狞厉的道:“姓范的丫头,你好毒辣的手段,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唐某有生之年,不会和你善甘罢休的。” “算了吧!凌兄。”电剑公子苦笑:“老实说,咱们都是些亡命,一旦灾祸临头,拼命的勇气仍是有的。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些混蛋如果嫌我碍事,把藏宝图看成他们的禁裔,不许他人染指觊觎,就算你不和我们在一起,他们也会向我动手的。留下吧!多你一把剑,咱们也多一份杀人的力量,多一分声势。让他们来吧!谁怕谁呀!” 慕容廉明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他舌头打着圈儿道:“真……真不怪小的?爷……小的确实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顶着小的背后……又把店里伙计拥了起来……再……再将一只小瓶子里的红色药粉倒进菜里……小的知道那定是爷你的仇家来下毒了,但……唉,小的该死,小的不敢讲,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顶在背心……那两个小子说,只要小的敢吐一个字,就……妈呀,就活剖小的膛……” 铁掌郭正义举目四望,插翅难飞,慨然长叹道:“此牢坚如铁石,欲出不能,好在令尊功力深厚,还不至于真的丧身老魔掌下,刚才他和那个胖和尚交手之时,愚叔曾细观良久,二人成就之高,实为老夫毕生所仅见,合咱们二人之力齐上,恐怕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的十招都接不下来,就算当年震撼整个武林的‘无敌老人’未曾作古谢世,重履江湖,可能也不过和二人在伯仲之间。” 展雄鹰道:“以后就得看你自家的缘分啦,那位毒龙尊者你自然未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密宗当今第一位高手,几乎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被困在那铁屋之内达四十年之久,你去和他说话,他自然会感到欢喜。但你千万不可动那铁链,否则就永沉潭底,无法挽救他的性命。这位毒龙尊者只要肯传授你一点法门,你就终生受用不尽,足可纵横江湖之上了。” 郭正义笑道:“玉龙寺希望的也是这件事,因为月野流的人数越来越多,一战在所难免,只是双方都各有所图,不愿意抓破脸,只看谁能占主理而已,弄成死无对证,自然是理屈在彼,因为他们提不出人证来,证实财富究竟有多少,更无有指责玉龙寺分配不均匀的理由。” 在四个道人后面,还有一个俗家装束,身穿青布长袍,身形瘦小,脸红如火的半百老人,就是武当六指神翁的堂弟火眼灵猿修宗泽。最后则是四个身穿蓝袍道士,是武当门人,全都年在三旬以外,四旬不到,个个眼神充足,步不扬尘,一望而知是武当第二代中挑选出来的高手。 “我知道,你是黑龙会会主,惊夭一剑周宏。那一位是贵副会主妙手毒心江大鹏。与号称女诸葛的盟旗令主,凌云燕黎娟。”被称为会主大龙头的人,表示消息灵通见闻广博:“你们都是当代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咱们神龙会却是不入流的小人物,姓名身份见面就比诸位低几级,不如隐起本来面目掩丑,以免暴其短。哈哈!你叫找大龙头或者会主,我就够资格与诸位分庭抗礼了。如果和平相处,平起平坐也损你老兄的光彩。” 不多一刻,慕容廉明已满头大汗的带着两个伙计用托盘扛着整盘的卤牛肉、猪耳朵、猪蹄子、风鸡、薰鱼等等出来,他自己也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箩筐,箩筐里盛满了雪白的大馒头,胖子将箩筐摆在桌上,歉疚的道:“郭爷,东西都是存在食柜里准备明天卖的,爷们委屈点先填填饥,还新鲜,就是冷了点……” 展红绫泪流满面的道:“孩子,不是为娘的有意隐瞒,而是实在不敢当众道出真情,试想:在那种情形下,为娘的只要一言答错,你我母子就会亡命当场,娘死固是罪有应得,可是我儿如有个三长两短,却令我死而难安,为娘的死后做鬼,何颜见你们陆家历代祖先于九泉之下。” 第四八章 野心 郭正义笑笑道:“根本上双方都是各怀鬼胎,月野流也没有说实话,他们说是在本上无法立足,那些人是被迫流亡出来的,玉龙寺帮助他们找到了安身之所,已经够客气了,而且那些人既是逃亡出来,就不应该再能得到本土的声援,假如再有人去声援他们,就是他们有问题了。” 慕容廉明道:“三十年前,小弟确是衡山派的人,但二位道兄的尊师,认为小弟不配作衡山派的门人,把小弟逐出门墙,也追回了衡山派的宝剑……”说到这里,锵的—声,从肩头拔出九宫剑,随手扬了扬,接道:“不使衡山剑,不是衡山人,这是贵派流传江湖的两句话,无人能够冒充,小弟这柄剑,是不是贵派之物?两位道兄一看就知……”口气一顿,接道:“三十年来,小弟行走江湖,也从未以衡山派的人自居,南灵道兄身为贵派掌门人,自然熟知贵派法规,怎么突然要二位道兄来找小弟,要一个被逐出三十年的人,回转衡山,这话岂不可笑?” “本会的弟兄,自始至终不曾见过慕容廉明,不但不曾将他夺获,反而折损了不少弟兄。本来以为人仍在你们手中,最近才获得消息,慕容廉明已经脱出你们的控制,目下生死不明,如果你们没追出藏宝图,肯释放他自由离去?阁下,不要说一些无人能信的谎话好不好?” 郭正义本想责怪他几句,一瞧这情形也就闭住了口,一边,宇文不弃刚刚将方才的经过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党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们打得过就硬吃,打不过就逃命!根本就不讲究江湖上的规矩与气节,我姓包的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一次待我养好了伤,非和他们来个硬干不可!” 展雄鹰闻言怒气上冲,目眦皆裂,铁掌郭正义劫然大怒道:“老魔,我铁掌郭正义跑了半辈子的江湖,就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阴险毒辣的人,我陆大哥毕生誉满天下,望重江湖,和你何冤何仇,值得你施出这等绝毒之计,杀人害命之余,又冒名乔装,行恶江湖,骗尽了天下武林中人,就连我郭正义也被你瞒在鼓里,今天老夫宁肯血流五步,也要和你拼上一拼!” 他双目炯炯,扫瞥过全场,接着又遭:“我先分析此地形势,这小天门出入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目下火势极猛之处。但由于出入之路只有数尺之阔,长度却约两丈,此刻用火封住,纵然冲得过烈火,但外面若是有强弩硬箭守住,恐怕冲出之后,无法不伤亡在对方箭F。” 如烟道:“但是他们每次回来就得设法求证一下,原先藏在那里的财物是否还在原处,密探的工作就是要侦知对方最真确的情况,如果所知不实,反而为敌人所利用,这种人还有什么用呢?假如云青不是懂得夷语,由大熊一郎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岂不是都上了当。” 慕容廉明道:“小弟昔年多蒙南灵道兄相助,因此对南灵道兄,也一向尊重,尊重是敬服他的为人,并不是服从他的命令,如若他以衡山派的掌门人的身份向小弟下命,小弟自然不可能接受。因为小弟并不是贵派的人,别说南灵道兄了,就是二位的令师,要小弟回去,小弟也未必会听他的,因为小弟已不是他的徒弟,这道理十分明白。” “我三龙头上次失算,被你们把已经到手的人重新劫走,行耻大辱,没齿难忘。”三龙头先一步举剑抢出:“咱们都是自以为谋略惊世,武功超绝的首脑人物,实力相当,正好公平单挑,剑上论英雄,不必像虫蚁一样,又来一次大混战。我吕神龙会的老三,贵会有哪一位地位相当的入,敢和在下单挑?请出场公平了断。” 十九飞星郭正义停了马,眯着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边是斧阳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叶子的枯树林,四十名无双派弟子便与他们的坐骑隐在林中,这是一条不宽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双叉延展出去,自左边叉路往侧面极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险恶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凿的立在地上,远远看去,活脱就像一把自天上飞斩下来的石斧! 脸色忽的一沉,又道:“郭正义,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是和郭正义乃八拜金兰之交,竟连真假都分不出来,简直瞎了眼啦,今天你最好认命吧,就凭你那点子修为,连老夫三掌都接不下来,还说什么大话,更何况身系囹圄,就算你本事高强,也是一筹莫展,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埋葬在这里吧……” 如烟厉声道:“吉老怪你危言阻吓,分明显示你尚未布置妥当,是以趁机拖延时间,同时借此动摇我这边的人心,哼,哼,若是天下同道盟主,我那大哥七步追魂展雄鹰在此,他练有蹑空驭风神功,此刻你早就站不住脚啦,目下没有别的话说,我如烟这就去闯一闯屈家的神箭及暗器大阵。” 徐明想想道:“都不可能有,他们野心勃勃,为的是抓权,并不为的想发财,有了那么一笔钱,应该会把他们用掉,他们要维持那么一个庞大的组织,一定要有很多的眼线,甚至于还要培植一些暗中的武力,这笔钱是无法向朝廷伸手要的,而玉龙寺的人也不能金财以启人疑窦,那笔钱恐怕早已用掉了。” 慕容廉明道:“懂,但毕某已不是无为道长的门人,而且毕某还可以告诉二位道兄,三十年前,毕某离开衡山之后,蒙云岭三阳真人收录。小弟如今已是云岭一派的继承人,不敢高攀贵派,而且小弟的脸上,也贴不上金,二位道兄,总算是小弟的故人,此地不宜久留,请吧!” “我知道你的暗器非常厉害;近的用毒水喷,用银花使对手目眩失视,远的用龙珠,三十步外可爆发毒粉伤入。所以。我藏拙,不敢飞腾扑击,用最笨拙的方法,一爪抓死你,干净俐落。你小心,我的剑术拙劣,提防我的左手,我也会留心你左手的袖底玄虚。我进招了。” 宇文不弃缓缓跟随着没有说话,郭正义又道:“宇文兄,你就不晓得你那十二把‘大龙角’多麻烦,不能长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还必须雕上那些龙形图纹,纯金好求,‘精钢’却难寻,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着‘太元府’的九个名匠,耗了五天的时间方始为你造好,你一试手,却还嫌太重呢,呵呵呵……” 脸色一沉,一片阴森之气,又嘿嘿笑道:“不过,老夫不杀他们倒非有意施恩,而是这多年来,一直找不到郭正义那老匹夫的死尸,说不定真会还魂复活,把他儿子囚禁在此受活罪,老匹夫很可能会找上门来送死,如果事实真如老夫所想,自此而后,就可稳做我的紫金谷主之余,进而领袖武林,主宰天下……” 她是见多识广的行家,看两人一击后所站的位置,她便知道这股爆炸性的剑气,大龙头其实是震力的主导者。惊天一剑脸色一变,抑止再次狂野冲进的冲动。“离火神功!我知道你是谁了。”惊天一剑改采守势,剑布下严密的防卫网:“十余年前你这妖道,突然离奇失踪,原来是掩去本来面目,组成威震江湖的神龙会,财势凌驾当年的玄都道场,你是愈来愈发了,没有仇家再敢找你啦!” 其实两个人都另有所感,在展红绫来说,她第一次以一个平凡女人的身份和一个男子接触,这个男子并不惧怕她,也不必讨好她,因此她深深体味着他那种男子汉的气概和豪爽谈话。她相信这个英俊的男子必是囊中已空,但由于她说过可以记帐,所以酒兴一发,就敲开店门进来饮酒。 如烟轻叹道:“我也没那样想,可是咱们不必处处地方顾虑到朝廷。”徐明轻叹道:“蓉姑娘,胖子也不是要顾虑到朝廷,而是为了日后,咱们不打算造反,也不会留朝图贵,总是安份一点的好,别去太刺激朝廷,现在的这个皇帝不错,但是他已经上了年纪了,下一任的皇帝是否也会有这种胸襟度量呢?还有,现在你还是荣华格格,这些人自然不敢违拗你,可是一旦你正式摆脱了那些身份,隐人江湖了,他们是否还那么恭顺呢?” 因为“衡山剑法”,以腾跃取胜,也是藉着腾跃发招,只要和敌人兵刃上接触,藉着点动之势,可以一直在空中盘旋发招,凌空攻势敌人。就因慕容廉明身在三丈高的墙垣之上,自己却连立足之点也没有,他这一剑劈落,只要慕容廉明出手封架,他就是没有立足之点,也可以藉势腾空,接着发第二剑,第三剑了。 第四九章 约法 “慕容廉明先落在出山虎那些强盗手中,后交给黑龙,接着是神龙半途杀出抢夺,最后我才碰上了,救走了慕容廉明四个人。想想看,慕容廉明能抗拒得了那些人的摆布,敢不将藏室图交出?能不搜他的全身?会轮到我接收藏宝图?两条龙都声称藏宝图不在慕容廉明身上,用意就是掩饰自己已经获图的事实,所以,我认为藏宝图必定在某些人手中,我必须夺取据为己有,不然决不干休。老兄,你是哪一条龙的人?” 越过了古庙前生满苔薛的残阶,震落了斑驳飞檐上的灰尘,沿着倒坍的庙前一直奔去,行过一段几已不可寻的小小樵道,一条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开似的狭窄山谷已在眼前,这条山谷裂开于峭陡的石壁之间,谷口长满了萝藤杂树,猛然一看,还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与来骑一般装束的白衣大汉已现身而出,矫健的将掩在谷口的藤树用绳索拉开。 慕容廉明和郭正义望着人魔远去的背影,心中泛寒,神色默然,满脸无可奈何之色,空有一肚子的愤火,却无丝毫施展的余地。忽然,人魔冷冷的清啸一声,脚步加快,接连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远处的高楼附近,只剩下慕容廉明和郭正义两人,面对着无尽的黑暗,还有铁栅与毒酒。 那位老道长眼中微露失望之色,但一瞬间就问了过去。他徐徐道:“徐施主虽然故意把面手弄得甚脏,但贫道却看出施主器宇不凡,丰神如玉,乃是人间罕见的美少年。不过徐施主既是有意隐瞒真面目,贫道也不便多所饶舌。只有一点,徐施主背上的剑,似乎不是凡物,贫道以这一把年纪向施主讨个面子,可否借予一开眼界?” 宇文不弃道:“不然,因为这一次的人员身份背景都很复杂,观念各异,无法归于一统的,本来我坚持不要官方的人介入,就是这个缘故,可是这一批人是原先有的,又无法推开,摆在一起,实在难以处理,对江湖上来的那些同道,我可以用大义相求,但是合于江湖大义者,就必然与官方的利益冲突。” 果然就在他说话之时,只听耳边响起郭正义细如蚊蚋的声音:“闻山主,天毒府破不得,天毒府不破,天君所有行动,均将交由天毒府执行,江湖大劫,发动尚缓。天毒府若破,激怒天君,他将挟雷霆之势,横扫武林,九大门派,各自为政,均将被其次第歼灭,为今之计,山主应联合各大门派,早作准备,迟恐来不及了。” 其实他的所说仙丹,却是用各色有毒矿石,炼出来的寒食散,他把散改为丸而已。这玩意固然可以冬不畏寒,但决不可能养气轻身成仙成道,吃多了保证毒发丹田,成不了仙反而毙命。短期的效益,换取毒发毙命的结果,他是不忻不知的为厚利而贩毒杀人的凶手,虽则这种药贩卖是合法的,是一载流传下来的所谓仙方,他擅自改名为仙丹而已。 银髯老人朝鹿望朴肩头拍了一拳,笑骂道:“别要夸功,你不知道这十几天来黑手党的伙计们已五次搜查过那座破庙了,在道上也曾与咱们的探马拚了两次,咱们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隐避,生怕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局,又恐对方得到消息先把你这一路人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门斥训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浑老婆寻我老人家要丈夫却受不了……” 郭正义见字迹苍劲有力,好似龙飞凤舞,知非衣冠冢内的那位神秘女人所留,而是真正的“无敌老人”,当下一本正经的说道:“何叔叔,我道来人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无敌老人他老人家,无敌老人想当年冠盖群豪,独步天下,人魔自然不是他老人家的敌手,救咱们出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却听对方又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玉阳牛鼻子的小师弟青阳道人了?我是矮猿王沈田,大约你从外形上也认得出来,不要多说。我只想问一问你,你那老牛鼻子师兄死后,听说他所擅长的紫府飞符神功已经失传,百年以内.定然无人练得成功,怎的你居然在百年限内又练成了?” 宇文不弃苦笑道:“不可能,不过才二三百海寇,已经构成琉球的威协,聚有数千之众,琉球的安全就会构成威协,他们志在复国,必以武事为重,绝不会把精力用于开垦操作,等到人多了,粮食不足,就一定要向别处求谋,最近的就是琉球,而且聚数千善武之甲士,足可把琉球占下来,作更大的扩展,他们到了那个时候,有那种能力时,也一定会想到如此作的。” 郭正义道:“不错,方才兄弟看到郭正义仰首向天,似是崖上有人和他说话,只是此人身法奇快,兄弟也没有看清楚他的面貌。”说到这里,拈须沉吟道:“武林中具有这等无上轻功,能在兄弟眼前闪过,看不清他身形面貌的,只有一个人,只是此人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了。” 一接触便结束了,没有人觉得会有这种事故发生。十余名男女根本没有动手相博的意思,以为老道一出手,任何事都可以摆平,因此一个个像是看热闹的旁观者,所列的阵势,仅是替老道摆场面示威风的摆设。老道一招受伤被捉,这些人呆住了,连举火把的手也几乎快要失去支撑力,不知所措,忘了上前抢救主人。 慕容廉明嘴巴张了张,一个劲的呵呵笑着,又似得意,又似尴尬,双手没处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轮商先青一捋长髯,沉声道:“宇文老弟谬誉了,老夫两人之名,只怕合起来也没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风度之佳,气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忽又变得肃容满面的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铁莲花的主人来无踪,去无影,是一个传奇性的神秘人物,江湖上自有铁莲花出现以来,一个个的看到铁莲花,一个个的死啦,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人的功力面貌如何,能否免于劫难,实在未可过分乐观,弄的不好,把我老人家这一条老命搭上亦未可知,咱们事先必须约法三章……” 这位老道长霜眉轻轻一皱,道:“贫道适才路上碰见九大恶人之一的矮猿王沈田,从他口中得知此次虎视贵派练剑的敌人,声势极为浩大,计有九大恶人中的七个,即是除去阴阳二重宇文氏兄弟二人。据说这两老魔均已孽满去世。此外,还有七步追魂董元任,此人武功极强,不在九大恶人之下。” 宇文不弃叹道:“是的,倡比议者,每个人的身世都很清白,都是志切复国的义民,也可以说是华夏国魂之所粹,如果牺牲了,将是我汉家同胞的大损失,即使他们能够成功,树立起规模,而有志之土,齐集海外,把中原留在一些蒙然无知的愚民手中,大事更不可为矣,吾人志在中华重光,着眼处就不能局限一隔。” 原来天毒府要他假扮武当掌教天宁子,故意囚在地室之中,准备等郭正义施毒成功,擒来天蟾、天玄,囚在一起,用以淆惑武当派人心的,但形势急转直下,慕容廉明被擒之后,郭正义也落了网,加上郭正义一行人攻来的快,天毒府节节失利,一败涂地,以致无暇再顾地室中被囚的人。 “在下找你,是想知道你们三个卑鄙无耻亚东发,前天晚上在龙门镇口,向在下行凶的原因。在下四位住在龙门客栈的朋友被杀,与你们穷家三友必定有所干连。”慕容廉明声色俱厉,杀气腾腾:“在下知道你们三人并肩为祸江湖,不与人结伴,因此在下也来了三个人,咱们到郊野作一了断,我要公道。” 经过两侧以杂树与藤蔓为掩饰的狭窄谷口,他们踏着脚下崎岖不平沙石小路来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这块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挡在一个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并不深,入口窄小而里面极阔,地下还铺设着干枯软厚的枯草,就是光线暗了点,在白天,壁隙也插着六只火把,烧得哗剥剥的油脂直流。 胖和尚闻言,泪珠滚滚而下,装出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道:“不瞒你掌柜的,寒舍距此太远,运尸甚感不便,故而欲在此料理清楚,老朽欲将这一座院落全部租下,一则便于办理丧事,二则也免得影响掌柜的生意,老汉只有一子一孙,他们这一死,从今往后,就剩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糟老头子了,务请大老板可怜同情才好。” 龙女展红绫冷笑一声,道:“这批恶孽满身的恶人魔头大概是恶贯满盈,又复蠢蠢思动。再者他们此次出世,必须设法树立威名,倾震天下 第五零章 过节 宇文不弃道:“我不愿意怀疑谁,但是对这位老兄,我实在是有点莫测高深,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他在镖局多年,表现得一直平淡无奇,可是在我跟他两个人突袭神龙镖局时,他对翼手龙霍大问,却有神来之笔,北行保镖,他又没什么表现。玉龙寺的人员偷袭天马镖局,他一出手就受了轻伤,然而对付花心教时,他却饶勇无匹。” 展红绫被她说的脸上一红,说道:“凤妹,你怎么编排起我来了?平时遇上的事,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你只要仔细加上分析,不难看出一个大概来,今天他们突然出现,这不是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除了邀请大哥前去,除了他们还有人在前面等侯,除了这两个人对大哥词色恭谨,可说连一点迹象都摸不着,你叫我怎么说得出来?” “你这些话简直是放屁。”慕容廉明的话愈说愈难听:“这些谣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怀叵测的混蛋故意放出乱人耳目的恶毒手段。至少在下知道,中了七步追魂针的人,那就死定了,张姑娘救一个死人做什么,活的王若愚才有价值,他知道藏宝图在谁的手中,他死了。还会有谁愿意扮孝子孝女替他埋葬?既然你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就表示你曾经予这件事,必定有不少人找你。不会找到我头上。亚东发,你还没回答在下的话,还没说出你行凶的目的。” 想着,商先青已转首向他笑道:“那‘绵腹蜘蛛’是长白山重云覆盖的隙洞一种毒虫,它终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长受阴寒蕴育,禀性又暴戾无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肤之后,不出六个对时,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肿胀,流着奇臭的黄水而死;但是,这种‘绵腹蜘蛛’居住之处却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结绿果实一技生二叶的奇草,这种绿色果实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在数丈之外便能闻到,将那绿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红糖熬煮成浆,人畜服下之后,这‘绵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触它,它也会畏缩的变做一团呢……” 店小二一怔,话未出口,胖和尚把慕容廉明的金元宝往他手中一塞,道:“这个你先收下,算是定钱,不够再来拿,同时请大老板帮忙,再去买两只大肥猪,两套破旧衣裳,五十套杯盘碗碟,以及金纸香烛办理丧事所用之物,并且请几位念经的和尚,老汉要在此为亡子亡孙做道场,大宴四方流民。” 她心中恍然大悟,道:“道长不悉此中前因后果,故此对那韦千里的行为甚表惊讶。关于韦千里以往之事,不必多说。但目前他突然潜入此庄,被师姐及我追上,由我与他动手,其时他一直不敢取剑,最后身遭剑伤,狼狈遁走。目下我才明白他不拔剑之故,敢情是此剑他不会使用。这也说明了他为何一见若花和文奇就急急逃走之故。” 她说了一半,也就是复社的组成经过以及渊源,朝廷依照她的请求,把她的丈夫先放了回家,然后再录下另一半,刚好竣事,却有五个夜行人潜入大牢,杀死了那名女子,其中一个就是她的丈夫,这五个都被抓住了,事关重大,报进宫里,我恰好在皇帝旁边,他听见消息后,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他说到这里,口气微微一顿,续道:“每年聚会,都在月亮初升之时,今年也不知什么缘故,老朽似有预感一般,赶到峰顶,只不过日落时分,只见每年咱们集会的一个石墩之上,停着一只硕大无朋的彩鸾,看到老朽突然一声长鸣,冲霄飞起,这种仙禽,人间罕见,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方自惊讶之际,忽见石墩之上,留着一封柬帖,老朽根本不曾见到留柬之人,这封柬帖,极可能就是那只仙禽带来的,此人能役使仙禽,想来定是一位前辈仙侠无疑。 “穷儒,你这狗都不吃的老卑鄙,不管你如何胡说八道,在下也不会乘人之危找你算账,今天在下仅袖手旁观,不会插手。”金眼太岁笑着说,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王小辈死了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死不死无关宏旨,而在下与你们穷家三友,因王小辈而起的过节,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不必顾虑我,今天你是安全的。” 宇文不弃摇摇头,商先青用力击掌三次,洞口外一名无双弟子应声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时着令展百扬招回所有桩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将谷中弟子聚集,罗柴在半炷香内先率十余骑前放十二拐开路,告诉他们检视携带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齐全,全部人马在两炷香后开始行动!” 客栈中住宿之人为数不少,夜半三更,听得异响,纷纷起身察看究竟,有的一看而返,有的好奇,流连不去,当胖和尚、慕容廉明和郭正义绕过来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胖和尚微微一笑,小声说道:“这样最好,要是无人观看,难保不会引起铁莲花的主人的疑心,把全盘计划断送无遗!” 慕容廉明笑道:“你当然想不出头绪,但贫道一说你就会明白啦,昔年我掌门师兄玉阳子在世之时,那九大恶人其中有长蛇阮伦以及胖龙厉七公曾经被敝派的紫府飞符神功所创,其时固然一方面由于那两个恶人功夫尚未达到后来那等精纯之境,一方面敝派这门功夫委实有独到的神处。自此之后,九大恶人对敝派严加忌惮,也对敝师兄一言一动十分注意。当时他们尚未碰上那位誉满乾坤的前辈高人三危老樵金莫邪,仅仅在先师兄手中吃过亏,大概他们认为武林之中,只有先师兄能克制他们。不久先师兄功行圆满,坐化之际,曾经因为本门的紫府飞符神功尚未有人传承衣钵,而这种神功非具有绝世天资才能炼成,所以他当时慨叹说可能在百年以内,这一门神功将成绝响。其实贫道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天资禀赋如何,先师兄自然十分了解,虽然认为贫道可以传承本门全部剑术,可是说到紫府飞符神功,却万万修炼不成。先师兄这句话不知如何传人九大恶人耳中,此所以他早先十分诧异地向贫道问起此事。” 宇文不弃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复社组织既无横面的连紧,那份秘密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我想那五个人前来犯死之前,已经作好安排,万一事泄,这个消息也会很快传出去,靠着那个秘密,不可能把复社这个组织全部瓦解的,而且会使那个组织的人提高警觉,另换一套联络记号,反而更难捉摸了,倒不如用这个办法,安顿住那些人,较为易于控制和了解,也无法利用了。” 郭正义惊异的道:“会是会主的令孙女?哦,老朽昔年好像听说过会主有一位未满周岁的孙女,只是在会主失踪之后,也离奇失踪,莫非就是这位姑娘了?” “亚东发,你的废话到底有没有完?”慕容廉明大为不耐,大踏步向前接近:“不要把他入扯入你我的仇恨中,没有波及他人的必要,亚东发,说出你袭击在下,谋杀在下四位朋友的原因,让在场的江湖朋友,明白谁是谁非。在熊耳山你暗算王若愚的事,似乎除了目击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不肯相信,你们三个老前辈,怎么可能向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偷袭、把你袭击在下,谋杀在下四位朋友的原因说出,看在场江湖朋友,是否相信理在你的一方,你说吧!亚东发。” 慕容廉明长叹一声,道:“平侄,你把老魔认错,还情有可原,愚叔和汝父何等交情,竟也硬把仇人当知音,应了胖和尚的话,简直愚不可及,我死无惜,只是陆家只剩下你这一个宝贝子孙,如有个长短,实在愧对亡兄,老魔此去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当他返回来的时候,咱们就恐怕离死期不远了。” 胖和尚振振有词地说道:“老弟,你看,何大侠的棺材安然无恙,你小子的棺材却印了一个莲花血印,同时棺内的猪肉碗碟也被人摸成粉末肉泥,以我老人家的推想,来人起先认为二位已畏敌自绝身亡,是以以惯用的手法,打穿棺材在你的假头上留下一个血印,至此,心犹未甘,复又隔棺摸尸,决心要你粉身碎骨而亡,哪知摸了一半,发觉有异,遂如幽灵般的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慕容廉明突听郭正义的声音,细如蚊子,在耳边说道:“小弟已在道兄衣袖中放了两颗‘天魔掌’解药,道兄火速回山,转告大师兄,天君复出,大劫已成,三月之内,所有门人一律不可外出,慎防女子,慎防饮食,小弟此话更不可有第三者听到,事关衡山存亡,切切紧要,请恕小弟无礼了。” 第五一章 恫吓 “你们这些在峭山订打杀杀,公镇强抢豪夺什么藏宝图,已经闹得不像话了,居然闹到府城来,你们未免太过胆大妄为。”郭正义的话,是向四周的人说的。神光湛湛的虎目,不住向四周的人扫视:“现在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们把府城盲成无法无天的杀戮战场了?” 无双派的每一个人都将披风绕过颈子斜搭肩后,这样,他们的面孔便有一多半遮在披风里面,防止了不少寒冷的侵袭,马蹄都已包上了厚厚的棉麻布,站在路上声音极为轻沉,无虑被远距离的敌人察觉,但是,他们的白色衣衫及束发金环却不适宜在夜间活动;无双派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大派,他们自负于他们的传统,在任何环境之下,他们都会坚持穿着既定的服式,借以表示他们对无双派的忠信与无畏的精神,宇文不弃知道这些,他没有表示什么,固执的荣耀感,总比自暴自弃的卑怯心理来得要强,反正,这将是一场杀伐,不会有谁过份讲究衣着的。 “是吗?”郭正义冷笑,目光又扫向四周的人:“昨晚山上清宫的住持法师,被人杀死了。那妖道死有余辜,但伊王府不会干休,伊王殿下是上清宫的护法,要求缉凶的令旨,已经颁下府衙。不久之后,城内城外护卫即将蜂拥而至,行踪可疑与携有刀剑凶器的人,必定首先遭殃。你们闹吧!不要命的人可以不理会老夫的警告。” 慕容廉明策骑靠近了宇文不弃,压着嗓子道:“再过半个时辰,即可到达十二拐的外沿,据近日手下弟子多次回报,那地方乃是由十二条弯曲险要的山路为过道,互相环绕着一座山到达尽头,附近的农家皆称那座山为‘碑石山’,山体大部份全是灰黑交杂的岩石组成,山顶有一片完全用巨大石块砌成的堡垒庄院,即是黑手党的老窝了。 “在下用不着吓唬任何入,仅冲江湖道义传警而已。”慕容廉明也气大声粗,一字一吐:“王府护卫与府县的公人,即将大举出动是事实。胆大而又不信的入,不久便可与他们拼死活。尊驾必定胆气超人,艺高人胆大,有万夫不当之勇,当然不怕吓唬啦!在下谷旭,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宇文不弃摇摇头,道:“不要过于捧夸在下,鹿兄,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诀要,只要记住一点,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传统演变,不能反常,否即是不祥,鹿兄,可还记得在河头渡的饭馆里,那两个黑手党徒曾以命令的口气叫魏胖子人厨去取筷子?你可听说过做买卖的伙计能调使掌柜的?而那掌柜却又如此服帖?” “郭正义老兄,你不要不满意,咱们洛阳虽则没有什么惊世伪人物,在江湖鞭轻重。我慕容廉明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大野狂狮也聊可名列一流名宿,哪比得上那些身手超绝威镇江湖的超等龙蛇?所以咱们不敢得罪各方牛鬼蛇神,希望保全一些明智的朋友。你不必警告我什么,我不会逞英雄和你在刀剑上争强。我们不会管你们的事,你满意了吗?” 在这大冷天,罗柴脸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用手抹了把汗,喘息着道:“对方防卫异常森严,一层层的桩卡与巡行队严密布置,围得那碑石山像是个铁桶,本派卫字门红胡屠夫他们只能伏在这处监视,根本无法靠近,在白天,黑手党还放出一种金眼隼鹰及藏种虎狗到山麓四周搜查,卫字门的弟兄东避西躲,实在辛苦,今夜他们山顶的庄院灯火辉煌,隐隐有锣鼓签笛之声,似是在办什么喜庆之事,可是他们放出的哨卡却毫未松懈,防卫反而更加严密……” “咱们不能怪任何人,用可怕的手段以达到目的。”慕容廉明阴阴一笑,“毕竟在峪山,我也曾玩弄阴谋诡计。利字当人,谁不对亿万金珠眼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是江湖上可以呼风唤雨,各具神通的英雄好汉,无所不用其极的牛鬼蛇伸,就看准的手段高明了。” 碑石山就在眼前,十二条竖旋弯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边的六条拐道每隔一个弯折便高悬着一盏黄纱罩的灯笼,一直连串挂到山顶,明晃晃的灯火映照得这六条山道通亮辉灿,而每盏灯笼底下,都直挺挺的相对并立着四名黑衣抱刀大汉,每四名大汉身边又都蹲伏着一条高大凶恶的斑褐皮皮毛的恶大;左边的六条山道则一片黑暗,墨漆漆的任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黑暗中,却更似蕴藏着无限的阴森与杀机! “你真想打他的主意?”宇文不弃仍有点不以为然:“对付得了张姑娘吗?老实说,我还真不敢向这个妖女递剑。目下王小辈在她的保护下,百了果婆也站在他的一边,恐怕连两条龙也奈何不了她,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两条龙恐怕也付不起,因此迟迟不敢前来抢夺。倒是这三批牛鬼蛇神勇气可嘉,狂妄无知,一头撞进来送死。走吧!我可不想跳下去挨剑。” 郭正义寻思一下,说道:“我老人家生来最恨无端惹事生非,残杀生灵之人,早存除去此人之心,不过,铁莲花的主人既能震撼武林,使人闻名丧胆,如见死神,定有相当高的功力修为,一切言之尚早,到时再作定夺。现在还是按照既定计划行事,陆少侠出外暂避,伺机而入,我老人家栖身屋梁之上,攻其无备,留何大侠一人隐身棺材之内,给来人一个讳莫如深。” “许姑娘,你在强人所难。”他也郑重地说:“我肯,其他的朋友肯吗?他们部认为藏宝图在王若愚身上,等他死了,天知道藏宝图会落何人手中?如果被两条龙或九幽门取走,那就毫无希望了。王若愚是容易对付的,两条龙和九幽门不易对付呢!所以希望能抢先一步,把王若愚弄到手。” 少废话啦!咱们的目标不是穷家三友,那三个老混蛋老卑鄙,也不值得咱们费心机。”慕容廉明把话拉回正题:“咱们要查出藏宝图到底落在何入手中了。找王若愚,只是必要手段中的一部分。他在洛阳放出消息,居然说有三份藏宝图,又居然说另两份分别在黑龙和九幽门手中,咱们找他求证真假,并非专门图谋他。哦!郝庄主,你曾否发现夺命一锥欧不群的踪迹。” 马队未停,自然以原来的速度继续奔行,两乘骑人立而起,打了个转,奔到商先青马旁,其中一个肥胖的无双弟子大口喘了喘,低促的道:“回禀尊主,十二拐的黑手党防守极为严密,哨卡密布,巡行者队队交织来往,梆子声和锣声起落不停,十二条登山曲路有六条灯火通明,六条漆黑无光,山顶的石砌庄院却灯火明亮,入影隐约,像是在举行什么庆典,十分热闹……” 黑衣蒙面人进得客室,环目扫视,拿起棺前蜡烛比了比,自语道:“刚才来时四寸多长,现在剩下一寸多,明明有人来过,老夫天天算人,难道今天反会被人所算?嘿!嘿!任凭你们如何诡诈狡猾,也难逃老夫掌握。”右腕一扬,掌力如刀,劈的一声,陆正平的那口棺材立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肉泥磁沫横飞,一时间室内大乱,一片浑沌。 蒙面大汉进得客室,不知梁上有人,也自一呆,尤其当他看清郭正义的面貌后,眸光中掠过一抹惊惧,愤恨之色,嘿嘿一笑,道:“赫,原来是你这个疯和尚在此捣鬼,我道他们即使生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抗拒‘铁莲花’,早知事有蹊跷,好极啦,秃头数月来一直穷追不舍,今日狭路相逢,倒要领教领教,反正咱们之间迟早免不了一场生死之搏!” 郭正义一惊,道:“摄魂仙子现在生死下落如何?我老人家三十年前在无敌老人衣冠冢所在的破庙中见过她一面后,至今一直音讯全无,时在想念之中。摄魂仙子生来妩媚娇妍,一笑飞魂,我郭正义身在佛门,六根清净,见到她之后也不免荡漾,不能自己,三十年来不知流了多少相思泪……” “骷髅剑”挽起一缕阴森森的光幕,忽又咬牙说道:“不过你且别得意,老夫这支‘骷髅剑’乃是以死人的精血修炼而成,百发百中,招无虚发,你能够接下两三剑来,就已经很不错啦,老夫要杀之人,就是无敌老人现身阻拦,也无能为力,江湖上自有‘铁莲花’出现以来,还没有一个逃得活命的,你疯和尚横插一手,只是白白的送命罢了,老夫杀不了他们,岂不要坏了‘铁莲花’的名头!” 黑衣大汉之言,倒非虚声恫吓,一剑攻出,威势无伦,客室内立时充满了一股子阴寒森冷之气,隐约中又似有神嚎鬼哭之声。 第五二章 海寇 剑锋所指之处,透体生寒,浑身打颤,真力焕散,郭正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运足所有的功力,冲着骷髅剑幕,连劈五记劈空掌,郭正义功力浑厚,又是全力进招,五掌攻出,剑气微敛,借势闪身一跃,脱出剑势圈外,幸而未为骷髅剑所伤。 她暗暗忖道:“假如是慕容师兄回转来,他一定是有话跟我说,所以在谷口就会出声,若果不是慕容师兄而是本门其他他的人,或者是本门师长的朋友,见到我独自在此,也一定会出声相问。况且慕容师兄刚刚出谷,如果是本门的人或朋友,一定会碰上慕容师兄,那样进谷之时,更不会不知是我在此,定然先打个招呼……” 可是她自从见识过九大恶人的武功之后,方知道这些老魔头竟能得享大名,实在并非侥幸得来。以自己目下的一身武功,与这些老魔头相比,委实相差甚远。是以如是此人乃是九大恶人之一,今日势必难逃大劫。话说回来,她对于死之一字倒不害怕,怕只怕被那于老魔头擒住,不但本身可能受辱,而且对方更可以将自己挟为人质,威胁师尊长辈。 “不是这个意思,那不外就是你认为男女之间只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不是?我懂,我老秃今年九十多岁,有什么不懂?但我老秃告诉你,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就是女人的心,你拿大铁锤也砸不动它。不过反过来说,最软也是女人的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有时会闹得天下大乱……” 他话声一顿,接着又道:“还有一事足以证明另有一人十分像我,那就是当日我在杭州为了躲避董元任手下的追逐,不觉冲人一座府宅中,哪知这正是董府,于是在后宅碰见董夫人,她居然和我说话,跟着董元任进来,她又把我藏起来。对我好像十分熟悉关切,后来我偷偷溜掉,心中对此事一直耿耿。可惜没有人向我问及拐走董夫人之事,不然我早就去找那个与我十分相像的人,向武林中澄清一下,免得老是把他的事情,譬如还有大破榆树庄等都加在我头上。” 郭正义道:“其实我们兄弟数人加上七步追魂董元任,那白云山庄方面就算多你一个,我们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你的太乙玄功正好是天下各种奇功的克星,而我们兄弟每个人都练有外门奇功,碰上你总不免要吃点亏,所以不要你去。不过,真是碰上你,我们顶多费点工夫,联手合击,你吃得消么?” 郭正义把展红绫半扶半抱地奔回屋中,金莲神尼、青阳道人、书痴仲泽卿、徐安国、葛萍等数人大为震动,金莲神尼略一检视伤势,道:“他被太乙玄功所伤,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如果不能凝神一志,调运气机,则立时转剧,不可救治。为今之计,只好先点住穴道,酣睡一场,以免心气浮动,影响伤势。” 目下这群魔头一齐来犯,假如按照原来,人人守在屋中,对方人数虽多,也不容易冲了人来。偏生纪淦白菊霜、雪杖禅师等人已经出去,如果不出去救援,则敌众我寡,外面的三人势必十分危殆,若果出去支援,则重地空虚,炼剑之事不但功亏一篑,而且葛澄之夫妇也有性命之误。是以一任这些人如何老练,这时也不禁面色大变,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不弃道:“我们原来耽心的就是这个,尤其是路老前辈,心里最难过,因为他跟马大哥最投契,两人凑在一块儿喝酒谈心事,要不是我提出的证据昭著,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马大哥另有身份的,等我们逐一研究后,他总算勉强地承认了,但是提到这件事时,他一再地说不会。” 宇文不弃笑笑道:“这证明对你爹没有恶意,不会伤害到你爹而已,却无法证明他不是大内密探,因为有几次我们跟大内冲突时,他表现得很差劲,显然是他不愿意伤害自己人,可是在对付白莲教时,他又表现得高明起来,这是他故意在暗示他的身份,否则他大可以继续装窝囊的,也不会有人瞧不起他的,我们跟他交朋友,是取他的为人,可不是为了他的武功。” 展红绫道:“是呀,他看起来粗鲁,实际上却很聪明,心眼儿尤其灵活,所以彭家那一双姐妹跟他相处不久就被他吸住了,她们以前所嫁的就是一对粗人,不解温柔,有一次我跟她们谈起知心话,那是她们答应嫁马大叔之后,我去问她们,对马大叔的看法,她们一致表示,先前所嫁的丈夫死于一流宗之手,她们志切报仇,只是为了责任,却不是为了感情,而她们对马大叔,却是发自真心,由此可见马大叔并不是个莽夫。” 展红绫的眼眶有点润湿地道:“我跟马大叔的感情比路老爷子更深,我母亲死得早,爹又忙于镖局的事务,经常不在家,只有马大叔跟我最投机,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他在照顾找,他对我的照顾,似乎是一种父兄之间的感情,因此我实在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个长辈兼朋友。” 宇文不弃苦笑道:“假如纯为帮琉球击退海寇,我们不必赶这一趟的,晚半年也没多大关系,以事情轻重而言,也是对付玉龙寺重要得多,但就是对付白莲教那一战泄了底,我们把江南的武林道好手都邀到京师来,原是为了配合行动,北行到关外的,为了白莲教,那些人都亮了相,而且也明显的跟我们合了手,如果再继续北进,玉龙寺必有警觉,不得不改变计划,就这样,也不见得隐密,陈四公公他们的船一出海就被钉上了,可见玉龙寺对那些人的行踪看得很紧。” 宇文不弃笑道:“人多不见得一定是高手,玉龙寺的四十个人都不弱,但是不必我们去对付,如烟交给郭正义他们了,或杀,或招降都是他们的事,东瀛海寇虽有一百多名,但是够资格称上好手的不会超过二十名,其余的只是稍微能舞刀使棒的庄稼流浪汉,不堪一击,由文夫人召来的水云门下弟子应付就够了,这一战还不会接触到双方的主力,我们只要对付那二十名东瀛剑士就行了。” 他说到这里,目光朝大家环视了一眼,补充说道:“因为郭正义开府石城,只不过是近年之事,二十年前,郭正义根本还未成气候,即以方才会主述说破天毒府的经过,天毒府除了郭正义和赛纯阳毕道全、总管灰背狼诸秋松等寥寥数人,别无出奇高手,若是光凭这些人,在二十年前,也绝非束会主的敌手,因此兄弟觉得此中必然另有主谋之人。” 慕容廉明道:“兄弟也只是推想罢了,因为天毒府虽有三个关口,但破的太容易了,使人不无可疑,如果天毒府后面确有主谋之人,他让你们破去天毒府,正好使人发生错觉,以为倡乱作恶的天毒府已经破去,少林、武当两件事,也已随着结束,大家不会再注意他了,他可以有充裕时间,再作布署。” 慕容廉明道:“兄弟之意,由祝兄扮成老仆,随会主和二位姑娘同行,以祝兄的经验,自可看出沿途动静,留下记号,咱们几人也分别改扮上路,抵达云中之后,不论是郭正义,或是另有其人,会主不必露出身份,由咱们兄弟暗中查访,如果对方和围攻会主之事无关,咱们就不用露面,只是暗中保护会主,若是查出他确和围攻束会主有关,届的再作计议,总之,不到紧要关头,咱们只宜暗中进行,不可使对方有所惊觉。” 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宇文不弃一再要他不可如此。但祝士义却说:要扮就得扮的像,哪有主仆住在一起的道理?再说住在前面,也有好处,前面住的都是一些跑江湖的贩夫走卒,但你别小觑他们,许多消息,所以能在几天之间传遍江湖,全仗这些人传递的,大家如果都住在一起,反而听不到什么了,因此宇文不弃也只得由他。 郭正义大笑道:“你认为你当了胜宇会的会主,老夫故意认你做外甥,存心拉拢你么?哈哈,如果你不是老夫的外甥,从大洪山到石城山,你一再和老夫手下作对,就算你有十条小命,也早保不住了,再说你认为你的身世,明善和令师死后,就没有证明了吗?当今之世,至少还有两人可以证明,老夫说的是真是伪?” 心念方动,还未开口,郭正义蔼然一笑道:“你不用多疑,老夫已派人去请慕容廉明和高亚子两人,大概今天也可以到来了。”口气一顿,接道:“此刻时间还早,你不妨先去看看你娘,唉!二十年来,她一直以泪洗面,委实太可怜了。”接着回头朝侍立身后的黄衣少女吩咐道:“你们送宇文公子到后园去见过庵主。” 第五三章 投降 “那你就该老早派人在海上等候,明白的下书挑战,是你自己不怀好意,悄悄地带着人抢先一步到岛上,然后假装糊徐,想引我们深入而展开伏击,又岂是武士的行径,算了,朋友,月野流杀人从不讲究手僚,死去的大熊一郎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也不是武士,不必把这两个字挂在口中侮辱了贵国的真正武士。” “老哥,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好不好?”郭正义不以为然的语气说:“曝露身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任何秘密组织,人逐渐增加,活动日渐频繁,决不可能长久保持秘密,最后终将走上化暗为明的路。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何必大惊小怪?” 同时,宇文不弃的目光一扫,已瞥及另一个黑手党徒将手中的银色圆筒摔向地下,他右掌飞快劈出,右脚闪电般的挑向那即将着地的银筒,大蓬的鲜血自那名黑手党徒的咽喉中溅出,银筒亦在宇文不弃的足尖挑踢之下撞落拐道,但是,就在宇文不弃有如一尊来自地狱的魔鬼般紧接扑向第十七处桩卡之时,银筒的清脆撞击声便已被一个更大的爆裂声所遮盖,随着这爆裂之声,一片五颜六色的火焰蓦地四射,更高高蓬散空中,这片火焰的绚丽而夺目,就似正月里施放的花炮! 他的掌力乃是正宗太乙气功,这九大恶人尽管足以横行天下,个个一身铜皮铁骨,可是却没有一人禁得起郭正义这种正宗气功的一击。是以慕容廉明急急竭尽所能应付强敌。但见黄袖飘舞中,长长的指甲宛如利剑般刺扎划戳,却尽是一派防守招数。 可是他当作不知道,仍然对着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的那个散发、红巾扎头的渡边武夫朗笑道:“阁下这些话只能安慰一下自己罢了,这些快舟,最多只能在近岸的海里行驶,如果到了江洋上,一个小浪就能把它打翻了,何况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有三条大船,停流在几里外的大海上,专事拦截,你们的小船就是想冒险一试也没有了指望,我们毁掉你们的大船,就等于败你们了,现在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自缚双手投降!” “这怎么可能?”郭正义坦然微笑:“欧兄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侠义人物,决不会暗中参,”九幽门这仲黑道组织。他这次暗中跟踪江湖群雄在左近活动,用意是冷眼旁观群魔乱舞,如无必要,他不会出面打抱不平主持正义,毕竟这次聚会的群雄太多太强,他还不够出面管闲事的份量呢!” 场面跟着整个转变,一簇簇的五色烟火开始连串的,衔接不断的往天空爆射,绚丽的色彩纵横满布在沉黑的夜空中;宇文不弃恍若不见,继续往上扑去,这时,下面的拐道里蓦然传来的一阵巨大的“噗哧”之声,仿佛有千万条光蛇飞舞,整个拐道已在瞬息之间燃烧起来,猛烈的火势那么迅速的蜿蜒而上,一直燃到这条拐道的尽头,火苗子带着红蓝色的焰苗蹿跃,窒人的热劲波浪般刹时自空气中传荡开去! “不错,我对岛上的情形很清楚,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宜于居留的岛,寸草不生,淡水缺乏,原有的一点存量不够供应你们这么多人食用的,你又太大意了,没把大船上的给养运下去,一起被毁在海中了,最多只困上个三五天,你们就会断粮了,我是对你们的状况了解清楚后,才拟定的战略,攻其无备,一举而定。” 这刻既不须分心旁顾,更因郭正义的威势而激起争强斗胜之心,人人奋勇,功力倍增。在此等彼消此长的情形之下。那列名九大恶人中的矮猿王沈田、长蛇阮伦、雾山双凶慕容廉明耿九公等四人顿时屈居下风,一变而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中以郭正义所对付的长蛇阮伦、慕容廉明及醉乞纪淦、书痴仲泽卿对付的矮猿王沈田最是吃紧。 郭正义闻言释然一笑,交给他一颗恢复本来面目的易容丹,和一些散碎银钱,说道:“你此番迷魂塔之行的成败,对今后整个武林的存亡大势,将会投下最大最深的影响,一切应谨慎从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断断不可任性逞强,须知不论是你的杀父仇人,或是铁莲花的主人,都是当今武林之世顶尖儿的高手,如不能修得迷魂塔上的绝技神功,整个武林将会毁灭在这两个人的手中,你的血海深仇当然更无法雪了,区区之意,务盼老弟牢记心头才好。” “这话倒也不错,可是朝廷的百万大军,要有将帅去指挥统领才能发挥作用,我们只要控制那些将领,就能制住朝廷束手无策,玉龙寺采用这个方法,掌握大势多年,仍然有效,比较讨厌的是你们这批江湖人,为数既众,个个都有点武功,杰傲不易控御,而且大部分都不怕死,玉龙寺虽然假一流宗之手,打入了各大门派,并没有太成功,仍然是一片散慢的形势。” “慕容廉明。”郭正义席地坐下,抓起烙饼准备进食:“来找欧老兄示警的,说电剑公子已猜出欧老兄是本会的人,要欧老兄小心,他两人早年出道时,是很要好的朋友,各有各的局面,表面上彼此回避,暗中却有密切往来,好意传警,颇够交情。” 在十丈之外,即是那幢以巨石砌造的庞大庄院了,砌成这所庄院的巨石都是灰褐色的,每块皆大如磨盘,高大的庄门泛着冷瑟的金属光芒,是黄铜铸成的,庄门前有着十级宽大的大麻石台阶,每级台阶都有两尺宽,十丈长,气势雄浑而豪壮,现在,除了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还亮着外,原先庄院里明灿辉煌的灯火已经完全媳灭,只见一片黑沉! 郭正义愣一下,登时被长蛇阮伦和慕容廉明乘隙攻人,胸背两处大穴一齐吃阮伦铁掌及慕容廉明的长袖击中。但他有一身太乙真气护住穴道,虽然被对方击中,只不过干咳一声,接着便出手反击。他的九阴掌法玄奥异常,双掌迸发,左掌切中长蛇阮伦的右臂,左掌掌力也扫中慕容廉明的身形。 “那是以前,神龙帮的清理门户行动,玉龙寺居然忍了下来,可见玉龙寺已经暴露了它的弱点,不足为惧了,就是以前,玉龙寺也不见得稳能压住江湖人,各大门派之所以容忍你们,不是怕玉龙寺,而是顾忌着侍卫营,神龙帮事发,边城居然站在神龙帮那边,这就已表明了朝廷的态度,要收回侍卫营的大权,不再由你们玉龙寺掌握了,这才是你们隐忍住.不敢对神龙帮报复的。” 位于府城司徒坊的东都老店,是府城闹区首屈一指的旅舍,一些过往的大官小官,如果在府城小有逗留;比方说,至伊王府谒见伊王国主,就不愿住入西关的周南驿馆,住在东都老店方便些。这座大旅舍,可不是普通百姓小民住得起的,食宿费之贵,也是首屈一指的。 仍然没有惊惶忙乱,这人大吼一声,脚步飞快的在三尺方圆之内诡异的游走闪晃,手中长剑抖洒出点点片片的芒影光彩,而这些绵绵密密的光影又重重交织连结在一起,大龙角犀利的旋落狠斩,在连串的撞击之声中一次次的被震开,却又一次次的在绕过一度经过的半弧后往回复切! 只听季彦凌接着说道:“因此少林寺的弟子,在学艺之时;并未个个都是削发的沙弥,他们经过严格的甄选,等练完必修基本武功之后,就按各人秉赋、体力,个别授以七十二艺中的一种,少说也要十年八年的苦练,才准予出师,所谓出师,就是离开少林寺,去江湖历练,也就是行道江湖,积修外功。” 郭正义道:“你记得就行啦,香梅还在开封附近,前些时候我虽知道她在那边,但我师父也赶到了,因此我只好离开,以致错过了北方黑道盟主争霸的那一场好戏。却想不到我尾随他们到此,探悉了香梅确实下落之后,却亲见你大逞神威,把这人全部杀死。” “那是一定的。河南知府必须利用大野狂狮这种人。府与县的知府、知县老爷,治安的责任极为沉重,王府的人如果受到骚扰,惟知府、知县是问。亲王国主如有三长两短,第一掉脑袋的就是知府、知县老爷。所以,府县的大老爷们,趴须使用一切合法或非法手段,控制地方上的豪强,利用这些豪强来应付重大事故。” 一声宛若呻吟般的惊叫出自这瘦长的人物口中,他疯狂般挥舞着那柄利剑,身形更在快速的躲闪跃腾,迸射的寒光如匹练般环绕着他的身躯翻飞上下,剑刃削割着空气,而气流仿佛被撕成片片,“嗤”“嗤”有声的响着刺耳的裂帛之声,剑势急厉而猛快,每一剑与每一剑之间几乎已毫无间隙,猛然一见,似是条条溜溜的光带已凝结成幕,一个旋舞流闪不息的,透明晶莹的光幕! 第五四章 利弊 郭正义皱一皱眉,点头道:“你别打岔,要知当世之间,在中原大概除了三危老樵金莫邪之外,谁也赢他不了,而毒龙尊者被困潭中,则是他的亲哥哥下的手,用一间箱子似的铁屋,把他幽禁其中,然后两端用铁链扣在岸上,那间铁屋则浮在潭心水面,只要有人动及铁链,那间铁屋就永远沉沦在那深不可测的潭心底下……” 季彦凌仍是竭力的忍着,但她双目之中,两行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举手轻轻拭抹了下,掩饰着笑道:“他们三人,奉命行道江湖之时,都很年轻,自然也是尚未落发的俗家弟子,那是少林寺有—个规定,就是被遴选为未来继承人的弟子,必须积修外功,满了五年,始能回寺,举行剃度,再修内功,宇文不弃那时不过是个二十四五的少年,风度翩翩,生得俊秀斯文,但一身武功,已得少林上乘真传,尤其一手‘达摩剑法’,使得精纯入化,因此出道江湖,不到一年,就博得了黄衫剑客之名……” 连串的金铁撞砸之声宛如正月的花炮密密响起,火星子迸溅四射,时间只是一刹,在金灿灿的辉芒与银练绞合之下,“吭”的一声闷嗥似窒息着的人所发的呻吟,那使着长剑的人物打着转子跄踉歪出,十一柄大龙角有三柄被他震落于地,但是,其他的八柄却似吸血的冤魂厉鬼般那么残酷的深深切入他的躯体,长剑泛着冷光弃置干地,这瘦长的汉子已软软的横倒子地! “如果府城发生了重大血案,而又牵涉到江湖人,那么大野狂狮决难脱身事外,官府会设法迫使他担起追凶的责任,他就成了受害人,必须费尽工夫,披星戴月追查凶手,多少会受到牵累。我,就是当地官府迫诱,天涯海角追查凶手的受害人,明白了吧!” 宇文不弃风一样旋了上去,刹时拾起地下的大龙角收好,走近了那横倒地下的人,老天,八柄大龙角完全嵌入了他的身体,每柄仅只留着一弯脊缘在外;这人的整个面形早已扭曲得走了原样,口中流淌着粘粘的血丝,浑身上下全已被鲜血所浸透,他仰面躺着,四肢在不住的抽搐,瞳孔的光辉已在扩散,但是,他却直愣愣的瞪视着微微俯望向他的宇文不弃,嘴巴吃力的翁动…… 郭正义接着道:“那毒手神狐简立说,只要到那潭边,和那四十年独困箱中的毒龙尊者聊聊天,他便一定肯授以一种独臂专用的武功招数,那时候重出江湖,就可以与天下名家争一日之长短了。这些话虽是令我惊奇,却还能相信几成。可是后来他被我套出这些话竟是我师父告诉他的,我就不敢相信了。” 宇文不弃口气微顿,喝了口茶,接道:“直到宇文不弃下山的第三年,才和展雄鹰相遇,那好像是在……”她拖长语气,作出思索之状,接道:“哦!大概就在湖南岳麓山附近,展雄鹰遇到宇文不弃,自然喜不自胜,说出倾慕之忱,要求和他一决胜负,宇文不弃再三推辞,说出学武是为了济世,并不是为了争名,怎奈展雄鹰找了他一年,好不容易遇上,岂肯轻易放过,自然坚持非比不可…… 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右掌背,轻拍了几下。“你该替他们耽心。”大手最后紧握住她的手,坚定有力,语声更坚定有力。在我不知道另有两张图在这些人身上之前,我用玩世的态度和他们玩,不在乎输赢,不介意无伤大雅的伤害,因此除非万不得已,我下手有分寸。现在,我已经有了追查目标,哼!” 天哪!黑衣蒙面人一剑攻出,二人都有穷于招架之感,今连攻三剑,直如海啸山崩,更似雷电交加,一刹那间已完全罩在骷髅剑下,欲退无路,欲拒无力,尤其铁掌何修更是危险万分,丧命亡魂不过是指顾间事,灾难随时都可能降临到他的头上。 由这种情形看来,他们与化名周天健的顾御风乃是仇敌的推测,绝对错不了。但使她疑惑不解的是顾御风曾经说过他是被官家所追捕,但这两人行径神情,分明是黑道中人,她乃是天下黑道总盟主的女儿,看得出这一点自然不足为奇。因此她大感疑惑,为何黑道中人来找顾御风便足以令他这等惊惧? 宇文不弃先前秉承师训,再三不肯动手,但他年纪轻,经不起展雄鹰的激将,终于在山下展开了一场惊险绝伦的剑击,要知‘达摩剑法’,是昔年达摩禅师门人,追随达摩禅师几十年,就历年纪载下来,达摩禅师使展过的剑法而成,再以自己揣摩所得,加以连贯,因此‘达摩剑法’可说是剑术中最古老的一套剑法,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莫不从它变化而出,也可以说是剑中之祖。” 她听而不闻,完全忽略了王若愚这番话中,所含歹的凶兆,和透露的无边杀气。她的心完全放在握住她的纤手的巨掌上。巨掌传来的那股莫名的热力,让她的心跳平空加快了一倍。她不但不退缩,本能地,紧握回应,浑身涌发难以言宣的悸动,脸红到脖子上了。 黑衣蒙面人闻警一呆,猛然一回头,不知何时,客室门口已站定一个身穿灰袍,须发斑白,面色红润,目光如电,年在八十以上的老者,不由一怔,闪身横移三步,依壁而立,心说:“看此人童颜鹤发,飘飘欲仙,口气又这么大,莫非是无敌老人……” “猛虎和金钱豹真不少,没有猿,只有成群的大野猴。传说中育一头活了数百年,迄今仍在的白猿,我没见过。金上吼其实是一种可在树上活动,专吃猴子的土豹,比像野猫差不多的石虎大不了多少,四尺高的大青猴,见了它便发僵,任由吞噬,实在很怪异。” 季彦凌道:“因为展雄鹰有一个妹妹,叫做展怡绿,比他哥哥足足小了十年,那年不过二十二岁,他们都是太行山老山主的儿女,一身功夫,出自家传,展怡绿自幼娇养,但也出落得像花朵一般,平日里仗着父兄之势,一向眼高于顶,北五省不少武林大豪的儿子,挽人作伐,都被她一口拒绝,展雄鹰只有一个妹子,自然百依百顺,他邀宇文不弃到家里去,就是存下了替妹子找一个如意郎君的念头……” 郭正义闻言,脸色一变,战战兢兢的说道:“无敌老人,你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位何大侠接到一枚象征死亡的铁莲花,生死关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假戏真做,以图自保,不料弄巧成拙,被老魔识破,在此动起手来,素闻老前辈义贯日月,最爱打抱不平,为天下主持公义,敢请你老人家大力相助,为天下除害,并救出人家一命!”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明室世宗嘉靖年间,两国在高丽打过一仗,虽然是扶桑落败,但最多也只是迫使扶桑放弃了吞并安茜之事,本身则早已不属中华了,他们占着地利之便,中华大举远征固非其所能敌,但是师劳而无功,却要冒着海上风浪之险,利弊相较之下,有百弊而仅有一利。 “我暗中留意他们的活动情形,发觉他那些人,其实全是些乌合之众。但其中显然有他几个心腹,这几个家伙,经常偷偷摸摸瞒着同伴溜走。与某些人鬼鬼祟祟会合,又鬼鬼祟祟离去,神秘得很。这是说,这家伙另有一批人,在暗中活动。如果你们只留意他身边那二三十个人,铁定会上当的。” 郭正义不等他说完,便郑重地说道:“老弟别说大话,以我老人家看来,论功力,铁莲花的主人不见得能高过我郭正义,但他手中那一支‘骷髅剑’乃是以死人的精血修炼而成,威力却大得惊人,出手一剑,阴风怆怆,奇寒无比,恐怕合咱们三人之力,也不见得能讨了便宜,再者,慕容廉明适在此时此地出现,乃父也许马上就会来到,使情势更为紧张严重,丝毫也轻举妄动不得!” 季彦凌接道:“展雄鹰已经得到宇文不弃负气而去的消息,闻讯赶来,看到妹子哭着拔出长剑,急忙夺下了她手中长剑,再三宽慰,说什么也要把宇文不弃找回来,而且宇文不弃纵然是少林掌门方丈的门人;但师兄弟三人之中,他是老么,上面还有两个师兄,而且又未曾落发,佛门中人,也要讲人情法理,只要他师父同意,未尝不可挽回……” 展红绫苦笑道:“那是骗人的,如果守得住,就不会让海寇侵来了,不过我父亲所领的水云门下弟子,基于切身利害相关,倒是踊跃支持,我父亲已经集合了全部门下可供一战的子弟,约莫有两百人,小船四十艘,交给蓉姑娘统筹指挥作战,这才是我们真正可信任的武力。” 第五五章 身世 “家师说我杀唯太重,不宜做玄门弟子,最好去学禅,因为佛门弟子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的语气有自嘲意味:“人杀够了,放下屠刀就可以成佛。我在外游荡期间,尽量克制自己。除非万不得已,不动无名,不下毒手。现在,是他们逼我的。没有你,我早就尸体喂了蛆虫。” 明白又是一场血战摆在面前,宇文不弃缓缓将染着血迹的大龙角一柄柄插回腰际的皮扣内,自石墙上奔来的三人,是郭正义、慕容廉明与秦风,三个人浑身染血,微微喘息着掠到宇文不弃身侧站住,秦风大大吁了口气,低促的道:“石脊上的黑手党徒全部歼灭,只是慕容廉明的膀子上被划了一刀,不太严重,在下无恙……” 既而一想,此人的武功实在已经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如非胖和尚巧用计谋,认真的拚斗起来,凭自己此时的成就,很可能连对方的两三剑都接不下来,一笑之后,心情忽又沉重起来,心忖:“此时什么也别想,还是专心一意去寻找迷魂塔吧,只要能学得迷魂塔上的绝技神功,何愁杀不了铁莲花的主人和慕容廉明父子。” 展红绫的眸子黯淡一下,随即恢复原状,微笑道:“不错,我对他果真有点感情。可是请你相信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啦。第一,我确确实实已爱你,你足可以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第二,郭正义另有爱人,他对我好也不过是基于以前我们相识之故,目下我委身于你,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男人啦!” 慕容廉明笑道:“我们更不愁,我们准备把这儿当作个海外的根据地,自然有万全的准备,在此经营几年,已经鉴了一个大贮水池,收集雨水备用,半年不下雨,我们都不会渴死,而且山洞十分干燥,我们已经贮存了几百担的米谷,油炉火炭、肉脯,甚至于还养了一批鸡鸭,以目前我们百余人的食量,足可拖上一年半载的。” 今日之局,这大厅上虽然自己这边来了不少人;但其中能敌得住云中君的,只有宇文不弃一人,因此他们俩人不再作个别抢攻,云中君主要对付的是范君瑶,他们自然要配合范君瑶行动,用以牵制云中君。两人这一改变,伺隙而动,果然立见功效,云中君一连数招,都有首尾不能相顾之感。 “游荡六载期间,我是以做行商与学技艺的名义,在各地行走,盘缠都是家父供应的。这期间我没涉足江湖行业,没取分文不义之财,打了几场很架,不曾开过杀戒。这次,算是涉足江湖行业了,在庐山等候挖宝入查他们是否有郑家的藏宝图,守株待兔实在烦人,所以兼任江陵镖局九江分局保暗膘的膘师,在外地明查暗访,所以才介入这次帽山夺图的事故。卿云,请替我守秘,防止仇敌掘根是必要的措施。我无意做江湖人,事了我将回家,自由自在炼丹,参天地之奥秘。” 轻轻抿抿嘴唇,宇文不弃双手一绕,左掌猛击右时,一枚黑忽忽的球形物体已猝然冲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体升高到近二十余丈的空中时,已“砰”的一声爆裂,青黄色火花裹着红蓝的烟光在夜空里现出一片美丽而绚烂的异景,凝眸仰望了片刻,宇文不弃侧着向郭正义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郭正义睹此情状,大为惊疑,心说:“祁连山怎么一下子涌来这么多武林高手,莫非群豪也已得知迷魂塔位于此山之中,前来掘宝?果不幸而言中,可是大糟特糟之事,天下英雄一直把我当慕容廉明看待,不幸狭路相逢,定会发生纠葛,实在令人担忧,但愿能捷足先登,顺利的及早进入迷魂塔!”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当日我苦苦寻思此事,既然那白骨令毁不掉,何必要有令毁人亡之誓语?后来想出了两个道理,第一,就是这支白骨令唯一算是毁损之法,便是把两幅布合成的旗身揭开。那个毁令之人将要发现旗身内另有几手极为奇妙的武功招数,学会之后,举手之间就可以击毙白骨门的掌门人……” 慕容廉明大笑道:“什么猛杀猛砍,路老子的宝刀还没有出鞘,完全是用弓箭解决的,不过也实在痛快,我一筒箭二十五支,没有一支落空,有三支箭居然还一射双雕,穿透了一个喉咙,又嵌进了前一个的背心,就凭一把弓,一壶箭,杀贼二十八名,呼老子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过痛。” 青衣妇人道:“束姑娘请留步,方才李护法已和老身说的很详细了,我大哥为了想攫夺胜字会会主旗令,作为他称霸武林的基业,围攻令祖,刖断令祖双足,姑娘在二十年后,刖他双足,并未取他性命,这是一报还一报,姑娘也无须介意。令祖已经仙逝,束家只有姑娘一人,李护法是令祖至友,他不愿眼看束家无后,因此向老身提亲,把姑娘许配犬子,也是替令祖完成一件未了心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莲荷山海夭福地的主人,也是莲荷山主人,一剑横天桑大海,一个霸占了莲荷山,有财有势颇有名气的武师。他一度曾经在邵阳湖,组成护船队,抽取航经鄙阳湖船只的常例饯,与两届邵阳王冲突了几次,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据说,前一届的鄙阳王,有一位拜弟曾经死在他的剑下。这人的风评不好也不坏,剑术不差,在江湖小有名气,不配称高手名宿,他也很满足目前的地位,其实他缺乏在江湖争雄的本钱。” 慕容廉明挥手阻住了郭正义的漫骂,重重的道:“宇文不弃,今夕你闯入碑石山伤人残命,黑手党不会放你生还。而且,你也不用寄望于山下的无双鼠辈来援救你,现在不妨明白告诉你,无双鼠辈决对无法冲破我们的重重关卡,便是侥幸冲过,也逃不出我们六哥同老大的迎头痛击!” 二人在无敌老人的衣冠冢外,虽仅匆匆一见,彼此的印象却极深,往事像电也似的,很快的从二人脑海中闪过。郭正义记起她暗暗相救自己,后来又为了替自己辩护不是慕容廉明,挨了师父神尼妙常的一顿毒打。霜儿姑娘对他早已一见倾心,今日久别重逢,自然喜不自胜,眸光似水,脉脉含情,一脸欣慰之色。 宇文不弃道:“我与郭兄弟你分手之后,赶回去向掌门人禀报一切,幸而蒙掌门人见谅,并不深责。同时有一件事可以告慰的,就是令友陈进才已被我在返山途中找到,将榆树庄的人击毙,唯恐他又遭暗算,所以一道返山。那陈进才把郭兄弟行侠仗义之事向我掌门人说了,所以兄弟传以昆仑秘传点穴手法一事,反而得到掌门人嘉许,并且答允只要郭兄弟需要的话,这一路手法尽管施用。” “减少口粮的消耗,慕容廉明一定告诉渡边武夫,说里面的存量有限,无法供应这么多的人固守,他们的船只既毁,要想生离此岛,必须要靠后援,因此那些人已经成为累赘,既不能自己下手杀他们,也不想饿着他们,把粮食只给另外可用的人吃,借我们的手来消灭那些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面容一肃,继续说道:“只是江湖大劫将兴,杀孽已萌,出家之人,五蕴皆空,不宜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老僧几经考虑,本门决定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因此,老僧郑重宣布,凡我门下,已经皈依三宝弟子,从明日起,不准擅离本寺一步,本门俗家弟子,也一律不准再在江湖走动。” “怎么可能引起公愤?他有大杀特杀的充分理由。大野狂狮那些人,就愤愤不平替他主持公道。小丫头,你不懂江湖牛鬼蛇神的心理,他们都是一些欺善怕恶的混球,你狠狠地宰他们,他们才怕你。你看吧!真正敢招惹百了果婆的人有几个?很简单,谁招惹她,她就一了百了,除非那人真的比她强。” 双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斩掌”中的“一心向佛”宇文不弃连展两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龙”、“四眸归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势中完全推出,在敌人的厉吼闪退中,他一脚踢翻了一名摸上来的黑手党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党徒亦满口鲜血的倒摔而出! 这一问,本是人之常情,霜儿姑娘却霍然热泪滚滚而下,凄凄惨惨的说道:“哎!陆相公的身世固然已经很悲惨,可是小妹的身世可能比你还要悲惨三分,不管怎么说,令堂大人总算还依然健在人间,小妹却至今不知双亲的生死下落,甚至我连他们是谁,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从我能记事时起,就和家师相依为命。” 第五六章 修为 “从来也没有见过双亲的面,我师父她老人家也一直只字不提,思想起来实在令人心碎肠断,每每为此整夜不能成眠……”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老朽虽然身在此间,但其实日日接到飞鸽传书及八百里驿马急报,是以郭大侠潜人凶宅之际,老朽便知悉董元任离开开封,取道东南。据报他行色匆匆,而且一路上十分大意,似是心中有十分重大之事。不久,又知道他敢情是兼程赶到榆树庄老巢去,这等举措使老朽感到大惑不解,怎样也猜不出来。” 宇文不弃笑道:“鱼老爷子的那个钓竿可以远及十丈,劲控千钧,等人掉下来时,请鱼老爷子在底下一挥钓竿,把人卷住,不就行了,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万一在桥上遇上了极强的对手,也不正、硬拼命,看看力不能敌,就腾身跳出桥外,由底下的人接应着,应可安全生还。” 赵南流少年人血气方刚,方才因他辱及峨嵋,忍不住出言顶撞。他自然知道:少林寺再也呆不下去了,闻言剑眉挑动,一张俊脸,也气得通红,拱拱手道:“大师傅乃是少林有数高僧,小可寄居贵寺,也该善来善往,留个日后相见地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小可这就告辞。” “在洛阳,便已谣言满夭飞。”老瘟神加强提示:“有关藏宝图方面,黑龙有一份图,九幽门有一份图,你有一份图,甚至张姑娘也有一份图。神力金刚那一份,也可能在你们任何一方的人手中。前来参与夺图的人,不敢直接向两条龙九幽门打主意,所以你们便成了可欺负的受害者。再加上两条龙和九幽门也找你们,那就难免四面楚歌。现在,知道如何挽回劣势了吧?” 老实说,慕容廉明乃无双派铁字门下第一流的高手,在无双派中也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为人更是机智镇定,但他此刻拼斗的却是黑手党中的首要人物之一,“双刃夺魂”的万字在江湖是响当当的,提起来迎风晃出十里路,慕容廉明与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学做殊死之斗,虽然莫松并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拦下慕容廉明,但慕容廉明要想胜他却是无啥希望! “不行,不行!家师对你怀恨极深,你就是说烂了嘴,她老人家也不会相信,徒然伤了彼此的和气,甚至会动手打起来。”话音尚未落地,神尼妙常已来至切近,一双精光湛湛的神目,四下略一张望,又呼唤了几声:“霜儿。”神色间甚是焦急,见无反应,忽又急匆匆的向别处飞奔而去。 展红绫叹口气,垂头忖道:“你只知道我有个死去的丈夫顾御风,怎知我亦曾失身于大师兄曲士英?这件耻事自然不能告诉你,但我于心有愧,如果嫁给你的话,一生一世都内疚不安,且慢,难道我真肯嫁给他吗?我竟然已经忘记了顾御风,我这样做岂不是朝三暮四杨花水性的女人?” 慕容廉明大笑道:“鱼老弟,你可好,以为路五这小子是老实人,想说两句风凉话损损他,结果把自己坑进去不算,还连带着我老头子也跟着沾光,这都你为老不尊惹来的教训,你是长辈。对路五这小兔患于看不顺眼的地方,干脆就大耳光摔他,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指着鼻子骂他一顿,这小兔崽于没大没小,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你跟他说俏皮话,他就顺着杆儿爬上来,倒给你一口……” 铁剑绵掌瞧他说话的神情,心中方自一楞,暗想:这人笑起来怎的带着女娘腔?莫非是女扮男装?但他已被一万两银子重酬迷失了灵智,也不想想来人身手,并不比他弱到哪里,也许还强过了他,若说前途没有风险,何以他自己不送去,要来委托八方镖局?一面颔首道:“好,敝局接了。” “不知道。两条龙与九幽门的人,除非他们承认身份,谁也无法知道,哪一位仁兄是两龙一门的人,用酷刑也无法迫使他们招出身份。老身与小丫头在你中了暗算之前,就弄到两个可疑的活口,本来想找你设法问口供的,岂知落了空。最后他们仍然死了,至死没招出任何事。他们能成为赫赫有名的神秘组合,有今天的成就和局面,决不是幸运侥幸而获致的,这也是他们成功条件之一。”百了枭婆对江湖上的组合,怀有深深的戒心,一旦这些组合全力相图,人多势众,明暗俱来,三头六臂的人也难以应付这些人的计算,日子难过。 宇文不弃觑得分明,但奋起神威攻击他的两个对手,而慕容廉明与郭正义二人却也横了心似的拼命缠战,不但险招连连,更有豁出这条老命之慨,他们两个的把式较之莫松犹要强上三分,宇文不弃艺高胆豪,却也并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们,当然,除了用绝式之外,而用绝式,往往却得冒上几分险呢。 郭正义犹豫了一下,见她对自己一往情深,真心相爱,终于据实说道:“跑了一趟紫金谷,不但没有夺回秘图,反而凭添了无限的新仇新恨,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所幸遇上一位江湖异人,承他指示迷津,得知迷魂塔所在,故而兼程赶来祁连山,想不到群豪早已先我而到,整个祁连山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凶杀之气!” 甘凤池苦笑道:“这倒是不假,老五那一刀肯还救了我,多亏他那一刀背,使得陈望安的剑势一偏,否则射日剑就把我一剑穿心了,池的一刀背砍在陈望安的腿上,把对方的射形撞偏了一步,才使攻我的穿心一剑偏了两寸,只刺透了我的协下而已,那一战我们以八攻一,六死二伤,捞回的代价就是老五那一刀背。” 且说那郭正义向郭正义说了许多线索之后,又道:“老朽综合各处所得报告,这才大略明白那展红绫最近一直被董元任追捕,而她却在开封乔装酒店老板娘,结果奉命去愚弄她的顾御风身死荒郊,同时在她店中也发现了白骨门第二高手小阎罗曲士英尸体。据说,曲士英临死之时,在床边用指甲刻下她赴庄取令等五个字,而董元任得知之后,立刻赶赴榆树庄去。以老朽猜测,曲士英留字中的令字,可能代表白骨门的白骨令……” 郭正义伸手过去,瘦小老人在脉腕上按了一会,忽然目露诧异,奇道:“奇怪,以小兄弟的年龄来说,决不会超过十八,何以体内真力,竟有数十年修为之功?唔,少说也有三十年火候,却又泥丸闭塞,夏气不通,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自称峨嵋弟子,何以又在少林学艺?怎会投到这里来的?” “上一个倒一个,决无例外。”慕容廉明沉声说:“我知道你们是神龙,各种声、光、水,毒等等暗器,非常的厉害歹毒。所以,在下也用暗器反击,我这种暗器不登大雅之堂,根本就不能算暗器,却奇准无比,可破内家气功,贯人体内如果不中要害,保证会痛得魂飞魄散,痛昏才能免受痛苦。上吧!看谁冲得快,谁快谁先倒,痛的滋味保证妙不可言。” 悠悠然睁开眼睛,慕容廉明惨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痉孪似的微笑,他微弱的呛咳了几声,低哑的道:“只……只怕不济事了,项大侠……不用为我……我担心……半生……生的……铁血生涯……换来了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瓦……瓦罐……难……难离……井……井……上破……破……啊!” 明理明智二僧,在衣冠冢外曾经见过郭正义一面,而且,郭正义在盛怒之下,还出手杀了少林明德大师,二僧一瞥掌门师兄,齐声说道:“慕容廉明,贫僧进入祁连山之初,就风闻你们父子也来到此地,苦苦追求不遇,想不到会在此相遇,真是难得,贫僧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活着离开祁连山一步!” 郭正义道:“这一点我可以奉告,那就是此宝由铁镜飞霜查基率同蜂女范桃红,黑山神宇文大云等去取了来,尚未献给董元任时,被我撞上,激战一场,这些人包括关外一星七雄及杀人王娄氏兄弟,全部死在我手中。其时宇文不弃突然出现,我们因以前有过赌约,所以这一回便吃他索走。” 慕容廉明冷笑道:“路老儿,敝人只是一名杀手,不是大侠,杀手的目的是杀人,朱跟人比武,杀人时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且敝人的月野流中所负的任务,是专门担任杀死侠者的工作,所以你不必客气,更不必讲究那一套武者的规矩,还有,阁下对敝邦的武术派别可能还不清楚,敝人再告诉一遍,敝人是甲贺门下。” 瘦小老人插手制止,接造:“小兄弟既然以此相询,老朽自该知无不言,只是此事关系着峨嵋一派声誉。” 第五七章 寓意 郭正义呆望一阵,正待举步而进,忽闻袂声一啸,香风扑鼻,面前多了一位身穿翠绿衣裤,头挽宫髻,清澈乌黑的大眼睛,细而修长的眉毛,鼻子圆而尖,樱唇薄而小,面如满月,身材纤巧多姿,年约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姑娘美则美矣,可惜眉宇之间有一股子森冷漠然之气,令人摸不透她是喜?是怒? “他这种人,欺善怕恶的劣根性也十分强烈。”慕容廉明不屑地撇撇嘴:“听口气,他把意外的不幸,反而责怪到王小辈头上,向王小辈报复的念头,比向神龙急切一百倍。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就奈何不了神龙,怕得要死,也没有机会报复。得力的臂膀死掉一半,他最耽心的是神龙找他斩草除根。你可以政一百个心,这个病虎老狼不足为害。” 宇文不弃差一点将铁胆洪修竹战死的消息说了出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说,影响无双派的斗志事小,为了这件令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失去理智而蛮干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尧似乎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宇文不弃身边,他有些焦虑的道:“宇文大侠说得也是,百扬已经追下去了,这座庄院的屋宇黑沉沉的相连接,又大又阔,要想找百扬也不是一件易事……” 可是,少林寺在当今武林之世,乃是一个声望最隆,高手最多,绝技冠盖天下的宗派,明性大师的功力修行已达炉火纯青之境,黑白两道中人莫不敬畏三分,今亲自率众一涌而上,声势浩大,非同等闲。饶九华掌门人郭正义胆子再大,技艺再高,也不免有点心惊胆战,未敢轻敌大意。当下一面和如烟姑娘齐步后退,一面苦苦的解释自己不是毒郎君。 郭正义此时拳打掌劈,威风凛凛地对付两名少年,仍然占了上风。旁边的那个紫面大汉流露出焦急的神情,左顾右盼,迟疑不前。原来这刻那边厢红丑婢和宇文不弃这一对业已激烈搏斗。宇文不弃虽是功力深厚,手法招数如雷霆万钧,又如冰雪一片,忽刚忽柔,极是神妙。可是那红衣丑婢的手法诡异莫测,纯是暗劫偷袭的偏锋路数,每一招都尽凶险毒辣之能事,两人招数相形之下,宇文不弃似乎难有取胜之望。 慕容廉明冷笑道:“忍术修者的杀人手法,可不是供人欣赏的,而且我们专长的手法施展时,你也无法欣赏,甲贺门下以来人为专业,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战速决,真到敝人出手时,你还没来得及看出其中的好处,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你既然急于求死,敝人就让你如愿吧!” 中年汉子面含微笑,拱手还礼道:“道兄久违了,令师弟常总源头这趟镖,当真事出离奇,如今业已震动整个江湖,兄弟在汝南听到消息,兼程赶来。不想这里也出了乱子,连名重一时的神爪孙老爷子和少林十戒大师,都会在毫无抗拒之下,遭人毒手,当真令人难以置信,而且简直骇人听闻!” “不能冒险,师父,这种淬然一击的机会太少了,制造不易。”两人开始离去,许姑娘也忘了先前的话题,“西城炼气士这个可怕的妖仙,竟然已经胆落,红尘双邪的死,吓坏了不少人。黑龙的人斗志沉落,假使他们的会主不能及时率领精英赶列,没有人再敢逞英雄挺身而斗。徒儿无法说动他们相助,所以,得另外制造机会。” 黑手党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他伸出手来要接宇文不弃那百两纹银,宇文不弃也确实自怀中掏出,两锭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但是,当他刚刚要放在那黑手党徒的手掌上时,却忽然古怪的一笑,这一笑里包含了完全与笑的本质迥异的冷厉,那黑手党徒才觉得不妙,宇文不弃的两锭银元宝已猛的拍进了他的肋骨之中! 这时,二人距身后绝谷不过三四尺远,已是无路可退,郭正义忽将马步一扎,傲然卓立不动,环目横扫一周,一字一咬牙的说道:“老禅师活了这么大年纪,又是身为一代掌门之尊,怎么这样不通事理,在下一忍再忍,无非是不忍因错就错,伤了大家的和气,难道以为我怕你不成?明性大师的身份、地位与功力虽高,也不见得能吓住我郭正义,如再不止步停身,休怪在下要放肆无礼!” 十招以后,局势已定,再战了十余招,这两名少年渐渐泛起激愤之倩,原来他们虽然功力不及对方,但倒底出身名门大派,眼力高明,早就看出对方斩截手法威力无穷,最少有四五次可以把他们击伤打败,但对方却轻轻放过,似乎有心戏弄,等他们筋疲力竭,出尽丑态才肯罢休。 那一刀只是在招式用老后勉力而为,根本不可能有多大作用,最多只能造成那点伤害,可是却把自己置于险境,如果那刀上的毒质不够强,他的人已拔到半空,运剑下击,而老夫身在桥上,运动不便,刀势已竭,撤回无力,势必要伤在他的到下,因为老夫看出他剑上的造诣很深,如果专用剑来斗老夫,落败的必定是老夫,可是这家伙心术太坏,舍正途不用,老是想取巧,省事,所以死了都不冤枉。” 慕容廉明是武当门下玄字辈首徒,平日为人沉着,但此刻细思摩云剑客之言,果然甚是有理,不由转脸向郭正义徐徐说道“甘大侠说的,小施主也许认为与事实大有出入,但眼下情形,也确是如此,何况此事关系重大,因此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施主是否肯予协助?” “对,据说是尧帝时代的事。当然,这些上古神话可信度。见仁见智,信不信由你。那时,这里有一位高士叫许由。尧帝听说这位许老先生足高贤,要把帝位计给他,他不识抬举,夸夸大言,说尧帝的话,污他的耳,跑到这条河来洗耳朵。这故事的寓意太高,我笨得很,无法领悟,至少,我认为听进耳朵的话,是洗不出来的。如果我认为是钓乞沾誉,自命清高,你不会怪我吧?” 暗暗叹了口气,这也原在宇文不弃预料之中,他一横心,冷然道:“这门婚事只是黑手党单方面的主张,而康玉德恩将仇报,非但不感激无双派救命疗伤之德,更且盗人宝物,诱人弱女,不论是哪一方面也是悻逆大义之举,老朋友,这门婚事便真是铁姑娘自己同意,嗯,亦不能算数!” 郭正义自从衣冠冢内的神秘女人助他十年功力,再赠奇书修炼成“无敌玄功”后,功力已非昔日可比,已具备第一流的身手,眼见少林一派蜂涌而上,甚感碍手碍脚,心想:“要想取胜,必须先把这一群穿灰色袈裟的和尚们打发走,不然实嫌碍手碍脚,一个不小心就会吃他们的大亏!” 郭正义其实没有丝毫戏弄对方之心,他刚才出手帮忙郭正义,本是基于以德报德之心,只因郭正义乃是见他被人迫逐而出手拦截,再者那两个少年的冷嘲热讽,也使他激起满腔杀气。如果当时郭正义继续打下去,他可能一上来就以重手法击毙敌人。可是郭正义忽然撤退,只剩下他一个人对付那两个少年,数招以后,他不但心中之气略平,而且发觉值不得为了郭正义他们而杀死龙虎山庄之人,究其实他根本不是和郭正义他们一路之故。 宇文不弃沉声道:“我不跟你作口舌之辩,只告诉你犯了甲贺忍者的大忌,成了他们全派的公敌,每一个人都有杀死你的责任,虽然我原先规定他们必须要遵守武林规矩,一个对一个地拼斗,可是现在我已无法约束他,破例准你过关,到这平地上来决斗,以方便他们及时对你攻击!” “百里堡”能在短短的数年之中,后来居上,使得江南的“胜家堡”和漠北的“血魂堡”黯然失色,究其原因,不外下列两点:第一,虽然人人都对百里堡这一名称耳熟能详,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座百里堡究竟坐落何处。其次便是,大家都知道那位百里堡主有着一身惊人武功,可是迄今无人清楚这位百里堡主之出身来历,以及他那一身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我满天花雨只有一个好朋友,那就是宇文不弃。宇文不弃已经调查过了,神力金刚那份藏宝图,根本不在王老兄身上。你们不断地找他,计算他,找错了门路,敬错了鬼神。”满天花雨也收回手,金钱镖似乎不在手上了:“我知道你混蛋的底细,只是还没握有确证,所以,你现在是安全的,千万不要再撒野,哼!” 沉吟了片刻,宇文不弃转身往外奔去,他急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无双派方面的人,但主要的,他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老觉得黑手党方面情形不大正常,仿佛蕴藏了极大的阴谋与诡计; 第五八章 组合 其一,为什么黑手党方面的首领不完全现身应战呢?他们必然知道力量不宜分散这个简单的道理,其二,任无双派大举进攻,战况却胶着于十二拐道之间,碑石山上及无畏山庄里几乎并不紧张,而且,防卫也似乎很薄弱,这不是一向仔细精密的黑手党应有的作风;其三,那红衣人是什么来路?黑手党是否已请来了帮手伏于暗中准备起来?这桩桩疑云,盘旋在宇文不弃脑中不散,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太乐观,于是,他奔行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郭正义自从无敌老人的衣冠冢拜墓之后,灾难便接二连三的降临到他的身上,本已恨满心头,今迷魂塔遥遥在望,偏偏又遇上少林寺的和尚纠缠不休,更加恼恨万分,恨意一生,不再留情,猛攻三十余招,明理、明智相继重创倒地不起,只剩下一个明性大师。以郭正义此时的功力修行,杀明性实在易如反掌,正当明性危如燃眉之际,忽闻如烟姑娘惨吼一声,整个娇躯被明慧、明静的掌风震得飞了起来。 宇文不弃面色十分阴沉,缓缓道:“我们都不是弧陋寡闻之人,何况我们龙虎山庄,与当今武林六大门派均有渊源往来,如后这几派的人,不但认得出武功家数,同时他们决不敢到本庄生事。但除了这六大门派可能培养出这等惊技骇俗的高于之外,可真想不到还有些什么门派,具有这等奇奥心法?” 郭正义差一点没笑出来,宇文不弃却庄容道:“在东瀛,一个门户的成立很困难,几家正式的剑派都为宫中贵族所把持,因为他们有钱,养得起闲人,教得出好手,民间的武士除了投靠豪门之外,很难谋生,投靠豪门后,却也很难有地位,永远要受那些名门正派的剑手压迫,欺凌,即使武功比他们高也没有用,始终无法出头。” 百里堡主忽然抬起面孔,肃容沉声责问道:“高兄,我问你,你这样做,究竟有何好处?当初我跟钱总管的意思,不过是要你前去,见机而行,试试那厮的身手。因为堡中只有你高兄能判金龙武学之真伪,你只须接上三两招,熟记对方出手之姿势,也就足够了。回来之后,如仍有不明的地方,再想别的办法,亦不为迟。像你现在这样,弄得一身是伤,你叫我公孙某人于心何忍?” “你们扬名挖咱们的龙窟,不得不来呀!”为首的中年人也冷冷一笑:“咱们的行动,确也瞒不了有心人。你们,就是有心人之一。咱们已经通知你们了,双方已经有了利害冲突,为了保持往昔的交情,不要再有任何往来。你们再三要求见面洽商,未免太不上道吧?好,有何见教?” 双方都表现得一团和气,外表也没呈现敌意,打扮与所有的参予夺图群雄相同,没有特殊的气势流露。但双方都心中明白,双方在脸型神态上,都动过手脚,经过简单而又相当高明的化装术,掩去本来面目。所佩的尖刃,也只是普通的刀剑,要想从兵刃上分辨身份,是不可能的事,更不可能从面貌特征,认定对方的身份。 慕容廉明微微一怔,随即呵呵大笑道:“不算快了,得到你的信号才开始的时候,那些混账东西守得好紧,个个都力拚不退,仅见攻到一半老夫门下便拆了二十多名弟子,连红胡子屠夫也带了伤,但他们大约是自知不敌,在我们又攻上段之后却忽然纷纷溃退,我们便势如破竹,一直杀到这里……” 说实话,如烟此时伤痕累累,一记劈空掌就足可以把她劈下死谷,更何况连攻八掌,只见她的娇躯猛然抖了两下,人已晕死过去,箭也似的向绝崖外面射去,郭正义看得一呆,魂不附体,哪还顾得下取二僧的性命,急忙抖臂纵身,嗖的射了出去,不幸,如烟被震飞出去,快如电光石火,郭正义探手一抄,仅仅抓住一片衣襟。 蔡姓汉子不安地搓了握手道:“小人因事先未曾留意,只看到那厮身形约和我们堡中郑师傅的身材差不多;比起郑师傅来,也许稍为瘦一点。穿的衣服,近天蓝色,像是一袭罩膝长衫;有无佩带兵刃,则未能看清楚。另外,依小人揣测,此人之年纪,可能尚未超过三十岁;一身轻功,相当不俗,远非小人等所能企及;只有堡中的冯师父和祖师父,或能与之相提并论、从这厮出现到消失,仅是一眨眼功夫,小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们加急驰出,却见园外那片旷地上,出现三个火堆,每个火堆相隔三丈,成为一个三角形。在三个火堆当中,站着三个人。火光照得清清楚楚,当中的一个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长得眉横口阔,甚是凶恶。肩上站着一只黑鹰。左手那边却是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面白无须,神态阴险,右边那个人身量最矮,身上挂着四五个革囊。 “没有的事,月野流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组合,原创始人月野信翁早已逝世,现在的月野流由民间十六家门派联合组成,每门派出一位长老分任务堂主事,这十六位长老每年轮流担任门主,任满退回门户中,另有新的长老来接替,在组合中的长老也好,门人也好,大家都暂时放弃原来的身份,致力于组合的工作,而我们的门派除了按年向组合支取酬金,派出工作的人员外,与组会再无任何牵连,所以我们在组合中是无情的杀手,但是我们的门派却是安良的侠士。” “贵会认为图在本门手中?呵呵!贵会主一定瞎了眼,倒因为果。本门并没参与崤山之会,晚来了一步。你们已经到了洛阳,咱们才零零星星陆续赶到的,因此怀疑你们两条龙的某一条,得到了那份图。几经查证,才确定王小辈最为可疑,他确是最后与神力金刚在一起的人,鹰爪孙玉已供出经过。本门在这里待机,向王小辈发起致命性的攻击。你们打错了主意,找错了目标。” 郭正义一拂长髯,不以为然的道:“此番只怕未见得如此,老弟,老夫经过的大风大浪多矣,这点阵仗老夫实不置于眼中;黑手党屡遭痛击,早心胆俱碎,本派大举攻山,他们亦知势在必得,方才一阵冲杀,黑手丑类伤亡累累,自是望风披靡,纷纷溃逃,此等良机,岂可失之于吾等犹豫之中?老弟,还是以即时进袭为上上之策!” 这时宇文不弃手中的仙人掌已经兜回来,微闻“喀蹦”一响那仙人掌上飞出数点晶光,其中有两点直向郭正义身上射去。郭正义一直都严密防范此人的暗器,响声一起之际,他已快如电光石火般横跃开去,左掌同时发出沉维掌力,迅速横扫,恰好把那两点晶光扫中,击落在尘埃之中。 “哈哈!并非本会单独打贵门的主意,可以说是人人必欲得之的共识,只不过本会敢于抢先一步而已。”大汉坦然承认,敢作敢当的态度颇具豪气:“黑龙也在暗中积极准备,咱们仅抢先一步而已。这次河南地区的夺图情势,是本会的智囊团,巧妙地造成的,岂能让他人抢先?” “我当然不懂,但是我知道你们只是幕府培养出来的另一批走狗而已,柳生与宫本两门弟子太多,势力太大,足以威协到将军的安全了,将军恐怕连自己的地位都会被挤掉,才弄出你们这一个月野流来,你们在自己的国家里胡闹我都不管,但是你们沦为海寇,扰及我中华沿海的百姓,跟玉龙寺勾结,伤害到我中土的武林同道,我们就不能坐视了,所以路爷爷就来收拾你们。” 正想给他一掌,送上西天,忽然觉得这一切的误会皆因“毒郎君”而起,并非有意和自己过不去,顿生不忍之心,右手食指一伸,指着明性的鼻子,道:“老和尚,在下仰仗上天好生之德,姑且饶你一命,以后如果再胡言乱语,小心我郭正义要以最残酷的手段来对付你!” 宇文不弃道:“小弟和哥搅然大悟,知道一定是这场火无法扑灭,只好釜底抽薪,拆毁两侧的屋于,免得火势蔓延,因此率着大家帮忙,撤走地上散落的柱木横梁。他们把火焰四周部拆出一条巷子之后,才走开的。” “不要赖,前些年我们中原的义师首领有几个人被杀害了,凶手是百里的陌生高手,一言不发,招式怪异,而且也用过一些奇形怪状的暗器,杀过人后,凶手也失踪了,我们追索不到一点线索,今天慕容廉明第一次用来攻击我的星形飞镖,曾在中原出现过,因此我才想到那些凶手是你们这些王八蛋。” 另外那人赶紧抢着接下去道:“小弟敢对天——这回是真的,的的确确是真的。小弟守在寺外,亲眼看到他们主仆登车,驾车的就是这驼子,要不是在城门口遇上你梁老大,小弟一个人也会暗中跟过来的。 第五九章 提防 慕容廉明笑笑道:“敝人不否认刚才那一剑颇有威力,但是还不见得就能压倒敝人,由于我轻敌太甚,没料到她会有此造诣,才略略吃了点小亏,我相信这位姑娘的目的也不是仅仅削发示敬,她的目的是要我的命,但是差了一两分,只削掉了我的一络头发,由此可见,这招剑法尚不足以构成敝人的威胁,假如再来一次,就连削发之失都不会有了,不信尽可一试。” 如果郭正义的虚张恫吓,仍然难以收到效果,那么便由他从中再做和事老,直到对方受不了这种纠缠,而拿出银子来为止! “你心中明白我说的什么。”美丽女郎警觉地退了三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姑娘人手充足,敢冒大不韪在虎口中夺食,当然有相当的神通,挖掘出一些所谓秘密勾当。一旦揭开你的秘密,你再也休想打起剑客的旗号为所欲为了。你走吧!不然就得拔剑闯我这一关。” 大格杀开始了,呼喊震天,无双派的人马有多半冲进了黑手党的老窝中、这些骁勇的汉子,个个精神抖擞,战志高昂,眼睛里喷射着由仇恨及亢奋组合成的焰芒,喉咙中吐发出最原始的吼叫与嘶喊,他们此刻想到的全是“杀”字一个,心脑里浮动的俱是血的迸洒,于是,奋不顾身,他们冲进去了! 心想至此,有一股酒香肉味扑鼻而来,流目四下一望,不知何时,身后的一口棺盖业已揭开,从棺材里伸出一只粗壮结实的手来,手上托着一个长盘,盘中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一大碗饭,饭上面还摆着几块鸡鸭鱼肉,粗壮结实的手臂上有几个字是:“饿了吧?喝一壶酒,吃一碗饭,再往上爬,别做饿死鬼!” 郭正义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区区暂时告退……”他站起身躯,向帘后望了一眼,正要举步出去。忽然转念忖道:“适才我那一番话虽然是无中生有。反迫对方不能向我继续迫问。但是这帘后的白衣人实在过于神秘,并非没有可能乃是铁血大帝或是这魔王的手下,我怎可轻轻就此放过?” 慕容廉明笑道:“敝人本来是有这个意思,所以才一直没有用杀手来对付你,那知道交手上后,发现你的剑还真不错,生擒颇为不易,尤其是你刚才所使的剑式,凌厉异常,如果要想活活的制住你,恐怕敝人还得牺牲一两名好手来引你发剑,敝人在旁出手才有机会。” “藏宝图也许不在王小辈手中,但一定可以从他身上追出藏宝图,这就是他的存在价值,所以人人都在打他的主意。黑龙本来就是秘密的组织,他们的秘密与外人无关,你揭破他们的秘密,相信这秘密对我们毫无价值。你咬定我是黑龙的人,我觉得十分好笑。张姑娘,许姑娘的师父灵飞姹女来了吗?叫她出来谈谈好不好?” 宛如专门和这位无双派的好手为难,他这个洋洋得意的“啦”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已“轰”的爆起,随着这声巨响,大地却似在摇动一条强烈的火柱,像地底的岩浆突然冲出,那么炫目夺神的直升霄汉,无畏山庄的屋宇楼阁顿时在一片巨大的碎裂声中完全坍塌倾颓,紧跟着又是数声震耳的响声传出,山庄里面又有几条火柱冒升,有如水银泻地,那么快,那么急,“呼”的一阵舒卷,整个无畏山庄刹那时已全然被奔马般的裂焰吞没! 宇文不弃闻言一怒,大声说道:“在下说不要,就不要,你还罗嗦些什么?再唠叨不休,别怪在下对你不客气!”绿衣姑娘嘴一撇,道:“说你没有良心,你实实在在是没有良心,你不相信这里面装得是万灵仙丹,不妨看看你臂上的箭伤,头上的刀伤,都是瓶中的仙丹医好的!”说话中,打开瓶塞,吞下一粒。 那龙虎山庄三老,荆修善、司徒雄、雪浪禅师以及蛾眉派高手郁健郁都不知不觉移步上前,迫近战围观看他们动手相搏。只有武当派的铁衣柏秋动也不动,面上也没有一点表情。郭正义和红衣丑婢正在凝神观战,忽然听到马车中传出低微的娇脆声音道:“桓兄可曾见到那武当派的铁衣柏秋?这人不被外物所移,如果不是修养功深的话,那就是天生性格阴冷,城府深沉,这种人最要提防……” 慕容廉明道:“保全展红绫的性命,给你们有个活下去的,也许在我们手中,也许在我们交给玉龙寺之后,你们自己可以设法脱逃,别人也可以救你们出来,可是你若不答应,就是扼杀了展红绫的生机了,当然在你或许是求之不得,因为你们都是杜云青的妻子,等于也是情敌,能够少掉一个分享丈夫的女子,总是件好事。” “呵呵呵!”郭正义大笑:“退职五年,一直就在家吃闲饭,如果不重新找差事找活计,妻儿岂不要饿死?你是知道的,一个捕头所赚的米粮,本来只够三两个人糊口,不赚黑心钱哪能养活妻儿?所以,只好另找出路啦!眼看有不少人,经常在我的管区庐山挖宝,难免心动哪!亿万珍宝难道我不该心动?” 慕容廉明破天惊地暴吼一声,雪亮的弯刀在他手上飞闪出一片刺目的寒光,于是,在他的双臂振扬里,两腋之下已抖现出两片赤红色油亮的软韧皮膜来,这两片皮膜分别连在他臂侧与肋面,当他双臂展开,极似生长了两副红色的翅翼,在金木的纵掠下,他那魁梧的身躯已拔空而起,有如一头大鸟兜空飞出九丈之远! 宇文不弃见状,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心说:“死谷中群豪云集,危机四伏,看来我如不能以最快的动作得到迷魂塔上的宝物,要想活着离开祁连山,实非易事,弄不好,说不定又嘏郎纤拦妊峦罚曰晁天上,万里无云,无数的星星闪闪生光,好像是一群喜欢挤眉弄眼的孩子。 红衣丑婢冷晒道:“且看看你这位少林掌门方丈大师座下高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功夫……”说话之际,身躯一偏,避开敌人拿抓之势,顺手横扫出去,这一掌经斩脉,十分毒辣凌厉。顿时迫得雪浪禅师缩回手臂。她得理不挠人,揉身欺上,双手连环迅击,忽拍忽扫,一派近身肉搏的辛辣手法,诡奇绵密。 慕容廉明道:“月野流只做有代价的事,玉龙寺并没有为各位另外出价,因此敝人也不想跟各位再拼下去,当然,如果各位不让我们把人带走,敝帮为了保护既得的利益下,少不得只有跟各位纠缠下去,但是此时此地,各位应该是以玉龙寺的人为主要对象,没有跟我们拼命的必要,因此我们目前就到此为止吧!” 不久之前,电剑公子在寺门的牌坊外,与那位艳光四射的女人打交道,两老道及时出现,说出女人是灵飞姹女的门人,及时阻止电剑公子闯入断魂飞雾阵。那位艳光四射的女人,其实是灵飞姹女本人。两老道并不认识灵飞姹女,而且也不认识金门圣女,信口胡叫,电剑公子不敢追入寺撒野。 但是,这个情形只有一刹,一刹之后,金木已被围在数百柄利刃所组成的刀林剑山之内,他突目咬牙,额际青筋暴浮,冲杀似一头疯虎,弯刀挥舞纵横,刀光宛如波涛滚滚,霍霍砍斩,惨叫声与钢铁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而热血喷洒如雨,黑手党徒纷纷仆倒,但前面的倒了下去,后面的却不畏死的紧紧接上! 绿衣姑娘久居迷魂塔,不知尘世礼俗,甚至连男女之私亦不甚了之,她这样说,只是一种潜在的本能,觉得刚才倒在他的身上很舒服,故而想让他亲自来搂一搂,并无丝毫淫邪之念。但在宇文不弃心中想来,却大谬不然,误以为绿衣女存心轻薄取笑,当下不加思索,便爽声说道:“对不起,在下宁愿死在迷魂塔内,也碍难从命!” 梁老大道:“这个……很难说……最近这两个月,有关那位无名堡主的种种,传说得特别厉害。大家不但知道那位无名堡在什么地方,而且知道那位无名堡主拥有七房妻妾之多。所以,有人认为也许是那位有寡人之疾的无名堡主所干;不过,另有一部分人,却以为此说不甚可靠。因为这两三年来,无名堡派出来的人,虽然在江湖上惹起不少是非,却无令人痛恨之昭彰劣迹,应该不至于忽然间如此倒行逆施。同时,更有一部分人,非但不以为此事与无名堡有关,且坚决相信,这次暗中发动调查事件真象的幕后人物,很可能便是那位无名堡主!” 郭正义名列龙虎山庄三大高手之中,武力上自然有谅人的造诣。可是他这刻却施展不出来。这倒不是因为对方气势凌人,功力太高,而是念着对方于龙虎山庄有莫大之思。 第六零章 行饭 自己虽是被迫出手,但总不能当真用上全力,与那少林和尚联手攻迫伍放,是以上阵出手之后,仅仅帮忙风门和尚挽回危局,之后便不放手施为。 这位贵宾是内家高手中的高手,软剑威力惊人,铮一声清鸣,封住了老道惊电似的剑虹,剑身一折,尖锐的锋尖划破了老道的衣袖,几乎割伤右小臂。灵飞姹女命不该绝,恰好转身准备向金门圣女,询问讯问王若愚的经过,无意中躲过贵宾所发射的第二枚暗器,电芒也擦右上臂而过,贯入另一位年轻道姑的左肋,是一枚歹毒的双锋扁针,长有五寸,完全没入胸腔,击破气功有如摧枯拉朽,道姑做了灵飞姹女的替死鬼。 一个迅捷如电的大旋身,三名黑手党徒被拦腰斩断,金木的身上已染满了带着铜腥味的鲜血,他猛一回转,双手握刀,正待再进再斩,晃掠中人堆中已忽地传出一阵扯心绞肠的怪异笑声,笑声仿佛自空洞的云天里传来,响在四周,浮在所有杂乱嘈嚣的声音之上,金木心神骤动,一件寒闪闪的物体已快得无可言喻的来到了他的眼前,宛如梦魔中的魔手! 蓝衣书生道:“那姓葛的多少也是一名总镖头,且不说此人武功如何,最低限度可以断言的是:这位有豹胆之称的总镖头,他决不可能也像梁老大和方老六之流的人物那样没有骨气。你这几口飞刀,要想取他性命,也许并非难事;若想凭以逼取口供,我看恐怕没有你说的这般容易!” 绿衣姑娘娇笑一声,温柔中略带凌厉地说道:“你要是觉得姑娘我的功夫稀松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你就错了,事实上人家刚才只不过用了二三成的功劲,如果认真地打起来,你可能连一招也接不下来,想上迷魂塔,不如听我的话行事,只要抱一抱,就万事大吉,要想硬充好汉,可能吃的苦头更大。” 郭正义心中暗暗佩服,忖道:“这等上阵交锋以性命相搏之事,贵在变化得当,因时制宜。就象是大夫治病一样,不一定要用贵重药物,只要药能对症,那伯是粗贱药物,也能立奏奇效。伍放的一身武功确实十分高明,可是往往机变不足,不能针对当前局势运用他的绝世武功,此所以一经指点形势就立刻大变。” 当搏杀展开时,四周本来有不少闻风赶来,候机浑水摸鱼的江湖群雄,这些人实力有限,没有参与相搏的力量,只能鬼鬼祟祟伺机而动。等到双方倾巢而出全力相搏,声势之雄动魄惊心,这些江湖龙蛇,吓得连旁观的勇气都消失了,先后溜之大吉,以免殃及池鱼,说不定双方都把旁观的人,看成对方的同谋,碰上了便痛下杀手,决不会接受局外人的分辩。 手臂已有些发麻,但却不容金木有丝毫喘息的余地,黑影闪晃,又有六八柄鬼头刀贴地卷来,在他愤怒而暴凌的还击中,那矮个子阴沉的笑笑,尖着嗓子道:“金木老鬼,碑石山是这么容易闯的么?老子今夕不将你五马分尸,不将你那些无双派的遗孽倒吊着喂狗,老子就不算是黑手党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毒郎君恶名满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自非浪得虚名,的确有相当的功力修为,“飞云泄电”、“笑指天南”、“乘风破浪”,一口气连攻三掌,逼得宇文不弃横移半步,掌招走空,喝道:“小子,你今天最好认命,自杀好啦!免得小爷我再多费手脚……” 这才是每个人都担心的事,但是谁也不愿说出口,不愿意它是真的,甘凤池说了出来,季彦凌立刻道:“那怎么会呢,他们的船在经,即使遇到了外敌,也是外来的,不会影响到他们派人到岛上来通知,除非是受到岛上的人拦截,可是这座鬼岛已经被我们封死了,船都毁了,人也被赶到这个洞里去了。” 郭正义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老样子,若非三年前贵堡那位高师父拔刀相助,替局中保留下那五千两镖银,今天哪还有什么中州镖局?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总算蒙几个同行瞧得起,每次承保下一宗镖货,多少带上一份;其实,一说来说去,还不是相互利用?他们如不是因为知道葛某人跟贵堡有过这一段渊源,会将葛某人的这座中州镖局看在眼里才怪!” “也不能全怪我,谁知道她们突然多了好几个可怕的高手?”妙手毒心也大叫大嚷分辩:“清除她们以免碍事,并不是我的主意。我原来的打算是进一步拉拢她们的,偏偏就有人用特大号的嗓门反对,认为她们借口捉王小辈报受辱之仇,真正目的是志在藏宝图,须及早清除以免后患。坚决反对拉拢的人中,你的嗓门最大。” 青叶子罗柴左肩上有一大块烧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头发整个散乱了,焦卷的几乎失去了一半,赤胡大汉的额上血迹淋漓,腿上也挂着一块翻悬的皮肉,但任是如此,两人却毫不畏缩,依然瞪眼咬牙,率领着自己仅存的二十来个手下奋勇冲向当前十多倍以上的敌人! 宇文不弃至此,总算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朗声自语道:“毒郎君,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衣冠冢外,在下被你打个半死,夺去迷魂塔上秘图,紫金谷内,被你们父子愚弄个够,险些丧了性命,我父亲死得太冤,尤其最可恨的是,到现在为止,天下英雄都把你们父子,当做是我们父子,把先父的清誉破坏无遗,这一切的罪过,都是你们父子一手造成的,你们的心肠太狠太毒,简直没有人性,小侠我恨你们入骨,恨你们钻心,宇文不弃今天就先从你的头上开刀,然后再找你那个人魔父亲算总帐!” 季彦凌也道:“是的,青哥儿,你身怀日月令约束不到我们,你是郡主的丈夫,也不会压到我们,那些身份对别人还有点用,在我们这儿的几个人中,大家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豁出性命跟了你来,冲的就是你这个人,行就是行,当仁而不让,外子跟路五弟义勇可用,但浊将才,我爹跟鱼老叔也不懂得什么策略,今日之战,已不是江湖经验所能应付的,该怎么办你说吧?” 钱总管淡淡一笑道:“你们这一行的饭,本来就不好吃,不拉拉关系怎行?这些过去的事,不必再去提它。如今倒是有一件事,你葛兄可要留心一点才好。这次,梁、方两人遇害,显与跟踪提学府那辆马车有关。钱某人敢打包票,两个家伙在送命之前,定已在飞刀威胁下,招出一切。不过,两个家伙所知有限,就是连肠子吐出来,也只能说出这是中州镖局,你葛兄的主意。所以,钱某人可以断定,对方在这一二天之内,为找出正主儿,准会去找中州镖局!” “不久之前知道的,所以,我知道江副会主袭击吉祥寺,损失了二十余位弟兄,栽得不冤。江副会主只知道许姑娘的师父,是早年名号响亮的灵飞姹女,却不知道与灵飞姹女曾经合籍双修,仙逝将近二十年的你仍在人间。你的玄天摄魂剑术与元神御发七妖剑,可能杀掉咱们一半弟兄。你,假死逃世的七煞真人。” 绿衣姑娘眸中愤焰如火,面罩寒霜,这时气忿忿的说道:“姑娘我活了十八年,从来也不曾指点过哪个,见你年纪轻轻的,生得又眉清目秀,挺好的,就此葬身迷魂塔,实在太可惜,故而破例劝你别寻死,你却偏偏不听,哼,想死就死吧,不必进入迷魂塔,姑娘我可以成全你!” 兄弟身上得藏有不少,此时用来对付火师符泰,却是最好不过。因此,当他发出各式火器之际,兄弟都用这种灭火弹击落他的火器,那火师符泰唯一震惊江湖的绝艺,便是这些火器,但目下连火星都冒不出来,自然服落魂惊。之后,兄弟迫上去动手,使出二十招,就把他生擒活捉住……” 慕容廉明道:“剑在人为,高深的剑法,若不是其人,仍然施展不出威力的,正如中华的文明悠久,诸子百家之学,博大精深,却很少有人能学得齐全,百家精通的,读书的人千千万万,够资格称为宿学通儒的却没有几个人,你遇上一个半瓶醋的读书入,就其所知所能来评论中华的文化,同样的也难以正确,你假如因此说中华的文化肤浅,只表示了你自己的肤浅。” 小陈走去炕前,低声说道:“宇文爷也许还不知道两个家伙的来意,这个姓萧的和姓张的,是附近这一带地段上,无人不知的恶棍头儿,凡遇像车在镇上歇宿,他们都会找上门来,不弄几文到手,休想获得安静,在我们这一行来说,几乎已成了老规矩,我看宇文爷还是出去说几句好话,随便打发他们几个算了。” 第六一章 皮囊 慕容廉明得意的又道:“不过你们也真不错,趁着浓雾直扑渔夫岛,装作声势赫赫,害得玉龙寺把大批的主力都移到了岛上,准备引诱你们登岸的,那知道你们只来了九人,把大部分的力量都留在海上,战志超发现了这种情况,把诱敌的工作交给了我们,自己早带了人乘船出去配合白龙老仙长,袭取你们的三条大船人。” 他长叹一声,接着道:“洒家二十余年以前,随侍先师左右曾经见过司徒老檀樾,先师那一次曾坚请老檀樾显露名震武林的龙魂虎魄两种神功,老檀樾施展之下,果然功力绝世,天下无双。是以洒家此生最是佩服他。这一次洒家坚持下山探明此事,便是种因于此。洒家的掌门师兄几次相阻,说是洒家不必跋涉山川,可以另外派人,但洒家却不放心,总要亲自走上一趟……” “你离开熊耳山,改走山区不回硖石镇,江副会主带了两三个人追踪,发觉你改道,已来不及召集人手了。所以仓猝之间,请这贱女人相助,给了她不少银子。她计算你失败,不但没退回银子,而且与江副会主闹翻了,恶言相向,警告江副会主,不许干预她和你的事。咱们就心知肚明,这贱女人已经知藏宝图的事,以报仇为借口找你,其实志在神力金刚那份藏宝图。” 所以,当那名使刀的黑衣汉子故意设下圈套,然后于紧要关头,突然蹲下身躯,以刀尖撑地,倒窜出去,害得萧二爷挨了慕容廉明一板斧,他看在眼中,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两名黑衣汉子无论使用什么方式,都不难将萧、张两人除去,两个家伙之所以要费这番手脚,显然想在他面前露一手。 宇文不弃早已看清了眼前的情势,但他却暂时无法相援,因为,当他正要紧跟着金木杀人重围之际,在无畏山庄侧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手党徒将他拦住,这五十多名黑手党徒,个个胸前都悬佩着一枚黑色的金属所打造成的手掌形饰物!不错,他们都是黑手党中的骨干,最为精锐的“血魂堂”人物! 脑中灵光一闪,忽又觉得父亲之死,至今仍是一个谜,甚至连郭正义父子的真正来历,郭正义凭什么可以一手遮尽天下人的耳目诸事,一直讳莫如深,今天好不容易擒住郭正义,决心想从他的身上弄个水落石出,当下略一寻思道:“哼!我就不信你不是十月怀胎所生,今天就是玉皇大帝显灵,也救不了你的命,一定要你亲口将事实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慕容廉明道:“我知道,那一定是皮筏,是用牛皮鞣制后,缝成皮袋,吹了气再加以密封,就成了一个个的气囊,用木条钉成架子,构成很多枕头大的方格,每格内系上一个气囊,再在架子上铺下平板,就成了一具皮筏,西北地方,河流湍急,舟辑不行,就用这种东西渡河的。” 他的急声一顿,严肃地环视众人一眼,接着道:“在下因此猜想出铁血大帝那恶魔所以焦急之故。再作进一步的推测,这封函件中可能写出那个对头所以必须武林各派领袖共同合力诛除的原因。以家叔的身盼声望,天下武林同道自然会深信他的话,所以那对头恶魔才会如此着怨。这虽是推测之词。但并不是全无根据,只不知诸位还有什么高见没有?” 宇文不弃轻轻一咳道:“假如不让便得赔上老命一条,当然非让不可,不过,两位应该知道,镖局丢了镖货,例须照数赔偿;护镖的镖师,如果未尽职守,也等于从此完蛋。两位只取镖货,而无加害镖师之心,可见颇有矜全在下之意,然则两位有否想到,闵某人放开这一条路,纵能换个不死,今后在这一行中,已无立足之余地?” “哼!得了藏宝图再杀你尚未为晚,一举两得,她贪心得很呢!所以咱们提防着她,本来不屑与她计较,岂知她得寸进尺,转而用什么秘密消息交换咱们帮助她对付你,咱们不得不断然处置她。你小子能惊走九幽门的保护神西城炼气士,宰了红尘双邪,可知必定非常了不起,怎么会落在她们手中的?怪事。” 用手抹抹面颊,宇文不弃注视着这五十多名形容冷酷而悍野的大汉,于是,缓缓地,在这五十多个大汉之中,一个身材瘦长,面色苍白却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来,这中年人胸前也佩挂着一枚黑色手掌的饰物,手掌中心,还嵌镶着一枚血红的宝石,只要一眼,宇文不弃已知道又遇上了黑手党中的首要角色了! 这倒并非东海逍遥庄的武功太差劲,而是郭正义修为出众所致,试想,他既能将紫金谷主陆守智置之死地,占人妻室财产,而又蒙骗过天下人的耳目,其功力之高,手段之毒,实在出人意外,更何况郭正义身负重伤,功力大打折扣,谢梅吟那里是他的对手,再战五合,便险象环生。 桓宇静静地坐在一边,此刻他可就听出一点眉目,眼看这些武林正派高手们论谈之际,都流露出一种严肃的神情,气氛甚是沉重。加以昨天夜里听花玉眉透露过,那个混世魔王铁血大帝不但为非作歹,隐隐已是天下邪派黑道的领袖,甚且可能是外寇侵华的中坚人物,登时也感到此事甚是严重,不同于寻常武林仇杀争雄的事件。因此他更是用心去听,但表面上却不露出形迹。 郭姓汉子道:“杨某人只举一个例子,你朋友就会明白了。在将那些闺女掳来的时候,他一直都坐镇在第三宫,他不但对那些闺女一个未曾染指,就是平常来到分宫,也很少与分宫中之姬妾同房,而总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在灯下翻阅各种典籍,往往一坐就到天亮,整夜不睡觉。” 皮革坚韧,不怕尖锐的礁石撞击,浮力大,不会沉没,我们航海的人,每年死于覆舟者不计其数,只要船上带了这么一件宝贝,纵然大船翻覆了,人员都可利用这个飘浮在海上,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沉没,紧急时每人抱一口皮囊,用以保生,等到风浪平息后,集合人手,把那些皮囊归纳排列,就可组成一具皮筏,飘越重洋而归……” “对呀!你们不断计算我,白天以江湖朋友本来面目出现公然活动,谁也不知道哪一位是黑龙的人,我总不能向所有的人逐一查问呀!所以只好冒些风险,让你们的人带我到他们的秘窟啦!没料到最后经由这个女人达到目的,实在意外,本来我不知道是她唆使追魂女魅向我下毒手,所以并不计较她在金门山向我施暴的罪行,无意利用她接近你们。也许,该算是天意吧!” 做了个惋借的表情,郭正义又道:“远兵攻坚,最是不利,这一点,宇文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却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错,我方损失不轻,而贵方呢?只怕更为严重,现在无双派铁字门及卫字门的人马已完全溃败,而血字门自山后侧绕攻来,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设计周密,但我方却早已洞悉一切,无畏山庄的后门全已打开,恭迎血字门鹿大尊主的人马入瓮,此刻,想是正在享受火烙之快,或者,已赴极乐。” 郭正义心坚意决,矢志复仇报亲,本有联手对付郭正义孙明之意,但一听少林明性,武当无尘言外之意,觉得群雄对自己的误会很深。心想:“天下英雄执迷不悟,郭正义父子明明就在眼前,仍不肯相信我们母子之言,看来情势越演越烈,越变越险,即使能逃过郭正义毒手,群豪也必将会多方刁难,尤其我身怀迷魂塔上秘图,更易惹人觑觎,一旦消息走漏,可是大糟特糟之事,眼下精疲力竭,最好什么都别管,赶快运气行功要紧。” “你的逆经制脉绝技火候不差,十分歹毒。”慕容廉明虎目中神光湛湛,哪像一个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人?拂剑的龙吟振鸣,已表示内功旺健:“如果我真的昏迷不醒,你应该可以制住我但我如果清醒,你无此可能。你的门人在使用离魂香之前,我便知道她是凝真观的人了,我会上当吗?你真笨!” 钱总管微呈不安道:“是的。上次当那份警柬送达堡中时,堡主曾经表示,武林中早晚会出现另一位金龙传人,乃是意料中事,并说:你久已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同时,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你才迟迟至今,未作收授传人的打算。这个谜团一直缠绕钱某人,使钱某为之寝食难安。今天,堡中的各位师父,大部分都在这里,我想大家的心情,莫不与钱某人相同,全希望堡主能够早日见告真相,如果没有不便之处,尚乞堡主俯允!” 第六二章 远征 慕容廉明笑笑道:“甘大侠,敝人没骗各位吧,玉龙寺太聪明了,居然一石三鸟,想利用各位与月野流挤拼力战,削弱我的实力后,再回过头来把我也吞掉,敝人可不上这个当,宇文不弃已经赴海夜光岛去拼门白龙了,白龙是否真肯讲信用,与宇文不弃当面解决还是问题,如果他见到只有宇文不弃一人前去,很可能会叫他的手下入去迎战。” 少林寺的雪浪禅师缓缓道:“贫借尚有一事要请教诸位老施主的,那就是敝寺方丈大师听说那铁血大帝近一两年来羽翼已成,现下他旗下已网罗了不少邪派高手,并且用铁血手腕统治天下大半地方的黑道。据说这铁血大帝不但武功高强,智计过人,同时行踪诡秘,发号施令都以各种秘密方式,见是他属下之人,没有一个不对他深深敬畏,因此这个魔王的任何命令,人人都奉行唯谨。” 笑狼郭正义一拂衣袖,神情愉快的道:“山下,贵方还留着一拨人马准备做危急时的援助兵力,这一点,不才等人亦已考虑到了,因此,我们的十老么已与‘赤前队’的好友们联合行动,在半个时辰前率领了百名血魂堂的死士反袭而去,不才想,贵那拨人马是由一个罗圈腿带头,他大约抵不住这突然而来的雷霆之威吧?” 郭正义听得刺耳,怒气升而复降,气忿忿的说道:“前辈身为一派掌门之尊的身份,说话怎么没有分寸,秘图原本就是在下在衣冠冢前技压君豪,光明正大得来之物,阁下凭什么要小侠我交出来?再者,在下进入迷魂塔,为雪血海亲仇,固然是主要原因,但郭正义父子乃至铁莲花的主人,一旦俯首伏诛,却同样大大的有益天下……” 钱总管犹豫片刻,方才战战兢兢地翻开扉页,以非常不自然的声调,一字字读道:“孙子兵势篇有句云:夫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方之武术一道,其理亦然,本典剑法一篇,招生天宿,式寓甲子,数合七元……” 他懒得留下观看结果,大踏步离去。两个家伙实力相当,短期间难分胜负,没有留下看结果的必要,他要找的是首脑人物,那个黑龙爪牙不可能是首脑。循人声找,必定可以碰上拼搏的人。他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碰上任何一方的人,都会引起冲突,刚才两方的人都向他攻击。 宇文不弃道:“我们已经尽了力量,但由于近年来军情紧急,调动频繁,军中警戒严密,所有驻访御寇的大军人人都不轻易谈论军中之事,所以极难打听,一个不巧,还要被他们疑惑是奸细刺探军情,其次家叔虽是年逾古稀,但驻颜有术,看上去只不过四旬上下的人,他在军中只是暗暗保护将帅,不被敌寇派遣高手刺杀而已,所以没有赫赫功动,也不著名。如果当日那位姓傅的使者不是预有安排,另外找了两人分路来报口讯,我们连这一点点消息也无从获悉……” 慕容廉明笑笑又道:“甘大侠,各位快去吧,假如玉龙寺不要她们,敝人可以保证她们的安全,丝毫无损地将她们送回中原,假如玉龙寺肯出高价买了去,就不再杀死她们,各位可以向玉龙寺索取人,此刻敝人是绝不会放人的,各位如果一定不肯罢手,敝人也就不惜力拼了,顺太郎,把人带走。” 目光极快的斜瞄了一下,宇文不弃发觉慕容廉明已和那臂长身矮的汉子打了起来,金木体魄修伟,功力沉雄,但他的对手却是行动如电,凌厉狠辣,相形之下,几乎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其他的黑手党徒已分出一大半增援在庄门前围攻青叶子罗柴的那些同伙,还有百余人把持四周,随时待机而进! 绿衣姑娘小小年纪,说话却是头头是道,既郑重又诚恳,句句出言肺腑,不由人不信,盈盈一笑,忽又以坚定的口气说道:“不过,你不爱我,小妹绝无半句怨言,永远不会要求什么,但是,当你一旦真正爱我的时候,小妹一定要你全心全意,甚至要以整个灵魂和生命来爱我,如有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会把你杀死,然后自杀,和你葬在一起,因为人家全,心全意以灵魂和生命爱着你!” 然后,目光一扫,又望向全厅武师说道:“换句话说,这一套剑法应该有四百二十个变化——实际上,它的变化,是不是刚好是四百二十个呢?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请钱总管数过了,现在,我们就来问问钱总管吧!” “你所看到的事,决不是幻象眼花。”他轻拂着长剑,神态轻松,语气充满讽刺味:“我平安逃出来是事实,打倒这个什么穿心镖也是事实,难道你不相信你的眼睛?不可能你们两人的眼睛都有毛病。妙哉!可找到两个在黑龙会颇有份量的人了,咱们的债务该清啦!”从这两人的慑人气势中,他估计出必定是甚有份量的人。以黑龙面目现身的人中,无法分辨出谁是首脑人物,打扮相同,动手也不分彼此争先一拥而上,除非报出身份,外人不可能分辨谁是主事首脑人物。 如意点头道:“不错,白龙老怪以为把我点倒了,看都不看就把我从船头上一扔,一直到现在,他恐怕还认为我是跳到海里去自杀了,其实他的脑筋太简单了,也不想想,我如是有求死之心,岂会容他如此轻易就得手了,我如果连他一剑都招架不了,又怎敢领着人去进剿玉龙寺。” 五十多名黑手党血魂堂的大汉齐齐狂吼出声,个个有如出笼之虎般冲杀上来,大龙角呼啸着飞旋而去,在一连串“咔嚓”的切斩之声中,眨眼间已有七名大汉尸横血溅,当两柄大龙角切过人们的肌体方才再度旋起,斜刺里,有两个形容凶残的汉子已尖叫一声,竟跃冲上前一人抱向一柄大龙角,于是,锋利的半月形刃口,“噗嗤”戳入他们的胸膛,强劲的力道将这两个雄壮的大汉撞得重重摔了出去,但是,他们的双手却已皮翻肉卷的紧紧抱住这两柄致他们于死命的利器不放! 慕容廉明这时可就比雪浪禅师高明得多,尽管他使气任性,脾气暴燥,但宛如赤子之心,丝毫不被美色所惑。他皱住眉头看来看去,忽地立下决心,忖道:“雪浪外表虽是持戒谨严。但其实功行未深,真是该死。目下两边形势危急,洒家只能先行出去助荆施主,雪浪如果死在敌人手下,也是罪是应得。” “谁欠谁无关宏旨,重要的是一定要清理。然后是你在洛阳,公然扬言本会不但获得神力金刚的藏宝图,而且另有一份,故意造谣,让本会成为众所注目的目标。本来这次要好好活剥你的,没料到电剑公子那狗养的混蛋,突然带了大批江湖杂碎,竟然能准确无误赶来撒野,才让你乘机逃出来。人算不如天算,天堂有路你不走……” 明澈的眸子里闪射着一片暴烈的火焰,宇文不弃的全身肌肉蓦地起了一阵急速的抖动,肌肉在这奇异的抖动中带使他的身形像一抹不借着任何外来之力而来去大千世界的闪电一般在敌人的剑光刀芒中穿掠,对方的上一剑与下一剑之间几乎没有间隔,没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与刃口的缀连抢先一线的飞过,在刀锋与刀锋的追接中次次脱逸,是那么险,又那么不可比拟,宛如像一个有形而无实的幽灵! 慕容廉明道:“荆施主说得对,洒家也有同感,至于洒家此行,也是听闻传说司徒峰老檀樾不久以前病殓边军中,他在病中曾被敌人派遣高手屡次侵袭。又有流言传说老檀樾曾派一人,携带他亲手所著的一本拳经与及亲笔书信一封送到贵庄可是此人中途忽然失踪等等……” “你们这些人,想法与做法都太可怕,都认为你们是人间的主宰,别人都不要活了。”他再次叹息,摇头苦笑:“姑娘,你把凝真观的毁灭仇恨,算在我的头上,我不怪你,日后你也找不到我结算。你的人已经死了,你一个人又能杀死多少黑龙会的人?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全力向你报复?冤冤相报,真要斩光死绝才甘心吗?回凝真观吧!人应该量力而为,应该知道何时须放手的。” 如意冷笑道:“白龙老怪亲自离巢远征而来对付宇文不弃了,可见他明白宇文不弃的能耐,绝非你们所能敌,既然他打算自己动手了,又何必要化费这么多的黄金来找你们,玉龙寺为了要取得庞大的财富,以供那些私蓄的耳目,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于将所训练的密探都用上了,在海上作海盗,打劫商船以敛财,可见是没有钱来供他浪费的,为了对付一个江湖人,他肯化钱来买凶手吗?” 第六三章 溃退 宇文不弃道:“对付玉龙寺的人,九娘的迷魂香不易生效,因为迷魂香的香味很特殊,清而不浓,不知道的人闻了觉得很舒服,忍不想多吸几口,才会入迷昏倒,知道的人,香味触鼻,立生警觉,闭住呼吸,远离就不会上当了,玉龙寺对中原武林门派的底子打听得很清楚,知道九娘出身雪山门下,更知道雪地飞狐的迷魂香为举世一绝,自然也懂得趋避之法,但是你们的人却不知道。” “这些爪牙,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至少,黑龙的元气三年难复。宇文不弃这混蛋果然利害,突然多出两倍人手,他追杀黑龙爪牙的骁勇,老夫算是开了眼界。这混蛋扮猪吃老虎,能扮英雄,也能扮一条虫,城府之深委实令人心中懔懔。幸好在崤山老夫藏拙,没上这小子的当,相当幸运。” 目光急转,老天,那边在与黑手党徒拼死力斗的一干无双弟子,此刻已只剩下了不足十个人,那声惨叫,是从一个黑手党徒的口中发出,这人的一双眼睛已被挖掉,正血糊糊的由两根肉筋吊在眼眶之外,但是,他的一柄鬼头刀,也戳透了一名无双弟子的胸膛,两个人在郭正义看见的时候,正缓缓倒向地下! 从师徒二人的淡淡数语中,郭正义已知迷魂塔主是一个古怪的老头子,心忖:“这位迷魂塔主,可能正如展红绫所说,身世悲凉,造成偏激怪癖的性情,但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遭遇如何,为何疗养十几年,依然重伤未复,他身为迷魂塔主,武功自然绝世无俦,难道武林之中还有更高之人?” 慕容廉明又叹了口气,道:“这座擂台,其实应该说是三座擂台,在同一地点,同时举行才对。因为普通擂台,多半是一对一进行比试,而这座擂台,却可以在同一时间内,进行三场比试。这样一说,你们也许就不会奇怪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人伤亡了,因为一场比试下来,或死或伤,最少也有三个人,十多天以来,只死伤三十多人,算是好的了!” 慕容廉明向他说声失陪,便和荆登韶两人,把最老的郭正义拥出房外。到了另外一个院落下,荆登韶首先道:“大哥,三弟说得不错,我们目前的策略是尽量增强实力,这边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实力,同时免得被对方网罗了去。然而限下这位桓兄却拒之于千里以外,岂不是等如送给对方?” 慕容廉明怒道:“不是赫不赫的问题,而是敝人不甘受愚,战志超跟我约好了要我缠住其他的人,单单诱出宇文不弃上海夜光岛去,留下你们这些人,我并非力不能逮,只是代价付出多了一点,月野流的人手很珍贵,非到万不得已,敝人不愿意牺牲一个人,尤其是学过武功的好手。” “放心啦!小丫头有她那个周三总管照顾,不会出大的纰漏,而且她知道该谦虚些,所以愈来愈精明了。”老瘟神与老枭婆领先便走:“老规矩,我们先走。小子,不要多玩花招,玩多了,早晚会上当送命的,不如正正当当和他们周旋,建立起你真的英雄形象,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宇文不弃身上又带了好几处伤,近百名黑手党徒包围着他,鬼头刀的光芒在他身侧,四周不停挥舞晃闪,他咬着牙瞪着眼倾力相拼,额上青筋暴突,汗水合著鲜血往下直滴,浮在他眼中的是一片蒙蒙的血雾,烧在心上的是火焰般的愤怒,他已无暇思顾其他,脑子里只有杀!杀! “我们不在一起,他有他的事。”张姑娘接过周总管递给她的一碗茶,坐在栏凳上神色不安:“本姑娘躲在洗耳河东岸城根,也就是所借住农庄的东面,隔河远眺群魔乱舞,我吸引强敌注意的目标达到了。只是……坑害了农庄的七个人,我好痛心后悔,那些人为何要迁怒不相干的平凡农民?天杀的!必须有人对这桩灭绝人性、天地不容的罪行负责。” 慕容廉明道:“据关外人传言:邬其安这个老家伙年前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那位血魂堡主司徒莽,已被血魂堡主司徒莽辞退了总管职务;老家伙在关外无颜再混下去,这次只身来到中原,便是为了另谋发展。这个老家伙乃关外武林道上有名的老狐狸,他当然不难看出这座擂台另有背景。否则别说区区一名镖头,就是新镖局成立之后,送他一半干股,他也不会动心。” 迷魂塔主凄凉的声音说道:“天底下没有一个好女人,同样也没有一个好男人,尤其是行走江湖的人,最是靠不住,为师的宁愿和山林鸟兽为伍,也不愿和世人相处,更不准.你和武林中人有任何来往,师父毕生的不幸遭遇,就是一个最显明最具体的例证,也许,为了咱们的奇珍异宝,他会对你很好,但,一旦如愿以偿,你就会尝到苦果,被人视为粪土不如,就连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同胞兄妹也很少能够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理,没有什么正义,更没有真正的爱与情,一切都是利害与贪欲,充满了阴诈与卑污,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信托的人,为师的已经失去一切,实在不忍眼看你被情魔所乱……” 郭正义道:“三弟你那里知道,愚兄回来后问出敌人来犯那晚的详细情形,已感出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心细如发,智谋出众。从种种迹象推测,那雄霸鲁西的郝央乃是率众隐匿在黑暗之处,但仍然被花小姐查出,并且不知用什么计策诱他们自动现身。试想郝央是何等老谋深算的人物,但仍然中计,可见得她的智谋更高出于这些老练江湖人之上……” 慕容廉明冷笑道:“不在乎,因为月野流本就是个卖命的组合,每个人都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何况你们先前杀死的那些人并不是月野流的人,他们只是些雇佣的水手,以及招募进来的逃犯死囚,根本就是该死的,如果把他们带回去,还要付给他们一笔酬劳,这次出海我们的收获不丰,必须要节省支出弥补损失,但是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却是我月野流中的精华,我不愿意轻易受到损失!” 宇文不弃也倾力想堵截郭正义,却一再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黑手党徒们虽然不敢明着溃退,却俱是往四面闪躲,人一多,心一慌,场面就整个乱成一片,只见人影跃掠奔移,惊呼怒叱之声,此起彼落,圈里的黑手党徒纷纷找地方寻求保身之处,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却想冲进来,这边的情势已被郭正义这一阵砍杀而不能控制了! “结果,两败俱伤。”佩鬼头刀中年人重拾话题,对穷家三友的出现不怎么介意,继续中断的话:“北面,黑龙大部份爪牙,被宇文不弃率领大批江湖好汉,杀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南面,神龙的一些精锐,被某些人杀得血肉横飞,很可能是被九幽门或者……反正两条龙火并不成,依然死伤惨重,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闲工夫没有理性地屠杀无辜庄民?” 他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胜家堡的那位宝贝公子,你们二位应比小弟了解得更清楚;他老弟兴之所至,什么新鲜事,都想插一手,根本用不着任何理由。听说这一次,他老弟之所以不分青红皂白飞身登台,一刀劈翻那名已连胜三天九场的五台门下,纯粹是受了那位狼虎总管的影响,他的意思大概是想叫别人知道,胜家堡与血魂堡江湖齐名,血魂堡能够办到的事,胜家堡绝不落后一步……” 展红绫马上伸手紧紧的抓着他,很激动的说道:“恭喜你,王相公,这一本玄天真经乃是迷魂塔上最玄最奥最珍贵的一本,享有天下第一奇书之称,可惜,书内经文图案太玄奇奥妙,只要能悟出书中玄机一二,便可昂首江湖,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想一定会有成就的!” 混入敌人丛中的郭正义有如虎入群羊,凶悍无比,掌出处无不残命,腿到时俱皆断魂,这时,他闪开了五柄鬼头刀的削斩,两掌划过一道半圆齐出,“砰”“砰”两声闷响,又是两名黑手党徒俯栽下去,他一个箭步抢前,右腿一点猝飞,足尖倏弹,六名黑手党徒的高大身躯已在一片杀猪似的嚎叫中震出寻丈之外! 他话声微微一顿,花玉眉娇媚的声音已从帘后透了出来,道:“此人端方正直,谁也一望而知。因此我猜诸位定然不是因他不肯说出身世来历以及学这毒刑手法的用意而拒绝,必是另有难言之隐。以我想来,这宗绝艺可能已经随着司徒峰大侠的失踪而成为广陵绝响了,不知是也不是?” 慕容廉明还想开口,芙蓉已沉声道:“别多说了,你把我们的人在岛上拖延了很久,才使得战志超能够悄悄溜走。“ 第六四章 拜墓 “这样一来,使我们守在两方海上的那条船也受到突击,你收了玉龙寺的报酬做了那件事,就得为你们的报酬付出代价,你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帮玉龙寺的人消灭我们,使他们能掌握中原,而玉龙寺的人则回头来帮助你们袭取大琉国…” “该说是捣毁了黑龙的巢穴。”佩鬼头刀的中年人强调事故的严重性:“宇文不弃的声威,突然提高了百倍,这个坏剑客,总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黑龙这几年来,把咱们江湖朋友压得抬不起头来,任何事只要黑龙放出插手的风声,大多数江湖朋友都会乖乖地放手。这次他能召集众朋友共襄盛举,就是多年积怨造成的声势。你们穷家三友,也做了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呀!” 宇文不弃左肩微抬让过一刀,手中的大弯刀蓦地挥落,“叭”的一声已将一名黑手党徒斜肩斩翻,身影突进,弯刀倒戳,又是一名黑手党徒被透心穿过,那四名背靠着背的无双弟子又有一个人缓缓倒下,他的身上创伤密布,鲜血还似泉水般骨突突往外冒涌,没有人理会,没有人搀扶,彼此间依旧在拼命厮杀,是的,这就是争斗,人与人之间,千万年来一直不曾停演过的悲剧! 走出死谷,心中想到一事,暗忖:“我虽然得一本号称天下第一奇书的玄天真经,但此刻的功力,却和来此之前并无分毫进境,于理,本当待找到胖和尚前辈,与何叔叔后,再一同闭关潜修,可是,他二人现又音讯全无,不知下落何方,我进入迷魂塔之事,已有不少人知晓,一旦传扬开去,必会引起群豪的围攻,抢夺真经,为今之计,倒不如仍然留在祁连山中,参悟真经玄奥,待功力大有成就时,再出而直捣紫金谷,杀毒郎君父子与铁莲花的主人,为先师及先父报仇!”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又道:“二庄主毋须心中不服,先慈并不是看低了今叔的武功,而是要我亲身印证过他的奇功秘艺之后,纵然不敌,却可设法找出自己弱点所在,并且加以补救!由此可知令叔为人是何等光明磊落,故此他二十年前离家从军之时,一时未把这一宗毒刑传下,乃是十分合理而又容易猜出之事……” “你们没有匆匆远走高飞的理由。”她的手按上了剑把:“穷家三友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该知道州城的巡捕,不敢出城查案,他们知道查不出什么结果来,穷家三友也不怕巡捕。你制造进入农庄的机会,用意就是计算王大哥和我的。我也有意吸引各方牛鬼蛇神的注意,以便掩护王大哥在城北的活动。你们在洛阳龙门镇郊,溜得很快。这次,你们不会也溜之大吉吧?” 郭正义正待发作,但被郭正义拦住了,后者朝酒楼上面指了指,示意两人不要这样大声,然后低低说道:“走!看情形这几天城中有点名气的酒楼,可能家家满座,纵能安插下来,也是活受罪,倒不如另外找个小馆子,随便叫上几个菜,反而可以不拘行迹,谈话固然方便得多,喝也喝得痛快些。” 宇文不弃向前冲开,背上“狐”的一声被削去了一大片皮肉,他似乎已经不觉得疼痛,一腿闪电般后蹴,一个黑手党徒已嚎叫着弃刀翻倒,三名无双弟子在红眼迷蒙中也发觉了不远处的这个缺口,三个人大叫着齐齐往这边奔来,但是,却只跑出两步,已被四周的黑手党徒劈死了一名! “九幽门的人,早就绕道赶到前面去了。”姑娘说:“如果有人跟来,决不可能是九幽门的人。诸位,情势混乱,宇文不弃如果代表各方江湖群雄,公然向黑龙挑战,你们如果不加入他的一方,处境是十分恶劣的。不论是两条龙或九幽门,都会把你们看成威胁,不会再容忍你们在旁等候机会浑水摸鱼。赶快远离是非地,还来得及。”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道:“从对洞的秘道有两条道路,一条则是可以通向个秘密的出海口,另一条居然可以穿过山腹,绕到这边的洞穴里来,我本来倒是接受了白龙的挑战,坐了筏子上海夜光岛去救人应战,可是走了一阵后,恰好遇见徐兄与芙蓉等人脱困上这边来会合,我就认为不必上那边去冒险拼命了,所以就折了回来。” 他正要开口,帘内的花玉眉娇声又起,道:“现下有个权宜之计,那就是由二庄主或三庄主私下去向桓宇说,这宗绝艺,只有大庄主懂得,而大庄主一时想不开,不允传与外人。便接着向他保证,只要他肯留在此庄,或是照他的话一年为期,或是以抵御铁血大帝之事为期限,时间一到,你们负责迫大庄主将这门绝艺传与他……” 随着他的吼叫,宇文不弃就地翻滚而出,大弯刀贴着地面滚滚削斩,有如平地铺起一片光毡,眨眼之间,十几只人脚已齐胫脱飞,一片惨厉的嚎号声令人毛发悚然的竖起,慕容廉明一扶他的腋下,两条人影已拔空飞起,在跃起的一刹那,金木胸前佩带的无毫钢梭电射而出,同一时间,他那一盒“锦腹蜘蛛”亦已天女散花般倒洒而出! 以他的聪明才智,假如再继续潜研三五年,定可造极登峰,他屈指一算,无敌老人衣冠冢拜墓之事已近在眉睫,他想:“我身为九华一派掌门之人,自然要遵守江湖习俗,前去衣冠冢拜祭无敌老人,同时,胖和尚老前辈曾说如果因事不能赶来迷魂塔,便在拜祭无敌老人的那天,在衣冠冢附近相会,不管怎么说,我必须离开此地,再说,人魔父子一天不死,我一日难安,实在无法长久忍耐下去!” “对,那家伙精明机警,消息灵通,也许已经将黑龙的图夺到手了。他计算极精,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咱们这就去找他。”罗老二更急于找到靠山,认定宇文不弃可以倚靠:“咱们这些来看风色的人,早该举出司令人联合行动的,宇文不弃有司令人的条件。” 郭正义点了酒菜,转过身来问道:“先前闵兄提到刻下擂台上这两男一女,听闵兄当时的弦外之音,好像暗示这三人当中,最难缠的还不是南北两堡的那一老一少,而是最后提到的这个什么姓赵的女人。照这样说起来,这个姓赵的女人,她的详细出身,闵兄一定知道得相当清楚了?” 慕容廉明猛一跺脚,一手拉着宇文不弃,一手紧扯那光头的胖大汉子,三个人同时奋力跃起,至达空中四支有奇,力尚未竭,金木已霹雳般大吼一声,猛然蹬腿扬臂,于是,他胁下那两片赤红的皮膜已顿时鼓涨,宛如两副赤红的鸟翼一般,顺着风,呼噜噜的直向山下飞去! 宇文不弃一笑道:“那二十五个人都死,再告诉阁下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免得你太难过,贵邦的足利将军早就知道月野流是他的死敌毛利政府的死土,月野流的组成,名义上是为那些非正统的剑士门派求生存的手段,底子里却是在为失败的毛利世家张本,培植势力,潜藏在洞穴中的那二十五名剑士,虽然以各门派的身份进入月野流,却是你真正的死士,所以你会不得牺牲一个,非至万不得已时,绝不要他们动手,倒是你身边的这十个人,才是准备用来牺牲的可怜虫。” 众人纷纷迫近检视,其中部健与那黄山天蜈蚣李国星及武功山子母金梭孟辰雄都见过面,所以一眼就认出正是他们。他们细细看完之后,龙虎庄三考便请众人移步到这院中的一间厅堂中落坐,研商此事。郭正义首先道:“黄山李兄武功山孟兄和其余三位,都是在敝庄附近遇害,敝庄自然脱不了干系,目下已派出不少人手,专门查这件血案。至于他们几位的尸身,目前先用上好棺木殓存,停放在此院,等黄山及武功山有人赶到,方始处理,诸位目下已亲眼看到他们遇难的情形,请问有什么高见同有?”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不清楚,战志超很清楚,消息是贵邦毛利天皇的特使小野正平在去岁末前时,向大清朝廷提供的,要求大清朝廷注意你们与玉龙寺的勾结,自然也有一份详细的名册提供备忘,要求大清朝廷有机会就代他们除去这些叛徒,他们提供相等的条件,剪除玉龙寺派遣在扶桑的细作。” 郭正义深深叹了口气,道:“总结一句,这都怪我们那位宇文不弃大侠当年不该过分信任别人,他当年要不将金龙宝典交那江南贾生誊录,今天武林中就不会出现第二个金龙武学传人!同时,如果我们堡主的这部金龙宝典能保持完整无缺,今天那位玉屏山的女魔君,纵想再度为害中原武林,又何足为惧?” 第六五章 懦夫 郭正义的脸上,登时露出一片喜色,原来两人相处多年,彼此均对对方的一身武功,了解得相当清楚。郭正义以掌法见长,侯姓汉子的功夫则全在一支判官笔上。严格比较起来,后者的一套笔法,实较前者之掌法为优。如今侯姓汉子未带兵刃,欲以空手过招,自是郭正义占便宜。 慕容廉明笑道:“不错,那个人是白龙派来跟我的联络人,跟我约定了,如果你跟郭正义一起走了,到了一个半时辰时,他就放出烟雾信号,海夜光岛上派出接应的大船上也会放出答应信号,两相会合,可以在筏子被毁前互相接应上,但是白龙想到郭正义可能与朝廷有信号,所以他虽然一人出海就死定了,而海夜光岛久候宇文不弃不至,就知道你们都没走,率众围攻此岛,你们也死定了。” “咱们跟上去,得看个究竟。你要记住,情势瞬息万变,所见的事反常,波诡云谲,委实令人心中懔懔,所以你必须忍耐克制,特别小心严防意外。除非情势急迫,你不可贸然挺身而出。你和王小哥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可别让这些人合而为一对付你们。” 在最左面,靠近山沿石脊,一条人影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后面站着近八十名黑手党徒,地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来具断肢飞头的尸体,两柄金灿灿的大龙角,一柄深深切入石质的地面,露出一截半月形的弯刀,另一柄,则尚嵌在一具黑手党徒的尸身上,整个角身差不多已完全戳切了下去,只留下一抹微呈拱形的金色脊缘在外,那具尸体双眼突出了目眶,映浮着死鱼似的晕彩,显然他死得不甘心,死得不瞑目,而他又如何甘心,如何瞑目?…… 郭正义听得一呆,心忖:“怪!莫非展红绫真的是人魔的骨肉,和毒郎君是姐弟关系?可是,她又怎会生长在东海逍遥庄的谢家?难道说她是人魔和谢雪峰之妻苟合所生?他的妻子很可能是无敌老人衣冠冢内的那位神秘女人,我虽然没有见过她的面,却有理由相信必是一位贤淑贞节的妇人,这又怎么可能?” 口气中也显示出诸位业已确认恶鬼岭被敌人盘踞,如果单是十四个少女发生意外,诸位焉能如此肯定,因此我便想必是那些考人们完全去世,诸位由此猜出对方乃是施行灭口手段,因而才会这等肯定。第三,假如我是那魔王的话,这种灭口手段自然非做不可。有这三种理由,我能猜得出来实在不足惊奇。” 展红绫挺身而出道:“是我,我是琉球上生土长的人,你总该不会否认吧,还有,我们在海中救起了一个人,那是第一次被路大侠在桥上击下海去的甲资忍者新月寺,他是甲贺忍者加入月野流的领导人,而且是个通晓汉语的人,他也曾目睹你对他的同门师兄弟所作冷酷处置。” 如烟一边进攻,一边回答道:“奴家这两三天,能够连胜五场,全靠一套不太成熟的擒拿术,如果侯爷有意承让,请在奴家发出第十二招时,让奴家拿住您的右臂。然后您就装作穴道受制,松手丢下判官笔,这样看来比较自然……” “那就快去找绝地布置呀!”接着传来宇文不弃震耳的嗓音:“今天终于让我盯上你们了,我将会像缠身的冤鬼,死缠着你们不放。我不相信你们三十余个狗男女,不论昼夜永远聚在一起。你们必须昼夜,时时刻刻提防我明攻暗袭,明枪暗箭齐施,不是你们死,就是我去见阎王,不死不散。哈哈哈……” 笑了笑,宇文不弃冷漠的道:“说得对,而你,你已运用你的计谋达成了一部份的目的了,眼前,万洛,依你一贯的习性,你会早早便对我施以攻击的,但你为何不?因为你已受伤,你已眼睁睁的看到过我的功力,显然你的帮手尽已残命,没有一个人能在此刻对你有所协助,于是,你等着,用言语来拖延时间,在这当儿,你的人已去乞求救兵去了,假如我记得不错,你们黑手党尚有老大田昆与老三魔玉险未曾出现过,嗯?” 展红绫闻言,一段惨不忍闻的往事又重现脑际,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双亲为了自己大吵一架后,母亲负气只身出走,至今生死下落不明,随后,父亲也不辞而别,把自己关闭在这座危楼之中,逍遥庄上只剩下年老的祖父独自一人,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父亲,偏偏命运弄人,父亲却绝口不认,伤透了她稚弱的心,闻言声泪俱下的道:“爹爹,孩儿此来衣冠冢,为的就是寻找爹爹,现在我娘虽然音讯全无,能够找到您老人家,已感心满意足,爹爹如果觉得梅儿讨厌,就杀了好啦!但,梅吟今生为谢家之人,死为谢家之鬼,请您老人家千千万万别说孩儿不是谢家的骨肉,那样做女儿的死后做鬼也会不安的……” 这位隐身帘后的展红绫回答的话虽是情理可循,然而倒底不是一般之人所能推想得出的,是以龙虎山庄三老仍然表示十分佩服。郭正义道:“展小姐聪明绝世,洞烛机先,者朽无话可说。这一份恶鬼岭地形图乃是老朽兄弟三人,就记忆所及,互相参详后画成。目下因恐打草惊蛇,故此不便赴恶鬼岭核对。” “真正的武士间没有仇恨,他们是死于剑下,并非死于人手,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恨的是你,月野流之成本为两大世家所默许,虽是职业凶手,却是剪除一些政客的组合,他们为了身份职责,不便对那些人下手,由月野流代劳,两得其便,都是你,把毛利王室的家臣带进来,使月野流变了质,我们早就调查得差不多了,就是缺乏证据,现在你亲口供认了,证据也齐全了。” “我不急,哈哈……”他抱腹大笑:“我对与一大堆蚂蚁纠缠毫无兴趣。你们这些组门结会的混蛋,都是些懦夫胆小鬼,凭人多在江湖横行霸道,我犯得着和你们计较?我宇文不弃虽然是毫无名气的小人物,但我仍然重视英雄气概,挥刀舞剑杀你们这些有如暴民的人,委实于心不忍。我要等你们的门主,希望他能像个人样,不要看轻自己扮缩头乌龟,能挺起胸膛和我公平了断。喂!你们的门主是不是西城炼气士?他的妖术道行颇高,他扮懦夫胆小鬼,你们这些追随他的人,没感到羞耻吗?”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宇文不弃小心翼翼的朝林边掩去,肩头的那柄宽刃短剑他已经拔了下来,伤处也用一块袍襟草草包扎,殷红的血早已湿透了那块袍襟,结成一片暗紫的痂块,身上的三只纯钢伞骨他却不敢贸然拔除,天晓得这几只鬼玩意儿戳进多深,宇文不弃深恐拔下来会使他喘不动气! 郭正义闻言一怔,怎么也想不透东海逍遥庄谢家的家务事,怎会和豫中紫金谷陆家扯上关系,正感困惑不解,追风剑客谢雪峰适时说道:“张妈,此事别人不清楚,你在谢家三四十年,应该了如指掌,难道你不知道我和玉妹之间的争吵搏斗,是因她而起?玉妹怀恨出走,老夫独居此楼将近二十年,也是为了她,东海逍遥庄,本是武林两大主派之一,为了这个贱婢,弄得我们夫离妻散,父子不能团聚,堂堂逍遥庄,到如今几乎绝闻武林,江湖上再也看不到东海一派的侠踪,再也不听到有人称颂谢家的威望神技,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是我们父子的罪人,是我们夫妻的仇人,更是我们谢家的敌人,老夫一直纵容于她,是怕伤了玉妹和家父的心,今日事到如此,我谢雪峰不再顾忌什么,决心杀了她,重履江湖,再振东海逍遥庄的威风!” 展红绫道:“以我猜想,如果是父母的血海深仇,你早就把这个仇人开腔取心,献祭于父母坟前。但从你口气之中,似乎不属这一类。而是另一种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非教仇人尝尽天下各种恶毒的刑苦之后,才能稍稍减少心中的痛苦……” 那女人笑道:“奴家不是早告诉过你么?与敌人交手,最讲究的便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叫你不去细细体会呢?现在,奴家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便是女人的话,千万听信不得。过去这两三天来,那五名挑战者,他们的下场,和你完全一样,都是打歪主意,给打坏了! “是呀?进村。西城炼气士躲在里面,九幽二鬼王躲在里面,很可能是等他们的门主赶来,带有专门对付我的可怕高手。他们有三十余个男女,扮懦夫胆小鬼,躲在里面不出来,要等我闯他们的埋伏。你们也有三十余位英雄好汉,正好势均力敌,闯进去到底要死多少人,可就无法预估了。喂!大剑客,你敢不敢进去?” 第六六章 落单 舐舐干裂的嘴唇,宇文不弃又仔细的朝别处搜寻,唔,林子里还不只这几个人,更远的地方,在树干的遮掩处,时而可见人影晃动,有穿红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们像正在搜索什么,但是,看情形却不十分在意,行动大喇喇的东转一下西弯一下,手中的兵刃随随便便的往草丛矮树里拨弄撩扫,一副血战之后的胜利者姿态。 起先,枯藤叟宋平与白发老妪,觉得不管怎么说,郭正义这一出手,总算无意中,间接救了展红绫一命,想袖手旁观一阵,再作道理,万万想不到,九华掌门人武功之高,实在出乎二人想像之外,起手十几招,还甚为平淡无奇,双方势均力敌,秋色平分,十招一过,郭正义奇招迭出,越战越勇,谢雪峰父女便感难于应付,败象渐呈。 钱总管实在想不透此时此地,堡主为什么会问起这些来,但又不敢违拂,只得如背书般,一处一处地报了出来道:“顺天应天两府,各有银号一座;苏州、扬州、汴洲和岳州,各有酒楼。客栈一间;烟台有两间皮货店;襄阳有两间粮行;长安有两家布庄、一间糟坊、一间铁店、一家骡马行。” “你最好不要打立即杀我的烂主意。”宇文不弃脸一沉,不怒而威:“你说过,我被你利用的价值消失了,总算还有点良心,没乘我之危下毒手灭口,所以我不计较你利用我的阴谋诡计。你大杀黑龙对我有利,功过相抵我原谅。但如果你再转恶毒的念头,你将永远后悔。” 展红绫道:“桓兄熟知这事,足见乎日留心国事,不似寻常武林之士,可敬可佩,数十年来,中原黑道上出了一位人物,武功高强,秉性邪恶,肆意纵横大江南北,贪财好色,残酷溢杀,结果引起五大门派公愤,派出高手多人,到处搜攻。但那人武功智谋高人一等,五大门派的高手如若落单,多遭锻羽,伤亡甚多,直到最后碰上了司徒螃大侠,才不敌负伤逃走……” 另一个面色青白的汉子掂了掂手上的两刃斧,打着哈哈道:“可不是,我们扑到那块洼地里,他们的马儿拴在那儿,看马的约有十来二十个,照面之下这些家伙吆喝着已排成了一列,我当时心里还在奇怪他们在搞啥玩意?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天爷,一阵钢梭已飞了过来,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几个还在地上痛得打滚,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却干脆,一只钢梭透喉而过,一点罪也没受,只是那模样儿好生可怕…… 郭正义道:“不敢当得,不敢当得……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本来也没有什么干连,但目下却教老朽不得不联想起来。那就是臣敝庄东南二十里路,有一处地方名叫恶鬼岭,此岭离大路甚近,听说晚上时时闹鬼,路上行人被吓死的已有数起,因此这条路入黑之后,便没有人再敢经过……” 郭正义苦笑道:“这是本朝的密史,连圣上都不知道,先祖等将那柄剑一断为三,各留一柄,磨成了三柄匕首,上面还保藏那一点圣血,具有无上的权威,第一位巴图鲁是哈脱,他是在太宗驾崩后,世祖福临顺治皇帝即位,年岁尚幼,赖皇叔多尔哀摄政扶持,果干有为,入关击败李自成,善用明将洪畴吴三桂等而有天下,以事功而言,多尔哀不愧人杰,他要是干脆登基做皇帝,我们绝对拥护他。 “刚才王小辈在这里,电剑公子那些人也刚走。”西城炼气士往北一指:“你们一部分人是从北面来的,该是追逐电剑公子那群人,应该了解情势,你们南面来的人错过堵截的机会了。九幽门曾经派人与贵会联络,希望能合作共同对付强敌,一直不曾获得贵会肯定的答复。目下情势已完全失去控制,你们会乘机除去咱们。” 那些少女并不是每一个胆子都很大,有几个起初很害怕,但看到公孙彦风度翩翩,无论谈吐与举止,都充分表现出是个正人君子,又不由得生出好奇心,公孙彦叫她们多走动一下,她们却聚在一处,像一群刚出窝的小麻雀一样,一面以眼角偷偷打量,一面低低议论起来。 展红绫道:“这等行迳不可用常理推测,据先慈说,这竺公锡虽是长得风度翩翩,俊选潇洒,但记仇之心极重,眦睚必报。当他受业学艺的过程中免不了曾被师父申斥,以此记恨于心。再加上他天生极为好胜,非把所有接近之人都压倒不可,所以他的师父,自然就是他首先要取胜的对象。” 七八个红衣大汉跟在那名大块头之后,又懒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们才走,又有两批人搜了过来,同样的在发着牢骚,毫无顾忌的彼此嘲谑谈笑,他们只是在应付公事,做个样儿,他们都以为激战已成过去,现在是摆场面耍大爷的时候了,他们却不知道,一头伤虎正隐伏于侧,虽然那是一头伤虎,嗯,却也吃人的呢。 郭正义凝思片刻,道:“老朽年幼之时,曾经去过几次岭上,矿坑大半深入地下,不见天光,宛如蛛网胶四通八达,其中更有些极深的井洞危险万分,纵然全身武功之人,如若不慎掉落井底,即使不当场摔死,也无法独力出困,老朽现在回想起来,印象已甚模糊。这就阱近村落找寻那些数十年前曾经采矿的老人们,设法画出详图……” 慕容廉明大笑道:“你若是这样想,那就错到底了,所谓**,只是对外人而言的一个藏身之处而已,那些皮筏没有一具能用的,我把它们藏在**中,就是防到有人识破了我与毛利天皇陛下之间的秘密而萌逃亡之心,故意藏了几具皮筏在那个地方,事实上那些皮筏的药性较为缓和而已。 “确是如此。”宇文不弃点头同意:“在熊耳山,神龙设下计谋,要从黑龙手中夺取神力金刚,而且全力以赴,就可看出两条龙互相图谋的激烈程度了。夺藏宝图只是夺利的表面假象,骨子里却是把对方火并掉,以便唯我独尊,江湖独大。咱们走吧!眼不见为净,让他们互相残杀,让他们死个一干二净。” 他,依旧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削瘦,满脸凄愁幽怨,而又呈极端愤怒之情,好像心中蕴藏着无穷伤心往事,无限情愁爱恨似的,冷电似的眸光从展红绫、枯藤叟宋平与白发老妪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狠狠地盯着郭正义,道:“小子,你又来啦!好极好极,老夫恨你们父子入骨,正愁找你不到!” 钱总管缓缓接下去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至今依然莫名其妙。刚才,我们回来之际,本来谈得好好的,堡主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情不对劲,喃喃说得一声:‘不好,我们中了这厮的毒计了!’接着,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断地自责,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们大家,尤其对不起高宗武高师父,甚至称他自己为金龙门中‘一个不肖的弟子’!” “你不要大呼小叫,像一个泼棍。黑龙的每一个人,皆是武功惊世,真正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不要自贬身价像个下五门泼贼。你必须像个人样,保持你的声誉和尊严,和我这刚踏入江湖的晚辈理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为世表率的份量。取下你的头罩吧!让我看清你是否值得我这个晚辈尊敬,看你到底是哪一位当代的高手名宿,证明你所说的话有多少份量。” 展红绫沉吟了一下、道:“这恶鬼岭形势如此险恶,大堪注意。如果敌人到此岭作为进犯贵庄的大本营,真是最理想不过的地方。大庄主说那岭上矿坑洞井秘如蛛网谅必四通八达,十分难行,如果大庄主能够找到熟悉地形之人,画出详图。那时倘使敌人当真盘踞此地,我有法子教他们死光死绝!” 可是这种海鲨另有一种可怕之处,就是它们的拼命精神,只要看见了猪物,立刻就抢攻上去,完全不理本身的死活,有一次我有个手下弟兄掉入海中,被它们包围了,那个弟兄有一身好功夫,手中拿着利刃,水性很精,但仍是遭到了毒手,因为那些海鲨都不要命的攻上来,我亲眼看见他一刀将一条海鲨劈成两截,可是那上半截鱼身依然冲上来,咬掉了他的一块肉。” 当下他顾不得再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忙以安慰的语气接着道:“堡主,你静一静,目前洛阳这一方面,我们的人手不能算少,不论那厮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我想我们还不至于无力应付。就说刚才派出去护送那些女娃儿的祖师父他们几位,即使落单中伏,以他们几位身手,只要不遇上那厮本人,相信绝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如果堡主是为这个担心,卑属马上再加派一批人,赶下去接应就是了!” 他如今望去之处,正是刚才排了六枚金钱的地方,他目不转睛地呆呆谛视着,仿佛六枚金钱仍然排在那里一样。 第六七章 投奔 两名护行武师中的那名白姓武师,指着来人为郭正义引见道:“这位是我们分宫的南宫师父。南宫师父说:昨天我们出发不久,总宫方面又来了一道加急指示,指示中交代,丐帮总舵那边,已有妥善安排,请姬夫子和向老径赴天门逍遥谷会合,等将来吃过了喜酒,再一同返回总宫!” “我有信心杀掉你们一半人。”展红绫用目光观察两侧的人,计算的结果共有二十一个完好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愚蠢得再死掉十个人,换我一个毫无成就的后生晚辈,就算你们能杀掉我,也决不可能向王大哥夺取莫须有的藏宝图。你这样做,对你的弟兄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他们参加你们的黑龙会,并不是为了替你们送死。而你却要不论代价要他们送,他们能得到些什么?贪图些什么?快乐地去死?剑穿心能得快乐吗?你……” 走着,宇文不弃一面思潮汹涌,记挂着慕容廉明等人的安危,不知他们逃出了对方的追袭与截击没有?烈火金轮商先青等人俱皆有着一身高强的武力,该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葬身火窟吧?还有十九飞星郭正义、展百扬、提尧等人……他们平昔极为机警,又那么充满了生命力,他们都不是夭折之像,生命之火更不该熄灭得那么快…… 慕容廉明目睹此状,感触良多,心胆俱裂,心中暗道:“我的妈呀!江湖上盛传这小子已安然走出迷魂塔,功力大进,看来此话不虚,竟连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南宫围棋,以及宋老儿等四人,都招架不下他的三招,从此往后,武林恐将多事,我何妨及早拜祭夏侯博尊后,返回青城,以图自保。” 不过他却不去驳她,只微微一笑,道:“姑娘责难之言,在下实在不敢当得。如若姑娘允许说出忽然生气的原由,在下自是洗耳恭听!”季彦凌道:“这封密函乃是龙虎庄三老签押写就,说是他们精心秘密训练的二八星宿不能给我调遣,并且说只借重我的智计,如有大事,再向我请教等语。哼,他们分明不信任于我,这种情形之下,我何苦留在此地?” 慕容廉明笑道:“当然,我是计算好时间再开始的,此刻想必已经成功了,白龙虽据海夜光岛,但那个地方是无法久居的,他的归途既绝,也无法再回到中原,除了投奔敝邦外,别无他策,战老先生,敝人对你们的帮助不为不大吧,凭着这点情份,你总该放我一份交情!” 展红绫眨了一下眼皮,道:“我们公子已经看过不少大夫,花去了不少的钱,他自己也懂得一点医理,这个毛病就是治不好。而你老鬼如今却说得这般容易,可见你这位郭正义,的确与众不同。现在奴家不妨再问你老鬼一声:奴家求你的事,你老鬼是真的办不到?还是刚才这颗珠子,不能满足你老鬼的胃口?” “两条龙与九幽门,皆公然露面大举出动,明白表示要以杀戮手段公然抢夺藏宝图,一切有关的人,皆是他们歼除的对象了。”穷儒一面说,一面接近至一丈左右,摆出诚恳的和善面孔:“小姑娘,不要计较咱们与王小辈的过节好不好?在崤山那种情势下,你虞我诈清除竞争者,是正常的手段,你们不否认也除去不少人吧?” 将面颊贴着瘰疬的树皮,冰凉凉的,宇文不弃凝眸往前探视,前面,果然有上百具血淋淋的尸体排列着,有穿红衣的,黑衫的,白袍的,但是,他们穿着的衣裳尽管各异,却皆相同的染着满身血迹,清晨的空气里浮溢刺鼻的血腥味,这气味是这般怪异,却又这么令人心中悸动,那些尸体静静的排列在一起,静静地,他们已经没有仇恨,没有思维,更没有感触,现在,他们是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平和得令人凄楚,方才的红眼相向,方才的拼杀格斗,仿佛已经是很长远以前的事了,长远得趋向迷茫…… 展红绫闻言喟叹一声,一面抚摸着爱女的秀发,一面对南宫围棋说道:“你别再说下去,更勿误会我的意思,一切的不幸固因梅儿而起,一切的不幸也要因梅儿而结束,你要是再一味的仇视她,梅儿生性至孝,甘心逆来顺受,我可不答应,老身离开逍遥庄,隐居此处时,本来不想再管此事,同时也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你对她的恨意,想不到十几年漫长的岁月,你却分毫未变,实在令人齿寒,今日我们母女既然重聚,无论如何也不准你伤害她!” 这时耳中忽然听到声息,连忙循声查看,只见远处人影闪动,不久,移到近处,却是四名劲装佩刀大汉,从他前面两丈左右经过,一直疾行没入那片屋舍之内。紧接着又是四名劲装大汉从另一面出现,也是向同一方向走去。这两批人走过之后。郭正义暗想这些劲装大汉们个个露出匆忙的样子,一定有事。心念一转,正要腾身追去,耳中又突然听到声息,连忙停步察看。 慕容廉明道:“绝对正确,否则我就不会作这个冒险的孤注一掷了,毛利天皇失踪后,武力都隐藏起来,散居深山,或为盗贼,或者隐藏身份,屈身于贩夫走卒,以待东山再起,但是我的估计绝不会差,玉龙寺并不糊涂,如果我们手中的力量不值一顾,就不会跟我合作,更不会让我参加玉龙寺了。” 郭正义叹了口气道:“这里面的道理,说来也许你大娘无法领会,但不说又无法使你死心;须知一个人的少壮老衰,正如时序之有春夏秋冬一样;你们这位公子,他只是气血失调,而非气血枯竭,他才二十五岁,又练过武功,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可贵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中,病来得容易,但也去得快;就像春天的树木花草,即令折下一截照样能活一样,至于你大娘……” “少吹牛了,阁下。”宇文不弃冷冷一笑:“你们赶回的人,似乎数量有限,大概死得差不多了。今后,黑龙注定了要在江湖除名,没有什么好混的了。阁下,我的人也会很快地赶到,在下还有余力和你们游斗,不会让你们有同时出手的机会,你无奈我何。等我的人赶到,一定可以把你们一网打尽。” 两名红衣大汉吓得一跳,双双退后一步,失掉兵刃的那一个也急忙抢前将地下的两刃斧拾了起来,壮着胆子大吼:“你你你,你好大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难道不知道无双派已经全军覆没溃败散逃了么?你却竟敢摸到这里装神扮鬼?赶快丢下兵刃受缚省得爷们给你生活……” 南宫围棋嘿的冷笑一声,道:“嘿!你说的好听,你不提此事也罢了,一提老夫就觉得羞愤难当,这丫头如说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会对她那样的关怀爱护,不但和你母女相称,而且居然明目张胆的让她姓谢,每当她叫一声爸爸,我就好比受了莫大的委屈,恨不得把她一掌劈死!”谢梅吟闻言,花容大变,哭得死去活来。 下面地方甚是宽阔,都打扫得十分干净,靠内的墙前摆着一张丈许长的长形木桌,铺以红布,桌上有面白色木板,约是两尺见方。板上绘着一柄精光闪耀的大刀,刀尖微微下指,数滴鲜红刺眼的鲜血,悬在刀口之下。这面白木牌有个供座,竖立在桌上,画面的大刀鲜血,触目惊心,一望而知乃是代表“铁血”二字,单是这面刀血木牌,已经使得四周浮起森森杀气。而此时长形木桌前面一丈之处,十四名大汉分作两排相对雁列,人人面色沉肃,手按刀把,似乎随时都会抽出利刀取人性命。 在这两排大汉之间,一个女子跪坐在地上,双臂倒绑。她面向着木桌那边,头发垂乱至肩,因此外面的人无法看得见她的面孔。不过光是看她那种坐态,已知她疲倦万分,又负有伤势,已经是不易支持下去的光景。屋内静寂无声,虽有那么多佩刀大汉,却好象都是泥人木偶。只有那个女子偶然会发出低微无力的痛苦。 慕容廉明淡然地道:“可以这么说,因为那时毛利王室已经与足利王室相抗多年,毛利的力量较为范弱,有远见的家臣已经预知日后会失败,着手培植以后的势力,教我们家学武的那些武师,都是毛利陛下的家臣,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民间培养起一股势力,而我渡边家是最有成效的一家,他们慢慢地把力量都移了过来。” 郭正义含笑将他迎入大厅,落座后寒暄不上几句,便开门见山地笑着对他说道:“晚生托庇祖荫,家中颇集有一些珍宝古玩,先生如能在七日之内治好晚生的隐疾,晚生愿再奉上来瓷两件。“ 第六八章 分司 “若是先生能将七日之期缩短为五天或三天,晚生则将大开库门,在所有的收藏之中,听由先生任择两件!” “郭叔叔,许姑娘的消息一定可靠。”身后传来宇文不弃的语音:“我想起来了,在崤山,黑龙杀手锄除前往夺图的群雄,以便擒住神力金刚的爪牙能顺利撤走。他们三人在外面活动以了解情势,也在暗中进行锄除异己的勾当,看破宇文不弃捧我出来引人注意的诡计,因此杀手全力向我和宇文不弃袭击。之后,他们发现我才是真正劲敌,所以布下陷阱打主意埋葬我,几乎成功了。许姑娘,事不宜迟,我们去找他们,我知道他们往何处走的。” 两名大汉一使眼色,正待突起发难,宇文不弃已淡淡一笑,倏然抖手,那柄宽刃短剑“霍”的反射出去,“咔嚓”一声,两丈外一株人腿粗细的柏树应声齐腰而断,短剑闪耀着夺目的蓝莹光彩,仿佛具有灵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转而回,宇文不弃左手一伸,那柄锋利无匹的短剑,已那么恰到好处回到了他的手上! 追风剑客南宫围棋气忿忿的说道:“哼!这简直是欺人之谈,谁不晓得今日的紫金谷主人魔郭正义,就是当年的剑圣郭正义,这丫头明明是你和老贼苟合所生……”展红绫玉面一寒,忍气说道:“剑圣郭正义,早已遇难,今日的人魔郭正义,另有其人,他也就是杀死剑圣的仇人!” 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屋外步声传来,转眼间进来两个汉子,身上各带着兵器,眉宇间都透出精恽之色。他们大踏步走到长桌两端,便各自站定。左边的一个道:“慕容廉明片刻便即驾临,目下得赶紧另行调摄一些人手,在这刑堂附近巡查!”右边的应道:“莫分司之言虽是有理,但刻下人手都调到内堂各司辖区,此间已难再派出人手啦!”姓莫的汉子森冷一笑,道:“李兄你我都位居分司之职,此地是你辖区。兄弟我不过是顺口提上一句。李兄的决定谅必自有分数!”姓李的阴声道:“此地如若当真有敌人潜入,只怕周围各司辖区也有责任。” 如烟一笑道:“甘前辈,我说句公平话,圣祖是我曾祖父,我不是在替他辩解,侧重科举,取土于八股,他只是重加提倡而已,但是这个制度却是袭目明朝,朱家的皇帝以平民起义而得天下,得民间饱学之士拥助之功不少,他们怕再失天下而定出这个靡费土人精力之策,可不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因此我只能说这是做皇帝的人,用以巩固其江山的手段,却不是专为用来整汉人的。” 郭正义道:“有,有,有,是的,有这么个人。听说此人不但医术十分高明,一身武功也不错,任何疑难重症,三帖包好。又听说这人,原来的名字并不叫‘方三帖’,而是叫做‘方铁山’。‘铁山’被喊成‘三帖’,原只是一时之戏称,不意却因此流传了开来。此说不悉是真是假?” “转往南走了,用不着往北走啦!派往北面歼除宇文不弃一群江湖龙蛇的爪牙,包括他们名义上的会主,几乎伤亡殆尽,火并已经结束,他们还往北走收尸吗?所以一定往南到紧急聚会处理善后啦!老夫知道那处地方,可能宇文不弃也知道。斗智斗力,他们还真比宇文不弃差了三分两分才华。” 退了一步的那位仁兄苦着脸孔,硬起头皮,嗓子干涩的道:“我……呃,我们出动了五百多弟兄……由焦大头领、陶二头领、白三头领亲自带着分成三股行事,一股埋伏在碑石山后路;一股隐藏在无畏山庄附近,另一股随同黑手党的曾老么扫荡山下的敌人……我们便属于最后的这一股,每股约摸有一百五十来个人……” 展红绫沉吟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梅吟的确是正平的姐姐,正平也的确是梅吟的弟弟,老身刚才已经说过,剑圣陆大侠昔日遇难前夕,和老身途中相遇,把梅儿托付给我,一直在我身边长大,因怕仇家得知陆家有后代,故而未敢泄露真情,是以梅吟至今尚不知自己的身世来历,思想起来,实是人生一大不幸。” 这两人的说话针锋相对,似乎存有心病。他们这一暗年,反倒不提派人严加布防之事。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外面步声微响,一个身罩青布大挂的中年汉于进来。此人身量中等面色青中透白,鼻子高耸有如鹰嘴,一望而知是个阴险狠毒之人。此人一踏入屋内,本来已是鸦雀无声,此刻更加静寂如死。那两排十四名大汉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那也是朱明皇帝施的德政,为防民变,但武而修文,把有气节的人明宣教化,教成了不善战,不屑逞匹夫之勇的书儒,而执戈卫国的战士,在别的邦族都列为最崇高的地位,只有在华夏礼义之邦,却列为最下品,以众所不耻的钱民任之,这样一个老大的邦国,人再多,地再广,又何足惧者。” 郭正义叹了口气道:“说来一言难尽。有了一个‘郭正义’向必然,人们就忘了‘回春妙手’方三帖,你公子知道的,这并不是我向某人的错,哪一个人没有向上之心,一个当徒弟的,总不能一当就是一辈子呀!可是,家师他老人家,却偏偏不能见谅。你叫向某人还有什么办法?” “前面路口有小店,沏壶茶弄些酒菜充饥,歇息养力,动起手来也有劲些。”领路的无我瘟神精力旺,急走十余里不算一回事:“往东两里地是蔡聚,那就是预定紧急聚会处,风声不对便可东奔远走高飞,乘坐骑飞驰谁也休息赶上啦!再往东三里是仁义桥集,他们就是在该集买的坐骑。” 说着,他转过身,仍旧以那柄宽刃短剑支撑着躯体,一步一步艰辛的离去,他走路的模样是如此蹒跚,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疲困与虚脱,以致让人看起来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以将他推倒,但是,那两个红衣汉子却连想也不敢朝这上面想,宛如在那个创伤累累的身体上还附着一个隐形的恶魔一样,只要他不再转回头来找麻烦,他们已是烧了高香啦。 接着又说道:“梅儿,今日身份既明,不可再以母女相称,我和你父亲郭正义,你母亲白如银,曾有数面之缘,你们以后就叫我施姑姑,或施姨姨好啦!”至此二人都已深信不疑,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施姑姑!”来历身份既明,陆梅吟恨意全消,伸手紧紧抓住弟弟的手,道:“弟弟,你不恨我吧?姐姐过去对你太不客气了!” 姓莫的和姓李的两人虽是位居分司之职,此时除了躬身行礼之外,也不敢发出一点声息,那个身穿青布大褂之人,冷森森的目光在屋内一转,便缓步走到长形木桌之后。他身形一定,掌管刑堂的李分司欠身道:“女犯仍然不肯认罪画押,恭请慕容廉明裁夺!” 慕容廉明低哼一声,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凝注在桌前地上的女子面上,道:“李钦兄你身为刑堂分司,竟不能使叛逆之徒认罪画押,未免太以无能!”郭正义微笑着道:“本公子便是目前江湖上最热门的人物——‘金龙大侠’尚文烈!你是第一个见到本公子真面目的人,单凭这一点,你便该引以为慰,引以为豪,你说对吗?另外,本公子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老儿千万不可藏私,每一个单方,我都会找人复验,以决定它的灵效,耍花枪只有自讨苦吃!” “周老弟,你只知左一个应该,右一个应该。”老瘟神调侃周总管:“天下事如果每件事,都先知道应该与不应该,岂不天下太平?两条龙与九幽门都是威震江湖的强者,王小子却又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们如不将王小子捉来求证,有何颜面向江湖朋友抖威风?任何一事牵涉到名利,不达目的是不会放手的。” 如烟道:“但是圣祖不糊涂,他看出读书人不足俱,在江湖上还有一批英雄豪杰,为心腹之患,必须予以消灭,所以在国事底定后,就授意白龙等六名官廷高手,重金网罗江湖上的黑道高手,对各大门派,展开了突击。这又是江湖人本身的矛盾,武林分黑白两道,黑道中人,一向为白道所不容,积怨既深,一旦有了机会,得到官方的支持,他们自然想报复,于是八大门派,次第被毁,才算是真正地瓦解了汉人的反抗意旨。” 他顿了一下,又道:“譬如传说中你替当年那位点苍掌门人孥魂手方继泰缝回一只耳朵,连线痕都找不出来的事,就很动人。为这件事,江湖传说了很久,说的人没有一个不眉飞色舞,听的人也无不心向神往。这只是你老儿一生中的事迹之一,另外一些不为人知的神奇手术,当然还多得很。” 第六九章 穷酸 离开了林缘,离开了那些狰狞而丑恶的尸体,宇文不弃咬着牙根,忍受着身上火炙一般的痛楚,酸辛却又勉强着自己尽速走着,今天是个好天气,有阳光,有青天,有阵阵带着寒意的晨风,可是,他的心里却浮漾着不能平的气忿,笼罩着血淋淋的悲恨,多少人的生命业已在昨夜化为灰烬,满腔的豪情幻为乌有,往后,跟着来的,必定是更惨厉的,一场连着一场的杀伐,谁也想索回这笔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而为了什么呢?真正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再者,人魔武功奇高,几乎天下无双,东海逍遥庄,豫中紫金谷,一向被人视为是武林两大主派,剑圣陆大侠既然接不上老贼的三十招,咱们东海一派又何尝是他的对手,此事真相一旦揭穿,传入老贼耳中,梅吟这孩子固然是凶多吉少,东海一派恐怕也很可能被他洗劫一空,果不幸而言中,愚妹何颜见陆大侠于九泉之下,如何对得起你们谢家历代的祖先。” 慕容廉明又道:“此女胆敢违抗上司命令,行同叛逆,毋须多讯费时,判以当堂杖毙!”他的声音森冷异常,使人感到他有如冥府判官发出勾魂拘魄的命令一般。刑堂分司李钦朗应一声,挥手喝道:“慕容廉明有令,当堂杖毙女犯!”四名大汉转身奔到墙角,转头就奔回来,每人手中部握住一根行刑用的木杖。 如烟笑笑又道:“第二,我借这个机会,也说明了朝廷对江湖现势的了解与运用之策,更向甘前辈等各位提出一个忠告,匡复大计,不是把忠义形之于言色就能成事的,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解决,谈了不仅是空谈,反而会招致许多困扰,从事费力内共,却只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结果,在内贼末消除之前,不宜作过激之言行表现,否则朝廷只领略加挑唆,就可以叫我们自己人自相残杀起来。” 窗外那人冷笑着接下去道:“但可惜的是,你大总管只知道无名堡中有个外号五荤弥陀的武师,却不知道这位五荤弥陀的名字叫什么。否则,刚才在听到有人于窗下呼唤希文时,你们那位受苦受难的伙计,只须轻轻答应一声,你大总管的这条妙计,就不致功亏一篑,白耗这一番心血了!” “一定出了某些意外,迫使某一方面的人改变计划。”金门圣女黛眉深锁,冷静地分析:“这个人工于心计阴险狡诈,行事令人莫测高深,在神龙会中的地位一定很高,所以才有权改变计划。他应该毫不迟疑,以雷霆万钧的声势,一举歼灭黑龙的残余,一劳永逸,岂能悄然改变计划,一走了之?” 荒地的陵脊上,突然有一截身子露了出来,这截身子刚露出来,他的下半部却衔结着另外一截身子,宇文不弃看得一愣,直待那条影子完全映人他的眼中,他才恍然大悟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是由两个人组成了一个躯体,上面这个双腿太短可以说只是两条细细的,有如萝卜粗的大肉筋,但是两只手臂却又长又粗,下面这一位两腿和常人无异,甚至更为强健,两条手臂细弱得几近于无,仅是垂着两根藤尾一样的象征品罢了,于是,两个人叠接在一起,没有腿的那个跨坐在有腿的脖颈上面,有腿的那个则驼着没有腿的,猛然一见,这形似“人”形的怪物却是手腿俱全,相互辅助,更显得臂益长,腿益健,又比寻常之人高出了一大截! 深意的一瞥追风剑客南宫围棋,又道:“老身较技衣冠冢之前,原来是想得到迷魂塔上秘图,进而修成绝技,杀死人魔老贼,一来为陆大侠复仇,二来也可消除我们夫妻之间的误会,把侠圣郭正义已死,人魔郭正义乔装冒名行恶的谜底揭开,岂知,在衣冠冢内和夏侯博尊小处数日,顿生人生如梦,归隐遁世,不问尘间是非之心,此念一生,遂在衣冠冢内定居下来,一住就是十七八年。真想也想不到,一年前的今天,九华一叟林松涛大侠,竟把你弟弟带来此地较技群豪,而且幸而夺得魁首,学成绝技,看来天网恢恢,善恶相报,陆大侠复仇洗冤之日为期不远了!” 那女子双手猛挣,右腕上一双金光灿然的幼纫金圈几乎褪跌落地。但她仍然没有说话,因是背向着外面,所以郭正义瞧不出她是不是嘴巴被塞。郭正义限见四杖齐齐举起,那四名大汉个个长得肩阔膀粗,孔武有力。刑杖一下,每人最多三四下,就足可把那女子活活击毙。他陡然间热血上涌,怒气填膺,吸一口真气,提气轻身,同时使个身法,迅快如鹰隼般从缺口中急射入屋。 如烟道:“是的,甘前辈,这句话我本不该说,但又不能不说,固然在您的立场是不忘本,可是对方今而言,毕竟是要视作反逆言行的,好在这一任皇帝还算有气量的,对您各位尚能尊重,没有非难,如果换个气量窄一点的人当权,您那种做法,不仅是害了自己,也害了许多热心追随您的年轻志士,他们因为您是前辈,对您的话,多少都有一些祟拜模仿的意思。” 穷书生微笑着道:“我穷酸的看法是那两名武师无疑早知道对方会来这一手,所以那姓葛的和姓桑的两人一出手,便吃了大苦头,等到姓邬的感觉不妙,两名武师业已扬长而去,姓邬的不肯罢手,只好将受伤的伙伴,交给另外两个受伤的,自己一个人追了下去,另外那三人,全带着满身伤,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敢再住在这店里。” “城北歼灭黑龙的行动,完全是他亲自主持大局,地位当然很高。”宇文不弃说:“他的计谋也令人激赏,留一些人在城南潜伏,摆出主力在城南的姿态,引诱黑龙的主力攻击。他自己带了人直捣黑龙在城北的巢穴,获得空前绝后的成功,连穷家三友也中了他的圈套上了大当,假以时日,神龙席卷江湖雄霸天下,指日可待。” 两个半人中上面的这个纳罕的匆忙望去,老天,那中年汉子不知为什么已被一柄宽刃的短剑透心穿过,他正瞪着两只眼睛愣呆呆的看着露出在前心有一大截的剑锋,那模样,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宛如一个人忽然自万丈之高的绝壁上坠落,在撞到地面之前向下呆望着一样;有至极的绝望,有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惊恐,还有,无比的不甘不愿! 慕容廉明怕他误会,立刻郑重地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此人曾深入迷魂塔,获得绝世神功,贫道适才曾亲眼见他把东海逍遥遥庄的追风剑客南宫围棋、枯藤叟等四人,打得狼狈不堪,功力之高,实是空前罕有,宇内无双,逞强出手,恐怕不易讨好,故而出手相拦。”“你是黑龙会盟旗令主,直接传达会主的命令或指示,当然是周会主的心腹。郭正义,如果你不招,下一爪将是你的要害,我保证可以把你整个数字抓裂拉剥出来。”问口供的人五指渐收,女人肩尖的三角肌在爪下收拢:“我们的要求并不苛,你必须招出前年贵会所得到的那份藏宝图,藏在何处或由何人携带。招,我在听。” 忍了忍,但宇文不弃终于又道:“我自来说话不喜转弯抹角,这次教训之后我不得不赘言两句;信心与傲骨是武林中人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但是,却应该以精密的筹划来保证信心,以辛勤不息的磨励来支持傲骨,不可毫无支撑的随意狂傲,更不能泛泛从事就大言不惭,否则,这是空架子,空架子一时倒塌,只会更难堪,更悲惨!” 郭正义想了想,硬把满腹怒气强自压住,从怀中取出九华掌门信物,道:“诸位对在下成见极深,郭正义纵然把嘴说烂,也是无济于事,你们最好看看这个,就知小侠之言不虚。”说着说着,故意的把手中玉佛手在四人面前晃了一晃,少林明性、武当无尘、无为道人、青城慕容廉明,定目细看,皆认得是九华掌门信物。 屋中一干大汉中奔出两名,抢上来把他按倒地上,用鹿筋绳索将他双手双足都紧紧捆住。刚才被郭正义所救的女子站在一边,等到郭正义捆得象个粽子一样之后,才姗姗上前,头颅向后轻轻一摇,满头长发都抛到脑后,露出一张素净雪白的脸庞,眉目如画,甚是美丽,不过眉长眼大,鼻高额阔,一望之下,便知不是中原人氏。 宇文不弃这时也道:“四哥,这次可是我做兄弟的第一次数说您,我自己缺少头脑,一直跟着您进退,可是最近一阵子看看,兄弟也不佩服您了,您自己没有一定的主意,就应该听人家的,认准了一个人,就全部信任人家,可是您有意无意间,老是要夹东央西的问上两句,表示一下您的意见……” 第七零章 招聘 尤三臭嘴道:“我抬杠?笑话!我抬什么杠?我且问你:酸了于打赌前,坚要那女人先写下心中想的事,无非想表示他人穷志不短,输须输得硬挣,赢要赢得光明,但当那女人默认他猜对了时,他却装聋作哑,不先去翻开水牌,对证一下他是否真的没有猜错。关于这一点,你麻子能不能加以解释一番?你麻子敢说这里没有文章?是你麻子抬杠?还是我尤三抬杠?” “你剑断魂陈家谋,是当代的黑道大豪,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女人是黑龙会的盟旗令主,凌云燕黎娟,所使用的龙泉软剑,是极难使用的怪兵刃,说的话依然锋利,不减豪气:“藏图的地方,当然在本会的山门盟堂,决不可能将图携带在身上,在江湖四处奔忙,以免发生意外。我告诉你,本会绝对不曾获得另一份图,所以一听神力金刚有图,便不顾一切全力以赴。你把我撕烂,我也招不出莫须有的事情来。” “两个半”不敢吭声,只管低着脑袋装熊,金木握着拳虚空挥了几下,恨恨的道:“这一下我们可都有光彩了,‘铁’‘血’‘卫’三门好手尽出,率领三百名精锐弟子猝袭黑手党,结果却弄了个全军覆没,支离破碎,回去怎么向铁掌门交待?又怎么向其他三门一堂的同仁说话?你们不要脸老夫我还要,大草原已为了我们而玷污了……” 夏侯博尊道:“嗯!事情的确很严重,如果单单是一个人魔,以及他儿子毒郎君,和足下交手,事情倒不怎么棘手,凭此时的功力修为,加上铁掌何修,再邀请几位武林豪客,也许能够达到复仇报亲的目的,可是,现在却不敢如此打算,不但铁莲花的主人艺业很可能在人魔父子之上,尤其身后一个摄魂仙子,非有万全的准备,足够的人手,绝不可轻率从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断送了整个武林的前途。” 郭正义一看这种情形,已知道对方无疑已发现了桓宇,故此又布此罗纲。大概桓宇目下已经在屋外份窥,只要他忍不住出手动救此女,顿时又得象自己一样中伏被擒了,因此他心中焦急万分,可是身上穴道被人制住,无法出声警告,只好干瞪眼睛暗自着急。他瞧得见那番邦美女受刑时面上的表情,看来似乎当真十分痛楚难禁,因此才发出那种令人惊却动魄的惨号。虽然她这种苦肉计是个假局,但鞭打的痛苦魂是真真实实之事。郭正义也不知为何忽然对这个美貌的番女泛起同情之心!两条皮鞭交替抽打,只十多下就把那番女身上衣服抽得大半碎裂,原来嫩白丰腴的肌肉上,尽是青紫鞭痕。屋中一片森冷残酷的气氛。 宇文不弃道:“不!蓉姑娘,我说的是良心话,我对四哥一向是最佩服的,可是近来我看看,连我都有点讨厌他了,对你,对杜大侠,还可以说是不了解,可是徐明是他的弟子,那胖小子的做人,我们是清楚的,虽然没有出息,却不是欺师灭祖的人,至少不会把他这个师父给卖了,他连自己的徒弟都信不过了,我又何必挤进来凑热闹呢。” 展红绫狠狠瞪了几眼,等气平了,才道:“详细的情形,奴家也不清楚……据说事情是这样的……这位辛大娘这一次来的时候,在凤翔陇西之间的一爿小客店里,无意中遇见了一名穷书生,经过她细心的观察,她怀疑这名穷书生,很可能就是那位什么无名堡主郭正义的化身,因为一时无法确定,便暂以西席之名义,将这名穷书生一起带了过来……” “女人,你不要逞强。”西城炼气士身右的人,举手制止剑断魂抓肉:“贵会前年在湖广获图的事,决非空穴来风,你可胡招,说图藏在山门盟堂,但我一听便知是谎言。众所周知,藏宝图一幅分为四人份,如果寻找其他的图而不带在身上,怎知所寻获的另一份是真是假?须将图并合才能分辨,所以非携带在身上不可。招吧!我不希望你受到残害,毕竟在双方反脸成仇之前,咱们曾经一度是朋友。” 宇文不弃沉默了一会,低沉地道:“江湖风云变化难测,瞬息之间便易优劣之势,一个人或一个帮派要在江湖上永远称雄为霸,虽非不能却极其不易,强弱与胜负之分只有一线,越过此线便使结果完全相异,是而有言曰胜败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穷一世之间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样少有百年来只胜不败的帮派,一个人与一个帮派的道理相同,难以事事皆占上风,桩桩惧称强横,基于天地等及人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预料不到之事发生,或者败了,却要自惕干失败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时不犯同过,实不用空白悔恨已成为过去之耻而耽搁了再雪此耻的准备功力……” 夏侯博尊神目一闪,从众人脸上扫过,说道:“自从在紫金谷外,由你假扮老夫,吓走黑衣蒙面大侠,我老人家和何大侠脱险后,便分头追查此人来历,约在半月之前,曾在鄂西和他聚会一次,因当时已知人魔和铁莲花的主人狼狈为奸之事,觉得事态严重,未敢携手而返。你何叔叔目下正在一面探察此事真相详情,一面四处奔走呼号,希望能号召天下仁侠之士,共商义举,兴师紫金谷,以期一网打尽两个武林魔星。” 慕容廉明道:“以后也是一样,三才堂只负责决策,分层实行,除了最高的十数二十人外,别的人都不知道三才堂这个名称,这样才能严密控制之效,事实上天龙寺早就实行分层节制办法,任何指令,都是由上一级转示下一级,使事权分化,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三才堂要做一笼馒头,不指定一处负责,预先加以分工成五次任务,一处来面粉,一处采办蒸笼,一处置锅炉,一处买柴薪,一处招聘厨师,这样分别通知五处后,除了最高决策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一宇文什么任务,而中途如果有一宇文任务外泄,立刻可以查出是谁失败,但又不会影响到全局。” “朋友?你九幽门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可耻!”郭正义咬牙齿尖叫:“我们把你们看成患难相共的朋友,才毫无戒心把你们请入祠堂商议对策的。你们第一个先决条件,便是要我们把藏宝图送给你们,一言不合,便突下毒手,猝然袭击,本会的弟兄措手不及。你……你们好狠毒。黑龙算是被你们并掉了,我好恨!是……是我建议让你们进祠堂商议联手合作大计的。我真该……死……我断送了本会十余年刻苦经营的根基,杀了我……吧……” “老夫当年曾和摄魂仙子在此恶战三昼夜,结果胜负难分,当时面对数百英雄,订下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之约,随即相继归隐,我老人家所以乔装成胖和尚的模样,行走江湖,其故在此,未和紫金谷主人魔老贼,以及铁莲花的主人认真的一决死生胜负,其故在此,不便躬亲参与盛会,其故亦在此!” 再者,那么大的一个组织,份子必复杂,本身的基础就不稳,熊本一郎的两名弟子回去后,说出两条船上玉龙寺弟子生活,我就知道玉龙寺绝难以成事,所以我才想不如快点使它夸掉,使那些人无处立足,引到我扶桑去,利用那些剑士把柳生官本两门的弟子拼一下,两败俱伤后,我就可以攻毛利王室,重掌扶桑大权了。” 如烟一笑道:“老爷爷,您也言重了,其实我们等此间事了,都要回去的,回到中原后,我们也都散人江湖不再管这些朝廷的事了,江湖人的本份是为民除害,拯弱遏暴,为人间铲除不平,为武林存道义,有许多事原不是我们该管的,正因为我们不该管,所以我才请甘前辈谨慎言行,免得使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变质,又含别的意义了。” 郭正义道:“我已经说过了,我郭某人如一天不能进入那金龙总宫,打听出十二座金龙分宫分布的地点,以及收回本门那部金龙宝典,我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若有一天我郭某人达成心愿,我第一要做的事,就是先送你出去,同时,我也说过,虽然你我利害相同,应该处处协力携手,但是,很明显的,我对这姓尚的仇恨大得多,要进行的报复与步骤也难得多;而你,一心只想一走了之,并无记恨之意。所以,我在事先声明,你的事情较好办,我不会强人所难,你如果不愿等待,你可以自行设法,只要你能走得了,只要你不影响到我在这里的处境,我决不会阻止你先离去!这一点,你老儿必须明白。你走不了,并不是我在留难你……你留下来,也不是为了陪伴我!” 第七一章 后患 宇文不弃微笑道:“阁下这个请求杜某要方命了,我辈以武而行侠,当讲求两个字,即是信与义,各位既然入了月野流,听渡边武夫的指导是应该的,因为各位取了报酬,此即为信,当信与义冲突,自然是义的份量重舍信而全义,尚可原谅,但是反过来去杀他,则又自陷不义了。” 郭正义很谦虚的道:“马道兄过奖啦!在下愧不敢当,无慕容廉明目下仍在继续探察敌方动态,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后,自会兼程赶来,在他老人家未到之前,一切言之尚早,现在当务之急,自然是接应四方与会豪杰,并且加紧修练玄功,在下从迷魂塔内携出一本奇书,上面记载着一个玄奥无比的剑阵,名曰:‘七星剑阵’,想来只要能把此阵修练纯熟,兴师义举,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须知,郭正义并非是嗜杀之人,在过去,他之所以和“金龙宫”过不去,只是为了上官琼失踪,那尚文烈作法自毙,诈称已将上官琼弄到手中,这才激起了他的怒火,再加上季彦凌的推波助澜,建议他一条釜底抽薪,在各处“金龙分宫”放火寻人的狠计,这样一来,才使他正面与“金龙宫”的人马发生冲突。 “贫道正要问。”慕容廉明冷冷地说:“黑龙的人陆续狼狈地逃至蔡聚集合,这三个老卑鄙居然也无所顾忌地直闯祠堂,大概是跟踪黑龙的人来的,还不知黑龙的人被咱们一网打尽了,一头闯进龙珠阵,乖乖被擒,命运已经决定了。穷家三友诡计多端,在城南他们引贫道入农庄突袭王小辈,他们却先溜掉了。他们一定与王小辈暗中订有默契,有意吸引本会的人在城南奔波,他们乘机遁至城北,与王小辈共同图谋黑龙的藏宝图。他们消息灵通,可能知道图由黑龙某个人携带。小辈,你们这些江湖龙蛇,与黑道强大的组合争口食,早晚会被消灭的。你们没有希望了,赶快走吧!还来得及!”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着,宇文不弃仰首凝视头顶的白色芦苇,芦苇在北风里摇晃抖索,发出阵阵枯涩的挤擦之声,这声音有些单调,有些空洞,更有些无可言喻的悲凉,这种植物生长在萧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着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丛丛的,总是像染了那么几分无奈的凄切与冷清,摆动着白色的芒顶子诉说人间的坎坷和苦痛…… 以眼前的种种迹象看来,铁莲花的主人此来似乎志在试探群豪动态,并无决战之心,可能是行藏败露,被谢雪峰夫妇发现,慑于无慕容廉明的威名,不敢恋战,故而抖手打出一枚铁莲花,便匆匆而去,而谢雪峰等人却不甘就此罢手,瞬即尾随追去,由于情势紧急,是以未将玉匣与青丝带走。 她说得有情有理,而且态度诚擎,郭正义倒不好意思向她板面,不然自己反而变成蛮不讲理的化外之民了。当下拱拱手,道:“姑娘的话在下自然信得过,关于姑娘想知道的事,在下这就奉告,等说完之后,在下可就要凭一身本事,满腔热血,尽力营救我那同伴,那时兵刃无限,拳脚无情,姑娘切勿怪责!” 宇文不弃沉重地道:“对你说的话,我无法相信其真实性,就算一切都是真的,我也不会感激你,因为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帮助我们,第二,我们这次到琉球来,原是为了答应文夫人所请,为琉球消除海寇的侵扰,如果放过了你,使你得到成功,相信决不会就此安份,你们显然地仍将来此!” 季彦凌沉吟着,缓缓点头道:“是的,姬某人已经稍稍有点眉目了,大娘的意思,显然是说,现在谷外,只有两种人,其中一种人应该没有理由会对慕容廉明的医术发生兴趣,这种人甚至不该知道慕容廉明是何许人,如果竟发现一名卖酒或卖烧卤的杂在人群中,这人无疑便有追查其身份之必要。” “你们如果真想得到藏宝图,就应该知道。你如果真想要那份藏宝图,好好仔细搜他们,一定可以把图搜出来。妖道,你们太无知,他们才是黑龙会的真正主事人,惊天一剑是徒具虚名、骗人的会主。惊天一剑带了人和我周旋,我就知道他们的秘密了。因为黑龙真正的主力在城南,我的人毫无所知,被他们杀得几乎全军覆没。我料错了,他们也料错了,所以双方都死伤惨重。他们消灭了我城南的人,我也消灭了他们城北的人,双方都估计错误,没能捕捉对方的主力加以歼灭。你九幽门,可说帮了我一次大忙。呵呵!我还得谢谢你呢!快搜啦!你一定可以搜出一张藏宝图,但……” 搔搔油光的头皮,这位有屠夫之称的粗犷汉子道:“宇文大侠!谢谢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为完蛋了,商尊主他们在无畏山庄的大火烟硝里与我们失去联络,我们原想保持住当时的一拨人冲下山去救援,哪里知道竞连人家的山门也突不过……若非是你,宇文大侠,后果真不敢想,只怕我们连一个回去报信传警的人也没有啦……” 无慕容廉明的面色忽然一变,忧心忡忡的说道:“他们之间的爱恨不但牵连颇广,而且已久达十七八年之久,彼此多年隔绝,恨意弥深,一切皆因令姐而起,却无法因令姐而解,尤其夫妻间事,最是讳莫如深,外人实无插言余地,过去,我老人家曾劝解过几次,奈何毫无作用,只好作罢,看来只好让时间来慢慢的冲淡他们感情和心理上的屏障一途。” 郭正义道:“不错,我到了屋外,潜窥屋中种种情景之后,本来也是热血沸腾,要冲入来救走姑娘。但忽然想起此岭之上关卡重重,防守极严。何以我一路奔来,并无一人拦截?纵然当真无人发现,但我在此岭南面激战一场,此间亦应有所戒备才对,当下已知其中有诈,便冲了入屋!” 宇文不弃笑笑道:“那样一来,你们就会失去民心,招致万民的愤恨与反对,更难成事了,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人,不会做那种傻事的,但是这些问题都还是其次,我们此行最大的目的乃为把白龙引出来,跟他决一死战,消除掉白龙以除后患,而你的目的却是要利用白龙,这是根本相违背的事。” 辛大娘大为赞赏道:“完全说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着。不过,奴家仍有一点补充,这一点你猜不到也不能怪你,因为你绝不会想到今天住在谷外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在金龙宫录有案底,就是无人落单,那些走进帐篷的人,我们这一边也照样可以马上根据礼簿,查出他在哪家镖局,或是哪一门派中的身份和姓名!” “没错。但仍然失败了。”慕容廉明失望地说:“迄今为止,仍然不知道这份图到底落在谁的手中了。最先捉住神力金刚的是山贼,然后是黑龙,然后是王小辈,然后你们弄到神力金刚的拜弟鹰爪孙玉。黑龙则抓住了目击神力金刚落在王小辈手中的神刀天殛。你搜吧!如果这三个老卑鄙身上藏有两份藏宝图,我要其中的一份。” 鲜美的空气与幽雅的梅香,隐约的云雾与耸立的高山,加上几抹雪,几缕云,一片风,一湾水,还有住在村子里一位业已七旬,医木精娴的老人家,宇文不弃等人的大小伤势痊愈得很快,就这三十来天的功夫,非但金木与罗柴等人的浮伤都已完全治好,连宇文不弃那么重的剑伤也都已收了口,看情形,再得调养三五天就可以行动如常,和以前一样了。 郭正义细细一想,觉得夫妻分隔十几年,积怨自然深不可测,绝非外人三言两语所能化解,当下沉重的叹息一声,道:“既然这样,在下现在就告辞啦,但望你老人家和我何叔叔,能早临武当上清观,及时兴师紫金谷,仇人一日不死,在下一日难安,并且,遇到家姐她们时,务请转告晚辈去处,如果可能,最好随后追去,也好增加一份力量。” 郭正义刚怒哼一声,那番邦美女已急急道:“桓先生就是因此而闯入来么?”郭正义道:“那也不是,要知我心中尽管发觉有异,查假想判断错误,以我误了姑娘一命。是以特地闯了入来,瞧一瞧屋中各人反应,才能决定,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无耻鹰犬们都不曾立刻扑过来,分明是予我以救人的机会。因此我才把姑娘臂上的绳子扯掉!” 郭正义怒喝道:“姓桓的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们在进入秘洞,剪除你二十多名心腹部属时,发现了一些很不错的强弓劲弩,那些东西用来杀死白龙,或许做不到,但是用来消灭一些身手较差的护法门人,却绝对有效的。“ 第七二章 危机 “你要利用白龙,不单是他一个人,还要他的那些得力部属,所以你绝不会让他们来送死,这是我不能放你的第二大理由。” 慕容廉明的健康情形,日有起色;但却因此苦了狼虎总管!这位大总管不论事情多忙,都没有露出过疲累之色,但最近这几天来,却经常呵欠连天,就像没有睡足似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从金龙宫来的武师,无不于背后暗暗偷笑,这位武林中的名总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只由麻金莲服侍了几天,虎狼之威便告消失无存!由于离婚期日近一日,逍遥谷中,每个人都加倍忙碌起来。 “你会肯的。”慕容廉明冷笑:“贵门的存在,对我威胁不大,你们的实力有限,令徒桑海天的进取心不够旺盛。他身为门主,大多数时间,躲在江西饶州莲荷山、在他所建的海天福地快活逍遥。对号令江湖的野心兴趣不大。所以我可以容忍贵门存在。如果你不肯,那就表示有意向我的威望挑战,我不会让你们存在。” 在一株生着白梅的古树下,宇文不弃正悠闲的坐着,他的发上、肩上,落了几片皎洁的花瓣,地下有薄薄的积雪,空气在寒冷中飘浮着缕缕淡雅的幽香,宇文不弃双目迷蒙的眺望着远山,而远山隐遥渺蕴于云雾之中,云雾轻轻,宛似罗纱,那么袅袅的浮沉着,有一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儿都在不自觉的微带着几分醉意了。 郭正义已深入山区十余里,山路崎岖,愈行愈艰,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自己迷失路途,心说:“素闻武当上清观,地处天险绝地,四处地势险峻,又经历代掌门人苦心经营,布下重重边阵,除非有人引领,根本无法深入腹地,以眼前的情形看来,我很可能已误入迷阵,可恼当初为何不曾探问无尘道长如何登山。” 郭正义眼角已瞥见郭正义挺力扑来,一急之下,奋起神威,大喝一声,长剑猛可劈在对方铁钢之上,发出“呛”的一声震耳生痛。他这一剑势猛力强,硬是把李钦的铁锏劈开。接着一剑当胸刺入。顿时血光崩现。李钦惨叫一声抛锏跌倒。郭正义掣回长剑,田地向背后疾扫,这一招快如闪电,恰好扫中郭正义长刀,登时火星四射。郭正义竟然被他震开数步,不禁面色微变,大喝一声,再度涌身扑上。 宇文不弃肃容道:“你自己明白我不是的,我是赤阪一刀流的门下弟子,一个剑士,虽然柳生流与官本流视我们不是正统,但是我们却不自卑,而且自信比他们更像一个武士,我们练习武技不是为了替贵族豪门作爪牙,而是为了伸张正义,为人间除不平,你争夺权利,我都不管,但是你的作为却危害到一般善良的百姓,我不能容你。” 艾命苦咳了咳,像是有点难为情似的,期期地道:“这个……咳咳……说一句你冯大侠不要见怪的话,咳咳!直到目前为止,咱们兄弟都还不能肯定,你冯大侠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位蓝衣侠。如果不是你冯大侠先提出来,咱们兄弟可真不敢启口。好在……咳咳……像这种情形……你冯大侠也不是遇上一次了,否则,这种话如由咱们兄弟说出来,你冯大侠不生气才怪。” “他其实招不出什么来,因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藏宝图这回事,只知是祖上传下的遗物之一。当然他知道他的曾祖郑国兴,曾经是天完帝国的开国虎将,但不敢声张。由于他不相信,所以不曾加以珍藏密匿。不时与朋友观赏这张图,作为茶余酒后的笑料。家父是他的邻村好友,所以曾经见过这张图。” 舐舐嘴唇,宇文不弃道:“其一,吾等居住在此偏乡僻野,与外界毫无消息相通,贵派援兵何时可达?其二,这一月多以来,黑手党的情况如何?譬如说,他们是否已在毁庄之后全数转移?曾否再扩充人马募求死士?有没有向其他帮派同道求援?是否又布下了什么歹毒诡计等,要知道,黑手党同样明白贵派在大草原尚有不可轻侮之力;其三,贵派若大举前来,势必惊动关内外之武林同道,大草原防务空虚,江湖中人心叵测,贵派根据之地会不会有人窥占?这些,都是应该事先顾虑到的,否则,只是一时之勇而有所失闪,就是大大的不智之举了!” “小子,这些人你大概不认识吧,老夫给你介绍,左面一人来自塞北,塞北双雄死后,由此人入主塞北一派,人称‘塞北游龙’,右面三人,两男一女,是铁掌何修老儿苦苦的从西域北天山请来助拳的‘天山一隐’兄弟,也有的是曾经吃过铁莲花的苦头,或败在紫金谷主父子掌下,蓄意寻仇,前来凑热闹……” 郭正义冷冷一笑,再将剑圈缩小,诱使对方抢攻。两人迅快激烈地再战六七合。他突然长啸一声,剑上内力陡增唰唰一连三剑,就把那番邦美女迫得攻势全消。墙边的郭正义急急发号施令,屋中顿时涌起大片刀光剑影,像潮水般向西宇卷去,郭正义正是要他们如此,蓦地又施展出他早先那一路强悍打法,手中长剑横扫直劈,眨眼之间,已冲到屋门。 宇文不弃毫无愧咎地道:“为了练武,我们无暇去从事生产,为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不能做盗贼去抢别人,而武士求俸之途又被两大世家所阻,只有走这条路,我们知道为金钱而杀人是不对,不过月野流杀人的酬金很高,不是一般老百姓付得起的,多半是政客,富户家门间互相倾轧而争利,这些人多半是该死的,杀死他们略可心安。” 白眉叟朝蓝衣侠冯必武和无情剑庄容两人望了一眼,苦笑道:“冯兄和庄兄都在这里,我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少林武当两派,在近百年来,无可否认的,已是各门派心目中心照不宣的领袖,而了因和尚和玄悟道人这一僧一道,又是两派中一言九鼎,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得罪了这一僧一道,即无异得罪少林、武当派,同样的理由,得罪了这两派,即无异自绝于众,这当然不是帮主他能担得起的担子……” “我没见过,但凭家父的口述,我知道这张图就是他的。我之所以答应追查,其实也是家父所授意,如果没有丝毫形影可以追查,我为何要白白浪费两年光阴,在江湖和你们这种杀人如儿戏的强梁玩命?我又没发疯。名利对我毫无诱惑力,在崤山介入之前,我的手不曾杀过人。迄今为止,我一直提不起兴趣杀人。” 荆忍闻言之下似是微感一怔,一怔之后随即轻蔑的笑了起来:“黑手党,赤衫队?宇文兄,你未免消息不够灵通了,不错,一月之前黑手党的老巢是在前面不远的碑石山上,但是,如今却早已举众迁去他方,在下若与他们有着牵连,还孤单一人在此做甚,莫非在下尚贪恋此地凄苦苍凉之荒地僻野风光么?宇文兄明人,此番却谬矣。” 慕容廉明马上一本正经的说道:“群豪齐集武当之事,可能已走漏消息,铁莲花的主人和人魔父子,近日常在敝观四周出没,捕杀前来赴会之人,不少英雄豪杰都丧生在他们魔掌之下,只有少数几人幸而到达上清观,敝派派至各处迎接天下英雄的弟子,也遭了魔头毒手,武当上清观战云密布,危机重重,人人朝不保夕,不得已,贫道掌门师兄下令闭观自守,待机而动。” 他取出丹药服下又用刀伤药洒在伤处,可以包扎之处,就从上身衣服上撕下布条绑住。后背上有一道伤口,连刀伤药也洒不到,便不加理会,坐下来休息了一阵再起身提剑向前奔去。要知他多年来投身戎伍,历经战阵,身上伤痕累累,就不把受伤当着一回事。而他刚才那阵冲锋突围的强悍打法,正是他在战场上积累而成的经验打法,大凡人数一多,挤在一起之时,纵有一身本领,也无法施展,只能乱斩乱砍。他受伤无数之后,悟出一路对付这种大场面混战时的手法,此所以刚才他一鼓作气就冲出重围。 宇文不弃道:“杜大侠指责得是,不过月野流的份子很复杂,对别人的行为,敝人并不太清楚,我们是第二次在扶桑本土被渡边武夫召来的,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对我们的工作并不清楚,故而先前只是盲目作战,正因为不明白工作的性质,所以我们并不大认真,这个从刚才交手的各位贵友处就可以得到证明。” 郭正义仰起脸来,沉吟自语道:“想不到一代名派高人,竟是如此厚脸,唉!”接道:“二位前辈虽能厚脸容忍,瞧着‘玉屏女魔’重入中原,不怕自毁令誉,但是,可有警惕到,喜筵过后,‘玉屏女魔’也能不记旧仇,容忍八大门派中人么?逍遥谷不立即变成血海才怪呢?” 第一章 菜糊了 大晌午天儿,日头能烤出人的油来。 硬邦邦的黄土路,脚底下有火似的烫。 看这条路上来往的人,戴着大草帽还不住地挥汗,薄薄的一袭衣衫跟淋了雨似的,都湿透了。 热不是,流汗不是,那是别人,有个人就不热,就不流汗! 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不!修身养性,心如止水的隐士高人?不! 有人遮荫,有人打扇子,或是泡在水里,坐在一方大冰块上?也不! 人家是个推车的汉子,卖力气的苦哈哈。 人家也是在这条路上,推着他的车往城门走。 他就不热,别人被太阳晒得咬牙咧嘴,人家眉不皱,眼不闭,气人的是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他就不流汗,别人衣衫湿透、浑身汗流,他脸上一点儿汗星儿都没有! 他身上只有一样,仆仆的风尘。 这位推车汉子,有着一副健壮颀长的身材,头上戴顶宽沿儿大帽,身上穿的是套黑裤褂儿,卷袖子,卷裤脚,腰里还扎条宽布带,脚底下穿的是双草鞋。 典型的苦哈哈打扮。 可偏偏,人有那么点儿不像苦哈哈的。 挺白净、挺白净的一张脸,长长的两道剑眉,黑白分明的一双星目,高而挺的悬胆鼻,不薄不厚、嘴角微微上翘的一张嘴,这模样儿,简直就像京城里害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茶不思、饭不想,到了夜晚睡不着觉的那位戏台上的名武生宋明玉,哪像个苦哈哈。 再看那露着两段手臂的一双手,健壮是够健壮,可是白净细嫩赛过大姑娘藕棒儿的粉臂,吹弹欲破的玉手,哪像个苦哈哈。 可偏偏,他就这么一身苦哈哈打扮。 再看他车上,左边,是两个乌黑发亮的小坛子,肚儿鼓鼓的,壮汉的拳头都比它大。 右边,搁着个布包,三尺来长的一个布包,细细长长的。 除此而外,别无长物。 这又哪像个苦哈哈。 不像归不像,可没人留意他。 这当儿大太阳底下,谁都恨不得胁下能长翅膀赶路,赶紧回到家里,或是找个凉快地儿坐下来喝碗凉水,解开扣子吹吹风,准有心情注意他? 路上是没人注意他。 可是一到城门口儿就不同了。 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城门口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九门提督辖下的步军,平常守城门了不起八个,外带一个小小的蓝翎武官。 今儿个不是,硬是多了一倍,站了十六个,武官除了两个蓝翎的以外,还多了个红顶子的,另外,往里还背着手站着个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瘦归瘦,太阳穴可是高高鼓起,两眼也炯炯有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还是个好手。 十六个旗勇全没闲着,正在监查进出,尽管头上顶着大太阳,可没一个提不起精神,没一个敢偷懒。 推车汉子刚近城门口,那个红顶子武官就盯上了他,两眼透着狐疑,眉毛往上一掀,就要过去。 瘦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伸手一拦,冲那推车汉子眨了眨眼:“过来!” 推车汉子还一脸的茫然:“您——叫我呀?” “废话!”瘦老头儿脸色一沉:“不是你还有谁?过来!” “是,是。” 推车汉子答应两声,忙推着车过去了,从十六名旗勇中间过去的。 既是瘦老头儿叫他过去,还会有谁监查他。 许是推车汉子模样儿不像苦哈哈,实际上真没什么,瘦老头儿问了他几句,谁也没听见都问了些什么,然后就摆摆手让他走了。 于是推车汉子推着他那辆小车进了城,京城。 顺着前门大街前走廿来丈,东拐,街口有家客栈,招牌挂的是“京华”,推车汉子就在“京华客栈”门口停下,把车往墙根儿一靠,左手托着两个小坛子,右手拿起细长的布包,迈步就进了客栈的门儿。 伙计带路进一进后院,要领他上东屋。 推车汉子摇了头:“嗯!我要二进、上房!”伙计一怔,疑惑地拿眼在打量他,不知道是信不过他这个人,还是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推车汉子一咧嘴,笑了,好白、好亮、好整齐的一口牙! 他没说一句话,可是伙计定过神,就带他往后走了。 进了上房,送茶、倒水,伙计尽管不带劲儿,可没白忙,临出门,手里多了一块白花花的银子。 这下伙计乐了,精神也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下了,不怕收不到店钱了。 搁好东西洗把脸,推车汉子把手巾往水盆里一扔,不知道是跟谁,说了一句:“您还真不让我闲着,连喘口气儿的工夫都不给。” 话刚说完,门开了,走进个人来,正是刚才城门口儿盘问他的那个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眉头皱得老紧,进门就埋怨:“小七儿,你是怎么回事儿,这身行头,这身打扮——” 推车汉子抬手拦住了瘦老头儿的话:“五叔,这身行头,这身打扮,可是您交代的!” “可是你的脸、手、胳膊——” “那没办法,天生的,要怪您怪我爹我娘。” 瘦老头儿眼一瞪:“小七儿,我把你调来,是让你来气我的?” “谁说的,您瞧!”推车汉子转身已把两个小坛子托在手中,笑问:“这像是气您吗?” 瘦老头儿道:“这是——” “特地从家里给您带来的,您最爱的。” 瘦老头儿直了眼:“十里梅香?” “您以为是什么?” 瘦老头儿疾快如风,劈手一把抢过两个坛子,一个夹在胳肢窝,腾出一只手,拍开一个坛子的泥封,“咕咚”就是一口,满屋子酒香,还带梅花味儿。 “乖乖,可没把我馋死,什么烧刀子、二锅头、绍兴、茅台,去他的,赶明儿全扔进护城河里去。” “这能算气您吗?” “你小子别得理不饶人,这只能算像点儿话,还得罚,罚你晚上上家里陪我喝两盅。” “您让我来,就是为陪您喝酒的?” 瘦老头儿脸色一整:“这儿不是谈正事儿的地方,晚上家里去,我让薇薇烧两个拿手菜等你,我走了。” 瘦老头儿说走就走,快得像一阵风,人不见了,满屋子还飘着酒香。 推车汉子笑了,往炕上一躺,两只手当枕头,眼望着顶棚,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脸乌云似的阴霾。 日头刚偏西,“鹞子胡同”两扇小红门前来了个人。 看人,像那推车汉子,可是看行头,看打扮,全不是那回事儿。 一件白府绸的长衫,一条乌黑发亮的发辫,脚底下是双雪白的薄底快靴,手里头多了把玉骨描金摺扇,十足的风流潇洒公子哥儿,哪是那推车汉子。 他在门口站了一下,四下里略一张望,见胡同里静悄悄的没人,左手撩起长衫下摆,微一弓身,人已经上了墙头,往下一飘,人就不见了。 院子虽小,厢房、上房一应俱全。 公子哥儿一近东西厢房,也不往上房走,往右斜身,轻快得像一阵风,从上房屋角往后而去。 刚绕过屋角,就听见一阵银铃似的小调儿声,从靠后一间屋里传了过来。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铲子、锅相碰,菜下热油锅的炒菜声,但是炒菜声掩不住银铃般的小调儿声,即便是个饿了三天的人,也不会觉得炒菜声比小调儿声来得悦耳。 公子哥儿轻轻地挨过去,挨到门边儿探头往里看,他看见—— 哦,原来是一间厨房。 厨房里有位大姑娘正在忙,只看见了背影,可是只看见背影就够了。 乌油油的一头秀发,没一根跳丝儿,一条长长的发辫,拖到腰际摆动者,刚健婀娜的娇躯上,裹着不宽不窄正合身的白底碎花绸裤褂儿,脚底下一双绣花鞋,衬饰工绝。 窄窄的袖子卷着,露出嫩藕般两段粉臂,玉手里拿着锅铲儿,嘴里正哼着小调儿。 小调里少不了哥呀妹的,人家姑娘刚哼一声“哥呀”,他可恶地硬接了一声“妹呀”。 接这一声不要紧,眼前乌光一闪,锅铲子带着热油星儿飞了过来。 他算躲得快,容得锅铲子擦耳而过,抬手一把抓住了铲子把儿。 这儿刚抓住,厨房里姑娘又抓起菜刀转过了身,一排整齐的刘海下,是美煞的杏眼桃腮。只见她微一怔,旋即圆睁了杏眼:“怪不得你敢跑这个门儿来做贼,原来你有两下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清这是谁家?” 姑娘带着一阵香风扑到,手里的菜刀当头砍下。 他也快,一扬锅铲子,“当”地一声架住了姑娘的菜刀:“姑娘,锅里的菜糊了。” 恼人! “碍不着你的事儿!” 姑娘一翻皓腕,菜刀顺势劈下。 他一沉腕,“当!”地一声又挡住了。 “这儿是‘巡捕营’宋五爷的府上?” “你的眼没瞎,胆忒大了!” 姑娘收腕递刀,刺了出去。 他一转铲子,铲子头恰好封住了刀尖。 “姑娘做莱是为晚上款待客人?” “有青菜没肉,割你几块下锅!” 第二章 郡主失踪了 姑娘刷、刷、刷又是三刀。 他脚下一动没动,也没用铲子封架,只上身移挪,一连躲过三菜刀,潇洒、从容、还漂亮。 姑娘怔住了:“你很有两下子。” “岂敢,五爷的‘十里梅香’送回来了吧?” 姑娘猛一怔:“你——” “打‘口外’来的,承主人盛情,邀宴晚上,可是我想看看儿伴薇薇,所以早来了一步。” 姑娘手一松,菜刀落了地,满脸是惊喜:“你,不弃哥?” “我复姓宇文,全名叫宇文不弃。” 姑娘喜极三不管,扑过去伸粉臂就搂个结实。 “哎哟!薇薇,菜糊了。” 真糊了,闻见了糊味儿。 姑娘猛定过神,羞红了娇靥,连耳根子都红了,急转身一阵风扑进厨房,端锅、灭火,还是慢了一步,菜糊了。 姑娘她带着满脸的羞红跺了脚:“看!看!不弃哥,都是你!” 宇文不弃看了看一锅倒有半锅黑焦的菜,也傻眼了,直说不出话来。 姑娘薇薇又娇嗔道:“人家听爹说你来了,有心做几个好菜给你接风洗尘,偏偏你跑来——你好可恶!” 说着,说着,姑娘的眼圈都红了。 宇文不弃大吃一惊:“薇薇,别生气——” “我怎么不生气,一听爹说你来了,提着篮子就往菜市跑,买回菜来连摘带洗忙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刚下了锅,做得好不好,是我这点心意,如今这点心意全让你——” 话说到这儿,姑娘她竟然掉泪了。 宇文不弃大急,忙陪笑脸:“别掉泪,好薇薇,你知道,我自小就怕这个,算我没口福,都怪我爱逗,其实,我倒是挺喜欢吃糊菜的。” 宇文不弃的原意,是想安慰姑娘,不忍让人家姑娘太伤心。 岂知姑娘一听这话更气了,把手里的炒菜锅往宇文不弃面前一杵,赌气地道:“好,你吃,我看着你吃。” 宇文不弃真会安慰人,忙道:“好妹妹?谢谢你!” 伸手就要去接炒菜锅。 薇薇玉手一缩,皓腕一翻,一锅糊菜倒进了灶旁的泔水桶:“你疯了,糊菜也能吃,不怕肚子疼生病。” 宇文不弃没来得及拦,一怔道:“可惜了!” “本来就可惜,暴殄天物,还不都是你,别站这儿让我看了生气,屋里坐着去,茶卤沏好了,自兑着喝,我再给你做!” 转身就去刷锅,嘟嚷着又道:“我这是天生的劳碌命。” 宇文不弃嘴里答应着,脚下可没动,一脸的机灵相,岂会是傻人,这会儿怎么能图现成,大模大样屋里坐着喝茶等吃去。再说陪着这位跟朵花儿似的薇薇妹妹,也绝不是难受的事。 薇薇刷完锅扭回头,一怔:“咦,你怎么不去呀!叫你屋里喝茶去,你没听见。” “听是听见了,不过,好妹妹,准我在这儿打个下手行不行?” “男人家没有在厨房待的,打下手越帮越忙,你就别再惹我生气了,要是愿意在这儿站,不怕看脸色,听难听的,你就在这儿站你的。” 口气冷冷的,话是既直又硬的几句,可是姑娘眉宇间的愠意没了。 宇文不弃就在厨房站了下去,姑娘不但没有半句难听话,而且也没有半点难看的脸色。 站在背后看刚健婀娜的娇躯,看乌油油的大发辫在圆润纤瘦的腰肢上来回晃动,是人生一大享受。 看看姑娘手里的菜下了锅,宇文不弃抓住个说话的机会:“薇薇,你知道不知道,五叔把我从家里调到京里来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总不会是叫你来玩儿的。” “这我知道,我向来也不贪玩儿。” “我不清楚,你还是等爹回来,当面问他吧。” “薇薇,别骗我了,你一定知道的。” “干吗骗你呀,骗你我有什么好处,还是爹刚送酒回来说起,我才知道你来了。” 宇文不弃皱了眉:“看样子还挺神秘的,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这样儿?” 薇薇姑娘没再接话,专心炒她的菜。 宇文不弃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再说话。 霎时,厨房里除了炒菜声以外,宁静一片,再也听不见有人说话了。 姑娘做事灵巧,手脚利落,没多大功夫,一个连一个的菜都盛好放在了灶台之上,色香味俱佳。 宇文不弃一步跨到:“薇薇,捏一口尝尝行不行?”随话手伸了过去。薇薇轻轻一巴掌拍在了不弃哥的手背上:“瞧你馋的,烫!” 薇薇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在小碗儿里,还用香喷喷的小嘴儿吹了吹,往前一递:“吃吧!” 宇文不弃真吃了,嚼着菜嘴还不闲:“薇薇,可没想到,你成了天厨星女易牙了。” “好了,别捧了,只你吃得顺口就行。别闲着,帮我把菜端到屋里去。” 菜端到了屋里,抬好桌椅,摆好筷子,外带一对儿小巧玲珑的景德细瓷酒杯。 酒杯刚放下,供职巡捕营的五爷回来了,人在院子里就直着喉咙嚷嚷上了:“薇薇,菜做好了没有?送酒的客人快到了。” 一句话工夫,他人已到了上房门口,一眼瞧见屋里坐着两个像煞了成对儿的金童玉女,一怔直了眼:“哟,客人比主人先到了。” 宇文不弃笑笑道:“我知道家里还有个主人。” 宋五爷一脚跨进上房:“我自抬身价,你说对了,家里这位才是真正的主人。” “是嘛!”薇薇冷冷地把话接了过去:“我要真能当家主事,早就把这种客人撵出去了。” 宋五爷一怔:“你们俩这个想那个,那个想这个多少年了,刚见面儿,那个不至于招这个生气,这个不至于这样对那个吧!” 宇文不弃笑道:“就因为那个想这个想得厉害,所以才先您一步跑了来,结果那个还真惹这个生了气。” “呃!真有这事?” “假不了,不是我躲得快,先挨锅铲儿,后挨菜刀,这会儿肉都伴着青菜上桌了。” 薇薇“噗哧”一声笑了。 宋五爷瞪圆了老眼:“怎么回事儿,说给我听听。” 薇薇带笑含嗔,说了个从头到尾。 刚听到尾,宋五爷哈哈大笑,震得顶棚簌簌作响:“你们俩呀,还跟小时候似的,怎么一点儿都没改。” 他这里说着话,薇薇那里端过了洗脸水,洗了把脸,把手巾往盆里一扔:“小七儿,喝,咱们边喝边谈。” 宇文不弃道:“刚回来,您坐下喝口茶歇会儿。” 薇薇道:“歇会儿,多少年了,还是那样儿,只能饭等人,不能人等饭,进门儿就得吃。” 宋五爷笑了,拉着宇文不弃坐下:“丫头,拿我的‘十里梅香’来。” 薇薇拿过一坛,开过泥封的那坛,就要斟。 宇文不弃笑着说:“五叔,我喝别的吧!‘十里梅香’是大老远专诚给您带来的,别等待会儿我走了,两个坛子都空了!” 宋五爷一怔:“两个坛子都空了,小七儿,这是‘十里梅香’啊!” “我说的也不是别的。” “你能喝多少?” “没真算过,反正几坛几坛地喝过,没躺下过。” “好家伙!”宋五爷瞪大了眼:“你可真是你爹的儿子啊!比起你爹来,你青出于蓝——” “也只是酒,别的不行!” “有这一样,别的可想而知,薇薇,给他别的吧!” 薇薇给宇文不弃的,是烧刀子。 三杯酒下喉,宇文不弃道:“五叔,我问过薇薇,您干吗大老远地把我调到京里来,薇薇说她真不知道,让我当面问您。” 宋五爷的脸色转严肃了,还带着点儿阴霾:“她是真不知道,其实,九城里知道这档子事儿的没多少,谁敢说出去,谁掉脑袋。” 宇文不弃、薇薇都一怔:“出了事儿了?” “何只出了事了,出了大事了——” 宋五爷轻尝一口“十里梅香”,接着道:“小七儿,我信里交代你那么进城,城门口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应该猜到了几分。” “五叔,究竟怎么档子事儿?” “康亲王府的郡主失踪了!” 薇薇失声叫道:“康亲王府的郡主失踪了?” “康亲王现在正得势,极获天眷,炙手可热,如今除了官家就是他。他的独生女儿失踪了,还得了,一纸密令交到‘五城巡捕营’,不准泄露消息,限期找回郡主来,否则全掉脑袋。统带硬把这棘手差事塞给了我,就这么回事。” 宇文不弃显得很平静:“干吗非‘五城巡捕营’不可?‘侍卫营’大有能人在。” “你怎么知道‘侍卫营’不管,人家暗里管,明里差事交给的是‘五城巡捕营’,万一办砸了,‘侍卫营’不丢人,官家面子上不算不好看。” “倒霉的是‘五城巡捕营’。” “官场里就是这么回事,你爹最清楚,你也不会不明白几分。” “您大老远地把我调到京里来,就是为这档子事?” “我没辙了,能求谁去,自己人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五叔,我爹有七个儿子。” “谁叫你小七儿最行呢。” “怪不得他们六个自小就不爱亲近您。” “小七儿,你五叔如今可是热锅上的蚂蚁。” “您是老公事,您都觉得棘手,京城里的情形,我还没摸着边儿——” 第三章 统带 “小七儿,我是你爹的磕头弟兄,在弟兄里我行五,你爹天下第一,尽管普天下我排不上第五个,可是我还是你爹的磕头弟兄,不是外人,用不着跟我兜圈子,只一句话就够了:你管是不管?” “五叔,您刚说的,谁叫您是我爹的磕头弟兄。” 宋五爷一杯“十里梅香”仰干:“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你最合适,当年你爹跟几大府邸的交情,你应该清楚,几个大府邸里的那些位,也都最喜欢你,你办这件事,比谁都方便——” “五叔,恐怕您还不知道。” “什么?” “临来的时候,我爹一再交代,不许挨这个圈儿,尤其不许碰礼亲王府。” “那怎么成?” “五叔,您不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宋五爷神色微黯,半晌才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也难怪,可是这档子事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事,你不挨这个圈子怎么行。” “您总不能叫我违背老人家的交代。” “这样行不行,你可以不碰礼王府,但是不能不挨这个圈子,你干你的,你爹那儿有我说话,到时候他要怪你这个儿子,先舍我这个磕头弟兄。” 宇文不弃没说话,过一下才道:“五叔,您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是这儿的人,不受任何节制。” “行,我答应,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点要求,至少在您这儿只有这点要求。” 宋五爷推杯而起:“走,小七儿,我带你见统带去。” 薇薇一下皱了眉:“爹,现在呀?” “丫头,你爹急成什么样儿你不知道,我巴不得有这么个主心骨啊!” “五叔,您可别寄望过高。” “寄望过高?我把你当救星,这后半辈子,这个家,这个女儿全交给你了。” 薇薇正皱着眉,一听这话,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红。 “为什么要去见统带?” “我的少爷,端人碗、服人管,人家是主官,我是下属,找了你来总得让他认个可。” 宇文不弃双肩一剔:“我管这档子事,还得让他认可?” “小七儿,不是你,是你五叔我,谁叫他是带人的,我是跟他的,冲你五叔这张老脸,好不?” 宇文不弃望着薇薇。 薇薇说了句:“不弃哥,我也不愿你受委屈,可是看这情形,只有委屈你了。” 宇文不弃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五叔,走!” 爷儿俩一阵风似地出了上房屋。 五城巡捕营跟五城兵马司一样,直属于兼步军统领的九门提督。 所不同的是,兵马司的兵马号衣鲜明,专司守卫五城,而巡捕营则一概便服,干的是侦查缉拿的差事。 巡捕营的所在,离吓煞人的九门提督衙门不远,虽然不及九门提督衙门那样宏伟、气派,可也是个吓煞人的地儿。 只要进了这个门儿,不死也脱层皮,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进去,再出来称一称,也绝不是原来的斤两。 门口站四个旗勇,都挎着腰刀。 有宋五爷带着,自然是通行无阻。 进大门就碰见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精壮汉子,一哈腰道:“五爷!” 宋五爷没答礼,道:“统带在不在营里?” “刚回来,您有事儿?” “嗯!” 宋五爷带着宇文不弃往里去了。 那精壮汉子扭着头在打量宇文不弃的背影:“好俊逸的人品,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少爷?” 硬把宇文不弃当成黄带子、红带子的官儿少爷了。 也难怪!谁叫宇文不弃比官儿少爷们长得还好。 巡捕营两进大院子,进了后院,朝南一排房子,共是三间,中间一间灯火通明,门口还站两个壮汉。 宋五爷到门口停住,“通报一声,我要见统带。” 一个扭头进去了,一个上下直打量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装没看见。 一转眼工夫,进去那个出来了,一欠身:“五爷,统带有请!” 宋五爷带着宇文不弃走了进去。 转过一座桃木雕花大屏风,一间大办公房呈现眼前,左右重帘两间屋,办公房里还站着两个中年汉子,都是高高的个子,宽肩窄腰,一看就知道是好手。 左边屋响起一声干咳,一名汉子跨步过去掀起帘子,里头走出个四十多岁近五十的汉子;不胖不瘦,长眉细目,唇上两撇小胡子,穿的是海青长袍,团花黑马褂,手里还握个鼻烟壶。 宋五爷上前躬身:“统带!” 他扭过头道:“不弃,见过统带。” 宇文不弃微微欠了欠身:“统带!” 小胡子统带相当倨傲,只“嗯”了一声,过去坐下。 宇文不弃的一双剑眉微微地挑了两挑。 小胡子统带往后抬手,一名中年汉子递过茶,他喝了一口,吸了两下鼻烟,眼皮不抬地道:“宋葵司,你见我有事儿?” “是的!” “什么事儿?” 宋五爷又趋前半步,欠身道:“回统带,就是那件案子——” 小胡子统带脸色陡然一变:“宋葵司,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宋五爷忙道:“回统带,他就是属下找来帮忙的,所以特地带他来见见统带,跟统带报备一下。” 小胡子统带一怔,看了宇文不弃一眼:“他?一个小孩?宋葵司,我看你这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呢。” 宇文不弃本忍着一口气,如今是怎么也忍不下去了,冷然道:“统带,您辖下这‘五城巡捕营’里,论年岁,恐怕没一个比草民小的。” 小胡子统带是在官场上打滚儿的,这话焉能听不懂,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宋葵司,他是你什么人?” 宇文不弃不让他这位五叔接话,冷然一笑道:“恕草民斗胆,统带最好不要跟草民来这一套官威官腔,统带看不起草民,草民还懒得管呢,谁要脑袋谁不要脑袋?宋五爷掉个脑袋,充其量是颗江湖人的脑袋,江湖人刀头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而统带您,掉脑袋是颗做官的脑袋,挣来这顶顶子不容易,往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做下属的为您卖力卖命,您就是这样对下属的,就是这样带人的?不管就不管,两颗脑袋不一样重,看谁掉得起,谁掉不起。” 宇文不弃的这一顿,吓傻了他这位五叔宋葵司。 宇文不弃的这一顿,也听傻了小胡子统带,他脸色铁青,两眼瞪得老大,半晌才道:“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他一个嘴巴子掴了过去。 本也难怪,他是个堂堂五城巡捕营的统带,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即便是有官腔,那也是比他官儿大的上头打下来的,比他官儿小的,尤其是一个百姓,谁敢跟他来这个。 只见宇文不弃脚下移挪,往后退了半步,小胡子统带那一巴掌立即落了空,只听他气得声音都起了颤抖:“拿下!给我拿下!” 宋五爷既惊又急,就要上前说话,宇文不弃暗扯了一下。 就这么一眨眼工夫,站在小胡子统带身后的两名中年汉子,已经到了宇文不弃眼前,各递一只手,劈胸就抓,其快如风。 他们两个快,宇文不弃更快,他两手翻腕而起,让人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已经扣住了劈脚递来的那两只手的腕脉,微一笑:“两位,站稳了。” 宇文不弃两手微往前一送,那两个中年汉子已经身躯晃动,脚下踉跄而退,一连三步才拿桩站稳。 两名中年汉子脸上变了色。 小胡子统带脸上也变了色。 三张脸,两张带着羞怒,一张带着震惊。 宇文不弃笑容未减,话又出了口:“统带,您这两位随身护卫,论年岁,可都比草民大啊!” 小胡子统带震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他话还没说完,沉喝声中,两名中年汉子又同时跨步欺进,挫腰出拳,斗大的两个拳头分袭宇文不弃左右肋,拳重势猛,还带着劲风。 宇文不弃微一笑,竖双掌一封,“砰”!两声并成一声,两个拳头正击在宇文不弃的双掌之上。 两打一,两股拳力对付一个。 宇文不弃没怎么样,脚下纹风未动。 两个中年汉子可又身躯晃动退了回去,差点没撞在小胡子统带身上。 小胡子统带又傻住了,两眼都瞪圆了:“你——” 宇文不弃一抱拳:“统带,草民没有恶意,也不敢,只是让统带知道,年轻人手底下,真不比年长的差,告辞!” 扭过头一句:“五叔,我先走了。”他转身要走。 “站住!”小胡子统带一声急喝。 宇文不弃停步回身:“统带还有什么指示?” 小胡子统带指着宋五爷道:“你叫他五叔?” “是的!” 小胡子统带忙望向宋五爷:“宋葵司,他是——” 宋五爷定过了神,忙躬身道:“回统带,他是属下把兄宇文渊的七儿子。” “宇文渊?”小胡子统带轻叫道:“就是从前在京里——” 宋五爷没让他说下去,忙道:“是的,统带!” “你,你是宇文渊的把兄弟。” “是的,属下行五。” 第四章 王府 小胡子统带叫道:“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该告诉我你是宇文渊的把兄弟,你该告诉我,他是宇文阀的人,宇文渊的儿子。” “统带,”宋五爷哈着腰道,“当年的事,我们把兄弟几个都不愿意再提了。” 小胡子统带抬了抬手,眼光扫的是宋五爷跟宇文不弃,“坐,咱们坐下谈。”’ “属下不敢!” 小胡子统带往后一招手:“搬两把椅子过来。” 两名中年汉子立即躬身答应,搬过了两把椅子,小胡子统带抬手催促:“坐啊,坐下谈。” 宋五爷犹豫一下:“谢统带!” 小胡子统带先坐下了,宋五爷跟着坐下,宇文不弃最后也落了座。 小胡子统带两眼盯上了宇文不弃:“你行七?” “是的!” “叫——” “草民叫宇文不弃。” “宇文阀人不能自称草民,想当年令尊见过皇上——” “那是家父,宇文阀到现在还是江湖人。”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才的事儿,就像根本没发生过。 “白天。” “那件案子,你五叔都告诉你了?” “是的。” “你五叔知道,我是接下了这件案子,不能不接,可是有些事我做不了主。明天早上你到营里来,我带你去见康亲王爷,不过你既是宇文阀人,我担保王爷一定点头。” 宇文不弃眉锋微皱:“统带,一定要见王爷?” “一定要见!” 宋五爷站了起来:“明天早上,属下带他到营里来见统带。” 宇文不弃也站了起来,小胡子统带跟着站起,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我在营里等。” “是!” 宋五爷躬身。 宇文不弃欠个身后,冲两个中年汉子抱了抱拳:“刚才多有得罪!” 两名中年汉子忙答礼:“好说,栽在宇文大少手底下,不冤。” 小胡子统带笑了。 两个中年汉子也笑了。 笑声中,宋五爷带着宇文不弃双双辞出。 小胡子统带带着两名中年汉子送到了办公房门口。 宋五爷一路没说话,直到出了巡捕营他才开了口:“真势利,我可沾你爹的光沾大了。” 宇文不弃道:“也不知道是谁央告谁,先见了这个统带,后还得再见康亲王,生似我上杆子非管这件事不可。” 宋五爷道:“你伸手挫了那两个挫对了,那两个都是巡捕营顶尖儿的好手。” 两个人似乎是各说各的话。 宇文不弃道:“五叔,非得见康亲王不可?” 宋五爷其实是有意岔话躲避,现在躲不掉了:“小七儿,我知道,你跟你爹同样的一副骨头。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我一来就跟您说了,我爹一再交代,不让碰那个圈子——” 宋五爷急了:“你爹就会跟着起哄,明知道我找你来为不了别的事儿,这种事能不碰那个圈子吗?都廿多年前的事儿了,还搁在心里,干吗把个做孩子的也管这么紧!” “五叔——” “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又是冲您的面子,不行也得行啊!” 宋五爷笑了,放心地笑了。 到了街口,宇文不弃停了步:“五叔,我回客栈,不上家里去了。” “那怎么行,菜没吃,酒也没喝——” “您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反正明天还得前跑巡捕营,后跑康亲王府,您告诉薇薇一声,我明天去吃。” 宋五爷道:“好吧,既是这样我就不请你了,回客栈知道路不知道?” “您放心,绝丢不了,明天早上我到巡捕营门口跟您碰面儿。” 宇文不弃顺着大街走了,身后宋五爷还在嚷嚷:“别起晚了!” 宇文不弃回身扬手:“您放心,晚不了的。” 没再听宋五爷说话,八成他也走了。 这一去一回工夫不算大,可却已近二更了,街上没什么行人了,显得有点冷清。今天晚上有月亮,把宇文不弃的影子照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正走着,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夜静时分,听得特别清楚,跟既打雷又下大雨似的。 宇文不弃听出来了,是从身右胡同里来的,他加快一步想抢过胡同口,没想到车来得真快,他刚跨出步去,黑忽忽的一大团带着震耳的蹄声跟轮声已冲了过来。 宇文不弃应变何等快,腿往回一收,人已退了回来,身边只听一声:“找死呀!”一阵劲风已擦身而过。 宇文不弃忍了忍,要走。 谁知马车出胡同口右转,挨着街边停下来,从车辕上跳下个精壮汉子来,瞪着宇文不弃道:“你是聋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么大的蹄声跟轮声,你听不见?” 宇文不弃哪受他这个,没工夫细看那辆气气派派的双套马车,脸色微沉,剑眉双扬:“你还怪我!这么窄一条胡同,有你们这样赶车的吗?” 精壮汉子勃然色变,“好东西,跟马车抢路还抢出理来了。” 一步跨到,扬手就打。 他可是打错了人了,宇文不弃道:“差点儿没撞着人,你可也撞出理来了啊!” 上头抬手一挡,脚下伸腿一拨,“噗通”一声,挺精壮个汉子,纸糊的似地躺下了。 精壮汉子火儿大,扯着喉咙一声:“好东西,你敢打我!” 翻身跃起,靴筒里已抽出了雪亮的攘子。 就在这时候,车里传出脆生生、冷冰冰的一声:“住手!” 随着这脆生生、冷冰冰的一声,车帘掀动,香风袭人,从车里下来位姑娘,好俊、好美的姑娘。 长长的两道眉,眼角微往上翘的一双凤眼,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悬胆似的小巧鼻子,闭得紧紧的一张鲜红小嘴儿,一袭紫红的旗装,在月光下都耀眼。 精壮汉子忙躬了身。 宇文不弃为之一怔,他不是怔别的,是怔他惹了在旗的,在旗的坐着大马车,必定有来头。 美姑娘一眼看见了宇文不弃也是一怔,她是怔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只是一怔神,旋即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又冷得像冰似的:“好哇!胆大包了天,敢打王府的人,你是干什么的?” 果然有来头。 可没想到是这种大来头。 宇文不弃不由得又一怔,脱口一声:“王府?” 美姑娘发了泼,一指马车道:“瞎了你的眼,吃京城的粮食长大,你认不出‘礼亲王府’的马车来?” 宇文不弃不是吃京城粮食长大的,他自然认不出礼亲王府的马车来,可是他听得见“礼亲王府”这四个宇。他心里一紧,二话没说,转身就进了胡同,听见美姑娘在外头叫;“站住,回来!” 不知道有没有人追进来。 因为只这两声工夫,宇文不弃已从胡同那一头出去了。 出了胡同口,拐上大街,宇文不弃松了一口气,加快步履,直奔客栈,一路在想:怎么这么巧,偏碰上礼亲王府的,不知道那位厉害姑娘,是礼亲王府的哪一位? 一路想着回到了客栈,洗把脸就上了炕,想归想,可没往心里放,合上眼就睡,心里没事,一觉准睡到大天亮。 真的,第二天,宇文不弃睁开眼,窗户外头已经大亮了。他还真怕耽误事,怕让他那位五叔久等,一骨碌爬起来,漱洗过了,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就出客栈直奔巡捕营。 可不,宋五爷已经站在巡捕营大门口了。 宇文不弃还没到跟前,就听宋五爷埋怨上了:“怎么这会儿才来?” “怎么,迟了?” “薇薇让我带早点给你,我没带,原想你来得早,咱们爷儿俩遛个弯儿,街上吃过早点再见统带去,哪知道等你到这时候。” “哟,您还没吃饭?” “八成儿你吃过了。” “我随便吃了点儿。” “你小子真行!” 宇文不弃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陪您吃点儿去。” “别介意了,再吃什么时候了?等你跟统带走了再说吧!” “怎么,您不去?” “我去干什么?” 宇文不弃皱了眉。 “怎么,你又不是小孩儿,没自己家大人带着,还害怕不成。走吧!进去吧!” 宋五爷转身往大门走。 宇文不弃只好跟了过去。 进巡捕营,小胡子统带也早在后院等着了,连马都谁备好了,他倒没说什么,一见人到,就催着上马,从后头出了巡捕营。 小胡子统带仍带着那两名贴身护卫,四匹马一前三后的走着,那两个跟宇文不弃挺有话说的,不知道是打出来的交情,还是因为宇文不弃是宇文阀的七少爷。 不管怎么说,那两个挺近乎、挺热络是实。 宇文不弃知道了,那两个,一个叫韩云甫,一个叫李士奎。有话说路短,离康亲王府还有三丈,小胡子统带勒马停住,翻身离鞍。 凭他,还不够格在王府门前骑马。 宇文不弃懂这个,他也下了马,小胡子统带把马交给韩云甫、李士奎,然后带着宇文不弃走了过去。 宰相门奴七品官。 康亲王府门口,带亲兵站门的那个小小蓝翎武官,也不比七品低,堂堂一个巡捕营统带还得先跟他打招呼,然后由他带领,才进了签押房,等侯通报。 第五章 哈总管 好在工夫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人,来的这位,四十多年纪,瘦高个儿,长得鹰鼻子鹞眼,一脸阴鸷相。 看小胡子统带对他挺客气,近乎恭谨的客气,听小胡子统带称呼他哈总管。 难怪! 哈总管没理统带,却拿鹞眼打量着宇文不弃,盘问起来了。 小胡子统带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哈总管这才大摇大摆地带领着往里去了。 康亲王传话,在东花厅接见,哈总管把小胡子统带跟宇文不弃就带进了东花厅。 然后,哈总管走了,请王爷去了。 进来了两个包衣,当然不是侍候客人,有点监视意味。 小胡子统带就这么站着。 宇文不弃只好也站着了,心里可老大不是味儿。 王府的规矩。 谁叫得冲五叔的面子? 好在工夫不大,听见步履响,由远而近,转眼之后,从里头屏风后转出四个人来。 头一个,穿戴整齐,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是康亲王,旁边陪着的是那位哈总管,后头跟着的两个,是带刀的戈什哈。 小胡子统带连忙趋前打下千去:“见过王爷!” 宇文不弃只好也跟着打了个千。 康亲王抬抬手“嗯”了一声,大喇喇地落了座,两名戈什哈手抚刀柄侍立身后,虎视眈眈,挺唬人的。 哈总管从一名包衣手里接过茶,双手奉上。 康亲王喝了一口,咕噜了几声,吐进痰盂,又吸了一撮鼻烟,这才开口说了话:“什么事啊?” 哪像他女儿失踪了,根本就像个没事人儿。 小胡子统带哈腰道:“回王爷的话,关于郡主失踪的案子——” “办得怎么样了?” “卑职该死,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康亲王脸色一变:“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回王爷,就是为这件案子,卑职才请来能人高手协助,今天特地来请王爷允准。” “我不管你找什么人,我只要平安找回我的女儿。” “是,卑职知道。” “你找什么人都一样,找不回我的女儿来,或者是我女儿有一点什么好歹,我就要你们的脑袋。” “是,卑职知道。” “你找的能人高手呢?” “回王爷,他就是。” 康亲王一怔:“怎么着,他就是?” “是的。” “他是个干什么的?” “回王爷,他是江湖上顶有名的宇文阀的人,宇文渊的七儿子。” “宇文阀?哪个宇文阀?谁是宇文渊?” 小胡子统带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哈总管说了话:“王爷,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知道是江湖上的,只要能毫发无伤地找回郡主来就行了。” 康亲王挺听哈总管的,“嗯”了一声,问小胡子统带道:“他,一个孩子,行吗?” 小胡子统带还没说话。 哈总管又接了口:“王爷,不行您就要脑袋嘛!” 康亲王道;“你可是听见了?” 小胡子统带心里叫苦,也恨透了那位哈总管,可却只有忙躬身:“是,卑职听见了。” “那就这么办吧!” 康亲王站了起来。 小胡子统带忙又躬身:“谢王爷。” 康亲王没答理,要走。 “王爷!” 宇文不弃开了口。 康亲王停住了,盯着宇文不弃看。 宇文不弃道:“草民要请王爷赏个方便。” “赏什么方便?” “草民是个江湖百姓,插手办王府的案子,有很多不方便,敢请王爷交代一句,任何人不许干涉办案,任何人都得给草民方便。” 哈总管道:“这怎么行?巡捕营办案也没像你这样。” “巡捕营是官署,草民是个百姓,官署必须遵从很多规矩,草民应该不必,否则碍手碍脚,不好办案。” 哈总管变色道:“这叫什么话,你好不好办案是巡捕营的事——” “不错,但是女儿是王爷的,真要是找不回郡主来,王爷就是砍了所有的脑袋,又怎么样?” “大胆,你这是跟谁说话?” 哈总管要上前,康亲王伸手一拦:“他说的有理,给他方便。” 哈总管为之一怔。 宇文不弃躬下身去:“不是草民得寸进尺,空口无凭,好不好请王爷赐一纸手令,草民可以用以取信别人。” 康亲王皱眉沉吟,还没有说话。 哈总管那里又插了嘴:“王爷的手令,岂是随便给的,谁敢担保你不拿去做别的用途。” 宇文不弃淡然道:“没人能担保,也没人敢担保,只是如若信不过草民,又何必给草民方便,根本就不该让草民插手这件案子。” 哈总管道:“康亲王府只是把案子交给了九门提督衙门,九门提督衙门交给了五城巡捕营,五城巡捕营找个江湖百姓来办案,那是他们的事。” 宇文不弃淡然一笑,道:“哈总管说得是,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为利,何必找这种麻烦,图什么啊!” 哈总管脸上变色,还待再说。 康亲王微一抬手,阻止哈总管说话,两眼紧盯着宇文不弃道:“你说得好,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为利,你大可不必找这种麻烦,那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宇文不弃道:“回王爷,巡捕营有个宋葵司,是家父的把兄弟,草民的五叔,草民为的是他的身家。” 康亲王望向小胡子统带。 小胡子统带忙哈腰:“回王爷,这是实情。” 康亲王沉吟一下,然后道:“哈明,上书房给他开纸手令去,别忘了用印。” “是!” 哈总管哈明,不情愿地欠了个身,出去了。 康亲王站了起来,道:“你们在这儿等手令吧!” 小胡子统带忙躬身:“恭送王爷!” 康亲王的脸色突然—沉,脸上透着一种令人寒粟的冷意,“富尔,别忘了,你是拿脑袋保的他。” 小胡子统带富尔为之机伶一颤:“是,王爷,卑职记得!” 康亲王带着他的带刀侍卫走了,两名包衣仍站在原处没动,八成儿仍负着监视人的使命。 一句“拿脑袋担保”,似乎吓坏了统带富尔,康亲王一走,他望着宇文不弃,口齿略动,想要说话。 宇文不弃胸中雪亮,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来个装看不见。 统带富尔忍不住还是说了,可是说得相当含蓄,相当技巧:“天楼,你应付得下来吗?可千万要小心啊!” 宇文不弃淡然道:“统带,我不敢说一定应付得下来,我只能说尽心尽力。您放心,我五叔有颗脑袋,宇文不弃也有颗脑袋,陪着您呢!” 统带富尔还待再说。 哈总管拿着个信封走了进来,半句活没说,冷然递给了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接过来看,信封是康亲王府专用的信封,再抽出里头的看,信笺是康亲王府的专用信笺,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还盖有康亲王的一颗朱印。 行了。 宇文不弃这里装回信笺。 那里总管哈明冷然说了话:“有了这纸手令,你连侍卫营的侍卫都能调用,只是别在一个地方用。” 宇文不弃道:“哪一个地方?” “礼亲王府,人家不买康亲王府的帐,不吃康亲王府这一套。” 宇文不弃心头跳了一跳,道:“多谢指教!” 总管哈明没说话。 统带富尔宦海打滚儿多少年,官场上的规矩他懂,道:“咱们该告辞了。” 宇文不弃道:“不忙,我要跟哈总管谈谈。” 统带富尔一怔。 哈总管也一怔。 宇文不弃道:“早一刻比迟一刻好,王爷既有期限,我不敢有丝毫耽误,这就着手侦查。” 原来如此。统带富尔跟哈总管的脸色,都马上恢复了正常。哈总管拿眼瞅着宇文不弃,神色有点“看你怎么办”的意味。 宇文不弃表现得毫不在意,道:“哈总管,我先要知道,郡主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哈总管答得简单干脆:“府里。” “康亲王府恐怕大得很。” “那是当然。” 不知道哈总管是没懂宇文不弃的意思,还是怎么。 宇文不弃只好明说了:“郡主究竟是在府里什么地方失踪的?” “卧房里。” 哈总管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我要到郡主房里看看。” 哈总管一怔:“你开玩笑,郡主的卧房,岂是任人进出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侦查一件案子,必须先从案子发生的现场去找线索。” “可是别个办案的,从没有进到郡主的卧房去过。”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别人到现在还没一点头绪,就是这个道理。” “不行,王府有王府的礼法——” “别忘了,哈总管,王爷亲口交代给我方便,而且我怀有王爷的手令。” “王爷的手令,是让你用在府外——” “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限制,哈总管不让我勘查郡主的卧房也可以,请你给我写几个字,书明不准勘查现场的是哈总管你,我马上告辞,从别处去找线索。” 哈总管脸色为之一变——这他怎么敢写,一旦白纸黑字写下来,他要担多大的责任。 哈总管是个机灵人儿,要不然他干不上康亲王府的总管。一个王府的总管对外是何等的气势,连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都得冲他躬身哈腰递嘻哈儿。 第六章 不懂礼数 可是如今,他碰上了降他的人儿。他两眼狠狠地看了看宇文不弃,冷然一句:“你跟我来。”转身往屏风后行去。 宇文不弃连统带富尔也没招呼,径自跟了上去。 统带富尔不用人招呼,三步并两步,忙跟过去了。 从厅后出了东花厅,是长廊纵横,飞檐狼牙的院子一角,哈总管带着宇文不弃、统带富尔踏上长廊。 顺着长廊往后走,满眼的雕梁画栋,玉阶朱栏,天上神仙府,人间王候家,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顺着长廊往后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是挎刀的亲兵,就是王府的侍卫,禁卫森严,如临大敌。当然,有王府的总管带路,自是通行无阻。 过一座月亮门儿,进入后院,后院比前院还大,树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踏着青石小径,到了一座小楼前,门上锁着一把大铜锁。 哈总管探怀取出钥匙开锁,老远跑过来两名包衣,进前施礼,等候差遣。 哈总管道:“这儿用不着你们。” 两名包衣施礼而退。 哈总管打开大铜锁开门,头也没回地道:“进来一个,一个在外头候着。” 哈总管没说明,能进去的是哪一个,在外头候着,不能进去的又是哪一个。 但是不用他说明,很明显,宇文不弃跟统带富尔都知道,谁能进去,谁不能进去。 堂堂的一个统带得受这个,富尔难免有点窘。 宇文不弃给了他一个台阶:“就麻烦统带在小楼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 统带富尔自是不便置可否,可是宇文不弃没等他答话,也就跟着哈总管进了小楼。 哈总管居然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实在让富尔这个统带难堪。 进了门,宇文不弃打量眼前,只见眼前是个布置富丽堂皇的小客厅,左边一排楼梯往上去,后头还隔出一间房来。 宇文不弃道:“后头那一间是干什么用的?” 哈总管脸上没一点表情;“郡主的两个丫头住的。” 宇文不弃放眼扫视一周,道:“请带我上楼看看!” 哈总管一句话没说,转身上了楼。 楼上,是卧房外带书房,可是开门一看,宇文不弃怔住了。 卧房也好,书房也好,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连根针线都没留下,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宇文不弃定了定神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怎么全是空房子,家具摆设各样东西呢?” 哈总管眨眨眼道,“搬走了!” 宇文不弃双眉微剔:“这是谁的主意?” “福晋的主意。” “为什么要搬走?” “不能不搬哪!你要弄清楚,这儿是王府,福晋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总管最好也弄清楚,福晋的权势我不敢干涉,可是这么一来什么痕迹也没有了,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 哈总管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可是福晋交代——” “福晋为什么交代把东西都搬走?” “郡主失踪得太过离奇,福晋不知道听了谁的,硬信郡主是让大仙弄走了,所以交代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去烧了,就在这屋里还烧了三天三夜的香呢。” 宇文不弃没说话。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么话好说?别说他不能怪这位承王福晋,就算能怪,也于事无补啊。 哈总管这时候的态度好像转变了不少,轻声问道:“还用再看吗?” “不必了。请告诉我,郡主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失踪的?” “是在夜里,两个丫头侍候郡主安歇了,第二天再上楼来,郡主就不见了。” 就这么简单。 宇文不弃没说话。 哈总管接着又道:“不能怪福晋相信别人这么说,这么个离奇法儿,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相信。” 宇文不弃开了口:“侍候郡主的两个丫头呢?” “赶出府去了。福晋怪她们侍候不周,不是福晋特别开恩,准让活活打死。” 宇文不弃皱了一下眉锋:“府里的侍卫呢?当天夜里是谁当值?” “当值的侍卫也被赶出府了,连郡主是怎么失踪的都不知道,养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宇文不弃眉锋皱深了三分:“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吗?” “不清楚,谁会管他们的死活!” 事情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好看的?还有什么好问的? 宇文不弃下了楼,哈总管亦步亦趋地跟下来。 开门出了小楼,统带富尔在门口站着,宇文不弃道:“怎么样,统带?” 统带富尔微一摇头:“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不少日子了,前两天也下过雨,就是有什么,也早冲没了。里头怎么样?” 宇文不弃道:“咱们回营里再说吧!” 哈总管没说话,前头走了。 自然是要带宇文不弃跟统带富尔出去。 宇文不弃跟统带富尔,默默地跟在后头。 康亲王府里的情形,是一片空白,别说是线索,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这件案子一接上手就是个大难题,比大海里捞针还难,往后的情形可想而知,谁还有心情说话? 宇文不弃嘴里虽没说话,胸中可是雪亮,这件案子其中虽然大有蹊跷,可却是一点边儿都摸不着,谈破案不容易,谈毫发无损地找回那位郡主来更难。他宇文不弃个人的生死事小,可是不能连累他五叔和玉妞儿,宇文阀更是丢不起这个人,这个责任担得太大了,心里所受的压力,也比泰山压顶还要沉重,他又有什么心情说话。 一路默默地跟在哈总管后头,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正想着,突然—— “哎,你,站住!” 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冷喝传了过来。 哈总管、统带富尔、宇文不弃三个人都停了步。循声一看,宇文不弃不由为之一怔。 如今他三个正停在一条画廊上,画廊的那一头儿,拐角处,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位身着华服,齿白唇红,稍嫌瘦弱,还带点脂粉气的公子哥儿,女的看来面熟,赫然竟是昨儿晚上坐礼亲王府马车的那位旗装美姑娘。 宇文不弃正自发怔,哈总管、统带富尔忙双双迎过去恭谨施礼:“见过贝子爷、郡主。” 敢情那位公子哥儿是位贝子爷,难怪。 那位贝子爷含笑抬了抬手,一笑比个大姑娘家还俊、还妩媚。 可是那位美姑娘郡主,却正眼也不看哈总管跟统带富尔一下,寒着一张吹弹得破的娇靥,径直地走向宇文不弃,一直到宇文不弃面前才停下,抬皓腕,伸出水葱般一根玉指,一指头差点没点上宇文不弃的鼻子:“你直瞪眼地发什么怔,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着,不认识我了?” 宇文不弃忙一定神,道:“我有什么必要装糊涂?认识,昨天晚上才见过。” 那位贝子爷两道长眉一扬,走过来道:“你是哪个府里的,这么没规矩,跟谁说话呀,你呀我的。” 他是帮腔,可是他帮错了腔。 美姑娘郡主转脸瞪眼:“我的事儿不用别人管,给我往后站。” 那位贝子爷一怔,虽然没往后站,可也没说话了。 美姑娘郡主转过脸去又瞧着宇文不弃,冷笑道:“还认识我就好,人家都说京城大得很,以我看来这九城却小得可怜,你能跑哪儿去,没想到让我在这儿又碰上了。” 宇文不弃道:“只能说巧得很。” “是巧,还得说该你倒霉——” 话锋一顿,霍地转过脸去问哈总管:“哈明,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哈总管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道:“回郡主的话,他叫宇文不弃,是五城巡捕营从江湖上请来帮忙办案的。” 美姑娘郡主美目一翻道:“原来是江湖上来的,难怪粗鲁无知,不懂礼数——” 宇文不弃双眉一扬道:“郡主,江湖上来的一不越礼,二不失礼——” “你还敢说——” “我不能不说,身为江湖人,不能不替江湖人辩护,江湖人不是粗鲁无知,不是不懂礼数,而是要看别人怎么对待他。” “你——你还要我对你怎么样,我是个王府的郡主,你是个百姓,你还要我对你怎么样!让你站着跟我说话,我对你已经是很客气了!” 宇文不弃淡然道:“郡主应该知道,江湖百姓并不比谁低下!” “你,好大的胆,你想造反,哈明,叫人来把他给我拿下。” “是!”哈总管嘴里答应,脚下没动,道:“郡主,是怎么回事,您告诉奴才——” “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告诉你你就不听我的?我让你叫人来把他拿下,你就得叫人来把他拿下。” “可是郡主,他是来帮五城巡捕营办案的。” “我不管他办什么案,五城巡捕营请来办案的又怎么样?——他办的是什么案?” 说不管,到头来还是问了一声。 “他就是来帮办我们郡主离奇失踪的案子,要救回郡主来的。” “那有什么了不起,拿下他,五城巡捕营还有别人。” 宇文不弃淡然一笑道:“郡主,要是五城巡捕营现有的这些人,办得了这件案子,五城巡捕营也就不必大老远地把我找来了,是不是?” 第七章 内务府 美姑娘郡主猛可里转望统带富尔:“富尔你五城巡捕营真办不了这件案子?” 统带富尔有点窘迫,嗫嚅道:“回郡主,事实上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王爷的限期又紧迫——” “真能办事!”美姑娘郡主冷笑道:“朝廷支粮支俸养着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统带富尔硬是没敢多说,甚至根本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美姑娘郡主转望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没笑没说话,脸上也没一点表情,可是他那双目光可恶。也许并不是宇文不弃的目光真可恶,而是美姑娘郡主下不了台,觉得它可恶。 美姑娘郡主—向娇惯任性,哪受得了这个,黛眉一扬,美目一瞪,就要发作。 统带富尔不愧是个做官的,及时一哈腰道:“郡主,他是五城巡捕营请来的,不管他是怎么惹了您,都该由五城巡捕营给您赔罪,您请消消气,放宽心,这件事自有五城巡捕营查明议处。” 按富尔的原意,天地良心,纯是一番好意,想给这位娇郡主一个台阶,就此下了。 哪知道美姑娘郡主根本不吃这一套,不但不吃这一套,富尔的这番好意,反而等于火上浇了油。只见她美目一瞪,尖声叫道:“你什么意思?你五城巡捕营的事儿,我就管不得?告诉你,别说是你这小小的五城巡捕营,就是皇家的事,只要惹了我,我也照样要管。冲着大姐姐要仗他救,我不拿下他,可是这口气我是非出不可,我现在就要当面教训他!” 她还是说来就来,话声一落,扬玉手就往宇文不弃脸上抽去。 她快,宇文不弃比她更快,脚下微退一步,探怀取出了康亲王那纸手令,往前一扬一送道:“打不得。” 美姑娘郡主手上不免一顿:“这是——” “承王爷的手令,不论京里京外,到处得给我方便。” 美姑娘郡主一怔:“哈明,我三叔真给了他这么一纸手令?” 哈总管忙道:“回郡主,这纸手令是真的,还是王爷命奴才写的呢!” 美姑娘郡主冷笑道:“那是为给他方便,可是我——” “我要跟统带回营商议侦查大计,郡主硬留难不让走,这总不能叫给我方便吧?” “这——”美姑娘郡主气得咬牙:“好,你给我在这儿等着,不许走,我去问问我三叔,看看我要打你出气,是不是叫不给你方便。福安,跟我走。” 她脚底下踩着骄,扭着扭着走了,疾风吹摆杨柳似的,煞是好看。 那位贝子爷狠狠瞪了宇文不弃一眼,急忙跟了去。 宇文不弃暗吁一口气,收起手令,道:“统带,咱们也走吧!” 统带富尔还没有反应,哈总管一定神忙道:“郡主让你在这儿等着,你怎么能走?” “不走怎么办?难道哈总管你非看着闹得不可开交,耽误正事不可,难道哈总管也想违抗王爷的手令,不给我方便?” 哈总管一怔,道;“这——” 宇文不弃一拉统带富尔道:“走吧,统带,待会儿你更不好应付。” 统带富尔还真听话,忙跟着走了。 哈总管定定神,也只有忙跟了上去。 出了康亲王府,统带富尔忙不迭地就问:“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惹了这个主儿了?” “那怎么能叫我惹她——” 宇文不弃把昨儿晚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番经过,统带富尔摇了头:“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原来就为马车差点儿撞着你,这主儿也真是——唉!有什么法子,谁叫她是位郡主,这主儿在各大府邸里,难缠是出了名儿的,你躲不掉,她没完没了,准会找你。” 宇文不弃暗暗皱了皱眉:“也只有等她找我的时候再说了!” 说着话,统带富尔的两名贴身护卫韩云甫、李士奎已拉着马匹迎了过来。大家都没再说话,四人四骑直驰五城巡捕营。 出营的时候走后门,回营的时候,也是从后门一直驰进了巡捕营。 四个人刚下马,宋五爷就老远地急步走了过来,冲统带富尔哈了个腰,接着就问:“天楼,情形怎么样?” 宇文不弃道:“五叔,咱们上统带屋,坐下来商量商量。” 马匹交给了别人,宇文不弃、富尔、宋五爷还有韩云甫、李士奎一起进了富尔的办公房。 这会儿跟初来时不一样了,富尔客客气气地让宇文不弃坐,宋五爷沾了宇文不弃的光,在富尔这办公房里也有了座位。 三个人坐定,韩云甫、李士奎给倒了茶。富尔憋了半天了,拿出鼻烟来先猛吸了一阵,看样子通体舒泰了,才把去康亲王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的时候,宋五爷就皱了两道眉,等到富尔把话说完,宋五爷的两道眉几乎连在了一块儿。他着急地道:“这可怎么办,外头外头没头绪,里头里头没一点儿蛛丝马迹,偏偏王爷又有期限,这可怎么办?” 宇文不弃平静地道:“五叔,您别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宋五爷忙道:“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快想啊!” 宇文不弃转望统带富尔,道:“统带,我想从那两个丫头,跟那两个当值的护卫身上着手。” 统带富尔道:“从他们身上着手又有什么用?” “或许当夜他们没觉察什么,但是,那位郡主的日常情况,那两个丫头一定清楚,我想从她们嘴里找出些线索。” “这案子跟郡主的日常——” “谁也不敢说,这件案子究竟因何而起,因财,因仇,或者还有别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那种原因不为外人所知,可是格的贴身丫头应该明白。” 宋五爷点头道:“嗯,这倒是,有些事做爹娘的不一定知道,可却瞒不了贴身的丫头。” 统带富尔道:“可是那两个丫头已经被赶出承王府了啊!” “这‘赶出’承王府的‘赶出’,耐人寻味。郡主的失踪,或许可以怪当值的护卫,但不能怪两个丫头,两个全然不会武的丫头——” “天楼,你是说——” 宋五爷立即听出宇文不弃话里有话。 宇文不弃摇头道,“目下我还不敢断言,我怀疑的不只这一桩,也不只这两个人,可是我得从外头先找出线索来。不过也难说,做主子凭自己的好恶喜怒,想怪谁就怪谁,这种事多的很,所以我立须先找到那两个丫头,才能下定论。” 统带富尔道:“可是那两个丫头——” “我知道那两个丫头已经被赶出承王府了,可是并不是就没办法找到她们了,王府的下人,十九都是内务府负责调派的,内务府应该有底册,只要到内务府去查一查,应该能查出她们是从哪儿来的。” 宋五爷道:“对。” 统带富尔道:“对是对,可是内务府那些个人,一个比一个难说话——” 宇文不弃道:“统带,顾不了那么多,咱们是为办案,再难说话也得去一趟。” 统带富尔道:“我看这件事就偏劳殿臣吧!巡捕营出公文,拿着公文上内务府去查!” “这样吧!”宇文不弃道:“巡捕营出公文,我陪五叔去一趟!” “对!”富尔道:“你怀有王爷的手令,内务府绝不敢不买帐,打算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马上让他们办公文。” “巡捕营”办事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富尔交代了下去,没一盏茶工夫,公文就好了。宋五爷拿到了公文,马上就偕同宇文不弃直奔内务府。 “宗人府”是专管皇族事务的。 “内务府”则是专管内廷事务的。 这两个衙门,谈权,没什么,谈大,可真够大的。 富尔一点也没说错,单凭巡捕营的公文,内务府就是不认这个,不买这个帐。 本来嘛,专管内廷事务的衙门,哪把个小小巡捕营放在眼里。 可是宇文不弃一出示康亲王的手令,情形马上就不同了。 这位王爷如今是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官家面前的大红人儿,掌握军政两权,谁敢不买帐? 管事的马上捧出了名册。康亲王府是有数的大府邸之一,如今更是拔尊,一翻就翻到了,护卫、包衣、使唤丫头、老妈子,每一个都登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很快地找到了那两个丫头的来处,一个叫富儿,一个叫桂儿,都来自下三旗,家就在京外附近。 宇文不弃还顺便看了看那两个护卫的来处,两个护卫也是来自下三旗的子弟。 宇文不弃不便明查哈总管,趁翻阅的时候,很快地看了一眼。 怪了,竟没有哈总管的名字。 原有个总管叫荣富,名字被红杠杠掉了,哈总管的名字没登录上去。 宇文不弃不能不问了:“这位荣富——” “是承王府以前的总管。” “如今呢?” “听说死了!” “呃?” “死了半年多了。” “荣富死了以后,才由别人接任的?” “是的。” “为什么新任的总管没有登记上去?” “康亲王府没往内务府报,我们明知道新任的是位哈总管,就因为康亲王府没报,所以我们不便登记。” 第八章 不虚此行 “这么说,这位新任哈总管,不是内务府派过去的?” “不,各王府的总管,循例都是,由各王府自己派任,他们派任定了,在内务府报个备就行了。” “那么内务府可知道这位哈总管的出身来历?” “康亲王府不报,我们不清楚。总管是各王府自己派任的,对于他们的出身来历,向例不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能当上王府的总管,必然是有来头的,不是各个主子的近亲,也必是亲信。” “谢了!” “不敢,您客气。” “奉王爷命,各种侦查都是秘密进行,严禁外泄,就是王府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您放心,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吃罪不起。” “打扰了!” “好说,您两位走好。” 出了内务府,宋五爷劈头就问:“小七儿,现在怎么办?” 宇文不弃道:“五叔,您老公事了,这还用问吗?” “喝,听你那口气,有几分官腔意味啊!先查那两个丫头去?” “当然。” “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老少俩直往城门行去。 走没两步,宋五爷又问上了:“小七儿,你对那个哈总管,好像很留意。” “办案嘛,自是每一个人都得留意。” “居然是老公事口吻啊!” “我学什么都快,有个老公事的五叔,还能不像个老公事?” “别跟我耍贫嘴,你以为——” “现在还不敢说,咱们是为康亲王找女儿的,这位哈总管似乎对咱们不够友善——” “大府邸的奴才头儿,对谁不是作威作福的。” “也许我不谙官场事,初来乍到有点大惊小怪,可是康亲王府不往内务府报这个人,又是什么原因?” “这就不知道了。” “恐怕得弄个清楚明白。” 宋五爷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俩出的是西直门。 康亲王府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家就住在西直门外长河一带,长河水色清澈,绿柳成荫,燕京景物的西直折柳之胜,就是指这一带。 下三旗虽然也在八旗之内,可是日子过得远不如上三旗。 说日子不好,那是指比上三旗,可若是比起一般的百姓来,自又是有过之无不及。 家里有人在王府当差,那是荣耀,没人不知道,所以富儿、桂儿的家略一打听,也就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是问出来了,可是多听了一句话,使得宋五爷跟宇文不弃硬没敢上这两家去。 那多听来的一句话是:富儿跟桂儿到如今还在康亲王府当丫头,那言下之意,也就是一直没回家来。 宇文不弃把宋五爷拉到了一边儿,老少俩对望了半天,宋五爷才道:“小七儿,你看是怎么回事儿?” “怪事儿!” 宋五爷皱眉道:“小七儿——” “五叔,哈总管亲口告诉我,富儿、桂儿跟那两名护卫都被逐出了康亲王府,而如今富儿、桂儿竟都没回家来,这不是怪事儿是什么?” “那么以你看——” “富儿桂儿显然是失踪了,事有蹊跷,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其一,她们俩是让人灭了口;其二,她们俩大有问题,畏罪躲了。” “以我看前者的可能较大。” “何以见得?” “如果真是畏罪躲了,就不怕连累家里吗?” “不往深处查,谁又会知道呢?” 宋五爷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当初没跑,就是为怕连累家里,如今正好趁着被逐出王府的机会,来个一溜不见。” “但是,五叔,出身下三旗的两个女孩子,牵涉上这种事的可能不大,下三旗的人能被送进王府当差,是荣耀,保住这个差事都怕来不及,谁会甘冒灭门抄家之险,沾上这种事?” “这倒也是,那么以你看——” “咱们先去找找那两个护卫再说吧!” 宋五爷一摇头道:“恐怕也没回家。” “总得去弄个确切。” 于是,两个人绕着弯儿往南走,在永定门外十里远近处,找到了两个护卫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护卫都回家来了,可是两家都在办丧事——那两个护卫都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个护卫是回家来以后才死的,他家人说是病死的,可是据好事的邻居说,他们俩是在王府犯了过错,被逐出了王府,羞愧自杀的。 宋五爷眉锋皱得很深:“小七儿,你看是这么回事儿吗?” “难说。” “难说?” 宇文不弃没说话,拉着宋五爷到了一名护卫家屋后,四下略—打量,屋后是两排房子后门相对夹成的一条小窄胡同,两条阴沟水都满出来了,既乱又臭,不见人迹。 宇文不弃这才道:“五叔,您在这儿给我守着点儿,我进灵堂去看看他们的死因去。” 宋五爷吓一跳,一把抓住了宇文不弃:“胡闹,要让人家发觉了——” “五叔,别的我不敢说,这点把握我还有,我要是不想让他们发觉,他们绝发觉不了。” 这点宋五爷确信得过,刚才是他一时情急,他知道,别说是这些人,就是大内高手,带刀的侍卫,这个小七儿要是不愿在他们眼前现出踪迹,他们也照样发觉不了。 定过神来,他松了宇文不弃,可却仍然皱着眉:“这不大好吧,小七儿。” “五叔,那么您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知道这两个护卫的死因?” 宋五爷没说话。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人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除非等出殡人士以后挖墓,那岂不更不好。 宇文不弃道:“我去了。” 宋五爷听见了这句话,可是眼前已经没了宇文不弃的人影儿。 就凭这种身手,普天之下就找不出几个来。 宇文不弃翻过后墙,落脚处正是堂屋后。 他不能从前头进去。 两边耳房虽有后窗,可是听得见里头都有人,也不行。 只有一个地方行。 他提一口气腾身上了屋顶,掀起了几块瓦,然后人往下一钻就下去了。 人缩在梁上看,下头是停放着的一具棺木,前头正好白布幔挡着,他看不见外头,外头当然也看不见他。 只听见布幔外有阵阵的低哭声,哭得伤心,令人鼻酸。 宇文不弃飘身落下,点尘未惊,看看棺木,已经钉上了。 他左手扣住棺材盖的一边,右手搭在棺材盖上,然后左手缓缓用力。 他生怕棺材盖起得太猛,发出声响,所以他的右手也同时用力往下按。 棺材盖一分一寸地往上起,还好没发出声响。 直到棺材盖掀起五指宽一条缝,看得见里头了,他才停了手。 左手掀着,俯身往里看。 不容易看见里头,但他毕竟还是看见了。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男人,穿的是一身王府护卫装。 到死还以能被选人王府当护卫来荣。 是否是那名护卫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宇文不弃一眼就看出,棺材里的这个人,不是因别的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脸色肿胀发紫,而且还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吐的奇臭,这是中毒的明显症状。 宇文不弃忙把棺材盖盖上,怕让灵前的人闻见那股子特别的尸臭,盖好了棺材盖,腾身上梁,又从屋顶洞里钻了出去,还盖好了那几片瓦,神不知,鬼不觉。 翻过后墙,见到了宋五爷,宋五爷急忙就问:“怎么样,小七儿,看见了没有?” 宇文不弃吸一口气道:“不虚此行,看见了。” “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五叔,这名护卫是中毒死的。” 宋五爷猛一怔:“怎么说,是中毒——” “我看是,脸色肿胀发紫,尸体恶臭,您说这是怎么死的?” 宋五爷道:“没错,是中毒,只是——” “只是什么?” “目下咱们只能说他是中毒死的,而不能说他是被毒死的。” “为什么?” “你没听有人说,他们是羞愧自杀吗?也有可能他们是服毒仰药啊!” 宇文不弃淡然道,“五叔,一个会武的大男人,又干了那么些年护卫,他如果要自杀,会服毒仰药吗?!” “你的意思是说——” “我要是他们,嚼舌,抹脖子,往肚子上扎几刀,都死得像个‘武夫’。” “话是不错,可是还不能确定。” “五叔——” 宋五爷正色道:“小七儿,富儿、桂儿两个丫头失踪,两个护卫之中一个中毒而死,那另一个十九也是为此丧命,如果说两个护卫是被毒死的,而不是自杀,那就很明显,毛病一定出在康亲王府里。事关重大,不能不特别慎重啊!” 宇文不弃沉默—下才道:“如果要进一步确定,恐怕只有问他们的家属了,他们的家属,一定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 “可是小七儿,就算他们明白,谁敢说呀!” “两个人的家属这么些人,不会没有一个愿说、敢说的。” “难说!” “你要是认为富儿、桂儿失踪,两个护卫回家后因毒死亡,这还不够的话,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他们的家属试试。” 宋五爷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怕消息传进康亲王府,责怪下来,咱们吃罪不起。” 第九章 多宽限几天 “凭什么责怪,咱们是奉命办案为救康亲王的郡主,康亲王郡主失踪的当时,这两名护卫正当值,富儿、桂儿又是郡主的贴身丫头,这四个人是最好的线索,任谁办案都会找这种线索,两个丫头、两名护卫被逐出府,勉强合理,但两个丫头失踪不见,两个护卫回家后又都因毒而死,什么人都会觉得这可疑,办案的人碰上可疑,哪一个会不追下去,谁又能责怪,谁责怪咱们谁就是用心叵测!” 宋五爷皱着眉道:“这是理,可是,不弃,谁敢讲这个理啊!” “我敢,让我办案,我就得讲这个理!” “不弃,你不是公门中人,一不吃粮,二不拿俸啊。” “五叔,您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有王爷亲下的手令。” “王爷的手令,是准你对外,可不是要你对付他康亲王府啊!” 宇文不弃双眉一扬,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初我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不愿接,所以我找王爷要了一纸手令。五叔,您要明白,他们限期破案,否则就要人头,您吃的是这碗饭,固然有责任救回那位郡主来,可也有理由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啊!现在只有两条路,放心大胆地干下去,要不就撒腿收手。” “瞧你这孩子说的,要能撒腿收手,我还会大老远地把你调来,拖你淌这池浑水吗?” “这就是了,那更没路走了。不管是掉脑袋,管也最多掉脑袋,管好了可不一定会掉脑袋,那为什么不放手干?” 宋五爷还待再说。 宇文不弃正色道:“五叔,办案的是不弃,谁能奈何不弃?即便是有人会找您,不弃人既在京里,又会让谁动您宋家!” 宋五爷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毅然点头:“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宇文不弃道:“有您这句话就行了,走,咱们从前头进去问个明白去。” 宇文不弃转身而去。 宋五爷只好跟着走了。 撇开别的不说,这时候上门找人打听事,本就是碰钉子的事。 果然,一听宇文不弃表明身分,说明来意,人家本来就够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任凭宇文不弃说出个大天来,人家只有一句话:“别打扰我们,请吧!” 对着这种丧家,能有什么脾气? 宇文不弃跟宋五爷只好走出了人家的门儿。 可是宇文不弃不死心,偕同宋五爷又进了第二个护卫家。 这护卫家情形也一样,仍然是只下逐客令,不愿多说。 而就在这时候,套间里掀帘冲出了个十八九的姑娘来,长得挺清秀,穿着朴素,头发上只戴朵白色的小绒花,两眼哭得红肿,可见她戴的孝不重,可是伤心的程度却不下任何人。 她一出来就叫着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事,你们不敢说,我说!” 宇文不弃、宋五爷心里都一跳。 有个老头儿忙拦:“金姑——” “大爷,不错,死的是您的儿子,可也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不能让他含冤负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他报仇,我要为他雪恨!” 老头儿还待再说,由个龙妇人带头的女眷们哭得更厉害了,老头儿跺脚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宇文不弃忙道:“这位姑娘——” 叫金姑的姑娘流泪道:“不错,他被康亲王府除了名赶了出来,心里是不痛快,可是他并不是病死的,更不会像有人说的羞愧自杀。” “怎么知道他不会羞愧自杀?” “我劝过他,别往心里放,他听了,我们俩私下还说好的,过两个月他就把我娶过来,他都要把我娶过来了,怎么还会自杀?” “那么他既不是病死,又不是自杀,以姑娘看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让人害死的!” “怎见得他是让人害死的?” “他回家来的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忽然说人不适,头晕肚子疼,要进屋躺会儿,哪知道进屋没多久就不行了,临咽气的时候,浑身紫黑紫黑的。跟他一起被除名的那个,是同一个时候死的,情形跟他一样,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什么?” 宇文不弃没多说,只一抱拳:“府上放心,并请告诉那一家,只要人确是被害死的,我担保一定替他们报仇雪恨。” 说完话,他拉着宋五爷就走了。 宋五爷的性子相当急,一出门就道,“不弃,如果这两个护卫真是让人预先下药毒死灭的口,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以幸免。” 宇文不弃道:“只怕五叔要不幸言中。” “那咱们怎么办?” 宇文不弃道:“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家去,我上康亲王府跑一趟,然后再给您送信儿去。” “你上康亲王府干什么去?” “那您就别管了。” “你要着手侦查?” “还没到时候。” “那你是要——” “不跟您说了吗,您不用管,等我上家里去的时候,再告诉您。” “你一个人去——” “怕什么,康亲王府从上到下哪一个能吃了我?就算他们真要拿我怎么样,您跟去又有什么用?!” 这倒是实情实话,宋五爷他供职于五城巡捕营,在百姓眼里很不得了,也畏之如虎,可是面对着亲王府,他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了,除非他能豁出他的身家性命去。 宋五爷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跟玉妞等你回来吃晚饭。” 就这么说定了。宇文不弃跟宋五爷一进城就分了手,宋五爷走上回家的路,宇文不弃则直奔内城康亲王府。 进城的时候,日头已经偏了西,等宇文不弃进了内城,到了康亲王府,日头就要下山了。 如今宇文不弃进康亲王府容易得很,只是进了王府之后,照例还是得在签押房先见哈总管。 等了半天,哈总管才一边擦嘴,一边剔牙地进了签押房,敢情他已经吃过晚饭了。 对宇文不弃,他似乎永远不够友善,也不知道对小衙门里来的都是这样,还是怎么着,两眼一翻,冷冷然道,“什么事儿呀?” 宇文不弃也来个傲不为礼,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儿:“我要见王爷!” “又见王爷有什么事儿?” “自然是公事。” 哈总管脸色微一变,但是他没有发作:“你来得不巧,王爷这会儿没空。” “哈总管,我有急要大事!” 哈总管冷冷地瞅着宇文不弃:“再急要的大事,也得等王爷吃过饭吧。” 敢情大厨房吃过饭了,小厨房这会儿正在开饭。 没奈何,只好等了。 宇文不弃没说话。 哈总管却剔着牙,漫不经心地问:“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找着线索了吗?” “线索很多——” 哈总管目光一凝留了意:“呃?” “只是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哈总管似乎有点失望:“呃!我看这件案子扎手,很不好办。” “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有线索,不愁追不出什么来。” “叭”地一声轻响,哈总管手里的牙签断在了嘴里。他手里一扔,嘴里一吐,道:“你来见王爷,就是为向王爷禀报有了线索?” “另外请王爷多宽限几天。” “为什么?” “头绪太乱,时间不够。” “恐怕不可能,你们要知道,这不是别的案子,郡主在别人手里,再拖下去——” “没有人愿意拖,也没有人敢拖,可是总要给的时间够。” “什么时间够不够,五城巡捕营养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哈总管,我一不吃粮,二不拿俸,我不是五城巡捕营的人。” “可是你总是五城巡捕营找来办案的。” “对,我是五城巡捕营找来的,所以我只对五城巡捕营的统带—个人负责。” 哈总管不会听不出来,脸上登时变了色:“你这是跟谁说话!” “哈总管,这儿没有第三人。” 哈总管抬手就要拍桌子。 宇文不弃冷然道:“哈总管,你要是存心为康亲王府好,就不该对人这样,尤其是对我,你要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哈总管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没拍下去,他狠狠地道:“你也别忘了,你是来见王爷的。” “怎么样?” “我可以让你见不着王爷。” 宇文不弃冷然一笑道:“哈总管,你的记性最好也好一点,我有王爷的手令,可是我不愿意跟你争,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耽误了急要大事,你得担着点儿。” 他说完话,抄起桌上一方水晶镇纸,往外就走。 哈总管一把抓住:“慢着,你怎么能私自拿王府的东西?” “当着你哈总管的面,就不能叫私自拿,有了签押房的这方水晶镇纸,你我一旦跟王爷三头对面,也好证明我的确来过康亲王府。” 哈总管一怔,旋即笑了:“老弟台,你可真是忙中不乱啊!跟你逗着玩儿的,你怎么当了真,请等等,我这就给你通报去。” 他没等宇文不弃再说话,一溜烟儿似地走了。 宇文不弃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把那方水晶镇纸又搁回了原处。 第十章 不动声色 哈总管卖力气的时候,真能办事,宇文不弃负手踱步,走还没两趟,他就又进了签押房,陪着一脸的笑道:“你老弟面子真大,王爷一听说你来了,茶没顾得喝就立即准见,老弟台,跟我来吧!” 宇文不弃连谢也没谢就跟着走了。 他知道,对付这种小人,就不能像对常人一样。 许是康亲王刚吃过饭,懒得走动,这回是在他的书房接见。 宇文不弃进书房,康亲王已坐在那儿等着了,还没等宇文不弃见礼,他先站了起来:“怎么,有线索了?” 宇文不弃躬身刚一声:“王爷——” 哈总管那里已欠身接了话:“回王爷的话,宇文不弃说头绪太乱,时间不够,来请王爷多宽限几天。” 康亲王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刚要发作,宇文不弃没等他发作就说了话:“那只是附带,宇文不弃有急要大事禀报王爷!” 康亲王没发作,可是语气不怎么好:“什么急要大事?” “宇文不弃斗胆,请王爷摒退左右。” 哈总管一怔! 康亲王道:“这儿只有我的总管——” “事关重大,除了王爷,任何人都一样。” 康亲王皱着眉,疑惑地看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泰然而立,回望着康亲王。 康亲王突一摆手,“哈明,你出去。” 哈总管忙道:“王爷——” “我既然准他办案,就只有相信他,他要真会对我怎么样,你留在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哈总管没奈何,只好欠个身退了出去,临出去还盯了宇文不弃一眼。 宇文不弃装没看见。 康亲王往下一坐:“什么事?说吧!” “王爷!宇文不弃特来请辞。” 康亲王微一怔:“请辞?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宇文不弃办不了,五城巡捕营办不了,就是九门提督衙门也办不了。” 康亲王站了起来:“你办不了,五城巡捕营办不了,连九门提督衙门也办不了,你——是什么意思?” “王爷可知道,郡主失踪以后,她的两个贴身丫头富儿、桂儿,还有两个那夜当值的护卫,都被除名逐出了王府!” “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怎么样?” “据宇文不弃的调查,富儿跟桂儿没回家去,至今下落不明,那两个护卫也都被人下毒灭了口。” 康亲王一惊:“这,这是谁说的?” “刚禀报过,是根据调查。”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家——” “王爷,内务府有名册可以查。” “那你的意思是说——” “富儿、桂儿跟两个护卫,都被人灭了口。”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人灭了口,而不是——” “王爷,富儿、桂儿有家不回,两名护卫回家后同时暴毙,看尸体很明显是中毒而死,您说这是什么?”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线索中断,不好查了———” “不,宇文不弃是不敢再往深处查了。” “不敢再往深处查了?为什么?!” “因为您给宇文不弃的权限,是对王府以外,不是对王府以内。” 康亲王脸色一变:“宇文不弃,你是说——” “王爷,宇文不弃死罪,但显而易见,毛病出在王府之内。” 康亲王一把抓住了宇文不弃:“宇文不弃,你胡说。” 宇文不弃平静地道:“宇文不弃自知死罪,只是,王爷,郡主失踪,丫头、护卫被除名逐出王府,两个不知下落,两个中毒暴毙,要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些什么被人灭了口,您说又是什么?毛病不是出在王府里,您说又出在什么地方?” 康亲王松了宇文不弃,“砰”然一声坐了下去:“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宇文不弃宁愿自己的判断错误。” “可是,可是……” “王爷,宇文不弃告退。” 他施—礼,要退。 康亲王忙抬手;“慢着。” 宇文不弃停步道:“王爷?” “以你看,毛病真出在王府里?” “宇文不弃刚禀告王爷,宁愿是自己判断错误。” “所以你不敢再查下去?” “目下宇文不弃还无法肯定毛病是出在王府哪一个人身上,如果万一是位身分高的,宇文不弃实在吃罪不起。” “可是你总不能不管我的女儿啊!” “王爷可以请旨,派侍卫营负责侦办。” “可是我信任你呀,别人都摸不着头绪,你刚接办就查出了眉目。” “可是,王爷,宇文不弃是个百姓,五城巡捕营是个小衙门,连九门提督都嫌官卑职小……” “我准你放手去查,放手去办。” “这……” 康亲王忙站起:“宇文不弃,你只管放手去办事,不管将来查出是谁,自有我做主,我不怪你。” 宇文不弃迟疑了一下:“如果王爷非让宇文不弃侦办下去不可,宇文不弃不敢不遵,但是要王爷再下一纸手令。” 康亲王道:“不是已经……” “王爷,那是对外,对王府之内,您以前下的那纸手令,恐怕起不了什么效用。” 康亲王毅然点头:“好,我就再下一纸手令给你。” 他说写就写,这回是亲自提笔,一纸手令一挥而就,照样地盖了他那颗小印。 宇文不弃双手接过手令,道:“有了王爷这纸手令,宇文不弃马上就可以展开侦查,只是,为免打草惊蛇,还请王爷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毛病出在王府之内。” “这个我知道。” “敢问王爷,郡主房里,收拾得一干二净,是谁的主意?” “是福晋的主意,她非说是闹大仙不可,所以把那个屋的东西全烧了,怎么?” “宇文不弃斗胆,福晋做差了,这么一来把所有的线索全毁了。” “线索?” “不管郡主是为什么失踪,只要是在她房里失踪的,出事现场多少可以找到些线索。” “我就说嘛,闹什么大仙,偏偏她信这个。” “房里的线索没了,可能知道内情的人,两个下落不明,两个已被人灭了口,这件案子实在很难办。” 康亲王呆了一呆,道:“宇文不弃,你真以为毛病会出在我王府里?” 宇文不弃道:“王爷,如果您真要我说,我只好说,不敢十分肯定,但是王府里的这些人,涉嫌最重。”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王府上上下下,谁会跟她有仇?” “王爷,不一定非跟郡主有仇不可。” “那么,是跟我有仇?” “王爷,也不一定非仇不可。” “那你说究竟是为什么?” “目下还不知道,不过不难查明。” 康亲王“砰”然一声拍了桌子:“查,赶快给我查,只查出是谁来,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宇文不弃道:“王爷能否不动声色?” 康亲王叫道:“不动声色?我的独生女儿失踪了,现在下落不明,生死难卜,竟是我这座王府里的人干的,我平日对他们不薄啊!他们竟——你还让我不动声色!” 宇文不弃淡然道:“王爷,你这样于事无补,一旦走漏消息,反倒打草惊蛇,对破案,对郡主都大不利,为了这件案子,为了您的独生女儿,您只有隐忍不动声色。” 康亲王一下子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半晌才道:“好吧!我听你的,你赶紧给我查,赶紧救回我的女儿来,我这么大年纪,只这么个女儿,万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康亲王竟流下两行老泪,低下了头。 也难怪,毕竟是父女至亲。 宇文不弃心里也不免为之戚然,道:“您放心,草民一定尽心尽力,草民既然接办了这件案子,好歹总要给王爷一个交代。” 康亲王抬起了头,举袖拭泪,摆摆手道:“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宇文不弃欠身一礼,退出书房。他这里刚带上了书房的门,哈总管已从长廊那头快步迎了过来。 宇文不弃加快两步,在长廊中间迎着了哈总管,哈总管忙不迭地道:“见过王爷了?” “见过了。” “怎么样?” “哈总管是问——” “你不是来求王爷宽限的吗,我是问王爷答应了没有。” “好说歹说,王爷总算答应了。” 哈总管微一怔,看了看宇文不弃道:“王爷答应归王爷答应,你们还是要加紧侦查啊!郡主失踪有不少日子了,万一——” “哈总管放心,我不但不会松懈,反而更要加紧侦查,王爷恩厚,不能不报,况且那么些口子的脑袋,在刀口上搁着呢!我敢松懈吗?” 哈总管迟疑了一下:“这么些日子了,真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吗?” 哈总管很关心、很热心,足见一片为主之忠心。 宇文不弃微一摇头:“我跟哈总管说过,目前头绪很乱,也就是说,线索不是没有,只是还很难说哪个有用,哪个没用。” 哈总管两眼似乎一亮,忙不迭地道:“都是些什么样的线索?” 宇文不弃摇头道:“事关办案机密,恕我不能奉告。” 哈总管一怔,显然有些不高兴了:“这是我们康亲王府的案子,我是康亲王府的总管。” 第十一章 福晋 “哈总管原谅,我只知道我是在找寻郡主,拯救郡主,在巡捕营,我只对统带负责,在王府,我只对王爷负责。” 宇文不弃说话的语气、态度都不错,可是听进哈总管耳朵里就受不了了。 本来嘛,他堂堂一个王府总管,谁对他不是客客气气,敬畏三分,几曾碰见过这么一个人,受过这个。 哈总管他脸色难看,就要发作。 也就在这时候,从前头转过—行人来。 这一行人,共是七位,清一色的旗装女子。 前两个,后四个,都是丫头打扮,而走在两个丫头之后,四个丫头之前的,却是位使人觉得眼前一亮的贵妇人。 她,三十上下年纪,有着一副让人心跳的身材,蛾眉淡扫,薄施脂粉,但却娇媚无限,尤其一双眸子能摄人魂魄,成熟的风韵更是醉人。 宇文不弃方自微怔,哈总管已急步趋前,打下千去:“奴才恭迎福晋。” 敢情这位是承王福晋。 宇文不弃又一怔,也跟着欠了身。 “起来。” “谢福晋。” 哈总管起来了,垂着手哈腰微退。 美福晋的一双勾魂眼波瞟向了宇文不弃:“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孩子?她才多大年纪? 许是官太太们都爱这调调儿。 哈总管忙道:“回您的话,他就是巡捕营请来办案的那个江湖客。” “是的。” 美福晋深深看了宇文不弃一眼:“叫他跟着来,我要问话。” 叫的是宇文不弃,话却是对哈总管说。 这许又是官太太的作风。 “喳!” 在哈总管恭应声中,美福晋留下一阵香风,带着六个丫头擦身而过。 哈总管瞅着宇文不弃道:“走吧!” 福晋宠召,岂能不去? 宇文不弃迟疑了一下,只好跟着走了。 哈总管带路,循着那阵能让人脸热心跳的香风,走画廊,走小径,到了一间精舍前。 天色还没全黑,精舍里已经有了灯光。宇文不弃跟哈总管刚到精舍前,适才六名丫头中的一名,从里头走了出来,道:“福晋叫你们进去。” 哈总管忙带着宇文不弃进了精舍。 进精舍一看,眼前是个精美的小客厅,精美而不失典雅。 美福晋已然居中高坐,一双勾魂眸子直盯着宇文不弃。 哈总管上前打千,宇文不弃则躬了躬身。 美福晋像没看见哈总管,紧盯着宇文不弃说了话,话声有点冷意,但却难掩娇美:“你是富尔找来的?” 宇文不弃如今当然知道富尔是谁,从容应道:“是的。” “你是从哪儿来的?” “草民来自江湖。” “我还能不知道你来自江湖!” “草民来自关外。” “呃,关外?你姓什么,叫什么?” “草民宇文不弃。” 美福晋深深看了宇文不弃一眼:“名字很不错。” “福晋夸奖。” “富尔找你来,当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你有把握吗?” “草民不敢说有把握,但尽心尽力。” 美福晋的眉梢儿挑了挑:“没把握你来干什么?你可知道,王爷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就要脑袋。” “草民知道。” 美福晋还待再说。 哈总管一旁插了嘴;“禀福晋,人家跟巡捕营的白殿臣沾亲带故,不能不来,来了之后果然不同凡响,据人家亲口说,已经掌握了若干线索了。” 宇文不弃何等样人,焉能听不出来,哈总管这话是在“烧火”,可是他不在乎。 美福晋“呃”地—声道:“已经掌握若干线索了?我倒是轻看了你。都掌握到什么线索了?” 哈总管接着便道:“奴才正想禀告您别问,哪知道慢了一步,您还是问了。” 这是第二把火。 美福晋转脸望哈总管:“怎么了,我为什么别问?” 哈总管道:“奴才刚就碰了一鼻子灰了,人家说在巡捕营只对富尔一人负责,在王府只对王爷一人负责,这意思您懂吗?就是说关于这件案子的案情,只字儿不能对第三个人说。” 美福晋叱道:“胡说,哪有这种事!” “奴才大胆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说,不信您问问!” 美福晋霍地转过了脸:“对我也不能说吗?” 宇文不弃欠身道:“福晋原谅,事实上草民所说已掌握若干线索,只是为让哈总管宽心。” 哈总管哼哼一笑道:“这话好听多了。” 美福晋脸色一变:“宇文不弃,你敢欺我!” “草民不敢。” “那就给我说。” “福晋原谅,草民无可奉告。” 哈总管烧上了第三把火:“您听听。” 美福晋拍了座椅扶手:“好大胆的宇文不弃,竟敢——哈明,绐我拿下!” “喳!” 哈总管这一声应得既嘹亮又舒服,走上前伸手就抓宇文不弃的胸口。 宇文不弃抬手一挡,硬把哈总管震得退了两步,一龇牙,一咧嘴,抱住了腕子。只听宇文不弃道:“慢着!” 他左手从怀里掏出了承亲王亲笔所写那纸手令,一抖抖了开来,道:“福晋,草民奉有王爷手令。” 哈总管忙道:“福晋,那纸手令只是对外给他方便。” 宇文不弃淡然道:“你看清楚了,这是另一张。” 伸手把那纸手令递到哈总管眼前。 哈总管定睛看去,一怔,旋即道:“禀福晋,这纸手令是对咱们府内的。” 美福晋霍地站起:“对哪儿都一样,要弄清楚我是谁,我不管什么手令不手令,我说拿下就得拿下!” “这——” 哈总管犹豫着没敢上前,他倒不是怕宇文不弃手里那纸手令,他是怕宇文不弃那双手。 宇文不弃欠身道:“禀福晋,草民要对王爷负责,加以草民一身系无数条性命的生死存亡,实在碍难从命,福晋原谅。” 话落,他转身往外行去。 “站住!” 美福晋冷喝。 宇文不弃像没听见,人已经出了精舍。 美福晋许是既急又气,急扭几步追出了精舍,大声厉喝:“站住!我叫你站住!” 宇文不弃仍不理。 可是美福晋这一声厉喝,惊动了王府当值的护卫,蓦地奔过来两个,正挡住宇文不弃的去路。 美福晋忙叫道:“拿下,把这个人给我拿下。” 两名护卫不能不听福晋的,奔过来就抓。 宇文不弃一扬手令,沉喝道:“王爷手令在此,谁敢拿我!” 两名护卫一怔,硬生生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只听美福晋撒泼似地叫道:“叫你们把他拿下,听见没有?不快把他拿下,我要你们的脑袋!” 两名护卫一惊,就要再动。 适时,承亲王的话声传了过来:“什么事?什么事?” 宇文不弃要抬的手没动,两名护卫也急忙收住步子。 只见承亲王带着两名贴身护卫,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这儿的两名护卫忙躬下了身,哈总管更是忙迎过去打千。 美福晋又叫了起来:“你来得正好,你自己来看看,可真找对了人了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放肆!” 承亲王已匆忙地到了近前:“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问问你找的好人哪!” 承亲王转过脸来道:“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淡然道:“回王爷,福晋听哈总管说,草民已掌握到若干线索,便问起草民;草民回禀福晋说并没有掌握到什么线索,所以福晋就生气了。” 承亲王转望美福晋:“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也真是,这用得着生气?到现在为止,真还没有什么线索。” 美福晋叫道:“都什么时候了,到现在还没有线索,你女儿的命你还要不要了!这种饭桶还能用?给我撤换他。” 承亲王道:“这——” “这什么,你女儿的事,眼看就让这些饭桶断送了,你还非用他不可?” “他不过是刚接办案子——” “刚接办怎么了,既然把他找来,就表示他比别人行,既然比别人行,一接过手,就该有些眉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线索。” “这——这事儿让我一个人操心,你不要管行不行?” “这什么话!我不要管,就你一个人急!我不急?” “没人说你不急,只是——我信得过他,把案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美福晋似乎很生气,气得脸都白了,一点头道;“好,我不管,女儿是你一个人的,我跟着担惊受怕,我这是图什么啊。我乐得不管,可是他跟我这么无礼,这该怎么办?” “他没有线索,没法告诉你,这怎么叫无礼?” “怎么不叫无礼?还要怎么样才能叫无礼?难道非骂我几句,给我几个嘴巴才叫无礼?你是没看见他那态度,仗着你给他那一张手令,眼里就根本没我这个福晋。” “那这样好不好,他惹你生气,我叫他给你赔罪。” “不行!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是个堂堂的福晋,他放肆无礼,赔个罪就算了,往后谁还把我放眼里?”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你相信他是个干才,我看他是个饭桶。撤换他,我要打断他一条腿。” “你,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问你,怎么不行?” “他是来办案的,是来救——” 第十二章 隔阂 “办什么案?救谁呀?到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不要他,我要撤换他,还有什么不能打断他一条腿的?” “你——” “别你呀我的,只说一句,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这——” 宇文不弃淡然道:“王爷不必为难,草民来自江湖,还回江湖去,大可不必管这件案子——” 承亲王八成儿急了,暴叫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说了,我说,有线索了,富儿、桂儿下落不明,白成、丁蒙两个被人灭口毒死了,你满意了吧!” 宇文不弃想拦没来得及,心里一动,转念一想,也好,干脆来个将计就计。 美福晋、哈总管一怔,脸色都变了。 美福晋道:“怎么说,富儿、桂儿她们一一她们不是都回家了吗?” “要是都回家了还说什么?她们两个失踪了,白成、丁蒙让人毒死了。” “有这种事,有这种事,那我问他他为什么不说。” “显然毛病是出在府里,怕消息走漏,打草惊蛇,他能说吗?” “既然他不能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啊!” “还是啊,为什么能对你说,不能对我说,你这个王爷能知道,我这个福晋不能知道?怎么了,是我会坏事呀?还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承亲王更急了:“你也真是,不告诉你你生气,告诉了你你又——” “我又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哈总管干咳一声道:“王爷,奴才斗胆,他说显然毛病出在府里,是什么意思?” 承亲王道:“富儿、桂儿她们是被除名逐出府去的,两个失了踪,两个被人毒死,显然是他们知道什么,有人怕他们说出来,这不是毛病出在府里是什么?” “奴才斗胆,怎么见得不是外人干的呢?” 宇文不弃道:“显而易见的,外人不可能这么了解他们的动静,即便是外人,府里也应该有他们的内应。” 哈总管道:“王爷,这您就不能怪福晋生气了,连奴才听了这话,心里都不舒服,府里都是些老人,谁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呢?” 宇文不弃道:“自然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我已经找到富儿跟桂儿了,不过她们俩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只等她们醒过来,是谁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就不难知道了。” 承亲王为之一怔,瞪大了眼。 美福晋、哈总管也一怔色变。 承亲王就要说话。 美福晋抢了先:“你已经找到富儿跟桂儿了?她们在哪儿?” “福晋原谅,为免她们俩再被人灭口,草民不能说。” “好,看在你已经掌握了线索份上,我暂时饶了你,不过你最好赶紧从府里把那个人给我揪出来,要不然我照样轻饶不了你。哈明,跟我走。” 美福晋带着几个丫头,转身走了。 哈总管向承亲王打个千,急忙跟去。 承亲王定过神忙道;“宇文不弃,你——” 宇文不弃道:“请王爷静候佳音就是,草民告辞。” 一躬身,提气长身,飞射而去,快得使承亲王根本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 宇文不弃一口气奔进了巡捕营,密见统带,要富尔马上派出干练人手,秘密监视承亲王府四周,跟踪每—个出府的人,只要有任何发现,马上到宋五爷家通知他。 富尔自然要问。 宇文不弃说了个大概。 富尔不敢。 难怪他不敢,他什么顶戴,有几颗脑袋敢派出人去监视承亲王府? 宇文不弃一力承当,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这,富尔才急急忙忙下令派出人去。 眼看着一批干练人手匆匆出了巡捕营,宇文不弃这才赶往宋五爷家。 天都黑透了,薇薇儿小嘴儿噘着,脸拉得老长。 也难怪,饭菜都好了,等不弃哥都盼得人急死了,能怪人家姑娘不高兴? 可是,不弃哥一到,薇薇儿马上就春风解冻了,埋怨了几句,连拉带扯地就把不弃哥按坐下了。 “不弃,怎么这么老半天,碰见什么了?” 宇文不弃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宋五爷皱眉沉吟,没说话。 宇文不弃接着问:“承亲王怎么有这么年轻的福晋?” 宋五爷这才说了话:“原来是侧福晋,刚扶没多久。” “怪不得,我还当是郡主的生身之母呢!” “瞧你糊涂的,看年岁还看不出来?” “我原就纳闷儿,五叔,我觉得这位承亲王福晋有点邪气!” “我没见过——” 薇薇插嘴道:“邪气,怎么个邪法儿?” “说不出来,反正不够端庄,不像正经就是了。” 宋五爷道;“许是不是什么好出身。” 薇薇瞟了宇文不弃一眼道:“既是这样,你可得留神点儿啊,越是大府邸越污秽,脏事儿常听人说。” 宋五爷一瞪眼道:“一个姑娘家,你这是什么话?” 薇薇道:“实话,您知道这是实话。” 宋五爷看了看宇文不弃:“不弃,这个圈子里的事儿,你还不清楚,这话薇薇虽不该说,可却真是实话,你是得留点儿神,要不然你会很为难。” “为难?” “怎么不?你不会干那种事儿,可是不依顺她们,又得罪不起。” 宇文不弃淡然一笑,没说话。 薇薇盯着他道:“怎么不说话?” 宇文不弃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薇薇似乎不放心,还想再说。 宋五爷抬手一拦:“好了,好了,净说这些个肮脏事儿,这儿谈正经的呢。” 薇薇噘着嘴道:“告诉不弃哥留神提防,这怎么不算正经事儿?” “跟他说这个是多余。你放心,凡是龙家出来的,都沾不上这个。” “不沾这个不就得罪人了吗?” 宋五爷目光—凝:“丫头,你到底是愿意他得罪人,还是愿他沾上这种事儿?” 薇薇面上一红,嗔道:“瞧您问的。 楼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着面的酒杯,装没看见。 脸来,宋五爷皱了眉:“那位郡主失踪了有些时日了,咱这些办案的,到现在还没抓到一点头绪,实在让人着急。” “五叔,不能说没抓到头绪,毛病出在承亲王府,这不就是头绪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亲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这得慢慢查,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不敢随便乱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来的时候,那位郡主的高贵小命儿——” “但求尽心尽力,真要是那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承亲王他得讲理,除非是根本不让他女儿落进人手里,否则即便是只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杀身的可能,不过——” 宋五爷道,“不过什么?”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郡主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郡主一刀杀死在小楼卧房之内,用不着把她掳走藏匿起来。” 宋五爷点头道:“这倒是。” 薇薇道:“可是一旦把他们逼急了,就难说了。” 宋五爷抬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样子不弃哥是个办案的能手,比您这位老公事要强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们,狗急了还能不跳墙?” 宋五爷登时又皱了眉;“这——” “五叔,您是老公事,应该知道这是必然的,不过这种事我也想得到,我会尽量想法子避免的。” 宋五爷突然一拍桌子道,“娘的,怎么偏会是这种人家出事,又怎么案子偏落在咱们头上。” “早就跟您说,别干了,回江湖过逍遥日子去,您偏不听。” 宋五爷苦笑道:“不弃,我不比你爹,打当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脚跨进了六扇门,谁不轻看谁不恨,何况这些年来,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儿上的朋友?现在他们也许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个能容我过安稳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过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当年,个个有家有业,我就是不愿给朋友惹麻烦。” “那您不但是见外,也对江湖生涯隔阂了。” “不弃——” “五叔,说句不该说的,您可别介意,现在,您算不算给朋友们惹麻烦?自从我爹当年走了以后,曾经发誓不再到京里来,而如今,他的儿子来了,还得到处晃,随时随地都免不了碰上礼王府的人,事实上我已经碰上了,还好只是碰上,可是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 宋五爷默然了,脸色有点阴沉。 薇薇道:“我不也早劝过您?” 宋五爷仍没说话。 薇薇又道:“爹,办完了这件事,咱们就走。” 宋五爷吁了口气道:“可总得办完这件事。” 薇薇喜道:“如今有不弃哥做证,到时候您可不许说了不算。” 宋五爷话里有话。 谁又听不出来? 薇薇娇靥猛一红。 宇文不弃更窘,举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伤薇薇的心,他不忍,也不愿,还没喝呢脸就红了,红着脸窘笑:“喝吧,五爷!” 薇薇一双美目里,绽放出异样的光采,羞红的娇靥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灯下看,益发动人。 可惜宇文不弃没看,他是不敢看。 第十三章 密林 宋五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适才的阴沉,一扫净尽,举杯一仰而干。 爷儿俩刚干了头一杯,宇文不弃两眼突闪异采:“有人翻墙进来了!” 薇薇脸色一变,就要动。 宋五爷伸手拦住,沉声道:“哪位朋友这么看得起宋某人?” 蓦地—个话声从院子里响起:“五爷,刘仁贵见宇文爷!” 宇文不弃霍地站了起来:“康亲王府有动静了?” 话刚说完,灯光闪动,一条人影疾掠而入,是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精壮汉子,一躬身还没说话。 宋五爷推杯站起,震声道:“仁贵,拣要紧的说。” 精壮汉子刘仁贵转脸望宇文不弃:“宇文爷,康亲王府出来了一名护卫。” “往哪儿去了?”宋五爷忙不迭地问。 “往右安门去了。” “有人缀着没有?” “有,大麻子盯着呢!” 宇文不弃道:“五叔,我去一趟。” 宋五爷道:“我跟你去。” 转脸望薇薇:“丫头,别等我们,先吃你的。” 没容薇薇答话,拉宇文不弃、刘仁贵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顺着胡同,走得飞快。 边走着,宋五爷问道:“那个护卫什么时候出康亲王府的?” “刚出来我们就盯上了。” “谁看见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么异样吗?” “怎么没有,做贼似的,出门先张望一下,然后贴着墙边儿走了。” 宇文不弃道:“康亲王府外还留的有人吗?” “有,还有三四个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们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三个人走得飞快,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门里一带。 只见一个汉子从一处黑胡同口闪了出来,抬手一指道:“五爷,往‘南下洼’去了。” “南下洼?” 听得宇文不弃等一怔。 南下洼有座“陶然亭”,原地是辽金时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间在此设亭,采白乐天的诗句:“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窑台”相对,亭下是数顷的沼泽之地,种着芦苇,大黑夜的,往这跑干什么? 定过了神,宋五爷问道:“大麻子还缀着?”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洼。 赶到了地头看,夜空无月,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宋五爷道:“招呼大麻子。” 刘仁贵撮口发出几声夜鸟啼叫也似的声音。 宇文不弃知道,这一定是巡捕营互相联络的信号。 果然,叫声方落,衣袂飘风之声响动,一条黑影划空掠到,是个粗壮黑衣汉子,站得近,宇文不弃目力又好,看出这汉子脸上有几个榆钱儿大小的麻坑。 宋五爷道:“人呢?” 大麻子道:“刚往黑窑台去了。” “走。” 四个人,宇文不弃、宋五爷在前,大麻子、刘仁贵在后,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没五六丈,看见黑窑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个人放轻步履挨过去。 到了黑窑台,宇文不弃耳目并用,宋五爷、大麻子、刘仁贵三个却只能用眼,四人听听看看,没人,夜色寂寂,一点影子都没有。 大麻子低声道:“坏了,丢了。” 宇文不弃抬手一指:“没有,那边有动静。” 宋五爷等顺着宇文不弃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见什么,不过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儿。 刘仁贵脱口道:“香塚!” 宇文不弃道:“呃!香塚就在那儿?” 谁不知道香塚,孤坟三尺,旁竖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传诵远近,脍炙人口。 宋五爷一挥手,哈着腰先窜了过去。 宇文不弃、刘仁贵、大麻子跟着疾掩过去。 近三丈,听见了声响。 像有人在挖什么?! 难不成有人盗墓,想挖开香琛一探究竟? 应该不会,香塚在这儿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么是—— 宋五爷屏息凝神,一个起落已窜近一丈内,借着夜色掩蔽身形,往发声处看了看,往后急招手。 宇文不弃带着刘仁贵、大麻子窜了过去,凝目往前一看,宇文不弃的心头,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处,黑忽忽蹲了一团黑影,看不见脸,但可看出是个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蹲在那儿,拼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么? 宇文不弃低声问;“从康亲王府里出来的,是这个人吗?” 大麻子点头低应:“是他,绝错不了。” 宇文不弃低声吩咐:“不要动他,还让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会跟别的人接头,是跟什么人接头。” 宋五爷道:“不弃,这家伙是在挖——” 宇文不弃道:“要是我没料错,他——定是来查证一下富儿、桂儿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会——” “做贼的总心虚。”宇文不弃道:“做贼的要是心不虚,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这儿话刚说完,只见那边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汉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动了。 几个人看得一怔,刘仁贵道:“这是一一” 宇文不弃脑际电闪灵光,急道:“五叔,看好了这儿。” 提一口气,拔身上窜,直上夜空。 夜空里,竭尽目力,四下扫视,只见右前方三丈外,一条瘦小黑影疾闪而逝。 宇文不弃人在夜空,舌绽春雷,霹雳似地—声大喝:“哪里走!” 猛抖双手,矫若游龙,行空天马般,平飞疾射追去。 一声霹雳大喝震天惊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来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电光石火般,沿着数顷沼泽往西北疾奔。 宇文不弃提一口气,衔尾紧追不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轻功造诣不弱,在武林中来说,足列一流,换个等闲一点的,不用多,只两个起落,准被甩掉。 可惜,在后头追他的,是宇文不弃。 龙家当世第一,而不弃宇文不弃,在龙家年轻一辈的七兄弟里,更是个一身所学称最的人物。 宇文不弃不但是一身所学在七兄弟中称最,就连胸罗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龙家共有七兄弟,宋五爷不会专挑他来。 转眼工夫,宇文不弃已追近了两丈,再有两转眼工夫,宇文不弃准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这时候,西北方面出现了黑压压一片,那是片密树林。 宇文不弃心头一紧,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后一扬手,—头钻进了密树林里。 瘦小黑影一扬手,破空之声疾快袭到,稍微有点经验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况是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这里让过暗器锐锋,伸两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时,那瘦小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片密树林占地相当大,从任何一个方向,都能轻易逃脱,别说不能追进去,就是能追进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里捏的暗器,银白色的,赫然是根凤钗,女人的发饰,还透着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凤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而这根风钗,竟然是纯钢打造的。 这个人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追丢,而毕竟还是追丢了。宇文不弃气得跺脚,人就借那一跺之势腾身,往来路飞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相当深,而且整齐一如刀割的脚印。 回到了原处,只见宋五爷、刘仁贵、大麻子守在那儿没敢动。 地上躺着个黑衣汉子,凑近看,仔细辨认,这个人宇文不弃在康亲王府里没见过。 大麻子等亲眼看见他从康亲王府出来,是康亲王府的护卫,应该没有错。 康亲王府的护卫不在少数,宇文不弃只见过几个。 身旁地上的坑,已经挖大了,有股子尸臭上冲。 宋五爷手里捏着一物:“不弃,这家伙让这玩艺儿打进了太阳穴。” 宇文不弃接过一看,赫然又是枝凤钗,两枝风钗一模一样。他扬了扬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这人也赏了我一枝。” “不弃,很显然的,这是灭口。咱们只顾着螳螂捕蝉,没防着黄雀在后。” 宇文不弃望着地上黑衣汉子道:“富儿、桂儿被害埋在了这儿,是不会错了。” “要不要挖出来?”刘仁贵问。 那股子尸臭,中人欲呕,让人掩鼻。 宇文不弃道:“不必了,咱们知道就行了。” “不弃,下手的是个坤道。” “照这两枝风钗看,应该是。” “康亲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晋,下至使唤丫头老妈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这两枝风钗去对。” “对什么?”刘仁贵道:“这玩艺儿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头上的。” 宋五爷皱着眉没说话。 宇文不弃道:“至少证实了一点,毛病确实出在康亲王府里。” 宋五爷道:“那么咱们一一” 宇文不弃道:“什么时候了?” 刘仁贵道:“快二更了。” 第十四章 有趣 宇文不弃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营禀报统带—声去,我跟这两位带着这具尸体,上康亲王府走一趟去。” 宋五爷—点头道:“好,完事后上家去,我在家里等你!” 一行四人,外带一具尸体,离开南下洼就分了手。 时候是不早了,可是扛着个死人满街走,总是不好,所以宇文不弃等专找黑胡同走。 到了康亲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门的亲兵还在,可是偏门已经关了。 宇文不弃让刘仁贵、大麻子守着护卫尸首在拐角处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康亲王府大门。 康亲王府对宇文不弃来说,自是可以随意进出。 可是他刚进偏门,就看见哈总管迎面行来,似乎正要出去。 哈总管看见他,一怔停住。 宇文不弃道,“哈总管,我要见王爷。” 哈总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满脸堆笑:“老弟,你来得巧,也可以说你来得不巧,王爷不在府里,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宇文不弃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营禀报统带—声去,我跟这两位带着这具尸体,上康亲王府走一趟去。” 宋五爷—点头道:“好,完事后上家去,我在家里等你!” 一行四人,外带一具尸体,离开南下洼就分了手。 时候是不早了,可是扛着个死人满街走,总是不好,所以宇文不弃等专找黑胡同走。 到了康亲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门的亲兵还在,可是偏门已经关了。 宇文不弃让刘仁贵、大麻子守着护卫尸首在拐角处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康亲王府大门。 康亲王府对宇文不弃来说,自是可以随意进出。 可是他刚进偏门,就看见哈总管迎面行来,似乎正要出去。 哈总管看见他,一怔停住。 宇文不弃道,“哈总管,我要见王爷。” 哈总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满脸堆笑:“老弟,你来得巧,也可以说你来得不巧,王爷不在府里,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徐州府东门外,有一处地名叫黄河底的,很像北平的天桥,是民间一个游乐场所。 这里有卖古董字昼的商店,也有估衣铺、旧货摊、酒肆、茶楼更是栉比相望,还有只说不练、卖狗皮膏的江湖郎中,和卖卦算命的拆字摊,最热闹的当要数玩杂耍、变戏法的摊子,围上一大圈人,小铜锣敲得当当直响! 黄河底可以说是三教九流溷集之地,各式各样的人,无奇不有,包罗万象。 你若是不信,喏,在下可以搬出当地的一首歌谣来为证:“江南倒有个徐州府,徐州府倒有些好汉叔,南关里喝茶北关里见,黄河底下有卧龙藏虎。”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差不多已牌时光,东首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摊位右侧,一片不太宽敞的场地上,走来了两个一身青布衣袴的大姑娘,看样子像是姊妹俩吧! 年长的约莫二十出头,生得一张瓜子脸弯弯的柳眉,配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和弧形的薄唇,只是皮肤稍微黑了些。但黑得俊俏,,额前梳着整齐的刘海,背后垂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婀娜多姿,使人有成熟的美感! 年纪较小的手里拿着一个长形青布囊,看去约莫十七、八岁,红馥馥一张小圆脸上,有细长而略弯的黛眉,清盈而略带羞涩的眼睛,一根挺直的瑶鼻,一张红菱般的小嘴,笑起来匏犀微露,就有两个小酒窝,一排晶莹得像碎玉的贝齿,两条乌油油的发辫,分垂在两边。 她似乎没有姐姐老练,脸上还有点稚气,和羞人答答的模样。 黄河底虽是三教九流,龙蛇杂处之地,但像这样一对花不溜丢的大姑娘,一前一后俏生生的经过,自然会引起路人的注意,也自然会有游手好闲的狂蜂浪蝶,缀着香风,远远跟着。 如今这一对姐妹,一前一后经过刘二麻子的摊前,双双走到空地中间,就停了下来,转遇身,并肩面向外站。 她们刚一站停,就已经有人从四周陆续围了过来,因为从这二位姑娘往场子中间站停下来的情形看,很显然是走江湖卖艺的了! 在黄河底溜达的人,江湖卖艺的姑娘可看得多了,但这般喜娘可罕见! 姐妹俩站停下来,年小的放下手中拿着的一个长形青布囊,两人同时朝四周抱了抱拳。 年长的轻启樱唇,娇声说道:“各位伯伯、叔叔、各位大哥、各位乡亲,愚姐妹路过宝地,盘川不继,在贵地无亲无故,告贷无门,差幸从小练过几年拳脚,愚姐妹从未在江湖走动,也从不曾卖过艺,但人在穷途,只好出乖露丑,胡乱练上几手,诸位之中,多的是高人,还望垂怜愚姐妹情非得已,几手庄稼把式,更是不值得一哂,只望大家帮个忙,凑点路费,愚姐妹就感激不尽了。” 她莺声昵昵,说来宛转动人,虽然没有一般跑江湖卖艺的圆滑,但也没有跑江湖的那般俗套。 她说从未在江湖走动,不曾卖过艺,倒也可信! 在她说话之时,瞧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她话声一落,四周登时响起了一阵熟烈的掌声! 姐妹俩向四周连连鞠躬,年长的口中,连声说着:“多谢捧场。” 然后轻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愚姐妹会的不多,诸位莫要见笑,现在先由我妹子练一套掌法,练得不好,还要诸位多多包涵。” 说完,往后退了几步。 年纪较小的姑娘留在场子中央,这一瞬间,她一张粉脸,已经晕生双颊,双手抱了抱拳,低低的说一声:“献丑。” 双手一提,纤纤十指舒展若兰,当胸如捧。 这是“梅花掌”的起手式,“梅开五福”,一望而知她使的是“梅花掌”了。 只见她双手随即变式,玉掌左右划圈,脚下也随着变换步法,掌式逐渐由慢而快,划出来的圆圈也逐渐由简而繁,身形随着加快,轻灵得有如行云流水,手势柔若无骨,身法美妙,练到急处,但见人影飘流,宛如天女散花,好看已极! 围着的观众,不由彩声四起,纷纷叫起好来! 就在一片彩声中,姑娘家倏然收势,人已回到原来的站立之处,脸不红,气不喘,朝大家鞠了个躬,正待退下,忽然她发现左首人群前面,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她直瞧! 她盈盈一瞥,不禁霞生双颊,低下头,急急退了下去。 四周围着一大群人,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她又怎么会发现这双明亮的眼睛的呢?这人岂非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瞧!正面左首,不是站着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少年相公么? 这人身材顽长,生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一派温文尔雅,气质非凡,站在那里,有如玉树临风,不,当真是鹤立鸡群! 白鹤立在鸡群里,自然与众不同,任何人一眼都可以看得出来,何况少女的眼睛是最敏感的。 这样一个人和她四目相投,她那得不霞生双颊,羞到了心头? 年长的姑娘又走了上来,鞠躬说道:“承蒙诸位捧场愚姐妹实在惭愧之至,接下来是愚姐妹的双打,诸位不要见笑才好。” 说完,招招手道:“妹子,快过来了。” 年小的姑娘低着头走上来了,但她可不敢再往左首看上一眼,姐妹俩鞠了躬,就霍然分开,年长的在左,年小的在右,两人相对而立。 这下年小姑娘立身之处,正好和那青衫相公斜斜相对,她那双盈盈秋水,忍不住又偷偷的瞟了过去。 那知青衫公子那双明朗如星的目光,一直瞪注着她,没有移开遇,目光乍接,她赶紧移开,已然看到他朝自己温文的一笑。 这一笑,直看得她心头小鹿乱撞,一张粉脸也登时胀得通红! 架势拉开了,她们使的还是一套“梅花掌”,只是由两人双手,四掌翻飞,一攻一守,倏守倏攻,两个人进退旋转,轻若狸猫,灵若猿猴,比起单打来,不但热闹,也紧凑得多了! 尤其打到急处,但听四掌交击,不时发出“拍”“拍”脆响,更使人有悦耳动听之感,四周掌声,也随着纷纷响起! 姐妹俩已俏生生一左一右在观众前面站停下来。 年长的姑娘又开口了:“各位伯伯、叔叔、各位大哥、各位乡亲,愚姐妹这点粗浅功夫,只能说是花拳綉腿,不值识者一晒。 但愚姐妹会的只有这一些了,现在是最后一套了,那不能算是功夫,只是愚姐妹小时候耍着玩的,也一并向诸位献丑,以博诸位一笑。” 在她说话之时,那年小的姑娘已俯身从地上拿起青布囊,打开袋口,取出两柄尺来长的短剑,左手一扬,把另一柄往年长的姑娘投去。 年长的姑娘玉腕轻舒,一下就抄在手里,但听“铮”“铮”两声,两人同时从剑鞘中抽出剑来。 只要看剑刃如霜,寒光闪闪耀目,一望而知是两柄百练精钢的利器,和一般走江湖卖艺的铁剑钝刀,大大的不同! 四周观众还以为她们要舞剑了! 舞剑,当然比玩拳脚更惊险,更刺激,全场的人从她们短剑出匣,已经摒息凝神肃静下来。 只见年长的姑娘左手把剑鞘往身后地上一掷,款步走到场子中间站停。 年小的姑娘同样把左手剑鞘一丢,走到了年长姑娘面前,两人面对面相距三尺,便站停下来。 年长的姑娘左足后退半步,右手执剑,缓缓抬起,剑尖向外,与手臂成一直缦,停在胸前。 年小的姑娘身子直立,右手短剑也徐徐伸出,只听“叮”的一声捆响,两柄剑尖,已经碰在一起! 第十四章(补) 管事 说时迟,那时快。 那年小的姑娘就在两柄剑尖交接之际,忽然脚尖一点,一个娇小的身子已经疾翻而起,仅凭剑尖点在年长姑娘的剑尖上,倒竖了起来! 不!她执剑右手,本来停在胸前,还是弯曲的,现在正在缓缓的伸直,短剑、手臂、和身子终于成了一直线了! 四周观众不由彩声四起,纷纷鼓起掌来。 年长的姑娘手臂平伸,等她妹子完全倒竖成一直线之后…… 她本来平伸的手臂,现在又缓慢的向上抬起,越抬越高,渐渐她手臂和短剑已完全竖立,两柄剑只有剑尖像针锋般一点接在一起,也完全竖直了。 剑上倒立的年小姑娘,却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 年长姑娘手臂伸直,但她动作并未停止,上身又渐渐往后仰去,本来一前一后的双脚也渐渐往地上坐了下来。 现在,她双脚成“一”字形,已经坐到地上,但上身依然往后仰下,一颗头(后脑)也已经碰到地面了。 她直竖的右手,又竖立到胸前,竖立在剑上的姑娘,她剑尖钉在姐姐的剑尖上,任她身子如何移动,她依然倒立如故,一动不动! 这真是异常惊险之事,只要两支剑尖有发丝细的移动,就会衔接不住,只要剑尖衔接不住,一下滑了下来,两支雪亮的剑尖,就会无情的刺入两个花朵般姑娘的胸膛! 四周观众摒息凝神,一个个看得双拳紧握,掌心沁出了汗水! 站在场子左侧的宇文不弃,一双星目更是一霎不霎的看着年小姑娘,暗暗替她揑了一把冷汗。 年长的姑娘这时又从地上缓缓直起身来,双脚也随着缓缓从地上收起,等她身子站直,恢复了原先的姿势,朝上竖立的右手,又缓缓下降,停到胸前。 于是年小的姑娘在剑尖上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回到地上,一点不差,正好是她原先站立之处。 这下,四周彩声、掌声,像春雷般爆起,历久不绝! 姐妹俩并肩向四周鞠躬为礼,口中连说着:“愚姐妹献丑了。” 随着掌声,观众没待她们开口、青蚨、碎银、随着像雨点般往场中投去。 姐妹俩站在中间,同时向四周抱拳,娇声说道:“谢谢!” 宇文不弃从身逞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一扬手,轻轻落到了年小姑娘的跟前。 年小姑娘自然看得清楚,一双盈盈秋水般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宇文不弃瞟来,双颊飞红,轻启樱唇,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她声音说得虽轻,但宇文不弃的耳朵却甚是敏锐。 不!他一颗心全神灌注在她身上,这一声“谢谢”,自然可以听得到,全身登时有飘飘然的感受! 围成一圈的观众,逐渐散去,姐妹俩正在俯着身子拾观众赏的银钱。 人群中施施然走出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蓝绸长衫的中年汉子,一手摸着他嘴上两撇八字胡子,轻咳一声,说道:“二位姑娘请了。” 姐妹俩一楞,年长的急忙直起腰来,打量了蓝衣中年人一眼,含笑道:“爷台是……” 蓝衣中年人依然摸着胡子,皮笑肉不笑,徐徐说道:“在下钱子良,是九里堡的管事。” 年长姑娘忙道:“原来是钱爷,小女子久仰。” 九里堡,别说是徐州府,就是大江南北,可说无人不晓! 九里堡的管事,在徐州府,就像是北京城里伺候皇帝老子的太监一样说的话,都是皇帝老子的旨意,你说够不够威风。 钱子良一阵嘿嘿乾笑,说道:“二位姑娘方才这一手着实高明!”年长姑娘含笑道:“钱爷夸奖,愚姐妹这点粗浅把戏,那会在钱爷眼里?” 钱子良微笑道:“但在下方才看了,二位姑娘表演得实在精彩。” 年长姑娘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腼腆,说道:“钱爷见多识广,这般夸奖,小女子如何敢当?” “在下说的是实话!” 钱子良端着下巴,表示他是颇有身份的人,一面徐徐说道:“在下看过不少江湖卖艺的玩意,那不过是走江湖,混饭吃的解数,如何及得上二位姑娘的真功夫?唔,在下还没请教二位姑娘尊姓芳名?” “钱爷请教这两个字,岂不折煞小女子了?” 年长的婉然一笑,低着头道:“小女子叫林秀娟,她是我妹子林秀宜。” 观众差不多都走散了,只有宇文不弃依然站在那里,他听年长的说出她妹子叫做林秀宜,他心里情不自禁暗暗的叫着:“林秀宜”三字。 年小姑娘听她姐姐说她的名字来,忍不住眼角偷偷的瞟向宇文不弃,那知宇文不弃的目光也正好朝她投来。 “似曾相识目初成”,目初成,这该是多么美妙的形容?好像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年小姑娘脸儿飞红,慌忙移开眼睛,宇文不弃更是如醉如里! 钱子良道:“原来是两位林姑娘,在下有一件事,倒想和林姑娘作个商量。” 林秀娟心中暗道:“来了!” 她一面故作不知,粉脸上堆起一片娇笑,说道:“钱爷又客气了,有什么事,钱爷只管请说。” 钱子良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摸着他上嘴唇两撇胡子,说道:“再过三天,是咱们堡主五十晋九华诞,在下负责堂会总提调,方才看了二位姑娘的功夫,在江湖献艺的姑娘中,可说是首屈一指,因此想奉邀二位姑娘到堡中作客,堡主华诞那天,烦请二位姑娘当众表演一场,以娱嘉宾,不知林姑娘可肯赏脸?” 林秀娟作难的道:“钱爷原谅,愚姐妹只是路过徐州,短缺盘川,抛头露面,到这里献丑,是不得已的事,小女子不是卖艺的……” 钱子良微有不悦之色,嘿然道:“林姑娘说的许是实情,但二位林姑娘毕竟在徐州地面上卖了艺,再说堡主五九华诞,在大江南北,是一件大事,在下正在到处物色最好的堂会,正巧遇上二位姑娘,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林姑娘无论如何也要屈留三天,酬劳么,在下可以作主,先奉二百两,如若堡主一高兴,说一定还另有重赏……” 林秀娟面有难色,低头道:“钱爷抬举,小女子万分感激,小女子并不是为了钱……” 钱子良一张脸沉了下来,轻嘿一声道:“林姑娘,在下话已说在前头,这是堡主华诞,在下既然奉派担任了总提调,总得有些新鲜玩艺,让堡主点个头儿,老实说,这几个月来,近百里之内,多少名角,多少江湖卖艺的朋友,纷纷自动上门来找在下,要替堡主上寿,在下还不屑一顾呢,二位姑娘纵非江湖卖艺的人,但也算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在下说出来的话,大江南北,还没有人打过回票,林大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大家没趣了。” 这话说得很重了! 宇文不弃可有点听不进去,人家姑娘既已声明不是跑江湖卖艺的,不愿应邀前去。岂能强人所难? 他毕竟是年轻公子,心里有了林秀宜姑娘的倩影,激于义愤,脸上不禁流露出愤然之色,正待举步走上前去,忽然觉得右手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把,急忙回头看去! 这扯自己前袖的竟是一个一脸麻子,连须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他,正是左首摆个摊子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宇文不弃还没开口,刘二麻子已经朝他笑了笑,招呼道:“公子已经站了好一回,请进来坐坐吧!” 人家好意招呼,宇文不弃总不能不理睬吧?这就点头笑道:“谢谢,在下还不累。” 九里堡管事,虽然只是九里堡堡主手下的一名家奴,但九里堡堡主威镇武林,黑白两道,人人尊敬,因此纵然是堡中一名管事,在江湖上可也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 钱子良话说得一重,林秀娟就担当不起,慌忙陪笑道:“钱爷言重,钱爷的吩咐小女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拗,这样吧,替堡主上寿的事儿,容小女子和妹子商量商量,钱爷不会见怪吧?” 她口气软了! 钱子良深沉的脸上,也有了笑容,点头道:“林姑娘和令妹商量,这是应该的。” 林秀娟朝他瞟了一眼,嫣然道:“那就请钱爷稍候了。” 这嫣然一笑,笑得钱子良眼花撩乱,一手摸着八字胡子,心里就像有上万蚂蚁在爬,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可不肯露出色迷迷的模样来,这是有失他九里堡管事身份的。 林秀娟一手拉着她妹子林秀宜的手,走到边上,两人叽叽咕咕低声说了一阵。 林秀宜姑娘只是轻轻的摇着头,她们本来不是卖艺的咯!这次到黄河底来献艺,只是短缺盘川,情非得已,岂肯再到九里堡去抛头露面? 林秀娟是怵于九里堡威名,自己姐妹俩,只是女流之辈,怎敢得罪了九里堡的大管事?因此不得不劝劝妹子,凡事忍着点儿,反正只此一遭,委屈求全。 姐妹俩叽咕了一阵,林秀宜姑娘终于点了头。 第十五章 地主之谊 林秀娟春风满面,俏生生走到钱子良的面前未言先笑,娇声道:“有劳钱爷久候了,真是对不住,舍妹脸嫩,先是不肯答应,经小女子再三劝说,这是钱爷给咱们的天大面子,咱们可不能不识抬举,辜负了钱爷的美意,舍妹终于首肯了,钱爷不见怪吧?” 钱子良摸着下巴,呵呵笑道:“二位姑娘本来不是江湖卖艺的人,请二位姑娘去九里堡表演,这是委屈了二位姑娘,二位姑娘给了在下面子。在下怎么会责怪二位呢?好了,令妹既然答应了,二位就收拾收拾,随在下到九里堡去吧!” 林秀娟娇笑道:“愚姐妹身无长物,那用收拾?钱爷请吧!” 钱子良点着头,伸手一指道:“那好,前面不远,停着一辆马车,是在下出来乘坐的,二位姑娘请随在下上车。” 林秀娟道:“小女子怎好坐钱爷的车?” 口中说着,人已俏生生跟着钱子良走去。 林秀宜一手抱着青布囊,跟随乃姐身后走去,但她却忍不住回过头来,朝宇文不弃深深的望了一眼,才低头疾行而去。 怎当临去秋波那一转?宇文不弃就像着了魔似的,两道目光,只是楞楞的送着苗条人影远去! 场子上,已经只剩下宇文不弃一个人,他还里里的站在那里,没有离去。 “公子,请到我那破摊子里坐吧!”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宇文不弃转过身去,这说话的还是刘二麻子,慌忙拱拱手道:“小生怎好打扰?” 刘二麻子爽朗的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公子这么说,不见外了么?” 宇文不弃见他虽是跑江湖的,却是个爽朗汉子,这就举步朝他摊上走去,说道: “小生还没请教老哥,刘二麻子,就是老哥的大名么?” 刘二麻子笑了笑道:“在下排行第二,脸上又生了几颗麻子,人家就叫我刘二麻子,我也就用刘二麻子做了招牌,其实在下叫做刘传义,传道的传,忠义的义。” 随着说话,拉过一条板凳,随手抹了抹,含笑道:“公子请坐,在下也要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宇文不弃在櫈上坐下,一面说道:“贱姓程,草字明山。” 刘二麻子道:“宇文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宇文不弃道:“小生祖籍江西,游学来此。” 他口气一转,望着刘二麻子,问道:“刚才那位管家,自称是九里堡管事,刘老哥可知九里堡是个什么地方?” 刘二麻子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宇文公子是读书人,不宜多问九里堡的事。” 宇文不弃看他神色,微微一笑道:“刘老哥如觉不便,那就不用说了。” 刘二麻子道:“不是在下不敢说,在下因宇文公子是读书人,江湖上的事儿,还是少问为是,那对你读书公子,是没有好处的。” 宇文不弃抱抱拳道:“小生想请问刘老哥一个人,不知认识不认识?” 刘二麻子道:“宇文公子说的不知是那位?” 宇文不弃道:“杨子清杨老哥。” 刘二麻子看了宇文不弃一眼,问道:“宇文公子如何认识他的?” 宇文不弃道:“那是数日前,小生道经灵壁,听到林间有呻吟之声,进去一看,发现有人重伤垂危……” 刘二麻子矍然道:“宇文公子说的就是杨师兄了?” 宇文不弃道:“不错,差幸他身边带有治伤灵丹,要小生喂了几粒,小生愿意要护送他回家,他坚决不肯,并问小生去处?曾说若到徐州,可来黄河底找刘老哥。” 刘二麻子喜道:“杨子清是在下的大师兄,已有多年不曾见面,宇文公子既是杨师兄介绍来的,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他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宇文公子可知杨师兄是伤在什么人手下的么?” 宇文不弃道:“小生也问过他,他只是摇着头,说是被几个蒙脸人所伤,不知他们究是何人?对了,杨兄托小生告诉刘老哥,尽快离开这里。” “尽快离开这里?” 刘二麻子神色微微一变,问道:“宇文公子,敝师兄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 宇文不弃道:“他只有这句话。” 刘二麻子摸摸他连鬓胡,笑道:“在下只有一个人,到处都可以混口饭吃,敝师兄要我离开,在下赶明儿就走。” 说到这里,站起身道:“宇文公子初到徐州,咱们不是外人,在下作东,请你喝盅酒去。” 宇文不弃跟着站起,含笑道:“刘老哥不用客气……” 刘二麻子没待他说完,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宇文不弃的手臂,大笑道:“宇文公子再要推辞,那就是瞧不起我刘二麻子了。”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既然这么说,小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逗才是好朋友。” 刘二麻子豁然大笑,说道:“咱这就走,横街头的鸿运酒楼,酒菜不错,咱们上鸿运楼去。” 说走就走,他连摊也没收。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怎不收拾收拾再走?” 刘二麻子笑道:“在下这个摊上,只有几张膏药,没人要的,咱们只管走好了。” 两人刚走出摊子,刘二麻子就发现有两个灰衣汉子一左一右老远抄了过来,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盯人的了,他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这两人大概是盯着宇文公子来的了,只不知那一条路上的人?” 心念方在转动之时,两个灰衣汉子已经走近过来。 只见左首一个冷冷的瞄了刘二麻子一眼,说道:“你就是刘二麻子?” 刘二麻子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刘某。” 右首一个道:“逗么说,你是八卦门的人了?” 刘二麻子暗暗纳罕,自己从没跟人说过是八卦门的人,在黄河底一晃三年,也从没露过底,这两个如何会知道呢?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在下只是江湖上混口饭吃,卖狗皮膏的,那有什么门派?二位是……” 左首一个道:“铁琵琶杨子清是你师兄,对不?” 刘二麻子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大师兄要自己尽快离开,原来有人找八卦门的碴,他攒攒眉道:“二位找在下究竟有什么贵干,但请明说。” 左首灰衣人道:“咱们头儿请你去一趟。” 刘二麻子道:“二位的头儿是谁?刘某素昧平生,要我去作甚?” 左首灰衣人道:“你去了自会明白。” 刘二麻子冷笑一声道:“刘某走南闯北,在江湖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二位朋友不把话说清楚了,就要刘某跟二位走么?” 右首一个道:“话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左首一个不耐烦道:“快走吧,难道真要咱们用强不成?” 刘二麻子心知片刻之间就要动武,这就朝宇文不弃拱拱手道:“宇文公子,本来在下想稍尽地主之谊,如今来了两位好朋友,恐怕不能奉陪了,宇文公子先请吧!” 他的意思,自然因为宇文不弃是一个读书公子,自己遇上过节,总不能让人家吃了眼前亏。 那知宇文不弃只是个读书人,心眼可没有老江湖的灵活,闻言笑了笑道:“刘老哥,不碍事,小生在这里等一回就好。” 右首灰衣人道:“刘二麻子,你想好了没有,要咱们兄弟架着你去,岂不教江湖上好汉笑话?” 刘二麻子冷嘿一声道:“不知二位要如何架着我去?” 左首灰衣人目光一闪,冷冷的道:“莫非你老哥还想动手?” 刘二麻子道:“在下从不先和人家动手,但到了迫不得已,刘某也就只好动手了。” 右首灰衣人冷笑道:“你那几手三脚猫,也配和咱们兄弟动手么?” 刘二麻子双目神光闪动,哈的笑道:“听朋友的口气,似乎有些来历?那好,二位先报个字号,让刘某听听,也许刘某会跟二位去走一趟。” 右首灰衣人嘿然道:“厉山二厉,你听说过吧?” 刘二麻子听得暗暗一惊,厉山二厉,他自然听人说过,但到了此时,自己纵然不敌,也不甘心束手就缚,鼻中哼了一声道:“厉山二厉,果然不带一点人的味道。” 左首灰衣人冷喝一声:“你说什么?” 突然右手一伸,五根又长又黑的指头朝刘二麻子的肩头抓来。 刘二麻子身形一矮,迅快的让了开去。 左首灰衣人吊眉耸动,冷森一哂道:“你躲开我一抓,躲得过我第二抓么?” 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招式不变,又朝他肩头抓到。 这一抓当真快若闪电,刘二麻子身形堪堪闪出,他五根手指已然抓落,刘二麻子左手抬处,反掌格出。 左首灰衣人阴森一笑,不知如何一来,刘二麻子本来格出的手腕,竟似自己送上去的一般,被对方五指一拢,就扣住了脉腕。 刘二麻子左腕突然被他扣住,心头一惊,右手握掌,使了一记“当门拒虎”,朝他当胸捣出。 左首灰衣人右手五指堪堪抓住了刘二麻子脉门,突觉手臂弯处“曲池”穴一麻,再也使不出劲来,同时刘二麻子当胸一拳,因拳势一偏,“蓬”然一声,击在他左肩之上! 第十六章 清净 左首灰衣人上身晃动,不由自主被震得后退了三步。 右首灰衣人忽然跨上了一步,说道:“刘二麻子,看不出你还有一手。” 挥手一掌,朝刘二麻子劈来。 刘二麻子击退左首灰衣人,精神不觉为了一震,大笑道:“厉山二厉,原来也不过如此。” 右掌直竖,迎击而出。 但听“拍”的一声,刘二麻子顿觉不对,对方掌力雄浑,胜过自己甚多,但觉一阵血气翻腾,脚下被震得连退了三步。 那知右首灰衣人身法奇快,你刚退后,他已乘机欺上,阴笑道:“厉山二厉怎么样?” 左手乍出,又是一掌直逼胸腹。 刘二麻子连换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眼看人家掌已逼到胸前,这一掌已非硬接不可,这就一咬牙,左手使劲朝前推去。 那右首灰衣人掌势正好逼到刘二麻子胸前,突然感到手弯“曲池穴”上一麻,整条手臂立时劲力全失! “拍”!双掌交击,这回左首灰衣人竟然被震得连退了五步之多! 厉山二厉心头不禁微生凛意,这时左首灰衣人跟了过来,问道:“老二,你没事吧?” 左首灰衣人道:“还好,这小子果然有些扎手。” 左首灰衣人嘿然道:“不要紧,反正头儿没交待咱们如何把他弄去,只要弄去就好。” 右首灰衣人道:“老大说的也是。” 两人说话之时,左首灰衣人向左跨上了一步,右首灰衣人也同样向右跨上了一步,三个人立时成品字形站定。 这一来,也正好是厉山二厉布成了一个合击之势。 厉山二厉,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但他们的联手合搏,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 刘二麻子眼看两人一左一右布成了合击之势,顿时感到从两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凶厉之气,逼人而来,心头暗暗凛骇道:“厉山二厉,果然凶厉的很!” 心念一动,回眼看去,宇文不弃背负着双手,就站在不远之处,他竟然没走! 一面望望对面二人,嘿然笑道:“你们准备两位一起上么?” 右首灰衣人阴森的道:“厉山二厉兄弟,遇上一个敌人,咱们可以单打,也可以两对一,遇上十个八个敌人,咱们也是两个人出手,这并不算得什么。” 刘二麻子大笑道:“好吧,二位可以出手了,刘某只是一个黄河底卖狗皮膏的,败了不足为奇,若是胜得了二位,刘某在江湖上可就露脸了。” 左首灰衣人怒笑一声道:“你能胜得了咱们么?” 刘二麻子自知不是对方敌手,但却大笑道:“那要动上手才知道。” 右首灰衣人冷笑道:“你口气不小!” 右足跨上一步,双手倏发,似掌似爪,朝刘二麻子右首袭来。 左首灰衣人同时左脚朝前跨上,两双手爪起处,袭向刘二麻子左侧。 两人这一发动,四只手爪前后呼应,但见爪影翻飞,竟然封住了刘二麻子的退路。 刘二麻子到了此时,也只好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八卦神行掌”来。 但见双掌直竖,在身前身后,似推似挽,似排似拒,掌势不快,却也劲风如涛,右攻左守,左攻右拒,紧护身躯,一时之间,厉山二厉纵然攻势凌厉,倒也攻不进去。 晃眼之间,已经辟了三五十招,兀是未分胜负。 厉山二厉杀得性起,两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厉啸,手法陡变,四只鸟爪般的手爪,两只箕张似鈎,专抓刘二麻子关节要害下手,使的是一种十分古怪的擒拿手法。两双五指直伸,寻暇抵隙,专找人身穴道。 这一来,他们两个人就好像右手使的铁抓,左手专点穴鳜,互相配合之下,此进彼退,变化繁复! 刘二麻子挡得铁抓,还要防备点穴,封住左首,还得兼顾右首,苦斗之下,额头已是见汗,他自己知道最多只怕也捱不过十招了! 就在此时,左首灰衣人右爪朝他后劲抓来,右首灰衣人右手五指猛然朝他右肩直插而下! 刘二麻子自然知道他们这一式合击之后,左首灰衣人的左手,和右首灰衣人的左手必然会相继攻来,但此时他已经只能顾得眼前,顾不得他们随后攻来的招式了。 当下口中大喝一声,身形斜侧,右掌前拒,左掌后劈,用尽乎生之力,击了出去! 这在他来说,已是孤注一掷,使出了最后一招,再也顾不得他们左手了。 但事情竟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但听“蓬”“蓬”两声,厉山二厉随着他掌势前后击出,居然各自被震得往后连退! 不,他们往后退出去三步之后,竟然各自用左手紧握着右臂,脸上流露出惊骇和痛苦之色,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刘二麻子看得大感奇怪,心中暗自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自己刚才这两掌硬拼,竟会把他们右臂都震伤了?” 宇文不弃看那两个灰衣汉子一走,也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拱手道:“刘老哥果然身手不凡,英勇已极,把这两个凶徒给打跑了。” 刘二麻子久走江湖,他自己有多少底子,自己自然清楚得很,老实说,厉山二厉,别说两人联手,就是单打独闻,自己只怕也未必能胜得过他们,今日之事,显然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他抡目四顾,方才自己和厉山二厉动手之时,虽然也有不少人围着观看,但看热闹的人都站得远远的,只有宇文不弃站在自己身后,算是最近的人了! 但他细看宇文不弃生得眉清目秀,瘦瘦的身材,除了像个读书人,根本就不似练武之人。 他望着宇文不弃,只是微微一笑道:“宇文公子,说来惭愧,在下实不是厉山二厉的对手。” 宇文不弃目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说道:“但刘老哥明明胜了他们,这是事实。” 刘二麻子道:“在下不才,但颇有自知之明,方才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在下很难将他们二人震伤。” 宇文不弃道:“小生虽然看不清你们动手的招式,但小生就站在刘老哥身后不远,若是有人出手帮助刘老哥,小生怎么会没看到呢?” 刘二麻子心中暗道:“你不会武功,如何会看得到暗中相助的人出手呢?” 一面含笑道:“那人既是暗中相助,自然不愿被人看到的了。” 接着抬着望望天色笑道:“看!这一耽搁,午牌都已偏了,累得宇文公子站了老半天,走,咱们上鸿运楼喝酒去!” 鸿运楼就在横街头上,一排三闾楼宇,黑底金字招牌,看去十分气派! 在黄河底这一带,鸿运楼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 这时午牌已偏,食客也十去四五,偌大三间楼面,已有不少桌子空了出来。 刘二麻子领着宇文不弃上楼,跑堂的和刘二麻子原是熟人,立即招呼道:“刘爷这时候怎么有空来?” 刘二麻子笑了笑道:“朋友来了,总得稍尽地主之谊。” 跑堂的把两人带到临窗一张桌子坐下,送上两盏香茗。 刘二麻子不待跑堂的开口,就含笑道:“老张,你去关照杜师傅,酒菜拣他拿手的做来,这位宇文公子难得到徐州来,要他尝尝鸿运楼的名菜,下次就还想再来呢!” 跑堂的道:“刘爷不用说,我也会去告诉杜师傅,你刘爷来了朋友,杜师傅再忙,也得亲自给你老弄几个下酒菜,这还错得了么?” 说着匆匆走了。 刘二麻子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忽然唉道:“方才在下忘了一件事!”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忘了什么呢?” 刘二麻子道:“那厉山二厉走的时候,在下忘了问他们,究竟,他们的头儿是谁?” 宇文不弃道:“他们会说么?” 刘二麻子道:“厉山二厉在江湖上也是响叮当的人物,他们既然说出头儿来了,总得有个交待才能走呀!”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小生觉得令师兄杨老哥要你尽快离开,这是对的,刘老哥既然只是一个人,说走就走,自然越快越好。” 刘二麻子点头道:“宇文公子有所不知,在下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厉山二厉奉人差遣,这番落败了回去,自然还会来第二批、第三批,但目前在下既已被他们缠上了,不论你走到那里,都会被他们盯住,这件事只怕牵涉到敝门昔年一段恩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是躲不过的,在下也不想躲……” 第二章接请柬镖局赴宴 说话之时,跑堂的送上两盘热炒,和一壶竹叶青。刘二麻子伸手取过酒壶,替宇文不弃面前斟满了酒,然后也自己斟了一杯,就举起杯子,说道:“宇文公子,在下敬你。”宇文公子连忙说了声“不敢”,和他对乾了一杯。刘二麻子替他斟满了酒,举筷道:“宇文公子,这笋片毛肚,是这里有名的,你先尝尝。” 宇文不弃挟了一筷,吃着。 刘二麻子问道:“宇文公子下榻在那里?” 宇文不弃道:“小生远来游学,志在读书,客店稍嫌嘈杂,所以借住在寺院的客房里,较为清静。” 第十七章 高手 他没说下榻在那一座寺院里。 “对了”刘二麻子忽然一拍脑袋,说道:“在下差点忘了,宇文公子说过,敝师兄说的,宇文公子如果到徐州来,就要来找在下,只不知公子可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道:“小生只因初来此地,一切都感到陌生,所以先来看看刘老哥,希望刘老哥能随时赐予协助。” “这还用说。” 刘二麻子喝了一大口酒,放下杯子,说道:“不说宇文公子认识敝师兄,就是咱们初次相逢,一见投缘,刘二麻子也会把颈上人头割下来交与人家。” 跑堂的陆续送上酒菜,果然都是掌厨大师傅的精细手艺,盘盘色香味俱佳,宇文不弃一举筷,都是赞不绝口! 刘二麻子洪笑道:“宇文公子还不知道呢,这里的杜师傅,前年生了背疽,终日脓血直流,疼痛不堪,群医束手,是在下一张膏药贴好的,所以咱们就成了好朋友,他有几样拿手菜,可惜不是当天做得出来,那才叫绝呢,人家是祖传的手艺,只怕连皇宫里都未必吃得到……”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 宇文不弃目光一瞥,只见楼梯上施施然走上一个人来,那人目光一转,就落到刘二麻子的身上,举步朝自己这张桌子走了过来。这就低低的道:“刘老哥,注意,有人来了。” 刘二麻子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他没有立即回过头去,口中高声喊道:“老张,添酒!” 话声喊出,才侧转肩膀,往后瞧去。 堂倌连声应道:“刘爷,酒马上就来。” 刘二麻子这一转头,才看清果然有人朝自己桌边走近。 这人身上穿着青布长衫,脸上毫无一丝表情,直等走近,才朝刘二麻子拱手道:“逗位大概就是刘二爷了?” “不敢。”刘二麻子站起身,一抱拳道:“在下正是刘二,这位兄台……” 堂倌三脚两步送上三亚酒来。 青衣汉子从身边取出一张大红帖子,双手呈上,说道:“兄弟奉晏总镖头之命,给刘二爷送请柬来的。” 徐州府是个大地方,但晏总镖头可只有一位,那就是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 提起晏长江,大江南北,可真是响当当的人物,年纪不过四十左右,手中一对乾坤圈,打遍天下,很少遇上对手,因此江湖上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双手擎乾坤”,后来可能是“双手擎乾坤”叫来不顺口,干脆就叫他乾坤手了。 乾坤手晏长江是在徐州府立足,和九里堡岂不是双雄并峙?但却从未闹出过事来。 于是有人说,双环镖局是九里堡支持的,也有人说九里堡和双环镖局有着默契,河水不犯井水,互不干预对方的事。 以乾坤手晏长江的声望,居然会给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下请柬,这是异数,不消一回功夫,消息就可传遍整个黄河底,刘二麻子的身价,立时就会拾高起来! 刘二麻子口中连说:“不敢。”双手接过,那是晏长江的一张名帖,上面写着二行端正小字,“谨冶菲酌恭请戍正光降敝局一叙。” 刘二麻子和晏长江并无交情,忽然下帖邀请,事情自然并不寻常,刘二麻子正感犹豫之际! 那青衣汉子已经开口:“刘二爷是否应邀赏光,说上一声,在下就可以去回报了。” 语气极冷,大有瞧不起人的味儿! 刘二麻子微微一哂道:“在下和贵总镖头并无一面之缘,更非素识,既然承蒙贵总镖头瞧得起在下,在下岂能不去,烦劳老哥回报贵总镖头,刘二准时必到。” “好!”青衣汉子一拱手道:“在下告辞。” 刘二麻子冷冷的道:“辛苦老哥了,委屈老哥跑了一趟黄河底。” 宇文不弃目送青衣汉子下楼,问道:“这是双环局镖局的趟子手吗,好大的气焰!” 刘二麻子听得心头暗暗一动,忖道:“这位宇文公子,自称是游学来的,初到徐州,方才讯问九里堡,现在又说出双环镖局来,九里堡和双环镖局,名动大江南北,固然知道的人很多,但一个读书公子,终日钻在八股文里,对江湖上的事,不应该清楚的,何况又是初到徐州之人……” 他淡淡一笑道:“双环镖局名气大了,出来的人,就难免眼高于顶。” 说到这里,举手拿起酒壶,替宇文不弃面前杯中斟满了酒,一面侧脸问道:“宇文公子也知道双环镖局?” 宇文不弃笑道:“双环镖局名气大,小生自然也听人说过了。” 他笑了笑,续道:“徐州府一个九里堡,一个双环镖局,大江南北,无人不知,小生游学四方,走过不少地方,刘老哥可别把我看成书呆子哩!” 刘二麻子大笑道:“对,对,宇文公子这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宇文不弃也大笑道:“不,这叫做读书不成学剑,学剑又不成,只好游学四方了。” 刘二麻子这下抓住了话柄,问道:“宇文公子也学过剑?”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总看过孔老夫子的画像吧,他老人家身边不是佩着剑么?读书人是孔门弟子,学几手剑那也是六艺之一,只可惜小生没练成。” 两人边说边喝,各自乾了一杯,宇文不弃道:“刘老哥和双环镖局总镖头既是素不相识,怎会突然下帖奉邀,刘老哥不觉得奇怪么?” 刘二麻子点头道:“宇文公子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疑问。” 宇文不弃低声道:“会不会和厉山二厉有关?” 刘二麻子一怔,接着微笑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双环镖局晏总镖头是江南白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厉山二厉只是黑道上的二流脚色,这也许是适逢其会,巧合罢了。” 宇文不弃道:“刘老哥今晚去不去呢?” 刘二麻子道:“在下答应了,自然非去不可。” 宇文不弃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令师兄要刘老哥尽快离开,依小生之见,刘老哥不去也罢。” 刘二麻子道:“就算他今晚邀宴,和厉山二厉有关,在下更是非去不可了。” 宇文不弃没再说什么,两人喝了一阵,宇文不弃只喝了几杯,已是面红耳赤,有了几分酒意,刘二麻子还待替他再斟。 宇文不弃连连摇手道:“刘老哥,小生平时很少喝酒,今儿个是陪你老哥喝的,实在不胜酒力了。” 刘二麻子看他确然不会喝酒,就吩咐常倌要厨房下了两碗鷄丝面送上。 宇文不弃把一碗面吃了,就起身道:“刘老哥,真是叨扰了,小生感到有些头晕,要回去休息,先行告辞了。” 刘二麻子连忙起身道:“宇文公子住在那里,在下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宇文不弃满口酒气,笑了笑道:“不远,小生自己会回去的。” 他握住了刘二麻子的手,低声道:“刘老哥应该听令师兄的尽快离开此地。” 说完,转身往楼下行去。 刘二麻子望着他头轻脚重的模样,心中暗道:“这位读书公子来得突兀,莫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宇文不弃带着几分酒意,下得鸿运楼,刚跨过横街,就看到有一条人影远远移动,跟了下来。 宇文不弃故作不知,脚下踉踉路跆的走了一段路,忽然一个回身,急急忙忙的迎着那人走去。 那是一个穿短褂汉子,本来跟着宇文不弃走来。宇文不弃这一回过身来,他自然只好装作行路的人,连看也没看宇文不弃一眼。 那知宇文不弃喝醉了酒,走路有些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竟和他撞了个满怀! 路上行人络绎,偏偏会撞上了他! 宇文不弃被撞得后退了两步,一怔神,连忙抱抱拳,歉然道:“真对不起,小……小生多喝了两杯,老哥别……介意……” 那汉子只道他真的喝醉了,点点头道:“没关系。” 宇文不弃撞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回头就走。 那汉子望着他背影,又远远跟了下去。 宇文不弃初到徐州,好似路径不熟,东张西望,转来转去的绕了一个大圈子,忽然似乎发觉走得不对,脚下加快,朝西走去。 那汉子看他走得快了,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知走没多远,前面的宇文不弃忽然朝一条小巷子里弯了进去。 那汉子慌忙跟了进去,这条陋巷又狭又小,两边都是些破旧房屋,脏乱不堪,巷子中间,还有几个小孩躲来躲去在捉迷藏,放眼看去,那里还有宇文不弃的影子? 那汉子暗暗攒了下眉,正待跟下去瞧瞧,却被一个蒙着眼睛的孩子一把抱住了腿,口中大声叫道:“捉到了,捉到了!” 那汉子忙道:“小朋友,我不是的。” 那孩子放了手,用手拉下蒙着眼睛的手帕,一看果然是捉错了人,一张小脸登时通红,边上几个孩子都拍手大笑起来。 那汉子朝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问道:“小朋友,刚才可有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读书公子,往里面进去了?” 第十八章 膏药 那大孩子摇摇头道:“没有呀,我们都在这里玩,没有人进来过。” 那汉子道:“方才那位公子明明是朝这条巷子进来的,大概你们没有看到吧?” 其他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真的没有,这巷子后面不通,没有人进来过。” 那汉子心里暗暗称奇,忖道:“难道自己看错了不成?” 心中想着,也就没有多说,转身往外便走,刚走到巷子口,突觉腰眼里被人摸了一把,正待回过身去! 那知道这一瞬间,整个身子忽然有了僵硬的感觉,再也不听使唤,不但头回不过去,连手脚也莫想抬动一下! 那汉子不由大吃一惊,心知被人制住了穴道,自己无法解穴,这条陋巷进出的人不多,想喊也喊不成,口音不能成声,心里虽然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木立如故。 有几个过路的人,只当他站在巷子口等人,也没人加以理会。 这样足足站了一盏熟茶工夫,只见宇文不弃脚步踉路从束首走了过来,从他面前经过,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拍拍他肩膀,含笑道:“这位老哥好生面熟,你就住在这巷子里吧?” 他刚才和他撞了个满怀,敢情忘了! 那汉子没有作声。 宇文不弃看他没有回答,讪讪的道:“抱歉得很,小生看错人了。” 脚步踉舱的走了。 那汉子等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手脚好似已能活动,试着举步跨出,果然已可行走,但再待跟踪,宇文不弃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华灯初上,刘二麻子换了一件蓝布长衫,他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大褂,长衫难得上身;但今晚情形不同,是应双环镖局晏总镖头的邀宴去的。 穿大褂的人,尤其敞惯了胸膛,一旦穿上长衫,人就显得文绉绉的,好似多了一层束缚你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刘二麻子走在路上,就感到连大步都洒不开,从黄河底到东门大街,路本来不远,刘二麻子几乎蹩出一身汗来。 上灯时分,正是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行人车马,往来如织! 双环镖局座落在长街尽头,俗称街梢,这里除了两家大粮行,一家银号,一家当铺,路上已显得有点冷清,这是闹中取静的地段。 双环镖局门前竖立的一杆双环大旗,还矗立招展,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大门前两盏白瓷灯罩的灯笼,点燃了两点儿臂粗的蜡烛,灯光明亮而柔和,照耀着一方擦得雪亮的长形白铜招牌,“双环镖局”四个大字,老远就可以看到它闪闪发光, 象徵双环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头,有着无比荣耀一般! 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内一张长板凳上,坐着两个一式青色劲装的大汉,跷起二郎腿,正在聊天。 刘二麻子走近大门,朝两人拱拱手道:“二位老哥请了。” 那两个趟子手爱理不理的朝刘二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才由左首一个汉子冷冷的、懒懒的问道:“朋友找谁?” 大镖局的趟子手,就天生成一双狗眼,只凭衣衫看人。 刘二麻子这件蓝布长衫,刚从箱子底掏出来,穿在身上绉得像七老八十岁老婆婆脸上的绉纹,自然不在两个趟子手的眼里了。 刘二麻子久走江湖,自然清楚,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这就含笑道:“在下是拜访贵局晏总镖头来的,有劳二位老哥通报一声……” 他还没说完,左首漠子已经不耐的道:“你叫什么名字,要找咱们总镖头有什么事?” 刘二麻子道:“在下刘二……” 右首汉子横了他一眼,截着道:“你就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这话听得刘二麻子很不自在,但自己确是卖狗皮膏的,人家可没说错,只得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刘某。” 左首汉子道:“刘朋友来得不巧,咱总镖头今晚宴客,可没时间会客,你隔天再来吧!” 刘二麻子听得为之气结,自己是应晏总镖头邀请来的,他手底下人居然不肯给自己通报,这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还是忍了下去,勉强笑道:“二位老哥是晏总镖头面前的人,总知道总镖头宴请的客人是谁吧?” 左首汉子冷冷的道:“总镖头请的客,咱们自然知道。” 刘二麻子道:“老哥那倒说说看?” 左首汉子脸色微沉,说道:“刘朋友这是做啥?若不是看在你刘朋友一向在徐州城里安份守己,就凭你问出这句话来,咱们就可以拿你当奸细办!” 右首汉子摆着手道:“姓刘的,识相的还是快些走吧,别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去。” 这下,刘二麻子按捺不往了,怒哼一声道:“你们当真眼睛长在额头上,狗眼看人低,刘二爷到你们双环镖局来做什么?不是你们晏总镖头下的帖子,刘二爷还不来呢!” 右首漠子大声道:“姓刘的,你敢到咱们局子门口駡人!” 虎的站起身子,逼近门口。 左首汉子冷笑道:“凭你刘二麻子,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料,咱们总镖头会下帖子请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在徐州城算得什么东西?” 同样站起了身,大有出手之意。 “好哇!” 刘二麻子几乎气破了胸膛,怒喝道:“刘二爷好歹是你们总镖头的客人,你们两个不给我进去通报,还敢狗仗人势,在你们局子大门口出口伤人,刘某要不看在你们总镖头份上,就要你们躺着爬不起来。” “你给我躺下!” 左首汉子一下街出大门,当胸一拳,击了过来。 “你们还敢撒野?” 刘二麻子身子微微一侧,让开来势,旋身之际,左手一掌,拍在他肩后。 那左首汉子一股劲的街出去七八步远,脚下一绊,“叭达”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右首汉子见状大怒,大喝一声:“你敢打人?” 虎的奋身扑起,双拳贯风,朝刘二麻子扑击过来。 刘二麻子听得更是怒不可遏,明明是他们先出手,却大声喊着“你敢打人”,好像是自己上门寻事来的一般,口中嘿了一声,突然身形一矮,双手朝上托起,往后一送! 他使的这一招叫做“武松掼虎”,那右汉子扑起的人,经他双掌一托一送,一个人从他头顶“呼”的一声往后飞出! 这一下他是从刘二麻子的头顶凌空飞出去的,当然比左首汉子摔得更重,“砰”然一声,摔落在街心,口中闷哼一声,摔得闭过气去。 “朋友好功夫!” 就在刘二麻子把右首汉子摔出之时,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接着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紫缎嵌肩,蓝底团花长袍的中年人,生得浓眉捆目,面情冷漠,一手盘着两颗铁胆从大门口现身。 刘二麻子不识此人,只得抱抱拳道:“在下刘二,这位老哥是……” “刘二……” 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目光冷冷的朝刘二麻子脸上瞥了一眼,若有所悟的冷声说道:“阁下莫非就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这句话,若是在黄河底的人说出来,那并不刺耳;但在双环镖局的人口中说来,就有着说不出的被人瞧不起的感受。 “不错。” 刘二麻子憨直的点点头道:“我是卖狗皮膏的。” “你不去卖你的狗皮膏……” 戴瓜帽的中年人一手摸着下巴,抬头向天,冷森的道:“居然找碴找到双环镖局头上来了?” 刘二麻子听他口气,不禁有气,冷笑一声道:“刘某看阁下一副模样,似乎是贵局中很有点身份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街人,刘某前来贵局,一定是找碴来的么?” 戴瓜帽中年人冷冷的道:“你出手就伤了咱们局里两个人,还不是找碴来的么?” 刘二麻子道:“阁下不会问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吗?” 戴瓜帽中年人道:“问你不也是一样么?” 刘二麻子道:“刘某是你们晏总镖头下大红帖请来的,这样够了吧?” 戴瓜帽中年人豁然大笑道:“咱们总镖头会请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朋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先前那两个趟子手跌得鼻青眼肿,这时才蹒跚的逼近过来。 左首一个道:“李管事,这厮耍无赖耍上咱们这里来,小的就不相信他胡绉,他居然出手伤人。” 右首一个道:“李管事,他摔了咱们的人,这档子事,咱们局里可不能平白的丢人,要不把他……” 原来这戴瓜帽的是局子里的管事! 一个小小的管事,居然架子十足,气势凌人! 刘二麻子气恼已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名帖,朝戴瓜皮帽的李管事递了过去,盛气的道:“这位大概是李管事了,在下本来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怎么也高攀不上贵局晏总镖头,但这张名帖,是贵局晏总镖头的,总没错吧?今天中午,晏总镖头派人到鸿运楼找到在下,送来这份请柬,在下不得不来,现在就请李管事代在下覆上总镖头,就说在下来过了,告辞。” 说完,抱抱拳,转身就走。 第十九章 赴宴 李管事在他说话之时,早已就着灯光看清楚了,大红名帖,是晏总镖头的,一点没错,这可把他看得傻了眼,急忙跨前一步,陪笑道:“刘老哥请留步,兄弟不知不罪,这也怪刘老哥刚才话没说清楚,刘老哥既是总镖头下帖请来的,自然是敝局的贵客了,刘老哥这一走,兄弟可担待不起,敝局趟子手有眼无珠,喏喏,这是兄弟平日管理不周,兄弟这里给你陪罪,大家是自己人咯!刘老哥何必认真?” 一面朝两个趟子手叱道:“刘爷远来是客,事先不问问清楚,自己人嘛,刘爷也不会见怪,你们不跟刘爷道歉赔礼?这要给总镖头知道了,不开革了你们才怪!” 两个趟子手眼看刘二麻子掏出大红名帖来,也着了慌,再经李管事一阵斥责,两人喏喏连声,朝刘二麻子拱着手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刘爷多多担待。” 刘二麻子给李管事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出手大重,有些遇意不去,也连忙拱手道:“二位好说,刚才原是误会,在下也有不是之处,李管事这一说,倒教在下好生汗颜。” 李管事连连抬手道:“刘老哥请进,总镖头现在正陪着二位贵客,在花厅上叙旧,刘老可不是外人,那就请到花厅待茶吧!” 说完连连肃客,抢在前面领路。 花厅在第二进西首,穿过一条走廊,跨出月洞门,已是嫣红姹紫,花开如锦的一片花圃,为恐夜深花睡去,因此曲折迥廊之间,每隔四五步,就有一盏八角纱短灯,悬挂在雕栏柱上,远远望去,明灯掩映,花影迷离,别有一番幽趣! 走廊尽头,是一座两层楼宇,十二明窗,敞轩临风,此时灯火辉煌,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李管事领着刘二麻子,走近阶前,就脚下一停,回过身来,细声道:“刘老哥请稍待,容兄弟进去通报一声,再来相请。” 刘二麻子含笑道:“李管事请。” 李管事方才在大门口还昂首挺胸,架子十足,这回一到了花厅前面,胸背登时弯了下去,连走路都踮起了脚尖,不使有半点声音,简直成了一只老猴精。 他一颠一颠的蹩上石阶,挨着门框,侧身而入,他可不敢打扰正在和贵宾谈笑的总镖头,耸着肩,挨到了副总镖头伍奎身旁,低低的说了两句。 伍奎听得不由一怔,低声问道:“有这等事?人在哪里?” 李管事听了副总镖头这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嗫嚅的道:“副总镖头,他……就在花厅外面了。” “糊涂!” 伍奎双眼一瞪,说道:“你怎不先来禀报一声?” 李管事急得额上不禁绽出汗来,又不敢伸手去揩擦,说道:“小的是因为他持有总镖头的名帖请柬,小……的不敢待慢,所以只好把他带进来了。” 伍奎问道:“请柬呢?” 李管事道:“在……在这里。” 忙不迭的把大红请柬双手递上。 伍奎看了请柬,也疑惑了,抬眼望着总镖头,站起身道:“总镖头,你几时请了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总镖头晏长江同样一怔,说道:“是谁请他的?” 伍奎把手中请柬递上,说道:“他持名帖而来,人已在花厅外面了。” 他没待总镖头回答,就请示道:“既然总镖头没有请他,此事由兄弟去查问清楚好了。” “不!”晏长江一摆手道:“人既已来了,就请他进来吧!” 伍奎道:“这……不太好吧!” 晏长江深沉一笑道:“不要紧,你去把他请进来。” 伍奎应了声“是”,举步朝门外走了。 李管事赶紧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 刘二麻子在阶前等了一回,才见一个身穿湖色长衫,双颧微耸,两目深凹的瘦削脸中年人从厅上迎了出来。 双手抱拳,含笑道:“这位大概就是刘兄了?刘兄光降,兄弟失迎得很。” 李管事连忙在旁道:“这是敝局伍副总镖头。” 刘二麻子虽然没和伍奎见过面,但双环镖局副总镖头伍一刀伍奎的大名,可并不陌生,连忙抱拳道:“原来是伍副总镖头,在下久仰得很。” “刘兄好说。” 伍奎深沉一笑,抬手道:“总镖头正在接待宾客,不尅亲自出来迎迓,刘兄请进。” 刘二麻子不知晏总镖头今晚到底请了一些什么人,他邀请自己前来,又有什么事?此刻既然来了,也就一拱手道:“副总镖头请。” 伍奎笑道:“刘兄是客,自然刘兄请了。” 刘二麻子连说“不敢”举步跨上石阶,跨进敞厅。 厅上一共只坐着三人,上首一个是身穿一袭短仅及膝黄布道装的老道人,一头白发,白须垂胸,胸色红润,双目开阖之处,闪着炯炯红光! 这是一位异人,刘二麻子一眼就认出他是劳山通天观观主郝元郝真人,据说他年已百岁开外了。 第二个是紫脸浓眉,年约六旬出头的老者,穿袭紫色长衫貌相魁悟,只要看他坐在太师椅,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模样,就知在江湖上的名头和身份。 第三个是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四方脸,肤色白净、柳眉捆目,身穿浅蓝长袍,个子不高,却有一股威重的气概。 刘二麻子自然听人说过,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是这个模样了。 就在副总镖头伍奎陪同刘二麻子跨进敞厅之际,总镖头晏长江已经很快站了起来,含笑拱手道:“刘兄光临,真是幸会之至!” 伍奎忙道:“刘兄,这位就是总镖头。” “总镖头好说。” 刘二麻子连连抱拳道:“在下久仰总镖头盛名,无缘瞻仰,今晚蒙总镖头宠召,在下真是荣宠得很。” 晏长江深深的打量了刘二麻子一眼,心中已若有所悟,一面含笑道:“刘兄太客气了,来,来,兄弟给刘兄引见。” 他一指上首白发老道:“这位老道长是劳山通天观郝真人。” 刘二麻子连忙拱手道:“在下刘传义,久闻老道长是神仙中人,能在这里见到老道长,是在下的荣幸。” 郝真人目闪红光,呵呵一笑道:“刘施主眉透紫气,今后可有一二十年荣华富贵,后福无量。” 晏长江又一指紫衫老者道:“这位是徽帮曹老大。” 江湖上,除了丐帮是第一大帮,弟子遍及天下,徽帮听起来好像只是安徽一省的帮派,其实门人子弟,同样遍及各省,不但声势不在丐帮之下,而且丐帮是穷家帮,要饭的乞丐,徽帮仅善于经商,经济充裕,财大势大,因此江湖上称他们为富家帮。 徽帮龙头曹凤台,人称金钱豹,原来他一手金钱镖,从无虚发,据说最多可以双手打出七十二枚金钱,金钱豹不但是金钱镖的谐音,也表示他一身都是金钱的意思。 金钱豹的名头,在江湖武林中,可比乾坤手晏长江还响亮得多,这无他,自然是他财大势大的关系了。 刘二麻子没想到晏总镖头今晚请的客,会是这两位大人物,那么又邀请自己这么一个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小人物来赴宴,这是为什么呢? 他经晏长江介绍之后,连忙又抱着拳道:“原来是曹老大,在下失敬了。” 曹凤台倒是个极为谦和的人,立即含笑还礼道:“刘兄幸会。” 刚说到这里,只见李管事匆匆走入,垂手道:“启禀总镖头,劳总管来了。” 晏长江和伍奎同时站起身来,晏长江道:“快快有请。”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一个尖沙声音笑道:“有劳总镖头,副总镖头久候了,兄弟来迟一步,真是抱歉得很。” 随着话声,走起来的是一个三角眉鹞目鹰鼻的瘦高汉子,身穿一袭古铜色缎袍,步履十分轻快。 刘二麻子久住徐州,自然认得出来,这人,正是徐州鼎鼎大名的九里堡的总管劳乃通。 九里堡非常非常的厉害,大名鼎鼎,闻名遐迩,在武林中,名头之盛,可完全不亚于下于黄山万家。 老实说,黄山万家,上代祖孙三人,当过四届武林盟主,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已是第四代。 九里堡主戚槐生,却从四十岁那年膺选武林盟主,到五十五岁,蝉连了三届盟主,最后还是他坚决辞谢,才推辞掉的,这届武林盟主才落到黄山第四代的万春霖头上。 九里堡主戚槐生担任三届十五年武林盟主,都是劳乃通当的总管。你想想看,劳乃通在江湖武林中,是不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就是劳乃通一步跨进敞厅之际,连一向被人视作活神仙的通天观主郝元,和徽帮老大的曹凤台,都站了起来。 光是这份气势,就令人想到九里堡总管,在武林中是如何被人推重了! 郝元呵呵一笑道:“岂止是总镖头、副总镖头,连曹施主和贫道都乾坐着久候了呢,总管再不来,贫道的酒虫、饭虫,都快从喉咙狸爬出来了。” 第二十章 宿醉 劳乃通目光一动,首先朝郝真人走了过去,握住老道双手,连连摇晃,说道:“郝真人久违,快快请坐,兄弟没想到真人也这么早就赶到徐州来了。” 郝元大笑道:“给老盟主祝寿,贫道焉得不下红尘一趟,何况这也是总管的意思,贫道自然要提前赶来了。” 劳乃通道:“真人请坐。” 一面回身又趋到晏长江面前,一把抓住了晏长江的手道:“总镖头怎么也和兄弟客气起来了,请坐、请坐。” 他说的第二个请坐,是转脸朝曹凤台和伍奎说的,接着嘴皮微动,以“传音入密”说道:“这位刘二麻子,是兄弟派人持了总镖头的名帖去请来的,你看如何?” 晏长江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兄弟方才还在奇怪呢,原来是总管物色来的,这就对了。” 这不过是一两句话的时间,劳乃通这才转身朝刘二麻子含笑道:“刘兄也来了。” 他没跟曹凤台打招呼,却转身朝刘二麻子招呼起来,这下真把刘二麻子自己也弄糊涂了,自以为一下挤上了江湖名上之列了呢! 刘二麻子赶紧抱拳道:“劳总管好说,在下久仰总管令名,今日得瞻芝宇,真是荣幸……” “哈哈!”劳乃通大笑一声道:“黄河底卧虎藏龙,刘兄人中俊杰,兄弟久仰得很,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快快请坐。” 副总镖头伍奎弄不懂劳乃通何以对刘二麻子如此客气,他目光转向了总镖头晏长江。 晏长江微微一笑道:“如今客已到齐,吩咐厨下可以开席了。” 伍奎答应一声,沾起身来走到花厅门口,叫道:“来人哪!” 李管事正因总镖头宴客,自己不曾通报,贸然带着刘二麻子进来,总镖头虽未责怪,他却一直忐忑不安的站在厅外,此刻听到副总镖头的叫唤,急忙趋到门口,垂手道:“小的在。” 伍奎一挥手道:“客已到齐,你快去吩咐厨下开席了。” “是,是。” 李管事应了两声“是”,才凑上一步,悄声道:“那刘二麻子呢、副总座……” 他拖长口气,是在向副总镖头请示。 伍奎也并不清楚,但因劳总管对刘二麻子十分看重,自然不敢筒慢,面色微沉,说道:“他是总镖头下请柬请来,自然是客人了,你快去吧!” “是,是!”李管事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了,连连应“是”,打着躬,退下石阶,急步往外奔去。 一回工夫,花厅上便排起酒席,几名趟子手陆续送上酒菜。 总镖头晏长江起身肃客,抬着手道:“老道长、劳总管、刘兄、曹兄请入席了。” 在他口中,已然把客人的席次都说出来了,通天观主郝元是首席,九里堡总管劳乃通坐的是第二位,刘二麻子是第三位,徽帮老大曹凤台第四位。 副总镖头伍奎听得更是暗暗称奇,总镖头方才还说没发请柬给刘二麻子,现在他的席次,居然还排在徽帮老大曹凤台之上! 郝真人呵呀一笑道:“来,来,诸位快请入席了,老道酒虫早巳爬上了喉咙,再不喝上几口,老道连说话都没精神了呢!” 他随着话声,已昂然走到上首,当先坐了下来。 劳乃通跟着抬抬手道:“刘兄、曹兄请啊!” 跟着坐了第二位。 在他口中,也把刘二麻子说在曹凤台的前面。 他不但在徐州城,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说话有份量的人,他把刘二麻子名次说在曹凤台之前,那么刘二麻子的身份,就很明显的在徽帮老大之上了。 但刘二麻子自己心里有数,人家徽帮老大,是和丐帮并称的大帮派,就是和当今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也并起并坐,照说劳乃通不过是九里堡的一名总管,论身份,自然还在曹凤台之下,自己嘛,只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那能和人家相比? 因此他脚下略一趑趄,连忙抬手道:“曹老大请上坐。” 曹凤台含笑道:“刘兄不可客气,兄弟和晏总镖头论交二十年,是老朋友了,刘兄咱们还是第一次见面,,自该刘兄上坐了,方才劳总管说过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刘兄快请坐吧!” 刘二麻子执意不肯,还待再说。 晏长江含笑道:“刘兄快请坐吧,咱们都是武林朋友,不作兴客套,你没听老道长酒虫已经上了喉咙,再客套下去,老道长酒虫要从嘴角里爬出来了呢!” “极是!极是!” 坐在上首的郝真人接口道:“大家快坐下来,咱们先喝酒才是正经,江湖朋友讲的道义为先,要客气就俗气了。” 刘二麻子看大家这么说了,只得抱抱拳道:“老道长和主人都这么说了,曹老大又如此客气,在下那只好遵命了。” 他终于坐了第三位,接着曹凤台和晏长江、伍奎也相继坐下。 李管事不待吩咐,手执银壶,替大家斟上了酒。 这一席上,大家都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人物,只有刘二麻子是黄河底的一个小人物;但如今他居然和这些人同席喝酒。 这对刘二麻子来说,心理上实在受了很大的拘束。 但主人和郝真人、劳乃通、曹凤台,都并不因为刘二麻子是卖狗皮膏的而稍存轻视,大家对他好像老朋友一样,觥筹交错,互相敬酒。 刘二麻子毕竟是江湖上人,江湖人一个好处,就是生性豪迈,不拘小节,几杯下来,他方才心理上的拘束,已经尽去,和大家杯到酒乾,谈笑风生了。 通天观主郝真人,是江湖上出名的有道之士,他自称已有一百另九岁,纵然他自己多说了几岁,但至少也在九十以上的人了,可是喝起酒来,就像长鲸吸水,毫不在乎。 九里堡总管劳乃通、徽帮老大曹凤台。主人晏长江、和副总镖头伍奎,几乎个个都是海量。 刘二麻子平日喝喝烧刀子,在黄河底也算是出名的酒囊,今晚遇上这几位酒国高手,岂肯示弱?自然要和大家杯到酒乾,喝个明白。 这席酒,自然吃得宾主尽欢,每一个人都已有了八分醉意。 只有郝真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毫无醉意,他自己说可以干杯不醉,倒也不假! 席散之后,两名趟子手撒去筵席,随着送上一盏浓茶。主人和劳乃通、曹凤台一面品茗,一面商讨着三日后如何为戚菩萨祝寿事宜。 刘二麻子喝了两口茶,就站起身,抱抱拳道:“今晚承总镖头宠宴,又能和老道长、劳总管、曹老大诸位同席,这是在下毕生荣幸,如今酒醉饭饱,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晏长江大笑道:“刘兄又说客气话了,今晚一敍,快慰平生,咱们同是江湖上人,今晚要多多连系,说不定还有仰仗刘兄之处哩,今晚多有简慢,还要刘兄包涵。” 说到这里,回头朝伍奎吩咐道:“你去关照李管事,套车送刘兄回去。” 伍奎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刘二麻子连忙摇手道:“总镖头、伍兄,不用费事……” 伍奎已经走到厅门口,朝门外伺候的李管事吩咐道:“李管事,吩咐套车送刘兄回去。” 李管事垂手道:“回副总镖头,小的已经准备好车子了。” 刘二麻子道:“伍兄,不用客气,兄弟自己可以回去。” 伍奎道:“刘兄今晚喝了不少酒,你没听李管事说,车已套好了么?自己人,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晏长江走了过来,握住刘二麻子的手,含笑道:“刘兄,咱们一见如故,今后可得长来敝局,不须客气,兄弟还有些事,要和老道长三位研商,那就不送了。” 刘二麻子连声道:“不敢,总镖头请留步。” 晏长江回头道:“伍兄,你代我送刘兄!” 刘二麻子忙道:“伍兄也请留步……” 伍奎大笑道:“刘兄今晚第一次来,你以后再来,兄弟就不送好了。” 他硬是一直送到镖局门口,门前果然已套好了车。 刘二麻子盛情难却,只得连声称谢,登上了车。 车把式不待吩咐,扬鞭趋车,直往黄河底驰去。 第二天早晨,太阳已升起三丈高了,黄河底所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早巳全摆出来了,惟独刘二麻子卖狗皮膏的摊子,木板门依然掩着,并没开张,看情形,好像刘二麻子还没有起来。 那一定是他昨晚宿醉未醒了。 刘二麻子到黄河底卖狗皮膏已经有三年了,像这么晚还没起来,可还是第一次。 刘二麻子左邻卖梨膏糖的张老实,正在觉得奇怪,这一清早,他已经探了几次头,想过去问问,只是早晨他正忙着煎梨膏,煎梨膏讲究火候,他只有一个人,自然抽不出身来。 这时从长街上走了一位青衫飘逸的读书公子,走到刘二麻子摊门前,就停下步来,口中叫道:“刘老哥在么?” 刘二麻子摊子掩着木门,裏面没人答应。 青衫公子又叫道:“刘老哥,你还没起来吗?” 里面依然没人答应。 青衫公子秀眉微微拢了下,忍不住跨上一步,伸手去叩木门。 第二一章 别跑 “笃”!他只叩了一下,木门便自呀然开启,原来木门裏面并没上闩,故而一叩即开。 这一排的摊子,都是因陋就简的木屋。木屋而称摊子,当然不会太大,前面是摊位,后面有小间是卧房。 木门开启,青衫公子目光一动,已可一目了然,本来前面摊子上,摆满了药瓶,和一大叠狗皮膏,已然一件不见。 “莫非他昨晚已经走了?” 青衫公子心念一动,不觉举步走入,探首朝后面卧房看去,这间逼仄的卧房,除了一张板床,和一双穿旧了的布鞋,已别无一物。 “看来他真的离开徐州府了。” 青衫公子心中暗暗说着,正待退出,忽然,他目光接触到床下面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柄用牛皮为鞘的钢刀。 青衫公子不觉心中一动,暗道:“刘老哥随身衣物都已带走,这柄刀怎么会没带去的呢?” 一念及此,就举步走入,俯身从床下取出刀来。 这柄钢刀,虽然只以牛皮为鞘,但入手份量极沉,显然不是普通单刀,这就一手握柄,抽了出来,但见刀面隐泛鱼鳞,果然是一柄百练精钢的好刀,刀柄上,还镌了一个小小的八卦。 青衫公子不由得一怔,他知道刘二麻子是八卦门的人,这刀柄上镑了一个小八卦,就可证明这柄刀乃是他出师的时候,师父传给他的了,师门所传之物,自然也是他随身兵刃无疑! 他临行之时,连所有药瓶,和成百张狗皮膏都带走了,岂会反而把师门所赐的刀留下之理?再说一个江湖上人,旁的东西都可以不带走,但随身兵刃决不会不带走的。 这一想,青衫公子心头顿时泛起了一丝疑念,忖道:“刘老哥昨晚是应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的邀宴去的,莫非他出了事?” 他依然把钢刀放回床下,回身退出,正待向刘二麻子的左右邻居,打听打听,目光方自一动,就发现左首摊子上正在煎着梨膏的瘦小老头,两双眼睛也朝自己投来。 这就走上前去,拱拱手道:“老丈请了。” 张老实一手搅拌着沸起一个接一个气泡的梨膏,一面点着头,露出两颗黄黄的门牙,笑道:“公子有什么见教?” 青衫公子道:“小生宇文不弃,是刘二麻子刘老哥的朋友,想和老丈打听一下刘老哥……” “哦,哦,原来是宇文公子。” 张老实连连点头,说道:“小老儿叫张老实,和刘老二认识快三年了,宇文公子有什么事,但请说就是了。” 宇文不弃道:“小生想请教老丈一声,刘老哥什么时候走的,老丈知道吗?” “请教不敢。” 张老实听说刘二麻子走了,他搅拌梨膏的木棒忽然停住,愕然道:“公子说刘老二走了?他几时走的?” 宇文不弃本来是跟他打听刘二麻子来的,如今被他反问过来,这就可见张老实也一无所知了。 宇文不弃道:“小生昨天听刘老哥说过,他要离开徐州,只不知他走得这么快,所以跟老丈来问一声的,老丈既然并不知道,那就算了。” “这就奇了。” 张老实道:“他告诉公子,要离开徐州?小老儿怎会从没听他说起过呢?”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他离开徐州,是我带来他师兄的口信,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一面说道:“刘老哥昨晚是赴双环镖局之宴去的,大概没有回来了。” “双环镖局?晏总镖头会请黄河底的朋友?” 张老实摇着头,似有不信之状,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啊”了一声道:“小老儿记起来了,昨晚已经很晚了,好像有一辆马车停在刘老二门口,小老儿好像听人说过一句:‘刘爷好走’,好像有人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后来又听到一阵蹄声,渐渐远去,那一定是刘老二喝醉了,有人送他回来的了。”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这就不对,刘老二如果昨晚喝醉了酒,就不会连夜搬走,若说他早晨走的,小老儿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了,怎会没看到呢?” 宇文不弃看到他说话神情,就知打听不出什么来了,这就拱拱手道:“打扰老丈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宇文公子真是好朋友,刘老二已经走了,你还来打听他的下落,他如果交的朋友,都和宇文公子一样,就不会吃大亏了,可惜天底下酒肉朋友多。” 宇文不弃听他说得唠叨,朝他拱拱手,就转身走去。 这一转身,他就发现昨天和刘二麻子动手的厉山二厉,又远远走了过来,宇文不弃只作不见,自顾自朝前走去。 只听二厉的一个冷冷喝道:“喂,你慢点走。” 这么声喝,当然是对宇文不弃而发,但宇文不弃还是只当不闻,不徐不疾的走着。 本来嘛,这条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他是跟谁在说话。 接着只听第二个人喝道:“你是聋子?老子叫你慢点走,你听到了没有?” 人影一晃,一个灰衣人一下抢到宇文不弃前面,拦住了去路。 宇文不弃一下停住,望望灰衣人,吃惊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好小子,你还装蒜!” 灰衣人狞笑道:“咱们老大叫你站住,你没听到?” “老大?” 宇文不弃茫然问道:“你们老大是谁?他和小生认识?” 另一个灰衣人已经蹩了过来,似笑非笑的道:“就是我。” 宇文不弃望望他讶异的道:“好像在那裏见过,只是小生并不认识老哥?” 灰衣老大道:“咱们昨天就在这裏见过。” “啊!”宇文不弃好像突然之间,才想起来,笑道:“是了,二位昨天和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刘老哥交过手。” “没错。” 灰衣老二冷冷的问道:“你今天又来作什?” 宇文不弃斯文一笑道:“老哥这话问得奇了,小生到这裏来作甚?小生也要请问二位,今天又来作甚?” 灰衣老大嘿然道:“你是找刘二麻子来的了?” 宇文不弃点头道:“正是,刘老哥昨天和小生约好了的,莫非二位也是找刘老哥来的了?” 灰衣老大问道:“你和刘二麻子是什么关系?” 宇文不弃道:“昨天才认识的朋友。” 灰衣老大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宇文不弃道:“小生宇文不弃,宇文子的宇文,有明明德的明,为山九仞的山,小生还没请教二位……” 灰衣老二不耐的道:“那有这么噜苏?好,你跟咱们走吧!” 宇文不弃道:“小生跟二位走?为什么呢?” 灰衣老二道:“你不是和刘二麻子约好了的么?跟着咱们走就没有错。” 宇文不弃轻“啊”一声,欣然道:“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么?” “废话!” 灰衣老二道:“不知道,咱们会约你同去?” 宇文不弃喜道:“小生正在找他,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这真是好极了,二位请。” 灰衣老二道:“你随我来吧!” 说罢,就走在前面领路。 宇文不弃朝灰衣老大抬抬手道:“这位老哥请先。” 灰衣老大冷冷的道:“你只管走在前面,不用客气。” 宇文不弃抱拳道:“小生那就有僭了。” 他果然跟着灰衣老二就走。 灰衣老二在前面洒开大步,走得很快,宇文不弃是读书公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自然跟不上他,灰衣老大跟在宇文不弃身后,也大是不耐,催道:“你不会走得快些?” 宇文不弃喘着气道:“小生已经走得很快了,再要快,那只好跑了。” 灰衣老大道:“那你就跑好了。” “不!不!” 宇文不弃连连摇头道:“读圣贤书,就得行必由径,老夫子时常说,就是天下大雨,也宁可湿衣,不可乱步,步尚且不可乱,岂可跑乎?” 灰衣老二走出了一大段,回过身来,叫道:“你怎不快走?” 宇文不弃脚下已经算是走得很快,但还是不离一摇一摆的模样,一面苦笑道:“老哥走得慢一点,小生才跟得上呀!” 厉山二厉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放慢步,好不容易走了二里来路,地势已经渐渐冷僻! 宇文不弃看得有些不对,问道:“刘老哥到底在那裏呢?这里已经没有人家了,二位老哥……” 灰衣老大走在他身后,冷厉的道:“小子,总而言之,你和刘二麻子结交,是交错了朋友。” “不会吧!” 宇文不弃没有领会灰衣老大话中的意思,一面摇着头道:“据小生看,刘老哥倒不失为一个血性汉子。” 灰衣老二本来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来,阴森的道:“你不交刘二麻子这个朋友,今天就不会死了。” 宇文不弃道:“老哥说笑了,小生交了刘老哥这个朋友,怎会死的呢?” 灰衣老大阴恻恻道:“你死在眼前,还不知么?” 伸手一指,朝宇文不弃背后点来。 宇文不弃直到此时,才听出两人口气不对,口中惊“啊”一声道:“你们……” 第二二章 抽筋 他惊怯的一回头,因为身子偏了,居然躲过了灰衣老大的一指点,颤声说道:“你们是强人?小生和……你们无怨无仇,小生身上,只有十来两碎银子,你们……拿去好了。” 灰衣老二狞笑道:“咱们并不要你的银子。” 他一下拦在宇文不弃前面,挡住了去路。 宇文不弃更是吃惊,浑身颤抖,说道:“那……那……你们要什么呢?” 灰衣老二道:“要你的命!” 五指箕张,一把当胸抓来。 “啊!”宇文不弃脸色发白,两个人二刚一后,他只好头一低,朝两人中间钻了出去。 说也正巧,灰衣老大一指落空,右手两个指头一收再点,这回是认定了宇文不弃“脑户穴”才出手的,但宇文不弃为了逃命,慌慌张张的一低头从两人中间钻出,恰好灰衣老大一指点出,灰衣老二一把抓来。 两人中间本来有个宇文不弃,这一指,一抓是朝宇文不弃发的,但宇文不弃一下钻了出去,两人中间没了人,灰衣老大,两个指头骈指若戟就变成朝灰衣老二迎面戳去,灰衣老二这一把也变得朝灰衣老大当胸抓到。 两人出手虽快,但他们究是身手不凡,发现宇文不弃钻了出去,一指,一抓,还未及身,就立即收势,转脸看去宇文不弃已经慌慌张张的逃出去八九步之外。 他只是一个读书公子,没练过武,自然跑得不快。 灰衣老二冷嘿一声,喝道:“好小子,你还往那里走?” 双脚一顿,身子凌空飞扑过去,一下就追到宇文不弃身后,伸手朝他后心抓去。 这下明明觑得极准,可以一把把他抓住,那知等到五指一拢,竟然和宇文不弃的衣衫,只那么一分之差,就抓了个空。 灰衣老大一道人影却从宇文不弃当头掠过,一下落到他面前,正待出手! 宇文不弃在没命的飞跑之中,突见前面有人挡住去路,口中“哗”了一声,吓得一个转身往后就跑。 灰衣老二飞扑过来的人,一抓未中,双脚堪堪落地,正好宇文不弃看到前面有人,转身往后跑起,一下就和灰衣老二撞了个满怀! 灰衣老二身子还没站稳,给他一撞,不由被撞得后退了一步,他可没想到身后恰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脚跟一绊,一个人仰天跌了下去。 宇文不弃只知和人撞了个满怀,也不知道被撞的是谁?口中连声说道“对不起!” 脚下踉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灰衣老大眼看自己二人连番出手,均被宇文不弃闪避开去,心中已感不对,厉山二厉,两人联手,江湖上普通武师,连一招也休想躲闪得开。这小子居然一连避开自己两人合击的两招,更何况他老二一身武功,和这小子互撞之下,竟会被他撞得仰天栽倒下去?一面喝问道:“老二,你怎么了?” 灰衣老二站是站起来了,但敢情扭了脚筋,只是站着没动,苦笑道:“我被石头绊了一跤。” 灰衣老大道:“你身后那来的石头?” 灰衣老二往后一看,果然那有什么石头?这下他也明白过来,一时不觉双目凶光暴射,厉笑道:“好小子,你居然还是会家子!” 宇文不弃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说道“见笑得很,小生会是会一点,只是并不高明。” 灰衣老大双目紧瞪着他,沉声道:“朋友那就不用装腔作势了,出来跟咱们较量较量。” “不成啊!” 宇文不弃连连摇手道:“小生师父说过,天下最大的本领,就是打不过人家要逃,所以小生师父只教了我逃的本领,怎么能和二位较量?” 灰衣老大嘿的阴笑一声道:“好,你就逃逃看?老二,咱们上!” 灰衣老二要待举步,这一动,突然右脚脚筋一阵疼痛,几乎站立不住,咬着牙道:“老大,我……我脚抽了筋。” 灰衣老大听得不觉一怔,问道:“是不是给这小子点了穴道?” “不,不!” 灰衣老二额上已经绽出汗珠,说道:“不是,是我扭了筋!” “好!”灰衣老大沉声道:“你自己揉一揉,我倒不信这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 话声甫出,双足一点,朝宇文不弃凌空扑了过去。 宇文不弃叫道:“你这就不对了,老二抽筋,动弹不得,老哥就该替他去揉揉。” 身子往后一缩,躲到树后去了。 灰衣老大一下扑到大树前面,厉声道:“老子逮住了你再说。” 宇文不弃和他隔着一棵大树,说道:“小生和你们究竟有什么过节,二位竟是要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灰衣老大道:“你不用多说!” 身形一晃,朝右首欺了过去。 宇文不弃赶紧朝左闪出,又道:“这个小生非问问清楚不可。” 灰衣老大道:“你待会还是去问阎老二吧!” 左手一掌横扫过去,人却又朝大树右方欺去。 宇文不弃因有大树护身,你朝右追来,他又朝左闪出,一面说道:“刘老哥是不是你们把他劫持去了?” 灰衣老大怒不可遏,厉声道:“你自身难保,还问别人作甚?” 他口中喝着,人又绕了过去。 “不然!” 宇文不弃一面朝左闪出,一面说道:“朋友嘛,刘老哥既是小生的朋友,小生焉得不问?” 灰衣老大有大树隔在中间,兀是追不到他,心头怒恼已极,一个人绕树疾追,双手却连环劈击而出! 但你追得快,宇文不弃就逃得快,两个一个追逐,一个躲闪,只是绕着树在打转。 灰衣老大越追越怒,劈出的掌风也越发的凌厉! 宇文不弃喘着气道:“老哥可以歇歇了吧,这样像捉迷藏,多没意思?你老哥留神些,别被大石绊一跤,也扭了筋了” 他话声未落,灰衣老大已经追了过来,不知怎的,果然脚下一绊,几乎扑倒! 急忙低头看去,这大树下他已经一连绕了几圈,并没大石,这回不知何时,果然多了磨盘大一方石头,心中暗暗惊奇!“这小子几时搬来这方石头?” 心念一动,口中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把大石踢得滚了出去;但这一脚踢出之后,突觉右脚脚筋牵动,果然也抽起筋来! 这下当真把灰衣老大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一面赶紧暗暗运气,那知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行动,右脚一条主筋竟然奇痛难忍,忍不住哼了出声来。 “对不?老哥果然也扭了筋,这就是你跑得太快的缘故。” 宇文不弃缓缓从大树后转了出来,笑吟吟的道:“像小生这样走得缓慢一点,就永远也不会抽筋的,现在可好了,小生就不用再逃了。” 灰衣老大心知遇上了高乎,但心里兀是不信,这小子这点年纪,绝不可能会有如此高绝的身手,他一张本来阴沉沉的脸上,此刻已胀得通红,怒声道:“很好,咱们兄弟认栽。” “阁下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亮个门户,咱们后会有期……” 宇文不弃摇着手笑道:“不用后会有期,今天难得和二位遇上,咱们还得好好叙敍呢,反正二位腿上抽筋,一时也好不了,不如坐下来谈谈。” 灰衣老大怒声道:“咱们兄弟已经认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待怎的?” “那有这么严重?”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小生只想请教二位老哥,刘老哥现在何处?老哥只要告诉小生一声,腿上抽筋说不定马上就会复原。” “好小子!” 灰衣老大怒哼道:“你认为老子会说么?” “不说也不要紧。” 宇文不弃依然笑嘻嘻道:“老哥现在只是抽抽腿筋,万一全身抽起筋来,那可不好受。” 灰衣老大脸色剧变,哼道:“你想点我五阴绝脉逼供?” “笑话!” 宇文不弃徐徐说道:“小生自幼读圣贤书,岂会使下五门的手法?只是你们老哥腿筋抽动过久,会影响全身经筋而已,好吧,你老哥不肯说,小生去问问令弟,也是一样,看他肯不肯说?” 说完,果然转身朝灰衣老二走去。 灰衣老二这一阵工夫,右脚脚筋抽搐得一个人早巳跌坐在地,头上汗水像淋在大雨下一般直淌,看他虽然只是一条右脚抽筋,显然整个人都已支持不住。 宇文不弃缓缓走到他身边,含笑道:“老哥知道不知道刘二麻子现在何处么?” 灰衣老二连牙齿都直打哆嗦,双手拼命按摩着右腿,厉声道:“老子不知道。” “你慢慢就会说知道了。”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因为老哥这条右腿,再有半个时辰经脉不解的话,就会终身残废了,老哥一定很喜欢残废了。” 灰衣老二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能解得开我的抽筋?” 宇文不弃潇洒的一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哥不是在石头上绊了一跤么?那是小生略施小计,小生自然解得开经脉了。” “好!”灰衣老二咬着牙道:“你先解开我经脉,我说。” 宇文不弃笑着摇头道:“老哥想得倒好,小生给你解了经穴,你老哥不说呢?小生并不急,等一回没关系,老哥慢慢的说好了。” 第二三章 讨好 “不!”灰衣老二急了,口中大叫一声道:“你解开我经脉,我一定说……” “砰!”一道人影突然自空而堕,口中喝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一脚把灰衣老二踢起两丈来高,又呼的一声,凌空直飞出去三丈之外,跌落在一片野草丛中。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实则快得只不过是眼睛一眨间事! 宇文不弃只觉人影破空飞来,等到抬目看去,只见一个面目冷森,身穿半截黄布长衫,腰系黄麻绳的枯瘦老人,回身之间,左手大袖一挥,又把站在一丈开外的灰衣老大一个人推得一个筋头,摔出去寻丈来远。 这才目光一注,冷然朝宇文不弃投来,沉声道:“好一手‘截脉手法’,你是黄公度的门下?” 宇文不弃还未开口,只见灰衣老大和灰衣老二两人,身形一晃,同时掠了回来,一齐神色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黄衫老人口中嘿了一声,才道:“你们两个给我站到边上去。” 宇文不弃看他举手之间,就解开了自己‘截脉手法’,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忖道:“这黄衫老人原来是厉山二厉的师父,黄师叔明明说过,‘截脉手法’是他老人家独创,无人能解,他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开了,此老一身功力,倒是不可轻估!” 厉山二厉的名头,是昨天厉山二厉自己报的名号,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过,当然更不知道厉山二厉的师父是谁了? 黄衫老人看他没有作声,不觉沉声喝道:“小伙子,老夫问你可是黄矮子门下,你怎不说话?” 宇文不弃抱拳道:“小生并非矮仙门下?” 黄衫老人目光如电,冷声道:“那你是何人门下?” 宇文不弃抱拳道:“家师世外之人,淡泊名利,不欲人知,恕小生无可奉告。” 黄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肯说么?” 宇文不弃道:“小生说的乃是实情,家师从未在江湖行走,说出来了,只怕前辈也未必知道。” 黄衫老人嘿然道:“武林中稍有名头之人,老夫岂会不识?” “好,这且不说,老夫问你,老夫两个劣徒,和你有何过节?你居然仗着会了一手截脉手法,如此折腾他们,你倒说给老夫听听看。” 宇文不弃道:“前辈大概只看到小生制住他们,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要杀害小生吧?” 黄衫老人道:“胡说,凭你的身手,两个劣徒杀得了你么?” 宇文不弃道:“但他们从黄河底把小生骗来此地,要杀害小生,乃是事实。” 黄衫老人道:“他们被你用截脉手法制住,也是事实。”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看来此老甚是护犊了!” 一面说道:“小生制住他们,一来是为了自卫,二来也是要问问清楚,小生和他们素不相识,既无怨仇可言,他们意图杀害小生,究是为了什么?” “很好。” 黄衫老人道:“两个劣徒是老夫救下的,现在老夫也要把你擒回去,叫你师父前来领回。” 宇文不弃暗暗攒了下眉,一时之间,不好开口。 黄衫老人又道:“好,老夫给你一个便宜,只要接下老夫三招,老夫就可以不难为你,若是接不下老夫三招,那就只有跟老夫走了。” 宇文不弃道:“前辈既然说出来了,小生若想不接,只怕也是办不到之事。” 黄衫老人道:“这个自然,老夫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宇文不弃道:“因此小生要问二位令徒一句话,可以么?” 黄衫老人道:“这个自然可以,你要问什么,只管问他们。” 宇文不弃道:“小生要问的只有一句话,就是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刘老哥,到底现在何处?” 灰衣老大道:“咱们不知道。” 宇文不弃冷笑一声道:“当着尊师,二位还要说谎么?刘二麻子若不是你们劫持去了,小生前去探看他,你们何用把小生诳来,意欲杀我灭口?” 黄衫老者问道:“那刘二麻子到底是不是你们劫持的?” 灰衣老大和灰衣老二同声道:“回师父,真的不是弟子劫持的。” 黄衫老人又道:“那么他人在那里,你们知道么?” 两人又同声回声:“弟子真的不知道。” 黄衫老人颔首道:“好。” 一面朝宇文不弃道:“小伙子,你听清楚了,他们当着老夫,绝不会说谎,那是真的并不知道什么刘二麻子的下落了。” 宇文不弃看他这么说了,也不得不信,点头道:“前辈既然如此说了,小生自可相信。” “好!”黄衫老人脸色稍霁,看了宇文不弃一眼,说道:“小伙子,你使什么兵刃?” 宇文不弃道:“小生练的是剑,但剑并未带在身边……” 黄衫老人大笑道:“小伙子,你真是个雏儿,你练的既然是剑,行走在外,随身兵刃,岂可离身?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过?” 宇文不弃抱抱拳,微笑道:“前辈说得极是,但小生听家师说过,练剑之人,练的是精气神,剑乃有形之物,只要心中有剑,任何东西,都可以代剑,小生嫌随身携带长剑,是一件累赘的事,所以出门就从不带剑。” 黄衫老人目中精芒连闪,赫然笑道:“这么说,小伙子,你剑术已经练到任何东西都可以代剑了?” “小生怎敢如此自负?” 宇文不弃斯文的道:“小生读书学剑两无成,所以才游学四方……” 黄衫老人嫌他说话酸腐,心头已是不耐,不待他说下去,截着道:“那你使什么兵刃呢?” 宇文不弃从袖中取出一把竹骨摺扇,一拱手道:“小生从没和人交过手,前辈既要小生接你三招,小生身边只有这柄摺扇,那就只好用这柄摺扇接前辈三招了。” 说到这里,目光一抬,问道:“不知道前辈要用什么兵刃?” 黄衫老人听得不觉掀髯大笑,目光闪动,望着宇文不弃问道:“小伙子,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夫是谁么?” 宇文不弃道:“前辈是厉山二厉的师父。” 黄衫老人又道:“你不知老夫的名号?” 宇文不弃道:“不知道。” “嘿嘿嘿!” 黄衫老人一阵嘿嘿冷笑道:“你果然是个雏儿!”接着问道:“难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当今武林,有几个人是老夫这身装束的吗?” “没有。”宇文不弃摇着头道:“小生方才已经说过,家师世外之人,从不曾在江湖走动,怎会和小生说起过前辈呢!” 黄衫老人看他说话的神情,这回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一个山野鄙夫,从未走过江湖,又如何会知道武林人物?这就点点头道:“老夫厉山君,人称厉山一老,老夫一生,从未使过兵刃,你现在知道了。” 话声一落,目注宇文不弃,续道:“老夫要你取出兵刃来,是因为老夫虽是徒手,这三招只怕你不易接得下来,所以你可以使用兵刃,尽力施为,好了,老夫话已说完,你可要小心准备了!” 宇文不弃抱拳道:“前辈但请出手好了。” “真是初生之犊!” 厉山君嘿然一笑,喝道:“老夫第一招来了!” 左手一探,五指如鈎,朝宇文不弃抓来。 你别看他只是一个枯瘦老者,但喝声出口,他身上半截长衫,突然鼓了起来,这一瞬间,居然风声飒然,不知这风声是从那里来的? 尤其他探手一抓,看去十分缓慢,但爪势甫出,五只勾曲的手指,轻轻晃动之间,竟尔笼罩住宇文不弃身前所有大穴,在他不曾抓落之前,你根本测不透他究竟抓向何处? 不,不论你闪向何处,都无法避开他这一抓之势! 仅此一抓,宇文不弃自知已无法接得下去,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摺扇当胸,凝立不动,直等厉山君手爪快要及身,才身子一个斜倾,脚步踉舱,朝前跨出。 厉山君探手抓来,他身子这一斜倾朝前跨出,虽然不成章法,但这一步,已经跨到了厉山君的右侧,因为厉山君抓出的是右手,他却跨到了他右侧,他右手总不能反过来抓他,这一招自然而然的闪了开去。 厉山君一抓落空,不由得呆得一呆,接着目中神光闪动,洪笑一声道:“好,好,连游一瓢的‘醉仙步’,都给你学来了!” 他想不到眼前这少年人,先前使的是黄山矮仙黄公度的截脉手法“神仙手”。 这回居然又使出嵩山酒仙游一瓢的“醉仙步”来了! 嵩、黄二友,被人目为武林怪杰,游戏风尘,从未收徒,这年轻人居然能蒙这两个老怪物垂青,连看家本领都传给了他。 今日之事,自己若是无法把他拿下,岂非有损自己威名;但真要把他拿下了,引出这两个老怪物来,自己一样也讨不了好。 厉山君这一思索之间,右手早已收了回去,鼓起来的半袭黄衫,也渐渐平复下去,目注宇文不弃,说道:“小伙子,你轻轻年纪,能得嵩、黄二友垂青,福缘不浅,老夫看在他们二位故友的面上,也不和你后生小辈计较了,你去吧!” 第二四章 比斗 他明明是惹不起嵩、黄二友,自找台阶之词! 宇文不弃想不到自己只使了一记游师叔的“醉仙步”,一天云雾,就此烟消云散,心中方自一松,刚拱了拱手,要待开口! 突听方才自己和灰衣老大捉迷藏的那棵大树上,有人发出“嘻”的一声轻笑! 这笑声虽然极轻,但在场四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厉山君脸色微变,沉喝道:“树上是何方朋友,怎不请下来一见?” 他话声甫出,突听“嘶”的一声轻响,从大树飞起一道人影,疾如流矢,划空飞逝! 去势之快,宇文不弃和厉山二厉不但无法看清此人面貌衣着,所能看到的只是横空飞过的一条灰线而已。 厉山君冷嘿一声:“朋友慢点走!” 双足一点,身形同时激射而起,街尾追去。 厉山二厉一看师父走了,自然也跟着走。 现在,只有宇文不弃依然怔怔的站在那里,连脚步都没有移动。 虽然只有一声“嘻”的轻笑,但宇文不弃耳朵何等敏锐,已可从这声轻笑,听出这人的口音来,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这人会是那卖梨膏的张老实?他说话的口音,和这声轻笑,十分相似!” 眼看两道人影,早已划空飞逝,少说已在数里之外,连厉山二厉也不见了影子,心中不禁暗暗忖道:“自己回进城去,黄河底乃是必经之路,何不再弯过去看看,这声轻笑,如果是卖梨膏糖的张老实的话,他被厉山君街尾疾追,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回去,再说刘二麻子如果没离开徐州,此刻或者可以回去了。” 心念这一转动,就举步往原路奔行而去。 这里离黄河底最多不过三里来路,宇文不弃自然很快就回来了,他目光一瞥,刘二麻子的膏药摊,依然木门半掩,并未开门,显然他已经离开徐州了,没有回来。 刘二麻子隔壁卖梨膏的摊子,张老实果然不在,坐在摊位上的,只是一个十二、三岁面貌清秀的小孩,在替他看摊位。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这么看来,方才那声轻笑,果然是张老实了,这位老人家敢情发现厉山二厉找上自己,怕自己敌不住两个凶人,才暗中跟着自己去的了。” 一时不由暗暗感激这位张老人家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忍不住走上前去,朝那小孩点头问道:“小兄弟,张老人家呢?” 那小孩看了他一眼,才道:“张老爹有事出去了,你要买梨膏?还是梨膏糖?” 宇文不弃含笑道:“不,小生只是来看看张老人家的。” 那小孩朝宇文不弃又看了一眼,忽然笑着没有说话。 宇文不弃看他笑得古怪,心中正感奇怪,忽听有人“嘻”的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 这声轻笑,和方才树上的轻笑,几乎完全一样!宇文不弃一惊,急忙回遇身去! 只见张老实耸着两肩,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后,两颗小眼珠,望着自己,说道:“公子找小老儿有事?” 宇文不弃看他脸不红,气不喘,一丝也看不出异样来,急忙拱拱手道:“老人家回来了?” 张老实缩着一颗尖顶而秃的小脑袋,嘻嘻一笑道:“不瞒公子说,小老儿方才老远看一个人,他在三年前欠了小老儿一两银子没还,小老儿跟上去,想去跟他要银子的,那知银子没要到,半路里窜出一只老疯狗,又叫又咬,追着小老儿不放,小老儿心里一慌只是兜着黄河底乱转,这老狗到底老了,跑起来还没小老儿的快,两下一转,小老儿就把它丢远了,才回来,不然引到这里来,小老儿这个摊子,不被他咬烂才怪!” 宇文不弃听他说老疯狗追他的话,明明是指厉山君了,心中暗暗好笑,却又不好回答。 张老实道:“公子不是已经回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呢?” 宇文不弃道:“小生是回来看看,刘老哥回来了没有?” 那小孩道:“张老爹,你回来了,我要走啦!” 张老实取了两块梨膏糖,塞到他手里,嘻的笑道:“阿牛乖,这糖张老爹给你的。” 那小孩道:“我妈妈说,我不能拿张老爹的糖。” 张老实笑道:“你自己不拿,但张老爹给你的,你就可以拿了。” 那小孩道:“谢谢张老爹。” 拿着两块梨膏糖一蹦一跳走了。 他那一蹦一跳,居然每一蹦都掠出两丈以外,而且行动十分轻捷,看去轻功已有相当火候! 这下直把宇文不弃看得给怔住了,心想:“这黄河底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连十二、三岁的小孩,就有这般身手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这阿牛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四书五经,全都读熟了,将来也和公子一样,要上京赶考呢!” 宇文不弃道:“老人家好说,小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那有什么要紧?” 张老实缩头一笑道:“人只要一技之长就好,最没用只要会喝酒,会下棋,也一样会成名。” 宇文不弃心中又是一动,暗道:“他这话是指酒仙游师叔,矮仙黄师叔二人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小老儿这话是有来历的,从前有一个李太白只会喝酒,天子呼来不上船,又有一个……” 他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妇女抱着小孩来买梨膏。 那女人道:“张老爹,我这小孩晚上咳得很厉害,上次是你的梨膏吃好的……” “没问题。” 张老实笑着道:“小老儿给你装一罐药制梨膏,保管一吃就好。” 回头道:“公子请到里面坐。” 宇文不弃道:“老人家忙吧,小生告辞。” 张老实道:“真对不住,小老儿那就不送了。” 第四章九里堡少侠受伤 宇文不弃总算证实了一件事,这卖梨膏糖的张老实果然是一位风尘异人。他耽心的却是刘二麻子,厉山二厉既然在他师父面前说出不知刘二麻子的下落,看来似乎不假,但刘二麻子明明是失踪了,不然,他如果是自己走的,师门所传的八卦刀,他决不会遗留在木床底下的。 莫非他到双环镖局去了没有回来?试想以双环镖局总镖头,怎么会下贴子来请一个黄河底卖狗皮膏的人?这中间显然有着问题! “自己何不前去双环镖局看看?” 心念方转,又忖道:“这时候还是不去的好,刘老哥如果落在双环镖局的手中,自己此时找去,岂非打草惊蛇?要去也该等天黑了再去。” 想到这里,就潇洒的走了。 *** 二更方过,双环镖局除了大门口一盏白瓷门灯,还亮着之外,整幢屋里,前后两进,都已熄了灯火。 只有西花厅前面一片草坪,左首的八角形花圃中间,也有一盏白瓷灯没有熄去。 那是因为花圃前面,放着两把藤椅和一张茶几,几—上放着两盏盖碗茶,藤椅上坐着两个人正在静静的品茗。 这两人正是总镖头晏长江,和徽帮龙头曹凤台,他们似在讨论着什么机密事儿,话声说得极轻极轻。 要在深夜密谈,可见这件事不仅机密,也一定十分重要的了。 就在此时,突然从右首墙头上飞射进一粒细小的石子,落到晏长江脚边。晏长江目光先抬了一下,喉头轻嘿了一声。 也就在他嘿声方落的时候,从右首墙外,忽然飞起一道人影,俏无声息的越过围墙,一下凌空落到附近一棵大树上,居然轻如飞鸟,连枝叶也不晃动一下。 晏长江心头暗暗吃惊,忖道:“此人一身轻功,果然高明,若非自己预作布置,有人了望,投石示警,真还不易发现呢!” 他故作不知,一手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微作吃惊道:“曹老大,你说八卦门和形意门要公开决辟,那是为什么呢?” 曹凤台道:“还不是为了旧日的一段梁子,再加近日八卦门又有一个叫杨子清的人,被人袭击,身负重伤,据说他是被形意门的“劈拳”击中肝脏部位,因为是金克木的缘故,(形意门的劈拳似斧属金)伤势极重,引起八卦门的公愤,才和形意门正式约期比斗……” “这就是了。” 晏长江频频颔首道:“难怪昨晚刘老哥非走不可,说身有急事,连酒都不肯多喝,原来要赶去替师门效力。” 曹凤台嘿然道:“刘二麻子虽是八卦门的人,也不过是三流脚色而已,晏兄好像对他十分重视,那是为了什么?” 晏长江大笑道:“曹兄这可看走眼了,刘老哥是八卦门耆宿居元仁居老师傅的传人,居老师傅的八卦刀,在八卦门中是首屈一指的,刘老哥在黄河底卖狗皮膏,只是为了生活,黄河底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他可不是三流脚色。” 曹凤台道:“晏兄说的自然不会错的了,这刘二麻子虽然粗鲁一点,却是个血性汉子。” 晏长江大笑道:“曹兄原来也看出来了,刘老哥重义然诺,不脱英雄本色,是个可交的朋友,不然兄弟会请他到敝局来一叙吗?” 第二五章 守夜 曹凤台道:“可惜昨晚刘二麻子不肯明说,否则晏兄最好是设法留住他,因为这次两派比斗,八卦门非惨败不可!” 晏长江道:“为什么呢?” 曹凤台道:“形意门近来来高手辈出,实力之强,远在八卦门之上,如若没有其他门派调解,八卦门非全军尽墨不可!” 晏长江轻唉一声道:“曹兄,说得极是,只是刘老哥乃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他不肯明说,就是不愿朋友替他耽心,这是替师门出力,兄弟怎好留他,就是留,也留不住的了。” 那隐身树上的,正是为了查探刘二麻子无故失踪而来的宇文不弃,他听到这里,已可从二人口中,听出昨晚刘二麻子果然匆匆的走了。 但有一点,更使宇文不弃心头起了疑虑,因为听晏长江的口气,刘二麻子是使八卦刀的高手,这一点,可以从他床下有一柄八卦刀,得到证明,但刘二麻子既是八卦刀的能手,更应该刀不离身,何以他临走之时,连狗皮膏都带走了,八卦刀却弃置床下,不带走呢? 现在晏长江和曹凤台又从刘二麻子谈到江湖上别的事儿去了,宇文不弃觉得在这里也探听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又悄悄的从树上纵身掠起,横空越过墙头,往外飞射出去。 他隐身的这棵大树,和两人相距足有五丈来远,以宇文不弃的轻功,自然不致让两人发现。 但因晏长江早已得到有人投石示警,暗暗留上了心。 因此宇文不弃的悄悄离去,他自然可以发现,口中轻嘿一声道:“此人一身轻功,果然高明得很,若非事前有人报讯,他一来一往,真还不易发现呢!” 曹凤台道:“晏兄怎么让他走?” 晏长江笑道:“把他留下,自然还是不如让他走的好了。” *** 宇文不弃从双环镖局退出之后,心中只是盘算着刘二麻子的去向。只要从他没把八卦刀带走这一点上看,他是绝不会离开徐州,也绝不是他自己走的。 宇文不弃和他虽非故交,却是一见如故,道义论交,是以非查究出他的下落来不可。 徐州城中,除了双环镖局,那只有九里堡…… 想起九里堡,不禁使他想起那天在刘二麻子摊旁卖艺的两位姑娘林秀娟和林秀宜来! 她——林秀宜临去时,秋波脉脉含情,似有千言万语…… 如今两位姑娘去了九里堡,刘老哥会不会是被九里堡掳去的呢? 这本来只是他的联想而已,但他越想越有可能,那天自己向刘二麻子问起九里堡,刘二麻子言词闪铄似乎对九里堡颇为不满!一时之间忽然下了决心,今晚就去九里堡看看! 想到这里,不觉转身往北奔去。 城北的九里山,相传是刘邦和项羽交战的古战场。九里山不算太高,但山岭连绵,足有十来里长,因此有九里之名。山上林木葱郁,景色壮丽,九里堡就座落在九里山的南麓,环山带水,气势雄伟。 因为九里堡堡主戚槐生蝉连过三届武林盟主,九里堡便成了武林中最响亮的一个地名。 一条足可容得四辆马车并驰的康庄大道,一直通到九里堡前面一大片广场。 宇文不弃一路奔行,没有多久,离九里堡还有三里来远,便舍了大路,一路掩蔽行藏,悄悄从左侧一条小径绕了过去。 走没多久,只听一阵沙沙之声,传了过来,宇文不弃急忙轻轻一闪,躲到一棵大树之后,凝目看去,只见五个身穿青色劲装,腰跨钢刀的汉子一路走过来。不用说,他们准是九里堡巡夜的壮丁了。 走在前面的一个,像是五人中的领头,虽然穿着同样的青色劲装,但举步就比后面四人轻快得多,一望而知身手极为矫捷! 宇文不弃看得暗暗点头,忖道:“看来九里堡果然名不虚传,光是四个庄丁的领头,身手就不弱了。” 那五人一路行来,走在第三个的庄丁开口道:“阿德哥,这条路离咱们堡里,足有三里来远,那有什么不开眼的人,会摸到这里来,咱们只休息一盏茶的工夫,要这么来回走一趟,真是有些冤枉。” 领头那人道:“这是卢管事关照的,劳总管再三吩咐,再过两天,就是堡主的大寿,各地赶来的人,龙蛇杂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要咱们小心巡逻,因为这里距堡里还远,所以只派了两班人,还有盏茶工夫,让咱们休息,派在堡里值班的,连盏茶工夫的休息都没有呢!” 随着话声,渐渐走远。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听他们口气,九里堡这两天当真刁斗森严,自己要混进去,只怕很不容易呢!” 巡逻的人既已远去,他也立即从树后闪出,奔行过去,走了不过里许光景,又见到五个青衣劲装汉子,正在自己前面,往前走去。 原来这条小径上,派有两班人一来一回的走着。 宇文不弃只得舍了小径,施展轻功,绕到五人前面,急掠而过。 九里堡越来越近了,远远看去门楼上悬挂着八盏气死风灯,几乎把堡前数十丈方圆的一片广场,都可以照到,任何一条影子,还没走近堡前,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门前,雁翅般站着八个青衣汉子,虽在深夜,他们还是精神饱满,雄纠纠的面前广场而立。 宇文不弃看得暗暗一呆,心想:“自己幸亏没有从正面去。” 他悄悄绕向左侧,这里正好有一片树林,他想到连距离九里堡还有三里的一条小径上,还派了两班人来回巡逻,这片树林,就在堡外左侧,岂会没有暗椿? 这一想,行动自然更加小心,一路耳目并用,藉着树身掩护,缓缓行去。 他这一处处留心,果然发现这片树林之中,每隔一、二丈远近,就会发现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壮丁,站立树下,他们除了腰跨单刀,每人手中还握着一个黑色铁管,那自然是极霸道的暗器无疑! 宇文不弃仗着绝世轻功,像一缕轻烟似的从他们身边飘遇,最多也不过感到微风吹拂,自然不会被人发觉。 但宇文不弃看到九里堡戒备如此严密,他纵然艺高胆大,也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堡外防备已是如此严密,堡内自然更不用说了,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哼!九里堡不是龙潭虎穴,他们只不过是多派了几个庄丁守夜,难道就把自己吓退了不成? 当年游师叔(酒仙游一瓢)想起各省进贡的美酒佳酿,引起他老人家的酒兴,还特地不远千里跑到皇宫大内去偷酒喝呢,他老人家不是经常挥着手笑嘻嘻说:“在我老人家眼里,那些皇宫大内一等一的侍卫老爷,直如刍狗耳!” 自己既然来了,难道还怕这些庄丁不成? 一念及此,不觉豪气顿生,微一吸气,身形就悄无声息的朝上直拔而起,一下穿上一棵大树的枝干,再一吸气,就登上树巅。 凝目往里望去,堡内屋宇重重,覆盖甚广,有几重房屋,已经熄了灯火,有些地方,还灯火通明,因为相距甚远,看得不大清楚,但隐约可以辨出凡是灯火通明之处,大部份都是长廊走道。 尤其这片树林,距围墙足有十丈远近,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草地,围墙里面,距离屋宇,也约莫五六丈远近,一个人轻功最好,也无法凌空横渡十五、六丈,中间毫不停足。 宇文不弃虽然对这些往来巡逻的庄丁,并不放在心上;但若要不惊动他们,悄然进入堡去,自思也无法办得到。 他站在树巅只是思索着自己如何进去,突觉身后有人喝了声:“下去!” 一道劲风,急袭过来! 宇文不弃大吃一惊,急忙身形一偏,避开对方掌势,左脚足尖踩到另一根枝上,迅快的转过身去。 那知对方身手极为了得,就在宇文不弃避掌转身之际,口中嘿了一声:“阁下身手到是不弱!” 呼的又是一掌,迎面拍来。 宇文不弃上身一侧,右足飞起,一记“魁星踢斗”,朝对方当胸踢去。 要知他停身在树巅捆枝之上,和平地截然不同,踢出这右脚来,全身重量就全在左脚脚尖之上,若无极高轻功是不敢踢足的,因为身在高处,一个站立不隐,就会跌堕下去。 对方那人没料到宇文不弃身在高空,居然敢飞腿踢斗,口中冷笑一声,右手一拾,闪电朝他脚心拍来。 宇文不弃直到此时,才看清对方的面貌;竟是一个面如紫金的瘦小汉子,尤其他拍来的手掌,同样是一只紫金色的手掌,心头不禁微微一凛,左脚在树枝上一点,借势腾飞起,像一只大鸟般的朝对方当头扑了过去。 那紫金脸人料不到他竟敢如此行险,在空中飞扑而至,口中又是一声凝笑,左手紫金般的手掌凌空拍出。 宇文不弃身在半空,这一掌原是一记虚招,身形一屈,忽然疾快一偏,从他身边掠过,左手却拍他肩头去。 紫金脸人反应奇快,同样脚尖一点,身形平飞出去。 第二六章 好心 两人在半空交插而过,宇文不弃右脚已踏上了对方刚才落身之处的那枝树枝上。 那知脚尖堪堪点落,突觉身子往下一沉,“喀”的一声,那树枝立被踩断。 原来是紫金脸人刚才点足飞出之时,暗暗使劲,已把这枝树枝踩断了,宇文不弃再踩上去,自然用不上力,一个人就往下直落。 宇文不弃等到身子下沉,才知上了人家恶当,急切之间,慌忙提取一口真气,身子下落丈许,又突然往上窜起。 就在他身形腾空窜起,耳中又听到紫金脸人轻喝一声:“下去!” 当头一掌,朝下劈落。 宇文不弃心头怒极,口中大喝一声,身形不避不让,依然直窜而上,右手闪电对紫金脸人劈来的手腕拂出。 这一记,他使出来的正是黄山矮仙的截脉手法——“神仙手”。 那知紫金脸人十分滑溜,右手倏地收转,身形腾空而起,双脚悬空连环踢出,脚尖取穴,踢向宇文不弃背后“凤凰穴”。 宇文不弃右足踏上树枝,身形一个飞旋,右手原式不变,朝对方腿上拂去。 两人在树巅兔起鹊落,交上了手,自然很快就惊动了树林中的暗桩,但听“嗤”的一声,一道火花,冲天直上,发出“叭”的一声响。 同时已有七八个壮丁钢刀出鞘,仰首大喊:“捉拿贼人!” 刹那之间,但听竹哨接连吹起,本来在堡前巡逻的庄丁,也纷纷赶了过来。 紫金脸人头先人后,“飕”的一声凌空平飞出去,回头哼道:“我当你有多少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有本领的,跟我来。” 踏着树枝,飞掠而去。 宇文不弃眼看经他这么一闹,今晚已休想进入九里堡去,他少年气盛,岂肯甘休,也立即施展轻功,街尾追去。 九里堡庄丁虽然传出信号,但仓猝之间,堡中高手尚未追出,两人踏着树巅枝梢,施展轻功,一路飞掠而去,庄丁们只是在树下呐喊,自然转眼之间,就失去了两人的踪影。 再说宇文不弃一路衔尾疾追,不过片刻,已经转过一重山脚,前面的紫金脸人忽然一跃而下,飘落地面,回头看去,宇文不弃一道人影,也紧跟着飞身落地。 紫金脸人看他追来,又展开身法,朝前飞奔。 两人二刚一后,疾若流星,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奔出二三十里,黑夜之间,前面黑影幢幢又现出一座耸峙的山峰! 紫金脸人倏地转遇身来,叱道:“姓宇文的,你还追我作甚?” 这回宇文不弃已是渐渐迫近,两人相距,不过七八丈远,忽听那紫金脸人发言责问,竟是娇脆的年轻女子声音,心头不觉一怔,急忙住足,两人面对面已不过二丈光景! 他出门以来,从未和年轻女子动过手,自然不好再逼进过去,望着对方心想:“原来你脸上戴了面具!”一面说道:“不知姑娘何故要招惹小生?” “谁招惹你了?”紫金脸人姑娘哼了一声,她一路飞奔,跑得有些气喘,胸脯还在微微起伏,说道:“我救了你一条小命,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宇文不弃道:“姑娘如何救了小生?” 紫金脸人姑娘一双大眼睛在黑夜之中,亮得像两点星星,哼道:“你想进九里堡去是不?九里堡这几天到了不少高手,你进去了还出得来?” 宇文不弃听得不禁有气,朗笑一声道:“这么说,姑娘武功一定很高了?” 紫金脸姑娘一扭头道:“我又没跟酒仙、矮仙学上一手,我也没说我武功很高,但我可没败在人家手下呀!” 宇文不弃道:“难道小生败在你手下了?” 紫金脸姑娘咭的笑道:“我又没说你败了,你何必自己要说败在我手下呢?” 宇文不弃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哼道:“咱们素昧平生,就算姑娘胜了在下,又有什么光彩呢?” “那自然有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紫金脸姑娘得意一笑,露出一排晶莹如玉的贝齿,接着道:“因为有人在我爹面前夸奖你,我听了不服气,所以要找你试试,既然你自己承认败在我手下,那就算了,我要走啦!” 说完,朝宇文不弃嫣然一笑,腰肢轻扭,纵跃如飞奔行而去,转瞬就已奔出老远。 宇文不弃被这位紫金脸姑娘说得啼笑皆非,但人家总是年轻姑娘家,自己不好去拦阻于她,只好任由她去了,抬眼看看天色,已经快要三更时分。 三更,只不过是半夜而已,自然既然来了,管他什么时候,九里堡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今晚非进去瞧瞧不可! 心念这一动,立即转身又朝来路奔去,不大工夫,又回到九里山下。 这回,他有了轻验,老远就避开正面,从左侧山脚远远抄到了九里堡的后山。 九里堡所在,不论山前山后,自然都会有庄丁巡逻,树林之间,自然也会安置了暗椿;但这些人最多只是粗通拳脚,宇文不弃稍加留意,就不会让他们察觉。 这是九里堡的东北首,有着一片浓密的竹林。 如今宇文不弃已经悄悄穿过竹林,越过围墙。墙内,居然一片宁静;不似堡前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巡夜的庄丁,此去彼来。 他略为打量,就可认出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花园,虽在黑夜之中,仍可隐约看到亭台楼阁之胜。 因为这片花园竟然宁静得出奇,不禁使宇文不弃感到奇怪,何以九里堡前面戒备森严,这花园中却又毫不设防呢? 这一想,顿使宇文不弃心头陡生戒意,身形随即飘起,一下隐入花树丛中,掩蔽身形,再凝目四顾,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处?才闪身而出,循着一条方砖铺成的道路,缓缓行去。 他虽是循着方砖小径而行,但依然极为小心,耳目并用,丝毫不敢大意,这样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座花园之中,实在没有设防,连巡逻的庄丁也一个不见。 这里何以会一丝戒备都没有呢?宇文不弃心头压力虽已稍松,但疑念却不禁又随之而生! 现在他已经穿行过一处船型的水榭,和两座楼宇,忽听左首花径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听到的脚步声,可能远在七、八丈以外,园中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也不一定是朝他这边行来。 脚步渐渐接近,而且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宇文不弃身形一闪,躲入花树丛中。 只听一个尖稚的少女声音说道:“听说这位老神仙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啦!” 另一个少女声音道:“那他还要……” “啊,轻些!” 先前的尖稚声音道:“我是听刘婆婆说的,他身体比二十几岁年轻人还好,不然,怎么一天要换一个,而且还要二十岁以下的……” “嗤!”第二个少女声音轻笑道:“你也不害臊,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来。” 那尖稚声音少女道:“我不是说听刘婆子说的么?人活了一百二十岁,就是这样活的,据说他会采什么的法门,伺候过他的人,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你没瞧见那小萍姐姐……” “啊!”第二个少女惊啊了一声,低低的道:“难怪小萍姐姐脸色好黄,昨天早晨,还要两人搀扶着走路,我还当她真的生了病呢!” “嘘”尖稚声音轻嘘道:“这话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二个道:“我知道,哦,这多可怕,我真不敢送酒菜进去了。” 尖稚少女声音道:“不要紧,今晚听说老神仙有事,不要人伺候了,哦,我听到刘婆子说……” 她们一路行来,唧唧喳喳的说着。 现在她们已经并肩打从宇文不弃藏身的花树前面经过,那是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小鬟,一手提灯,手提一个金漆食盒,一路踏着青砖小径,往前行去。 只听左边一个问道:“刘婆子说什么呢”。 右边一个尖稚声音的道:“听说钱管事昨天从黄河底带回来下雨个卖艺的姑娘……” 宇文不弃听她提起黄河底卖艺的姑娘,不觉心中一动,暗道:“她们说的一定是林秀娟、林秀宜二人了。” 只听左边一个道:“八成是钱管事没安着什么好心了。” “是啊!”右边那个道:“但这回钱管事可没敢去碰人家,他带着那两位姑娘进来,正好遇上总管……” 两人渐渐走远,宇文不弃为了要听二位林姑娘的消息,急忙暗暗尾随了下去。 只听左边一个急着问道:“后来呢?” 右边一个道:“总管问了几句,就要钱管事好好接待,不可待慢了人家。” 左边一个轻笑道:“有总管这句话,钱管事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打歪主意了。” 右边一个道:“听刘婆子的口气,总管知道老神仙要来,这两个姑娘又生得像花朵一般,好像准备献给老神仙呢!” 宇文不弃听得心头暗暗怒恼,忖道:“不知她们口中的老神仙是谁,居然是个色中饿鬼,这九里堡总管,也不是东西,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第二七章 好险 只听左边一个道:“人家是卖艺的,会答应吗?” 右边一个嗤的笑道:“刘婆子是干什么的?就是三贞九烈的人,到了她手里,还不是乖乖的听话?” 宇文不弃听得更是愤怒,暗道:“哼,今晚给我知道了,这刘婆子也没不能放过她。” 前面两人行近循着荷塘一座亭子,忽听同声轻“啊”一声,躬着身叫道:“是表小姐么?小婢见过表小姐。” 宇文不弃一怔,忖道:“前面亭子里有人!” 他急忙隐住身形,凝目望去。 只见星月朦胧之下,果然有一个袅袅婷婷的女郎影子,在亭子前面,一手扶着栏杆,面对荷池而立! 她穿着一件梅红衫子,窄窄的腰身,式样很时新,配一条长可及地的紫红百折裙,晚风中有着华贵而端淑的气质。 只听她轻思一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去那里呢?” 右边一个答道:“是给老神仙送酒菜去的。” 左边一个道:“表小姐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梅红衫子姑娘举起双手,轻轻拢了拢长发,娇脆的道:“我喜欢星月朦胧之夜,所以出来走走,你们快去吧!” 两个小鬟应了声“是”双双并肩行去。 宇文不弃在她们说话之时,已经悄悄掩近,现在可看清梅红衫子姑娘的面貌了!她生得清丽脱俗,明**人,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双瞳,黑夜里像星星一般闪着亮光! 不,这如水目光,好像正朝自己投来! 只是宇文不弃有这样的感觉罢了,如果不是四目相投,他是不会看到她星星般发光的眼神的。 宇文不弃只觉她的眼光很熟,好像那里见过! 他当然没见过她。 他自也不禁暗暗觉得好笑,心想:“大概美丽的姑娘,盈盈秋波,脉脉传情,都是差不多的,自己熟悉的眼光,应该是林秀宜姑娘的了,昨天她那临去秋波,不就是闪着异样的光彩吗?” 他想起林秀宜,就不由暗暗焦急起来,自己必须找到她们才好! 但梅红衫子姑娘站在荷花池前面,她是欣赏星月朦胧之夜来的,似乎一时还不会离去。 她不离去,自己就无法过去了,因为这条路,必须从荷池边的亭前经过,这样和她干耗到几时去呢? 本来这星月朦胧之夜,有美如洛神的佳人和你对面作伴,这岂非美得如诗如画,人生能得几回逢,但宇文不弃此时那有心情去欣赏夜景,欣赏佳人,他心里简直焦急得不得了,巴不得她早些离去。 梅红衫子姑娘仰望了一回蛾眉新月,口中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又有意无意的朝宇文不弃隐身的花丛投来,低低的说道:“夜色已深,可以回去了。” 宇文不弃又看到了她明亮得像星星的目光,心头不由蓦地一跳,暗道:“莫非她已经看破自己的行藏了?这话似是对自己说的!” 因为如果她光是说:“夜色已深,可以回去了”,那是她在和她自己说话;但她目光先投过来,再说这话,岂非在暗示自己可以走了? 梅红衫子姑娘话声一落,就轻盈的转过身去,苗条人影,踏着朦胧月色,朝西首一角小楼行去。 宇文不弃暗暗舒了口气,暗笑自己太紧张了,她怎会知道自己隐身花树丛中?她明明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己就偏偏要认为她已经看破行藏,是对自己说的话,想来岂不可笑? 现在梅红衫子姑娘的苗条人影早已不见,他已经察看清楚这花园之中,确实没有巡夜的庄丁和设置的暗椿,也就立即纵身掠起,朝两个小鬟走去的方向扑去。 他虽然纵身掠起,但还是耳目并用,飞掠得十分小心,从池塘边小径,穿行过一条两边花圃的曲折空廊,前面已是一座高耸的楼宇,楼上一排纱窗,窗帘低垂,隐隐从帘隙透出一丝灯光! 在黑暗之中,这一丝灯光,就可以使老远的人都能看得到。 宇文不弃心中一动,暗道:“那两个小鬟就是从这条路行来的,这一带只有这座楼宇还有灯光,莫非就是她们口中老仲仙住的地方了?九里堡光是这座花园占地就有如此之广,要想一下就找到林秀宜姊妹的住处,只怕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不如就上去瞧瞧这楼宇中住的老神仙也好。” 心念这一动,就悄悄掩到楼宇左侧,楼下雨扇木门敞开着,远望过去,里面屋宇很深,似乎也有灯光,但却不闻一丝人声。 他微微提吸真气,长身踪起,悄无声息的跃上左侧一排屋檐,伏下身子,目光迅速一瞥,看看并没惊动什么人,才轻轻在瓦上一点足尖,穿入廊槛,隐身柱后,再朝四周略一打量,依然毫无动静! 这就摒息飘近窗下,就着窗帘一丝空隙,往里瞧去。 那是一问布置精雅而宽敞的房间,因为这一丝窗帘的空隙正在中间,可以使他看到这间房中的中间部份。 中间是一张紫檀雕花卧榻,榻上直挺挺躺卧着一个人,这人身上盖了一条薄被,整个头脸都用白布包了起来,连眼睛,口鼻都给包扎住了,使人看了不禁油生怖意! 榻旁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一袭短仅及膝黄布道装的老道人,一头如银白发,簪着一支白玉如意,一部白须垂到胸口,脸色白中透红,状如婴儿,正在闭目养神。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这老道大概就是两个小鬟说的老神仙了?只不知躺在木榻上,头脸包扎白布的人是谁?” 心中想着,不觉朝榻上那人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了躺卧那人露在薄被外面的双脚,心头不由得猛然一震! 这双脚,他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正是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的! 因为他脚下穿的是一双黑布做的双梁布鞋,鞋帮上还沾着些黄土,那是黄河底的泥巴。 他本来也不会去注意这些细节,但刘二麻子和厉山二厉动手之际,刘二麻子踢过三记悬空连环腿,宇文不弃觉得他腿功着实不错,这三脚踢得虎虎有声,自然看到他脚上穿的布鞋了。 就在此时,那白发老神仙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眼缝,从眼缝里隐隐射出两条奇亮无比的金光,不期而然朝宇文不弃投来,他白嫩得像婴儿的脸上,也同时绽起一丝微笑! 宇文不弃立时感到不对,因为他从眼缝中射出来的两线金光,正好投向自己,在感觉上自己似乎和他正好四目相投,那么他脸上绽出来的这丝微笑,岂非也是街着自己笑的?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似是被一枚极细尖针刺了一下! 这一下刺痛突如其来,直钻心肺,他几乎要“啊”出声来,心头不禁大吃一惊,心知中了老道暗算,急切之间,赶紧一吸真气,身形往后一仰,凌空激射出去,足尖在屋面上一点,再度腾身踪起,一下越过一排花树,伏下身去,隐住了身形。 这从他看到老道人对他微笑,到踪身掠出,前后只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就在此时,只见从高楼上同时追出三道人影,分向三个方向急扑而起。 他们敢情发现来人逃走,才分头追出,却没料到宇文不弃身法虽快,但离开楼宇之后,会在十数丈之内,又隐身停下,这真是冒险之至。 宇文不弃看他们追出老远,不觉微微一笑,但也不敢多耽,立即藉着林木掩蔽,悄悄从原路退出。 他不知自己中的是什么暗器?这时胸口被刺之处,已经有些麻木不仁,心里更是吃惊,急忙伸手一摸,但觉手指触处,其冷如冰,不禁暗暗骇异,这会是什么暗器? 心念方动,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同时脚下也轻微的打了一个踉跄! “糟糕!莫非这针上有毒?不然,自己怎么会……” 正当此时,突觉从黑暗之中,伸过一双手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轻声喝道:“快随我来!” 声话甫出,拉着宇文不弃低头疾行。 宇文不弃听他话声说得极轻,显然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而且他拉着自己就走,在花木暗影之下,弓着身子,低头疾行,几乎不容自己有考虑的余地,只好身不由己跟着他急步走出。 正行之间,前面那人似是有了警兆,拉着他的手,忽然摇了一下,迅即伏下身子,宇文不弃也只好跟着他伏下。 就在此时,耳中隐隐听到头上“嘶”的一声轻响,一道人影从树林之间掠过。 宇文不弃暗暗叫了声“好险!” 鼻中忽然闻到一缕似兰似麝的幽香,身在花树之间,倒也并不觉得奇怪。 拉着他手的那人轻身道:“快些走!” 又弯腰弓身往前急步走去。 他这是第二次开口,话声虽轻,但这回宇文不弃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等他听出是女子声音的同时,手上感觉到拉着他的那只手,柔软细腻,分明是女孩子的玉手! 这是因为方才情势太急促,心头太紧张之故,是以只觉有人拉着他疾行,连这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了。 第二八章 搜查 现在,他不但发现拉着自己奔行的是个女子,而且发现他拉着自己的玉手掌心,隐隐沁出手汗来,可见她心头和自己同样的紧张! 这位姑娘似是对园中地形极熟,而且从她拉着自己弯腰弓身,低头疾行,速度依然极快这一点看来,她一身轻功,就相当高明。 不多一回,已经奔到一处楼宇的后面,那姑娘脚下一停,也没回头,低声道:“快随我进来。” 足尖一点,朝一扇从后窗穿窗而入。 宇文不弃到了此时,只好跟在她身后,踪身穿窗而入,但就在落到地上之时,突然感到脚下一软,又是一个踉枪,几乎跌倒。 那姑娘看得吃了一惊,急忙玉碗轻舒,轻轻把他扶住,问道:“怎么?你负了伤?” 话声中,流露出无限关切之情! 直到此时,她才和宇文不弃对了面!直到此时,宇文不弃才看到她的脸孔,认出这位救自己的姑娘,正是在荷池边上欣赏星月朦胧之夜的那位表小姐——梅红衫子姑娘!她睁大着一双像星星般发亮的翦水双瞳朝宇文不弃凝望着。 宇文不弃站住身子,脸上一红,低声道:“多谢姑娘,小生没事……” 梅红衫子姑娘很快缩回手去,轻轻关上了窗户,低声道:“快随我到楼上去。” 她没待宇文不弃开口,急步走出。 原来这里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两边书橱中,陈列着不少古籍,玉轴牙签,琳琅满目! 这原是目光一瞥间事,宇文不弃跟在她身后,走出书房,来到后面楼梯,跟着他上楼。 梅红衫子姑娘轻轻推开房门,催道:“快些进来。” 宇文不弃跨入房中,但觉一缕幽香,沁人心脾,房中当然没有点灯,但他目能夜视,举目一看,不禁暗暗趑趄起来! 原来这间房中,妆台鸾镜,绣帐牙床,一看即知是她的闺房! 半夜三更,进入了姑娘家的闺房…… 梅红衫子姑娘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目光一拾,看他怔立当场,也不觉双颊微红,低低的道:“宇文公子,你方才好险!” 她居然知道他姓宇文! 宇文不弃道:“姑娘……” 梅红衫子姑娘口中轻“嘘”了一声,低低的道:“这里是我的卧房,目前总算可以无事,但稍一不慎,仍是凶险的很。” 宇文不弃道:“小生多蒙姑娘相救,这里是姑娘闺房,小生不便久留……” 梅红衫子姑娘微晒道:“宇文公子以为这座花园之中,没有防守的人么?你方才已经惊动了老神仙,你看到的三条人影,是堡中武功最高的巡主,何况此时惊讯只怕已经传到劳总管那里,目下堡中的巡查,业已全部出动,你只要离开这里,立时就会被他们发现……” 宇文不弃道:“但……” 梅红衫子姑娘一双星目凝视着他,没让他说下去,接着道:“宇文公子,目前有一件事,丝毫疏忽不得,你方才穿窗而入,脚下微现踉跄,是不是负了伤呢?·你有没有被老神仙发现?如果被他发现,是不是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适,这很重要,因为他练的是极阴寒的内功,如果身上那里感到不适,须得及早治疗,时间稍久,就麻烦了。” 宇文不弃听得一惊,问道:“他练的是什么阴功?” “他练的是‘太阴玄功’” 梅红衫子姑娘道:“你……有没有中了他的暗算呢?” 宇文不弃道:“小生是看到他楼上有灯光……” “你不用跟我解释。” 梅红衫子姑娘着急的道:“你先说说你有没有负伤?” 宇文不弃道:“小生往里看去的时候,那老道人双目一睁,朝着小生笑了笑。” “糟了……” 梅红衫子姑娘急着说道:“他朝你笑,你一定中了他的暗算了!” “是的!” 宇文不弃点头道:“那时小生确实感到胸口好似一枚细针刺了一下,痛得很厉害……” “你怎不早说?” 梅红衫子姑娘吃惊道:“你是不是觉得身上很冷?” 宇文不弃经她一提,果然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点头道:“是有一些,小生方才摸那伤口,好像寒冰一样,到现在还是麻木不仁!” 梅红衫子姑娘听得更急,说道:“你是中了他的“冰魂针”!” 她急步走到妆台,拉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绿玉小瓶,倾出三颗药丸,送到宇文不弃手中,说道:“这是我爹从一位故友那里要来的“纯阳正气丹”,本来是专治各种旁门阴功,只不知能不能治疗“冰魂针”?你快吞下去了,明天我去问爹去?” 宇文不弃接过药丸,一口吞下,说道:“不要紧,在下只要运功调息,大概遇一回就会好的。” 梅红衫子姑娘披披嘴道:“你知道什么?“冰魂针”并非什么暗器,它只是太阴门一种极阴寒的内力,凝聚如发丝之捆,攻人要害,因为它似有形,实无质,纵令你练成护身真气,一样可以突破,直侵内腑,被“冰魂针”刺中的人,除了当时感到刺痛之外,因为伤冷若寒冰,肌肉麻木,就不再有任何感觉,但阴寒之气逐渐透入筋骨,六个时辰不解,就会手足僵硬,不能行动,过了十二个时辰,就会全身冻僵,你说厉害不厉害?” 宇文不弃道:“姑娘博学多闻,说来如数家珍令人钦佩。” 梅红衫子姑娘横波瞟了他一眼。 说道:“你不是说要运一回功么?刚服下“纯阳正气丹”,运一回功,可以帮助药力行散,自然更好,你就到我床上去坐息一回吧!” 宇文不弃道:“这个……”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出,突听楼下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梅红衫子姑娘脸色微变,低声道:“他们一路查过来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叫道:“春云,开门。” 春云,自然是这里的使女了。 梅红衫子姑娘急道:“你快躲到我床上去,快。” 伸手轻轻推着宇文不弃,似有惶急之色。 宇文不弃在这种情况之下,只好依言撩起罗帐,躲入床上。 梅红衫子姑娘再也顾不得羞涩,也迅快的跨上床来,拉过一条绣被,盖到宇文不弃的身上,细声道:“你不可作声,有什么事,我会应付的。” 这时,只听楼下有人开启了大门,一个少女声音说道:“小婢春云叩见副总管。” 那清冷声音说道:“表小姐已经睡了么?” 春云应了声“是”。 那清冷声音又道:“今晚园中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如今正在全面搜查,这里没有什么动静吧?” 春云道:“没有。” “好!”那清冷声音又道:“如果发现有可疑人物,立即前来禀报,知道么?” 春云又应了声“是。” 接着但听春云关门声和一连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宇文不弃被绣被蒙着头脸,蒙出一身汗来,探首问道:“他们已经走了么?” 梅红衫子姑娘急忙把绣被掩住,低声道:“慢点!” 刚说了两个字,只听春云用手指轻轻叩着房门,低声叫道:“表小姐。” 梅红衫子姑娘轻嗯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只听春云在门外道:“刚才副总管来了,因表小姐已经睡了,没有惊扰,听说园中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 梅红衫子姑娘冷冷的道:“那关我什么事?” 春云应了声“是”。 梅红衫子姑娘又道:“烦死人了,你去睡吧!” 春云又应了声“是”,悄悄退去。 梅红衫子姑娘悄悄下床,说道:“现在你可以坐起来了。” 宇文不弃掀开绣被,说道:“真是多谢姑娘。” “不用谢。” 梅红衫子姑娘飞红脸颊,低低的道:“你快运功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天一亮我就得赶去找爹设法。” 月光如水,照进窗槛,照到了床前。 宇文不弃望着她,几乎一时忘了说话! 梅红衫子姑娘看他只是瞧着自己,脸上更红,轻轻跺了下小蛮靴,啐道:“人家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呀?” 宇文不弃脸上蓦然一红,嗫嚅的道:“姑娘……” 梅红衫子姑娘问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别再姑娘、姑娘的叫了。” 宇文不弃道:“小生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梅红衫子姑娘略含腼腆,说道:“我叫荆一凤。” 宇文不弃道:“原来是荆姑娘……” 荆一凤嗔道:“你快运功吧!我到外面去坐一回。” 原来两人一直只是躲在罗帐里悄声说话。 宇文不弃道:“不,姑娘折腾了好一回了,还是上床休息吧,小生要在地板上坐下,就可以运功了。” 荆一凤道:“你在床上运功的好,有帐子遮住,就算外面有人觑伺,也不易发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到处查不到你,虽然不敢明的到我房间里来查,暗中可能会有觑伺,好啦!快别说话啦,你运功吧!” 一手轻轻掀开罗帐,闪身而去。 第二九章 吃饭 宇文不弃看她这么说了,只好在她床上,盘膝坐好,摒除杂念,缓缓调息运功,那知不运功还好,这一运功,顿觉胸口左下方“血阻穴”冷若寒冰,气血凝滞,再也无法运行。 心头不觉大吃一惊,心想:“荆姑娘方才曾经说那老道士练的是太阴门一种极阴寒的内功,叫做“冰魄神针”,但自己听师父说过,自己练的是“九阳玄功”,不惧任何旁门阴功,大概是自己功力火候尚浅之故,一时不能把阴寒之气化去了。” 看来只好慢慢的运功,只要时间稍久,自能把它化去的了。 一念及此,这就缓缓纳气,运起全身功力,朝“血阻穴”缓慢的街去。 时间逐渐过去,远处已经传来了报晓的鸡声! 宇文不弃经过这一阵调气街穴,渐渐感到阳气凝聚,“血阻穴”附近本来僵冻麻木的肌肉,渐有阳和解冻之感,阴寒之气,逐渐化去,但化得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即将黎明,心头止不住暗暗焦急,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躲在人家姑娘的闺房之中! 荆一凤正好在此时悄悄走近床前,用纤手轻轻撩起帐门,她原是为了看看他运功如何了,但探头瞧去,宇文不弃也缓缓睁开眼来。 她一脸俱是关切之色,俏声问道:“宇文公子,你运功之后,感到怎么了?如果不行,等天一亮,我就找爹设法去。” “谢谢你。” 宇文不弃低低的道:“大概不碍事了,只是小生功力尚浅,一时无法把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化去,以小生推想,大概要到正午时光,才能把它化尽,只是天色快要亮了,小生躲在姑娘房里,多有不便……” 荆一凤道:“此时天都快亮了,你还能出去?再说,你中了老神仙的“冰魄神针”,时间长了,经脉就会被阴寒之气冻僵,你能把它炼化,自然越快愈好了,我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只管在床上练功好了,这有什么不便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双目凝注,问道:“宇文公子,你能把老神仙的“冰魄神针”炼化,练的是什么功夫呢?” 宇文不弃但觉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眸注视,脉脉含情,心头又感激,又有些飘忽,一面说道:“不瞒荆姑娘说,小生练的是“九阳玄功”。” “啊!”荆一凤眨眨凤目,春花般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喜色,说道:“我听爹说过,普天之下,只有练“九阳玄功”的人,不惧旁门阴功,你怎不早说呢,人家给你耽心死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不禁粉脸为之一熟,因为造句话,她把心事都说漏了嘴。 宇文不弃没去注意她的话,只是望着她问道:“姑娘令尊是谁呢?” 荆一凤道:“你快练功吧,等你练完功,再说不迟。” 说完,缩身退出,双手把帐门叠好,又回到窗下一张椅子坐下。 宇文不弃知道那老道士的阴寒之气,十分厉害,不敢怠慢,立即收摄心神,默运玄功。 天色由鱼白,渐渐升起朝旭,现在“红日已高三丈透”! 房门外又起了“啄落”叩门之声,响起春云的声音,叫道:“表小姐,你还没起来么?” 荆一凤天亮之后,早已移身坐在床前一张锦墩之上,她早就防到春云会送脸水进来,这就轻嗯一声,懒洋洋的站起身,过去打开门闩。 春云双手端着白银脸盆走了进来,放到洗脸架上,说道:“表小姐洗睑啦!” 荆一凤抿抿樱唇,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你放着好了。” 春云巴结的道:“表小姐,脸水快凉了呢,你去洗脸,小婢好整理床铺。” “哦!”荆一凤吃了一惊,忙道:“昨晚什么事,把我吵醒了,就一直没有睡好,头还昏昏的,没有一点精神,我还要睡一回,不用整理了。” 她身子挡在床前,没让春云过来。 春云道:“表小姐还不知道呢,昨晚园中有人潜入,偷觑老神仙住的楼宇,被老神仙惊走,后来出动了许多人,搜索了一晚,依然一无所获,听说老神仙笑着告诉劳总管,要他们不用再搜索了,来人被老神仙点了一指,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荆一凤不耐的又打了个呵欠,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还要休息一回,不许再来惊扰。” 春云应了声“是”,回身退出。 荆一凤慌忙过去加上了闩,她从未遇上遇这种事,虽然把春云支使出去了,心头小鹿,还是跳得好猛! 宇文不弃自然全听到了,他此时心无旁骛,一意在运气行功,本来他练的“九阳玄功”,正是各类旁门阴功的克星,如果有十二成火候,像“冰魄神针”这类阴功,是无法伤得了他的;但劳山通天观主赫元少说也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宇文不弃随师学艺,不过十二年,在功力火候上,简直不成比例。 这譬如杯水车薪,虽然无济于事;但你一杯又一杯不停的浇下去,时间长了,车薪之火,也自可慢慢的扑灭的了。 何况日直午时,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盛的时辰,宇文不弃运功化寒,一直练到中午,才算把“血阻穴”的透骨寒冰之气,完全炼化,身上也逼出了一身大汗,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荆一凤听到声音,急忙撩开罗帐,探首问道:“宇文公子,你怎么了?” 宇文不弃举起衣袖,拭了把汗,歉然道:“真是累了姑娘,让你一晚未睡,小生……” 荆一凤娇嗔道:“人家问你怎样了?你还没回答,又要说感激不尽这些话了是不是?” 宇文不弃感激的道:“多谢姑娘关心,小生总算把透骨寒冰之气,全炼化了。” 荆一凤展齿一笑道:“你早说出来,不就结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阵细碎的楼梯声响,敢情春云又上来了。 荆一凤低低的说了声:“讨厌!” 果然房门外又响起春云的声音,低低叫道:“表小姐,吃午饭啦!” 荆一凤嗯道:“我不想下去,你给我端上来好啦!” 春云应了声“是”,又匆匆下楼而去。 荆一凤悄悄过去,打开了门闩,又悄悄走近床前,掀帐而入,飞红着脸道:“你快躺下来。” 宇文不弃只得依言躺下,荆一凤替他盖上了绣被,自己也在外边和身躺下,床上只一条绣被,她拉过一角,一面低低的道:“宇文公子,只好委屈你了。” 一回工夫,春云果然提着一只盒子走了上来,放到中间一张小圆桌上,取出一付碗筷,摆好之后,回身道:“表小姐,你可以起来用饭了。” 荆一凤道:“你放着就好,我想吃的时候,会起来吃的。” 春云道:“那怎么成呢,饭菜凉了,还能吃么?” “不要紧。” 荆一凤坐起身道:“我就起来了。” 春云道:“小婢伺候表小姐用饭。” 荆一凤心里一急,平日吃饭都是她伺候在边上的,一面说道:“你下去吃饭吧,不用伺候了。” 春云转过身,忽然咦道:“表小姐还没洗脸么,小婢给你去换一盆热水来。” “不用换。” 荆一凤巴不得她早些下去,一脚跨下床沿,说道:“我有些头昏,洗一把凉水,也许会好些,我心里烦,你下去好了。” 春云不敢多说,应了声“是”,悄然退出。 荆一凤跨下床,听她已经下楼,就很快的掩上了房门,低声道:“宇文公子,你可以下来了,快去洗把脸,请用饭啦!” 宇文不弃跟着跨下床,一张俊脸红得像搽了胭脂一般,低声道:“那怎么成?荆姑娘,你先去洗一把,小生随便抹一把就好。” 荆一凤也红着粉脸,说道:“我不想洗,你快去洗吧!” 宇文不弃拗不过她,只得走过去,洗了一把脸,水已经凉了,用凉水洗脸,总算把一颗飘忽的心,洗得清醒多了。 荆一凤早已把食盒中的菜肴,一盘盘端了出来,放到小圆桌上,然后又亲手给他装了一碗饭,回头嫣然笑道:“你快来吃吧!” “不!”宇文不弃连连摇手道:“这更不成,荆姑娘,你已经一晚没睡,连早饭也没吃,这如何支持得了?还是你先吃,吃过了,小生再吃。” 荆一凤道:“我不饿,不想吃。” 宇文不弃道:“姑娘不吃,小生决不先吃。” 荆一凤娇羞的道:“你这人……” 宇文不弃道:“姑娘快些吃吧,小生不看就是了。” 说完,走近窗口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荆一凤看他不肯先吃,焦急的道:“你怎么……” 宇文不弃道:“姑娘少吃些可以,怎么能饿着不吃,让小生吃呢?” “你真是缠人!” 荆一凤轻嗔着道:“好吧,我就先吃了。” 她减少了半碗饭,胡乱吃了几口,那知心里有事,不,房里多着一个人,她那有心情吃饭?当真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站起身说道:“现在你可吃啦!” 第三零章 直说 话声出口,突然使她作难起来,春云只拿来了一付碗筷,自己吃过了,宇文不弃又怎么办呢?房间里又没水可以洗涤,一时为难的道:“这怎么办?这里连洗碗的水都没有。” 宇文不弃已经潇洒的走到她身边,含笑道:“不要紧,不用洗了,事贵从权,小生随便吃些就好了。” 荆一凤双颊飞红,羞涩的道:“宇文公子不嫌脏么?” 宇文不弃心头一荡,忙道:“姑娘吃过的,如何会脏?” 他一乎接过饭碗,正待去装饭。 荆一凤羞急的道:“不,这碗里我吃不下,还有剩饭,你把它倒了。” “不要紧。” 宇文不弃已经在碗中加上饭去,一面低低的道:“春云送来的饭,一定不多,再把它倒了,岂不会使春云起疑,这样很好,姑娘不用介意。” 他不待荆一凤多说,就在她坐的圆凳上坐下,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荆一凤看他抢着吃自己吃剩的饭,用过的筷子,不但不嫌脏,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直羞得一张脸像大红缎子一般,轻轻啐了一声,别过脸去,再也不敢去看他,但芳心却暗暗喜欢,不禁从心底升起一丝甜甜的感觉。 宇文不弃这时就是没有菜肴,也会把一碗白米饭吞下肚去,何况六碟菜肴又是件件精致可口,只是他不敢多吃。 荆一凤是推说身子不舒服,才要春云把饭菜送上楼的,一位姑娘家,又是身子不舒服,怎能吃上两碗饭呢?这不是让人引起怀疑么? 因此,他只吃了一碗饭,每种菜肴,也只吃了一小筷,便自停筷。 荆一凤看他很快就不吃了,忍不住问道:“宇文公子吃饱了么?” 宇文不弃放下碗筷,低声道:“小生不能再吃了。” 荆一凤道:“你怕下人们起疑心?” 宇文不弃道:“这也不能不防,万一让人发现,对姑娘多有不便。” “我倒不在乎。” 荆一凤咬着下嘴唇,抬眼道:“只是累你宇文公子没吃饱,我这主人就不好意思了。” 宇文不弃笑道:“荆姑娘何尝吃饱了?” 荆一凤道:“我是真的吃不下。” 宇文不弃道:“小生也是真的吃饱了。” 荆一凤披披嘴道:“我不相信你吃了一碗就会饱。” 宇文不弃低声笑道:“荆姑娘难道没听过说秀色可餐么?” 荆一凤白了他一眼,佯嗔道:“我当宇文公子是正人君子,原来你很坏。” 其言若有遗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宇文不弃道:“姑娘这话就冤枉好人了。” “我冤枉了你了么?” 荆一凤轻轻说着,忽然抬眼望着他,问道:“宇文公子,你昨晚到底是做什么来的呢?可以告诉我么?” 宇文不弃道:“此事说来话长,小生原是查访一个朋友忽然无故失踪,才找到九里堡来的,来了之后,听了两个使女的谈话,才知道两个卖艺的姑娘,身入虎口,因此,想去看看这位老神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两个卖艺的姑娘?” 荆一凤俏目一转,盯着他问道:“你认识她们?” 她没待宇文不弃回答,接着问道:“她们一定生得很美,是不?” 宇文不弃被她问得俊脸一红,说道:“自然不及姑娘美了。” “讨厌。” 荆一凤瞟了他一眼,披披嘴道:“我才不信呢?那两个姑娘,一定很美,你才会念念不忘,冒险进来,连人家的劝告都不肯听。” “姑娘几时劝告过我?” 宇文不弃望着她,忽然“哦”了一声,点头道:“小生知道了。” 荆一凤眨眨眼道:“你知道什么?” 宇文不弃道:“昨晚小生在堡外遇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姑娘,就是你了!” 荆一凤道:“谁说的?” 宇文不弃笑道:“不用谁说,因为那戴面具的姑娘,小生虽然没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但那位姑娘说话声音之美,如出谷黄莺,好听已极,轻功身法之美,如风摆杨柳,轻盈多姿,和姑娘一般无二,那不是姑娘,还有谁来?” 荆一凤被他说得粉脸一红,含笑轻哼一声道:“你很会说话,只可惜不是我。” 宇文不弃低笑道:“姑娘脸上已经告诉我了,想赖也赖不掉了。” 荆一凤低头一笑道:“你为什么会确定是我的呢?” 宇文不弃低声道:“因为关心小生的,只有你姑娘了。” “你坏死啦!” 荆一凤听得大羞,啐了一声,赧然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朋友是谁?怎么会失踪的?还有,你怎么认识两个卖艺姑娘的呢?” 宇文不弃自然不好说因看林家姐妹献艺,才认识刘二麻子的,只好从自己救铁琵琶杨子清说起,受之托去黄河底找到刘二麻子,看到林秀娟、林秀宜姐妹卖艺,武功大为可观,后来被九里堡一个姓钱的管事威胁利诱,请到九里堡来。 荆一凤道:“那是钱子良,他就是管杂务的,后天是舅舅五九华诞,他负责堂会提调,把两位姑娘请来,那也没有不对呀!瞧你,好像替她们抱不平似的!” “姑娘不知道……” 宇文不弃刚说了一句。 荆一凤披披嘴道:“我怎么不知道了?” 宇文不弃道:“姑娘听小生说完了再说好么?” 荆一凤噗哧一笑,说道:“我好像不让你说似的,那你就快说咯!” 宇文不弃接着就把荆山二厉和刘二麻子动手,后来自己和刘二麻子在鸿运楼喝酒,双环镖局总镖头送来请帖,刘二麻子前去赴约,当晚就没有回去…… 荆一凤道:“你去问过双环镖局么?” “你听小生说下去呢!” 宇文不弃又把自己一早去找刘二麻子,他已经走了,但自己却在他铺下找到一柄八卦刀,因此怀疑到刘二麻子是遭人劫持去的,那知这时荆山二厉又出现了,如何把自己骗到郊外,动起手来,后来厉山君现身,又如何被笑声引走,当晚自己前往双环镖局,证明刘二麻子昨晚已经回去,因此才有一探九里堡的念头,不想会在堡外遇见了荆姑娘 荆一凤赧然道:“那是因为我听爹的一位朋友在爹面前夸奖着你,我一时不服气,才去找你的,那知你竟然敢夜探九里堡来。舅舅如今不大问事,一切都由劳总管作主,这几天来了很多位高手,我怕你引起他们误会,才把你引开的,没想你回头又找来了。” “哦!”她哦了一声,问道:“你说听了两个使女的话,才知两个卖艺的姑娘身入虎口,她们怎么说的呢?” 宇文不弃被她问得心头一窘,那两个使女说的话,自己怎好对一个姑娘家说呢?一时不觉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两个使女说的话,小生一时也记不得了,她们好像是说……” 荆一凤披披嘴道:“瞧你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就这样婆婆妈妈的,说话不干脆,不说拉倒,我不问就是了。” “不是小生不肯说。” 宇文不弃道:“实是……实是……” “实是什么呢?” 荆一凤是个爽直的人,他越不肯说,她就逼着非问不可,催道:“真急死人,你说出来了,我也许可以想想办法,去救人呀!” 宇文不弃道:“事情是这样,那老神仙他……” 荆一凤眨着眼问道:“老神仙怎么呢?” 宇文不弃心道:“这事情迟早要告诉她的,她既是这里堡主的甥女,也许真能救得了林氏姐妹。” 心念一动,这就说道:“姑娘既然问了,小生就只好直说了……” 荆一凤瞪着他,笑道:“我问了你老半天,你早该直说了。” 宇文不弃压低声音,说道:“听那两个使女的口气,老神仙每晚都要有一个使女伺候他。” 荆一凤笑道:“老神仙人老心不老,他自称童心未泯,喜欢小姑娘,他住的楼上,本来就派了两个小丫鬟去伺候他。” “小生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宇文不弃攒攒眉道:“那两个使女是说老神仙每晚都要有一个女子伺候他,而且每晚都要换一个……” 这回荆一凤听懂了,她一张粉脸登时羞得飞红,轻啐了一声,赧然道:“他已经一百以外的人了,是个有道之士,大家都很尊敬他,我只听说他从前练的是旁门功夫,功力已臻化境,怎么还……这样蹂躏人家?” “这就是了。” 宇文不弃道:“据小生猜想,这老魔练的可能就是邪门功夫。” 荆一凤道:“他是不是看上了两个卖艺的姑娘呢?” 宇文不弃道:“那倒不是,据说是劳总管为了讨好老神仙,才准备把林家姐妹献给他的。” “有这样的事情?” 荆一凤惊异的道:“劳总管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道:“我造就去找那两个姓林的姑娘去。” 宇文不弃道:“你去找她们?” 荆一凤道:“是呀!我就说听说那两个卖艺的姑娘武功很好,我要看看她们,等见了面,我就把她们邀到这里来住,劳总管就不敢再动她们的歪主意了。” 第三一章 姐妹 “这主意不错。” 宇文不弃道:“只是小生还另外有一件事。” “你还有什么事呢?” 荆一凤望望他,道:“你那朋友刘二麻子,不可能是九里堡劫持的,他和九里堡无冤无仇,怎么会把他劫持来呢?” 宇文不弃道:“但小生昨晚在老神仙楼上见到他了。” 荆一凤不信的道:“你说刘二麻子在老神仙的楼上?”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的,我看他躺在一张榻上,头脸都被白布包了起来,只有一双脚露在被外。” 荆一凤抿抿嘴笑道:“你一定是看错了,那可能是舅舅,我问你,老神仙是不是守在他身旁?” 宇文不弃道:“是的,但他……” “不用说了。” 荆一凤眨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轻笑道:“那是我舅舅,他老人家三年前患了头风,一直说头痛,看了许多名医,都没有治好,这次劳总管托人去把老神仙请来,老神仙看了就拍胸脯,说他只要两天功夫,就可以把舅舅的头风洽好,但这两天之内,不许任何人到他小楼上去,你看到的就是舅舅了。” 宇文不弃道:“但我认得,躺在锦榻上的人,穿在脚上的那双布鞋,明明是刘二麻子的。” “我舅舅穿的也是布鞋呀!” 荆一凤站起身道:“我这就去找林家姐妹去,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去去就来,你已经一晚没睡了,就在床上歇一回好了。” 宇文不弃道:“小生这要躲到什么时候?” 荆一凤柔声道:“你就再委屈半天,好不?等到晚上,我再设法,好啦,我要走啦!” 宇文不弃道:“万一春云闯进来呢?” “你只管放心。” 荆一凤偏头笑道:“我会把她带走的。” 她开启房门,俏生生的走出,然后反扣上了房间,才轻盈的走下楼去。 春云听到楼梯声响,慌忙迎了上来,说道:“表小姐,你已经好了么?” 荆一凤道:“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又不是生什么大病,啊,春云,你知不知道钱管事从黄河底带来了两个卖艺的姑娘?” 春云道:“小婢知道,听说那两个姑娘长得好标致,武功也很高。” 荆一凤道:“你知道她们住在那里么?” 春云道:“好像住在西院,小婢就不大清楚了。” “好,那就走。” 荆一凤道:“你给我带路。” 春云道:“表小姐要去找她们么?” “是啊!” 荆一凤道:“我要去看看她们呀!” 春云道:“小婢只知道她们住在西院,但不知道她们住在那一幢屋里呢!” “傻丫头。” 荆一凤笑道:“我们不会找钱管事问么。” 春云道:“表小姐说得也是。” 两人下了楼宇,荆一凤要她锁上了门,就一路出了束花园,绕行长廊,刚踏进西院的月洞门。 真巧,迎面走来的正是管事钱子良,他甩着大袖,低头疾走,差点撞上荆一凤! 一阵香风,扑面吹来,钱子良一怔,急忙刹住,这一抬头,他立即惶恐的垂下手去,口中叫道:“小的见过表小姐。” 荆一凤道:“钱管事,你好像很忙?” 钱子良连忙陪笑道:“是,是,小的不忙,没事,没事。表小姐难得到西院来,里面请坐。” “不用。” 荆一凤道:“我就是找钱管事来的。” “找小的?” 钱子良又是一怔连忙着躬身道:“表小姐有事,叫春云来叫小的一声就是了,怎敢劳动表小姐?” 荆一凤道:“我只是问你一声,听说前天你从黄河底请来了两个卖艺的姑娘,人在那里?” “是,是,啊……” 钱子良抬头望望荆一凤,陪笑道:“有,有,表小姐怎么知道的?” 荆一凤道:“我听说她们武艺很好,想看看她们。” “是,是。” 钱子良躬着身笑道:“武艺也只是平平,走江湖卖艺的,那有什么真功夫?” 荆一凤道:“我问你她们住在那里?” “是,是!”钱子良口中应着“是”,回道:“就住在西园客舍里,那两幢房屋,如今全住了从外地邀请来的戏班和歌伎,林家姐妹,单独住了一间……” 荆一凤道:“那就麻烦钱管事给我带路。” “是,是……”钱子良连说了两个“是”,忽然抬头道:“只是小的……小的……” 荆一凤道:“你有事,是么?” 钱子良陪笑道:“小的有些事,要去找总管……” 荆一凤道:“没关系,你领我去了,再去找劳总管也不迟呀。” “是,是。”钱子良没法,只得应道:“表小姐那就随小的来。” 西园是在西花厅后面,那两幢房舍,本来是堡主平常接待宾客落脚之处,因为这里离正屋较远,西花厅前面,是帐房和八名管事值日,休息的地方,如今把两幢客舍空出来,作为寿诞聘来串堂会的戏班、歌伎等游艺人员住的地方。 一来此时离正屋已远,二来也是为了便于管理。西花厅宽敞轩朗,如今锣鼓喧天,预演彩排,不少轮值晚班的堡丁,正在围着西花厅当临时的观众。 春云轻哦道:“这里好热闹!” 钱子良笑着道:“日里演的是八仙过海,麻姑上寿,晚上更热闹呢,从天律聘来的四喜班预演全部“红鬃烈马”,总管吩咐过,晚上这里就只准女眷看戏,除了外面的女宾,堡里的使女,也特别给假,可以到这里来观剧,表小姐要来,小的给你准备坐位。” “好呀!” 荆一凤欣然道:“春云,我们今晚早些吃晚饭,全部“红鬃烈马”,很好看呢?” 接着问道:“哦,钱管事,这次的堂会,有没有变戏法的?” “有,有。” 钱子良道:“小的派人从济南请来的安老师傅,要明天才到,准备明晚预演一场,嗨,节目单已经带回来了,有上天偷仙桃、刀锯美人,和火中遁人等等,都是大戏法……” 荆一凤喜道:“啊,那真是太好,我最喜欢看变戏法了。” 随着话声,已经行到西园门口,那是一道门墙,两扇园门敞开着。 第六章结姐妹情投意合 两边站着两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堡丁,看到钱管事陪同表小姐进来,连忙躬着身行礼。 荆一凤看在眼里,问道:“这里怎么也派了哨岗?” 钱子良陪着笑道:“事情是这样,昨晚听说东园老神仙住的楼上闹飞贼,来人身手极高,居然被他逃跑了,所以副总管吩咐各处都多设了几个哨岗。” 宾舍,是两幢自成院落的楼宇,钱子良领着荆一凤,到了东首一幢楼宇,进入大门,是一个大天井,两排楼房,一南一北,环绕着大天井,走廊上梵字朱栏,楼宇相通。 钱子良走近楼梯,躬着身道:“女客都住在楼上,表小姐请。” 荆一凤道:“你只管走在前面带路。” “是。”钱子良应着是,当先拾级而上。 荆一凤、春云跟着上楼,钱子良一直走到第三间房门口,才脚下一停,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门。 只听里面一个娇脆声音问道:“谁呀?” 钱子良连忙含笑道:“林姑娘,是在下,钱子良。” “哦!是钱管事来了。” 房门呀然开启,一个一身青布长衣裤的清丽少女含笑道:“请里面坐。” 她一双俏眼,轻轻的瞟过钱子良身后的荆一凤和春云两人,赧然一笑,便退了进去。 钱子良连忙退后一步,躬身抬手道:“表小姐请。” 荆一凤带着春云,举步走入。 宾舍中每一个房,都有两个房间,前面是居室,里面才是卧室。 这时,门帘挑动,又俏生生走出一个青布衣衫的姑娘,年龄比刚才开门的略大,一眼看到钱子良,连忙施礼道:“钱管事请坐,这二位……” 钱子良忙道:“二位林姑娘,在下给你们引见,这位是堡主的表小姐,听说二位林姑娘有一身好俊的功夫,特地要在下陪着来看看二位姑娘的。” 一面又朝荆一凤道:“表小姐,这二位林姑娘是一对姐妹花,她是姐姐林秀娟,这是妹子林秀宜。” 荆一凤打量着两位林姑娘,姐姐约莫二十出头,一张瓜子脸,皮肤稍黑,苗条而丰满。妹妹不过十七、八岁,红馥馥一张小圆脸,生得清秀脱俗,还带着点娇羞和稚气,虽然没有她姐姐的老练,却我见犹怜! “表小姐请坐。” 姐姐林秀娟脸上含着欢迎的笑容,福了福道:“表小姐玉趾光降,愚姐妹如何敢当?” “二位姑娘不用客气。” 荆一凤含笑在一张椅上坐下,说道:“我听说二位姑娘武艺好,人也生得不俗,果然是一对姐妹花。” “表小姐夸奖。” 林秀娟脸上一红,说道:“愚姐妹这点粗浅功夫,只是路过徐州,缺少盘川,才到黄河底去献丑,承蒙钱管事抬举,才把愚姐妹邀来的,说来真是惭愧得很!” 她俏眼一瞟,轻“呀”一声道:“钱管事怎么老站着呢?快请坐呀!” 钱子良笑着道:“在表小姐前面,那有在下坐的份儿?” 第三二章 聊天 荆一凤回头道:“钱管事,你不是要去找劳总管吗?我在这里和林姑娘姐妹聊一会,你只管去吧。” “是,是。” 钱子良垂着手,连连躬身道:“小的那就告退。” 说完,转身往门外行去。 荆一凤朝林秀含笑道:“林姑娘,你请坐呀!” 一手拉着林秀宜的纤手,说道:“小妹子,你坐到这里来。” 她把她拉到身边一张椅子坐下,问道:“你几岁了呢?” 林秀宜腼腆的道:“小女子十七。” 林秀娟在边上一张凳子上落坐,说道:“我这妹子很少在外面走动,见到人就害臊,表小姐请勿见笑。” 荆一凤依然拉着她的手笑道:“怎么会呢?小妹子清新脱俗,我见犹怜,好使人喜欢。” 接着眼波一抬,说道:“我听说两位只是路过徐州,缺少盘川,才在黄河底演艺,难怪没有一点江湖气,不像是江湖卖艺的了。” “表小姐说的是。” 林秀娟神色略黯,说道:“愚姐妹原是扬州人氏,先母见背,前去山东投靠舅氏,不想投亲不遇,到了这里,盘川用罄,只好出乖露丑,到黄河氏献艺……” 荆一凤道:“我听说二位功夫很俊,不知练的是那一门派的功夫?” “说来见笑。” 林秀娟望望荆一凤,赧然道:“愚姐妹学的粗浅功夫,只是从前随先父练的,那有什么门派?” “那也是家学渊源咯!” 荆一凤举手理了下秀发,说道:“我和二位一见投缘,左右没事,我想奉邀二位到我住的地方去叙叙,你们肯赏光么?” “表小姐这是瞧得起愚姐妹。” 林秀娟嫣然一笑道:“只是怎好去打扰表小姐呢?” 荆一凤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见如故,谈得投机,我一个人住在东园,寂寞死了,你们二位肯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拉着林秀宜的手,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这就走,要不是钱管事把你们邀来,我们还没缘见面呢!” 林秀娟迟疑了下,说道:“愚姐妹走了,万一钱管事有事,那该怎么办呢?” 荆一凤心中一动,问道:“他说有事么?” 林秀娟点点头道:“是呀!钱管事方才来说的,说劳总管今晚有空,要召见小女子,商谈安排寿辰那天愚姐妹献艺之事……” 荆一凤心中忖道:“果然是劳乃通安排的诡计。” 一面说道:“不要紧,我会让春云去告诉钱管事的,说你们到我那里去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林秀娟也就无话可说,姐妹两跟着荆一凤下楼,出了西园,一路朝东园走去。 登上小楼,荆一凤把两人引到卧室外面一间起居室落坐。 春云沏了两盏茶送上。 荆一凤吩咐道:“春云,你到楼下去,有人来了,你就说我楼上有客。” “是。”春云望望荆一凤道:“小婢还没给表小姐整理房间呢!” “不用了。” 荆一凤挥挥手道:“待回钱管事若是来找林姑娘,楼下就没有人招呼了,你先下去吧!” 春云应了声“是”,回身下楼而去。 荆一凤含笑道:“二位姑娘请用茶。” 林秀娟道:“表小姐太客气了。” 荆一凤站足身道:“二位姑娘请坐一回,我去换件衣衫就来。” 林秀娟忙道:“表小姐只管请。” 荆一凤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随手掩上房门。 宇文不弃迎着道:“姑娘回来了。” 荆一凤朝他嫣然一笑道:“宇文公子一个人待在房里,是不是很寂寞?” “还好。”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只是有度日如年之感!” 荆一凤道:“我去了才半天工夫,那有一年?” 宇文不弃低笑道:“没有一年,也快有半年了。” 荆一凤甜笑道:“怎么会有半年的呢?” 宇文不弃道:“姑娘难道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不就是半年么?” 荆一凤脸上现出一片红晕,轻啐道:“你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宇文不弃道:“好,小生下次不敢了。” 接着问道:“姑娘见到林家姐妹了?” 荆一凤道:“你心里就只惦记着他们。” 宇文不弃道:“姑娘这可冤枉小生了,小生心里确实惦记着一个人……” 荆一凤脸上不禁一红,眨眨眼,问道:“是那一个呢?姐姐还是妹妹?” 宇文不弃摇着头道:“都不是,这人远在天边,近……” “好啦,不用说啦!” 荆一凤拦着他话头,悄声道:“我已经把林家姐妹都接来了,现在就在外面起居室里。” 宇文不弃一怔道:“你把她们接来了,那怎么办呢?” 荆一凤神秘一笑道:“我自有办法,啊,我该出去啦!啊,我是说换衣衫来的,时间不能太久,你在这里等一等……” 她打开衣橱,取了一套浅紫衣衫,推开右边一道小门,匆匆走入。 过不一回,已经换了衣衫走出,招招手道:“现在只好委屈你躲到这小间里来了,我去把她们接到房里来坐,这样说话就方便些。” 宇文不弃点点头,依言走入,这是堆放箱笼的小间,除了两排箱笼,只有一张方凳,地方甚是逼仄。 荆一凤掩上了门,又过去挂起帐子,把锦被折好,才开出房门,来至起居室,含笑道:“二位林姑娘,还是到我房里去坐吧!” 林秀娟道:“表小姐不用客气,愚姐妹坐一回要告辞了。” “那可不成。” 荆一凤道:“二位难得来,再说我和二位一见投缘,今晚就在我这里吃了晚餐再走,也好和二位多聊聊呀!” 她拉起林秀宜的手,说道:“这问起居室,不是谈话之所,来,林家妹子,到我房里去。” 她把两人让进房里,一面含笑道:“你们姐妹两个,不许和我客气,随便坐咯。” 说着移过两把椅子,三人就围着妆台坐下。荆一凤是有意和她们闲聊,好在闲聊之中,试探两人的口气。林秀娟比她妹妹年长,也世故得多,林透宜还带着几分稚气,说话也有些羞涩,但一阵工夫下来,渐渐的和荆一凤熟了,也就有说有笑起来。 三位姑娘家促膝谈心,竟然越谈越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荆一凤乘机道:“我们一见如故,小妹有一件事,说出来了,不知二位同不同意?” 林秀宜道:“表小姐有什么话,就请说咯!” 荆一凤道:“我们谈得这么投缘,所以我想和二位结成姐妹,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林秀宜喜形于色,欣然道:“表小姐人好,我早就这么想啦!” “那怎么成?” 林秀娟道:“承蒙表小姐瞧得起我们,但我们如何高攀得上呢?” “林姑娘这话就见外了。” 荆一凤道:“我们都是武林儿女,只要情意相投,结为姐妹,谈什么高攀不高攀呢?林家妹子不是已经同意了么,林姐姐如果不想交我这个朋友,那就算了,如果觉得我们很投缘,我们就姐妹相称,我可以多一个姐姐,多一个妹妹,那有多好?” 林秀娟脸上一红,轻笑道:“表小姐这么说,愚姐妹如果再推辞,那就不识抬举了。” “林姐姐那是答应了?” 荆一凤喜孜孜的道:“这样就好,我今年十九,二位呢?” 林秀娟道:“我二十一,妹子十七。” 荆一凤笑道:“我猜得果然不错,我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了。你是大姐,她是三妹了。” 林秀宜高兴的道:“二姐,我就叫你二姐了。” “嗯!”荆一凤道:“我要叫大姐、三妹了。” 林秀娟一把抓住荆一凤的手,一脸感激的道:“二妹这样瞧得起我们,使我好感动!” 荆一凤握握她的手,说道:“大姐这么说就生份了。” 她看了两人一眼,低低的道:“我们现在是姐妹了,可以无话不谈了,大姐和三妹到徐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林秀娟看了她妹子一眼,冷冷的道:“表小姐是不是怀疑愚姐妹的来意呢?” 荆一凤心里觉得好笑,说道:“大姐怎么怀疑起小妹来了?” 林秀娟依然冷冷的道:“愚姐妹投亲不遇,路过徐州,好像已经和表小姐说过了,表小姐如果觉得愚姐妹行踪可疑,直接盘问也就是了,何用故意要结为姐妹,再来套愚姐妹的口气呢?好啦,妹子,咱们该告辞了。” 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林秀宜觉得有些遇意不去,望望姐姐,要待开口。 荆一凤一点也不生气,含笑道:“大姐请坐,小妹还有话和你说呢!” 林秀娟道:“表小姐还有什么话,那就请说吧!” 荆一凤道:“我们结了姐妹,大姐、三妹的事,和小妹的一样了,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要把二位接到我楼上来么?” 林秀娟问道:“为什么?” 荆一凤悄声道:“因为我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林秀宜扬了下眉毛,凝眸问道:“二姐,你说的是谁呢?” 荆一凤道:“这人叫宇文不弃,大姐、三妹认不认识?” “宇文不弃?” 第三三章 天机 林秀娟摇摇头道:“愚姐妹从未认识一个叫宇文不弃的人。” “他也说只和你们见过一面……” 荆一凤含着笑道:“是在黄河底,看到你们的。” “啊!”林秀宜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口中低“啊”一声,粉脸蓦地飞红起来。 林秀娟回头望望妹子,问道:“妹子想起来了么?他是谁呢?” 林秀宜微微摇头,赧然道:“没有,小妹也想不起是谁来。” 荆一凤冰雪聪明,只要看林秀宜的神色,心里已经明白,含笑道:“大概见了面,你们就会认识。” 林秀娟问道:“他托你什么呢?” 荆一凤道:“这话说来可长着呢!” 她悄声把宇文不弃去黄河底找刘二麻子,看到林家姐妹在场上卖艺…… 林秀宜虽然不敢跟荆一凤问宇文不弃长得如何一个模样?但心里暗暗忖道:“二姐说的一定是他了。” 一面听荆一凤继续说下去,刘二麻子如何赴宴失踪,宇文不弃如何夜入九里堡,如何听两个丫头说的话…… 林秀娟听到这里,不禁粉脸含霜,哼道:“这老神仙竟然如此不要脸?” 林秀宜急道:“姐姐那怎么办呢?” “你们先不用急。” 荆一凤道:“且听小妹把话说完了。” 接着又把宇文不弃如何去探老神仙住的小楼,中了老神仙的“冰魄针”…… “啊!”林秀娟吃惊道:“冰魄针是旁门阴功中最厉害的指功,那位宇文公子伤得不轻,他又如何托你,托你什么呢?” 林秀宜更是关心的问道:“二姐,他伤不要紧吧?人在那里呢?” “他伤已经好了。” 荆一凤看了林秀宜一眼,轻笑道:“他不放心的是就是你们两个,所以托我设法的,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把二位找来,大家商量,这就是我要和二位结成姐妹,就可以无话不谈了,大姐现在明白小妹的意思了吧?” 林秀娟也不禁脸上一红,说道:“愚姐妹并不认识这位宇文公子,但他这份行侠仗义的精神,使愚姐妹好感动,尤其二妹,使我惭愧,恕我是直心肠的人,幸勿见怪才好。” 林秀宜脸上有些热,嗫嚅的问道:“二姐,那宇文公子……” “我们既是姐妹,我不也瞒大姐、三妹了。” 荆一凤娇嫩如花的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起身掩上房门,一面低低的道:“他就在我这里养伤。” 她站起身,一手轻轻推开小门,说道:“宇文公子,我三妹听说你负了伤,一直不放心呢,你快出来吧!” 林秀娟、林秀宜不觉都站了起来。 宇文不弃躲在小问里,她们唧唧咕咕说的话,自然都听到了,一时不禁大窘,但荆一凤既然说出来了,而且又已推开了小门,他俊脸发烧,只好尴尬的走了出来,朝二位林姑娘拱拱手道:“二位姑娘请了。” 林秀娟忙道:“宇文公子伤好了吧,愚姐妹对宇文公子这份高宜,好生感激。” 林秀宜看到宇文不弃,果然是“他”,芳心一阵跳动,一张粉脸蓦地里红了起来,脉脉含情的看了他一眼,一颗头就不自禁的低了下来。 “林姑娘好说。” 宇文不弃一抬手道:“二位姑娘请坐,小生幸蒙荆姑娘相救,才算死里逃生,保住了性命。” 荆一凤看着他,低笑道:“宇文公子,你也坐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出来的么?” 宇文不弃稍为定了定神,说道:“小生认为姑娘必有见教。” “嗯!”荆一凤含情说道:“我请你出来,就是请大家商量商量咯!” 她眸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道:“目前,有两件事,都很重要,第一,今晚,不论前院、后园、防范一定很严密,你今晚又非走不可……” 宇文不弃道:“小生的事,不用姑娘操心。” “怎么能教我不操心呢?” 荆一凤道:“我知道你武功很高,没有人拦得住你,但这两天堡里来了不少高手,只要惊动了人,总是不好……” 她似是言有未尽,但没有说出来。 宇文不弃道:“小生总觉得堡中……” 他望望她,拖长了语气,没往下说。 “我知道。” 荆一凤点点头道:“我爹也觉得江湖上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似乎和九里堡有关,所以要我先来看看,因为舅舅一向最疼我,但我这次来了几天,还没见到舅舅,在我感觉上,堡里有许多事,都和以前不大一样。 尤其这东园,住了些什么人,我都不知道,好像有些诡秘,本来他们把我安排住到内宅去的,我不去,因为这小楼一直是我住的,我坚持要住到这里来,副总管才勉强同意的,这两天我暗暗留心,仍然没见过住在东园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但我有一种预感,这些人一定和爹说的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有关,我住在这里,他们也一定会很注意我,所以我把你留在这里,我真担心死了,宇文公子,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所以我希望你出去了,再以拜寿的名义进来,好么?” 宇文不弃道:“这么说,姑娘的处境,很危险了。” “危险还不至于。” 荆一凤道:“谅他们也不敢奈何我,只是我的行动,经常有人在暗中监视,但我又找不到是什么人。” 宇文不弃道:“小生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姑娘要小生协助,小生义不容辞,只不知……” 荆一凤甜笑道:“你是自己运功炼化“冰魄针”的,我无能为力,说我救了你的命,不是言过其实了么?” 她口气一顿,续道:“你出去了,明天再来,我会给你安排的,现在只剩下你如何出去了……” 林秀娟点头道:“宇文公子要如何出去,倒确是很难安排的事,我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形,但听表小姐方才所说,这束园住的人行动诡秘,委实有些不简单,宇文公子最好能在不知不觉中出去,不可打草惊蛇。” 荆一凤笑了笑道:“办法我是想到了一个,只是……只是……” 笑盈盈的瞟了宇文不弃一眼,才道:“只是要委屈宇文公子……” 她抿抿嘴,忽然附着林秀娟的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林秀娟也看了宇文不弃一眼,神秘一笑,点点头道:“这办法不错,我还可以为表小姐稍效棉薄。” 荆一凤道:“大姐帮我什么忙呢?” 林秀娟也附着她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荆一凤听得大喜过望,口中“啊”了一声道:“那真太好了,我方才想到的,自然没有大姐想的遇到。” 宇文不弃看着她们,问道:“两位姑娘在说些什么呢?” 林秀宜也眨着两道秋水般眼睛,问道:“是啊,大姐、二姐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快说出来呢!” 林秀娟抿抿嘴,朝宇文不弃嫣然一笑道:“只不知宇文公子会不会同意呢?” 荆一凤道:“不要告诉他,大姐,你只管替他改扮好了,” 宇文不弃道:“姑娘要林姑娘给小生如何改扮呢?” 荆一凤笑着道:“你不许问,到时候自会知道。” 宇文不弃道:“好,好,小生不问就是了。” 荆一凤高兴的道:“大姐,你看,我说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了。” 林秀娟娇笑道:“宇文公子不听你的,还听谁的?” 荆一凤粉脸骤然一红,不依道:“大姐,你也取笑我起来了。” 她举手掠掠鬓发,又道:“好了,两件事情,总算解决了一件,现在只剩下一件了。” 宇文不弃道:“姑娘说的是那一件呢?” 荆一凤道:“自然是大姐和三妹的事,今晚……老神仙如果……” 她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晕,底下的话,教她如何说得出口来? 林秀娟立即接口道:“表小姐,二妹,真是谢谢你,他们真要把我去献给老神仙,我也不怕。” 荆一凤道:“那怎么成?” 林秀娟道:“你不用替我耽心,我自有办法。” 荆一凤道:“大姐有什么办法呢?” 林秀娟笑了笑道:“你不用多问,我会安排我自己的。” 荆一凤望着她,吃惊道:“大姐,你……” “二妹,你以为我会以一死来保护我自己么?” 林秀娟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会呢?我说的自有办法,自然另有办法了。” 荆一凤道:“你可告诉我什么办法么?” 林秀娟神秘一笑,摇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荆一凤道:“大姐既然胸有成竹,小妹就不问了。” 林秀娟又道:“二妹,我们一见如故,情意相投,结为姐妹,但这件事,你千万不可在他们的面前提及。” 荆一凤道:“那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林秀娟道:“你只要听我的话,就错不了。” “好吧!” 荆一凤道:“小妹在人面前不说就是了。” 林秀娟道:“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该给宇文公子改扮啦!” 荆一凤站起身,朝宇文不弃招招手道:“宇文公子,你坐到这里来。” 第三四章 投缘 她坐的位子,正是妆台前面。 宇文不弃迟疑的道:“小生坐在这里不是一样么?” “自然不一样了。” 荆一凤轻嗔道:“方才告诉过你,不许多问,你只要听我的话就是了。” 话声出口,双颊不禁现出了红晕。 宇文不弃拗不过她,只得站起身,走到她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好,好,小生不问。” 林秀娟同时起身,走到宇文不弃背后,轻笑着道:“宇文公子,你要闭起眼睛来。” 宇文不弃道:“好,小生遵命。” 果然闭起了眼睛。 “唷,宇文公子这遵命二字,我可不敢当。” 林秀娟娇笑道:“但宇文公子可得记着,二妹没叫你睁眼,你可不准睁开眼来。” 宇文不弃闭着眼睛,点点头道:“好,小生不睁就是了。” “二妹,她真听你的话呢!” 林秀娟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只扁扁的银盒来。 荆一凤红着脸,啐道:“他这回是听你大姐的话。” 林秀宜看到姐姐取出银盒,口中轻“啊”一声道:“原来姐姐是要给他易容……” 林秀娟嘘了一声道:“你不许多嘴。” 林秀宜果然不敢作声。 宇文不弃闭着眼道:“小生听到了,姑娘是要给小生易容,对不?” “嗯!”林秀娟轻嗯一声道:“你不能动。” 她打开银盒,取出易容的粉饼,药物、和小刷子,小剪刀一类的工具,一面用纤纤玉指,桃着药膏,轻轻敷在宇文不弃的脸上。 宇文不弃但觉脸上凉凉的,一面问道:“林姑娘要把小生扮成如何一个模样呢?” “放心,我不会把你扮成丑八怪的。” 林秀娟笑着道:“但你现在不能再说话了,因为说话要牵动嘴角,那样就会走样了。” 荆一凤坐在宇文不弃的身边,低低的道:“本来我想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宇文公子委屈些,改扮春云,然后我点了春云的穴道,宇文公子就可和我一起出去了。” 宇文不弃听说她要自己改扮春云,堂堂男子,改扮成丫头,那怎么成?他口中不禁“啊”了一声。 林秀娟忙道:“你快别动。” “宇文公子,你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荆一凤身躯和他靠近了些,柔声道:“后来,我和大姐商量,大姐也不赞成,因为你如果改扮成春云,我和你一起出去的,回来却只有我一个,岂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大姐的意思,要你另外扮一个人,……” 林秀宜眼看荆一凤坐在他身边,话声又说得那么轻柔,心里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异样的感受,但再一想,昨晚他就住在她房里,他们自然…… 她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委屈,眼中开始起了一阵湿润,她故意站起身来,别过头,偷偷的拭着眼泪。 林秀娟手法熟练而快速,不过不盏茶的工夫,就已完成了易容手术,她轻笑道:“宇文公子,你现在可以睁开眼来看看了。” 只听荆一凤咭的笑道:“大姐,你真高明极了!” 宇文不弃依言睁开眼睛,他对面就是妆台上嵌的一面菱花铜镜,这一瞧,不由看得一怔,镜中的自己赫然变成了管事钱子良,不觉惊异的道:“林姑娘把小生扮成了钱管事!” 荆一凤在旁笑道:“是啊,目前在九里堡,只有钱子良最忙了,他是这次堂会的提调,一天不知要进进出出多少次,而且他又是劳总管的亲信,本堡管事,你扮成他,不论从那里出去,都不会有人查问的。” “哦!”她轻哦一声,又道:“你路径不熟,来,我告诉你,从这里出去,穿过左边一条花廊,出了东园门,再向左走,那边有一道边门,平日很少有人走,你从那边门出去,就是堡外的大路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在妆台上画着。 宇文不弃道:“万一有人问起来呢?” 荆一凤道:“那也不要紧,你就说变戏法的济南安老师傅已经到了,你要赶着去把他们接来。”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小生记住了,事不宜迟,小生这就走了。” 说着,正待站起。 荆一凤轻轻按着他肩头,轻笑道:“瞧你,急着要走了,现在还不成呀!” 宇文不弃道:“为什么?” 荆一凤道:“钱管事还没来呢!” 宇文不弃道:“要他来了,我才能走么?” 荆一凤道:“你道这园里随便就走得出去?园里的暗岗没有看到他来,你出去了,立时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她凝目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又道:“好,我这就叫春云去冲茶,厨房在后面,等我把她支开了,你就下楼去,昨晚我们进来的那问是书房,除了我,没人会到书房去的,你就先躲在那里,等钱子良来了,我会叫他上楼来的,那时你可以出去了。” 宇文不弃道:“钱管事一定会来么?” 荆一凤浅浅一笑道:“大姐和三妹到我这里来了,他自然会找来的,也许快要来了。” 她站起身,走出房门,站在楼梯口叫道:“春云。” 春云在楼下应道:“小婢在,表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荆一凤道:“你给我们来冲些茶。” 春云应道:“小婢马上就来。” 荆一凤朝宇文不弃招招手道:“你快下去了。” 宇文不弃朝一一位林姑娘拱了拱手,举步走出房门。 林秀娟急忙塞过一个小纸包,说道:“这是洗容剂,快收好了。” 宇文不弃揣入怀中,走到楼梯口。 荆一凤依依不舍的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宇文不弃点点头。 荆一凤又道:“明天中午,我会在前面等你的,快些下去了。” 宇文不弃看了她一眼,又点点头,很快走下楼梯,穿过一间小客厅,一下闪入了书房。 他刚刚闪入书房,就听到春云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登登往楼上行去。 这一阵折腾,差不多已将近黄昏时候,屋中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宇文不弃独自在书房中坐了一回,天色渐渐昏暗,心中也止不住渐感焦急! 就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门前走来,接着就听有人叫道:“春云,开门。” 春云应道:“来了。” 宇文不弃急忙站了起来,掩到门口。 接着是春云开启了大门,说道:“是钱管事。”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他果然来了。” 钱管事急着问道:“春云,那二位林姑娘还在这里么?” 春云道:“是呀,二位林姑娘还在楼上呢!” 她话声未落,只听荆一凤的声音在楼上问道:“春云,是什么人呢?” 春云忙道:“回表小姐,是钱管事来了。” “嗯!”荆一凤轻思一声,问道:“他来做什么?” 钱子良连忙趋近楼梯,抬着头,朝上躬躬身道:“回表小姐,小的是接二位林姑娘来的。” 荆一凤道:“我和二位林姑娘谈得很投缘,才把她们接到我这里来的,今晚我要留她们在这里住,不用回西院宾舍去了。” 钱子良听得大急,忙道:“表小姐,这不成啊,总管……” 荆一凤哼了一声道:“劳总管又怎么?有话,你上来说,我可没闲工夫跟你站着说话,春云,你领他上来。” 说完,回身往里行去。 “是,是。” 钱子良连应了两个“是”。 春云道:“钱管事,你随小婢上去。” 说完,走在前面领路。 钱子良只好跟在她身后,走上楼去。 宇文不弃趁机闪出书房,走出大门,急步朝左边一条花廊行去。 钱子良跟在春云身后,登上楼梯,就看到林家姐妹和荆一凤一直坐在起居室里,荆一凤寒着脸色,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钱子良知道这位表小姐不大好惹,慌忙陪着笑,躬身道:“小的见遇表小姐。” “怎么?” 荆一凤依然扳着脸道:“钱子良,我要留二位林姑娘在这里多谈一回,你敢用劳乃通来压我?” 她只有装着生气,才能把钱子良多留住一回工夫。 “表小姐,这是你误会了。” 钱子良耸着肩,苦笑道:“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顶撞表小姐,小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就好。” 荆一凤哼了一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钱子良道:“小的是奉劳总管之命,来请林大姑娘的,表小姐不信,可以问问林大姑娘,因为今晚劳总管有空,要林大姑娘前去,商量安排后天寿辰献艺之事,小的今天早晨曾和林大姑娘提起过。” “是的。” 林秀娟在旁含笑点头:“表小姐,钱管事早晨是和愚姐妹说过,劳总管今晚可能要见见我们。” “表小姐,小的没说错吧?” 钱子良陪着笑道:“现在表小姐不会再责怪小的了吧?” 荆一凤脸色渐渐和缓下来,说道:“我和二位林姑娘谈得很投缘,本来我想请她们搬到我这里来住的,既然林大姑娘要去见劳总管,那么林二姑娘可以留在我这里了。” 第三五章 调解 “这……” 钱子良略为踌躇,陪笑道:“表小姐和她们投缘,这是二位林姑娘的荣宠,只是二位林姑娘来到堡里,还没去见过总管,等见过了总管,小的要她们明天再来陪表小姐,不知表小姐意下如何?” 荆一凤计算时间,这一阵工夫,宇文不弃该是已可出堡去了,这就咬着下嘴唇,点了下头道:“好吧,那就请她们明天搬到我这里来也好。” 她口气松了! 钱子良已经急出一身汗来,连声应“是”,一面催道:“二位林姑娘,劳总管正在前面等着,打发在下去接二位的,在下赶到西院,才知道二位姑娘跟表小姐到东园来了,又急急赶到这里来,总管只怕已经等得不耐了,责怪下来,在下可吃不消,二位姑娘,快些走吧!” 林秀娟拉着妹妹一起站起身道:“表小姐,愚姐妹那就告辞了。” 荆一凤站起身道:“既然劳总管等着,二位快些去吧,明天,一定要搬到我这里来。” 她故意拿眼色望着她,意思是要她自己小心。 林秀娟自然懂,她感激的点点头道:“表小姐放心,愚姐妹得蒙表小姐爱护,明天自然要来的了。” 钱子良朝荆一凤连连躬身,说道:“小的告退。” 领着林家姐妹下楼而去。 第七章大佛耳秘传消息 宇文不弃不敢耽搁,依照荆一凤说的路径,穿出花廊,走没多速,就是东园园门,这一路,他没遇上人,也许暗中有人,他现在是钱管事的身份,自然没人会来问他。 出了东园两扇园门,门外才看到站立着两个身穿青色劲装,腰跨钢刀的堡丁,他们看到出来的是钱管事,还一齐折腰为礼。 宇文不弃没理他们,再折而向左,顺着一条石板路,走了一箭来远,便是一条巷道,尽头处,果然有一道边门。 两扇厚重的木门关着,门旁有一个小房间,敢情听到宇文不弃的脚步声,立即有一名青衣堡丁从房中走出,看到宇文不弃,急忙躬身道:“小的见过钱管事,你老要出去?” 宇文不弃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装出尖沙声者,咳呛着道:“是济南来的安老师傅出了事,我非赶去不可。” 那堡丁道:“你老可要套车?” 宇文不弃道:“来不及了,时间匆促,我还要赶回来,总管晚饭后,还找我有事。” 那堡丁不疑有他,应了声“是”,急忙替他开启了边门。 宇文不弃装作匆忙的样子,急匆匆走了。出了九里堡,他依然不敢稍停,一路奔行,也许路旁有堡中的暗椿,但他是钱管事,就没人查询。 这样一直奔行了三里多路,宇文不弃眼看身后不见有人跟踪,才闪身入林,到了树林深处,方始停住,从身边取出林秀娟递给自己的小纸包,打了开来,里面包着一颗算盘子大小的蜜色药丸,是易容药物的洗脸剂,只须涂在掌心,轻轻往脸上一抹,即可把易容药物洗去。 宇文不弃拿起药丸,忽然发现纸上有字,定睛看去,纸上用眉笔写着:“盛情至感,今后切勿再问愚姐妹事,并垦托于明日清晨,日出前至云龙山兴国寺大佛右耳内,以木炭在壁上书:“‘安眉’二字,则感激不尽矣。” 字迹很潦草,但很娟秀,显然是匆促书就,下面虽没有具名,但这字条分明是林秀娟写的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她要自己切勿再过问她们的事,她们有什么事呢? 如此看来,莫非她们是有意混进九里堡去的了。 她托自己在明天日出前,到云龙山兴国寺大佛右耳壁上,用木炭写“安眉”二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好在自己就住在兴国寺,受人之托,明天就到大佛右耳上写两个字便了。 他把字条收入怀中,然后把蜜色药丸涂在掌心,在脸上拭抹了一阵,再取出手帕,擦干净了,就穿林走出。 这时已是万家灯火,宇文不弃在街上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面和五个肉包子,匆匆吃罢,一脚赶到城南云龙山。 兴国寺两扇大门,依然敞开着,远望过去,寺中灯火通明,许多和尚,分别站在两廊之间,好像在等候什么贵宾一般!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奇怪,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什么贵宾到山上来呢? 他从右首一道边门,转入右一条走廊,刚跨入月洞门,就见平日收拾客房的一名和尚从里面走出。 那和尚看到宇文不弃,急忙合十道:“施主回来了。” 宇文不弃道:“昨天我去看一个朋友,强被他留着住了一晚,所以没有回来。” 他解释着昨晚没有回来的缘故,一面问道:“师父,今晚宝刹有什么事么?” 那和尚道:“原来施主还不知道,今晚是少林寺方丈要到本寺卓锡,和少林方丈同来的还有两位贵宾,一位是六合门的掌门人徐大侠,一位是八卦门的掌门人封道长,他们都是给九里堡戚老施主祝寿来的。” 宇文不弃道:“原来如此。” 那和尚道:“施主回来了,小僧给你提茶水去。” 说着匆匆走了。 宇文不弃想起昨晚在双环镖局曾听徽帮的曹凤台说过,好像八卦门和形意门两派约期比板,日期已经不远,那么少林方丈今晚和六合门、八卦门的掌门人同来,必是有意替两派排解来的了。 他跨入回廊,走孙自己住的房间,推门而入,点起了灯烛,就在窗口一张木椅上坐下。 这是兴国寺的客房,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床、一桌、和两把木椅,一个洗脸架,就别无他物。 他坐下之后,不禁想起师父临行时交代自己到徐州来。自己曾问师父到徐州来有什么事? 师父只笑着说:徐州卧虎藏龙,人文营萃,你初出江湖,不妨去看看。 自己就这样来了徐州。最初觉得自己到了徐州,实在无所事事。 后来遇上刘二麻子,接着他又神秘失踪,自己才有去九里堡一探的念头。 如今,好像事情越来越多了! 听荆一凤的口气,好像最近江湖上发生了许多事故,都似乎和九里堡有关,九里堡的东园,住了不少神秘人物,连荆一凤是九里堡主的甥女,都一无所知,她竟要自己协助她。 那么师父要自己到徐州来,是不是为了这些事呢? 荆一凤要自己明天以贺客的身份前去,她会给自己安排,自己去了,该如何协助她呢? 正在思忖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及门而止,接着房门开处,那和尚提着一壶开水走入,在茶壶中沏好了茶,一面说道:“施主,刚才少林寺方丈已经到了,同来的只有六合门的徐大侠,那八卦门掌门人封道长没有来。” 宇文不弃问道:“少林寺方丈年纪大不大?” 那和尚道:“这个小僧没有看见,小僧只是听说,他们是从八卦坛(八卦门所在地河南淮阳县)来的,没找到封道长。” 宇文不弃道:“那是八卦门的人,都已经出来了。” 那和尚道:“对,对,小僧听说他们和什么门约期比武。” 宇文不弃道:“是和形意门。” 那和尚连连点头笑道:“是形意门,施主读书人,也知道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真是一点不错。” 宇文不弃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只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比辟?” 那和尚道:“小僧听说两派约闻的地方,好像十分秘密,那是为了怕别的门派去替他们调解……” 他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急忙说道:“小僧今晚管理茶水,小僧要走了。” 宇文不弃道:“多谢师父。” 那和尚道:“不用谢。” 提着水壶,匆匆的走了。 宇文不弃起身掩上门,取起茶壶,倒了一盅茶,缓缓的喝了一口,心中依然想着荆一凤,她对自己情有所钟,还留自己在她房中,住过一晚,这份深情,自己要如何报答她呢? 想到荆一凤,不禁使他又想起林秀宜来,自己和她虽然只见过两次面,虽然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只是不时的凝注着自己,流露出关切之色,分明也是芳心默许…… 她从林秀宜又想到了她姐姐林秀娟那张字条,她为什么要自己切勿再过问她姐妹的事? 她今晚会不会被送到老神仙那里去呢?这不是羊落虎口? 还有,她要自己明晨爬上大佛右耳,去写那两个字用意又何在呢? 这“安眉”二字,一定是她们和外面连络的暗号了,那么她们进入九里堡去,目的又何在呢? 还有在老神仙住的小楼上,自己看到的那人,究竟是医治头风的九里堡主?还是刘二麻子呢? 看脚上那双鞋,明明是刘二麻子的!但荆一凤认为这不可能,当然,如果躺着的果真是刘二麻子,这又作何解释呢?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几乎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睡吧!明天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待办,第一、当然是日出之前,替林秀娟去到大佛耳内写两个字。第二,要在午前赶去九里堡作贺客。 第三六章 大叔 于是,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前,脱下衣衫,躺了下去,那知合上眼睛,依然思潮萦回不绝! 荆一凤和林秀宜两位姑娘的倩影,一个细语娓娓,一个含情脉脉,不时的在眼前浮起! 尤其昨晚和荆一凤同床共被的那一幕,使他更是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这一晚,他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睡,转眼之间,听到窗前已有小鸟吱吱喳喳的啼声,急忙睁眼看时,东方已现鱼白! 宇文不弃翻身下床,披上衣衫,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开门走出,才听到一阵悠长的钟声,从前殿传出,这是和尚们进早膳的钟声。 宇文不弃到后院烧茶的地方,去找了半支木炭,又兴匆匆赶去了大佛殿。 这座大佛是半身佛像,足有三丈多高,大耳朵里,可以坐五六个人,因此兴国寺又名大佛寺。 宇文不弃来至大佛面前,四顾无人,双足一点,身形“飕”的拔起,在大佛肩头一点,便自跃登耳孔。 这大佛的耳孔,自然和人的耳孔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千百倍而已! 耳孔当然是外面较宽,愈到里面愈小。 宇文不弃弯着腰,跨进耳孔,只觉里面甚是黝黑,也极为逼仄,他打量着形势,觉得字应该写在外面较为醒目,太里面了,不点燃灯烛,就不易看得到。这就拿着木炭,在外面壁上写了七八寸见方的“安眉”两字。 就在他堪堪写完之际,突然疾风一飒,有人欺到了身后。 宇文不弃只作不知,写完字,把木炭往地上一丢,轻轻拍了下手,作出要俯身出洞模样。 他当然不会不作戒备,但也不惧有人偷袭,因为练有“九阳玄功”护体,任何手法都无法伤得了自己,除非功力绝高的人。 因此故来不知,希望试试来人,究是何等人物?是不是林家姐妹的同路人? 果然,他恍如不觉,懵无所知,对方发觉宇文不弃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就不好出手,那阵风又飘然远去,倏然消逝,接着有人沉声喝道:“年轻人,慢点走。” 这人话声苍老低沉而尖,使人听不出他是男是女? 宇文不弃脚下一停,回身四顾,故作吃惊的“你……是什么人?” 那苍老而低沉声音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宇文不弃断定那声音来自里首,一面问道:“那么你叫住小生有什么事?” 那声音似乎对他这“小生”二字发生了兴趣,问道:“你是读书公子?” “是的。” 宇文不弃道:“小生游学至此,你呢?你住在大佛耳朵里,又是什么人呢?” 那声音道:“我说过你不用多问。” 宇文不弃道:“你这人真怪,你可以问小生,小生就不能问你么?” 那声音嘿然道:“好小子,如果你不是读书人,早就死了。” 宇文不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噜苏。” 那声音微含怒意,说道:“我问你,你在壁上写了什么?” 宇文不弃道:“这里有许多人在壁上写了某某人至此一游,小生觉得甚是俗气,本来不想题名的,但到过了,总得题上两个字。” 那声音嘿然道:“你叫安眉?” 宇文不弃道:“不,那是小生的朋友。” 那声音道:“你为什么要写朋友的名字呢?” 宇文不弃道:“因为小生那朋友本来约好了一起来游山的,后来他因事不能来,小生为了想念他,才题上他的名字。” “哈哈哈哈!” 那声音忽然尖声大笑,说道:“好小子,你说谎居然不打草稿。” “呼”的一声,一道强劲掌风,从里面涌出,朝宇文不弃身子卷撞过来。 这一掌势道极强,若不是会武的人,只要被他掌风扫上一点边,就会被撞得直摔出去。 宇文不弃急忙闪开去,说道:“你怎好出手伤人?” 那声音大笑道:“好小子,你原来会武。” 掌风忽然收了回去。 宇文不弃暗道:“此人掌力极强,又能发能收,看来武功极高了。” 一面淡然一笑道:“小生又没告诉你不会武功?” “很好!” 那声音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 “呼”的一声,又是一道强猛掌风,直涌而出,这回掌风之强,几乎扩及数尺,像匹练般卷来,比之方才,加强了几乎一倍! 这道掌风笔直向洞口卷去,你如果不想和它硬接,就必须朝右方躲闪,才能避开。 宇文不弃不想和他硬接,自然只好向右闪去。右首窟窿更低,一个人必须佝凄着腰,才能避得过去,但已背脊抵着石壁了。 掌风呼啸划过,在那掌风之后,却有一团黑影跟着飞射而至,一下落到宇文不弃的面前。 宇文不弃现在看清楚了。 这是一个一头花白头发,戴着黑布“包头”的老妇人,脸长如驴,穿着蓝布衣裙,此时霎着一对炯炯目光,露齿尖笑道:“小子,我要你老实说!” 前身佝凄,右手抬处,从大袖上伸出五根鸟爪般的手指,朝宇文不弃右肩抓来。 这一下出手奇快,几乎是人到,声到、爪到! 宇文不弃背后已经贴着墙,不但退无可退,而且又俯弯着腰,根本伸不直躯干,当然也无法再左右闪避,到了此时,不得不出手化解。 那老妇人嘿的一声,右爪收回,左爪又出,左爪还没收回,右爪又已抓到,双手伸缩快逾闪电,不过眨眼工夫,那老妇人已经一口气抓出了八九记擒拿手。 宇文不弃为了自卫,也只好凄着身躯,双手伸出,迅速化解。 两人在瞬息之间,已经交手了十余招之多! 宇文不弃只觉对方出手凌厉,全是擒拿手法,稍一不慎,必为所擒,心头怒极,喝道:“老婆婆,你讲不讲理?” 老妇人嘿嘿笑道:“老婆子从不和人家讲理。” 两人说话之际,又迅速的攻拒了三五招。 宇文不弃道:“老婆婆再不住手,莫怪小生得罪了。” 老妇人冷笑一声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你倒得罪给老婆子看看?” 手势突然加快,双爪连环抓出。 宇文不弃故意卖个破绽,在她快要抓到自己左腕之际,左手忽然由下翻起,五指轻轻朝前反拂出去。 老妇人倒也见机得快,右手一缩,人已往后疾退开去,目注宇文不弃嘿然道:“你是黄公度的徒弟?” 这是因为宇文不弃刚才使来的一记截脉手法,正是黄山矮仙黄公度的“神仙手”。 宇文不弃道:“不是。” 老妇人怒哼一声道:“好小子,你刚才使的明明是矮仙的‘神仙手’,老婆子不成还会看错了么?” 宇文不弃道:“老婆婆没看错。” 老妇人道:“那你还不承认是他徒弟?” 宇文不弃朝前跨出一步,站直身子,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道:“难道一定要是徒弟,才会‘神仙手’么?” “唔!”老妇人点点头道:“矮仙从不收徒,但你会他的‘神仙手’,想来和他不无渊源了,你说,你在壁上写的这两个字,是谁要你来的?” 宇文不弃道:“老婆婆如若知道,那就不用多问了。” 老妇人霎着两颗炯炯有光的三角眼,嘿然笑道:“小子,你这话有些道理,那是你的朋友托你来写的了?” 宇文不弃点头道:“正是。” 老妇人又道:“你既是受朋友之托而来,那末自然也可以替老婆子背一个字给他他了?” 她举手在壁上一摸,已把宇文不弃的“安眉”二字抹去。 宇文不弃道:“可以。” 老妇人喜道:“好,那你就给我带一个‘正’字给他。” 宇文不弃道:“正?” 老妇人点头道:“没错,正大光明的‘正’。” 宇文不弃道:“小的记下了。” 老妇人挥挥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宇文不弃道:“老婆婆既然要小生捎口信,总该告诉在下一个名号吧?” 老妇人尖笑道:“你也没告诉我托你写字的朋友是谁?你只要把这个字带到了,你朋友自会知道,何用多问?” 宇文不弃豁然笑道:“说得也是,小生告辞。” 拱拱手,举步跨出大佛耳朵,又从肩头慢慢的爬了下去。 他要小心翼翼的爬下去,是因为远处已有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人,双手负手身后欣赏山色,目光只是凝注着远处。 宇文不弃缓缓的爬下大佛,那人已经回过身来,朝宇文不弃看来。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此人好灵的耳朵,自己若是飞身而下,岂不被他发现了?” 这人年约四旬,浓眉细目,留着一把黑须,双目炯炯有神,他看到从大佛像上爬下来的只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不觉一手摸着胡子,莞尔笑道:“小兄弟兴致不浅。” 宇文不弃故意装作气喘模样,脸上一红,连忙抱拳道:“小生一时起了童心,大叔幸勿见笑。” 古铜长袍人含笑道:“乘兴登临,正是雅事,在下不是也一早出来看山么?” 宇文不弃道:“原来大叔也住在寺里了?” 古铜长袍人颔首道:“在下昨晚才来。” 第三七章 表妹 宇文不弃心中一动,抱拳道:“小生还未请教大叔贵姓?” 古铜长袍人道:“在下姓徐,小兄弟呢?” 宇文不弃暗道:“莫非他就是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了?” 一面说道:“小生宇文不弃,大叔莫非就是六合门的徐大侠么?” 古铜长袍人目光一凝,呵呵笑道:“在下正是徐子桐,小兄弟莫非也是武林中人?不然,怎会知道贱名的呢?” 宇文不弃道:“小生是昨晚听寺里的师父说的,徐大侠和少林方丈连袂而来,小生仰慕得很。” 徐子桐道:“小兄弟也喜欢武术么?” 宇文不弃道:“武术是我们国粹之一,孔老夫子主张六艺并重,正是要读书人文武合一,小生对武林中人,一向心向往之,今天能在这里拜识徐大侠,小生深感荣幸。” “哈哈!”徐子桐大笑道:“难得小兄弟毫无头巾气,实在难得:……”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鹅黄僧衣小沙弥急步行来,朝徐子桐合十一礼道:“徐掌门人,方丈请你老去用早点了。” 徐子桐点点头,抬首朝宇文不弃道:“咱们一见如故,尤其小兄弟识见非凡,气宇隽逸,在下颇想和你结个忘年交,如果有暇,可去六合一游,俾作畅叙,此刻少林掌教和此地方丈已在等候,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匆匆随着小沙弥往寺中行去。 宇文不弃心中对这位六合门掌门人,毫无架子,颇有好感,等他走后,也独自回转客房。 心中只是思索着林秀娟要自己写的“安眉”二字,和那妇人托自己捎去的回信,却是一个“正”,不知这三个字究作何解? 想了一回,还是无法解释,看看已是辰牌时光,这就换了一件较新的天蓝长袍,也换了一双较新的薄底粉靴,就出门而去。 到得街上,买了两式寿礼,迳自朝九里堡而来。 九里堡,今天可热闹了,虽非堡主寿诞正日。 但一路上车水马龙,把通往九里堡的一条大路,都壅塞不堪,尤其大门口一片广场上,车到轿走,轿去车来,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全是贺客和送寿礼来的人。 宇文不弃随着人群走进大门,在二门外向左一排长廊,三间敞轩,是收礼处,他把寿礼从窗口递进去,放到桌上,就昂然往里行去。 刚跨进二门,两边站着五六个身穿青衣长衫,衣襟上佩了“迎宾”红绸条的执事们,陪着笑脸,请来宾里边坐。 这些执事,当然是九里堡堡丁中挑出来较为体面的人,他们的职务,是要把来宾分别领到束院、西院、花厅、书房各个不同的地方去。 现在正有一名执事刚朝宇文不弃迎来,他自然得先问明身份来历,才能把宾客领到各种不同身份的客厅里去待茶。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娇滴滴甜美的声音传了过来:“表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呢?姨丈,姨妈呢?都没来么?” 一阵香风,吹面而来,眼前迎上来的是一张吹弹得破笑吟吟,喜孜孜的娇靥,她不是荆一凤还有谁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浅点绛唇,特别显得花枝招展,淡雅宜人! 宇文不弃一怔,但她既然叫了自己“表哥”,自己不得不跟着她的口吻说话,连忙含笑道:“表妹,是你,哦,家父、家母没来,特地叫我赶来拜寿的。” 两人这么一说,迎宾的执事就悄然退下去了。 荆一凤悄声道:“你这时候才来,害人家等了一个上午啦!” 在她心里,和他已经是极熟极熟的人了,所以语气之中,就含有责怪之意,好像宇文不弃真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了。 宇文不弃陪着笑道:“表妹,对不起,让你久等,真不好意思。” 大天井中,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一个个身穿锦衣,女的更不得了,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连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谁不刻意妆饰?好像拜寿是假,一个个赛美来的! 但尽管男的穿了簇新锦衣,女的花团锦簇,现在经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一比,一个是剑眉朗目,唇红齿白的美少年,风度翩翩,有如临风玉树,一个是蛾眉皓齿,娇艳如花的美姑娘,风姿绰约,有如临波仙子! 这真是一对璧人,并肩从众人面前行过,教男人恨得朝宇文不弃横眉瞪眼,自惭形秽,教女孩儿妒得朝荆一凤直是披嘴,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乌鸦而已! “表哥。” 荆一凤发现有许多眼睛正在瞪着自己两人,她心里又喜又羞,红晕着脸颊,低低的叫了一声,脚下细碎而快,说道:“我们快走。” 宇文不弃问道:“我们到那里去呢?” 荆一凤道:“你先到我那里坐一坐,待回,我会让春云去交代迎宾处,给你准备住处的。” 宇文不弃悄声道:“表妹,谢谢你。” 荆一凤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两人穿行长廊,出了月洞门,穿行过几进屋宇,才行至东园。 园门口站着两名堡丁,园门左首贴着一张大红纸,上书道:“来宾止步”四字,本来是不让一般人出入的,但宇文不弃有荆一凤同行,堡丁自然不敢拦阻,还朝二人躬身为礼。 到了小楼楼下,这回宇文不弃才看清楼下两扇朱门门额上,有一扇形小匾,题着“涵青阁”三字。 荆一凤推门而入,就娇声叫道:“春云,客人来啦!”春云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看到宇文不弃,就躬躬身道:“小婢春云,给表少爷叩头。” 荆一凤亲切的道:“表哥,到楼上去坐吧!” 举步往楼梯上走去。 她这么说了,宇文不弃只好跟着她上楼,他也知道在楼上说话,比较方便。 两人刚在起居室坐下,春云已经沏了两盏香茗送上,说道:“表少爷请用茶。” 她拿眼偷偷的看了宇文不弃一眼,红着脸道:“表少爷,表小姐今天一清早为了你要来,连早点都来不及吃,就到前面去了。” 荆一凤轻啐道:“你少嚼舌根,还不下去,去告诉厨房一声,中午做几个精致的好菜,送到这里来。” 春云答应一声,正待转身。 “还有。” 荆一凤又道:“你去告诉周管事,给表少爷安排住处,表少爷难得来,地方要清静些的。” 春云又应了声“是”,才转身下楼而去。 “表妹。”宇文不弃低低的叫着。 “嗯!”荆一凤和他两人相对,粉脸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红晕。 “表妹。”宇文不弃又低低的叫了一声。 荆一凤娇嗔的道:“你有话就说呀!尽是叫着干么?” 宇文不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壮着胆子,伸手握住她柔荑,红着俊脸,轻声道:“表妹,小生恨不得叫你一千声表妹,一万声表妹,表妹,你说好么?” 荆一凤让她握住自己的手,赧然一笑,柔美的道:“表哥喜欢叫,就叫好了。” 说着“噗哧”笑出声来,一手抿了抿嘴。 宇文不弃乘机又握住了她另一只柔荑,轻轻把她拉了起来。 荆一凤娇躯一颤,吃惊道:“表哥,你这做什么?” 她话声未落,宇文不弃已经把她拉到了面前。 四月相对,荆一凤胀红着脸,轻轻一挣,轻喘道:“表哥,你快放手,别要给人家瞧见了。” 宇文不弃轻笑道:“我们是表兄妹,本来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伴侣。” 荆一凤披披嘴道:“原来你很坏!” 她一个娇躯缓缓偎入他的怀里。 两人偎依了一阵,荆一凤才轻轻把他推开,低声道:“你坐下来咯,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宇文不弃也道:“我也有许多话要你说呢!” 荆一凤举手掠掠鬓发,说道:“那就你先说咯!” 宇文不弃回身坐下,和她隔着一张茶几,轻声道:“昨天我出去之后,发现林姑娘给我的洗容剂包着一张字条。” “字条?” 荆一凤问道:“她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呢?” 宇文不弃就将林秀娟托自己今晨到大佛耳朵里用木炭写“安眉”二字,以及那怪老妇人如何和自己动手,后来又托自己稍一个字的口信,详细说了一遍。 “安眉,正……” 荆一凤轻轻念着,凤目一抬,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生就是想不出来。” 宇文不弃望着荆一凤,含笑道:“所以只好来向冰雪聪明的表妹求救了。” 荆一凤眨着眼,说道:“你想不出来,我怎么想得出来呢?” 宇文不弃想起她当着许多人叫自己表哥,待回管事来了,自己如何回答,这就问道: “表妹,你告诉春云,要周管事给我安排住处,待回若是问起来,小生怎么说呢?” 荆一凤笑了笑道:“不要紧,你就说我们是姨表兄妹就是了,你还是叫宇文不弃,这里的人,除了舅舅,没有人弄得清楚的,就是见了舅舅,你也叫他舅舅,他从不问长问短的。” “姨表?” 宇文不弃想了想道:“不对,我们是姨表兄妹,那就是说,我娘是他妹妹了,他有几个妹妹,会不清楚吗?” 第三八章 合卺 荆一凤道:“戚家是徐州大族,舅舅这一辈,堂兄弟、堂姐妹多得是,我小时跟娘到徐州来,见到的人,不是叫舅舅,就是叫姨妈,我弄都弄不清楚呢!” 宇文不弃轻笑道:“这么说,我们这表兄妹是做定了。” 荆一凤脸上一红,轻啐道:“你又贫嘴了。” 春云端着两盏茶送上,看到表小姐红着脸在笑,她偷眼望望宇文不弃,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暗自想道:“表小姐对这位表哥这么关心,一定是她的心上人了。” 她把两盏茶放到几上,低低的道:“表少爷请用茶。” 宇文不弃含笑道:“谢谢你。” 春云红着脸道:“不用谢。”她感到表少爷的笑容,会使女孩子心跳,低下头,赶紧下楼而去。 第八章表兄妹何其情深 荆一凤咬着嘴唇,轻轻叫了一声,望着他说道:“表哥我在想……”宇文不弃道:“你想什么?” “我想那两个字……?” 荆一凤目光一抬,眨着眼道:“安眉,她们身在九里堡……” 宇文不弃道:“在九里堡怎样呢?” 荆一凤把头朝宇文不弃凑近了些,说道:“假如她们是有为而来……” “有为而来?” 宇文不弃道:“她们来作什么的呢?” “我是说假如咯!” 荆一凤道:“假如他们有为而来,但九里堡戒备极严,无法和外面取得联系,所以才会托你去在大佛耳朵里写‘安眉’二字,对不?” 宇文不弃点点头。 荆一凤又道:“如果是我的话,第一句话,一定要告诉外面的人,我在九里堡很好,没有发生困难,对不?”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所以第一个字是‘安’字。” 荆一凤甜笑道:“很对。” 宇文不弃道:“那么‘眉’字呢?” 荆一凤道:“如果是你,又是有为而来,这件事情又有了眉目,你说写什么事呢?” “啊!”宇文不弃拍了下手,笑道:“表妹,你真是冰雪聪明的少女,我想了很久,一点也想不出来,经你这一分析,就完全明白了,哦,还有那个‘正’字,又作何解呢?” 荆一凤飞红着脸笑道:“我也只是偶然想到罢了,‘正’,这字可不好想了,至少必须了解她们到九里堡来,已经有了眉目的是什么事,才能想得出来,因为林家姐妹告诉那怪老婆子是这里没有危险,而且已有眉目,那么怪老怪婆子这个‘正’字,自然是给她们的指示了,指示有很多种,外人凭空如何猜得出来呢?” 宇文不弃问道:“那林家姐妹呢?你今天可曾看到她们了么?” 荆一凤樱唇披了披道:“昨天我是听了你的话,还要和她们结为姐妹,才去找她们的,免得被老怪物蹂躏了,人家可不是这么一回事,昨天你走的时候,钱子良不是来了么?她们就跟着他走了,照说,今天总该来看看我吧,那知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宇文不弃道:“昨晚……她们会不会被送到老怪物那里去了呢?” 荆一凤粉脸一红,说道:“谁知道?不过……” 宇文不弃道:“不过什么?” “瞧你这般关心!” 荆一凤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据我猜测,劳乃通既然有此打算,昨晚一定会把大的送去。” 宇文不弃道:“这……” 荆一凤道:“这什么呢?人家既然有为而来,也许这就是她们的目标,我劝你少替她们操心吧!” 宇文不弃点头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只是我受人之托,好歹总得把这个‘正’字告诉她们才是。” 荆一凤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天晚上,替舅舅暖寿,我想也许会碰上她们,到时再说吧!” 说话之时,春云领着两个手提食盒的老婆子走了上来。 春云赶快忙收拾着桌子,在小圆桌上,摆好两付杯筷,两个老婆子打开食盒,取出八盘菜肴,一锅热气腾腾的砂锅,一齐放到桌上。另外一把银壶,自然是酒了。 她们放好之后,就悄然退了下去。 春云移过两张椅子,对面放好,才躬躬身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饭了。” 荆一凤笑吟吟的站起身,招呼道:“表哥,来,吃饭了。” 两人对面坐下,春云手执银壶,说道:“表少爷喝不喝酒?” 宇文不弃道:“表妹不喝,我一个人也不喝。” 荆一凤眼波瞟着他,嫣然一笑道:“表哥这话,是想喝酒了,小妹只有一杯量,我就陪你喝一杯好了。” “谢谢表妹。” 宇文不弃含笑道:“那我也只喝一杯就好。” 春云心中暗道:“这位主儿平日不好说话,今天见到表少爷,变得百依百顺的了。” 她不敢怠慢,赶忙手捧银壶,替宇文不弃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给表小姐杯中斟了酒。 荆一凤拿起杯子,说道:“表哥,我敬你。” “不。”宇文不弃忙道:“借花献佛,表妹,应该我敬你。” 荆一凤樱唇街着小盏,偏头问道:“为什么呢?” 宇文不弃道:“一来,我们已有好久没见面了,表妹更出落得像天仙一般,我自然要先敬你了。” 荆一凤道:“二来呢?” 宇文不弃道:“二来,这是表妹住的地方,你是主人,我理该先谢谢主人了。” 荆一凤甜甜一笑道:“就是咯,这里我是主人,表哥是客,所以该我先敬表哥才对。” 春云看得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荆一凤回头道:“你笑什么?” 春云道:“表少爷、表小姐,这样敬来敬去,当真是相敬如宾。” 这话听得两人脸上都不期红了起来。荆一凤啐道:“你少嚼舌根。” 春云讶异的道:“这是表小姐自己说的,表少爷是宾,表小姐是主人,小婢说相敬如宾,那里又不对了?” 她把“相敬如宾”的意思曲解了。 荆一凤粉脸更红,叱道:“我不许你多嘴。” 春云道:“是,是,小婢不说就是了,表少爷、表小姐请喝了这杯合卺酒,就用菜吧,菜都快凉了呢!” 荆一凤又羞又气,说道:“你说什么?” 春云道:“小婢听人说过,一男一女一起喝酒,叫做合卺酒。” 荆一凤气道:“你不知道的事,以后少说。” 宇文不弃道:“表妹,春云姑娘不懂,你不能怪她,合卺酒就是合卺酒,让她说吧!”“你……也坏!”荆一凤娇嗔道:“我……我不喝了。”宇文不弃道:“好,好,都是我不好,惹表妹生气,我罚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荆一凤道:“你不会慢慢的喝?干么喝得这么快。”宇文不弃笑道:“表妹不生我的气了?”荆一凤白了他一眼说道:“讨厌,谁生你的气了。”春云又替宇文不弃斟满了酒。荆一凤道:“你不是只喝一杯的么?”宇文不弃道:“那一杯是罚酒,不算的,现在这一杯,是我陪表妹的了。”荆一凤娇柔的道:“那就慢慢的喝,你先吃些菜咯!”春云心里想道:“这难道不是相敬如宾,我几时说错了?”只听楼下响起一个冷森的声音说道:“春云,表少爷在么?”春云连忙放下酒壶,说道:“表小姐,副总管来了。”荆一凤道:“叫他上来。” 春云答应了一声,走近楼梯,说道:“副总管,表小姐有请。” 只听楼下应了一声“是”,接着一阵楼梯响,走上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目冷森的中年汉子,首先朝荆一凤躬躬身道:“在下见过表小姐。” 荆一凤放下筷子,问道:“副总管有事?” 金奇陪笑道:“在下是听迎宾的说,表少爷来了,不知表少爷用饭了没有,前厅已经开席了,在下特地来请表少爷的。” 说完,又朝宇文不弃拱拱手道:“这位大概是表少爷了,在下金奇。” 宇文不弃站起身,点点头道:“有劳金副总管了。” 荆一凤道:“不用了,表哥已经在我这里吃了。” 金奇打量着宇文不弃,口中应了声“是”。 荆一凤道:“表哥请坐”。 一面朝金奇问道:“副总管,老神仙给舅舅医治头风,已经好了么?” 金奇道:“据老神仙说,庄主今晚暖寿酒一定可以下楼。” 荆一凤道:“表哥来了,我们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金奇又应了声“是”,才道:“在下不大清楚,且等下午在下让总管去问问老神仙,如果可以见客了,在下立时来通知表少爷和表小姐。” 荆一凤又道:“哦,还有,我这左边的涵香阁,不是还空着吗?就把表哥安顿到这里来好了。” 金奇为难的道:“这个……” 荆一凤道:“你是这次接待宾客的总管事,这有什么为难的?你作不了主,我会和舅舅去说的。” 金奇道:“小姐误会了,因为……这一带,划定为女眷区,表少爷是男宾……” 荆一凤道:“我不管,这些来宾,难道还有表哥这样和舅舅最亲的人?我们是内亲,不住在这里,还要住到接待外宾的地方去?你去告诉劳总管,这是我作的主,除了舅舅,没有人能说不字,就是舅舅,也不会不答应的。” 第三九章 脸红 金奇尴尬的一笑,应道:“表小姐既然这样吩咐,在下遵办就是了。” 荆一凤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这还差不多。” 金奇连忙躬躬身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饭,在下告退了。” 说完,转身朝楼下行去。 荆一凤回头朝宇文不弃欣然道:“好了,本来就是要去找金副总管,这次分配房屋,就是他的职权,他偏要推三阻四的,现在和他说定当了,涵香阁就在稍后的桂花林里,离我这里最近了。” 宇文不弃道:“多谢表妹了。” 两人喝了一杯酒,春云给他们添了饭,荆一凤只吃了半碗,便自放下了筷,说道:“表哥,你慢用。” 宇文不弃问道:“表妹只吃这么点饭,待会可别饿着。” 荆一凤笑道:“难道吃饭还会客气么?” 饭后,春云送上二条熟面巾,收过盘碗,又沏上了香茗,才行退去。 宇文不弃道:“表妹,看来这副总管金奇,是个心机很深沉的人。” “管他呢!” 荆一凤道:“他敢怎样,舅舅头风好了,我们可以找舅舅说话。” 她忽然“哦”了一声,低笑道:“昨天你走了之后,敢情有人发现有一个钱子良已经出门去了,后来又有一个钱子良陪着林家姐妹出去,分明是有人假冒了钱管事,我听春云说,到处盘查了好一回,就是我这里没有人敢来问。” 宇文不弃道:“难怪方才金奇一直打量着我。” 荆一凤道:“不会的,你是今天上午才来的呀!” 只听楼下响起春云的声音说道:“表少爷、表小姐,金副总管求见。” 荆一凤道:“他又来作甚?”一面问道:“有什么事?” 金奇在楼下道:“回表小姐,涵香合已经收拾好了,请表少爷过去看看。” 荆一凤道:“好,我们就来。”一面回头道:“表哥,我们一起去。” 两人相偕下楼,金奇垂着手道:“方才在下已经禀报过总管,庄主今晚暖寿酒,外边来了不少贵宾,庄主头风已经好得很多,但须由两位至亲陪同出席,总管要在下前来向表小姐禀报,待回就请表少爷、表小姐二位随侍庄主。” 荆一凤道:“舅舅已经好了么?” 金奇道:“老神仙医术通神,这次手术据说是脑部开了刀,但很快就痊愈了,老神仙说过三天痊好,自然绝不会拖到第四天去。” 荆一凤道:“这样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金奇道:“上灯时分,总管会打发人来请的。” 荆一凤道:“好了,副总管,我们就去看房子吧!” 金奇应了声“是”,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随在下来。” 他抢先走在前面领路,出了涵香阁,走没多远,就是一片桂树林,老干临风,枝柯极密,中间一条花岗石铺成的小径。 要是在中秋前后,桂花盛开的时候,金栗香浓引凤凰,当真是一片浓香,取名涵香阁,最切景也没有了。 桂林尽头,是一片草坪,围以白石栏杆,中间一座精致的楼宇,楼前石阶上,放着许多细瓷花盆,种着五色缤纷的奇花异卉。 三人刚走近阶前,就有一名青衣小婢迎了出来,躬身道:“小婢叩见表小姐。” 金奇道:“春兰,你来见过这位表少爷,表少爷是庄主的至亲,你要好好伺候。” 青衣小婢又朝宇文不弃屈膝行礼,口中说道:“小婢春兰,叩见表少爷。” 宇文不弃忙道:“姑娘请起。” 金奇道:“表少爷不用和下人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他陪同宇文不弃、荆一凤二人,进入屋中,楼下是一间小客室,和一个书房,楼上一间起居室,和两问卧室,格局和荆一凤住的差不多,布置也十分精雅。 荆一凤偏着头问道:“表哥,这里还好么?” 宇文不弃道:“表妹替我选的,还会不好么?” 金奇含笑道:“表少爷中意就好。” 说到这里,躬躬身道:“在下前面还有事,表小姐这里坐一回,陪陪表少爷吧,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宇文不弃道:“副总管只管请便。” 金奇又拱拱手,才匆匆退去。 两人就在起居间坐下,荆一凤掠掠秀发,娇笑道:“表哥要不要憩一回?” 宇文不弃走过去,握住她柔荑,低低的道:“表妹,真该谢谢你。” 一阵楼梯声传了上来,宇文不弃急忙放开了手,春兰沏了两盏茶送上楼来,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茶。” 荆一凤含笑道:“谢谢你。” 春兰腼腆的低下头道:“表小姐不用客气。” 很快退下。 荆一凤举步走近廊前,一手扶着栏杆说道:“这里比我那里好的,就是凭槛可以看到园中景色,我那里要开了窗才看得到。” 宇文不弃跟了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说道:“这里可以看到你住的涵青阁么?” 荆一凤伸手一指西南,说道:“就是那座小楼了。” 轻风吹来,宇文不弃鼻孔中闻到一阵轻淡的甜香,那是从她秀发上吹来的,他心头情不自禁的起了一缕绮思,想着情景,不觉怔怔出神。 荆一凤看他没有作声,忍不住回头看去,他俊脸上红馥馥的,一双眼睛只是望着自己侧面,好似出了神,不禁粉脸一红,轻啐道:“你又在想什么了?” 宇文不弃低低的道:“我……在想你。” 荆一凤心里早就猜他在想着什么,但却故意披披嘴道:“我不就在你身边么?你想的只怕是人家吧?” 人家,当然是指林家姐妹了,尤其是林秀宜了! 宇文不弃脸上一红,忙道:“不,我是在想……前天晚上……” 荆一凤被他说得粉脸更红,不敢和他对面,很快别过头去,幽幽的道:“你就喜欢胡思乱想。” 宇文不弃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妹,真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大着胆子说出来了,这话当然是荆一凤最爱听的了,她心里甜甜的,也任由他握住了手,但却不敢转过脸来看他,只是低垂着头,幽幽的道:“这些话,应该放在心里的,不用说出来。” 宇文不弃道:“但我要告诉你,要你知道我的心。” 荆一凤道:“我知道……” 她话声轻得像蚊子叫! “表妹!” 宇文不弃兴奋的拉着她的手,把她香肩轻轻的扳了过来,说道:“你让我仔细看看好么?” 荆一凤红晕着双颊,轻嗔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不弃有如喝醉了酒,一张俊脸,红得像涂了胭脂,但却满面春风,低声叫道:“表妹,你真好。” 荆一凤举手掠鬓发,娇羞的道:“你越来越坏了,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宇文不弃慌忙作揖道:“好表妹,小生以后不敢了。” 荆一凤回身走了进去,宇文不弃也跟在她身后,进入起居室,在椅上落坐。 荆一凤用手抚着胸口,敢情她心头小鹿还在跳。 宇文不弃伸手取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说道:“表妹,你也喝一口茶。”荆一凤捧起茶碗,纤手还有些颤抖,她揭了碗盖,低头喝了一口,一颗心也随着渐渐安定下来,然后取出手绢,轻轻抹下红菱似的唇角,脸上娇红虽褪,羞意犹存,明眸瞟着他,却没有开口。 宇文不弃低声问道:“待会见了舅舅,该怎么说呢?” 荆一凤抿嘴一笑道:“你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宇文不弃道:“我会说还要请教表妹么?” 荆一凤道:“你平常见了舅舅怎么说的,就怎么说好啦!” 宇文不弃低声道:“我没有舅舅。” 荆一凤俏皮的道:“现在有啦!” “哦!”宇文不弃好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表妹令尊不是也要来么?见了面,我怎么称呼呢?” 荆一凤粉脸又红了起来,说道:“你想该叫我爹什么呢?” 宇文不弃轻声道:“我总不成就叫他老人家岳……” 荆一凤白了他一眼,啐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坏死啦!” “是,是!”宇文不弃低低的道:“目前还是该叫姨丈,对不?” 荆一凤披披嘴道:“我不知道。” 宇文不弃道:“只是他会不会认识我呢?” 荆一凤道:“我爹自然不认识你,我会跟爹说的。” 正说之间,只听一阵楼梯声响,春兰行了上来,在门外道:“表少爷、表小姐,周管事来了。” 荆一凤道:“我们就下来了。” 春兰应了声“是”,退下楼去。 荆一凤举手理理秀发,站起身,一双秋水般的目光,仔细的看了宇文不弃一眼,含羞道:“你该擦一擦嘴唇再下去。” 宇文不弃“啊”了一声,急忙取出手帕,擦着嘴唇。 荆一凤侧身道:“表哥请呀,你走在前面咯!” 宇文不弃依言走在前面,两人下了楼,跨出客堂。 只见一名穿着青纱长衫,面貌白皙的汉子垂手而立,见到两人,立即躬着身道:“小的周新亭见过表少爷、表小姐。” 第四零章 吹牛 周新亭垂着手道:“是,劳总管吩咐小的,来请二位的。” 宇文不弃道:“是舅舅叫我们去吗?” “是的。”周新亭道:“外宾已经来了不少,今晚是暖寿宴,庄主非出去不可,所以要表少爷、表小姐陪同庄主出席。” 荆一凤问道:“舅舅在那里呢?” 周新亭道:“庄主就在仰星楼老神仙那里。” 宇文不弃道:“好,我们这就去。” 周新亭道:“小的替表少爷、表小姐带路。” 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出了涵香合,宇文不弃和荆一凤走成了并肩,这时天色已微见苍茫,他目光四顾,说道:“我小时候来过,只记得这座园很大,现在一点印象也想不起来了。” 荆一凤笑道:“表哥已有好多年没来了,已有很多改变了,这座园本来很大,这里和园西连成一片的,后来前面房屋不敷,又加盖了一进,就分为东园和西园了,就是园里,也添盖了不少楼宇,和你从前来的时候,自然不一样子。” 宇文不弃道:“这就难怪方才我进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陌生,好像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已经到了一座高大的楼宇前面。 周新亭领着两人越过一片嫩绿的草坪,迎面一排三间楼宇,白石为阶,中间是两扇绘着云采的大门,两边还有四扇雕花边门,只有右首两扇敞开着。 阶上站立了两名一身青衣劲装的庄丁。 周新亭领着两人从右首两扇边门进入,里面是一间布置得相当精雅的小客室。 室中已经坐着一个五十来岁,鹞目鹰鼻的瘦高汉子,身穿古铜色缎袍,只要看他坐着的架势,就知身份不低了! 这人正是九里堡总管劳乃通。 他看到周新亭引着两人跨进客室,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 他平常看到人是很少站起来的,除非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因为他是当过三届十五年武林盟主的总管,所到之处,往往代表武林盟主而去,武林中人见了他,自然人人尊重。 但他究竟是九里堡的一名总管,纵然在武林中可以一言九鼎,但在九里堡中,见到庄主的内侄,内侄女,他不得不站起来了。 “呵呵!”劳乃通跨前一步,尖声笑道:“表少爷一到就被表小姐接到东园去了,在下有失迎迓,听说金奇把表少爷安顿在涵香阁,还可以吧?” 他笑得很亲切,话也不卑不亢说得很得体,但在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却只是打量着宇文不弃。 荆一凤偏头道:“表哥,这位就是劳总管,你从前见过,还记得不?” 劳乃通在九里堡当了二十年的总管,如果宇文不弃小时候来过九里堡,自然见过了。 宇文不弃笑了笑道:“那时还是小孩,不记得了。” 一面朝劳乃通道:“劳总管好说,在下住在涵香阁很好,这还要谢谢劳总管呢!” “哈哈!”劳乃通沙着喉咙大笑道:“表少爷怎么和在下也客气起来了,二位快快请坐。” 周新亭一直站在入门处,直等三人一起落坐,才垂着手道:“总管没有什么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劳乃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左手微微抬了一下,周新亭立即躬身而退。 劳乃通道:“在下请二位前来,是因今晚暖寿宴,庄主必须亲自出场,只是庄主新近才由茅山老神仙替他开脑割瘤,还未完全康复……” 荆一凤吃惊道:“开脑割瘤?舅舅脑里生了瘤?老神仙给舅舅剖脑开刀?” 劳乃通笑了笑道:“庄主常年患头风,这次难得老神仙替庄主祝寿来了,就请他诊治,据老神仙说,光是头风,本来三天可以复原的,但剖开脑来,发现庄主脑中有一个榧子大的恶瘤,只好把它割除,这一来,三天就不能完全复原了。” 宇文不弃道:“那么舅舅现在怎么了呢?” 劳乃通道:“已经可以起床行走,只是需人扶持,说话比较吃力,据老神仙说,这是大手术,要完完全全康复,需得七天,但明天是庄主的寿辰,今晚是暖寿宴,庄主均须亲自出去应酬,并须有两个亲人随侍,向来宾解说,务使庄主少说话,酒也不可沾唇,就不妨事,在下想来想去,这件事,就得偏劳表少爷、表小姐了。” “劳总管好说。” 宇文不弃道:“这是应该的。” 荆一凤道:“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舅舅了么?” 劳乃通道:“二位请坐,庄主就可以下来了。” 正说之间,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笑道:“是表少爷、表小姐来了么?” 履声橐橐,从后面楼梯上走了下来! 劳乃通急忙从椅上站起,一面低低的道:“老神仙下来了。” 宇文不弃和荆一凤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从屏后一道门外,已经缓步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身穿一袭长仅及膝麻布道装的老道人,一头银发,簪一支白玉如意,白髯垂胸,脸色红润,有如婴孩,双目如星,闪着炯炯红光。 这老道正是被大家称为老神仙的老色魔劳山通天观观主郝元郝真人。 还有一个是一身翠绿衣裙的苗条人儿,双手搀扶着老神仙,半个身子几乎紧贴着老神仙的身子,这人非他,正是自称不是“江湖卖艺的”,而在黄河底卖艺,被请来的林家姐妹的老大林秀娟! 她身躯苗条而丰满,虽然皮肤稍黑,但黑里带俏,一张瓜子脸,红馥馥、喜孜孜的搀扶着老神仙走了进来。 只要看她模样,分明是心甘情愿的伺候老神仙了! 不,也可以说她大概以能“伺候”老神仙为荣呢!不然,她脸上就不会有那种沾沾自喜的神色了。 宇文不弃看了她一眼,心中颇不齿其人,因此只装作不见,没去理睬她。 劳乃通立即朝宇文不弃、荆一凤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郝老神仙。” 一面又给二人引见道:“这是表少爷、表小姐。” 宇文不弃、荆一凤同时抱抱拳道:“晚辈见过老神仙。” “呵呵!好,好!” 老神仙呵呵笑着,连连点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了,贫道和戚堡主是两代交谊了,到你们一代,就该是三代忘年之交了,呵呵……” 他一面笑着,抬抬手道:“请坐,请坐,来,贫道也给你们介绍,这是贫道新收的女弟子林秀娟,哈哈,贫道一生收过不少女弟子,但将来能传贫道衣钵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了。” 说到这里,笑吟吟的回头朝林秀娟道:“徒儿还不快去见遇表少爷、表小姐,和劳总管。” 林秀娟果然依言朝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福了福,娇声道:“小女子见过表少爷、表小姐。” 宇文不弃因不齿其人,只略为颔首道:“不敢。” 荆一凤却朝老神仙道:“恭喜老神仙,收到了一个可传衣钵高弟。” 林秀娟又朝劳总管躬着身检衽道:“小女子见过劳总管。” 劳乃通还礼道:“恭喜老神仙,也恭喜林姑娘了。” 老神仙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落坐,他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珠,只是盯着荆一凤,笑吟吟的没有作声。 宇文不弃看得心中有气,暗暗骂了声:“老**!” 一面抬眼问道:“老神仙,我舅舅是你老开的刀,现在已经痊好了么?” “哦!呵呵!” 老神仙大笑道:“贫道当时只当堡主是普通头风,那只要用药水洗去瘀血,立时可好,那知打开头盖骨来,发现了榧子大一颗血瘤,必须割除不可,照说,这割除恶瘤,最少也得休养七天,方才复原……” 他咽了一口口水,摸着垂脸银髯,笑了笑,又道:“但今晚是堡主的暖寿宴,武林中不少知名人士都已赶来,堡主非出去应酬不可,目前好是好了,只是行动须人扶持,酒也不可沾唇,所以贫道和劳总管商量的结果,最好有两位堡主的亲人随侍,俾可向敬酒的亲友解释,堡主病体初愈,不能过份劳动。” 宇文不弃问道:“那么说话呢?舅舅可以说话么?” “说话当然没有问题。” 老神仙莞尔笑道:“只是不宜说得太多,就是站立,也不可站得太久。” 荆一凤问道:“这脑子开刀,我们只在三国演义上看华佗说过,他也没有给曹操开刀,老神仙医术比华佗还高明呢!” “小道、小道,哈哈,医术只是小道而已!” 老神仙掀着白髯,大笑道:“大道无名,贫道参的乃是大道,区区医术,何足道哉,别说脑子开刀,就是人死了,只要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贫道保证他从新活过来。” 他目光望望天花板,又道:“去年乾州薛翰林的老太太,年已八旬,死了半天,全身都僵冷了,就是贫道救活过来的,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有……” 他一吹起来,当真连天都会被他吹胀! 他还在口沫横飞,滔滔不绝,荆一凤问道:“老神仙,我舅舅怎么还不下来呢?” 老神仙哦道:“堡主正在穿衣服,也快下来了。” 只听一个娇脆声音说道:“堡主下来了。” 第四一章 身份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缓缓从楼梯传了下来。 宇文不弃、荆一凤不觉站起身来,劳乃通更急步趋到门口去等候。 因为堡主刚动过手术,走得极为缓慢。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由两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入。 宇文不弃目光一注,不由得心头猛然一震! 进来的不用说当然是九里堡堡主菩萨戚槐生了,但他像极了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刘二麻子身材并不太高,但肩膀很阔,九里堡主的身材也并不很高,肩膀却很宽阔。 刘二麻子脸盘大,有一脸很密很深的麻子,故而有刘二麻子之称。九里堡主的脸盘也很大,也有一脸麻子,只是麻得不深。 但刘二麻子的脸黑里透红,故而越显得麻而有光,九里堡主脸色白净,麻子就隐蔽了许多,看得不大显眼。 另外刘二麻子浓眉、粗目、鼻直、口大。九里堡主眉也很浓,只是已见花白,一双凤目捆而且长,鼻直而隆,口大而方,都颇相近似。 所不同的刘二麻子是一部连鬓络腮短胡子,九里堡主却有一部及胸花白长髯,虽也连鬓,但根根清细如丝。 不论如何,二人异少同多,看去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明明是两个人! 一个是连任过三届武林盟主的九里堡主,江湖上出了名好好菩萨——菩萨。 一个却只是黄河底卖狗皮青的刘二麻子,论身份去奚啻天壤,但两人竟有如此酷肖。 天底下相貌相同,也是常有之事,何况九里堡主和刘二麻子还有小异之处,本来并不足奇。但无巧不巧刘二麻子在三天前突然失踪,再加宇文不弃前晚夜探“仰星楼”,看到伸出被外的一双脚,明明是刘二麻子穿的双根梁布鞋,鞋帮上还沾了黄河底特有的黄泥巴,如今又看到九里堡主如此酷似刘二麻子,心头难免暗暗怔神! 这一段,只是作者描述九里堡和刘二麻子颇有相似之处,要说清楚,未免稍费笔墨,但其实只是九里堡主由两个使女搀扶着走出的一瞬间事! 荆一凤看到九里堡主,就翩然迎了上去,叫道:“舅舅!” 宇文不弃也立即躬下身去,恭敬的就叫了声:“舅舅。” 九里堡主菩萨(他外号叫做菩萨)脸上木无表情,只是口齿张了张,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好,你爹有没有来?” 他说来似乎很吃力。 荆一凤道:“爹大概也来了。舅舅,他是程表哥,你老人家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哦!”菩萨点着头,低沉的道:“很好,他爹也来了么?” 荆一凤道:“没有,就是表哥一个人来的,他是给你老人家拜寿来的呀!” “噢!噢!”菩萨口中连声“噢”着。 荆一凤朝他右首一个使女道:“我来扶着舅舅走好了。” 伸过手去,搀扶着菩萨的手臂,那青衣使女立即敛手退下。 宇文不弃也走上去,伸手搀扶住菩萨,替下了左首的青衣使女。 他这一搀扶,顿觉这位九里堡主臂膊极为粗壮,不类五十九岁的老头,心中更觉疑云重重。” 荆一凤问道:“劳总管,我们可以出去了么?” 劳乃通连忙陪笑道:“早该出去了,外面来宾,只怕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呢!” 宇文不弃道:“既是如此,劳总管请陪同老神仙先行,我们也可以走了。” 老神仙呵呵笑道:“劳总管只管陪同堡主出去,贫道有新收的徒儿陪同就可以了。” 一面回头道:“徒儿咱们走吧!” 在他说话之时,林秀娟已经扶着他举步行去。 她那里是搀扶?简直是把身子贴着老神仙,偎依而行。 宇文不弃看得暗暗骂了声:“好个不识羞耻的女人:” 举劳总管道:“表少爷、表小姐也可以慢慢的走吧!” 菩萨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两人搀扶着,颤巍巍的移动脚步,在地上拖着行走。两名青衣使女紧随在身后而行。 第九章突患病盟主不治 前面正厅、和东、西花厅,早已灯火辉煌,摆开了数十桌筵席。大厅中间,高悬南极仙翁中堂,长案上供着寿桃、寿面,点燃起两支粗逾壮汉胳膊的大红寿烛。 长案前面,一共是三张晶字形的八仙桌,红毡牙箸,玉盏银碟,比其他席上,要考究得多。 所有来宾都心里清楚,上面这三席,是寿星和九大门派,二大帮的贵宾坐的。 这时候,离上灯时分已经过了一会,厅上数十席都已坐满了。 江湖虽大,江湖上人只要稍有名气,大家纵然不识,也互相知道,何况这些来宾之中,有多少多时不见的老朋友,在这里见到了面,因此满堂欢笑,互叙契阔,自然人身嘈杂其沸如鼎。 这时大厅门口出现了一批人,这是由副总管金奇从东花厅接来的。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不过四十五六年纪,面貌白皙,气宇轩昂,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黄山万松山庄庄主万春霖。 接着是少林方丈慧通大师,武当掌教一宁道长、华山派掌门人华凤藻、衡山派掌门人鲁元增、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九宫掌门人竹逸先生、丐帮帮主简叔平、徽帮龙头曹凤台、江西白鹤观天鸣道长、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稍后一位却是眉目如画,体态轻盈,而又冷若冰霜的年轻女冠,看去不过二十三、四,却居然和这些一派掌门人走在一起,使得全体来宾暗暗纳罕不止! 也有人知道那美貌年轻的女道士原来是九华青莲庵独目老道姑的门下,叫做阮清音。 说起独目道姑,就是九大门派掌门人,也莫不肃然起敬,但江湖上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她的来历,如论辈分,当今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算来都该尊她一声“老前辈”,阮清音是她独一无二的门人,自然可以和各大门派掌门人并起并坐了。 还有就是双环镖局的总镖头晏长江,江湖上镖局之多,何止数十百家,到九里堡来拜寿的总镖头,何止上百?但惟有晏长江被招待到东花厅,此时又和各大门派掌门人走在一起,这为什么? 一来是晏长江名动大江南北,在武林中名头甚响,二来他同在徐州,据说和九里堡主菩萨私交甚笃,则被延到东花厅的。 最后一人,则是一身青衫的清癯老者,他是堡主的内亲荆云台,也就是荆一凤的爹。他出身峨嵋,还是开谛大师的关门徒弟,和当今峨嵋掌教灵根大师是师兄弟。 此刻,他是以半个主人的身份,陪同这些贵宾进入大厅来的。 品字形的席位,这些贵宾相互谦让了一番,才依次入席,坐了左右两席。(中间一席是寿星的)这时只听有人叫道:“郝真人来了。” “啊!他就是老神仙!” 老神仙满脸红光,由林秀娟搀扶着步入大厅。 上首两桌贵宾席上的人,立时全都站了起来,贵宾站起来了,其他来宾自然也纷纷起立! “不敢当,诸位快快请坐,请坐。” 老神仙声若洪钟,偌大座大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万盟主、诸位掌门人,久违、久违!” 荆云台迎上两步,拱拱手道:“老神仙请上坐。” “不敢,不敢。” 老神仙稽首道:“那是寿星席,贫道怎好上坐?” 荆云台含笑道:“席次早已摆定了的,就是要老神仙和寿星同席。” 老神仙呵呵一笑道:“荆施主,你真好福气,令媛出落得像花朵一般,好不令人羡煞?” 荆云台道:“老神仙夸奖,小女淘气得很,还要老神仙多加教诲才成。” “那里?那里?” 老神仙口中说着,又向盟主万春霖和各大门派的人一一打招呼,才指着林秀娟含笑道:“这是贫道关门弟子林秀娟,也要请盟主和各位掌门人多多指教。” 林秀娟朝大家福了福,登时引起了满堂掌声。 掌声中,老神仙就在中间寿星席右首一把椅子坐下,一面说道:“徒儿,你也坐下来吧!” 林秀娟果然靠着老神仙的下首坐下。 过没多久,从屏后走出总管劳乃通,提高声音说道:“各位来宾,敝主人出来了。” 他此话甫出,一片交谈之声,立时静了下来。 只见寿星九里堡主菩萨由一对少年男女扶持着从屏后走出,大厅上的来宾,登时全体起立,纷纷鼓掌。 劳乃通跟在宇文不弃边上,俏声道:“表少爷,待会你要跟来宾说几句话,报告庄主开刀的经过,好让大家知道。” 宇文不弃点点头。 这两句话的工夫,宇文不弃、荆一凤已扶着菩萨在中间站定。 菩萨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上身微晃,张张口说了句:“谢谢,谢谢。” 他声音说得十分低沉,来宾们相距稍远,就无法听得到了。 劳乃通忙道:“表少爷,现在该你说了。那个站在前面,面貌白皙的是万盟主,其余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 第四二章 干杯 宇文不弃点点头,立刻轻咳一声,发出清朗的声音说道:“万盟主,各位掌门人,各位贵宾,大家请坐,母舅五十晋九诞辰,幸承各位远道宠临,母舅内心至为感纫……” 他口齿清晰,声音清朗,人又长得温文俊逸,潇洒出众,因此他说到这里,厅上来宾,就纷纷鼓起掌来。 只有荆云台是菩萨的内弟,听宇文不弃称菩萨“母舅”,心中止不住暗暗诧异,不禁抬眼朝女儿望去。 荆一凤冰雪聪明,爹的眼光朝她望去,她自然立时就明白了,不觉粉脸微酡,朝爹嫣然一笑。 知女莫若父,女儿粉颊发赧,低首一笑,他立时就明白过来,一手摸着黑须,也不觉会心的笑了。 只听宇文不弃续道:“近年来,母舅经常患头风,时好时发,中间经过许多名医诊治,始终不见生效,三天前,劳山通天观老神仙忽然莅止,听说母舅患了头风,为了根治宿疾,由老神仙替母舅开刀……” 人群中有人“啊”了一声,问道:“老神仙也和华佗一样,替菩萨剖开脑袋,取出风涎么?” 宇文不弃道:“是的,老神仙因母舅寿辰在即,当晚开刀,预期三天即可康复……” 来宾听到这里,不觉又纷纷鼓起掌来。 老神仙坐在席上,一张婴儿般的脸上,微含笑容,朝大家颔首答谢。 宇文不弃续道:“老神仙的本意,母舅只是头风小疾,只要取出风涎,用药水清洗,即可无事,那知打开脑袋,才发现母舅脑中长了榧子大一颗恶瘤,非割除不可。但施过刀圭之后,须得七天静养,方可完全复原,如今才只三天,但今晚是母舅的暖寿宴,又有这许多新朋好友远道莅临,不得不亲自出来,向诸位贵宾致谢,只是母舅还未十分康复,话声很轻,也不能饮酒,因此嘱咐在下。向诸位贵宾说明原委,要请诸位多多原谅。” 总管劳乃通命一个青衣使女手托银盘,盘中放着酒壶酒杯,已在边上伺候。 劳乃通低低的道:“表少爷,你代庄主敬来宾三杯酒吧!” 到了此时,宇文不弃不好不点头。 青衣使女立时替他斟满了一杯酒。 宇文不弃取过酒杯,一面朗声说道:“母舅病体未复,不能喝酒,在下敬代表母舅,向诸位贵宾敬酒三杯,聊伸谢意。” 说罢,伸手从盘中取起酒杯一饮而尽。 青衣使女又替他斟了一杯,他又一口喝干。 荆一凤低低的道:“表哥,你不会喝得慢些!” 青衣使女斟了第三杯,宇文不弃又一饮而尽。 全厅来宾也纷纷起立,和他干了一杯,大家又纷纷鼓掌。 菩萨又晃动了下身躯,口中说着:“谢谢,谢谢。”宇文不弃站在菩萨身边,他忽然看到老神仙面向菩萨,似乎嘴唇微动,他嘴唇微动之后,菩萨才晃动身子,说着:“谢谢。” 这就使宇文不弃起了怀疑,暗自忖道:“难道菩萨说话之前,还得有人提醒他么?” 宇文不弃、荆一凤扶着菩萨在中间坐下,宇文不弃、荆一凤自然也在他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老神仙朝劳乃通招招手道:“劳总管,你也坐下来。” 劳乃通拱手道:“庄主和老神仙在座,那有在下的坐位?” 老神仙呵呵一笑道:“劳总管追随堡主二十年,一向是堡主的左右手,堡主一向待你如同手足,自然该坐下来陪陪堡主才是。” 遇了一回,才听菩萨点着头道:“劳总管,你就坐下来吧!” 荆一凤道:“劳总管,舅舅叫你坐下来呢,你确该坐下来才对,再说待回,还要由你代表舅舅,给大家去敬酒呢!” 她眼看宇文不弃喝了三杯酒,已经俊脸通红,这话就是怕等一回敬酒之时,又要他去代表舅舅,大厅上有这许多宾客,挨次敬去,不把他喝得烂醉如泥才怪,所以趁机把这敬酒的差事,推到劳总管头上去,要他去代劳了。 老神仙笑道:“对,对,方才表少爷已经代堡主喝过三杯了,他人头不熟,待回向各席来宾敬酒,自该由你总管代表了,不用多说,快坐下来吧!” 劳乃通拱拱手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就在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二十几名庄丁,川流送上菜肴。 老神仙忽然回首朝林秀娟问道:“徒儿你那妹子呢,怎么不见?” 林秀娟腼腆一笑道:“今晚厅上,都是各地来的贵宾,我妹子她……” 老神仙没待她说完,就摇着手道:“不对,不对,难道贫道徒弟的妹子,还算不得来宾,劳总管,快打发人去把她请来。” 劳乃通连声应“是”,就近朝一个送菜的庄丁招了招手,低低的说了几句。 那庄丁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不消多时,钱子良领着林秀宜来了。 她依然穿着那一套青布衣裙,但却特别显出她的淡雅宜人,朴而不华。 劳乃通已经站起身含笑道:“林姑娘,快来见过寿星庄主。” 林秀宜腼腆的朝菩萨福了福道:“小女子林秀宜拜见庄主。” 菩萨坐在上首,身子没动,只是口里说道:“好,好。” 宇文不弃这回特别留神,果然又见到老神仙嘴皮微动,心中暗忖:“果然是他以‘传音入密’教菩萨说话的了。” 劳乃通转而一指老神仙道:“林姑娘,这位老神仙,令姐今天已经拜在老神仙的门下,你大概还不知道呢!” 林秀宜又朝老神仙福了福。 老神仙目不转睛望着她,呵呵笑道:“果然是一对姐妹花,哈哈,好、好,你姐姐拜在贫道门下,已经是贫道的关门弟子,可惜贫道已经关了门,不然倒可以再收一个。” 劳乃通谄笑道:“老神仙垂青,多收一个门人,又有什么要紧?” “不成!”老神仙拍着林秀娟的肩,笑道:“贫道本来连这个门徒都不收的,是她恳求贫道收录,贫道答应她已经是关门徒弟了,以后决不再收。” 林秀娟接口道:“是呀,师父亲口说过,不再收徒了,就是妹子想拜师也已经迟了呢。” 接着拉过林秀宜的手,低声道:“妹子,这位是表少爷,这位表少爷你是见过的。” 林秀宜又朝宇文不弃、荆一凤福了福,才坐到她姐姐下首,她只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宇文不弃一眼。 这时武林盟主万春林已经站了起来,说道:“今晚是槐翁五十晋九华诞,大家站起来,敬槐翁一杯……” 他这一说,全厅来宾果然全都站了起来。 宇文不弃、荆一凤也赶忙搀扶着寿星站起。 万春霖首先举杯道:“咱们恭祝槐翁福如束海、寿比南山。” 说完,一饮而尽,大家都干了杯。 菩萨低沉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劳乃通低低的道:“表少爷,这一杯还是由你代表庄主干了。” 宇文不弃不好推辞,只得举杯道:“多谢各位来宾,母舅不能饮酒,这一杯还是小生代干了。” 举杯喝了。 荆一凤看着他,低声道:“表哥,你不能再喝了。” 这时,万春霖又举杯道:“郝真人是当今的活神仙,大家平日难得一见,今晚能在寿筵上看到老神仙,这是天大的福份,何况今天老神仙又收了一个关山门的女弟子,这是盛事,弥足庆贺,大家也来敬他一杯。” 他首先举杯干了。 大家果然也干了一杯。 老神仙连连摇手道:“万盟主这不是折煞贫道了么?贫道万万不敢当,贫道敬万盟主,敬在座的诸位来宾。” 双手举杯和大家对干了一杯。 于是总管劳乃通站了起来,一名使女不待吩咐,立即手捧银壶跟了过来,他由第一席开始,代表菩萨,挨席敬酒。 江湖上人,个个都是好酒量,佳肴川流不息的端上来,美酒也川流不息的涌进了各位宾客的肚子里。 大厅前面,锣鼓喧天,暖寿彩排已经开演,更乎添了许多热闹气氛。 整座大厅,都在一片欢笑敬酒之声。 菩萨坐在上首,他对来宾的欢笑,似乎无动于衷,既不言语,也不饮食,只是木偶般坐着。 不说话,这是老神仙关照的,说话伤神,他手术初愈,自以不说话为宜。 不饮食,也没错,桌上都是大鱼大肉,油腻太重,对身体还没康复的人,是不适宜的。 但宇文不弃暗中留神,发现他除了不言不动,连眼神都呆滞失神,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心中感到有些不大对劲,他挚眼望望荆一凤,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 劳乃通已经敬酒回来,坐在下首,忽然含笑起立,举杯道:“表少爷、表小姐,二位是庄主的至亲,也是今晚寿筵上的一对璧人,在下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宇文不弃、荆一凤给他当着许多宾客,敬两人的酒,岂非另有含意,两人的脸都被他说红了! 宇文不弃站起身道:“劳总管是舅舅的左右手,小生应该敬你才是。” 举杯和他干了。 荆一凤也只好站了起来,她晕红着脸,但心里却是甜蜜的,含羞道:“劳总管,我不会喝酒,谢谢你……” 第四三章 迟钝 举杯略一沾唇。 就在此时,左首第一席上,突然有人倒了下去,同席的人,口中发出了惊啊之声,有不少人迅快的站起,围了上去。 这左首第一席,是贵宾席,坐的是武林盟主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时之间不知这猝然倒下去是什么人? 劳乃通急忙起身赶去。 这倒下去的人,竟然会是武林盟主万春霖,他脸色通红,双目紧闭,口中吐着白沫,业已不省人事! 华山派掌门人华凤藻,衡山派掌门人鲁元增正好坐在他下首,看他无故倒地,急忙双双离席,华凤藻精于医道,伸手抓起万春霖左手,按着他脉门。 少林方丈慧通大师问道:“华掌门人,万盟主怎么了?” 华凤藻攒攒眉道:“心脉跳得很快,但脉像微弱,可能是饮酒过量……” 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道:“万盟主一向海量,今晚他喝得并不算多,照理不至昏倒。” 劳乃通急急问道:“万盟主怎么了?” 鲁元增道:“目前还不清楚。” 劳乃通道:“老神仙在此,还是请老神仙快来看看吧!” 一面回头道:“老神仙,昏倒是万盟主,请老神仙快来瞧瞧。” 老神仙意外的“哦”了一声,说道:“会是万盟主,好,且让贫道来瞧瞧。” 说完,很快站起身,三脚二步的奔了过去。 宇文不弃眼看这是机会,急忙朝菩萨耳边说道:“舅舅,昏倒过去的是万盟主。” 照说,菩萨只是动过手术,身体没有完全康复,说话声音较弱,但神志应该是清爽的,纵使宇文不弃不说,他看到了,听到了,也该问的。 但宇文不弃告诉了他昏倒的是万盟主,他依然木然而坐,一声不作,连看也没朝宇文不弃看上一眼。 宇文不弃心头暗暗一楞,忖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说话必须有人授意才行。” 此时一见老神仙和劳乃通二人均已离席,就趁机站起身道:“表妹,我过去看看。” 他从林秀娟身边走过,故意放缓脚步,低声道:“字写了,回信只有一个字,正大光明的‘正’字。” 林秀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口中低低的说了声:“谢谢你。” 老神仙走到万春霖身边,蹲下身,也和华凤藻一样,先抓起万春霖左手,切了切脉,两道白眉忽然微微攒动,没有作声。 武当派掌门人一宁道长问道:“道长,万盟主究是……” “唔!”老神仙“唔”了一声,又停了停,才微微摇头道:“万盟主心脏一向衰弱,酒是大忌……” 又伸手在万春霖胸口摸了摸,摇着头,站起身来。 劳乃通急道:“老神仙、万盟主他……” 老神仙神色微黯,低沉的道:“他心脉衰竭已久,刚才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才致猝然发作,劳总管,你赶紧派人护送他回转黄山,据贫道预计,万盟主最多也只能苟延三天了。” “阿弥陀佛!” 慧通大师合掌道:“这么说,万盟主已是无效了?” 老神仙道:“一个人心脏衰竭,是无药可救的。” 劳乃通道:“万盟主关系武林安危,老神仙总得想想办法才是。” 老神仙微微摇头道:“办法是有,但这办法行不通。” 劳乃通喜道:“老神仙既有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老神仙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心,万盟主的心脏已经衰竭,换一个强壮的心,他就可无事,但为了救人,总不能去活生生的杀一个人,挖出来替万盟主更换吧?” 慧通大师望望昏迷不醒的万春霖,只是口诵佛号。 华凤藻一声不作,又去抓起万春霖的左手,仔细切了一回脉,眉峰微敛,没有作声。 劳乃通已要管事周新亭率领两名庄丁用软榻抬起万盟主,往外行去。 副总管金奇急步走入,朝劳乃通垂手道:“总管有何吩咐?” 劳乃通吩咐道:“万盟主酒后中风,连老神仙都无法施救,你赶快备马,护送万盟主回转黄山,连夜起程,向万家详说原委,据老神仙预测,万盟主已只有三天时光,务请万夫人节哀顺变,替他准备后事,不可耽误了。” 金奇点头道:“属下省得。” 劳乃通一挥手道:“你快去吧。” 金奇应了声“是”,匆匆退下。 劳乃通转身走至菩萨身边,低低的道:“启禀庄主,万盟主中风猝发,据老神仙切脉之后,认为万盟主心脏衰竭,只怕已难挨得过三天,属下已经叫金奇连夜护送回转黄山。” 菩萨上身晃动,点着头,低沉的道:“好,这真是意外之事,就这么办吧!” 宇文不弃心头暗暗嘀咕,万盟主自己虽然不熟,但看他不过四十五六岁,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心脉早已衰弱,焉会事前毫不察觉,尤其无巧不巧会在今晚猝然中风,这难道和菩萨的神色呆滞,形同木偶,有着关连不成? 真要如此,那么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大家因万盟主猝然中风,各大门派掌门人,心头自极沉重,再也无兴喝酒。 劳乃通悄声道:“表少爷、表小姐,庄主身体尚未复原,二位先扶他进去休息吧!” 一面起身道:“各位来宾,敝上身子尚未复原。要先行退席了,诸位请再多饮一杯吧!” 宇文不弃、荆一凤已搀扶着菩萨站了起来。 大厅上所有宾客,也纷纷站起。 菩萨又晃动着上身,连声说着:“谢谢。” 老神仙道:“劳总管,堡主回去休息,这里就由你多照顾一回吧,贫道还得回去给堡主调配服药,也要先行告退了。” 林秀娟跟着站起,朝她妹妹道:“妹子,你先回去,我送师父回东园去。” 林秀宜点点头。 于是宇文不弃、荆一凤搀扶着菩萨,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林秀娟扶着老神仙一起退入厅后,折入长廊,回转东园。 宇文不弃、荆一凤把菩萨送到仰星楼,然后由两名丫鬟搀扶上楼,就和老神仙告辞,退了出来。 此时夜雾虽浓,但东园几条主要通路上,却悬挂起风灯,把花树亭台,照得通明。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荆一凤首微抬,侧着脸道:“表哥,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坐一回呢?” 宇文不弃低笑道:“表妹一个人无聊,我就陪你去聊聊也好。” 荆一凤披披嘴道:“难道你一个人不无聊?” 宇文不弃道:“是,是,我一个当然也无聊,能陪表妹聊聊,我是求之不得的事。” 荆一凤举手理理鬓发,一甩头道:“少讨厌。” 两人跨进涵青阁。春云迎着上来,说道:“表小姐回来了,外面堂会刚开锣,听说很热闹呢!” 荆一凤道:“你要去看戏,替我们沏两盅茶来,你只顾去好了。” 春云应了声“是”。 荆一凤引着宇文不弃上楼,两人在起居间落坐,一面说道:“累死了,你累不累?” 宇文不弃道:“还好。” 荆一凤看了他一眼,粉脸飞红,说道:“爹也看到你了。” 宇文不弃道:“你怎不给我引见呢?” 荆一凤道:“爹陪着各大门派掌门人说话,他老人家还朝我笑呢!” 宇文不弃道:“朝你笑作甚?” 荆一凤赧然道:“就是为了你咯!” 说话之时,春云已端着两盏茶送上。 荆一凤道:“你可以去看戏了。” 春云道:“小婢不敢,给周管事看到了,会骂小婢的。” 荆一凤道:“不要紧,你就说我要你去的就是了。” 春云喜道:“多谢表小姐,小婢那就去了。” 喜孜孜的退下楼去。 宇文不弃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 荆一凤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宇文不弃低低的道:“我和表妹坐得近一些,说起话来就方便得多了。” 荆一凤白了他一眼道:“你坐在对面,就不方便么?” 宇文不弃低低的道:“我是和你说正经话。” 荆一凤抿抿嘴,笑道:“我没说你不正经呀!” 宇文不弃道:“你看舅舅有什么不对么?” 荆一凤问道:“有什么不对?” 宇文不弃道:“什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我总觉得他神情呆滞,举动迟钝,好像自己一点没有主见。” 荆一凤道:“那是刚开过刀,身子还没有复原咯!” “不!”宇文不弃道:“他好像连话都不会说。” 荆一凤看了他一眼,说道:“舅舅只是不能多说话,他方才不是说过好几句话么?” 宇文不弃摇摇头,凑过脸去,低低的道:“他说话,都是老神仙教的,你方才没有注意,但我一直注意着,在他说话之前,老神仙一定嘴皮微动,以‘传音入密’教他该说什么话,他才开口。” 荆一凤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宇文不弃道:“我觉得有些可疑,因此我等到老神仙去看万盟主的时候,故意和他说话,他就恍如不闻,连理也没理。” 荆一凤怀疑的道:“你这话是说老神仙没有把舅舅的头风医好,或者是医坏了?” 第四四章 挨刀 “都不是。” 宇文不弃接着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你舅舅了。” 荆一凤睁大双目道:“那会是什么人?” 宇文不弃道:“我也只是猜想,他可能就是我失踪的朋友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荆一凤道:“这有可能么?” “有。”宇文不弃道:“第一,就是我前天晚上看到楼上躺卧的那人,他脚下穿的明明就是刘二麻子脚上那双鞋,而且鞋帮上还沾有黄河底特有的黄泥巴。” 荆一凤问道:“还有呢?” 宇文不弃道:“第二,他和刘二麻子面孔、身材都十分相似,只是刘二麻子脸黑,他皮肤比较白皙,刘二麻子是连鬓苍须,他是花白胡子。” 荆一凤道:“也许脸型有些像,那也是常有之事。” “还有。” 宇文不弃道:“刘二麻子是苦力出身,臂膀比较粗,而且肌肉上有虬筋,我想舅舅一直处尊养优,就算练武,臂膀也不会太粗,更不应该有虬筋的。” 荆一凤一呆道:“这倒不错,我方才扶着舅舅,就觉得舅舅上臂肌肉甚是结实,他老人家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还有。” 宇文不弃接着道:“方才万盟主突然昏厥过去,只怕也大有蹊跷。” 荆一凤道:“老神仙不是说他心脏早已衰竭了么?” 宇文不弃道:“你相信?” 荆一凤怔道:“难道不对?” 宇文不弃道:“我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只是太凑巧了些。” 荆一凤道:“那么依你看呢?” 宇文不弃道:“这很难说,如果真有蹊跷,那就不寻常了。” 荆一凤问道:“你认为和老神仙有关?” 宇文不弃道:“我也没有具体的事实,但我总觉得这中间,好似有一件很大的秘密,牵连着很多人,而且正在酝酿之中。” 荆一凤道:“不知爹知不知道?明天,我抽个时间,和爹说去,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见。” 说到这里,忍不住悄声问道:“你到徐州来,究竟有什么事呢?” 宇文不弃道:“我是奉家师之命,到徐州来的,家师也没指明要我做什么?他老人家平常也不大肯多说,好像要做什么,让我自己去找,做应该做的事,所以我也弄不清楚此来的目的。” 荆一凤低低的道:“无名道长学究天人,他要你来,说不定就是我们目前遇上的事了。” 宇文不弃道:“也许是的。” 荆一凤道:“你该回去了,如果他们真有什么阴谋,一定会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你在楼上耽久了,人家就会起疑。” 宇文不弃点点头,站起身,说道:“那我就走了。” 荆一凤也跟着站了起来。 宇文不弃一把把她拥入怀里。 荆一凤嗯道:“表哥,不……” 她“要”字还没出口,两片樱唇已被他的嘴唇吻住了。她没有挣扎,也紧紧的抱住他。 过了好一回,他们才从温馨中醒来,她离开他的怀抱站住,幽幽的道:“以后不要这样,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宇文不弃满足的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不放,道:“这里会有什么人看见。” “好了,你可以走了。” 荆一凤飞红着脸,轻轻甩脱了他的手。宇文不弃潇洒的举步往楼下走去。 荆一凤跟着下楼,一直送到门口,娇声道:“表哥,明天见。” 宇文不弃回头道:“你上去吧,时间不早,也该休息了。” 他踏着方砖铺的花林小径,回到涵香阁,推门而入,门只是虚掩着,也不见春兰的影子,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他只当春兰到前面看戏去了,反正自己也不需什么人服伺,这就举步上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正待打火点灯! 只听身后一个森冷的声音说道:“表少爷,不用点灯,你坐下来,咱们这样谈谈就好。” 一件尖锐的东西,低住了后腰。 宇文不弃心头暗暗一惊,问道:“你是什么人?” 只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道:“你不用问咱们是谁,到凳上坐下,好好回答咱们的话。” 宇文不弃因对方有利武器抵着腰部,只好朝前走了两步,在一张木凳上坐下,问道:“两位要问什么呢?” 那人利器依然抵住他腰后,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宇文不弃心中已经有数,不觉笑道:“你们不是叫我表少爷么?我是什么人,何用再问?” 另一个人道:“咱们问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不弃道:“我叫宇文不弃。” 身后那人道:“这是你的真实姓名?” 宇文不弃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更姓,我何用说假的?” 另一个人道:“你真是菩萨的外甥?” 宇文不弃笑道:“这能假得了么?你们倒似在怀疑我的身份,这是谁支使你们来的?” 另一个人道:“咱们已经跟了你几天,还用得着有人支使么?” 身后那人道:“你爹叫什名字,家在那里?” 宇文不弃忽然转过身去,笑道:“二位问得很多了,现在也该让我问问二位了吧?” 他这一转身,身后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到了宇文不弃的手上。 那汉子骇然后退,但边上另一个汉子迅快闪身而上,一下到了宇文不弃身边,手中匕首一下朝腰间插来,他这一手已经快到无以复加,那知匕首插下之时,忽然插了个空,身边那有宇文不弃的影子? 原来宇文不弃早已跨上一步,到了先前那个汉子面前,微笑道:“朋友大概有些不大服气,认为小生夺下你这柄小刀,是投机取巧,那好,小生还给你就是了。” 两个指头夹着刀尖,果然把刀柄朝那汉子递去。 那汉子还有些犹豫,不敢伸手去接。 宇文不弃伸出去的手,依然夹着刀尖没动,含笑道:“你只管接过去,再来一次,……” 那汉子看他这么说,果然一探手,把匕首接了过去。 另一个汉子却趁他说话之时,轻若狸猫,一下欺到宇文不弃身后,这回觑准了下手,又是一匕首朝他后心刺下。 宇文不弃就像背后长着眼睛,连身也没回,只是右手往后弯去,五指一拢,又把另一个汉子手中匕首夺了过来,交到了右手,同样用两个指头夹着刀尖,弯手往后面送去, 口中笑道:“这记不算,你也把小刀子接过去,好好的耍几招给小生瞧瞧。” 另一个汉子看他连身子也没转,就把自己匕首夺了过去,心头方自一惊,又看到他把匕首往后递来,急忙劈手抢了过去。 这两人身手原也不弱,要是弱手,也不会被派出来对付宇文不弃了。 如今自己两人几乎连手也没交上,就被人家夺下匕首,又交还过来,这口气自然咽不下去。 不,如此窝囊就退却的话,也没法子向上面交差。 两人心意相同,人家既已递还匕首,这机会岂能错过?自非全力施为,放手一搏不可! 两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吆喝,一个在宇文不弃前面,一个在宇文不弃身后,立时发动攻势。 他们经过方才匕首一照面,就被夺走的经验,心知宇文不弃是个扎手人物,这回当然加倍小心,不但出手奇快,变招也神速无比!就在他们一欺而上,吆喝声中,两柄匕首一前一后,寒芒飞闪,各人已经一连攻出了五六招之多! 这五六招可不简单,前面一个刀尖所指,就几乎笼罩了宇文不弃胸腹间七八处要穴。 后面一个更绝,他手臂连挥,防范宇文不弃向两边闪躲,因此这五六招,几乎把他可能从两边闪出的路子全封死了,不论你向左或是向右闪出,都非挨上他一刀不可! 那知宇文不弃既不前进,也不后退,更不作左右闪避,他双脚站在原处,根本一动不动,只是随着一前一后两柄匕首刺来之时,上身一回左摆,一回右转,两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好像专朝他空处下手一般,此去彼来,动作虽快,只是贴着他衣衫而过,不但没刺到他身上,就是连钮扣也没挑下一颗来。 这好像同门师兄弟在练武场上操练匕首,你刺来刺去,有一定的路数,他躲闪也有一定的身法,本来就刺不到的,只是让围观的人紧张刺激而已! 两个汉子越是刺不着,就越是不肯甘休,手上也越刺越快,有时两柄匕首一前一后,刺到一个部位,就会匕首击上匕首,发出“叮”“叮”交鸣声响! 就因为他们越刺越急,这“叮”“叮”之声,也不时可闻! 这一路匕首,两人少说也已经刺了五六十下之多,打到后来,就因为宇文不弃闪得太快了,闪动的人影,渐渐由淡而薄,成了透明的人影!(不信你拿一根木棍向空挥舞,舞得太快了,木棍影子不是成为透明的了么?这可不是神话) 两个汉子眼看宇文不弃始终不曾还手,胆子也大了,管他刺得中,刺不中,把一柄匕首运转如飞,当初师傅怎么教的,他就怎么使出来。 第四五章 刺客 反正你既然不还手,老子手中总是一把锋利得可以卸下你胳膊来的匕首,一百下中间,就九十九下没有刺上你,但只要有一下刺中了。保你前后对穿! 因此他们并不理会宇文不弃如何躲闪,只是闷声不响,猛刺不休。 方才两柄匕首还是偶而碰上,才发出“叮”“叮”之声,现在宇文不弃的人影渐渐模糊,两柄匕首竟然面对面的碰上了,一时但听“叮”“叮”“当”“当”之声,突然大作,几乎变成了两个人双打了。 就在这一阵兵刃互相交击声中,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笑声,说道:“二位自己人,怎么认起真来了,快快住手,小生已经等了好一回,你们打好了,小生还要问问二位呢!” 两人听到宇文不弃的话声,不由猛吃一惊,急忙住手,回头看去,宇文不弃背负双手,站在自己两人右首三尺来远的地方,根本不知他何时闪出去的? 原来宇文不弃早就闪出去了,因为房中没有点灯,光线较暗,他上身东闪西闪,影子模糊不清,故而他已经闪出去了,两人依然一无所觉,还在那里抡着匕首猛刺不休。 这回两人都已警觉凭自己这点能耐,和人家差得太远了! 既然不是人家对手,三十六着,自然走为上着。 宇文不弃话声甫落,两人倏地一分,一个转身直向门口掠去,一个背后就是窗户,身子一个轻旋,点足朝窗口穿出。 宇文不弃轻笑一声道:“二位一点交代也没有,就这样走了么?” 左手一探,就抓住了穿窗汉子的一条后腿,一抖手,砰然把他掷到地板上。 这时另一个汉子已经掠出房门,正待朝楼梯跃下。 宇文不弃一个箭步,已经跟踪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他后心,提了起来,说道:“朋友要走,也该和小生打个招呼,小生还没点头,你们如何能走?” 一手提着汉子,回入房中,然后五指一松,把他放到地上,自顾自点起一盏白瓷油灯,在椅上坐下,目光一抬,说道:“就你先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支使你来的?” 那汉子手中还握着匕首,额上已经绽出汗来,但身子兀是动弹不得。 那是宇文不弃松开五指之时,已经使了截脉手法,那汉子口中发出嘿的一声冷笑,说道:“你认为老子会说么?” 宇文不弃笑道:“朋友已经落到我手上了,你想不说成么?” 那汉子道:“小子,咱们既然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剁,悉听尊便。” 宇文不弃摇头笑道:“你错了,小生不会杀你的,因为你只是受人支使,并非正主,杀了你也于事无补,小生只要你说出主使的人是谁,我立时就可释放你回去。” 那汉子道:“你纵然释放了我,但我若说出来了,这条命也是保不住的了……” 刚说到这里,宇文不弃突然回头喝道:“窗外是什么人?” 喝声未落,突见三点寒星朝后脑激射而来。(他背窗而坐) 宇文不弃跟酒仙游一瓢练的“回风子”,是暗器中最难练的一种手法,练暗器的人,最先要练接暗器,宇文不弃对这一套可说是大行家了。 别人接暗器,大半都是用手接的,但他却是左手一挥,衣袖飞卷,就把三点寒星接了下来,那是三枚铜钱。 暗器堪堪接住,人已快若轻烟,一下穿窗而出,目光凝处,那里还有人影? 宇文不弃暗暗惊楞,此人好快的身法,这东园之中,到处都是花木树林,此人只要隐入树丛,深夜之中,是不易发现的。当下也就不再追寻,转身仍由窗口回入屋中。 那汉子因为被截脉手法所制,无法逃跑,依然木立原地。 宇文不弃回到椅上坐下,说道:“朋友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那汉子脸色有异,双眼也缓缓闭了下来,不觉问道:“你怎么了?” 那汉子没有作声。 宇文不弃站起身,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 那汉子轻他一拍,身子突然一歪,“砰”的一声倒了下去,嘴角登时流出黑血来! 血,竟然比墨还黑!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惊异,急忙俯身看去。才发现他喉头有一点黑色血珠,分明是中了飞针一类喂毒暗器无疑。 这种暗器,见血封喉,敢情早已死了,只是他被截脉手法所制,身子不动,是不会倒下去的。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这是自己追出去的时候,有人用暗器杀了他!” “不,他面向前窗,毒针射中咽喉,那应该是从正面射来的!哦!这贼人果然狡猾得很,他方才打出三枚制钱,只是引自己注意而已,暗中却夹了一支毒针,射向他咽喉,这要怪自己经验不足,才上了他的恶当!” 他忽然想到此人中了毒手,还有一个不知是否也中了毒手?想到这里,急忙直起身,朝还有一个汉子身边走去,目光一瞥,不由使得宇文不弃怒从心起,猛一顿足,沉哼道:“好个贼子,竟然当着小生的面,杀人灭口,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找出来的!” 原来这个汉子也经宇文不弃把他摔到楼板上的时候,以截脉手法制住了经穴,是以躺着不能动弹。 此时目光一注,发现他后脑赫然钉着一支细如牛毛的毒针当然也已死多时了。 只是他躺卧之处,已经靠近后窗,宇文不弃登时想到飞针乃是细小之物,不可能射得太远,那一定是自己从前窗追出之时,那人已经躲到后面窗下,这支飞针,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了! 这又怪自己江湖经验不足,不曾防到这一着,当时如果到后窗去瞧瞧,准可发现贼人踪影,也许可以把他一齐留下了。 他想到贼人如此狡猾,那么自己回来之后,始终不曾看到春兰,连楼上动手,和两个汉子砰然倒在楼板上,发出的两声巨响,依然没把春兰惊醒,莫要也中了贼人毒手? 一念及此,立即匆匆下楼,找到小客厅的后面,那是下人的卧房,他推门而入,目光一注,果然发现春兰和身扑在床上,只要看他情形,分明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这就走近过去,伸手在春兰身上,轻轻拍了两掌。 春兰口中“啊”了一声,直起身来,揉揉眼眼,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大男人,她因房中没有灯火,看不清人影,口中惊啊一声,尖叫道:“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宇文不弃道:“春兰,是我。” 春兰又啊了一声,说道:“是……表少爷,你……你……” 她一张粉脸,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当表少爷要…… 宇文不弃道:“你是被什么人点了穴道,还记得么?” 春兰定了定神,才道:“方才……表少爷还没回来,闯进来了两个黑衣人,没待小婢开口,就点了小婢穴道,以后,小婢就不知道了。” 宇文不弃道:“这两个贼人,现在楼上,已被人用毒针所杀,你快去找周管事来。” 春兰听说两个贼人已被杀死,听得脸上变了颜色,哆嗦的道:“是……是表少爷……杀了他们么?” 宇文不弃道:“不是我杀的,你快找周管事来。” “是!”春兰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宇文不弃随着她退出房门,就在楼下小客厅中坐了下来。 不多一回,管事周新亭随着春兰急匆匆的赶来。春兰在小客厅中掌上了灯。 周新亭垂着双手,说道:“小的见遇表少爷,小的方才听春兰说,这里有两名刺客?” 宇文不弃点头道:“是的,小生回来的时候,两个黑衣汉子就隐身房中,被小生擒住,正待问话,但有人在窗外施放毒针,把两人杀以灭口。” 周新亭道:“表少爷可曾看到那是什么人吗?” 宇文不弃笑道:“小生若是看到了他,还有让他逃走么?” “是、是。” 周新亭连应了两个是,又道:“那么两个贼人的尸体就在楼上了?” 宇文不弃道:“不错,你到楼上去看看,是不是认识他们?” 周新亭道:“小的怎么会认识贼人呢?” 宇文不弃笑道:“小生之意,周管事能担任这里管事之职,自然也经常会在江湖上走动,这两人身手不弱,也许在江湖上小有名头,周管事可能会认得他们了。” 周新亭陪笑道:“表少爷有所不知,小的确也奉总管之命,时常出去办事,但认识的也多是白道中人,像九大门派的人,小的还认识几个,至于黑道上的人,小的就不认识了。小的先去看看,总管听到这里出了事,大概也快赶来了。” 随着话声,举步往楼梯上行去。 这时门外果然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总管劳乃通当先抢了进来,一眼看到宇文不弃,急忙问道:“表少爷,这里发现了刺客?” 他身后还随着七八个庄丁,全是腰佩钢刀,雄纠纠的健儿,不待吩咐,已在门外散了开来,如临大敌! 第四六章 忙碌 宇文不弃含笑道:“惊动劳总管了,这里方才有两名黑衣汉子闯入,制住了春兰,躲在楼上,小生回来之时,没见到春兰,只当她到前面看戏去了……” 劳乃通道:“派在这里使唤伺候的丫鬟,绝不敢擅自离开的。” 宇文不弃道:“小生上楼之后,那两个贼人突然现身,还亮出了匕首……” “该死,该死!” 劳乃通道:“这里日夜有三班人轮流巡守,怎么会让外人闯进来的,这个在下非严办不可!哦,表少爷没事吧?” 宇文不弃道:“这两人身手颇是不弱,但被小生出其不意,把他们制住了。” 劳乃通笑道:“表少爷家传绝艺,两个跳梁小丑,自不足道了。” 宇文不弃就把自己正待问话,窗外忽然有人打进三枚制钱…… 劳乃通吃惊道:“他们还有接应的人?” 宇文不弃取出三枚制钱,一面把自己如何追出窗外,不见贼人踪影,及回入房中,如何发现两人已死在毒针之下,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说那两个汉子是查究自己身份来的。 劳乃通发楞道:“会有这等事,表少爷,咱们上楼去看看!” 他让宇文不弃走在前面,自己跟着上楼,春兰也跟着劳总管身后,登上楼梯。 周新亭一见劳总管到了,本来在检视两个汉子尸体的人,急忙站起身,垂手道:“总管来了。” 劳乃通问道:“你看这两个是什么人?” 周新亭道:“回总管,他们一身夜行衣饰,分明是黑道中人了。” 劳乃通道:“是什么暗器所伤?” 周新亭赶忙一摊手,他手掌上有两支细如牛毛的毒针,送到劳总管面前,说道:“总管请看,这是喂毒梅花针,属下是从他们身上起下来的,一中咽喉、一中后脑,这种毒针,毒性甚烈,见血封喉,十分歹毒,使用这种毒针,显然是黑道上的高手了。” 劳乃通从他手掌上取起毒针,看了一看,嘿然道:“他们敢夜入九里堡逞凶,杀人灭口,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随着话声,把毒针交还周新亭手中,一面说道:“你要他们加强巡逻,庄主寿诞,居然被歹人潜入,这要传出江湖,九里堡的颜面何在?” 周新亭口中唯唯应是。 劳乃通又道:“你去叫人快把这两具尸体运走,今晚时间不早,表少爷也可以安息了,此事在下一定要查。” 周新亭又应了两声“是”,才匆匆下楼,带着四个人上来,把两具尸体扛走。 劳乃通道:“表少爷还是换一个房间吧!春兰,隔壁不是还有一间么,你快铺好床铺,好让表少爷休息。” 春兰应了声是,正待退出。 宇文不弃含笑一摆手道:“春兰,不用了,小生住在这里就好。” 劳乃通拱拱手道:“表少爷那就安息吧,在下告退。” 宇文不弃道:“真不好意思,劳动劳总管了。” 劳乃通道:“表少爷好说,在下惭愧,没有尽到督促之责,才让大胆贼徒来去自如。” 说着,再一拱手,举步下楼而去。 春兰铺好被褥,俏生生走近,娇声道:“表少爷,小婢给你宽衣吧!” 宇文不弃道:“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坐一回。” 春兰转身退出,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表少爷那就喝口茶。” 宇文不弃朝她含笑道:“谢谢你,夜色已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春兰应了声“是”,才悄悄退去,随手带上房门。 宇文不弃一手端着茶盏,回到窗下坐下,心中只是思索着刚才两人,不知究竟是何来历?从他们口气听来,明明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怀疑自己身份,应该是九里堡的人! 九里堡的主人是老堡主——菩萨,他即使真是因头风开刀未愈,对自己起了怀疑,就该向荆一凤询问,决不会派人守在自己房中的。 除了菩萨,堡中大权独搅的是总管劳乃通,那么怀疑自己身分,派人来查自己,就出之劳乃通的支使了! 他想到堡主笠口萨连说话都要老神仙以“传音入密”支使,等于形同傀儡,这一点,劳乃通必然知道。 那么莫非是劳乃通和老神仙互有勾结? 他想到这两人互有勾结,不禁想到菩萨和刘二麻子有许多相似之处,这该作何解释呢?到底这菩萨是他本人呢?还是刘二麻子?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莫要是老神仙替菩萨医治头风,剖脑之时,不治身死,老神仙和劳乃通不敢声张,只好找个人来代替,刘二麻子和菩萨正好有几分相似,才把他弄来,权充替身,一面又给刘二麻子服了丧失神志的懵药,使他懵懵懂懂,状类白痴,以致一举一动,三日一语,都要别人暗示。 (懵药,迷人之药,元典章刑部摸钞断例:“李广志明招摘取蔓罗,草麻子修合懵人”) 一念及此,顿觉自己的想法,越想越对,暗道:“这件事,明天该悄悄和荆一凤商量才是。” 另一件事,武林盟主万春霖突然昏迷,又作何解?难道也是他们在暗中使的手脚?这又有什么企图呢? 他越想越觉得九里堡大有蹊跷,其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件什么事! 师父要自己到徐州来,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不成? 放下茶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脱去外衣,上床就寝。 这一晚,他脑中思想很乱,当然没有睡好,没多一回,天色已经黎明。 宇文不弃披衣下床,开出房门,缓步走下楼梯,他本待到园中走动。 春兰听到声音,慌忙迎着走出,躬着身道:“表少爷早,你昨晚大概没有睡好,才这么早就起来了。” 宇文不弃含笑道:“我一向都起来的很早。” 春兰道:“小婢给表少爷打脸水去。” 匆匆往后行去,一回工夫,端着脸水进来。 宇文不弃盥洗完毕,春兰早已在起居间中揩好桌子,端上一锅稀饭,四式小菜,和一笼蒸饺,说道:“表少爷,用早点了。” 宇文不弃刚在椅上坐下,只听外面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荆一凤像一阵风般走了进来,看到宇文不弃,就道:“表哥已经起来了,我听春云说,昨晚这里出了事?” “表妹也起得早啊!” 宇文不弃含笑站起,说道:“你请坐下来再说。” 荆一凤在他对面坐下。 春兰道:“表小姐还没用早点吧?” 荆一凤道:“我起来听了春云的话,就赶过来了。” 春兰道:“那表小姐就在这里用早点好了,小婢再去拿一双碗筷来。” 说罢,很快转身走出。 宇文不弃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表妹,早餐之后,你说是来约我一起去逛云龙山的,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荆一凤点点头。 春兰已经拿着一副碗筷走入,替荆一凤装了一碗稀饭送上。 荆一凤道:“表哥,你快说呢,昨晚那两个贼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呢?” “不知道。” 宇文不弃道:“昨晚我回来之时,就有两个夜行人,躲在我房中暗陬……” 他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荆一凤哼道:“这还得了,九里堡居然被人摸了进来,而且还有人打接应,杀人灭口,要是给舅舅知道了,不把这东园的负责管事周新亭痛骂一顿才怪!” “算了。” 宇文不弃笑着道:“昨晚劳总管也来了,今天是舅舅生日,他老人家身体还没康复,这种事不可让他知道的好。” 荆一凤吃了一个饺子,忽然抬头笑道:“表哥,吃过早餐,我陪你去逛云龙山,放鹤亭,好不?” 宇文不弃道:“今天是舅舅寿诞正日,我们还要拜寿呢!” 荆一凤道:“舅舅身体还没复原,要中午寿筵才下楼,早晨又没事。” “好吧!” 宇文不弃道:“云龙山我还是小时候到徐州来,跟爹去过一次,差不多快十多年了。” 荆一凤喜孜孜的道:“那就快吃了。” 两人用毕早点,就相偕走出东园,转到前面。 荆一凤道:“我找李管事去要一部车。” 今天是九里堡主菩萨寿诞的正日,堡中的人,都十分忙碌,两人来至二门,就遇上李管事。 荆一凤叫道:“李管事,你给我们套一部车,我要和表哥逛云龙山去。” 李管事慌忙垂着手道:“小的见过表少爷、表小姐,只是待回庄主要下楼接待宾客,还要表少爷、表小姐作陪呢!” “我知道。” 荆一凤道:“那是中午的事儿,我们会赶回来的。” 李管事连应了两声“是”,就朝一名庄丁招招手道:“表少爷、表小姐要去逛云龙山,你要张阿七去一趟。” 那庄丁唯唯领命,迅快朝大门外奔去。 李管事道:“表少爷、表小姐,张阿七那辆是最新的车,二位早去早回。” 荆一凤理也没去理他,拉着宇文不弃就走。 大门外张阿七早已套好了一辆簇新的双辔马车,看到两人走出,立即打开车帘,伺候着道:“表少爷、表小姐请上车。” 宇文不弃、荆一凤跨入车厢,张阿七立即放下车帘,跳上车,挥起长鞭,驱车飞驰。 第四七章 谈诗 荆一凤低低的问道:“表哥,你有什么事吗?” 宇文不弃道:“我想到了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所以要你出来,才能和你说。” 荆一凤道:“是什么事呢?” 宇文不弃道:“你相信不相信,舅舅可能出了事么?” 荆一凤道:“你说的出事,是出什么事呢?” 宇文不弃道:“譬如老神仙给他剖脑治头风,一时失手不治……” “你说舅舅已经不治……” 荆一凤娇躯一颤,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想法的呢?” 宇文不弃道:“只有舅舅剖脑不治,才会找一个替身。” 荆一凤道:“这是你的玄想?” “不!”宇文不弃低声道:“他们不敢声张,只好找和舅舅面貌相似的刘二麻子作替身,又替他服了懵药,才会自己没有主张,三日一动,都得有人指挥。” 荆一凤怔道:“你想的很有道理,只是……只是……” 宇文不弃道:“我看劳总管和老神仙一定有着勾结,他们好像正在酝酿着一件很大的阴谋。” 荆一凤道:“是什么阴谋?” “我只是有此预感。” 宇文不弃道:“但要我具体的说,我也说不出来,譬如盟主万春霖在席间突然昏厥,就成不治之症,譬如昨晚那两个贼人被我制住了,突然被人杀之灭口,这些,应该都有关连,还有,那位林姑娘,(指林秀娟)甘心去伺候老神仙,似乎也和我想的这件事,多少有着关连!” 荆一凤一呆道:“这些事情,一点也串连不起来,你怎么会把它们想到一起去的呢?” 宇文不弃笑道:“凡是身边的事,看到、听到的,自然都是线索了。” 荆一凤笑道:“连你也是。” 车行渐缓,终于停了下来了,张阿七跳下车,掀起车帘,宇文不弃、荆一凤相继跃下。 荆一凤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们要到山上放鹤亭去。” 张阿七应了声“是”。 荆一凤一手理理鬓发,回头道:“表哥,我们走。” 从山麓上去,有宽敞平坦的石级,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也有不少游山来的游客,但看到两人经过,莫不为之侧目。 云龙山不算很高,但是却是徐州最大名胜区,放鹤亭是苏轼任彭城郡守时所建。 两人跨进亭子,宇文不弃看着石碑,渐渐俯下身去,一面口中吟道:“云龙山上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归去马如飞。” 他吟的这首诗,正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所题,刻在石碑上的御题。 荆一凤道:“这首诗又不好,字体也俗得很。” 宇文不弃道:“江南名胜,都有他题的诗,不过题在名胜古迹处,只不过多此一碑而已,还算好的,若是题到古人的名画上,那才真正破坏名画,使人有俗不可耐之感。” 荆一凤指点着远处说道:“还是看山吧!彭城之山,岗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上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宇文不弃笑着接道:“表哥明山,时从表妹一凤,来登此山,携美于斯亭而乐之,握表妹而告之曰,子知有跟踪乎?” 他把“放鹤亭记”中词句改了几个字。 先前荆一凤还白了他一眼,正要啐他,听到最后一句,不觉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宇文不弃含笑道:“我方才是故意看那首御诗,俯下身去,就为了侧眼看那跟踪我们的人。” 荆一凤道:“这人呢?” 宇文不弃道:“那人已经走了,现在换了一个人。” 荆一凤道:“你怎么知道了呢?” 宇文不弃一笑道:“我早就发现他了,我们下车之时,这人就在山下徜佯,后来我们上来了,他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好似意在窃听我们说话,等我们登上亭来,他大概怕我们起疑,所以换了一个人,但他和后面那人接班的时候,用嘴呶呶我们,又恰巧给我看到了。” 荆一凤低声问道:“那么后来的那人呢?”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我用手抚摸石碑之时,检到了一粒小石子,早就弹出去了。” 荆一凤咭的笑出声来,问道:“人在那里呢?” 宇文不弃眼角一扫道:“就是那个一手扶着栏杆,正在出神的那人。” 荆一凤回头看去,果然有一个青衣汉子一手扶着栏杆,正在欣赏山色,不觉奇道: “我们到云龙山来,只有李全一个人知道,听你说,好像有人早就在这里守候着了,这怎么会呢?” 宇文不弃披披嘴道:“李管事知道,不就等于劳乃通知道么?” 荆一凤道:“就算劳乃通知道,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人等在这里呀!” 宇文不弃道:“他手下的人,不一定全在九里堡里面,他自然有方法传递消息的了。” 荆一凤变色道:“这……” 宇文不弃低声道:“现在已可证明昨晚那两个黑衣人,一定是他一党的了。” 荆一凤道:“我们该如何呢?” 宇文不弃道:“方才在车上我和你说的这些事,你千万不可泄露半点口风,本来我想约你到这里来,是想和你商量,我们如何着手进行调查,但如今看来,他们已经对我们起了怀疑,既起怀疑,我们一举一动,就会有人暗中监视,一时之间,就不可轻举妄动了。” 荆一凤道:“那么就不查了么?” “那也不是。” 宇文不弃道:“他们在暗中,我们在明处,他们有了防范,查也无从查起,只好慢慢的来,等他们觉得不用防范我们的时候,才是我们着手的时候,所以这些事,你不能急着去跟令尊说,你本来不是说今天早晨要去告诉令尊吗?所以我只好把你约出来了。” 荆一凤道:“那要等多久?” 宇文不弃道:“家师时常告诉我,急事缓办,我们且等舅舅寿诞过去了再说。” 宇文不弃又道:“你就是要告诉令尊,也不可在九里堡说,九里堡中,差不多全是他们的耳目,岂不打草惊蛇?” 荆一凤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宇文不弃道:“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 荆一凤道:“那人怎么办呢?” 宇文不弃屈指轻弹,一面说道:“表妹,你不是会做诗么?” 荆一凤会意的道:“我只会念几首唐诗,那里会做什么诗?我看呀,还是表哥吟一首,给我欣赏的好。” 宇文不弃笑道:“表妹是女才子,有表妹在前,我怎敢吟诗?” “不做就算了。” 荆一凤道:“方才李管事说,我们要早些回去,舅舅也快起来了呢!” 宇文不弃道:“那就走吧!” 那人站在亭子角上,只是听到两人要做诗,并没听到什么,也就缓缓转身,当先走出亭去。 宇文不弃朝她微微一笑,两人也随着下山,一路上,宇文不弃故意和荆一凤谈些前人游放鹤亭的诗,荆一凤也故意的说她喜欢某人的那一首,某人的那一句,两人跟在那人身后,一路上只是谈诗。 回到山下,张阿七伺候着两人上车,就驱车往九里堡赶去。 荆一凤低笑道:“这两人先后回去,报告的是我们只是一路谈诗,就可减少他们对我们的猜忌了。” 宇文不弃道:“那也不一定,他们既已起疑,并不是一二件事,就能消除他们对我们的猜忌的,我们从现在起,处处都要装作毫无心机,最重要的,好像我们……” 荆一凤回头道:“好像我们什么?” 宇文不弃俊脸一红,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好像我们堕入了情网……” 荆一凤脸上也飞起两朵红云,啐道:“这有什么用?” “有用。” 宇文不弃道:“只有堕入情网的少男少女,除了为情颠倒,旁的事,就全不关心了。” “你……”荆一凤轻盈的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经验好像很丰富。” 宇文不弃道:“我这是从书本上看来的。” 回到九里堡,因为今天是菩萨寿诞的正日,庄前车马络绎不绝,到了大门口,更是拥挤。 两人下了车,随着人群,挤进大门,挤进二门,人潮刚松得一松,就看到钱子良迎了上来,垂手道:“表少爷、表小姐回来了。” 荆一凤问道:“钱管事,有什么事吗?” 她和宇文不弃依然并肩一路往里走去。 钱子良跟在两人身后,口中应着“是”,一面说道:“小的想请问表小姐一句,那林家的二姑娘,早晨……不知有没有去过涵青阁?” “林家二姑娘?” 荆一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你说是林秀宜?她怎么了?” 钱子良道:“她……人不见了……” 荆一凤道:“她不见了关我什么事?她姐姐如今是老神仙的弟子,你怎不到仰星楼去问问。” 钱子良又应了两个“是”,才道:“小的也去问了,就是没有下落,小的记得表小姐前天邀林家姐妹去过涵青阁,所以……所以见到表小姐,随便问问。” “丢了人来问我?” 荆一凤作色道:“这是劳总管要你来问的?” “不,不,表小姐请歇怒。” 第四八章 祝寿 钱子良一脸惶恐的道:“小的该死,小的不敢。” 荆一凤重重哼了一声,回头道:“表哥,我们快走,舅舅该起来了呢!” 两人一路向东园行来,荆一凤道:“表哥,‘正’怎么写的?” 宇文不弃道:“那是一划下面‘止’字。” 荆一凤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那不就对了么?” “对了?” 宇文不弃自然知道她向‘正’,是指昨天自己替林家姐妹带来的口信,但一时还想不出道理来,再一寻思,才恍然大悟! “正”字是“一”字下面一个“止”字,林家姐妹二人,自己带的口信,是一个“正”字,那不是要两人只留下一个么?(一止一个自然该走了) 想到这里,不觉笑道:“我说表妹是女才子,一点没错吧?” 荆一凤轻笑道:“我不会作诗,只会拆字咯!” 宇文不弃道:“做诗也好,拆字也好,反正你是才女就是了。” 荆一凤偏着头问道:“你呢?你是不是才子?” “我?”宇文不弃笑道:“我是表哥。” 刚说到这里,只见周新亭急匆匆的一路飞奔而来,老远看到两人,就大声道:“表少爷、表小姐回来了可好,小的奉总管之命,正要去找二位呢?” 看他样子,果然急得满头是汗水。 宇文不弃问道:“劳总管找我们有事?” 周新亭拭着汗水,说道:“庄主就要出去了,劳总管着急了,要小的赶去云龙山找呢!” 荆一凤道:“这时候不过是己牌时光,舅舅不是要午刻才出去么?” 周新亭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小的看总管很急,不迭的催小的快去把二位找回来,现在二位总算回来了。” 宇文不弃道:“劳总管在那里?” 周新亭道:“就在仰星楼等着二位。” 荆一凤道:“表哥,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脚下加紧,赶到仰星楼,刚跨进门,只见菩萨、老神仙、林秀娟、和劳乃通都坐在小客厅里。 劳乃通看到二人,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好了,好了,表少爷、表小姐回来了。” 两人朝老神仙叫了声:“老神仙。” 接着就朝菩萨身边行去,又同声叫了声:“舅舅。” 两人同时拜了下去,说道:“恭喜舅舅寿比南山。” “你们到云龙山去玩了。” 老神仙笑道:“堡主今天精神比昨天比好得多了,今天是寿诞正日,他起来得早,许多宾客都全到了,堡主本来早就要出去了,就是二位没有回来,在这里等着呢!” 菩萨的脸色比昨天要好得多,看到两人屈膝拜寿,还伸出手来,握住两人的手,脸上也有了笑容,说道:“起来,起来,云龙山好不好玩?” 荆一凤道:“我们幸亏回来得早,不然舅舅会等急了呢,云龙山表哥还是小时候去过,我想今天上午没事,才陪表哥去的,今天游人不多,我一年要去好几次,就没有什么好玩了。” 老神仙呵呵笑道:“但今天可不同呀!” 荆一凤粉脸被他说得一红,含羞道:“老神仙也爱开玩笑。” 老神仙呵呵大笑道:“人家叫我老,我是人老心不老。” 菩萨道:“所以你才能活到一百以外了。” 劳乃通站起身道:“庄主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菩萨点点头道:“是该出去了。” 于是菩萨仍由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一左一右搀扶而行。 劳乃通抢着走在最前面,算是领路。老神仙也由他关门爱徒林秀娟挽着他的手,两个青衣使女则紧随在众人身后,一行人出了仰星楼。 荆一凤故意回过头去,说道:“林姑娘,我方才听钱管事说,令妹失踪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我看他好像很急!” 林秀娟口中“嗯”的一声道:“我也是方才听钱管事说的,唉,我那妹子平日任性惯了,年纪轻,又贪玩,也许她觉得上午没有事儿,出去走走,她自己会回来的,不用去找她。”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她妹妹明明走了,她嘴里还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这人口才果然很好,经她这一说,不是就把事情冲淡了?” *** 九里堡菩萨寿诞,只要是武林中人,都要赶来祝寿,堡中第一进、第二进的东院、西院、花厅,全接待了各地的贺客。 大厅上更是人头济济,涌进来一批又一批的人。 菩萨的书房,是在第二进东首,自成院落,和东园相距不远。招待在书房里坐的,自然是九里堡的特别贵宾。 那是六大门派,(九大门派峨嵋灵根大师和八卦门封自清、形意门祝南山没来)两大帮的掌门人,计为:少林方丈慧通大师、武当一宁子、华山华凤藻、衡山鲁元增、六合徐子桐、九宫竹逸先生、丐帮简叔平、徽帮曹凤台、另外二位则是白鹤观天鸣道长、九华阮清香,还有就是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作陪的则是荆云台(荆一凤之父)。 第十一章度寿诞菩萨主盟 总管劳乃通走在前面,当先跨入书房中间一间敞轩,朝来人拱拱手道:“诸位掌门人,敝主人来了。” 众人听说寿星出来了,纷纷离座站起。 菩萨由宇文不弃、荆一凤搀扶着缓步走入,众人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拱手道:“诸位道兄快快请坐。” 少林方丈合十道:“堡主华诞,老衲谨代表敝派恭祝堡主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南无消灾,延寿乐师王光佛。” 菩萨连连拱手道:“大师好说,大师好说。” 接着各派掌门人也依次向菩萨祝寿。 最后是九华阮清香,她朝菩萨福了福,娇声昵昵的道:“小女子阮清香奉家师九华清莲庵主之命,特来给堡主拜寿。” 她粉腮泛红,娇靥含春,有着说不出的娇艳! “不敢当。” 菩萨还着礼,说道:“庵主快九十高龄了?” 阮清香道:“家师今年已经九十一了。” 菩萨点头道:“令师真是女菩萨了!” 劳乃通道:“诸位掌门人请坐。” 宇文不弃、荆一凤扶着菩萨在一张高背靠椅上落坐。 大家也依次坐下。老神仙也傍着菩萨坐下。 只有总管劳乃通,今天可没有他的坐位,就站到了菩萨身后。 华山派掌门人华凤藻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方才徽帮曹凤台老哥提议,本届万盟主,昨天酒后突患中风,经老神仙郝真人诊断,只怕很难有治愈希望,万盟主任期,至本年重九,本已届满,临时又发生此一不幸事故。” 他口气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本来九派二帮,原定重九集会,另选盟主,但各派散居各地,聚集不易,正好今天是槐翁寿诞,九派、二帮中虽有峨嵋灵根大师和八卦,形意二门掌门人未到,但峨嵋派有荆老哥在此,也可以作为代表了,至于八卦、形意二门,目前正因误会引起冲突,就算到了重九会期,也未必到会,而且今天还有白鹤观天鸣道长和九华青莲庵主的高足阮姑娘在场,白鹤观和青莲庵,虽然并未自立门派,这是天鸣道长和青莲庵主的谦虚,事实上,江湖上早就把白鹤观和青莲庵称之谓白鹤门和九华派了,而且在座的还有一位是双环镖局晏总镖头,南北各大行省,也早已把晏总镖头当作所有镖局同行中的总代表,却更能代表所有江湖同道,重九之会,也未必过此。” 说到这里,目光看了曹凤台一眼,又道:“曹凤台老哥提出了提前改选武林盟主的建议,经大家讨论之后,认为目前万盟主突患中风,不能视事,眼前又八卦、形意两派之争,亟须由盟主调解,故而作成了两点决议。” 接着提高声音,郑重的道:“第一、在万盟主任期尚未届满之前,万盟主因病不能视事,公推槐翁暂摄武林盟主之事,俾可为八卦、形意,排解纠纷。” “第二、重九集会,改选盟主,各大门派徒劳往返,不如提前在今天改选,改选的决定,下届武林盟主,还是槐翁驾轻就熟,勉为其难,从重九起,正式视事,这两点,是经今日与会的大家所公决,大家要兄弟作代表,向槐翁报告的。” 他不仅风度轩朗,说话也有条不紊,声音清朗。 话声甫落,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听完之后,两条手臂挣动了一下,似是要站起来说话。 宇文不弃、荆一凤赶忙扶着他站起。 “使不得、使不得。” 菩萨连连摇手道:“兄弟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难当重任,承蒙大家雅爱,兄弟之意,还是另选贤能的好,兄弟实在不行。” 宇文不弃在他说话之时,暗暗留神,但这回老神仙坐在他身旁,根本连嘴皮也没动一下,心中不禁暗暗生疑,忖道:“难道自己昨天看错了不成?” 突然又心中一动,暗道:“总管劳乃通站在他背后,莫非今天会是劳乃通在使‘传音入密’不成?” 要待回头看去,只怕会引起劳乃通的注意,而且这一阵工夫,菩萨也已经说完了。 第四九章 好动 老神仙等他说完,忽然站了起来道:“堡主,各位掌门人,贫道不在九派二帮之内,也不在武林江湖之中,但贫道以来宾身份,就一句话,谅诸位道兄不会见怪吧?” 武当一宁子稽首道:“道长好说,道长也算得是武林前辈了,有什么高见,但请直说。” 老神仙呵呵一笑道:“贫道是堡主的医生,如以医生的立场,堡主手术初愈,确实还宜静养,不适宜担当繁重任务,但以今天的情形来说,万盟主身患中风,已经朝不保夕,盟主这一重任,也只有堡主的声望,和驾轻就熟的经验,方可胜任,贫道是十分赞成大家公决的,两者权衡轻重,堡主自以勉为其难为是,贫道不才,在堡主身体尚未康复之前,愿意稍尽棉薄,暂时留下来,为堡主随时作调治调理服务,这样堡主总可以放心了吧?” 他此话一出,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由两人扶着,并未坐下,听了老神仙的话,又连连摇手道:“兄弟实在不克担当重任,九派二帮,人才济济,大家还是另外改选一位的好。” 这回,宇文不弃站在他左首,装作双手搀扶菩萨身子,稍稍侧了下身,暗中朝劳乃通瞥了一眼。 这一眼,果然发现劳乃通恭身而立,站在菩萨身后,有菩萨的身子挡住了大家视线,他正在嘴皮微动,显然,菩萨说的话,有他在背后以“传音入密”授意的了! 这一发现,使宇文不弃心头暗暗一紧,忖道:“由此看来,从万盟主的突然中风,到大家公举菩萨出来担任盟主,老神仙借口替菩萨调治,要暂时留下,岂非脉络贯通,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么?” 衡山派掌门人鲁元增起立道:“堡主是武林老盟主,如今又当武林多事之秋,这是为武林谋安定之事,槐翁不可再谦让了。” 少林方丈慧通大师也合十道:“老施主,这是大家的意思,方才华掌门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佛如来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施主一向菩萨心肠,是武林中出名的菩萨,惟有菩萨,才能发宏愿,救众生,老施主不可再推了。” “这……这……” 菩萨面有难色,说了两个:“这”字,才道:“既然诸位道兄这样说了,兄弟要是再推辞下去,未免不近人情了,以兄弟之见,这样好不?如今离开重九,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当中,由兄弟权且暂代盟主职务,至于盟主一职,兄弟实在不敢当,等过了四个月再正式改选贤能,这总可以了吧?” 徽帮龙头曹凤台起立道:“槐翁,方才华掌门人已经说过,今天在这里的人,只怕比重九之会,更具代表性,何况方才大家已经决议了,那就不用再改选了。” 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也站了起来说道:“槐翁,在下在九大门派两大帮,和诸位道长面前,本来是不敢说话的,尤其方才华掌门人说在下可以代表所有镖局,这话,在下也实在担当不起,但大江南北的镖局同行,在下还可以将就作个代表,江湖上对槐翁的德望,可以说一言九鼎,当之无愧,无不推崇备至,槐翁担任盟主,乃是众望所归,在下以镖局同行的诚意,希望槐翁不可推辞,实乃江湖武林之福。” 宇文不弃想起那晚夜探双环镖局,徽帮曹凤台就在他镖局之中,尤其今日之事,又是曹凤台提议的,心中不禁一动,暗道:“看来曹凤台和晏长江,也是他们沆瀣一气的人了。” 菩萨连声道:“再说,再说,以后再说好了。” 随着话声,就坐了下来。 “再说”,这口气已经不再坚持了,何况大家今天已经作了决定,重九不再集会,这不就等于答应下来了? “再说”这两个字,当真是“他们”煞费心机,想出来的绝妙好词! “哈哈!” 老神仙大笑一声道:“堡主这是答应了,今天不但是堡主的寿诞,而且还是荣膺盟主的好日子,待回大家该好好的痛饮几杯。” 总管劳乃通俯下身,附着菩萨耳朵,轻声说道:“大厅上,还有许多贺客,庄主也需要出去一下才是。” 宇文不弃站在一旁,心中想道:“现在劳乃通俯着身子请示,不能施展‘传音入密’,那该由老神仙使‘传音入密’了?”心念一转,忍不住抬目朝老神仙望去。 果然,只见老神仙一手捋着长须,他捋须的目的,自然是以手遮口,掩饰他使“传音入密”了。 宇文不弃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他们两人轮流在指使菩萨说话了。” 只听菩萨点着头道:“好,好,老夫该出去和大家见见,这也是礼,老夫贱辰,劳动了这许多人,真是不好意思!” 于是仍由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搀扶着他站起,菩萨抬抬手道:“诸位道长请稍坐。” 劳乃通赶紧走在前面引路。 老神仙也由林秀娟扶着站起,含笑道:“诸位宽坐,贫道在这几天之内,可不能离开堡主一步,只好失陪了。” 大家都站起身来相送。 老神仙回头道:“诸位快请坐下,不用客气了。” 大厅上早已拥挤得水泄不通,能够挤身上大厅的人,自然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了。 菩萨和劳山老神仙的在大厅现身,大厅上登时爆出了满堂掌声。 菩萨拱着手,等掌声一歇,才道:“兄弟贱辰,多蒙诸亲好友光降,实在不敢当。” 大厅上有人高声叫道:“恭祝堡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个人叫了起来,就有上百个人跟着叫喊起来! 这算是祝寿的高潮了! 总管劳乃通高举双手,拍了两掌,高声说道:“诸位来宾,现在另有一件重大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大家听他说有重大消息要宣布,立时就肃静下来。 劳乃通道:“刚才经少林、武当、峨嵋、华山、衡山、六合、九宫七大门派,丐帮、徽帮两大帮以及白鹤、九华等来宾,劳山老神仙,共同磋商,因万盟主突患中风,一时恐无法康复,又值八卦、形意二门因误会而引起的纠纷,无人排解,临时公推戚庄主暂代盟主……” 大家阵声双呼,一齐鼓起掌来。 劳乃通又道:“九大门派因散处各地,集会不易,本年重九,本届盟主任其届满,大家势必再须集会一次,徒劳往还,此次大家正好在此集合,因此作成了一项决议,本年重九集会,提前在今天举行,公举戚庄主为下届武林盟主,从本年重九生效,不知诸位来宾,可有意见?” 大家又纷纷鼓掌,高声叫道:“大家拥护戚堡主当武林盟主。” 菩萨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 中午,寿筵宏开,宾主尽欢,不必细述。 饭后,书房中又有一次集会,仍然是六派、两帮的掌门人和白鹤观天鸣道长,九华青莲庵阮清香,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和荆云台等人参加。 这次会议是由代理武林盟主菩萨主持,有菩萨参加,就有老神仙和劳乃通参与,也就有宇文不弃和荆一凤在场。 讨论的主题,自然和八卦门、形意门公开约斗有关,会议决定由代理盟主菩萨出面调解,派劳乃通赶往双方约定地点——马头寺,先命双方停止战板。 并公举华山华凤藻、六合门徐子桐、峨嵋荆云台三人为九大门派代表,调查双方争执起因,严惩衅首。 荆一凤是个生性好动的人,闻言不觉柳眉一挑,叫道:“爹,女儿也要去。” 一面偏头问道:“表哥,你去不去呢?” 这话,自然是要宇文不弃去了。 宇文不弃要查究的是刘二麻子的失踪和菩萨到底有没有关连?暗袭自己的两个黑衣人,和杀人灭口的人,到底是谁?这些事情,都该留在九里堡,才能查得出端倪来。 但荆一凤这么问出口来了,自己就不能说不去,不去,岂非更会引起对方的疑心?这就含笑道:“姨爹答应我们去,我自然愿意去的了。” 他明明不是荆云台的姨侄,硬是当面叫人家“姨爹”,总觉得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姨爹”二字叫出了口,也不禁微微发红,还好,大家只当他少年人脸嫩。 荆一凤道:“爹,你答应我们跟你去,好嘛?” 荆云台道:“爹是追随华、徐二位掌门人,调查双方争执起因去的,也许要往返奔波,你们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荆一凤道:“爹,你时常说,行走江湖,为的是增长见闻,增进阅历,爹怎么又不让我们去了呢?” 她回头朝菩萨道:“舅舅,你也派我们一些工作,不是就可以和爹一起去了,舅舅,你说好嘛?舅舅……” 菩萨含笑道:“你们年纪轻,去看看出好,我知道你们是想去看热闹的,是不?那就要你爹带你们去就是了。” 荆一凤欣喜道:“谢谢舅舅。” 第五零章 一流 事情就这样决定,总管劳乃通因八卦、形意二门可能已有接触,急须赶去,传达代理盟主的命令要双方的人,停止互相攻击,因此当天下午就走了。 九里堡总管、副总管(金奇,护送万盟主回转黄山)因事出差,例由五名管事之首的周新亭暂代总管。 各大门派的人,也在下午陆续向菩萨辞行,离开九里堡而去。 被推为代表的华凤藻、徐子桐、荆云台,因劳乃通已经先行赶去,遂决定第二天启程。 马头寺,在安徽亳县东北,河南夏邑西南,是两省交界处。 江湖上传言八卦、形意二门,约在马头寺决斗,日期是七月十五。 以华山掌门人华凤藻为首,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和荆云台、宇文不弃、荆一凤一行五人,从徐州动身,一路西行,再由萧县向西,就进入河南地界,经薛家、会亭、赶到马头寺,已是七月十四日的中午时光。 据华凤藻预计,劳乃通先自己等人一日起程,自然也可早日抵达,他带有代理盟主菩萨的亲笔函,要二派立即停止比斗,静候自己三人到后,调查是非曲直,目前双方应该已经休战了。 一行五人,到达马头寺,但见庙外一片静寂,没看到八卦、形意两派的人,想必是封自清、(八卦掌门人)祝南山(形意门掌门人)各自约束门下,不准外出,静候自己等人前来调查了。 马头寺是出名的大寺院,屋宇广袤,两派的人,约束不出,自然看不到人了。 跨进山门,里面一片饶钹声中,杂以梵唱,因为适当中元普渡,庙中僧人正在做着佛事。 华凤藻含笑道:“若非劳总管早到一步,两派一经开衅,必然伤亡惨重,不知要添多少新鬼呢!” 徐子桐笑道:“武林盟主,平日看不出它的权威来;但一旦有事,武林各大门派就得一体遵照,就显出它的一言九鼎来了。” 荆云台道:“这因为它代表的是整个武林的正义。” 五人越过大天井,因为庙中和尚正忙着做佛事,因此也没人出来招呼。 荆一凤道:“劳总管明知我们今天会到,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呢?” 荆云台含笑道:“劳乃通在九里堡虽然只是一名总管,但在江湖上,就算十五年以前,他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出外办事,总是代表盟主的身份,和各大门派掌门,并起并坐。” 荆一凤道:“不管他身份有多高,我们来了,他即使自己不来,也总该派个人来接我们呀!” 说话之时,已经跨上大殿石阶。这时才有一名身穿灰布僧衲的中年和尚双手合十,迎了出来,说道:“诸位施主光临,贫僧迎接来迟,请到左厢客堂奉茶。” 华凤藻道:“大师父不用客气,在下想请问一声,八卦门和形意门的人,落脚在贵寺什么地方,还请大师父指引。” “八卦门、形意门的人?” 那中年和尚愕然合掌道:“敝寺客房之中,住了几位远处来的香客;但并无八卦门、形意门的人,施主莫要弄错了?” 华凤藻一怔道:“不会弄错,夏邑西南、亳县东北、马头寺,只有这里一个寺院吧?” 中年和尚道:“施主说得极是,附近百里之内,马头寺只有敝寺一座,别无分出。” “就就是了。” 华凤藻点头道:“江湖上已经到处传开,八卦、形意二门,约在七月十五,在贵寺决闻,大师父总听说了?” 中年和尚惊奇的道:“这就奇了,贫僧从未听说过什么决斗之事。” 华凤藻听得大奇,不禁捋须道:“这……” 徐子桐问道:“那么昨天从徐州九里堡赶来的劳总管,不知可曾来过?” “好像没有。”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有许多事,贫僧也不大清楚,诸位施主最好请到方丈室,问问敝寺当家,也许会知道。” 华凤藻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师父领路了。” 中年和尚躬身道:“诸位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着,就合十一礼,转身朝里进行去。 华凤藻一行人跟在他身后,穿行长廊,经过两座大殿,进到第三进才是方丈室。 中年和尚把五人领到左首一间布置雅洁的客堂之中,合十道:“诸位施主且请宽坐,容贫僧进去禀报当家一声。” 华凤藻道:“大师父请。” 中年和尚再合十行了一礼,才退出身去。 五人刚刚落坐,一名身穿鹅黄僧衣的和尚端上了五盏香茗。 过不一回,那中年和尚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肥胖布衲僧人走了进来,一面合十道:“诸位施主,敝寺当家师父来了。” 那肥胖僧人刚跨进客堂,就连连合十道:“贫僧智远,忝为敝寺住持,诸位施主光临敝寺,贫僧有失迎迓,实在罪过。” 华凤藻连忙拱手道:“在下等人不速而来,有扰大师清修,真是不好意思。” “好说,好说。” 智远和尚连连抬手道:“诸位施主请坐,先请用茶。” 大家分宾主落坐,中年和尚就悄然退了出去。 智远和尚合十道:“贫衲还未请教诸位施主贵姓大名?” 华凤藻道:“在下等人是从徐州九里堡而来……” 智远和尚连连合掌道:“九里堡戚堡主名闻天下,乐善好施,还是敝寺的大檀越呢!” 华凤藻接着就给大家一一引介。 智远和尚听得不觉肃然起敬,站了起来,合十道:“原来三位施主都是大有来历的人。贫僧失敬得很,只不知华施主几位,远莅敝寺,有何见教?” 华凤藻道:“在下等人,是因八卦、形意二门,约在明日,在贵寺决闻……” “会有这种事?” 智远和尚吃惊的道:“贫僧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华凤藻道:“那么昨天九里堡劳总管,不知可曾来过?” “没有!” 智远和尚愕然道:“劳总管若是经过这里,一定会来,但昨天并未曾来!” “这就奇了!” 华凤藻道:“劳总管先我们一天动身,明明是到这里来的。” 智远和尚陪笑道:“劳总管交游广阔,也许路上遇上朋友,耽误上一天半日,也是常有之事,诸位不妨在敝寺稍事盘桓,劳总管也许就会赶来了。” 荆云台道:“大师说得也是,我们那就在这里等一会吧!” 华凤藻攒攒眉道:“明日就是两派决斗之期,怎么不见人的呢?” 荆一凤道:“会不会江湖传言有误,不在这里呢?” 徐子桐道:“那天劳总管明明说是这里的马头寺,地点决不会错,就算两派临时改了地点,无论如何,劳总管也该赶来通知才是。” 宇文不弃心中暗自思量:“这会不会是他们弄的诡计呢?” 但这话也不好说出口来。 智远和尚陪笑道:“徐掌门人说得是,也许劳总管已经知道八卦、形意二门因某种关系,临时改了地点,他要先赶去制止他们决斗,才会再赶来通知诸位施主,所以贫僧认为诸位施主不妨且在敝寺稍候,避免双方错过,等劳总管赶来,又找不到诸位了。” 正说之间,只见刚才那中年和尚又走了进来,朝智远和尚合十一礼道:“启禀方丈,素斋已备,请诸位施主入席了。” 智远和尚起身合十道:“诸位施主远莅敝寺,想必尚未用膳,贫僧命厨下敬备素斋,聊表微意,诸位施主请到右厢用些素斋吧!” 华凤藻道:“怎好如此打扰?” 智远和尚道:“诸位施主,都是一流高人,名闻天下,若在平日,只怕请都请不到呢!” 说着,就连连抬手,引着五人穿过中间一间佛堂,进入右厢。 只见厢房中一张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席素筵。 智远请五人入席,自己则在下首作陪。 虽是素斋,却做得色香味俱佳,摆满了一桌。 席上有酒,但只是给来宾准备的,智远和尚面前却是一杯清茶。 他举起茶盅,起身道:“这酒乃是敝寺用山泉水果酿制的素酒,专供进香贵宾饮用,贫僧以茶代酒,敬诸位施主一杯。” 大家看那酒色稍呈浅青,试饮一口,果然甜中微酸,入口清香,稍有酒味而已! 华凤藻原是洪量之人,喝了一口,赞不绝口,说道:“贵寺这酒,入口清醇,果然好酒,大概已窖藏多年了吧?” 智远和尚含笑道:“华掌门人说得是,敝寺四周种的都是果树,每因寺中僧侣,都不喝酒,所以每年只做四、五缸,窖藏均在十年以上,方取出敬客。” 六合掌门徐子桐也是好酒的人,干了一杯,问道:“贵寺这酒,色香甚佳,不知可有名称?” 智远和尚合十道:“本来并无名称,十年前,有一位京中相阁告老还乡,途经敝寺,喝了此酒,也问贫僧可有名称,贫僧就请那位老大人赐名,那老大人笑道:‘酒出佛门,不是正好用佛头青吗?’他当场还题了一首诗,从此这‘佛头青’却出了名,不知徐掌门人觉得如何?” 徐子桐笑道:“这三字题得不错,颇能切合此酒,正是酒符其名。” 荆一凤道:“这酒好像酒味很淡。” 第五一章 炉香 华凤藻含笑道:“这是十年以上的陈酒,酒味虽醇,却有后力呢!” 几名伺候的和尚,不断送上菜肴,虽是素菜,却做得花色繁多,十分丰盛。 大家喝了几杯,便自用饭,饭后又由智远和尚陪同,回到了右厢落坐。 一名小和尚给大家从新沏上了香茗。 只见那中年和尚走了进来,朝智远和尚合掌说道:“外面有一位施主,要见方丈,不知方丈见是不见?” 智远和尚问道:“你可曾问他姓名,见我何事么?” “小僧问了。” 中年和尚恭敬的道:“但那施主不肯说,说要和方丈面晤。” 荆云台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来的是劳总管?” 智远和尚又道:“他人在那里?” 中年和尚道:“小僧把他请到前厅客室奉茶。” 智远和尚点点头道:“好,你先出去,我就来。” 中年和尚合十一礼,退出身去。 智远和尚也跟着站起,合掌道:“诸位施主请宽坐,贫僧暂且告退。” 华凤藻道:“大师不用客气,只管请便,来人若是劳总管,或是八卦、形意两派的人,大师就请他到这里来。” “劳总管贫僧认识。” 智远和尚点头道:“若是八卦、形意两派的人,就是华掌门人没有交代,贫僧也会把他请来的了。” 接着又行了一礼,才匆匆出去。 大家喝着茶,等了一面,还不见智远和尚回进来。 荆一凤只喝了一杯酒,此时脸上渐渐泛起红霞,微见酒晕,坐在宇文不弃下首,觉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茶,那知左手微颤,竟拨出几点茶水来,溅在衣裙之上。 宇文不弃笑道:“表妹,你好像有些喝醉了!” 荆一凤放下茶盏,说道:“我只喝了一小杯酒,怎么会醉?不信,你可以问爹,平常我可以喝上七八杯呢!” 说到这里,忽然以手扶头,“啊”了一声:“不对!我……有些儿头晕……” 话声未落,上身摇晃,似乎有坐不住的样子! 宇文不弃急忙伸手把她扶住,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荆一凤口中模模糊糊道:“我头好晕……” 人已昏昏欲睡,扑倒在宇文不弃的肩头。 荆云台不禁脸色微变,知女莫若父,他自己知道女儿的酒量,这一小杯酒,决不会使她醉得如此厉害,除非这酒中有人做了手脚! 因为这酒颜色甚清,智远和尚是出家人,是戒酒的,他以茶代酒,大家认为理所当然,那时也不疑有他,但如今想来,这中间就有问题,而且饭后他又借故离开,一直不曾进来! 心念一动,立即暗自运气检查,这一运气,顿时感觉不对,一口真气,竟然已有痪散之像,心头方自一惊。 华凤藻在一瞬间,也已发觉,低声道:“徐兄、荆兄,咱们着了这贼秃的道了,大家快盘膝坐下,看看是否能把酒中毒药逼出体外?” 一面已席地坐下,闭目运起功来。 徐子桐,荆云台也相继席地盘膝坐下,各自运功逼毒。 宇文不弃看他们都已盘膝坐下,但他手中抱着荆一凤,她此时已经神智昏迷,整个娇躯都倚在自己怀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只好抱着荆一凤不动,一面立即凝神运气,暗自检查了一遍,竟然丝毫不觉有异,心中不禁大为惊奇,暗想:“自己也喝了两杯酒,吃的菜肴,和他们毫无分别,何以会没有事呢?” 正在惊疑之际,忽听“嘶”的一缕风声,从窗外朝自己射来,似是一种极小的暗器,不觉本能的左手一探。 接到手中,低头看去,掌心接到的竟是一个小纸团,双手细心打开,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众醉不可独醒,此时救人不易,宜随遇而安,先求自保。” 下面并无具名,且字迹潦草,显系临时草草书就。 宇文不弃看得一楞,这纸条上的语气,他自然懂,这人是要自己也假装昏迷,才能和华凤藻等人在一起,等有机会,才能救人,不可逞一时之勇,看来这投掷纸团的人,应该是友非敌了。 当下双手一搓,把纸团搓成粉末,然后把荆一凤轻轻放下,自己也学着华凤藻三人模样,席地盘坐好,闭上眼睛,装作运功逼毒,心中却只是想着:这马头寺的僧人,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莫非真是和老神仙、劳乃通是一伙的人?他们迷倒自己等人,用意何在呢? 莫非八卦门和形意门这场纠纷,也是他们有意制造出来的?真要如此,这问题就不简单了! 自己这一路上,应该把九里堡所见所闻,告诉他们的,(三个他们是指华凤藻、徐子桐、荆云台三人)但自己却要荆一凤暂时不可告诉她爹。 因为这一路上有华凤藻和徐子桐二人同行,菩萨是否真是刘二麻子,目前尚无确实证据,这件事只有自己和荆一凤知道,也希望合自己两人之力,先在暗中查勘。 但这回自己两人都随着她爹出来了,那自然要等八卦、形意二门的纠纷解决之后,回转九里堡再作道理,因此就没有说出来。 但如今想来,如果这几天把原委告诉了华凤藻等三人,以他们的丰富江湖经验,也许会联想到八卦、形意二派纠纷,是劳乃通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那么一路上饮食起居,就会加倍小心,今日之事,也许就不致发生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外面走廊传来了一阵轻快而杂沓的脚步声,行到方丈室门口,便自止步。 接着只听有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他先前似乎还有顾忌,不敢走得太近,但等了一回,看看大家没有动静,又走近了一些,看了一阵,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宇文不弃从他脚步声推测,这进来的可能是那中年和尚。 过不一会,就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一同走入。 宇文不弃闭着眼睛,不敢稍睁,但他眼睛虽然闭着,用心凝听,仍可分辨得出进来的共有四个人,在进入客室之后,立即倏然分开,似乎在等什么人。 接着又有两个人从外走入,前面脚步沉稳的,一闻即知是方丈智远和尚,他身后一个,则是方才第一次进来的中年和尚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自盘算,那投掷字条给自己的人,不知是谁?他要自己“随遇而安”,如是对方要向自己等人下手,自己就非出手不可了! 正在心念转动之时,只听智远和尚深沉的道:“了悟,你上去看看,他们是否全已昏过去了?” 了悟(中年和尚)应了声“是”,走近过来,举手轻轻一推,“砰”然一声,有一个人应手而倒。 宇文不弃听位置,这倒下去的该是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 了悟又依次用手推着,荆云台、华凤藻也相继倒下,最后推到宇文不弃身上,宇文不弃自然也故作昏迷,随着往地上倒下。 智远和尚呵呵一笑道:“迷迭香果然神效得很,劳总管这一着,他们做梦也是想不到之事,三个堂堂一派掌门,居然会栽在咱们这里!” 宇文不弃心头暗“哦”一声,忖道:“果然是劳乃通勾结外人,使的诡计,听他口气,好像使的是什么‘迷迭香’,那就不是在酒菜中的迷香了!” “对了,这客室上首,燃着一炉香烟,莫非就是那炉香出了毛病!” 只听了悟请示道:“方丈,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呢?” 智远道:“闻了‘迷迭香’,可以昏睡三天,没有解药,醒来之后,功力尽失,不足为虑,你把他们送去后面密室,派几个人看守就好了。” 了悟应了声“是”。 了悟等方丈走后,就朝四个和尚一挥手道:“咱们一人一个,把他们弄到密室里去。” 他话声一落,立即就近挟起荆云台,举步先行,其余四人也一人一个挟起华凤藻、徐子桐、荆一凤、宇文不弃四人,鱼贯退出客室。 宇文不弃被人挟起,等他们退出容室之后,就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只见他们从中间佛堂(方丈室中间一间)进入屏后,经过一个放着许多精致盆栽花的小天井,折入右首一条走廊,来至一间禅房,再推开一道暗门,里面是一间黝黑的房间,才把自己几人放到地上,依次退出。 了悟走在最后,他敢情是方丈的心腹,办事十分仔细,在四个和尚退出之后,他还从各人身边,解下随身兵刃。 宇文不弃心中暗想:“这间密室,出入只有一道暗门,如果他在外面下了键,自己就被关在里面,无法出去了,何况又被他搜去了兵刃,岂非成了赤手空拳?那个投掷字条的人,自己既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不来相救,或是孤掌难鸣,或是找不到这里来,自己听了他的话,岂非坐失良机?依赖别人之事,未必可靠。” 想到这里,正好那了悟走近前来,俯下身来解他腰间长剑。 宇文不弃左肘轻轻一抬,这一记不露丝毫形迹! 第五二章 谦让 了悟只觉右肘“捉筋”穴上似乎被东西碰了一下,整条右臂立时麻木不仁,垂了下去,他本来正在解剑,手臂这一麻之间,剑鞘下垂,又无巧不巧碰在他右脚“血膝”穴上,右膝一弯,口中“啊唷”一声,一个人不由自主的跪到地上,动弹不得,心头一急,急忙叫道:“你们快进来两个人,我被剑鞘碰到了穴道!” 宇文不弃在他说话之时,迅快抬手点出一指,人已一挺身飞跃而起,掠到门后。 那四个和尚刚退出密室,就听到了悟的叫声,他只要他们进来两个人,他们就只进来了两个。 宇文不弃等两个和尚跨进门,走了两三步,才振腕发指,点了两人身后穴道,然后举步朝门外走去。 门外两个和尚骤见宇文不弃飘然跨出门来,不禁猛然一惊,口中惊“啊”出声,不约而同疾快的后退一步,正待出手! 宇文不弃那会容他们有出手的机会,脸上潇洒一笑,双手同发,已经闪电般拂出,一下就制住了他们脉穴。 他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就制住了五个和尚;但一时之间,心中着实感到踌躇,一行五人之中,有四个中了“迷迭香”。 只有自己一人清醒,这“迷迭香”解药,看来只有智远和尚才有,自己若是去找智远,这里就没人守护! 他略为沉吟,就决定冒险一试,当下把两个被制的和尚,一手一个挟入密室之中,方才幸好看清了悟推启暗门之法,回身退出,就推上了暗门,走出禅房,又把房门带上,迅快穿出走廊!第十一章度寿诞菩萨主盟 总管劳乃通走在前面,当先跨入书房中间一间敞轩,朝来人拱拱手道:“诸位掌门人,敝主人来了。” 众人听说寿星出来了,纷纷离座站起。 芏口萨由宇文不弃、荆一凤搀扶着缓步走入,众人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拱手道:“诸位道兄快快请坐。” 少林方丈合十道:“堡主华诞,老衲谨代表敝派恭祝堡主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南无消灾,延寿乐师王光佛。” 菩萨连连拱手道:“大师好说,大师好说。” 接着各派掌门人也依次向菩萨祝寿。 最后是九华阮清香,她朝菩萨福了福,娇声昵昵的道:“小女子阮清香奉家师九华清莲庵主之命,特来给堡主拜寿。” 她粉腮泛红,娇靥含春,有着说不出的娇艳! “不敢当。” 菩萨还着礼,说道:“庵主快九十高龄了?” 阮清香道:“家师今年已经九十一了。” 菩萨点头道:“令师真是女菩萨了!” 劳乃通道:“诸位掌门人请坐。” 宇文不弃、荆一凤扶着菩萨在一张高背靠椅上落坐。 大家也依次坐下。老神仙也傍着菩萨坐下。 只有总管劳乃通,今天可没有他的坐位,就站到了菩萨身后。 华山派掌门人华凤藻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方才徽帮曹凤台老哥提议,本届万盟主,昨天酒后突患中风,经老神仙郝真人诊断,只怕很难有治愈希望,万盟主任期,至本年重九,本已届满,临时又发生此一不幸事故。” 他口气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本来九派二帮,原定重九集会,另选盟主,但各派散居各地,聚集不易,正好今天是槐翁寿诞,九派、二帮中虽有峨嵋灵根大师和八卦,形意二门掌门人未到,但峨嵋派有荆老哥在此,也可以作为代表了,至于八卦、形意二门,目前正因误会引起冲突,就算到了重九会期,也未必到会,而且今天还有白鹤观天鸣道长和九华青莲庵主的高足阮姑娘在场,白鹤观和青莲庵,虽然并未自立门派,这是天鸣道长和青莲庵主的谦虚,事实上,江湖上早就把白鹤观和青莲庵称之谓白鹤门和九华派了,而且在座的还有一位是双环镖局晏总镖头,南北各大行省,也早已把晏总镖头当作所有镖局同行中的总代表,却更能代表所有江湖同道,重九之会,也未必过此。” 说到这里,目光看了曹凤台一眼,又道:“曹凤台老哥提出了提前改选武林盟主的建议,经大家讨论之后,认为目前万盟主突患中风,不能视事,眼前又八卦、形意两派之争,亟须由盟主调解,故而作成了两点决议。” 接着提高声音,郑重的道:“第一、在万盟主任期尚未届满之前,万盟主因病不能视事,公推槐翁暂摄武林盟主之事,俾可为八卦、形意,排解纠纷。” “第二、重九集会,改选盟主,各大门派徒劳往返,不如提前在今天改选,改选的决定,下届武林盟主,还是槐翁驾轻就熟,勉为其难,从重九起,正式视事,这两点,是经今日与会的大家所公决,大家要兄弟作代表,向槐翁报告的。” 他不仅风度轩朗,说话也有条不紊,声音清朗。 话声甫落,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听完之后,两条手臂挣动了一下,似是要站起来说话。 宇文不弃、荆一凤赶忙扶着他站起。 “使不得、使不得。” 菩萨连连摇手道:“兄弟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难当重任,承蒙大家雅爱,兄弟之意,还是另选贤能的好,兄弟实在不行。” 宇文不弃在他说话之时,暗暗留神,但这回老神仙坐在他身旁,根本连嘴皮也没动一下,心中不禁暗暗生疑,忖道:“难道自己昨天看错了不成?” 突然又心中一动,暗道:“总管劳乃通站在他背后,莫非今天会是劳乃通在使‘传音入密’不成?” 要待回头看去,只怕会引起劳乃通的注意,而且这一阵工夫,菩萨也已经说完了。 老神仙等他说完,忽然站了起来道:“堡主,各位掌门人,贫道不在九派二帮之内,也不在武林江湖之中,但贫道以来宾身份,就一句话,谅诸位道兄不会见怪吧?” 武当一宁子稽首道:“道长好说,道长也算得是武林前辈了,有什么高见,但请直说。” 老神仙呵呵一笑道:“贫道是堡主的医生,如以医生的立场,堡主手术初愈,确实还宜静养,不适宜担当繁重任务,但以今天的情形来说,万盟主身患中风,已经朝不保夕,盟主这一重任,也只有堡主的声望,和驾轻就熟的经验,方可胜任,贫道是十分赞成大家公决的,两者权衡轻重,堡主自以勉为其难为是,贫道不才,在堡主身体尚未康复之前,愿意稍尽棉薄,暂时留下来,为堡主随时作调治调理服务,这样堡主总可以放心了吧?” 他此话一出,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菩萨由两人扶着,并未坐下,听了老神仙的话,又连连摇手道:“兄弟实在不克担当重任,九派二帮,人才济济,大家还是另外改选一位的好。” 这回,宇文不弃站在他左首,装作双手搀扶菩萨身子,稍稍侧了下身,暗中朝劳乃通瞥了一眼。 这一眼,果然发现劳乃通恭身而立,站在菩萨身后,有菩萨的身子挡住了大家视线,他正在嘴皮微动,显然,菩萨说的话,有他在背后以“传音入密”授意的了! 这一发现,使宇文不弃心头暗暗一紧,忖道:“由此看来,从万盟主的突然中风,到大家公举菩萨出来担任盟主,老神仙借口替菩萨调治,要暂时留下,岂非脉络贯通,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么?” 衡山派掌门人鲁元增起立道:“堡主是武林老盟主,如今又当武林多事之秋,这是为武林谋安定之事,槐翁不可再谦让了。” 少林方丈慧通大师也合十道:“老施主,这是大家的意思,方才华掌门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佛如来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施主一向菩萨心肠,是武林中出名的菩萨,惟有菩萨,才能发宏愿,救众生,老施主不可再推了。” “这……这……” 菩萨面有难色,说了两个:“这”字,才道:“既然诸位道兄这样说了,兄弟要是再推辞下去,未免不近人情了,以兄弟之见,这样好不?如今离开重九,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当中,由兄弟权且暂代盟主职务,至于盟主一职,兄弟实在不敢当,等过了四个月再正式改选贤能,这总可以了吧?” 徽帮龙头曹凤台起立道:“槐翁,方才华掌门人已经说过,今天在这里的人,只怕比重九之会,更具代表性,何况方才大家已经决议了,那就不用再改选了。” 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也站了起来说道:“槐翁,在下在九大门派两大帮,和诸位道长面前,本来是不敢说话的,尤其方才华掌门人说在下可以代表所有镖局,这话,在下也实在担当不起,但大江南北的镖局同行,在下还可以将就作个代表,江湖上对槐翁的德望,可以说一言九鼎,当之无愧,无不推崇备至,槐翁担任盟主,乃是众望所归,在下以镖局同行的诚意,希望槐翁不可推辞,实乃江湖武林之福。” 第五三章 迎接 宇文不弃想起那晚夜探双环镖局,徽帮曹凤台就在他镖局之中,尤其今日之事,又是曹凤台提议的,心中不禁一动,暗道:“看来曹凤台和晏长江,也是他们沆瀣一气的人了。” 菩萨连声道:“再说,再说,以后再说好了。” 随着话声,就坐了下来。 “再说”,这口气已经不再坚持了,何况大家今天已经作了决定,重九不再集会,这不就等于答应下来了? “再说”这两个字,当真是“他们”煞费心机,想出来的绝妙好词! “哈哈!” 老神仙大笑一声道:“堡主这是答应了,今天不但是堡主的寿诞,而且还是荣膺盟主的好日子,待回大家该好好的痛饮几杯。” 总管劳乃通俯下身,附着菩萨耳朵,轻声说道:“大厅上,还有许多贺客,庄主也需要出去一下才是。” 宇文不弃站在一旁,心中想道:“现在劳乃通俯着身子请示,不能施展‘传音入密’,那该由老神仙使‘传音入密’了?”心念一转,忍不住抬目朝老神仙望去。 果然,只见老神仙一手捋着长须,他捋须的目的,自然是以手遮口,掩饰他使“传音入密”了。 宇文不弃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他们两人轮流在指使菩萨说话了。” 只听菩萨点着头道:“好,好,老夫该出去和大家见见,这也是礼,老夫贱辰,劳动了这许多人,真是不好意思!” 于是仍由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搀扶着他站起,菩萨抬抬手道:“诸位道长请稍坐。” 劳乃通赶紧走在前面引路。 老神仙也由林秀娟扶着站起,含笑道:“诸位宽坐,贫道在这几天之内,可不能离开堡主一步,只好失陪了。” 大家都站起身来相送。 老神仙回头道:“诸位快请坐下,不用客气了。” 大厅上早已拥挤得水泄不通,能够挤身上大厅的人,自然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了。 菩萨和劳山老神仙的在大厅现身,大厅上登时爆出了满堂掌声。 菩萨拱着手,等掌声一歇,才道:“兄弟贱辰,多蒙诸亲好友光降,实在不敢当。” 大厅上有人高声叫道:“恭祝堡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个人叫了起来,就有上百个人跟着叫喊起来! 这算是祝寿的高潮了! 总管劳乃通高举双手,拍了两掌,高声说道:“诸位来宾,现在另有一件重大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大家听他说有重大消息要宣布,立时就肃静下来。 劳乃通道:“刚才经少林、武当、峨嵋、华山、衡山、六合、九宫七大门派,丐帮、徽帮两大帮以及白鹤、九华等来宾,劳山老神仙,共同磋商,因万盟主突患中风,一时恐无法康复,又值八卦、形意二门因误会而引起的纠纷,无人排解,临时公推戚庄主暂代盟主……” 大家阵声双呼,一齐鼓起掌来。 劳乃通又道:“九大门派因散处各地,集会不易,本年重九,本届盟主任其届满,大家势必再须集会一次,徒劳往还,此次大家正好在此集合,因此作成了一项决议,本年重九集会,提前在今天举行,公举戚庄主为下届武林盟主,从本年重九生效,不知诸位来宾,可有意见?” 大家又纷纷鼓掌,高声叫道:“大家拥护戚堡主当武林盟主。” 菩萨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 中午,寿筵宏开,宾主尽欢,不必细述。 饭后,书房中又有一次集会,仍然是六派、两帮的掌门人和白鹤观天鸣道长,九华青莲庵阮清香,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和荆云台等人参加。 这次会议是由代理武林盟主菩萨主持,有菩萨参加,就有老神仙和劳乃通参与,也就有宇文不弃和荆一凤在场。 讨论的主题,自然和八卦门、形意门公开约斗有关,会议决定由代理盟主菩萨出面调解,派劳乃通赶往双方约定地点——马头寺,先命双方停止战板。 并公举华山华凤藻、六合门徐子桐、峨嵋荆云台三人为九大门派代表,调查双方争执起因,严惩衅首。 荆一凤是个生性好动的人,闻言不觉柳眉一挑,叫道:“爹,女儿也要去。” 一面偏头问道:“表哥,你去不去呢?” 这话,自然是要宇文不弃去了。 宇文不弃要查究的是刘二麻子的失踪和菩萨到底有没有关连?暗袭自己的两个黑衣人,和杀人灭口的人,到底是谁?这些事情,都该留在九里堡,才能查得出端倪来。 但荆一凤这么问出口来了,自己就不能说不去,不去,岂非更会引起对方的疑心?这就含笑道:“姨爹答应我们去,我自然愿意去的了。” 他明明不是荆云台的姨侄,硬是当面叫人家“姨爹”,总觉得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姨爹”二字叫出了口,也不禁微微发红,还好,大家只当他少年人脸嫩。 荆一凤道:“爹,你答应我们跟你去,好嘛?” 荆云台道:“爹是追随华、徐二位掌门人,调查双方争执起因去的,也许要往返奔波,你们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荆一凤道:“爹,你时常说,行走江湖,为的是增长见闻,增进阅历,爹怎么又不让我们去了呢?” 她回头朝菩萨道:“舅舅,你也派我们一些工作,不是就可以和爹一起去了,舅舅,你说好嘛?舅舅……” 菩萨含笑道:“你们年纪轻,去看看出好,我知道你们是想去看热闹的,是不?那就要你爹带你们去就是了。” 荆一凤欣喜道:“谢谢舅舅。” 事情就这样决定,总管劳乃通因八卦、形意二门可能已有接触,急须赶去,传达代理盟主的命令要双方的人,停止互相攻击,因此当天下午就走了。 九里堡总管、副总管(金奇,护送万盟主回转黄山)因事出差,例由五名管事之首的周新亭暂代总管。 各大门派的人,也在下午陆续向菩萨辞行,离开九里堡而去。 被推为代表的华凤藻、徐子桐、荆云台,因劳乃通已经先行赶去,遂决定第二天启程。 *** 马头寺,在安徽亳县东北,河南夏邑西南,是两省交界处。 江湖上传言八卦、形意二门,约在马头寺决斗,日期是七月十五。 以华山掌门人华凤藻为首,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和荆云台、宇文不弃、荆一凤一行五人,从徐州动身,一路西行,再由萧县向西,就进入河南地界,经薛家、会亭、赶到马头寺,已是七月十四日的中午时光。 据华凤藻预计,劳乃通先自己等人一日起程,自然也可早日抵达,他带有代理盟主菩萨的亲笔函,要二派立即停止比斗,静候自己三人到后,调查是非曲直,目前双方应该已经休战了。 一行五人,到达马头寺,但见庙外一片静寂,没看到八卦、形意两派的人,想必是封自清、(八卦掌门人)祝南山(形意门掌门人)各自约束门下,不准外出,静候自己等人前来调查了。 马头寺是出名的大寺院,屋宇广袤,两派的人,约束不出,自然看不到人了。 跨进山门,里面一片饶钹声中,杂以梵唱,因为适当中元普渡,庙中僧人正在做着佛事。 华凤藻含笑道:“若非劳总管早到一步,两派一经开衅,必然伤亡惨重,不知要添多少新鬼呢!” 徐子桐笑道:“武林盟主,平日看不出它的权威来;但一旦有事,武林各大门派就得一体遵照,就显出它的一言九鼎来了。” 荆云台道:“这因为它代表的是整个武林的正义。” 五人越过大天井,因为庙中和尚正忙着做佛事,因此也没人出来招呼。 荆一凤道:“劳总管明知我们今天会到,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呢?” 荆云台含笑道:“劳乃通在九里堡虽然只是一名总管,但在江湖上,就算十五年以前,他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出外办事,总是代表盟主的身份,和各大门派掌门,并起并坐。” 荆一凤道:“不管他身份有多高,我们来了,他即使自己不来,也总该派个人来接我们呀!” 说话之时,已经跨上大殿石阶。这时才有一名身穿灰布僧衲的中年和尚双手合十,迎了出来,说道:“诸位施主光临,贫僧迎接来迟,请到左厢客堂奉茶。” 华凤藻道:“大师父不用客气,在下想请问一声,八卦门和形意门的人,落脚在贵寺什么地方,还请大师父指引。” “八卦门、形意门的人?” 那中年和尚愕然合掌道:“敝寺客房之中,住了几位远处来的香客;但并无八卦门、形意门的人,施主莫要弄错了?” 华凤藻一怔道:“不会弄错,夏邑西南、亳县东北、马头寺,只有这里一个寺院吧?” 中年和尚道:“施主说得极是,附近百里之内,马头寺只有敝寺一座,别无分出。” “就就是了。” 第五四章 头晕 华凤藻点头道:“江湖上已经到处传开,八卦、形意二门,约在七月十五,在贵寺决闻,大师父总听说了?” 中年和尚惊奇的道:“这就奇了,贫僧从未听说过什么决斗之事。” 华凤藻听得大奇,不禁捋须道:“这……” 徐子桐问道:“那么昨天从徐州九里堡赶来的劳总管,不知可曾来过?” “好像没有。”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有许多事,贫僧也不大清楚,诸位施主最好请到方丈室,问问敝寺当家,也许会知道。” 华凤藻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师父领路了。” 中年和尚躬身道:“诸位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着,就合十一礼,转身朝里进行去。 华凤藻一行人跟在他身后,穿行长廊,经过两座大殿,进到第三进才是方丈室。 中年和尚把五人领到左首一间布置雅洁的客堂之中,合十道:“诸位施主且请宽坐,容贫僧进去禀报当家一声。” 华凤藻道:“大师父请。” 中年和尚再合十行了一礼,才退出身去。 五人刚刚落坐,一名身穿鹅黄僧衣的和尚端上了五盏香茗。 过不一回,那中年和尚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肥胖布衲僧人走了进来,一面合十道:“诸位施主,敝寺当家师父来了。” 那肥胖僧人刚跨进客堂,就连连合十道:“贫僧智远,忝为敝寺住持,诸位施主光临敝寺,贫僧有失迎迓,实在罪过。” 华凤藻连忙拱手道:“在下等人不速而来,有扰大师清修,真是不好意思。” “好说,好说。” 智远和尚连连抬手道:“诸位施主请坐,先请用茶。” 大家分宾主落坐,中年和尚就悄然退了出去。 智远和尚合十道:“贫衲还未请教诸位施主贵姓大名?” 华凤藻道:“在下等人是从徐州九里堡而来……” 智远和尚连连合掌道:“九里堡戚堡主名闻天下,乐善好施,还是敝寺的大檀越呢!” 华凤藻接着就给大家一一引介。 智远和尚听得不觉肃然起敬,站了起来,合十道:“原来三位施主都是大有来历的人。贫僧失敬得很,只不知华施主几位,远莅敝寺,有何见教?” 华凤藻道:“在下等人,是因八卦、形意二门,约在明日,在贵寺决闻……” “会有这种事?” 智远和尚吃惊的道:“贫僧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华凤藻道:“那么昨天九里堡劳总管,不知可曾来过?” “没有!” 智远和尚愕然道:“劳总管若是经过这里,一定会来,但昨天并未曾来!” “这就奇了!” 华凤藻道:“劳总管先我们一天动身,明明是到这里来的。” 智远和尚陪笑道:“劳总管交游广阔,也许路上遇上朋友,耽误上一天半日,也是常有之事,诸位不妨在敝寺稍事盘桓,劳总管也许就会赶来了。” 荆云台道:“大师说得也是,我们那就在这里等一会吧!” 华凤藻攒攒眉道:“明日就是两派决斗之期,怎么不见人的呢?” 荆一凤道:“会不会江湖传言有误,不在这里呢?” 徐子桐道:“那天劳总管明明说是这里的马头寺,地点决不会错,就算两派临时改了地点,无论如何,劳总管也该赶来通知才是。” 宇文不弃心中暗自思量:“这会不会是他们弄的诡计呢?” 但这话也不好说出口来。 智远和尚陪笑道:“徐掌门人说得是,也许劳总管已经知道八卦、形意二门因某种关系,临时改了地点,他要先赶去制止他们决斗,才会再赶来通知诸位施主,所以贫僧认为诸位施主不妨且在敝寺稍候,避免双方错过,等劳总管赶来,又找不到诸位了。” 正说之间,只见刚才那中年和尚又走了进来,朝智远和尚合十一礼道:“启禀方丈,素斋已备,请诸位施主入席了。” 智远和尚起身合十道:“诸位施主远莅敝寺,想必尚未用膳,贫僧命厨下敬备素斋,聊表微意,诸位施主请到右厢用些素斋吧!” 华凤藻道:“怎好如此打扰?” 智远和尚道:“诸位施主,都是一流高人,名闻天下,若在平日,只怕请都请不到呢!” 说着,就连连抬手,引着五人穿过中间一间佛堂,进入右厢。 只见厢房中一张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席素筵。 智远请五人入席,自己则在下首作陪。 虽是素斋,却做得色香味俱佳,摆满了一桌。 席上有酒,但只是给来宾准备的,智远和尚面前却是一杯清茶。 他举起茶盅,起身道:“这酒乃是敝寺用山泉水果酿制的素酒,专供进香贵宾饮用,贫僧以茶代酒,敬诸位施主一杯。” 大家看那酒色稍呈浅青,试饮一口,果然甜中微酸,入口清香,稍有酒味而已! 华凤藻原是洪量之人,喝了一口,赞不绝口,说道:“贵寺这酒,入口清醇,果然好酒,大概已窖藏多年了吧?” 智远和尚含笑道:“华掌门人说得是,敝寺四周种的都是果树,每因寺中僧侣,都不喝酒,所以每年只做四、五缸,窖藏均在十年以上,方取出敬客。” 六合掌门徐子桐也是好酒的人,干了一杯,问道:“贵寺这酒,色香甚佳,不知可有名称?” 智远和尚合十道:“本来并无名称,十年前,有一位京中相阁告老还乡,途经敝寺,喝了此酒,也问贫僧可有名称,贫僧就请那位老大人赐名,那老大人笑道:‘酒出佛门,不是正好用佛头青吗?’他当场还题了一首诗,从此这‘佛头青’却出了名,不知徐掌门人觉得如何?” 徐子桐笑道:“这三字题得不错,颇能切合此酒,正是酒符其名。” 荆一凤道:“这酒好像酒味很淡。” 华凤藻含笑道:“这是十年以上的陈酒,酒味虽醇,却有后力呢!” 几名伺候的和尚,不断送上菜肴,虽是素菜,却做得花色繁多,十分丰盛。 大家喝了几杯,便自用饭,饭后又由智远和尚陪同,回到了右厢落坐。 一名小和尚给大家从新沏上了香茗。 只见那中年和尚走了进来,朝智远和尚合掌说道:“外面有一位施主,要见方丈,不知方丈见是不见?” 智远和尚问道:“你可曾问他姓名,见我何事么?” “小僧问了。” 中年和尚恭敬的道:“但那施主不肯说,说要和方丈面晤。” 荆云台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来的是劳总管?” 智远和尚又道:“他人在那里?” 中年和尚道:“小僧把他请到前厅客室奉茶。” 智远和尚点点头道:“好,你先出去,我就来。” 中年和尚合十一礼,退出身去。 智远和尚也跟着站起,合掌道:“诸位施主请宽坐,贫僧暂且告退。” 华凤藻道:“大师不用客气,只管请便,来人若是劳总管,或是八卦、形意两派的人,大师就请他到这里来。” “劳总管贫僧认识。” 智远和尚点头道:“若是八卦、形意两派的人,就是华掌门人没有交代,贫僧也会把他请来的了。” 接着又行了一礼,才匆匆出去。 大家喝着茶,等了一面,还不见智远和尚回进来。 荆一凤只喝了一杯酒,此时脸上渐渐泛起红霞,微见酒晕,坐在宇文不弃下首,觉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茶,那知左手微颤,竟拨出几点茶水来,溅在衣裙之上。 宇文不弃笑道:“表妹,你好像有些喝醉了!” 荆一凤放下茶盏,说道:“我只喝了一小杯酒,怎么会醉?不信,你可以问爹,平常我可以喝上七八杯呢!” 说到这里,忽然以手扶头,“啊”了一声:“不对!我……有些儿头晕……” 话声未落,上身摇晃,似乎有坐不住的样子! 宇文不弃急忙伸手把她扶住,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荆一凤口中模模糊糊道:“我头好晕……” 人已昏昏欲睡,扑倒在宇文不弃的肩头。 荆云台不禁脸色微变,知女莫若父,他自己知道女儿的酒量,这一小杯酒,决不会使她醉得如此厉害,除非这酒中有人做了手脚! 因为这酒颜色甚清,智远和尚是出家人,是戒酒的,他以茶代酒,大家认为理所当然,那时也不疑有他,但如今想来,这中间就有问题,而且饭后他又借故离开,一直不曾进来! 心念一动,立即暗自运气检查,这一运气,顿时感觉不对,一口真气,竟然已有痪散之像,心头方自一惊。 华凤藻在一瞬间,也已发觉,低声道:“徐兄、荆兄,咱们着了这贼秃的道了,大家快盘膝坐下,看看是否能把酒中毒药逼出体外?” 一面已席地坐下,闭目运起功来。 徐子桐,荆云台也相继席地盘膝坐下,各自运功逼毒。 宇文不弃看他们都已盘膝坐下,但他手中抱着荆一凤,她此时已经神智昏迷,整个娇躯都倚在自己怀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只好抱着荆一凤不动,一面立即凝神运气,暗自检查了一遍,竟然丝毫不觉有异,心中不禁大为惊奇。 第五五章 硬闯 暗想:“自己也喝了两杯酒,吃的菜肴,和他们毫无分别,何以会没有事呢?” 正在惊疑之际,忽听“嘶”的一缕风声,从窗外朝自己射来,似是一种极小的暗器,不觉本能的左手一探。 接到手中,低头看去,掌心接到的竟是一个小纸团,双手细心打开,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众醉不可独醒,此时救人不易,宜随遇而安,先求自保。” 下面并无具名,且字迹潦草,显系临时草草书就。 宇文不弃看得一楞,这纸条上的语气,他自然懂,这人是要自己也假装昏迷,才能和华凤藻等人在一起,等有机会,才能救人,不可逞一时之勇,看来这投掷纸团的人,应该是友非敌了。 当下双手一搓,把纸团搓成粉末,然后把荆一凤轻轻放下,自己也学着华凤藻三人模样,席地盘坐好,闭上眼睛,装作运功逼毒,心中却只是想着:这马头寺的僧人,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莫非真是和老神仙、劳乃通是一伙的人?他们迷倒自己等人,用意何在呢? 莫非八卦门和形意门这场纠纷,也是他们有意制造出来的?真要如此,这问题就不简单了! 自己这一路上,应该把九里堡所见所闻,告诉他们的,(三个他们是指华凤藻、徐子桐、荆云台三人)但自己却要荆一凤暂时不可告诉她爹。 因为这一路上有华凤藻和徐子桐二人同行,菩萨是否真是刘二麻子,目前尚无确实证据,这件事只有自己和荆一凤知道,也希望合自己两人之力,先在暗中查勘。 但这回自己两人都随着她爹出来了,那自然要等八卦、形意二门的纠纷解决之后,回转九里堡再作道理,因此就没有说出来。 但如今想来,如果这几天把原委告诉了华凤藻等三人,以他们的丰富江湖经验,也许会联想到八卦、形意二派纠纷,是劳乃通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那么一路上饮食起居,就会加倍小心,今日之事,也许就不致发生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外面走廊传来了一阵轻快而杂沓的脚步声,行到方丈室门口,便自止步。 接着只听有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他先前似乎还有顾忌,不敢走得太近,但等了一回,看看大家没有动静,又走近了一些,看了一阵,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宇文不弃从他脚步声推测,这进来的可能是那中年和尚。 过不一会,就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一同走入。 宇文不弃闭着眼睛,不敢稍睁,但他眼睛虽然闭着,用心凝听,仍可分辨得出进来的共有四个人,在进入客室之后,立即倏然分开,似乎在等什么人。 接着又有两个人从外走入,前面脚步沉稳的,一闻即知是方丈智远和尚,他身后一个,则是方才第一次进来的中年和尚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自盘算,那投掷字条给自己的人,不知是谁?他要自己“随遇而安”,如是对方要向自己等人下手,自己就非出手不可了! 正在心念转动之时,只听智远和尚深沉的道:“了悟,你上去看看,他们是否全已昏过去了?” 了悟(中年和尚)应了声“是”,走近过来,举手轻轻一推,“砰”然一声,有一个人应手而倒。 宇文不弃听位置,这倒下去的该是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 了悟又依次用手推着,荆云台、华凤藻也相继倒下,最后推到宇文不弃身上,宇文不弃自然也故作昏迷,随着往地上倒下。 智远和尚呵呵一笑道:“迷迭香果然神效得很,劳总管这一着,他们做梦也是想不到之事,三个堂堂一派掌门,居然会栽在咱们这里!” 宇文不弃心头暗“哦”一声,忖道:“果然是劳乃通勾结外人,使的诡计,听他口气,好像使的是什么‘迷迭香’,那就不是在酒菜中的迷香了!” “对了,这客室上首,燃着一炉香烟,莫非就是那炉香出了毛病!” 只听了悟请示道:“方丈,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呢?” 智远道:“闻了‘迷迭香’,可以昏睡三天,没有解药,醒来之后,功力尽失,不足为虑,你把他们送去后面密室,派几个人看守就好了。” 了悟应了声“是”。 了悟等方丈走后,就朝四个和尚一挥手道:“咱们一人一个,把他们弄到密室里去。” 他话声一落,立即就近挟起荆云台,举步先行,其余四人也一人一个挟起华凤藻、徐子桐、荆一凤、宇文不弃四人,鱼贯退出客室。 宇文不弃被人挟起,等他们退出容室之后,就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只见他们从中间佛堂(方丈室中间一间)进入屏后,经过一个放着许多精致盆栽花的小天井,折入右首一条走廊,来至一间禅房,再推开一道暗门,里面是一间黝黑的房间,才把自己几人放到地上,依次退出。 了悟走在最后,他敢情是方丈的心腹,办事十分仔细,在四个和尚退出之后,他还从各人身边,解下随身兵刃。 宇文不弃心中暗想:“这间密室,出入只有一道暗门,如果他在外面下了键,自己就被关在里面,无法出去了,何况又被他搜去了兵刃,岂非成了赤手空拳?那个投掷字条的人,自己既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不来相救,或是孤掌难鸣,或是找不到这里来,自己听了他的话,岂非坐失良机?依赖别人之事,未必可靠。” 想到这里,正好那了悟走近前来,俯下身来解他腰间长剑。 宇文不弃左肘轻轻一抬,这一记不露丝毫形迹! 了悟只觉右肘“捉筋”穴上似乎被东西碰了一下,整条右臂立时麻木不仁,垂了下去,他本来正在解剑,手臂这一麻之间,剑鞘下垂,又无巧不巧碰在他右脚“血膝”穴上,右膝一弯,口中“啊唷”一声,一个人不由自主的跪到地上,动弹不得,心头一急,急忙叫道:“你们快进来两个人,我被剑鞘碰到了穴道!” 宇文不弃在他说话之时,迅快抬手点出一指,人已一挺身飞跃而起,掠到门后。 那四个和尚刚退出密室,就听到了悟的叫声,他只要他们进来两个人,他们就只进来了两个。 宇文不弃等两个和尚跨进门,走了两三步,才振腕发指,点了两人身后穴道,然后举步朝门外走去。 门外两个和尚骤见宇文不弃飘然跨出门来,不禁猛然一惊,口中惊“啊”出声,不约而同疾快的后退一步,正待出手! 宇文不弃那会容他们有出手的机会,脸上潇洒一笑,双手同发,已经闪电般拂出,一下就制住了他们脉穴。 他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就制住了五个和尚;但一时之间,心中着实感到踌躇,一行五人之中,有四个中了“迷迭香”。 只有自己一人清醒,这“迷迭香”解药,看来只有智远和尚才有,自己若是去找智远,这里就没人守护! 他略为沉吟,就决定冒险一试,当下把两个被制的和尚,一手一个挟入密室之中,方才幸好看清了悟推启暗门之法,回身退出,就推上了暗门,走出禅房,又把房门带上,迅快穿出走廊! 刚走到天井中间,突听有人高声叫道:“有奸细!”叫声甫起,两边走廊上立时奔出四个手持戒刀的灰衣僧人,从天井四角围了上来。 宇文不弃这才想起这座院子,是在方丈室后面,自然有人守护,自己不该如此大意,此时既已被人发现,那就只好硬闯了。 一念及此,“呛”的一声,掣剑在手,那四个僧人也正好抢到。 宇文不弃长剑一抬,疾向右首一个僧人迎面点去。 那和尚毫不避让,右手戒刀一挥,迎着宇文不弃剑上磕来。他出手硬接宇文不弃的剑势,其余三人戒刀,也已出手,朝宇文不弃夹击而至。 宇文不弃大笑一声,长剑斜引,使了一招“移山填海”,“叮”的一声,剑尖击在右首僧人迎来的刀背上,身形轻转,把他刀势,推向右后方,然后剑向左拨,又是“叮”的一声,压住了对面僧人的刀势。 宇文不弃身形再转,左手一记“船头拍浪”,一掌向左拍出。 左首僧人戒刀横斫宇文不弃左腰,但宇文不弃这一转身,戒刀就落了空,一掌正好朝他执刀左腕拍去。左首僧人急忙往后跃退了一步。 宇文不弃出剑、拍掌,几乎是一气呵成,瞬息间事,对面僧人戒刀被他剑尖压住,怕他反击,也自跃退了一步。 只有右首僧人迎劈的刀势,被宇文不弃一招“移山填海”,推向右后方,正好向宇文不弃身后僧人的刀上撞去,那时宇文不弃已经转了出去,因此这一招上,两个僧人的戒刀,就变成了自己人和自己硬接了一招,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第五六章 少林 四个僧人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逼退了两个,自己人又硬接了一招,自然心有未甘,一声呼啸,四条人影,四柄戒刀,又同时猛扑而上。 宇文不弃道:“你们四个当真不知进退。” 喝声出口,右腕一振,身子一个飞旋,连发四剑,分攻四人。这四剑,看去几乎是同时发的一般,剑光闪动,人已转了一圈,竟然把四个僧人逼得各自连退两步,方避开剑锋,手中空自握着戒刀,竟是无法招架! 四人和宇文不弃交手遇两招之后,已知这年轻人剑招凌厉无匹,自己四人决非他的敌手,心中不禁有了怯意,一时不敢再行抢攻,只是远远的把宇文不弃围在中间。 宇文不弃理也没理,自顾自朝通往外面的一道门前走去。 这道门外,就是方丈室了,四个僧人一急,身形连闪,一齐抢着来拦宇文不弃的路。 宇文不弃脚下微停,喝道:“在下不愿伤人,你们还不让开?” 就在他说话之时,目光一抬,只见智远和尚手持禅杖急匆匆行了进来,他身后紧跟着八个手持禅杖的灰衲僧人,簇拥着走入。 四个僧人看到方丈来了,立即持刀后退。 宇文不弃一见智远和尚带着人赶来,心中暗道:“自己正要找他,他来了自然最好不过,自己真还不敢离开密室太远呢!” 智远和尚赶来之时,甚是匆忙;但看到天井中只有宇文不弃一个人,心头不觉放宽一半,脚下也自缓了下来,方丈一寺之长,自然要摆出些架势来,一手提着禅杖,目注宇文不弃,冷笑道:“小施主放下兵刃来,贫僧有话问你。” “大师父好像把在下看成了瓮中之鳖!” 宇文不弃微笑道:“可惜的是‘迷迭香’纵然厉害,咱们事前早已有备,你这诡计无法得逞了。” 智远和尚听得脸色大变,问道:“他们人呢?” 宇文不弃道:“华掌门人他们已经走了,在下走在最后,是奉华掌门人之命,向大师道谢你的‘迷迭香’来的,现在话已说完,在下也要告辞了。” 说毕,故意装作准备朝东首围墙顿足跃起之状! 智远和尚大喝一声:“你们还不给我拿下!” 他喝声出口,站在他身后的八个灰衲僧人,手提镔铁禅杖,迅速的闪身而出,朝宇文不弃围了上来。 那知宇文不弃作出朝东首围墙跃起之状是假;但他却当真纵身扑了起来,那是抢在八个灰衲僧人抢出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身法,奇快无比朝智远和尚扑去。 擒贼擒王,这主意当然不错! 智远和尚看他凌空扑到,口中“嘿”了一声,举手一掌,凌空劈出。 他使的居然是劈空掌,一道掌风,劲直有如匹练,宇文不弃身在半空,不敢和他硬接,身形一侧,斜飘落地。 他这一飘落地面,刹那之间,杖风如山,从四面八方压顶而来。 不用说,这是那八个布衲僧人挥杖攻来,宇文不弃几乎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身子急忙一侧,左足斜跨一步,已从交织的杖影中,脱身而出。 八个灰衲僧人杖势出手,那还容你脱身,口中连声叱喝,挥起禅杖,交击而至。 这八个僧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他们按八门方位,围着宇文不弃,忽然游走起来,此去彼来,运杖如飞,八个人中一攻一守,互相配合,禅杖直递横击,啸风如涛,攻势猛恶无比! 不仅使你还手无地,甚至连对方身法都难以捉摸!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一怔,忖道:“这八人使的莫非是什么阵法不成?” 一念及此,立即施展“醉仙步”,一个人像喝醉了酒一般,脚下踉跄举步,上身东摇西晃。 说也奇怪,那八个僧人,八支惮杖,人影往来,杖势交织,明明已把宇文不弃左右前后,全已封死。但见宇文不弃时而前俯,时而后仰,时而左晃,时而右摆,一记记杖影,正好从他忽左忽右,忽俯忽仰之时,擦身而过,好像是八个僧人的杖势,预先就给他留下了空隙一般,就是一记也击不上他。 宇文不弃也有困难,他使的“醉仙步”,只能在一丈方圆,趋避人攻击,却无法突围而出,他徒手穿行,(剑已收起)要闪避八支禅杖,也十分吃力,心中暗道:“看来自己若不先把这八个和尚制住,就无法擒得住智远和尚了。” 一念及此,脚步斜跨之际,左手也随势挥出,正好避开左首僧人挥来杖势,左手一下反拍在他肩头之上。 宇文不弃这一记使的正是“神仙手”截脉手法,那僧人口中“啊”了一声,半身突感麻木,一支镔铁禅杖,砰然一声,跌落地上。 要知宇文不弃自幼跟随无名道长学艺,他师父有两位方外至友,一是黄山黄公度,人称矮仙,一是嵩山游一瓢,人称酒仙,乃是武林前辈高人,被武林中尊为之“嵩黄二友”。 这嵩黄二友一生从未收徒,却把他们得意绝技,传给了宇文不弃,那就是矮仙黄公度的“神仙手”截脉手法,醉仙游一瓢的“回风子”和“醉仙步”了。 宇文不弃此时施展出嵩黄二友的绝艺来,自可应付裕如,得心应手了。 他出手一招,就制住了一个僧人,精神登时为之一振,身子往右斜倾,避开迎面劈来的一杖,右手闪电划出,又拂中了右首一个僧人的执杖右臂。 那僧人正待举杖,右臂一麻若废,一支禅杖也“当”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宇文不弃得理不饶人,身形闪动,双手齐扬,似拂似拍,朝欺来的僧人拍出。 对方八人因阵势展开,此去彼来,游走抢攻,因此毋须宇文不弃欺上去,他们就会自然送上门来,前后不过是转瞬之间,已被他“神仙手”接连制住了四个僧人。 八个人,被他制住了四个,围着他游走的阵势,岂非已经瘫痪了一半?其余四人自然无法再循阵势游走了。 那四个僧人根本连宇文不弃如何制住他们同伴的,都没看看清楚,只是看到四个同伴禅杖脱手,兀立不动,呆若木鸡,一时不由得又气又怒,八个人联手的阵势已破,各自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攻,但却依然远远的把宇文不弃围在中间。 宇文不弃拾目看去,这一阵工夫,本来站在门口的智远和尚,已经走得不知去向。 就在他目光一瞥的时间,耳中只听一阵“扑”“扑”连响,从两边围墙上,飞踪下一群灰衲僧人来! 这一群灰衲僧人,竟有十八个之多,每人手持戒刀,看去极为标悍! 那四个手持禅杖的僧人,一见他们从墙头跃落,立即各人挟起一个被制了脉穴的僧人,迅捷朝门外退出,放下同伴,四个人又回身走入,四支禅杖一横,在门内一字排开,封锁住了出口。 从墙头跃落的十八个僧人,身手矫捷,一望而知是久经训练之人,一下就围了上来,居然各就各位置,丝毫不乱,又把宇文不弃困在了中间。 不,他们又列下了一座阵势。 宇文不弃看得暗暗攒眉,心想:“寺中僧人,不在少数,这样一批又一批的调来增援,如何得了?” 心念转动之际,突听北首屋脊上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这是少林‘罗汉阵’,你还不快走?” “少林罗汉阵”这几个字传入宇文不弃的耳中,不由又是一怔,忖道:“莫非这马头寺,会和少林寺有关?” 这一迟疑,那十八个灰衲僧人口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十八个人异口同声喝出来的佛号,自然声遏云霄! 佛号甫起,十八柄戒刀已经一齐出手,但见一片刀光,往脚下席卷而来,有如波涛般贴地汹涌,来势奇猛! 宇文不弃一惊,不待思索,双足一点,身子凌空跃起。 那知“罗汉刀阵”一经发动,刀光既已铺地,落在阵中的人,自然会腾空跃起,这一着,也自然早已在他们预算之中。 宇文不弃堪堪跃起,突觉寒风起自脚下,本来滚滚遍地的刀光,忽然间也随着向空涌起,有如一座刀山,朝上涌起! 人,可不是飞鸟,鸟展翅飞起,就可以往横里飞,人纵身跃起,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还得笔直落下来。 宇文不弃提气一跃,纵起了三丈来高,这一座涌起来的刀山,却不过两丈左右,中间虽有丈许距离,但等你落下去,岂非就落到刀山上了? 宇文不弃心头大吃一惊,此时就是拔剑护身,也已不及,就在千钧一发身子将落未落之际,耳中只听有人喝了声:“快接住!” 一缕黑影,迎面飞了过来。 宇文不弃还算临危不乱,目光一瞥,看到飞来的黑影极似一条绳索,右手一探,就迅速捞在手中,一把抓住!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宇文不弃绳索入手,突觉手上一震,似有向空丢起之势,他轻功原是不弱,心中立时明白对方用意,这就一吸真气,借势腾空飞起,随着绳索丢来的方向,朝北凌空飞去。 第五七章 鬼爪 等到双脚落实,人已在北首屋脊之上,只见一个青衣蒙面人,双手收着绳索,急急说道:“快些走。” 宇文不弃因对方黑布蒙面,也不知他究是何人,但一想到华凤藻等人,犹留在密室之中,自己如何能走? 这一犹豫,那十八个灰衲僧人“罗汉刀阵”刚一发动,宇文不弃已经北首屋脊之上,不觉叱喝甫起,已有六七个人当先纵身跃上屋檐。 青衣人看他不走,急忙催道:“你这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宇文不弃道:“多谢阁下相救,在下不能走。” 话声甫出,左手已经从衣袋中摸出七八粒“回风子”,往下撒去。 酒仙游一瓢的暗器手法,独步武林,他这七八粒“回风子”,堪堪出手,跃上屋来六七个僧人,全被击中穴道,一齐仰身跌落下去。 宇文不弃更不待慢,左手又掏了一把,回过身去,往下打出。 这一把约莫有十来粒之多,“回风子”出手,就把天井中剩下来的十一个僧人,全制住了。 青衣蒙面人看得一呆,不觉赞道:“好手法!只是马头寺僧侣,不下数十人之多,你能把他们都制住么?” 宇文不弃道:“在下并无把握,但也只好一试了。” “好!”青衣蒙面人道:“那就冲出去,不过擒贼擒王,你要制住智远,才能取得解药。” 宇文不弃道:“在下省得。” 右手抽出长剑,左手又从袋中掏了一把“回风子”,飞身落地。 这一瞬工夫,天井中除了被“回风子”制住穴道的十八个灰衲僧人,依然定在那里,本来封住门口的四个僧人,业已不见。 宇文不弃仗剑走在前面,青衣蒙面人也紧随,穿过方丈室。 只见第三进大天井中,肃静无声,站着二十几个灰衲僧人,当前一个手持镔铁禅杖,脸色凝重,巍然而立的正是马头寺方丈智远和尚。 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是个个俗家装束的中年人,这两人手中并没兵刃,但面目冷肃,太阳穴鼓得很高,一望而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智远和尚目光一抬,点头道:“程小施主连破我座下八护法,和十八‘罗汉刀阵’,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位施主是谁,怎么不敢以面貌示人?” 青衣蒙面人冷声道:“我一向如此。” 智远和尚嘿然微笑,又朝宇文不弃道:“程小施主,依贫僧好言相劝,你们两个,还是放下长剑,束手就缚的好。” 宇文不弃道:“你座下八护法,十八‘罗汉刀阵’,犹困不住在下,你以为这点阵仗,就能把在下怎样了么?” 智远和尚冷哂道:“贫僧自有要你放下武器的原因。” 宇文不弃道:“你倒说说看?” 智远和尚没有说话,只举手拍了两掌。 只见八个手持雪亮戒刀的灰衣僧人,押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华凤藻、徐子桐、和荆云台父女,在天井对面的远处屋檐下出现。 宇文不弃不由一怔,他可以想得到,他们是自己被困在阵中之际,把华凤藻等四人运出去的,心头一急,不觉大声道:“你等如何?” 智远和尚道:“这要问程小施主了,你们二位肯不肯放下兵刃来?” 宇文不弃左手往后一甩,把掌中扣着的十颗“回风子”,往后身打出去了八颗。 原来所谓“回风子”,其实只是大小和黄豆相同的石子而已,取名“回风子”者,是因为酒仙游一瓢的暗器手法特殊,可以从左右上下前后打出,而这颗石子会绕一个圈袭击正面的目标,使人防不胜防,所以叫做“回风子”。 宇文不弃打出了八颗“回风子”,才冷声道:“问我什么?” 智远和尚道:“难道你还没看见,只要贫道一声令下,华掌门人四位可以立作刀下之鬼。” “哈哈!大师父这是在威胁我么?” 宇文不弃大笑着微微摇头道:“可惜大师父计算错误了。” 智远和尚道:“贫僧如何错了?” 宇文不弃目光一掠四人,徐徐说道:“因为他们威胁不了在下。” 智远和尚一怔道:“难道他们不是你同伴吗?” “是同伴。” 宇文不弃道:“但在下和他们非亲非故,只是为了同伴,就要放下兵刃陪他们作阶下囚,划得来么?” 智远和尚道:“荆云台不是你姨父?” “当然是。” 宇文不弃道:“那也只是远戚罢了。” 智远和尚又道:“你那表妹不是和你青梅竹马的情侣么?” “不错。”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我妻子,妻子如衣服,脱下再换一件,又有何妨?” 左首一个汉子道:“大师不用和他说了。” 宇文不弃道:“在下也确实觉得是多费唇舌。” 右首汉子嘿然道:“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对了。” 宇文不弃笑了,笑得很潇洒,接道:“我看二位似乎有出手之意,那很好。” 他目光朝两人看了一眼,问道:“二位不是马头寺的人,总该有个万儿吧?” 右首汉子身躯离地飘起,像鬼魅似的扑向宇文不弃,身形离地之时,才阴声道:“你去问阎老二吧!” 他这一击,他们兄弟两个都很有把握。 因为他身法快疾如电,一闪就扑到了宇文不弃身前,出手也同样快疾,不但快,而且招式毒辣,直取宇文不弃的要害。 那知他招式出手,竟然扑了个空,在他扑到之时,宇文不弃明明就在他面前,举手可及,不知怎的一瞬间没了宇文不弃的踪影! 宇文不弃却已在他身后说道:“在下一向不和无名小卒动手,你们不报个万儿,在下恕不奉陪。” 那右首汉子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对敌经验极为丰富,招式遽出,敌人忽然不见,不用说是躲闪到自己身后去了,他嘿了一声,右手化爪,身形一个急旋,朝宇文不弃抓去。 宇文不弃故意朝他左首闪出,他手爪和宇文不弃的衣衫,只是毫厘之差,竟然没有抓到。 宇文不弃已经到了他左侧,说道:“在下说过,你们不亮万儿,我决不和你们动手,你还要发招,好意思吗?” 右首汉子两招落空,似已被他激怒,厉声道:“小子,你不动手,老子也非要你的命不可!” 身形左转,双手齐扬,急扑过来。 宇文不弃道:“一二不过三,阁下纠缠不休,实是讨厌,你给我休息吧!” 这回他在身形闪动之际,双手同时斜拂而出。 右首汉子忽然闷哼一声,身子已经停住,双手垂下,双目似要冒出火来,一脸俱是惊怒神色。 这情形,极为明显,他在这一招上,已被宇文不弃制住了! 青衣蒙面人站在一旁,看得目中异采连闪。 左首汉子不由一惊,厉声道:“你敢伤我兄弟!” “在下只是要他休息一会。” 宇文不弃淡淡一笑道:“他不肯亮万儿,在下就不想和他动手,你总看见了,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在下岂非太吃亏了,所以叫他停下来休息休息。” 左首汉子怒声道:“江湖上还没有人能在一招之间,制住我们兄弟的,你小子果然有些门道,那就试试我的了。” “且慢!” 宇文不弃摇手道:“你不报万儿,在下还是不和你动手的。” 左首汉子听得气怒已极,两眼凶光一闪,厉声道:“好,你听着了,咱们兄弟人称淮北双煞,这样够了吧?” 话声出口,右手探掌隔空朝宇文不弃抓来。 他这一抓看似轻飘飘不着力道,但宇文不弃清晰的觉出随着他一抓之势,有一股森冷的爪风,迎面袭来! 只听青衣蒙面人叫道:“五鬼爪,程公子小心!” “你们早该说了,早说了,在下也可以早些出手了。” 宇文不弃早已一步跨了出去,他脚下显得有些踉跄,但声到人到,人影一晃而至,右手朝对方抓出的右腕上拂去。 淮北双煞老大右手还未收回,就突觉整条右臂一麻,半身若废,心头急怒交进,口中怒喝一声,左爪箕张,朝宇文不弃当头疾落! 宇文不弃轻笑道:“你两条手臂全不想要了?” 拂出右手朝上一抬,又正好拂在淮北双煞老大的左腕之上。 淮北双煞老大一只左手又软软的垂了下去,身子也同时僵在那里,再也转动不得。 智远和尚看得大为凛骇,左手一挥,喝道:“宇文不弃你不怕贫僧下令,斫了他们四个么?” “我想大师父还没这个胆子!” 宇文不弃早已住手,站在他面前,微笑道:“何况大师父就算下令,他们也已无法动刀了。” 智远和尚自然不信,他没看宇文不弃出过手,如何能制得住相距遥远的八个僧人,不觉回过头去,喝道:“你们先把刀架到他们颈上,看本座的手势行动。” 宇文不弃悠然一笑道:“除了大师父,已经没人能够行动了。” 那八个手执戒刀的僧人,虽然是挺胸凸肚站在那里,但他们全已被宇文不弃的“回风子”制住穴道,自然毫无动静,连方丈说的话,都恍如不闻了。 第五八章 雄厚 这连青衣蒙面人都并不知情,直到此时,才惊异的看了宇文不弃一眼,心中暗道:“难怪他方才对他们的被押出来,丝毫不以为意了。” 智远和尚惊骇的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望着宇文不弃,喝道:“你……” 他退后一步,宇文不弃就举足跨上一步,含笑道:“大师父,在下不为已甚,你交出解药来,我替淮北双煞和贵寺一干被我所制的僧侣解开穴道,否则,他们这些被我截脉手法所伤的人,只怕全都变成残废,我这交换条件,还算公平吧?” 智远和尚钢牙咬得格格作响,他方才亲眼目睹宇文不弃身法怪异,出手奇诡,连淮北二煞,在他手下只不过一招之间,就被制住,自思以他的武功,也未必是宇文不弃的对手。 如果不交出解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马头寺僧侣,就折去了一半,这些人,是他的实力,也是他的心腹。 如果交出解药,华山掌门华凤藻、六合掌门徐子桐和荆云台这三个人,岂是好惹的人?自己这片基业,也是完了。 心念转动,目光闪烁,望着宇文不弃道:“好,只是解药不在贫僧身边,你随贫僧到方丈室去取如何?” 宇文不弃道:“在下希望大师父别在程某面前玩什么花招才好。” 智远和尚嘿然道:“你可是不放心么?” “在下放心得很!” 宇文不弃嘿笑道:“大师父若是想跟在下玩花招,那是……” 他只笑笑,就没往下说。 智远和尚道:“好,那你就随贫僧来。” 宇文不弃道:“慢点!” 智远和尚道:“你还有什么事?” 宇文不弃道:“大师父先叫几位师父过来,把华掌门人四个送到客室里去,再吩咐一声,任何人都不准妄动。” 智远和尚只得举手一招,喝道:“你们过来几个人,把华掌门人四位送到客室里去,没有本座令谕,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寺中僧人,一共还有二十几个,都站在远处观战,听了方丈吩咐,果然走来了八个人,扶着华凤藻等四人,往左首客室中行去。 宇文不弃回头朝青衣蒙面人拱拱手道:“有劳兄台,跟他们去照看一下了。” 青衣蒙面人点点头,跟着八个僧人身后走去。 智远和尚一手拄着禅杖,说道:“程小施主现在可以跟贫僧来了。” 当先举步行去。 宇文不弃跟在他身后,心中暗道:“他解药也许真的放在方丈室中,也许他故意要把自己引去方丈室,那就另有诡计了,自己倒是不可不防!” 一念及此,也就暗暗功运双臂,准备随时应变。 方丈室是在客室后面,穿过方才动手的小天井,跨上石阶,智远和尚一直走在宇文不弃前面,他似是对宇文不弃很放心,丝毫没有防范他会出手偷袭,因为两人一前一后,不过三数尺距离,宇文不弃真要出手,只须跨上一步,就伸手可及。 直到走近方丈室门口,智远和尚才回身道:“贫僧不和程小施主客气了。” 举步跨了进去。 宇文不弃自然疾快的跟了进去。但就在他左足堪堪跨入之时,智远和尚突然转过身来,双掌排胸推出。 这一着不但出手奇快,双掌上运集的力道,也重逾山岳,几乎把他全身功力,凝功一击! 宇文不弃虽有戒备,急忙发掌硬接,究竟功力不如对方,被震得后退了三步,喉头发甜,心头狂跳,几乎往后倾跌下去。也差幸他早已准备,在双掌接实之后,手指也同时拂上了对方的腕脉。 智远和尚骤觉双腕一麻,两条手臂登时软软的垂了下去,一个人也连退了两步,望着宇文不弃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手法?” 宇文不弃凝立门口,缓缓吸了口气,才举步跨入,冷声道:“大师父,在下早已告诉过你,跟在下玩花招,那是你自讨没趣,现在你体会到了吧?” 智远和尚嘿了一声,他两条手臂都被截脉手法所制,动弹不得,却大模大样的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宇文不弃道:“解药呢?” 智远和尚昂首道:“小施主制住了贫僧双手,这样子能取解药么?” “好!”宇文不弃微微一笑,口中说了声“好”,走过去在他身上双手齐发,推开了他被制双手,说道:“现在你可以取了。” 智远和尚依然坐着不动,徐徐说道:“小施主,贫僧在未取出解药之前,咱们似乎该先谈谈条件了?” 宇文不弃道:“你有什么条件?” 智远和尚道:“贫僧交出解药,小施主必须保证华掌门四人,不得再向敝寺寻仇,否则贫僧宁可毁去解药,也不会交出来的了。” 宇文不弃道:“好,在下答应。” “还有。” 智远和尚又道:“小施主取到解药,必须先给敝寺僧侣,解开穴道,再给他们解药。” 宇文不弃道:“可以。” 智远和尚站起身,走近一口经橱,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遽给了宇文不弃,说道:“小施主拿去吧!” 宇文不弃接过瓷瓶,说道:“在下如何相信这就是解药呢?” 智远和尚道:“这解药不是服用的,只须挑出少数,弹入鼻孔,打上三个喷嚏就好。” 宇文不弃道:“大师父先试给在下看看?” 智远和尚道:“贫僧并未中‘迷迭香’,如何能试?” 他说话之时,脚下已在后退。 宇文不弃笑道:“这可由不得大师父了!” 突然欺身过去,左手一探,去抓智远的手臂。 智远和尚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身形一闪,凌空朝禅榻掠去。 宇文不弃左手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僧袍,智远和尚右手一招“秋水横舟”,朝宇文不弃拦腰劈来。 宇文不弃右手一格,(他手中拿着瓷瓶)左手已闪电般拂在智远和尚左肩之上。 这一招,智远和尚右手使了全力,宇文不弃右手格出,两人各自震退了一步;但智远和尚左肩被宇文不弃拂中,半边身子登时一麻,几乎倾跌出去。 宇文不弃一退即上,左手连点了他三处穴道,冷笑道:“大师父掌力果然雄厚得很,只可惜慢了一着。” 他拔开瓶塞,用指甲挑了少许药粉,朝智远和尚鼻孔中弹去。 智远和尚看得脸色大变,他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口中大声叫道:“这是‘迷迭散’,解药在贫僧身……” 话未说完,人已咕咚栽倒下去。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暗道:“好个狡猾的贼秃,我差点上了他的当了!” 一手把药瓶收入怀中,好在智远和尚在未曾倒下之时,已经说出:“解药在他身”这几个字,那么他下面一个字,应该是“上”字了。 宇文不弃俯下身去,伸手朝他怀中一摸,果然另有一个小瓷瓶,一时还确不定是否解药?这就拔开瓶塞,里面是淡黄的药末,心想:“是不是解药,现在一试就可知道了。” 当下仍用小指甲挑了少许,弹入智远和尚鼻孔,站在他身旁,仔细观察。 这回果然如响斯应,用对了药,只见智远和尚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就很快睁开眼来,望望宇文不弃,开口道:“小施主现在可以解开贫僧穴道了。” 宇文不弃朝他微笑道:“大师父以后少玩些花样,如果在下没找到解药,你岂不害人反害己了?” 收起解药,右手朝他左肩一拂,说道:“在下可以解开你左肩被截脉穴,这是在下独门手法,否则无人能解,大师父就得终身废去一臂了;但你身上还有三处穴道,过了六个时辰,自可逐渐解除,你就在这里等六个时辰吧!” 说罢,转身就走。智远和尚急道:“小施主怎能说了不算?” 宇文不弃回头道:“在下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这就去替贵寺僧侣解穴,在下也保证华掌门人四位,绝不向贵寺寻仇。” 话声一落,举步走出方丈室,穿过小天井,回到方丈会客室,果见华掌门人等四位,都在客室之中。 那青衣蒙面人一见宇文不弃走出,立即迎着问道:“解药取到了么?”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取到了,只是在下答应了智远和尚,先要替他们僧侣解穴,这里仍请兄台代为照顾一下。” 一面朝门外站立的四个僧人说道:“你们方丈要在下去替穴道受制的僧侣解穴,他们人在那里?” 其中一人道:“所有负伤的人,都在西首禅房之中,施主请随小僧来。” 宇文不弃随着他来至西首禅房之中,替所有穴道被制的二十个僧侣,一一解开了截脉手法,才回转客室,取出解药,依次给四人弹入鼻孔。 一回工夫,四人全都打着喷嚏,清醒过来。 华凤藻双目一睁,发觉手脚已能伸动,口中“咦”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咱们全着了道,如今已经好了。” 徐子桐目光一转,落到青衣蒙面人身上,问道:“大概是这位壮士相救的了。” 荆一凤叫道:“表哥,你也没事了吧?” 她心里只有一个表哥,所以才一睁眼,就关切表哥了。 第五九章 马脚 青衣蒙面人道:“我一点也帮不上忙,四位是宇文公子救的。” 荆云台心中暗暗奇怪,问道:“这么说,贤侄没有被迷翻了。” “是的。” 宇文不弃道:“小侄也不知道何以会没事的。” 华凤藻道:“那智远和尚呢?不知道他此举究系受了何人指使?” 荆一凤气愤的道:“对,我们非找这贼秃算帐不可。” 宇文不弃拱拱手道:“华掌门人,现在大家都已清醒,晚辈要他交出解药之时,他有一个条件,就是事情过去了,不能再找马头寺寻仇,这一点,晚辈已经答应过他,所以要请二位掌门人和姨父原谅,至于经过详情,咱们离开此之后,晚辈自当奉告。” 荆一凤道:“表哥答应了他,这贼秃坏死了,就这样便宜他了么?” 荆云台道:“凤儿,你表哥既然答应过他,大丈夫一言如鼎,岂可出尔反尔?” 徐子桐也道:“程小兄弟若是不答应,他就不会交出解药来了。” 华凤藻点点头道:“不错,既是如此,咱们走吧!” 荆云台望望青衣蒙面人,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青衣蒙面人还礼道:“不敢,在下……在下……” 他说了两个“在下”,底下的话,还没出口。 荆云台笑了笑道:“壮士如有难言之隐,那就不用说了。” 华凤藻目光一转,说道:“咱们走。” 他当先跨出客室,朝站在门口的两个和尚说道:“二位给我转告贵寺方丈,希望他从此革面洗心,今日之事,华某冲着程老弟,可以不予追究,设若仍然怙恶不悛,华山派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 他果然不愧是一派掌门,气度非凡,说出来的话,极有份量。 两个灰衣和尚被他威仪所慑,连忙双手合十,喏喏应“是”。 一行人鱼贯出了马头寺,走了半里来路。 华凤藻四顾无人,脚下一停,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坐下来歇息吧,程老弟,现在你可以把经过情形说出来了。” 他是这一行人的领头,自然急于明了真相,才能决定行止。 大家就在山下大石上围着坐下。 宇文不弃从青衣蒙面人传警,一直说到自己如何制住智远和尚,取得解药,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华凤藻听得变色道:“这么说,智远和尚此举,竟是劳总管授意的了,劳总管何以会有此举动?他究竟有何用意呢?” 青衣蒙面人道:“在下一路赶来,可惜迟了一步,以致诸位有这场虚惊。” 华凤藻目光一注,问道:“姑娘赶来,必有见教了?” 他究是一派掌门,江湖经验丰硕,这一路行来,已经看出青衣蒙面人是女子乔装的了。 青衣蒙面人低头道:“华掌门人说的是,小女子原是赶来给诸位报信的,八卦、形意二门,相约比武,并不在马头寺……” 她承认是女的了。 徐子桐一怔,问道:“那么据姑娘所知,是在什么地方呢?” 青衣蒙面人道:“小女子只知不在这里,详细地方,小女子就不大清楚,好像是在安徽,因为劳乃通已经亲自赶去,但他行踪十分隐秘,小女子为了要赶来向诸位报讯,就无法跟踪他了。” 荆一凤道:“姐姐既然赶来报讯,足见也是我辈中人,这里没有外人,你到底是谁呢?” 青衣蒙面人道:“姐姐说得极是,只是我目前暂时还不能露面,你以后自会知道。” 说到这里,站起身道:“小女子话已说完,我另有事去,恕要先行一步了。” 华凤藻点头道:“多谢姑娘送信,你只管请便吧!” 青衣蒙面人朝众人行了一礼,就急步往山外奔去。 荆一凤望着她后形,问道:“表哥,你看她会是谁呢?” 宇文不弃道:“她不肯说,这个教我如何知道?” 荆一凤笑了笑道:“我知道。” 宇文不弃奇道:“你说她是谁?” “自然是熟人了!” 荆一凤朝他甜甜一笑道:“我听你说,她在你纵身跃起,快要落入和尚刀阵之时,曾用长索把你拉上屋去,对不?你再想想看,那一种人是惯使长索的?” “啊!”宇文不弃经她一点,突然想起来,矍然道:“难道会是她?” 会使长索的,自然是江湖卖艺的女子,他自可想到是林秀宜了! “不是她还会是谁?” 第十三章破奸计细述详委 荆一凤笑道:“不然,她怎会蒙了脸呢?”她姐姐还在老神仙郝真人身边,她自然不能露面了。 徐子桐攒着眉道:“真令人想不通,劳乃通怎会要智远和尚向咱们下手的呢?” 宇文不弃道:“此中内情,晚辈略知一二。” 徐子桐哦道:“老弟知道,怎不早说?” 宇文不弃道:“当时晚辈原也只是觉得有许多疑窦,令人无法解释,本来,晚辈准备留在徐州,和表妹一同查个水落石出,再作道理,但表妹要跟姨父一同到马头寺来,还邀晚辈同来,晚辈只好把心里许多疑问,暂时搁下来,认为排解两派纠纷,有舅舅出面,派劳总管已经赶来,再有二位掌门人和姨父来了,自可片言解争,一切等回去再说不迟。” 荆云台回头问道:“凤儿也知道么?” 荆一凤道:“女儿是听表哥说的咯!” 华凤藻问道:“程老弟发现了什么呢?” 宇文不弃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首先说出自己是奉师父之命到徐州去的。 华凤藻问道:“程老弟的尊师是哪一位高人呢?” 宇文不弃道:“家师道号无名道人,从未在江湖上行走。” 无名道长,武林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华凤藻、徐子桐自然没听人说过。 荆一凤忙道:“表哥还有二位师父,华伯伯一定知道了。” 华凤藻道:“原来程老弟有三位师父?” 宇文不弃道:“嵩黄二老,只是家师的方外至交,不是晚辈的师父。” 荆一凤抢着道:“但他们传了你‘神仙手’和‘醉仙步’纵然没有师徒之名,也是有传艺之实了。” 她好像说出他是嵩黄二老的徒弟,她面上也有了光彩。 嵩黄二友,在数十年前,已是名满武林,宇文不弃的师父和嵩黄二友是朋友,自然也是武林前辈高人了。 华凤藻听得果然肃然动容,说道:“程老弟令师想必也是一位隐世的高人了,又能得嵩黄二老垂青,可说是集三家之长,无怪智远和尚要吃大亏了。” 徐子桐道:“令师要老弟到徐州来,不知可有什么交代么?” “有有。” 宇文不弃道:“家师并没指有什么事……” 他接着就从自己在黄河底遇见林秀娟姐妹卖艺说起,如何结识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以及刘二麻子如何应邀前去双环镖局,第二天就失踪了。 自己如何夜探双环镖局,没有得到下落,就转而夜探九里堡…… 华凤藻道:“老弟是盟主的外甥,怎么要偷入九里堡去呢?” 宇文不弃俊脸一红,嗫嚅道:“晚辈其实和戚堡主并无亲戚,那是……” 荆一凤也急红了脸,怕他一个不留神,说出在自己房中留了一夜的话来,当着父亲和二位掌门人,她还能做人?这就抢着道:“那是我教他的咯,只有这样,才能混得进九里堡去,不被人家起疑……” 宇文不弃就把自己夜探仰星楼,被老神仙“冰魄针”所伤,幸蒙荆一凤相救…… 荆一凤连忙抢着道:“我才没有救你呢,是你自己运功化去的。” 徐子桐神色微凛,说道:“老神仙练的居然会是‘冰魄针’,这是旁门阴功中最厉害的指功了,程老弟能运功把它化去,足见功力深厚了。” 荆一凤连忙抢着道:“这就是一物必有一制,表哥练的‘九阳玄功’,正好是‘冰魄针’的克星。” “九阳玄功”这四个字听得华凤藻、徐子桐和荆云台全都暗暗一怔! “九阳玄功”他们当然都听说过,乃是道家纯阳功夫,为旁门所有阴功的克星,但据说“九阳玄功”失传已有百年之久,这位程老弟居然练的会是“九阳玄功”,一时对他师门来历,真是莫测高深之感! 荆一凤怕宇文不弃再说下去,接着又道:“当时我把宇文公子引到涵香阁,原还耽心我师父的丹药,不知能不能给他治疗?后来他自己运功疗伤,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把‘冰魄针’炼化了。他说他在仰星楼看到他的朋友刘二麻子,我说那是老神仙给舅舅治疗头风,他坚信其中必有缘故,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就灵机一动,要宇文公子第二天以祝贺名义进来,不妨就说是我表哥就好,这样宇文公子就变成表哥了。” 她虽然解说清楚了,但她一张春花般娇脸,还是飞起了两朵红云。 荆云台道:“你舅舅内侄多,固然弄不清楚,但若是仔细的问起来,岂不露了马脚,你就喜欢弄小聪明。” 荆一凤道:“才不会呢,舅舅问起来,我会在旁替他回答的呀!” 荆云台问道:“后来可有什么发现么?” 第六零章 祖坟 “有。”宇文不弃答应一声,接着就说出暖寿宴那天自己发现菩萨和刘二麻子的面貌十分相似,自己搀扶他的时候,发现他手臂肌肉虬筋结实,和他每一句话,都是由老神仙以“传音入密”教着说的…… 华凤藻听得变色道:“程老弟,你是说槐老被人换了包?” 宇文不弃道:“这个很有可能,因为晚辈那晚夜探仰星楼,看到躺卧榻上之人,头部被白布包札着看不清楚,但他脚上穿的一双鞋上,却沾有黄泥,九里堡主足不出户,当然鞋上不会沾上黄泥,而且那种黄泥,也是黄河底才有……” 徐子桐沉吟道:“咱们就假定他们把槐翁换了个刘二麻子,那么目的又何在呢?” 荆云台道:“这只有一个可能,我襟兄患头风已有多年,此次老神仙给他削脑治风,不慎失手,把他治死了,不得不找个和他相貌相似的人,来个李代桃僵。” “这当然有可能。” 华凤藻道:“但说不定槐翁的头风,是中了某种慢性毒药所致,因为从种种迹象看,劳总管和郝元勾结,应该非一朝一夕之事,槐翁虽是菩萨,但生性耿直不阿,他们如果有什么阴谋,自然要把槐翁去掉才行;但去掉了槐翁,总得有一个人代替槐翁,当他们的傀儡,这就找到了刘二麻子,程老弟在夜探仰星楼,看到他头脸包札白布,可能并不是治疗头风,而是给刘二麻子施手术改换面貌了。” 徐子桐道:“这么说万盟主突然在酒筵上中风,也是他们安排的了。” 华凤藻道:“如今想来,不用说是他们安排的了,他们既有某种阴谋,自然是必须摄取到武林盟主的实权,万盟主控制不易,他中风致死,槐翁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徐子桐道:“万盟主到底是如何致病的呢,华兄那晚不是切遇他的脉么?” 华凤藻道:“这还不简单?劳乃通代槐翁敬酒,就可以在他酒中暗使手脚,使他先昏迷过去,那晚兄弟切脉之时,万盟主只是心脉有滞,也并不十分严重,等郝元给他切脉之时,他既会‘冰魄针’一类阴功,在万盟主昏迷之际,自然最好下手了。” “这事已是十分严重!” 徐子桐攒眉道:“华兄认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华凤藻沉思有顷,说道:“目前唯一挽救之道,只有……唉!”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些事要是早知道了就好,大家都在九里堡,现在……” 他目光掠过几人,徐徐说道:“兄弟和徐兄立即分别赶赴少林、武当,约请慧通大师和一宁道兄再赴九里堡,时间愈快愈好,荆兄贤父女和程老弟可以先回九里堡去,以防堡中有变,大家在九里堡会齐,那时就可把他们阴谋当场揭穿了。这办法当然并不很周详,但目前也只有如此可行了。” 徐子桐道:“那么八卦门和形意门的事呢?” 华凤藻道:“方才那位姑娘不是说劳乃通已经赶去了么?咱们目前连准确的地点都不知道,就是知道地点,赶了去,也落在劳乃通之后了,这两派的纷争,既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其中必然另有安排,说不定已落在他们圈套之中,咱们去了,也未必有用,暂时只好不管他们了。” 徐子桐点头道:“那就这么办,时不宜迟,咱们这就立即上路吧!” 华凤藻道:“荆兄经验丰富,自然不用兄弟叮咛,目前劳乃通虽不在九里堡中,但郝元不易对付,堡中也必然早已安置了他们的心腹,凡事诸宜小心。” 荆云台点头道:“华掌门人说得极是,兄弟自会格外小心。” 华凤藻拱拱手道:“好,兄弟和徐兄那就告辞了。” 两人相偕急走而出。 荆云台微微摇头道:“凤儿,这件事,你们若是早和为父说了,就不至多出此枝节来了。” 荆一凤道:“如果没有马头寺这档事,女儿就是说了大家也未必会深信呢!” 她口气微微一顿,又道:“依女儿看,咱们此刻还不能回九里堡去。” 荆云台道:“为什么?” 荆一凤道:“咱们回去,不是打草惊蛇么?” 荆云台道:“依你之见呢?” 荆一凤举手理理鬓发,回眸看了宇文不弃一眼,说道:“依女儿看,金钱豹曹凤台和双环镖局的晏长江,都是他们的同党……” 荆云台道:“何以见得?” 荆一凤道:“刘二麻子是双环镖局请他赴宴而失踪的,凭晏长江,会请一个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人?他明摆着和劳乃通的沆瀣一气的人了。” “唔!”荆云台摸着几茎疏朗朗的黑须,含笑道:“这话有些道理。那么金钱豹呢?” 荆一凤道:“那天在书房里,共推舅舅当代理盟主,和推举盟主,他和晏长江都一力主张重九的会议,改在当天举行,他自然也是他们一党了。” 荆云台道:“依你说,咱们不回九里堡,那要做什么?” 荆一凤眨眨眼睛,说道:“回徐州,不回九里堡。” 荆云台道:“那为什么?” 荆一凤笑道:“回九里堡,我们处处都受人监视,成了敌暗我明,不回九里堡,那是敌明我暗,这样行动就方便得多了。” 荆云台笑道:“在华掌门人没有赶来之前,我们有什么行动?” 荆一凤道:“自然有了,譬如双环镖局,有没有和劳乃通勾结,他们会有些什么活动?同时可以暗中监视九里堡,看他们有那些人进出,等华伯伯他们赶到,我们就可以提供许多消息,说不定就可以把他们的羽党一网打尽了呢?” 荆云台朝宇文不弃笑了笑道:“你看,凤儿就是喜欢弄小聪明,好像什么事,她都算准了的!” 荆一凤道:“本来就是这样咯!” 宇文不弃道:“荆姑娘说的也是有理,不回九里堡,确比回转九里堡去要好得多。” 荆一凤甜笑道:“爹,现在你没有话说了吧,表哥也赞成我的意见呢,我们三个人,有两个的意见一样,就是多数了。”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朝宇文不弃嗯了一声道:“表哥,你叫我什么?荆姑娘?为什么不叫我表妹了呢?” 宇文不弃脸上一红,说道:“那只是当时……” “我不管。” 荆一凤嗔道:“我要你叫我表妹咯,我一辈子都是你表妹……” 突然,她发觉话说得不对了,粉脸胀得通红,扭着腰道:“爹,我不来啦,表哥他不是欺负我么?” 荆云台自然看得出来,女儿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这就朝宇文不弃含笑道:“程贤侄,小女从小娇惯了,你比她大一、二岁,就像她大哥一样,目前大家都知道你们是表兄妹,确然不宜改口,就表兄妹相称好了。” 宇文不弃红着脸道:“姨父吩咐,小侄自当遵命。” 荆一凤陡然的笑道:“现在你敢不叫我?” 荆云台莞尔笑道:“凤儿,程贤侄是个诚实君子,你也不许欺负他。” 荆一凤披披嘴道:“表哥才不老实呢!” 这话出口,不觉陡地红上了娇靥,连宇文不弃也俊脸通红。 差幸荆云台没去注意他们,一面说道:“他们二位早已走了,凤儿,再别闹了,咱们也该走了。” 说完,当先举步行去。 宇文不弃朝荆一凤问道:“我们回徐州去,到那里落脚呢?” 荆一凤道:“爹在徐州熟得很,你现在不用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荆云台怕自己三人,会落在对方眼中,因此走的是小径,迂回着赶到夏邑,已是黄昏时分,找了一家客店落脚,然后独自上街,在估衣庄买了三套衣衫,才回转客店。 第二天一早,荆云台要店伙雇了一辆马车,直放萧县。 第三天傍晚,车到曲里附近,荆云台取出一两银子,放在车上,就要荆一凤、宇文不弃跟着自己,悄悄打开车帘,跃落地面,车把式并不知道人已经下了车,还在扬鞭赶着牲口,赶上萧县去。 荆云台领着两人,曲曲折折的来至一处小山脚下,那是一座坟庄,有着两进房屋,前面是祭厅,后面一进,却有七八个房间,是准备给扫墓来的子孙住宿之用,由一名老苍头看管。 这里正是荆云台岳家的祖茔。 荆云台领着两人走到左首一道边门,在门上叩了两下。 木门启处,那老苍头看到荆云台,自然认识,连忙含笑招呼道:“三姑爷,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吹来了,这位是大小姐吧,这是你老的小姑爷了,三姑老爷可真是好福气。” 这声“小姑爷”,可把荆一凤的脸给叫红了。 荆云台忙道:“老夏,他是我的侄子。” 老苍头忙道:“原来是侄少爷,啊,快请里面坐。” 他把荆云台三人让进门,就掩上了门,说道:“三姑老爷请到客厅坐,老奴沏茶去。” 荆云台道:“老夏,别忙,我带他们是到徐州去的,今晚可要在这里打扰一晚了。” 老苍头道:“三姑老爷这话太客气了,老奴可不敢当,平常日子,你老也不会打这里经过,老奴造就到街上去买些东西,得赶紧做饭了。” 第六一章 面具 荆云台道:“你不用张罗,这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千万别到街上去。” 老苍头道:“这里到街上,也不过半里来路,方便得很。” 荆云台道:“这个我知道,老夏,你可知我为什么今晚要住到这里来的么?” 老苍头道:“三姑爷不是说路过这里么?” “是的。” 荆云台低声道:“这趟是大襟兄约我去的,对外必须绝对秘密,所以住到这里来,才不会有人注意。” “这里是坟庄,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老苍头问道:“大姑爷有什么事?” “这倒不是。” 荆云台笑了笑道:“是为了一件江湖纠纷,大襟兄不好出面,才要我暗中到徐州去查访的。” “原来如此。” 老苍头忙道:“老奴那就不能上街了,只好委屈三姑爷三位了。” 说完弯着腰,踅了出去。不多一回,老苍头端着三盏茗茶走入,说道:“三姑老爷请用茶。” 荆云台道:“老夏,你不用客气。” 老苍头道:“烧壶水最方便也没有了,姑老爷来了,若是连茶都没沏一盅,教老奴如何交代?” 说着又匆匆退了出去。 一回工夫,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老苍头掌上了灯,过一回,就端上饭菜,居然四菜一汤,多是咸肉、鸡蛋等现成的东西,一锅汤,却是清炖鸡。 饭后,老苍头又收拾了三个房间,才行退去。 一宿无话,翌日,三人起床之后,老苍头送来脸水,接着又熬了一锅稀饭送上。 荆云台道:“老夏,真麻烦你了,我们今天要天黑了才走呢!” 老苍头笑道:“三姑老爷只管放心,这里没人来的。” 荆一凤等他退出,悄声问道:“爹,我们要天黑了才走么?” 荆云台笑道:“这样才不会被人发觉。” 荆一凤道:“要在这里耽上一天,多无聊?” 荆云台道:“没事做,你可以和表哥下棋呀!” “对!”荆一凤眉毛一扬,说道:“女儿和表哥下棋,爹可不能帮他。” 荆云台含笑道:“爹只看不说就是了。” 这一天,三个人在恬静平淡中度过,晚餐之后,荆云台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赏给老苍头,老苍头说什么也不肯收。荆云台也只得罢了。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三人别过老苍头,一路施展轻功,赶到徐州,差不多已是初更时分,城南黄茅岗一带,已是一片黝黑,不见一点灯火。 荆云台领着两人走近一条盘曲山径,来至一所茅屋前面,还没敲门! 只听里面已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声问道:“来的是荆老弟么?嘻嘻,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你带来的谁?” 荆云台连忙答道:“一个是程贤侄,一个是小女,惊吵前辈了。” “吵都已经吵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苍老尖细的声音道:“这么晚了,你还赶了来,那一定是有事了,门没关,就进来吧!” 荆云台应了一声,就回身道:“你们随我进去。” 伸手推开板门,跨进屋去。 “擦!”黑暗之中打起火石,点燃纸煤,再点起灯蕊,亮起如豆灯光。 客堂中站着一个头盘小辫的瘦小老头,还在打着呵欠。 荆云台一指瘦小老头,朝宇文不弃、荆一凤两人道:“程贤侄、凤儿,快去见过张老前辈。” 宇文不弃目光一抬,就认出瘦小老头就是黄河底卖梨膏糖的张老实,心头不禁又是一怔,暗道:“看来黄河底真是卧虎藏龙,只要看到荆云台对他如此恭敬,这张老实就不是等闲之辈了。” 心中想着,一面朝张老实恭敬的作了个揖,说道:“晚辈宇文不弃见过老前辈。” 张老实嘻的笑道:“咱们见过。” 荆云台道:“程贤侄,这位张老前辈,和令师熟不熟,我不知道,但和嵩黄二老,却是老朋友了。” “熟,熟,嘻嘻!” 张老实笑着耸耸肩道:“你忘了这个姓程的娃儿,还是我小老儿跟你提起来的呢!” 荆一凤也跟着叫了声:“老前辈。” 张老实两颗豆眼骨碌一动,嘻的笑道:“小姑娘,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张紫金面具,就是小老儿送给你的。” 荆一凤一双眼睛一亮,说道:“晚辈记得爹说过,那个紫金面具,是一位武功高不可测的前辈高人送的,我可不知就是你老人家送的咯!” “不高,不高!” 张老实连连摇头道:“小老儿比你小姑娘还低上半个头呢!” 人家说他是高人,他偏缠夹着说比姑娘还矮。 荆一凤道:“我不管,老人家,你一定要教我一招才成。” 张老实朝她挤挤眼,又朝宇文不弃呶呶嘴道:“这娃儿花样多着呢,他会背后丢石子,那才好玩呢,你不会叫他教?” 荆云台道:“凤儿,不许跟张老前辈胡闹。” 张老实嘻的笑道:“其实小老儿却挺喜欢她这样子,几时到黄河底去,小老儿请你吃梨膏糖。” 说到这里,忽然好似想到什么,手搔搔头皮,回头问道:“荆老弟,你巴巴的深更半夜赶来,到底有什么事?” 荆一凤道:“这时候才不过初更呢?” “哈哈!”张老实道:“小老儿太阳下山就睡了,四更天就要起来熬梨膏,在我来说,这时候不是半夜里,还是什么?” 荆云台道:“来找前辈,是想请前辈给咱们三人易个容的……” 张老实问道:“你们三个要易什么样子的容?” 荆云台道:“随便前辈,只要别人认不出来,小女要改扮男的。” “这个容易。” 张老实道:“你们是不是一路走?” “不!”荆云台道:“他们是兄弟,走在一起,我不和他们走在一起。” “那好!” 张老实道:“小老儿去拿东西,你们坐一坐。” 转身往屋后走去。 荆一凤问道:“爹,张老前辈是一位前辈高人,那一定不是叫张老实了?” 荆云台道:“这还用说?” 荆一凤问道:“那他叫什么呢?” 荆云台道:“张老前辈没说,为父也不好说了。” 荆一凤想了想,又道:“爹不肯说,那就算了,但女儿有一个疑问,爹一定要回答女儿。” 荆云台摇摇头,蔼然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好,你要问什么?” 荆一凤道:“张老前辈既是一位很有名的前辈高人,认识他的人一定很多,他在黄河底卖梨膏糖,那里龙蛇杂处,每天有许多人经过,怎么会没有人认识他老人家呢?他是不是也易了容?” “这还用问?” 荆云台笑了笑道:“不然,为父会带你们来求张老前辈么?” 荆一凤又道:“那么爹怎么会认识张老前辈呢?” 荆云台道:“张老前辈是为父先师叔的至友……” 荆一凤道:“原来爹从小就认识他老人家了。” 荆云台还没答话,张老实已从里间走了出来,嘻嘻笑道:“小老儿认识你爹的时候,比你现在,至少还要小上八九岁呢!” 荆云台也笑道:“前辈说得是,那时,晚辈不过十一、二岁。” “差不多!” 张老实道:“那年好像是冬天,小老儿是一时兴起,上峨嵋山找猴儿酒去的,你爹刚在山上练轻功,还当小老儿是怪物,给小老儿一弹弓,咱们就这样认识了,嗨,你不知道,当年你爹跟你娘结亲的时候,还是小老儿做的大媒呢?” 荆一凤看他手里捧着一只黑黝黝的小木箱,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你这小木箱里放的是什么?” 张老实缩着头,耸耸肩道:“这叫做百宝箱,里面自然是小老儿的法宝了。” 他把小木箱放到一张小桌上,拉过一条木凳坐下,然后打开箱盖,回头朝荆云台问道:“你要改扮一个怎样的人?” 荆云台道:“前辈看如何合适?” 张老实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荆云台道:“晚辈想扮一个相面测字的,就可以到处走走,不致被人起疑。” 张老实点头道:“那就只要普通人就成了,一个平凡的脸孔,就没人注意了。” 说完,从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一张比手掌还小,很薄的面具,然后双手掌心,一阵搓动,把那小面具放在掌心,两手合拢,过了一回,才放开双手,用手轻轻的拉着面具,那张小面具,经他一拉,就渐渐拉长,也拉大了许多。 宇文不弃心中暗想:“他双手互搓,一定是把功力运在掌心,才能把小面具化软了。” 张老实一面拉,一面不时的侧脸打量着荆云台的脸型,不多一回,已把面具拉好,伸手拿起小木箱上面的一格,里面放着许多小瓶,他打开两个瓶盖,倾出少些有颜色的粉末,倒在一个小碟子中,又从木箱上面一格,取了一支小笔,用牙齿轻轻咬着笔尖,润了些口水,就弯起一腿,把拉好的面具,绷在膝上,随手用指头沾着黄色和黑色的粉末,轻轻在面具上抹匀,再用小笔沾些口水,再沾些粉末,细心的描绘着皱纹,然后又加强了面具上本来已有的眉、目、口鼻等处,足足化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用口轻轻吹着,抬目道:“好了,你戴起来看看,差不多了。” 第六二章 蝠刀 说完,就把面具从膝头取下,递给了荆云台。 荆云台双手接过,戴到脸上,用手掌在脸颊四周。轻轻熨贴了一回。 宇文不弃、荆一凤举目看去,荆云台已经变了一个脸上微黑、浓眉压眼。蒜鼻海口的中年人,这种相貌,正是江湖上很普通的人。 “老前辈,你手法果然神奇得很!” 荆一凤接着问道:“只不知道面具是拿什么做的?” 张老实道:“自然是人皮做的了。” “啊!”荆一凤低啊道:“老人家从那里剥来的呢?” “嘻,嘻!” 张老实朝她笑了笑,才道:“你当是小老儿从死人身上剥来的?” 荆一凤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张老实缩着头,又从小抽屉中取出一张面具,双手互搓一阵,合在掌心,一面说道:“这是百年前千面教制作的人皮面具,连同这只小木箱,都是千面教遗留下来的东西。小老儿年轻的时候,和你们一样,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是有一次在陕西一个盗窟里弄来的,小老儿足足花了几年时间,到处找会易容的人请教,才学会的。” 荆一凤想起林秀娟那天替宇文不弃改扮成钱总管,也扮得维妙维肖,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江湖上易容术,有很多么?” 张老实道:“普通易容,就是改变肤色,使人乍看之下,认不出来,那是一种易容药丸,会使的人很多……” 他两手又在仔细的拉着,一面打量荆一凤脸型,一面拉,话声略为一顿,才接着道:“至于真正改变容貌,可以说只有两种手法……” 他又把拉好的面具,绷到膝盖之上。 荆一凤问道:“那两种呢?” 张老实道:“一种是把易容药丸直接涂在脸上,那有一个好处,一切表情,喜怒哀乐,都可以表现出来,比戴上一张面具,脸上多了一层薄皮,要好得多,但也有缺点,不能立时改换,如果你身上带有两张面具,转个身,就可以改变容貌了,还有,就是不能用热水洗脸,药物一遇热水,就会洗去,用这种面具,就可不怕热水洗脸,千面教是易容的老祖宗,所以他们采用的是面具。” 他这回替荆一凤画的面具,比方才荆云台要精细得多,修改眉毛,修改嘴型,一面说道:“你们两个,小老儿要给你们做得像兄弟两个,不但要年轻,还要清秀……” 他用手指沾着口水,沾着一个小瓶中的白色粉末,轻轻匀到脸上,一面又道:“这是羊脂白玉和珠粉配制的,做好了,戴在脸上,不但白净,还晶莹有光,和年轻人的肤色一模一样,笑起来,同样有表情,就是内行人,也保证他瞧不出来。” 说话之时,嘴中又在轻轻吹着。 荆一凤心中暗道:“你用口水沾着药粉,这有多脏?” 但这话可不敢说出口来。 张老实已把面具做好,嘻的笑道:“你戴上去看看,还满意么?” 荆一凤双手接过,犹豫的道:“这是人皮做的,戴在脸上,有多恶心?” “嘻嘻,这恶心个屁?” 张老实霎着两颗小眼睛,说道:“要做一张面具,你知道要经过多少手续,用药水泡制过多少次?何况这几张面具,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年以上了,快戴上去,给小老儿瞧瞧。” 荆一凤只得用手绷着,戴到脸上,然后用手掌把它贴平,说道:“老人家,戴了面具,脸上怪怪的好不舒服?” 张老实道:“脸上多了一层皮,自然不大舒服,习惯了就不觉得了。” 宇文不弃朝她看去,她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鼻直嘴方,脸色红中透白,果然隐透晶莹,一点也看不出戴了面具。 张老实道:“可以了。” 随手取遇一面小圆镜,说道:“你自己去看看!” 荆一凤接过镜子,照着看了一回,咭的笑道:“爹,你看,女儿变成你老人家的儿子了呢!” “但你总归还是我的女儿。” 荆云台含笑说着,一面朝张老实道:“前辈真是神乎其技!” 张老实耸着肩笑道:“算了,小老儿还是靠卖梨膏糖糊口,学会了这劳什子,一点用也没有。” 荆一凤偏头问道:“你老人家怎么会想到卖梨膏糖的呢?” 张老实缩着头,笑道:“小老儿从小喜欢吃甜食,住在小老儿隔壁的老头,是卖梨膏糖的,小老儿最喜欢吃他的梨膏糖,没事就往他家里跑,这老头就是小老儿的师父,小老儿跟他学了几手武功,也学会了做梨膏糖,小老儿不偷不抢,搬到徐州来了之后,总要养活自己,小老儿一生只有一个嗜好,一天总得喝上二一斤老酒,所以只好也卖梨膏糖了。” 他边说边做,没有多久,把宇文不弃的一张,也已做好,递给了宇文不弃。 宇文不弃从没戴过面具,他依样葫芦,把面具覆到脸上,双手按着脸部。 荆一凤叫道:“看你粗手粗脚的,还是我来给你贴!” 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站在他面前,帮他轻轻熨贴着。 荆云台看得心中暗暗微笑,以宇文不弃的人品武功,不但女儿对他倾心,就是自己也着实高兴,有婿如此,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宇文不弃戴着面具,荆一凤道:“表哥,你别动,让我仔细瞧瞧!” 她一手拿着圆镜,仔细看看宇文不弃,又看看镜中的自己,不觉轻笑道:“真的很像呢,表哥,看起来你比我大上一二岁,从现在起,我得改口叫你大哥!” 她回头看了爹一眼,又道:“这一来,我叫爹,你也要跟我叫爹了。” “嘻嘻!应该的!” 张老实笑嘻嘻的望着两人,说道:“你叫爹,他自然也要叫爹才成!” 荆一凤给他嘻嘻一笑,登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不禁大羞,扭着身子道:“老前辈,你取笑我,我不来啦!” 张老实缩着头道:“好,好,小老儿该罚!” 荆一凤道:“老人家要怎么罚法呢?” “嘻嘻!” 张老实看了荆云台一眼,说道:“罚小老儿向荆老弟讨一杯酒喝,荆老弟,你说可好?” 讨杯酒喝,他虽然没说出“喜”字来,但很明显是要讨喜酒喝了。 荆云台大笑道:“前辈要喝,还有什么不好了?” 他答应了。 张老实点点头,裂嘴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小老儿这酒是喝定了。” 荆一凤自然听得懂,心里暗暗高兴,一面披嘴道:“这不算罚……” “还有呢!别嚷!” 张老实小声道:“小老儿有点小玩艺要送给你。” 荆一凤睁大双目,问道:“老人家要送我什么?” 荆云台道:“丫头,还不快跟老前辈叩谢?他老人家拿出来的东西,还会差的?” 荆一凤剔透玲珑,马上说道:“老人家,晚辈那就谢谢你的厚赐。” “不厚,不厚!” 张老实连连摇道:“薄得很!” 他右手一探,从怀中摸出一个圆形的破旧皮夹,耸着肩道:“这东西跟着小老儿差不多快有五、六十年了,小老儿早就用不着它,送给你,也许有用……” 荆云台没想他拿出来的会是一个破旧的皮夹,目光一动,不禁怔得一怔,忙道:“凤儿,快跪下来,给张老前辈叩头。” 荆一凤听了爹的话,便已明白张老实这破旧的牛皮夹子,定是一件很贵重的宝贝,依言正待跪下去叩头! 张老实已经一把把她拉住,朝荆云台埋怨道:“你也真是,小老儿不喜欢人家叩头,这是我送她的小玩艺,又不是拜师传,还用得着这么庄重?”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这圆形的牛皮夹中,藏的不知究是何物,但看去薄薄的,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荆云台道:“这是前辈当年成名暗器,小女能蒙前辈如此垂青,真是福缘不浅!” 荆一凤好奇的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暗器呢?” “不忙,小老儿取出来,你就知道了。” 张老实说话之时,已把圆形皮夹的盖子掀起,用两指指头,从皮夹中钳出来一叠精光熠熠的月牙形小刀,才道:“这叫五蝠回风刀,刀开五福,施展开来,就像五只蝙蝠,小老儿已经有五十年没用过它了。” 这一叠刀,一共有五片之多,他说的“薄得很”,果然没错,每一片刀,果然其薄无比! 荆一凤喜心倒翻,眉飞色舞的道:“老人家,那一定有特殊手法的了?” “这还用说?” 张老实笑道:“没有手法,你拿着这五柄刀,就一点用也没有了,来,小老儿这就传你口诀。” 荆云台道:“时间不早,晚辈换过衣衫,就要先行告辞了。” 他取过包袱,打了开来,换了一件蓝布长衫,一双布鞋,然后把换下的长衫,收入包袱之中,一面朝荆一凤道:“凤儿,你要换的衣衫,也在里面,为父要先走了。” 荆一凤道:“爹,我们和你老人家如何联系呢?” 荆云台道:“有什么事,你们只要找张老前辈,就可以了。” 说完,别过张老实,开了柴门,举步往外行去。 第六三章 改装 张老实道:“你们两个,且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一面朝荆一凤道:“现在你仔细听着,小老儿使这飞刀的手法,和一般暗器手法不同,你可要全都记住领悟才行。” 当下就把如何运劲,如何发刀,如何收刀,每一句口诀,都不厌其详的讲解得清清楚楚。 然后又当场示范手法,身法、步法应该如何,如何五刀同发,连珠出手,一面解说,一面配合动作手势。 荆一凤一一牢记在心,一面跟着他练习身法,步法、手法。 宇文不弃因张老实教她的是独门暗器手法,自己不好多听,正感自己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才好? 张老实回头笑道:“小娃儿,小老儿的手法,难道还怕你听不成?你们两个也不用分什么彼此了,尤其这能收能发的五柄飞刀,和游老儿的‘回风子’,有异曲同工之处,你也不妨听听,对你也不无帮助。” 宇文不弃道:“老前辈说得是,晚辈自当恭聆。” 回风刀和回风子,同样有“回风”二字,手法自然有相似之处了。 张老实讲解得很详尽,宇文不弃自可一听就会,荆一凤却觉得很难了,尤其很多精微之处,一时更无法全数领会。 张老实就指着宇文不弃道:“这样好了,你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表哥,游老儿的‘回风子’手法,比小老儿还高明得多呢!好了,时间不早,小老儿要熬梨膏去了,你们可要等日上三竿才能出去,太早出去,两个哥儿们也容易引人起疑。” 说完转身往外行去,但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们出去,只要把门带上就好。” 张老实走后,荆一凤又练了一回手法,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白。荆一凤道:“表哥,你快把衣衫换好,我也要改装了呢!” 宇文不弃道:“你怎么忘了,从现在起,要叫我大哥才对。” 荆一凤道:“人家叫惯了嘛!” “对了!” 宇文不弃道:“从现在起,我叫姨父也该叫爹了。” 荆一凤脸上一红,啐道:“你坏。” 宇文不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咯,你的爹,也是我的爹呀!” 荆一凤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快换衣服了。” 宇文不弃笑着脱下身上长衫,换上了一件新的天蓝长衫,连脚上薄底靴都换了新的。 荆一凤先把秀发打了一条辫子,然后拿起包袱,到里间去换了衣衫。 既是兄弟两个,衣衫、靴子自然都是一样的了。 过不一回,荆一凤已经打扮舒齐,走了出来,说道:“大哥,你看像不像?” 宇文不弃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阵,才道:“像是像,只是……” 荆一凤问道:“只是什么呢?” 宇文不弃道:“只是太漂亮了,这样一个英俊俏书生,走在路上,不知要有多少女孩子对你倾心呢!” “这是说你自己了!” 荆一凤白了他一眼,才道:“不打自招,我总算听你说了真话。” “我?” 宇文不弃得意的道:“我只有一个人对我倾心就好。” 荆一凤心里甜甜的,却故意披披嘴道:“对你倾心的,可不止一个呢!” 宇文不弃道:“你说,还有谁?” 荆一凤道:“就是那个呀!” 她口中的那个,自然是指林秀宜了。 宇文不弃故作不知,低声道:“但我只对一个人倾心,她,就是我表妹了。” “我不要听!” 荆一凤披披嘴道:“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真的。” 宇文不弃走过去,低低的道:“表妹,我心你只有你一个。” 他要去捉她的手。 荆一凤双手一缩,嗔道:“快别这样子,我们说正经的,我们改扮成兄弟,到那你去呢?” “这个……” 宇文不弃一怔,说道:“方才爹也没说,我一时怎么想得出来呢?” 荆一凤听他真的把爹也叫起“爹”来,心头自然暗暗高兴,但粉脸却有些发热,说道:“那该怎么办?” 宇文不弃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我们就当刚到徐州来,到处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岔眼的人,对了,九里山是刘邦和楚霸王交战的古战场,也算是古迹了,我们可以去登临一番,九里堡的动静,不是可以一览无余了么?” 荆一凤道:“对,这办法好。” 她忽然啊道:“我们这两把剑呢?那就不能带在身上了。” 宇文不弃道:“这两柄剑,暂时只好放在这里了,反正你身边有张老前辈送你的五蝠刀,我要找几颗石子,随地都有,还怕什么?” 荆一凤道:“但我刀还不会使呢!” 宇文不弃笑道:“你手法都会了,到了临时要用的时候,就自然会使了。” 荆一凤道:“时间差不多了,那我们该走了,我把包袱和这两柄剑,放到张老前辈房间去。” 说着捧起两柄长剑,和一个包袱,转身走入,等她出来之时,手中拿着两顶儒生的帽子,说道:“大哥,把帽子戴上了。” 宇文不弃戴上帽子,口中“啊”了一声道:“表妹……” 荆一凤回眼道:“你叫我什么?” “啊!是,是!” 宇文不弃忙道:“兄弟,兄弟,我差点忘了。” 荆一凤道:“方才你还说我呢!” “愚兄记下了。” 宇文不弃笑着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应该先想好姓名,不然,人家问起来,就说不出来了。” 荆一凤眨眨眼问道:“你说呢,我们叫什么名字好?” 宇文不弃道:“我姓程,改做成功的成,你是我兄弟,自然也姓成了。” 荆一凤娇嗔道:“你……” 宇文不弃接着道:“这样,我叫成一明,你叫成一飞,一明,有你的‘一’字,也有我的‘明’字,一飞,不就是飞凤么?你看好不?” 荆一凤道:“名字很好,但为什么一定要姓你的程,改作成?不用我的荆,改成金呢?” 宇文不弃笑道:“瞧你,这也要和我计较?” 荆一凤道:“好嘛!那就姓成好了。” 两人相偕走出,这时时间已经不早,他们走下茅草岗,一路东逛西逛,倒也真像是一对初到徐州的兄弟。 中午时分,经过双环镖局门口,只见一列十几辆镖车,车上插着镖旗,停靠在路边上。 宇文不弃指着道:“这是镖车了,他们好像是要上路呢?” 荆一凤笑道:“大哥,你这可错了,镖车停靠在路边,车头向着镖局大门,这是他们保镖回来了,车子推进去了呢!” 边上几个趟子手看他们只是两个读书公子,好似从没见过镖车,好奇的住足观看,也不以为意。 果然,过没多久,只见一个身穿湖色长衫,双颧微耸,两目沉凹灼瘦削脸中年汉子大步从门内走出,朝趟子手们挥了挥手,趟子手立即推着一辆辆镖车,往镖局大门进去。 荆一凤笑道:“大哥,我说得没错吧?” 宇文不弃点头道:“这回果然给你说对了。” 那瘦削脸汉子看两个站着说话,就朝门口的趟子手问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 门口的趟子手陪着笑道:“他们是两个读书公子,从没见过镖车,好奇站下来看看罢了。” 瘦削脸汉子瞪了两人一眼,才转身往里走去。 荆一凤道:“大哥,我们走,快中午了呢,找个地方去吃饭了。” 宇文不弃点点头,两人顺着大街走了,穿过横街,正好转角上有一家酒楼,这就跨进门去。 登上楼梯,一名伙计就迎了上来,含笑道:“二位公子请这边坐,” 他把两人引到靠街的窗下一张桌子,拉开长凳,说道:“这座头靠近大街,二位公子可以一面喝酒一面看看街景。” 宇文不弃还没坐下,就看到对面转角上,似有一个穿青布短衫的人影,站在那里。 他方才看到双环镖局的趟子手,穿的就是这身青布短衫,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莫非他们怀疑自己两人,才派人盯了下来?” 荆一凤已在对面坐下,叫道:“大哥,你也坐下来呢!” 宇文不弃随即坐下,伙计送上两盏香茗,问道:“两位公子爷要点些什么酒菜?” 宇文不弃点了菜,等伙计走开,就悄声道:“兄弟,我们给人家盯上了。” 荆一凤一怔道:“这么快就给人盯上了?我们又有什么落在人家眼里了呢?” “那倒不是有什么破绽落在人家眼里。” 宇文不弃低声道:“是方才我们在双环镖局门口说话,人家起了疑心,才派人跟踪我们的。” 荆一凤问道:“人在那里?” 宇文不弃道:“就在对面转角上那爿绸布庄门前。” 荆一凤一手端起茶盅,装作一面喝茶,一面看着街景,眼角一转,果然看到一个青衣汉子站在那里,她放下茶盅,低声说道:“那一定是伍奎对我们起了疑。” 宇文不弃道:“伍奎是谁?” “就是方才在门口指挥镖车的瘦削脸。” 荆一凤道:“他是双环镖局的副总镖头,外号伍一刀,是个老江湖。” 第六四章 游兴 宇文不弃道:“我看双环镖局也大有问题。” 荆一凤道:“大哥又看到了什么?” 宇文不弃道:“他们那十几辆镖车,如果保了镖回来,应该是空车才对,但我看两个趟子手推车进去,份量不轻。” 荆一凤低笑道:“那也许是镖银还没送出去。” “不!”宇文不弃道:“如果装了镖银,车子重量就不止那些了。” 荆一凤问道:“那你说车中会是什么呢?” 宇文不弃道:“我就说不出来,但只要看到他们十几辆车上,都遮得很密,我们只站着说了几句话,他就要派人跟踪,可见一定有鬼了。” 荆一凤披着嘴道:“像大哥这样,看到什么,都怀疑有问题,我们要查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宇文不弃道:“线索,就是只有一根线,也要追索下去,才会有眉目,许多事情,就是要从他们细小的事情上着手,不然,如何查得出来?” 说到这里,正好伙计送来了酒菜,两人就停止了说话。 宇文不弃抬头问道:“伙计,我要跟你打听一个地方。” 那伙计忙道:“公子爷请说,小的是在徐州府长大的,城里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摸得极熟,公子爷要问那里?” 宇文不弃道:“九里山的古战场,从这里去,怎么走法?” 那伙计道:“九里山,就在城北,古战场这个地名,小的从没听说遇,对,九里山没有古战场这个地方。” 荆一凤道:“古战场,就是刘邦和楚霸王交战的地方。” 那伙计笑道:“是了,二位公子爷说的是戏,那是在大南门的群芳园,前几天陆叫天是在演‘霸王别姬’,今天戏码只怕是改了。” 宇文不弃道:“不,我们不是要看戏,说的是徐州的古迹,古战场就是从前楚霸王和汉高祖打仗的地方,是在九里山……”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那伙计直摇头,说道:“小的没听说过有打仗的地方。” 邻桌正在喝酒的老者笑道:“他们二位问的就是九里山。” 那伙计笑道:“原来两位公子要去九里山,这个小的自然知道,两位公子从这条大街上一直往北走,看到的山,就是九里山了。” 宇文不弃又道:“那么放鹤亭呢?” 那伙计道:“放鹤亭在城南,那是云龙山,上面还有一座兴国寺,光是半座大佛,就有三丈之高,耳朵里面,还可以坐五个人呢?” 宇文不弃又道:“还有黄河底呢?” 那伙计笑道:“原来两位公子爷是初来徐州,黄河底可在东门外,那里有的是杂耍,二位公子可以玩上大半天,还有北关的铁牛,据说是大禹皇帝镇水的神物呢!二位也可以去看看,徐州地方大,玩的地方多,二位公子爷住上些日子,慢慢的玩,才玩得转。”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在叫着“伙计”,他匆匆忙忙的走了。 宇文不弃道:“兄弟,我们吃遇饭,就到九里山去,先看看古战场,明日再去放鹤亭……” 他这些话,当然是说给旁人听的,这样,人家就知道他们是刚到徐州来,而且是来游山玩水的了。 饭后,两人会过帐,走下酒楼,对面那青衣汉子已经不见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想:“敢情只是对自己两人有些怀疑,但并不怀疑得很深,也许另外有人上了酒楼,听了自己问伙计的话,疑念已消,所以回去了。” 当下也就不在心上,两人依着伙计说的话,从大街一路往北行去。(其实他们岂会不认得路?) 那知走了一段路,宇文不弃已经发觉自己两人身后,居然还有人一路跟了下来。 这人身上穿了一件青布衣服,已经不是原先那人,而且只是远远尾随,心中不禁冷笑:“就算你们换了个人,又怎瞒得过我?” 他偏过头去,朝荆一凤低低的道:“他们还是有人跟了下来。” 荆一凤道:“他们怀疑我们什么呢?” 宇文不弃道:“由此可见他们那十几辆镖车之中,一定有着蹊跷,我们今晚落店之后,我非去看看不可。” 荆一凤道:“你去,我自然也要去了。” 宇文不弃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荆一凤道:“大哥这话,好像不要我去似的?” 宇文不弃道:“这只是我的猜想,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最好自然我一个人了。” “不!”荆一凤道:“你去,我也要去。” “好,好!” 宇文不弃道:“你要去就去。” 两人边说边走,还故意不时的停步,朝两边指指点点的,好像他们真是初到徐州一般。 他们循着小道,登上九里山,果然没有多久,就有一个身穿青纱夹衫的汉子跟了上来。 这人已不是方才那个穿青布长衫的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又换了一个人!” 他故意极目遐眺,一面回头笑道:“河水萦带,群山纠纷,不见浩浩乎无垠的平沙,这古战场在那里呢?” 他把那古战场文改了几个字,就只见河水萦带,群山纠纷,而不像古战场了。荆一凤笑道:“大哥又在掉文了。” 宇文不弃一手摸着下巴,说道:“我们登九里山,就是看古战场来的,如今看到的只是山河映带,桑田村落而已!” 那青衫汉子闻言笑道:“二位兄台,大概是初来徐州,这九里山还是汉刘邦和楚霸王争锋之地,去今已有千年以上,古人所谓十年沧海,十年桑田,十年之间,尚且有沧海桑田之变,何况在千百年之后,徐州中原重镇,人口日增,二位今日登临,再要找古战场,自然看不到了。”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一怔,忖道:“此人肚中倒还有些学问,看来他不像是双环镖局的人,莫非是九里堡的人?” 一面闻声转过身去,拱拱手道:“兄台说得极是,在下兄弟游学经此,久慕九里山是楚汉争锋之地,故而想来看看古战场的。” 他打量着那人,皮肤白皙,年在四旬左右,除了眼光有些深沉之外,恰似一个文士,接着含笑道:“兄台大概是本地人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他们站立之地,正当山顶南首,山麓间广厦覆盖,雄峙徐州的九里堡,历历在目,堡中虽然不时有人走动,但却平静如恒,并没有什么人进出。 那青衫汉子呵呵一笑道:“在下徐莼客,并非徐州人,只是久客徐州罢了。” 他目光一掠荆一凤,说道:“二位大概是贤昆仲了,不知如何称呼?” “原来是徐兄。” 宇文不弃含笑道:“在下姓成,成功的成,草字一明,他是舍弟一飞。” “幸会,幸会。” 徐莼客一笑道:“贤昆仲一派斯文,真是珠联壁合,何家大小之山。” 宇文不弃谦虚的道:“徐兄过奖。” 两人从山川景物,谈到诗文时艺,真像是文人雅士,无意相值,倒也颇为投契。 荆一凤也偶而从旁插上几句,但她生性比较好动,在两人站着说话之时,故意装作浏览景色,游目四顾,实则暗暗注意九里堡是否有人出入,和堡中是否有何动静? 后来索性一个人在山石上坐下来,静静的领略山川风光,还伸手摘了一枝野草,在石上轻轻拂着。 时光渐渐溜走,不觉已是群鸟归林,夕阳街山的黄昏时分! 她居高临下,看了一回,九里堡依然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何异样之处? 这就站起身,朝宇文不弃道:“大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宇文不弃含笑道:“兄弟游兴已经尽了么?” “九里山已经来过了。” 荆一凤随手把那支青草往石山间一扔,说道:“晚上我们还要逛黄河底去呢!” 宇文不弃故意笑道:“黄河底只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地,有什么好玩的?” 荆一凤道:“没有去过,瞧瞧热闹也好。” 徐莼客含笑道:“令弟说得不错,二位初来徐州,黄河底虽是三教九流杂处,但到一个地方,也可以看看一个地方的风俗。” 三人这就相偕下山,宇文不弃故意一指九里堡,说道:“这一大片屋宇,大概就是九里堡了,在下听说九里堡主,大家都称他菩萨,是一位有名的老英雄,可惜在下兄弟一介书生,无缘拜识!” 徐莼客道:“菩萨为人和蔼,乐善好施,只是最近听说患了头风,不见外客,不然,他也颇喜接交文士。” 三人行至山麓,徐莼客拱拱手道:“今日得遇贤昆仲,真是幸事,蜗居就在前面不远,二位有暇,欢迎光临。” 这不过是客套话。 宇文不弃连忙抱拳道:“在下兄弟有空一定去拜望徐兄。” 徐莼客道:“兄弟那就少陪了。” 大家拱手作别,他就飘然往西而去。 宇文不弃目送他身形去远,就低低的道:“兄弟,这人是不是九里堡的?” 荆一凤道:“我从未见过他,只怕不是。” 接着撇撇嘴道:“他说住在不远,从这里去,只有几家山家,那有这样的文人?” 宇文不弃道:“你看他是文士么?” “有些像!” 第六五章 埋伏 荆一凤道:“只是他说住在不远,这句话就露了马脚了。” 宇文不弃道:“他确实读过书,对时艺(时艺即考试的八股文)也很熟悉,但他明明不是文士。” 荆一凤偏头问道:“大哥怎么看出来了?” 宇文不弃道:“我们早就防到有人注意,所以走路时故意下步极重,他却没注意这一点,这一路下山,脚下极轻,这不就是说他有一身武功么?” 荆一凤道:“这么说,他可能是双环镖局的人了。” 宇文不弃含笑道:“他们先前怀疑我们,现在大概不会再怀疑了。” 荆一凤笑道:“看来假扮读书公子也不容易呢,如果大哥不懂时艺,给他这一交谈,不是就有了破绽了么?所以咯,大哥是文武全才。” “兄弟也夸奖我起来了。” 宇文不弃笑道:“那是我小时候,家塾里的老夫子逼着我念的,朝廷以时艺取士,不知扼杀了多少读书人,一生就在揣摩着破题文,老死牖下!” 荆一凤道:“但那也是想做官的一条捷径呀,只要考试连捷,就可以荣宗耀祖,升官发财。” 宇文不弃道:“古人会说,不当良相,当为良医,我觉得还要加上两句。” 荆一凤问道:“加上那两句呢?” 宇文不弃道:“不为良医,当为良侠。” 荆一凤道:“有些人不是认为侠以武犯禁么?” 宇文不弃大笑道:“那是腐儒之论,行侠尚义,劝忠劝孝,为天地伸正义,为社会诛强霸,有些人却把侠字看作了市井小人,好勇斗狠之徒,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哥说得是。” 荆一凤朝他嫣然一笑道:“以后我叫你成大侠好啦!” 宇文不弃也笑道:“那你就是成二侠了。” 晚上,黄河底可比白天还要热闹! 那是除了酒馆、茶楼、灯火通明之外,所有摊上,也都点起了灯,远远望去,真有莴家灯火迎黄昏的景色,徐州城里,几条最热闹的大街上,都比它要逊色得多了。 尤其晚上这个时候,人们都有空了,谁不出来逛逛夜市,所以看去就人头拥挤,到处都是人了。 宇文不弃、荆一凤找到横街上的鸿运楼,吃了一餐丰盛的晚餐,然后手拉手随着人群,略为转了一圈,就转到了卖梨膏糖的张老实摊位前面。 张老实堆着笑道:“二位公子,要卖梨膏糖?” 荆一凤故意走近了些,伸手挑着一块块的糖,问道:“老丈,这怎么买呢?” 张老实陪笑道:“大块的,一共有四小块,是两文钱。” 宇文不弃却以“传音入密”问道:“老前辈,荆前辈可曾来过吗?” 荆一凤挑着里面嵌松子的,核桃的,还有玫瑰夹心的和椒盐的各种两大块。 张老实一面用纸包着,一面也以“传音入密”答道:“老朽从早到晚,都在这里,他还没来过,老朽也正在奇怪,说好了黄昏前到老朽这里来的,也许他有事了,要迟点才会来。” 宇文不弃攒攒眉道:“荆前辈会不会出事呢?” 张老实道:“这个你们只管放心,荆老弟是个细心谨慎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差错,你们落了店没有?” 宇文不弃道:“还没有。” 张老实道:“你们只管先去落店,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到小老儿这里来,就可知道荆老弟的消息了。” 两人以“传音入密”交谈,到此为止,荆一凤也付了钱,就相偕离开了摊子。 路上,宇文不弃就以“传音入密”把和张老实说的话,告诉了荆一凤。 荆一凤焦急的道:“爹会不会出事呢?” 宇文不弃笑道:“不会的,张老前辈都深信爹不会出事,难道你还信不过爹么?” “嗯!”荆一凤抬头道:“大哥,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 宇文不弃道:“回城去,找一家客店落脚。” 两人回到城里,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招商老店,刚走到门口! 就见一名伙计迎了出来,陪笑道:“二位公子爷要落店?” 宇文不弃道:“有没有清静的上房了?” “有,有!” 伙计连声应有,抬着手道:“二位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说完,立即领着两人往里走去。 上了楼,店伙推开一间房门,点上了灯,说道:“这间上房,最宽敞了,二位公子爷住,最舒适也没有了。” 房间果然相当宽敞,收拾得也很干净,但床却只有一张,是双人大床,被褥白净,是最好的房间,那是没错! 荆一凤全身一阵臊热,问道:“我们再要一间,还有没有?” 那店伙道:“上房只有这一间了,二位公子是弟兄咯,这间房就可以住两个人。” 荆一凤心头又羞又急,说道:“这……” 宇文不弃轻轻碰了她一下,说道:“那就这一间吧!” 店伙应了声“是”,放下烛台,回身退出。 荆一凤望了他一眼,嗔道:“那怎么成?” 宇文不弃含笑道:“兄弟,你没听见只有一间上房了么,就将就些吧!” 荆一凤羞涩的道:“这怎么成?你也……不想想……” 她说到这里,店伙送来一壶香茗,又匆匆退出。 宇文不弃低声道:“我的好兄弟,我们第一次见面,不也睡过一张床,这有什么……” 她几乎羞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是生龙活跳的人,当然不行了。 店伙又进来了,他端来了一盆脸水,陪笑道:“公子爷请洗把脸,小的再替你们去换。” 宇文不弃道:“不用了,你去忙吧?” 店伙笑道:“小的就在堂口上,二位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叫小的一声就好。” 说完,回身退出,就回身带上了房门。 宇文不弃朝她走上一步,低笑道:“好兄弟,你不用急……” 宇文不弃朝她微微一笑道:“兄弟,我们可以睡了。” 荆一凤腼腆的道:“这是君子协定!” 宇文不弃轻笑道:“你先上去,睡下来再说。” 荆一凤道:“你呢?” 荆一凤婉然道:“你,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是有一份情的,不然,那天,她不会暗中跟着你去了,也幸好有她暗中尾随下去,不然还没有人救你,宇文哥,你应该明白,我和她还是在口头上结了姐妹呢,我并不是醋坛子,只要你对我不负心就好了。” 宇文不弃捧着她脸颊,又长长的接了个吻,才道:“好妹子,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负心。” “那就好。” 荆一凤满足的一笑,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双双跨下,略为装束,就悄悄推开后窗,穿窗而出。 宇文不弃待她纵出之后,又悄悄椎上窗门,才向她打了个手势,低低的道:“你随我来。” 这时,二更已过,除了较为热闹的一二条大街,尚有灯火,其余的街上,已是一片黝黑。 两人施展轻功,不消一回,就已到了双环镖局的附近。 宇文不弃一下隐入暗陬,待得荆一凤掠到,就悄声道:“妹子,双环镖局有不少高手,你可不能有丝毫大意,我上次来过,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可离得太远。” 荆一凤俏声道:“我知道,你只管在前面走就是了。” 说话之时,从怀中取出那张紫金面具,覆到了脸上。 宇文不弃不再说话,双足一点,轻轻跃上了附近的民房,接连几个起落,就掠近双环镖局的屋面,再一长身,凌空飞起,像夜鸟一般,一下就投入了暗处。 荆一凤自也不肯落后,跟着长身纵起,接连几个起落,街尾追了下去。 双环镖局几进屋宇,此时差不多灯火全熄了,一片黑黝黝的,生似全已进入了睡乡;但宇文不弃目光何等锐利?他在飞越过围墙,落到屋上的一瞬之间,目光一扫,就已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十数辆镖车,全停放在大天井中。 第二、在镖车中,和四周阴暗的转角上,都有闪闪发光的眼睛,在隐伏着,人数似乎不少! 宇文不弃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忖道:“这些镖车,如果是镖银、红货,他们是镖局,尽可明目张胆的守护,用不着把人躲在镖车里面,这种情形,似乎是设下的陷阱,是等候着猎物一般,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军事重镇的徐州城,还有人敢到镖局来劫镖不成?” 他心念闪电一动,立即朝身后的荆一凤举手打了一个暗号,招呼她再往后进去看看。 两人展开轻功,就像两缕黑烟,轻悄的飞掠而过,这些守伏暗处的人,当然不易发现。 第二进,戒备的情形,比之第一进就疏懈多了;但长廊转角,依然有人值岗。 宇文不弃是从西首围墙进来的,他引着荆一凤避开正屋,只是在西首屋脊的阴暗处越过,再折而向西,就是西花厅。 因为双环镖局三进屋宇,此时只有西花厅还隐隐有着灯光。荆一凤悄悄掠近,说道:“大哥,你不是怀疑他镖车么?怎么不下去看看呢?” 宇文不弃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么?” 荆一凤愕然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宇文不弃道:“镖车里面,和镖车四周,都隐伏着人,我们只要一走近,立时就会被人家围住了。” 第六六章 暗号 荆一凤奇道:“我怎么没有看到人呢?” 宇文不弃道:“我也没看到人,看到的只是他们霎动的眼睛。” 荆一凤道:“那么我们要到那里去呢?” 宇文不弃道:“西花厅,那里是总镖头晏长江的书房,现在还有灯火,我想去听听他们今晚有些什么行动?但依我看,双环镖局今晚戒备甚严,我们两个人只能下去一个,你最好找个隐秘的地方停下来,替我望风,遇有情况,就以小石子传警,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发现,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你可千万疏忽不得。” 他知道不让荆一凤涉险,她是绝不肯的,只有这样说,她才肯留在暗处。 荆一凤果然点点头道:“我会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宇文不弃没再说话,就引着她穿过长廊屋脊,四顾无人,才轻悄的跃落地面。 西花厅四周,是一片花圃,夜色之下,一簇簇的花树,树影迷离,行到曲折小径上,只要稍加留意,就不至被人发现。 但他们却发现通向花厅的中间一条较宽敞的青砖道上,每隔十数步,就有两个人相对而立,花厅阶上,也一排站着八个劲装汉子,却不闻丝毫人声。 两人绕到花厅右侧,宇文不弃示意荆一凤在一处花圃中伏下身子,自己就悄悄掠起,隐入柱后,目光一掠,此处正好是一个转角,地势隐僻,只是在转角上,却有一个黑衣劲装汉子,倚着窗子,站在那里。 自己若要掩近窗子,就非得先制伏他不可。 这人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就是厉山二厉的厉老二! 宇文不弃心头迅速一动,暗道:“厉山二厉的老二在这里站岗,莫非厉山君就在里面不成?这老魔头在这里,倒是一个棘手的人物!” 当下又悄悄自柱后退出,然后又回到小径上,再从小径上大模大样的走出,朝转角处行去。 那厉老二看到有人走了过来,正待出声喝问! 宇文不弃立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一按,以“传音入密”说道:“厉二哥不可出声,前进已发现敌踪,副总镖头要兄弟来告诉你一声,来人也许不止一个,此处地势隐僻,最容易被人侵入,所以要兄弟带来了一枚特制的哨子,吹起来声若夜鸟,一旦发现敌人,就吹一声……” 随着话声,已经走到了近前。 厉老二低声音问道:“哨子呢?” 宇文不弃假装伸手入怀,取了哨子,又伸手送了过去。 厉老二正待伸手去接,宇文不弃伸出去的手,闪电翻起,一下拂在他“气贯穴”上,接着手指下拂,又拂上了他“肋池”、“玄机”二穴之上,然后把他身子朝前移开了一步,依然让他挺直着站立不动。 此处本来较为阴暗,有他站在前面,这样自己以他身子作隐蔽,站到窗下,就不易被人发现了。 宇文不弃回头朝隐在花丛间的荆一凤笑了笑,就闪到厉老二的身后,凑近窗下,仔细一看,这道花格子窗里面,还下了窗帘,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侧耳谛听,书房中有人说话,但话声极低,听去好像坐得离这道窗户很远,再从窗帘的阴影看来,灯光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也照不到这窗户上。 他艺高胆大,既然人坐得离窗很远,灯光又照射不到,在窗上弄一个小孔,也自然不会被人发觉的了,造就伸了一根手指,功运指尖,朝纸窗上轻轻点去。 一缕指风,穿过纸窗,也穿透了窗帘,悄无无息的穿了一个小孔,宇文不弃凑上了一只眼睛,往里望去。 他这一推断,果然没错,这间书房相当宽敞,布置得很相当豪华,屋中三个人,坐在三张太师椅上,距离这西首一排窗户,足有三丈来远。 一盏精致的古铜烛台,不但古色古香,还罩着一个白瓷灯罩,灯光极为柔和,放在三人中间的一张小几上,有一个高大背影挡住了灯光,自然照不到这排窗子来了。 这三个人,中间一个两手靠在椅子扶手上,大马金刀坐着的,正是双环镖局的总镖头晏长江。 他左首一个赫然是九里堡总管劳乃通。右首一个背向窗户的的,则是厉山君,因为他身上那穿半截黄衣,一看就认得出来。 三人似在商议着什么机密大事,声音说得极轻,但最使宇文不弃感到不解的,劳乃通虽是九里堡的总管,在江湖上的身份,可着实不低,在菩萨寿诞的时候,晏长江虽也被邀坐到菩萨的书房里,对劳总管还是恭而敬之的。 另一位是厉山君,他虽是黑道中人,但一向自视甚高,论武功,论辈份,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不然也没有资格称他老魔头了。 但今晚看他们和晏长江谈话的情形,却有些反常,因为晏长江不但坐在居中,靠着两手,端足了架子,劳乃通和厉山君和他说话,反而欠着身子,好像是属下跟上司报告似的,连神态都恭而敬之。 晏长江不过是双环镖局的一个总镖头而已,他凭什么使劳乃通和厉山君对他如此服贴呢? 宇文不弃心中突然一动,暗道:“看这情形,莫非这次的动乱,会是晏长江的主谋?这似乎不可能,晏长江纵有野心,但凭他区区一个镖局的总镖头,论地位、论声望,他都还不够资格……” 正待暗运玄功,施展“天耳通”,窃听他们的谈话内容,陡听远处传来了一阵叱喝之声,和兵刃激撞的声音! 这声音距离还相当远,因夜深人静,是以还隐约可闻! 宇文不弃心头一紧,忖道:“这声音似乎是从前进传来的了,这么看来,今晚果然有人来踩盘子了,只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晏长江似乎也听到了,蓦地抬起头来,向外问道:“可是前进发现了敌踪么?” 门外立即有人恭声应道:“回总镖头,声音确然是从前进传来的,只是还没……” 话声未落,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过来。 那人立即接口道:“启禀总镖头,李管事来了。” 晏长江道:“叫他进来。” “是。”门口有人应了一声,那李管事立即趋了进来,垂手道:“小的见过总镖头。” 晏长江一摆手,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李管事躬着身道:“来人只有一个,脸上蒙着黑布,武功好像很高……?” “好了,你告诉伍奎,拿下了就押进去。” 晏长江根本不让他多说,一挥手道:“只是今晚各处都要加强戒备,不可疏忽了,你下去吧!” 李管事应了声“是”,便自退下。 劳乃通等李管事退下之后,欠着身道:“兄弟据报,今天下午,有两个年轻相公,登上九里山,觑伺九里堡,形迹可疑……” “哈哈!” 晏长江大笑一声道:“这两个年轻人,早晨在镖局门口停足看着镖车,伍奎就怀疑他们是九大门派的弟子,曾派人跟踪,他们是在鸿运楼吃的中饭,还向堂倌问九里山的路,兄弟要徐莼客去盘了他们的底,这两人只是游学过路的酸丁,并不会什么武功。”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原来那徐莼客是双环镖局的人。” 只见劳乃通谀笑道:“原来总镖头已经连底都摸清楚了。” 他话声甫落,宇文不弃突觉身后“嘶”的一声,似有一颗小石子飞了过来,急忙伸手往后一抓,把石子接住,暗暗吃惊道:“幸亏妹子躲在暗中替自己望风,她以小石子示警,那是有人来了。” 只不过转了个心念的时光,果然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接着只见一个黑衣人快要走近石阶,左手一抬,朝厉老二打了个暗号。 宇文不弃看得一急,暗道:“糟糕,他们查巡是打暗号的。” 一面赶忙伸手捉住厉老二左手,也扬了下,一面以“传音入密”向那人道:“这里没事。” 本来打了手势,就毋须说话,但那黑衣人因厉老二并不是镖局中人,听了他“传音入密”说的话,也就略为点头,转身自去。 宇文不弃再侧耳一声,前进经过这一阵工夫,叱喝声和兵刃交接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阖然无声,心中不禁暗暗震惊! 晏长江方才连李管事话都不让他多说,(李管事曾说:“来人武功好像很高”)就吩咐他拿下了就押进去,可见双环镖局今晚果然布了陷阱,好像来人武功多高,都不妨事,都会被拿下的! 不然,晏长江怎会如此有把握呢?这人不知是谁?被拿下了,不知押到什么地方去的? 自己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袖手,应该先把此人救出去才是。 宇文不弃心念一动,正待离去,正待离去,只听门外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说道:“启禀总镖头,伍副总镖头来了。” 晏长江随口道:“进来。” 宇文不弃急忙又凑上眼去。 只见伍奎跨进书房,就垂手躬身道:“启禀总镖头,来人已经拿下了。” “唔!”晏长江一手托着下巴,只唔了一声,问道:“是什么来历?” 第六七章 冒险 伍奎道:“此人黑布蒙脸,撕下黑布,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面孔很生,好像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武功倒不含糊,属下问他,他一句话也没说。” 晏长江道:“不用问,先把他押起来就好。” “是。”伍奎躬身道:“属下已要李管事送到后面去了。” 晏长江挥了下手,伍奎恭敬的退了出去。 宇文不弃听伍奎说了人已送到后面去了,这“后面”二字,总算听出下落来了,他悄悄闪出,朝荆一凤打了个手势,就迅快的往后进掠去。 双环镖局一共只有三进房屋,第三进,也是后进,地方不大,一个小天井,一排矮平房,那只是厨房、柴房、和厨司、伙夫睡的地方。 宇文不弃目光迅快的一扫,心想:“这后进不像是囚人的地方,那么伍奎说的‘后面’,又在那里呢?莫非还在后面不成?” 一念及此,急忙再次长身掠起,越过矮平房,进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太大的花园,有几处亭台楼阁,假山鱼池,但比起九里堡的后花园,规模就小得多了。 宇文不弃正在打量之际,荆一凤已掠到身边,悄声问道:“大哥,你到后园来作甚?” 宇文不弃还没答话,目光已看到四五个人影。 已从一座假山中转了出来,相距尚远,看不清人的面目,这就低低说了声:“你快跟我来。” 身形掠起,一下隐入暗处。 荆一凤跟着闪到,低声道:“这花园不大咯,你……” “嘘!”宇文不弃嘘了一声,低低的道:“救人。” 不过转眼工夫,那四五条人影,已经脚下极快,从一条石板路上经过。 宇文不弃一眼已瞧出领头的那人,正是李管事,他身后跟着四个黑衣持刀的汉子,很快朝前面行去,不用说,这一行人是押着人送到“后面”来的了。 宇文不弃不敢耽搁,轻轻扯了荆一凤一下衣袖,就朝假山掠了过去。 假山,是在花园的东北隅,玲珑剔透,耸峙颇高,前面还有一曲清溪!流水潺湲! 两人堪堪掠近,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行了过来。 宇文不弃赶紧拉着荆一凤,一下闪入假山之中,伏下了身躯,凝目看去,只见两个劲装汉子,朝假山走来,只听前面一个道:“今晚前面已经布置得铁桶一般,后面这座花园,还要派上八班弟兄,这样转来转去的,多没意思?” 后面一个道:“总镖头怎样吩咐,咱们就怎样做,反正再转上一圈,就可以换班了。” 两人从假山前面经过,随着话声,已经渐渐远去。 荆一凤道:“大哥,你说要救人,到底要救谁呢?” “那人是谁,目前还不知道。” 宇文不弃低低的道:“是方才前面被擒住的,由李管事押到后面来了。” “后面?” 荆一凤道:“你说人押到花园里来了?” 宇文不弃点头道:“你方才看到李管事是从假山中走出去的。” 荆一凤惊奇的道:“关在假山里?” “很有可能。” 宇文不弃道:“所以我们要找。” 他一面说话,一面目光炯炯只是向四周仔细的搜索着。 这座假山,砌得相当精巧,山腹中曲径通幽,曲折可通,两人找了一回,连一点影子也没有找到。 宇文不弃要荆一凤守在下面,自己盘磴而上,登上山顶,有亭翼然,亭中放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可以品茗,可以饮酒,也可以静静的对奕,就是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 就在此时,只见假山前面的石板路上,又有两个人并肩行来,那自然是镖局巡夜的人了。 他不用替荆一凤耽心,因为假山山腹之中,曲折可通,就是有人进入假山,她仍可像捉迷藏一般,躲得过去;但自己站在假山上的亭中,却是毫无遮掩,只要来人走到十丈开外,就抬目可见。 心头一急,急忙双足一点,纵身跃上亭子中间的一道横梁之上。 要知他目能夜视,当时跃上横梁,原只是为了避开巡逻的人的耳目而已;但当他跃上横梁之际,目光一动,却发现了一件事,因为这横梁中间,居然十分光滑,毫无积尘! 而且没有积尘之处,只有中间一段,距离稍远,却积尘甚厚,这不期使得宇文不弃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莫非这横梁上经常有人上下?” “为什么有人要经常到横梁上来呢?莫非这横梁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他一念及此,不觉细心检视起来! 这一检视,才发现这道横梁,虽然髹漆着朱红,却是铁铸的。 “假山上一座亭子的横梁,何须铁铸?” 这自然更增加了他的疑念,再仔细一瞧,却又瞧不出有何异处,探首下视,除了正中间悬挂着一个八卦,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宇文不弃伸手朝八卦中间太极图两颗鱼眼上按了一按,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但手指接触之下,连那八卦也是铁的,他再用手指拨动卦爻,也一动不动。 心中暗暗奇怪,一面想道:“他们要在亭中用一道铁梁,铁梁上,放一个八卦,绝不会毫无作用,尤其此处没有一点积尘,更不可能无缘无故跃到铁梁上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用双手端着八卦,试向左右旋转。 向右,铁八卦纹风也不动,但向左轻轻一旋,竟然应手旋了过去。 这下,宇文不弃不由精神为之一振,迅快忖道:“莫非这铁八卦会是暗门启闭的机关不成?” 当下双手就加快向左旋转,铁八卦转了一圈,就再也转不过去,耳中依稀听到“嗒”的一声轻响! 他急忙往下看去,亭中景物,丝毫无异,正在思索这铁八卦一经转动之后,不知暗门在什么地方? 突听荆一凤的声音传了上来:“大哥,快来!” 她自然不敢叫得太响,那是压低着声音叫的。 宇文不弃急忙一跃落地,循着蹬道退下,就在他盘曲而下之时,又听到荆一凤一声低沉的惊“啊”之声! 这声惊“啊”,声音更轻,但宇文不弃耳朵何等敏锐,业已听出她敢情遇上了什么惊险之事,心头一急,迅速走下蹬道,朝假山山腹中寻去,一面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荆一凤只“啊”一声,就不再听到她的声音。 宇文不弃这一急非同小可,在曲折的山腹中循声寻去,终于给他在一处小径转角上,发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窟窿。 假山原是大石块砌成的,此处似有一方大石,已经沉了下去,才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可下的窟窿,凝目看去,窟窿下面,有一条往下延伸的石级。 宇文不弃艺高胆大,何况看情形荆一凤可能已经冒险下去了! 不,她发出的一声惊啊,说不定遇上了什么惊险之事,他那还犹豫,立即功凝全身,连一步步的跨下去都来不及,就纵身朝窟窿中飞落。 脚下刚落到实地,突然感到落脚之处一沉,一方石板往下落去! 原来竟踩在一方翻板之上,差幸宇文不弃早有准备,发觉脚下一沉,立即提吸真气,举步又跨前了一步,这前面一块竟然又是翻板,脚尖一点,又往下沉落! 原来这处暗门开启之后,在进入窟窿之前,必须先按动另一枢钮,使所有翻板,事前全稳住了,才能通行。 外人不明就里,循着石级而下,就会误蹈翻板,跌落下去。 宇文不弃一身武功,艺出无名道长,轻功更所擅长,第二步又踩在翻板上,心头大为惊凛,暗叫一声:“不好,妹子只怕已经误蹈翻板跌下去了!” 急忙提着一口真气,身子凌空,往下飞掠而下! 石级斜斜往下延伸,差不多有四五十级之多,任何一个轻功最好的人,也无法提气走完这一道石级,但宇文不弃使的却是昆仑派独步武林的“云龙三折身法”,足不着地,就趁着石级斜坡之势,飞掠而下! 等到落到石级尽头,还怕依然是翻板陷阱,先用足尖轻轻一点,以探虚实,却依然提着真气,只要发现不对,仍可腾身而起,但这回脚尖踩到的却已经是实地了。 原来翻板陷阱,只是设在下来的一条石级上。 宇文不弃站定身子,举目四顾,自己立身之处,是一间四方形的石室,除了身后是下来的一道石级,其余三面,竟然并无门户可通。 他心中焦急的是荆一凤的安危,不知她误蹈翻板,跌落下来,现在如何了? 这三道石壁,虽然不见门户,但他坚信石壁上必有门户,这和方才搜索假山山腹一样,先前也看不出丝毫异处来,只要找到机关枢钮,门户自可自动开启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阵,石壁上实在找不到枢纽所在,正在沉思之际,突听正面石壁之间,隐隐传出异响,接着只见石壁中间慢慢裂开一条缝来,石缝中射出了一道灯光! 宇文不弃急忙闪到石壁右侧,以背贴壁而立。 石缝渐渐扩大,变成了一道门户,四个一身黑色劲装的汉子,手持扑刀,鱼贯走出。 第六八章 横扫 宇文不弃看清走出来的一共只有四人,那还怠慢,没待对方发现自己,已经出手如电,一下制住了四人穴道。 但他还是忽略了,这四人虽被制住,可是四人出来之后,那道石门,却随着阖上了。 宇文不弃一时也无暇去顾那道石门,既已有人落到自己手中,就不难从他们口中问得出来。 这就从第一个手中,取下灯笼,一口吹灭,随手一拂,解开了他身上穴道,右手已夺下他手中钢刀,朝他颈上一搁,低声道:“要活命,就不许妄动,答我所问,只要动一下,你脑袋就会落地。” 那汉子听得大惊,但身在暗处,伸手不见五指,同伴又一个都没有动静,脖子上架着冰冷锋利的钢刀。 对方好像站在自己身后,一时那敢挣动,说道:“好汉饶命,在下只是局中一名镖师,知道的有限。” 宇文不弃道:“你只要老实说,我就不会要你命的。” 那汉子道:“好汉要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好!”宇文不弃道:“这条石级翻板,跌落下来的人,是在何处?” 那汉子道:“好汉也许不相信,派在咱们这里的镖师,各人职务不同,咱们这一班,一共是十二个人,专门负责守卫之职,刚才只听头儿吩咐,有外人闯入,咱们四个,立即赶到这里来担任警戒,旁的在下实在不知道了。” 宇文不弃道:“你说的是实话?” 那汉子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实。” 宇文不弃又道:“这里关着一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那汉子道:“不瞒好汉说,在下这一班十二个人,同住在一个地方,除了奉派担任守卫工作,平常不准外出,所以这地室究有多大,藏的是什么红货,一概不知,也没人敢多问一声。” 宇文不弃道:“你们这一班的头儿是谁?” 那汉子道:“头儿姓袁,单名一个禄字,大家都叫他六爷。” 宇文不弃问道:“这道石门如何开启法子?” 那汉子道:“石门要里面开启,外面是打不开的。” 宇文不弃道:“你们另有暗号?” “是的。” 那汉子道:“先用刀柄在壁上敲五下,五下是咱们十二个人的暗号,因为咱们在镖局中,属于第五组,然后再敲三下,三下是咱们四个人的暗号,因为咱们四人是第五组中的第三小组。” 他有钢刀搁在脖子上,所以说得很详尽。 宇文不弃道:“开门的也是你们一组的人么?” “是的。” 那汉子道:“他们是第一小组。” 宇文不弃又道:“那袁禄呢?” 那汉子道:“六爷就住在进门右首中间一间。” 宇文不弃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那汉子道:“里面只有三问石室,左右两间,是咱们住的,中间一间,是头儿住的,要再进去,又要里面的人才能开启,那连络暗号,只有袁六爷一人知道,此外就没人知道了。” 宇文不弃点头道:“好,你说的很详细。” 左手一拂,又点了他的穴道,立即用刀柄在石壁上重重的敲了五下,略一停顿之后,接着又敲了三下,就闪到石壁右侧。 果然,过没多久,石壁上又传出了一阵移动的声音,石壁中间,又缓缓裂开一道门户。 宇文不弃身形一闪而入,石门外面,灯火已熄,里面四个黑衣人还没看清宇文不弃的面貌,已被宇文不弃一下就制住了穴道。 那黑衣汉子说的不假,这里面只有一条过道,右首有着三间石室,门都没关。 宇文不弃目光一动,就朝中间那间石室走去,到得门口,口中轻轻叫了声:“六爷。” 里面袁禄只当是手下人有什么报告,大着嗓门说道:“进来。” 宇文不弃证实那黑衣汉子没有说谎,就举步走了进去。 这间石室略呈长方,里面靠壁处是一张木床,床前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木椅。 袁禄就坐在木椅上,桌上横放着一柄厚背扑刀,一壶茶、一个茶碗,他正在喝着茶,抬目朝门口望来,宇文不弃就像一阵轻风,他还没看清来人面貌,宇文不弃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等袁禄看清来人并不是他手下,不由神色一变,赶紧放下茶盏,右手迅快去握刀柄,一柄雪亮而锋利的刀刃,却比他更快,轻轻按在他手背之上。 宇文不弃朝他微微一笑道:“六爷,你只要动一下,这只手掌就会和你手腕分开来,你信不信?” 袁禄一只右手被他压在刀锋下面,抽不回来。正待站起的人,只好又坐了下去,望宇文不弃,呖声道:“你想做什么?” 宇文不弃含笑道:“在下并无伤人之意,只想请六爷合作。” 袁禄道:“朋友要在下如何合作法子?” “很简单。” 宇文不弃道:“在下有一个同伴,掉落翻板,你应该知道跌落在什么地方?如何找得到他了?” “这个只怕在下无能为力。” 袁禄为难的道:“因为咱们这里,各有专司,在下负责的是这里的警戒,旁的事,在下无法与问,也不便多问,朋友总看到了,在下能管的,就全在这里了。” 这话,宇文不弃相信,但袁禄在说话之时,目光朝门口看了一眼,他话声甫落,宇文不弃也已发现,从门口有人掠了进来! 只要听风声,来人决不止一个! 一共有四个人! 他们当然是第五组第二小组的四个人了,(第三小组在石门外,第一小组在石门内,全被制住了。只有第二小组在休息之中)他们一定是发现了第一小组四个人被人制住了穴道,才发现宇文不弃在袁禄室中的。 他们这一组十二个人,既是派在守护地底石室,自然是双环镖局镖师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了。 这四个人身手极为矫捷,一下掠入室中,就四散开来,把宇文不弃包围在中间,然后由身后两人发刀,两柄扑刀,一发如风,同时朝宇文不弃身后交剪般攻到。 从他们闪入石室到双刀出手,几乎就像闪电般一闪之事。 宇文不弃面对袁禄,但却似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右手刀往桌上一放,倏地转过身去,双手疾发,一下抓住了劈来的两柄扑刀的刀背,往前一送,刀柄就点了两个黑衣大汉的穴道。 另两个汉子急忙同时举刀攻上。 宇文不弃双手抓着两柄的刀背,一记“左右开弓”,向两柄刀上磕去,但听“当”“当”两声,又把两柄刀格开,刀柄迅速敲上了两个汉子的穴道,这才又转过身来。 那袁禄身为这一组的领头,武功自然不弱,宇文不弃把压在他手背上的钢刀放下,他立即取起桌上扑刀。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他堪堪抄起钢刀,宇文不弃已经制住了四个黑衣汉子,转过身来,含笑道:“六爷大概有些不服气吧?那好,你只管用刀劈来好了,在下徒手接你三刀试试。” 他手中还握着两柄刀的刀背,索性一起放到了桌上。 袁禄一怔,但这机会岂肯错过?冷嘿一声道:“好,袁某那就不客气了。” 呼的一刀,直劈过来。 宇文不弃身子一侧,让开刀势,左手化掌,在他刀背上轻轻一拍。 袁禄但觉刀势突然往下一沉,重逾千钧,连上身都跟着俯了下去,急忙往旁跃开,扑刀一翻,横扫过来。 宇文不弃右手两个指头,一下就拈住了刀尖。 袁禄大吃一惊,急忙收刀后跃,但一退即进,刀势一转,斜劈宇文不弃右腿。 宇文不弃一吸气,身子往上拔起,右足随着蹬下。 这一下本来他是朝宇文不弃腿上劈来,却变而为被宇文不弃右脚蹬在刀背上了。 袁禄再也把持不住,一柄刀“拍”的一声,斫在地上。 宇文不弃右脚随着踏下,只轻轻一踩,就把大半柄刀,踩得没入地上,口中笑道:“这是第三招了吧?” 袁禄五指一松,放弃了扑刀,左手化掌,一声不作,挥手一掌,朝宇文不弃腰背劈来。 宇文不弃故作不知,直待他手掌将要劈到,才扭转身子,左手斜拂而出,一面说道:“咱们话还没有说完呢!” 这一拂,正好拂在袁禄左肩之上,袁禄但觉全身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宇文不弃徐徐转身,问道:“那么里面石室是由什么人负责的,你总该知道吧?” 袁禄自知武功比人家差得很远,只得说道:“这整座石室,是由副总镖头负责。” 宇文不弃道:“伍奎?” “不是。” 袁禄道:“伍副总镖头负责镖局的事,这里是项副总镖头项昆管理的。” “好,那么还有一件事。” 宇文不弃道:“这里面的石门,如何开法?” 袁禄道:“这通向里面的石门,由里面开启,外面无法打开。” 宇文不弃道:“那一定有暗号可以叫里面的人开启的了?” 袁禄为难的道:“暗号是有,但这一来,在下就难以活命了。” “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我把项昆也制住了,你不就没事了么?” 宇文不弃道:“如果你不肯说,我会点你五阴绝脉,也非说不可,说与不说,你自己衡量吧!” 第六九章 兄妹 袁禄自然知道,自己落在宇文不弃手里,迟早非说不可,那还是现在说的好了。 心念一动,就慨然道:“好,在下说了。” “你选择的不错。” 宇文不弃朝他笑了笑道:“在下进去救出同伴,可以饶你不死,你说,那暗号要如何,石门才会开启?” 袁禄道:“出门向右,过道尽头,那道石壁,就是门户,你用左脚尖踩地面突出的一块卵石,一长二短,里面守门的人听到铃声,就会开启石门了。” “很好。” 宇文不弃道:“里面的情形如何,你也大概说一遍听听?” “里面……” 袁禄的头低了下去,徐徐说道:“你也许不相信,里面的情形,在下并不清楚,在下只知道有很多间石室,那是禁地,在下也从没进去过。” 宇文不弃道:“大概情形呢?” 袁禄道:“在下只知道那是一条甬道,项副总镖头住在那里,在下就不知道了。” 宇文不弃相信他说的不像有假,袁禄只是镖局中一班十二个镖师的小头目而已,石室中的秘密,他自然不会知道的很多,看来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了。 这就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不过此时还不能替你解开穴道,等我出来,自会解开你穴道的。” 说完,就转身退出石室。 这条过道并不长,(只有右首一排三间石室)走上几步,就到了尽头处,一堵石壁挡住了去路。 宇文不弃目光一注,靠左边石壁角落下,果然有拳头大一颗卵石,突出地面,这就用脚尖踩了上去,停得一停,又连踩了两下。 过没多久,石壁间果然响起一阵沉重的移动之声,中间缓缓裂开一道门户。 宇文不弃举足跨了进去。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断喝:“你是什么人,敢擅闯禁室?” “呼”的一声,一道十分强力的掌风,迎面涌了过来。 光是这一掌,此人功力就相当沉猛了! 宇文不弃目光一抬,已看到当门而立的是一个褐衣老头,身子不高,但挡住了自己前进之路。 宇文不弃也不答话,身形一偏,一步就跨到了褐衣老者的身侧。 褐衣老者自然识不得酒仙游一瓢的“醉仙步”,只觉眼前一花,那年轻人居然从自己身侧闪入右门,心中方自一怔,但他一身功力,果然毫不含糊,一掌落空,右掌突然带转,朝宇文不弃肩头劈来。 宇文不弃不想和他纠缠,在他掌势带转之际,左足又斜跨了一步,身形一个轻旋,已经转到褐衣老者身后,轻笑道:“阁下省点力气吧!” 左手随着往外拂出,一记“神仙手”,拂在他背后“凤尾穴”上。 褐衣老者口中闷哼一声,双脚一软,往地上跌坐下去。 宇文不弃就不再去理他,举目打量,这里果然是一条甬道,地方宽敞,照明良好,壁间装置了白瓷古铜灯擎,灯光柔和,恍如白昼! 这宽敞的甬道上,竟然没有一间石室,也看不到一道门户,好像只是一条长形的石室而已。 他思索着自己既已进入禁地,就应该先找项昆才是,这就笔直朝甬道走去。 甬道不过七八丈远近,就已到了尽头,已有一堵大石壁挡住了去路。 宇文不弃脚下一停,目光只是在大石壁上下左右,找寻是否有开闭门户的枢纽? 目光搜索之间,瞥见石壁左首角落间,和外面一样,也有拳头大一颗卵石,心中不禁大喜,就不加思索举足踩了上去。 这一踩,但听一阵轻震,大石壁上登时裂开了一道门户。 宇文不弃举步走入,还没走出三步,只听身后响起一声轻“砰”,急忙回头看去,石门已经自动阖上,心中暗道:“双环镖局在地底辟建密室,不但工宇文浩大,这些石门,还是用消息操纵,如说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何须如此?” 心中想着,一面举目打量。这石门之内。 居然是一间相当精雅的起居室,中间放一张雕刻精细的花梨木八仙桌,两旁是四张椅几,下首壁角两边,各置两个高脚花架,架上各置一个细瓷花盆,种着盛开的兰花,花气清芬,如入芝兰之室。 右首有一道门户,门是木门,漆着光可鉴人的黄漆。 宇文不弃心中暗道:“看这里的布置,这间石室,大概是副总镖头项昆的住处了。” 不是副总镖头的住处,就不会如此富丽堂皇。 他毫不犹虑,就跳了过去,伸手去推木门,木门应手而启。 宇文不弃为了擒贼擒王,自然要出其不意,迅快闪身而入。 等他冲进门内,目光一注,不由得蓦然一怔!这是一间布置十分华丽的卧室! 宇文不弃只是目光一瞥,他一张俊脸登时烧得通红,正待退出! 突然,他心中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因为他在这一瞥之间,发现那女子面貌极熟,尤其那张春花般脸上,有着无比的痛苦和咬牙切齿之状! 宇文不弃不由的又停下步来,凝目望去。 这下,他看清楚了,这女子,竟然是九华青莲庵主门下阮清香! 她手腕,足踝和身上,果然被缚着一道拇指粗的绳索。够了,由此可见她是被贼人擒住,而成了持宰的羔羊。 他急忙一掠而前,低声道:“阮姑娘,在下宇文不弃,来救你的。” 阮清香看到宇文不弃,不禁红了脸,赶忙闭上了眼睛。 阮清香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宇文不弃这就俯着身子,伸出手去,替她从手腕上解起,再从肩头绕到酥胸,把绳索打的结头,一个个的往下解去。 要解开打得很结实的绳结,自然要用眼睛看着,用手指慢慢的去解。 他虽然不是存心,解绳结也不同。 绳索由小腹分缚到三角,两边绳索也缚得特别紧。 这该是某一飞贼预作的安排,才会如此困缚的。 现在宇文不弃替她解这两道绳的时候,可以说了吃足了苦头,手指拨草寻蛇,头上汗水,也像黄豆般绽了出来。 绳索终于解开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阮姑娘,你能动么?” 阮清香几乎无地自容,闭着眼睛,口中“啊啊”的响了两声。 她不但被制着穴道,敢情连口中也塞着东西。 宇文不弃伸手给她推开了穴道,目光一转,左首镜奁前面,放着一堆衣衫,大概是她的了,这就举步走去,双手捧起,放到床上,背过身说道:“姑娘快穿起来吧。” 阮清香经他推开穴道,手足活动了一下,从口中拉出一团破布,立即很快的穿着衣衫。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惊咦一声道:“总镖头已经来了!” 说话的是个老婆子的声音,她看到宇文不弃的背影,只当是总镖头来了。 阮清香叫道:“少侠,快截住她……” 她话声未落,那老婆子也已发现宇文不弃并不是总镖头,口中惊“啊”一声,正待退出。 宇文不弃早已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挥手就制住了她的穴道。 老婆子后面还跟着两个青衣使女,手中托着酒菜,刚跨进门,还没看清人影,也被宇文不弃双手齐发,制住了穴道。 这一瞬间,阮清香已经迅速结束停当,一眼看到妆台上放着一口长剑,正是自己的芙蓉剑,左手一探,取起长剑,右手握住剑柄,“呛”的一声掣剑在手。 宇文不弃只当她一时羞愤得要自刎了,急忙说道:“阮姑娘,你要做什么?” 阮清香一张骄艳如花的脸上,杀气隐现,说道:“我……我就是这老贼婆三个人把我绑的,她们都不是人……” 挥手一剑,老婆子已穿胸而过,接着又是两剑,把两个使女一起杀了。 宇文不弃不好阻拦,只好由她。 阮清香杀了三人,突然双膝一屈,朝宇文不弃面前跪了下去,流泪道:“多谢少侠,保全了我的清白,我……我永远感激不尽……” 横剑朝喉咙刎去。 宇文不弃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握住她右腕,说道:“阮姑娘使不得,你既然保全了清白,何故轻生?” 这一想,急忙扶着她站起,说道:“阮姑娘,方才……方才在下只是为了救人,只好从权,姑娘千金之躯,还是清白的……在下……在下决不跟任何人提起,姑娘也只当做了一个梦,不用再想它了……” 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生涩,也不知对不对? 阮清香被他扶起,珠泪一颗颗从她眼角滚落下来,凄然道:“我知道少侠是正人君子,但……但……我今后如何做人……” 几乎摇摇欲倒! 她胀红着脸,抬了一下美眸,这一抬眼,她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宇文不弃自然懂得她言外之意,急忙双手扶持着她,心头一急,说道:“阮姑娘,你是清白的,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就结为兄妹,就像同胞兄妹,你意下如何?” 阮清香娇红着脸,眨动美眸,含着泪珠,呜咽道:“兄妹……也……也……”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