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四季风雪》 我与粉丝的日常 写了16万字,才想起要说一些题外的话,最初的想法就是要认认真真的写完一本小说,所以低头写了一个多月,没有推荐,没有评论,没有打赏,没有订阅,没有粉丝。 有一些灰心和失望,有些写不下去的感觉。 看看别人作品粉丝榜上那吓人的数子,象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恐怕做梦也得不来人家那么多的粉丝。 尽管什么都没有,日子也得过下去,书还是不能TJ掉,最初的信念得坚持下去。 目前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所要做的事,就是扎扎实实把文字写好。 所以就埋头了。 当然我也期盼着哪一天或许我也会有那么多的读者拥护, 所以今天建下了读者群,期待来日。 希望书友们能够在这里相聚,共同交流探讨。 来吧,欢迎加入QQ群:红的春 830470951 验证消息:红春卓 上架感言 今天收到责编通知,《四季风雪》上架了,其实还没怎么准备好,就象没复习好功课就走向考场的孩子一样,成绩什么样闭眼也能猜出来。 但是也没办法了,考场怎么都得上,毕竟考场上才能见成绩。只怪最初作品每章的字更得太多了,好几章都是上万的字,若分开来发够更半个月了,这样一来就少了许多推荐宣传的时间,第一次发网文,不太了解啊,还按实体书的章节处理呢!想想是有些亏了。 再说一下上架心情。 红春的心情是既激动又不安,激动的是终于可以挣稿费了,不安的是书友们要掏钱看我的书了。红春的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内疚,但是没办法啊,若都发了免费章节,红春一家恐怕要饿肚子了。 需要说明一下,为了便于写作和管理,VIP章节名全部变成了简单的序号排列,还希望书友们能够理解呀。 最后,还是要感谢看我书的朋友,有你们的支持,才有红春的今天。 还希望你们能多多的订阅,打赏!红春在这里感谢你们了,祝你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阖家欢乐! 另外想要与我探讨作品的可以进群,红春也会定期在群里搞福利。 再一次感谢大家,谢谢。 第一章 张喜来突遇意外 一九八二年秋天,位于中国北部的瓦拉尔林杨气温已降到零摄氏度。 寒霜袭击后的花草凄哀地垂着头,间或有树叶扑簌扑簌掉落。 空气中弥漫着松叶绿植混杂泥土的味道。 远处苍翠的山峰正在淡去,由青绿到黄绿再到灰绿,直到黄褐色。 这个有着二百多户住家的山区小镇笼罩在浓郁的秋色中。 冬天就要来了,人们忙着把地里的蔬菜收割回家。瓦拉尔地处北僵,全年有效积温不足以种植粮食经济作物,只能种一些对温度要求低的蔬菜,人们就是靠着这些蔬菜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四季。 收菜,储菜,腌菜,除了这些,入冬前更要做好一件事,就是遛窗缝儿。 先把报纸(要是能有纯色的纸就更好了)裁成10厘米左右宽的长条,白面加水熬成浆糊,把浆糊涂在纸带一面,然后整齐地糊在窗子与棂框之间的缝隙上,整个冬天就不会有冷风从窗子钻进来了。 57岁的张喜来也在做着迎接这个冬天的准备。 他计算着冬天来临前再多出几日工,多挣些工分,让家里的孩子们这个冬天能穿上棉衣棉鞋不挨冻,过年的时候能有米和肉,再给孙儿们添些新衣和糖果,如果钱充足的话就再买两床被褥,这里的冬天着实冷啊,夜里总要被冻醒几次。 一入冬,他和老伴的膝盖和腰便隐隐酸胀,旧痛不解,又添新疾,日子过得艰难。 这天清早,天还蒙蒙黑,他便蹑手蹑脚地起床,用绑腿在棉裤外把小腿到脚踝处细细缠好,穿上黄大衣,戴上狗皮帽子,悄悄地下炕来到桌子前,那里放着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老伴儿头晚备下的今天要带的餐食,通常是几个馍或烙饼加咸菜,张老汉揣起饭盒准备出门。 “把粘袜套上吧,起风了。” 尽管张喜来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老伴还是醒了,她说着话从铺垫下拿出一双旧棉粘脚套。 张老汉接过脚套,套在脚上,穿上厚棉坞儿鞋,欲要出门又返回来,对老伴儿说:“这几日夏生咳得厉害,你给她熬些梨水压压咳。” 老伴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出了家门。 此次与他出行的照例还是平日里几个没有正式工作的男人,这其中有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儿,叫铁蛋儿,上个月父亲病故,母亲领着兄妹三人和年迈的婆婆艰难度日。他是家中老大,不得不辍学帮衬母亲挣钱养家,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瘦弱的肩膀扛着粗大的木头一步三摇,腰也压得弯了下去。 做了三天便恹恹得无精打采,晚上回到家饭也懒得吃。 这日早上他母亲叫他起床安顿他吃了早饭,含泪把他送出了门。 张老汉和铁蛋儿来到镇子西头集合地点,一辆蓝色卡车已经等候在那里。 人陆续到齐后,卡车载着二十几个人径直向西飞奔而去。 张喜来本想在车上打个盹,可是跑起来的车子风吹在脸上象刀割一样疼,使他无法入睡,便拿出个馒头啃起来。 卡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在一处叫十九点的地方停了下来,在工头带领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树用锯条锯断抬到路边,大树用油锯放倒。 很快工头带领大家在一棵枯萎了一半的老杨树下停住,打算伐掉它。 这棵树直径有半米粗,二十多米高。 大家配合着,用绳子在树上绑好,按计划油锯手先在一侧锯开三分之一,然后在另一侧错开位置继续锯三分之二,最后大伙再合力将树拉倒。 就在油锯手锯第二面的时候,大树便倾倒下来,大大小小的枝条和落叶从天空飘落下来,大家慌了手脚纷纷向后方撤去…… 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二十分,瓦拉尔中心校二年级学生张秋生,已上完课间操,第三节课刚刚开始,老师正带领学生们朗读课文。 突然,教室门外闪过一个小身影,站在门口向里张望,老师走出教室。 张秋生看清那个身影是自己读五年级的哥哥张冬生,在和老师说着什么。 老师回到教室,让他收拾好书包出来。 张秋生预感到出了什么事儿,他迅速将书本文具收拾好,拎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没等说话,哥哥拉起他便跑起来。 “爷不行了,姐已先回去了,我们要快些。”哥哥只说了这一句话,兄弟二人一路便再没有话语,只顾着朝家跑去,大约一公里路程,很快就到家了。 院子里聚集着二三十人,父亲张德顺已经在家了,这个三十七岁的汉子红着双眼,沉默着。 东屋里传来奶奶断断续续的哭声,几位婶子陪着说些宽慰的话。 母亲在西屋炕上躺着垂泪。 小妹夏生似乎被吓到了,哇哇地哭着,姐姐春生抱着哄她。 “那树本不该这么快倒下,谁知是棵空心树。。。。。。”院子里的人们讲述着早上发生的惊险一幕。 “张老爷子是大好人啊,救了铁蛋一命啊!” “铁蛋,你可得报恩啊!” “不如现在就认做孙子!” 人们七嘴八舌说开了,张德顺从大伙儿的讲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树是空心儿的,又特别高大,所以比平时倒下的速度快,人们急忙撤退时,铁蛋懵住了不知往哪个方向跑,张老汉冲过去拽着铁蛋往安全地带跑,可还是慢了些,被倒下的树砸中,当时就不行了,铁蛋幸运只是被树枝划伤。 人群中的铁蛋好象还没有从刚发生的事故中缓过神来,也或是被吓傻了,他目光空洞得近乎呆滞,闷不出声,脸上树条划破的伤口还渗着血。 铁蛋娘闻讯赶了过来,手里拿着铁蛋爹死时用剩下的白布,脸上的神情十分哀伤,她的话语中有悲痛和愧疚,还夹杂着些许无奈:“德顺兄弟,实在对不住啊,铁蛋这孩子命贱,你若不嫌弃就认作儿子罢,让他给张大爷披麻带孝送终……”说着便泣不成声。 张德顺看着这个刚经历丧夫之痛,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女人,升起了一丝怜悯之情,他哽咽着说:“这都是命啊……你就这一个儿子,我怎忍心夺走……铁蛋若能好好做人,将来有了造化,也算对得起我爹了……” 一直沉默的铁蛋此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扑通跪倒在张德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张德顺将铁蛋拉起二人抱头痛哭,众人也纷纷落泪感叹这世事无常。 哭了一阵子方才停住,张德顺让铁蛋娘带他回家处理脸上的伤口,铁蛋娘留下二十元钱,张德顺知道她家生活困难不肯收,铁蛋娘执意要给仿佛这样才会心安,张德顺推脱不过便收下了,心想她一家子人不知又要怎么节省了,不知得挨多少饿了。 春生见家里来人越来越多,又到了晌午时刻,便抽身来到厨房,柜子里有头天蒸好的馒头,她想着再做一锅菜就可以了。 地窖里有今年秋收的土豆白菜和萝卜,她拿着筐子下了菜窖,捡了几个大个儿土豆,一颗包心菜,又去院子抱了柴火燃起锅灶,烧上一锅热水,洗菜、切菜,正忙着的她猛一抬头,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给你二叔去个信儿罢,”张德顺压低着嘶哑的声音说。 “做饭谁又吃得下?” 春生低下头。 张德顺没有马上离开厨房,他的腿很沉,站在那里不知要迈向哪,心里阵阵刺痛,头晕得天旋地转嗡嗡作响,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若不是有股力量支撑着,他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见父亲强忍伤痛的样子,春生内心十分难过,她本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话还没出口,泪便流了出来。 怕引的父亲更加伤心,她强忍住泪说道:“弟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会饿得快,即使咱们吃不下,这些帮忙的街坊邻居也总要吃饭的……” 张德顺此时方才有些醒悟过来,家里此时是在办丧事,已经陆续来了不少吊唁和帮忙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父亲安葬好,礼数上不能让人见笑。 他惊异于春生的见解和冷静,这个整日忙着生计的中年男人没有时间关心孩子的成长,他好象没有发现他的大女儿已经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了,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地看过她的模样。 此时他细细地打量春生,细高挑儿的身材遗传他父亲和他的基因,白净儿的瓜子脸上两条柳叶眉,五官很是齐整,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散落着几缕刘海儿,宽大的衣衫遮不住青春的气息,张德顺发觉他十六岁的大女儿已不似孩童,她长大了。 邻居冯二已经为张德顺张罗开来,他把帮忙的朋友、同事、街邻分成几个小组,一组负责做纸活儿,扎花圈、牛马等纸制丧葬品,一组缝纫活儿好的妇女负责制作寿衣,一组人负责采买,有两人专门记账,剩下没有什么特长手艺的人就负责做杂活。 对于处理类似的事情,做为林场生产组组长的冯二还是很拿得起的,他为人热情,喜欢张罗事情,谁家有大事小情的他都愿意帮忙,况且这个冯二是张德顺的好友,二人交情颇深。 张德顺十七岁当兵,转业时服从分配来到林区开发建设,先是在筑路队修了五年公路,又在林场做了六年伐木工,有一次伐树时被油锯伤了腿,留下后遗症,腿吃不了劲,天一凉就痛,后来林场成立了木材加工厂,他便回到厂里做了内勤。 冯二是他在筑路队时的同事,两人一同挥锹抡镐,是从小伙子时建立起的友谊。 后来两人各自结婚生子,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帮助。 两人有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饮酒,发了工钱或有闲瑕时二人时常坐在一起喝上几盅。 饮酒是他们娱乐休闲的主题,暖酒下肚,心扉敞开,情谊也如同杯中酒越酿越醇。 冯二找到张德顺说:“老爷子是意外,我们应当找一个懂行的人算一算,别犯了忌讳。” 张德顺见母亲受到突然的打击病倒,媳妇原本身体就不好,这个时候能有冯二为自己料理,心里自然感激,便把诸事托付给冯二。 春生把菜炖到锅里后便去镇邮局发电报,她想着要把电报尽量言简意赅,因为发电报一个字两毛钱,很贵,况且父亲虽交待给她却并未拿钱,春生也没管父亲要,带上自己暑假卖山货积攒下来的钱去了。 作为家中老大的她似乎格外懂事,从小就知道帮着父母做家务,父母忙得没时间照顾孩子,弟妹常由她来带,正是如此春生从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着照顾家庭的责任。 从小学四年级起,她每个暑假都去山里采野果子,然后起早赶火车去县里卖,8分钱一杯,从早上卖到下午,一篮子蓝霉果差不多就卖完了,能卖上四到五块钱,再坐晚上车回家,她知道赚钱的辛苦,平日里的钱只用来买学习用品,偶尔也会给弟妹买几块糖果儿。 她斟酌了一会儿定下来电报的四个字:父亡速归。 回到家,冬生、秋生、夏生一同围了过来,春生见弟妹们惶恐不安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十分心疼,便将他们带回屋里:“你们三个好好吃饭,吃过饭我带你们去看爷……” 张喜来因为是意外横死,按当地风俗不能停放在家里,出事后被放在了镇卫生所的太平间。 镇卫生所是近年来后建成的,在镇子的最西面,一排低矮的平房周围是草木丛生的次生林地,小树只有一人来高,灌木郁郁葱葱,草丛地被十分茂盛,人们在这片林地中间开了一条小路,太平间就在这条小路的路北侧,而南侧就是镇子里比较集中的坟地,坟地再往南就是大片茂密的森林。 这条小路平日人迹罕至,人们每每经过此处都会觉得阴沉恐怖,会不由得加快脚步立刻走掉。 姐弟四人此刻来到了这条小路上。 冬生秋生拉着妹妹紧跟在春生后面。 大人平日是不会让小孩跑到这个地方玩的,姐弟四人已明显感觉到了这里的恐怖。 一间没有锁的木制太平房,因为年久木头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有的地方腐烂留下大小的窟窿眼儿,透着里面的黑暗和诡异,间或有野狗在门外嗅来嗅去。 对面儿大小隆起的坟包儿,新坟前散放着鲜艳的花圈,丝缕缕的飘带象是冥灵的招幕,旧坟上杂草丛生甚是凄凉。 坟地后幽暗的森林更是把这里衬托得异常阴森恐怖,似乎鬼怪幽灵就在这森林里面游荡。 来到了太平房前,门是向北开的,姐弟四人趟过草丛绕到北侧,并没敢进去,她们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未听见里面有声响,远处传来风吹树叶的呜咽声,间或几声沉闷的乌鸦啼叫。 春生壮着胆子推开那扇门,屋内景象十分凄凉。 这个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木屋建造时没有铺设地面,泥土地上荒草丛生,深黄的枯草间散落着灰烬。 屋内照不进阳光,幽暗潮湿,阴冷的气息和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靠近里侧有一个木头搭起的架子,此刻张喜来就躺在这个木架子上,身上盖着白布,白布上透着斑驳血迹,白布很短只盖到了小腿处,一只脚没有穿鞋子,露出早上老伴递给他的毡袜,绑腿上粘着数枚松针和草籽。 孩子们心跳加速,十分害怕,眼中闪烁着惊悚,仿佛躺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她们亲爱的爷爷而是可怕的鬼魂了。 春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白布,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喜来头部血肉模糊,面部扭曲狰狞甚是吓人。 冬生、秋生、夏生吓得夺门而逃,春生也扔下床单后退了两步,弟妹们慌乱逃跑太平间的门被关上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春生心中一颤,仿佛置身于阴森冰冷的亡灵世界,她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平静下来,复又推开门,光亮照了进来,她把白布重新盖在张喜来身上,出了木屋。 弟妹已经跑到十米开外的小路上等着她,她快步走过去准备带他们回家。 远远地看见张德顺领着几个人向这边走来,他们要在太平房对面的林地里搭一个临时帐篷守灵,春生便取消了回家的计划过来帮忙。 帐篷很快就建好了,姐弟四人也没有急着回去,一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回去了,只留下张德顺和镇子里两个要好的男人守夜。 这片地带在白天里只是让人稍感不安,到了夜晚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单是那幽暗的森林就让人浮想联翩,万分恐惧,再加上成片耸立着的坟头和这间简陋苍凉的太平房,如同身在冥灵之中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风声“妖”立,草木皆“鬼”的氛围下,张德顺和两个好友围坐在火盆前烤着火,三人轮流换班睡觉,身边放着防身的猎枪,以防夜晚的荒郊有野兽突袭,亦或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来访,三人时刻警觉,分秒难耐。 到了后半夜,张德顺烤着暖火,全身懒洋洋的,倦意舒展开来。 周围突然变得十分静谧,听不见风声鸟叫,对面太平间父亲头前的长明灯扑闪晃动发着幽森的光亮,在这暗夜里分外明亮耀眼。 望着那灯,张德顺觉得十分奇怪,觉得它是太阳,分明就是个白天,而且象似在夏日的午后,太阳晒得大地火热,万物呼着热气,风吹起的热浪令人窒息,张德顺浑身被汗水湿透,他觉得口渴难耐,便在山间寻找水源,盼着能有小溪或是山泉水,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觉得愈来愈热,愈来愈渴,很快就没了力气。 张德顺在山林里拼命地挣扎着,忽然听见一片树叶响动,对面走过两个人,看不清面孔,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那二人是父亲张喜来和铁蛋爹,张德顺只觉心中有一团烈火烤着,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也没顾得上问清二人来自哪里要去何方,只急切地问哪里能找到水。 父亲张喜来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面部神色凝重,象似在努力冥想,铁蛋爹对张德顺说:“从这里找水,恐怕要走很远,我家新打了井,不如去我家喝吧。” “你家?” “那不就是嘛!”铁蛋爹用手往前一指,张德顺望过去,果然一座房子就在眼前,他使足了力气走进屋里,找到水缸,舀出一舀水大口地喝起来,一汪凉水下肚,好象酣泉滋润久旱的土地舒服极了,张德顺喝得畅快淋漓。 才出了汗,几大舀凉水下肚,张德顺觉得身体微微发凉,一阵冷意袭来,他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看着帐篷内外的景象,方知做了个梦。 回想梦中情景,张德顺吓出一身冷汗,再无睡意,他不停地给父亲烧着纸钱,挨到了天明。 冯二请来了阴阳先生,说张喜来命里犯木,死后需停放七日以上且在正午出殡为宜,并且要选用超过他年龄的老树做的棺木,坟的东南方不能有生长的大树。 张德顺没打算停放这么久,听算命的这么一说,便不得不按令来,他认为这世间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也可以等到弟弟赶来,各项物品准备时间也充裕些,况且现是农历九月份天气,北疆已寒冷,天气情况允许尸体存放七日,这样就定在一周后的九月十八正午12:00进行下葬。 棺材原是要买一口的,现在时间充裕就计划着赶制一口,能省些钱,用料也能精细些,百年老树在林区并不罕见,用心问问便找到了,只是这个山村会做棺材的人却并没有,会木匠手艺的人不少,但是他们不接做棺材的活,棺材只能是专业的棺材匠来完成。 冯二托人在临近的开富康乡找到了一位有名的棺材匠,不巧的是这位棺材匠出门为别人家赶制棺材去了,好在他收的徒弟最近刚刚学成可以出徒了,便把这个徒弟请了过来。 第二天傍晚,小棺材匠就来到了张德顺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偏瘦身材,乌黑的头发眉毛,皮肤却很白净,举止有些腼腆羞涩,颇有白面书生的气质。 小伙子话不多,来后就一头扎在木头堆里仔细端祥,一块块地挑选备料,又将随身大挂包里的工具一件件拿出来,到了夜幕时分,他的简易操作台便搭成了。 按习俗,棺材匠是不在丧主家里吃住的,所以冯二把他安置在自己家中,由冯二媳妇招待他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 冯二家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儿,今年12岁,与冬生同岁,叫冯朵儿,老二是个男孩,与秋生同岁,叫冯松,都叫他松籽儿。 两家是邻居,大人们关系好,两家孩子自然常混在一起玩,上学放学也是结伴同行,在对方家里也同自家差不多,睏了上炕就睡,遇上吃饭上桌便吃。 棺材匠不挑伙食,管饱即可,但是谁家办事情也不能太差,怎么也要比平常饭菜好些,冯二媳妇比平日多出不少事项,张德顺夫妇过意不去,便把春生派过去和冯二媳妇一起照料棺材匠的日常起居。 小伙子第一次见春生,心里便莫名地激动欣喜,春生长相俊俏乖巧,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忙里忙外的十分能干,小伙子也不知道为何很想见她,也不知道为何一见到她就心跳加速,他正值朝气蓬勃的情感萌动期,见到喜欢的姑娘心里反而发慌,嘴上笨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能低头做工,用忙碌掩饰心中的窃喜与紧张。 春生知道了小伙子叫王湘军,便叫他“王师傅”,她羡慕他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一门手艺,敬佩他勤奋刻苦认真工作的态度。 王湘军每日早早起床做工,吃过饭后放下碗筷就干活,一刻也舍不得耽误,直忙到天色黑得看不清了才停工,有时借着门灯还要再做一会儿。 春生与王湘军的交流并不多,但同为年轻人,便容易熟络亲近,她每日做好饭菜来院子里招呼王湘军吃饭,进屋后为他准备洗漱的热水毛巾,吃饭的过程中会为他添两次饭,两餐中间的空档,她会泡好茶水,准备好花生瓜子端过去,她总是热情的喊道:“王师傅,喝口水,歇会儿吧!” 每到此时,王湘军心里都会波澜跌宕,一方面他很想与春生说些亲近的话,一方面他又怕面对春生,不知怎样表现才好,他怕自己的慌乱被春生发现,怕春生嘲笑他笨拙的口才,越怕就越慌乱,越慌就越怕,只能任凭心中百感交集,脸红得象火般一直热胀到脖子跟儿,也没办法表达。 “赶活儿要紧。”他如此回应着,头也不抬的继续工作。 他一刻也不肯休息,终于在来后的第四日晚上将棺材制作完成,只剩下精细打磨、校准和涂漆了,这些活可在一日内完成。 王湘军第一次出工就按计划赶完了工期,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内心充斥着淡淡的愁怅与忧伤,这忧伤逐渐演变成烦燥与不安,进而变得十分郁闷。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这种心情应该叫“不能言表的离伤,”来源于一个叫春生的姑娘。 他心里喜欢春生,却没办法表白,准确来说是不知该不该表白,该怎样表白。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明天完工后他就要离开了,从此天各一方过自己的日子,他和春生还会有机会再相见吗?春生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这种暗恋的苦恼和对未来没有把握的迷茫,使他十分痛苦,辗转反辙难以入眠。 他长到二十岁,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不想就这样算了,他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因为内心的那种躁动和苦楚让他明白,他对春生的感觉是真真实实的喜爱,是不能就这样错过的。 可是他们才相识四天,四日里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彼此还不是十分了解,这样表白会不会太唐突了,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不安分的坏人。况且春生还是个学生,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未可知,他恨与春生相处的时间太短,没有办法继续更深的了解,他也恨他们相距太远,不能时常见面。 就这样反复思量感慨,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起得迟了,他刚起床,春生便过来叫他吃早饭,见他神色疲倦,忙问是不是病了,见春生关切的询问,王湘军内心一阵酸楚,他想说:是的,我是病了,因你而病。 他没有言语,只是盯着春生看,春生的双眼清澈明亮很好看,只是近日忙着爷爷的丧事,悲伤劳碌,眼里布满血丝。 春生憔悴的样子,王湘军很心疼,配上内心的那份无奈与酸楚,揉和成一种无法言表的感情,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我们还能再相见吗?”王湘军情不自禁。 春生愣住了,未来遥远又迷茫,她真的不知道路在哪里,没有约定,两个人怎么能再相见,即便再见了,也是匆匆过客。 她看着王湘军,此刻的他柔情似水,暖暖地将她包围,令她无力挣脱,他眼中流露的忧伤令她怦然心动,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原来一个人可以这般温暖,原来一个还不算熟悉的人的情绪也可以让自己心情起伏。 “若是有缘分便能相见,”春生低声咕哝着,象是自言自语。 王湘军苦笑了一下:“开富康乡打听我师傅齐老白就能找到我。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春生接过一看,是个刚打制出来的小木梳,淡淡的原木色,可能由于制作时间短,木梳齿隙间打磨得还不算光滑,整体看上去小巧美观,春生很是喜欢,便收下了。 王湘军见院子里有桃木,这些天利用零碎时间打制了这把小木梳。 剩下些收尾的活计,王湘军到了下午就全部完成,他收拾好工具,领了工钱就走了。 春生原想晚上多做两个菜好好招待一下王湘军,傍晚过来时发现人已经走了,不免心中怅若所失。 张德顺终于在父亲去世后第六日等到了从山东老家赶来的弟弟张德平,兄弟二人已有几年不见,天有不测风云,兄弟二人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相聚,久别重逢,却遭遇着人间凄惨悲凉,很是难过。 弟弟来了,张德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此时诸事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后日正午入土为安。 这些天日夜在帐篷里守灵,寝食难安,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好好睡一觉了。 诸事顺利,到了九月十八日正午,按计划安葬了张喜来。 尽管这个家中的空气里还流淌着悲伤,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生活还得继续。 张喜来出事后,老伴尹老太就病倒了,张德平见母亲悲伤过度,身体欠佳,想将母亲带回老家调养,况且这张喜来夫妇原本就是在山东老家与张德平同住的,是因为张德顺孩子多日子不好过,媳妇孙淑兰在生了夏生后得了产后风,身体很虚弱不能打理家事,所以张喜来夫妇是来帮助大儿子和大儿媳一家的,现在张喜来出了事,尹老太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她归乡心切,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这里让她悲伤,而且这里寒冷的气候更令她感到悲凉。 两日后便同张德平回山东老家了。 生活恢复了平静,春生,冬生,秋生每日上学,张德顺也回到工厂里上班,孙淑兰在家勉强做些家务事,并照看夏生。 孙淑兰原本身体虚弱,没有公婆帮助,渐觉体力不支,难以应对每日的担水、劈柴、洗衣、做饭,加上冬日的寒冷,没几日就病倒了。 春生领着冬生秋生放学回家后,面对的是冰冷的炉灶,没有饭菜,夏生由于疏于照料也病了,和孙淑兰一起躺在炕上。 春生放下书包,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饭,让冬生和秋冬吃饭,她飞奔出去请来了医生,开了些药,安顿母亲和夏生吃完药,才顾上吃了口饭后匆忙上学去。 春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晚上做家务到很晚才能睡觉,初三功课比较多,春生觉得很疲惫,日子过得很艰辛。 家里生活没人打理不说,经济上也陷入困境,张喜来丧事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父亲每月开支的钱大半用来还债,剩下的还要给母亲买药,用在家庭吃穿上的钱少之又少,春生、冬生、秋生的作业本都是正面用完了再用反面,写满了铅笔字再来写钢笔字,直到没有地方再写字为止,钢笔水是用水稀释过的不能再淡的蓝,浅得快要看不清。 那日秋生写作业,实在没有本子可写字了,他翻遍了书包想找到一张空白纸也没有找到,便来向冬生讨要,冬生正在为明天要交钱发愁,恹恹地说:“我哪里能有好纸?我用的本子都是你用铅笔写过字的,我明儿要交的两元钱还不知哪去弄呢。” 春生从院子里抱柴进屋,听到两个弟弟的对话,她放下柴,回到房中,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在一个小方盒子里拿出五元钱,这是她最后的一点钱了,这两个月来,她和弟弟上学的费用,花的都是她平日的积蓄,她给了冬生两元钱,剩下的三元钱买了本子、铅笔、橡皮和墨水,就要期末考试了总不能连考试用的笔和纸都没有,她买回后分给了冬生、秋生,并告诉他们要省着用。 放寒假了,春生想着要挣点钱贴补家用,苦于寒冬腊月,没有什么挣钱的出路,只好把全身的力气用在打理家务事上。 她每天早起做饭,吃过早饭,把母亲的药熬上,就领着两个弟弟做力所能及的活,劈柴、担水、洗衣,收拾院落,冬生秋生也很听从春生的指挥,假期里三个孩子将自家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水缸里的水总是满的,柴屋里总是整齐地码着劈好的碎柴,家里的窗帘被子也是干干净净的,弟妹们的衣服春生换洗得勤看上去也是整齐干净。 冯二媳妇对春生赞不绝口:“这妮子真是把理家的好手,要不是岁数差太多,我非得娶回家做儿媳妇。” 镇子里的人们也都认同,谁家要是娶了春生可真是福气呢。 这样每天忙着,一转眼年就近了。 家里还有十斤大米,五斤白面,够包上两顿饺子的,年还能勉强过得去。 张德顺家按粮本每月供应能买到四十五斤细粮,十斤粗粮,搭配些土豆胡萝卜一家六口勉强够吃。 张喜来夫妇因为户口和粮食关系不在这里,所以买不到供应的粮食,会经常拿冯二家的粮簿去粮店买些粗粮,为此张德顺甚是感激,冯二却不以为然,他说不领放那儿也就瞎了。 张德顺家菜园大,张喜来夫妇又精于管理,每年蔬菜都会丰收,也总不忘给冯二家送去些,过年给孩子们扯布做衣服也顺带着给冯二家两个孩子扯上几尺,两家就这样亲切地相处着。 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日子,没有肉,春生想着包顿素馅饺子也能解馋,便用白菜和鸡蛋拌好了馅,和好面。 不一会儿,张德顺就回来了,自打寒假以来,春生把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张德顺心里自是欢喜,只是家里经济还是紧张些,若是能有人和他一起挣钱养家就好了。 正包着饺子,冯二推门进来:“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张德顺忙把冯二让进屋里,并招呼着他留下一起吃饺子。 冯二说:“今儿小年儿,我过来看看。” 冯二了解张德顺家的处境,知道他家自打张喜来出事后日子艰难,担心张德顺家的年过不好。 冯二为人精明,也有些能力,家中孩子少,媳妇会些缝纫活计,日子过得自是富足,他不可能留下来吃这没有肉的饺子。 他给张德顺三十元钱:“买些年货好好过个年,一大年了给孩子们买点吃穿吧,不能亏待了孩子。” 张德顺也没推辞收下了,因为他正在为过年发愁,冯二真是雪中送炭的救星。 有了冯二的三十元钱,张德顺家的大年过得还说得过去,有酒有肉,孩子们也做了新衣,买了糖果和鞭炮。 一年芳菲尽,万家团圆时,辞旧迎新际,张德顺心中不勉悲伤起来,去年还是一家八口团团圆圆,转眼便是人去屋空,想起父亲的遭遇,悲从中来,起身来到院子里,正遇到铁蛋从院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铁盒子,上面扣着盖儿,见到张德顺立刻拜年说了吉祥话,然后把盒子递给张德顺说:“我妈叫我把这个送来。” 张德顺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盒子炖好的鸡肉,在冬日里呼呼地冒着热气,香味刹时扑鼻而来,张德顺想着铁蛋家的艰难处境让他端回去,铁蛋却转身快步离开了。 张德顺紧追着铁蛋进了他家,屋内没有一点儿过大年的气氛,地上放了饭桌,铁蛋奶奶半卧着躺在炕上,铁蛋娘和铁蛋的两个妹妹围坐在饭桌旁,没有饺子,更没有什么肉,只有几个黄面窝头儿和一盆炖白菜。室内很冷,连呼吸都冒着白气,孩子们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衣襟上甚至还带着污渍。 张德顺见此情景,心中愈发悲凉,他什么也没说,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就要走,铁蛋娘见状忙叫道:“大兄弟……”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张德顺打断她的话:“这鸡肉你让我怎么吃得下,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把自家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出了屋回到家后,张德顺内心还是不能平静,不知为什么,他担心铁蛋一家的处境,为他们家的贫苦忧心,掂量再三,让春生送过去两盘饺子,内心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第二章 张春生辍学养家 过了春节,很快寒假就结束了,学校里开了学,春生学习家务两处忙着,时间对她似乎总是不够用,她将功课尽可能在学校完成,挤出时间做家务。 在学校里她一刻也舍不得松懈,课间也在学习,连厕所都尽量不去,更没有时间和同学闲聊。 回到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忙碌,要忙到很晚才能有一点子时间学习,功课上的时间远远不够。 她一次次将早起的时间提前,又一次次推迟睡觉的时间,马上就要中考了,这一年来春生为家事分了心,她要在最后的三个月里加把劲儿,她太渴望坐下来安静的学习了,可现实是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家务事占用了。 春生并没有考大学的志向,她觉得高中苦学三年,还要读四年大学,时间太长了,她想早点上班挣钱,她的愿望是考小中专(初中毕业直接报考),再学上个三、四年就毕业工作,国家包分配,而且还是干部编制,实在是一条好的捷径。 正因为如此,小县城里大部分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纷纷走“捷径”,考小中专,早上班早挣钱,小中专考不上才考虑读高中,以后高考或许也能考个大专或中专。 所以小中专竞争非常激烈并不好考,通常需要县里排名前十的才有希望,春生虽然在瓦拉尔中心校学得不错,可这么个小山村能有什么教学资源呢,全县这样的中学能有三四十个,所以要想考小中专,还真得十分努力才行。 能不能考上是个问题,还有个问题春生近来为之彻夜悬心,中考结束后,无论是读中专还是读高中,都不可能再在瓦拉尔了,她到了该离开家的时候了,可家里的情况是不能没有她的,她若走了这个家势必会垮掉,弟妹上学会吃不上饭,母病倒也会没人照顾,担水、劈柴、洗衣、做饭、锄地种菜这些活谁来做呢?她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呢?这些天她为此忧心冲冲。 这天吃过了晚饭,春生忙着洗碗,想着还有一篇英语课文要背,便拿出课本放在灶台内侧水溅不到的地方,翻开书,一边看书一边洗碗,手上干着活,心里在默默背诵着,春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学习家务两不耽误,想着以后就这么办了,做饭的时候也可以边看书边做饭。 正想着,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孙淑兰身体时好时坏,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只能吃些中药调理静养着,这几日感觉身子好了些,也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儿,通常时候她都是负责照看夏生。 孙淑兰看着每日忙碌的春生,内心很是愧疚,她本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望着春生因疲劳而憔悴的脸,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剩下的活我来干,你去学习吧。”孙淑兰温和地说。 春生没有停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忙碌,并且很快就把碗洗好了。 孙淑兰和春生一起回到房间,她为春生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春生这才想起,早上时间紧没有梳头,见母亲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低下头,任由母整理着。 “这个家多亏了你,苦了你啊,都怪我没用……”说到动情处,孙淑兰禁不住哽咽。 “妈,没关系的,”春生答道,事实上也是如此,春生是心甘情愿做这些的,她不想母亲为此难过,便说道:“我愿意为家里出力,妈,你别难过。”说到这儿,春生想起了自己这一年来的苦累与无奈,也不勉落下泪来。 “你走后,这个家可怎么办呢?”孙淑兰无奈地叹息着,终于说到了正题。 春生和孙淑兰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孙淑兰试探的说:“不如先在林场生产队干上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让你爸退下来,你接他的班,将来也是正式工人,全民编制的铁饭碗儿,何必再去读那几年书呢?” 放弃学业,春生从没想过,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母,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心象被掏空了一般。 自从孙淑兰和她谈过后,春生用在学习上的心思少了,她虽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倾向留在家里的,毕竟她狠不下心抛开家,况且她觉得母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小中专未必能考上,读完高中也不能保证考上大学,到那时还是一样没有工作,若能接父的班,也是件大好事儿呢。 春生决定不再读书了,既可以打工赚钱,又可以兼顾家庭,何乐而不为呢,道理是这样,春生也似乎想通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心中的失落感久久不肯散去,春生甚至决定不参加考试了,只要能得个初中毕业证就行,她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不想面对更艰难的抉择,不考,便没有了念想。 暑假一开始,春生就去林场生产队干活了,她被分配到青年组,是由一伙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组成的队伍,又被叫做青工队。 这些年轻人因各种原因不再读书,又没有好的出路,便来这里出力挣钱,按日计工,被称做“青工”,又被当地人戏称为“鬼子”。 青工中以男工居多,女工若来齐有五个,这五个女工却总也来不齐,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一天歇几天的,春生上工的第一天,就只来了她一个女工,在一群大小伙子中格外醒目。 卡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纷纷爬了上去,春生也攀住车箱往上爬,这时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小伙儿,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笔直的西裤一条皱纹也没有,面容虽然俊朗却流露出毫无隐藏的放荡与张扬,见来了位新姑娘,笑容更加肆无忌惮而又意味深长,他用颤抖的怪音调对春生喊道:“进里面来吧!” 不知何故,他一开口,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春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没有理会,径直攀着车箱板上了敞篷车里,那青年见春生没听他的,索也爬进了车箱,紧挨着春生坐下来,用一双贼眼上下打量春生,继续找话:“家是哪的啊?叫什么名啊?” 春生一一答了,人群中有人对这青年喊道:“乔少,你可得坐稳了啊。” 这青年笑嬉嬉地回:“本公子什么时候不稳。” 却见满车男人们的笑容里藏着难以描绘的魅惑,春生心里不安起来,她忽然有些怕,传说这青工队里的人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整天偷鸡狗无恶不做,春生越想越怕,感觉象是一只羊掉进了狼群。 很快到了目的地,带工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工长,点了一圈人过了数,记了名儿,便开始干活儿,两三个人自动分成一组,春生因为刚来又是个女的,没有组,她自己单独一个人干活儿,她不肯示弱,锯树,断木,扛小杆儿,全能独立完成,春生不想第一天就让人瞧不上。 中午吃过饭,稍稍休息一下就继续工作,她不比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差多少。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的光渐渐温和下来,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地上,草是干的,干得发白,春生浑身被汗水浸透,步子愈发沉重,这时工长一声“收工”,大伙儿一溜烟跑到山下公路旁,爬上车,汽车一路飞奔着将他们拉了回来。 春生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换下发粘的,舀了一盆水洗脸擦身子,感觉清爽了许多。 春生虽然能干,但以前也只是做一些家务活儿,强度和上山做工不能相提并论,这一天春生累得够呛,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她很想躺下一觉,一看表到了晚饭时间了,哪能容许她歇息呢,她又开始在家里忙开了。 那晚春生早早就睡了,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清晨醒来后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经历了一天春生知道了上工是怎么回事儿,劳动是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忧的,只需不停地干活,不停地简单重复,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头脑,每日干活――吃饭――觉――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简单而充实,在沉闷的劳作中释放一切,劳动最能让人沉静下来,也最能让人变得坚韧。 第二日,又来了个女工,叫小翠儿,二十多岁的年纪,肤色暗黄却细腻光滑得冒光,微胖的中等显得上身颇为丰满,春生自然地和小翠组成一组,小翠没有春生那么能干,她动作慢吞吞的,通常要在一处活计上磨蹭好半天,谁会象春生那么傻呢,干活不会藏,拼了命地用力,主要是她心里不服输,怕不出活儿被人或指责或嘲笑。 午饭时候,春生带了两张早晨烙的发面糖饼,就着咸菜吃。 被称作“乔少”的青年走过来,把他的饭盒递给了小翠儿,小翠儿接过来打开,是一盒子焖肉,好象很合她的心意,满意地笑了,她把饭盒放在膝上,吃了起来。 吃完后便和“乔少”说笑着慢慢向北走去,逐渐消失在森林里,直到下午上工时刻,他们二人才回来。 在青工队一段时间后,春生了解到一些情况,小翠儿从小没了娘,父娶了后娘后小翠儿日子很不好过,18岁就被后娘嫁给了当地一户人家,结婚三年没生下一男半女,婆婆嫌弃她,说她吃的不少却下不出蛋来,撵她出来做工,丈夫也不疼她,每日只顾自已闲逛,小翠儿没地方可去,只能出来打工,她没读几年书,又好吃懒做,这里的爷们儿稍用言语挑逗,再附带些许好处(通常是一顿好点儿的午饭或是一些其他的吃喝)便可得了手。 大自然得天独厚的庇护,使这里的人们习惯了利用资源,他们肆意地刮分尽情的享受,似乎忘记了自然规律,不知道这树是怎么一下子长起来的,又为何生长得这般茂盛,暂时的欢娱让人看不见方向辩不清是非。 春生每日辛苦劳作,中午吃自己带的饭,“乔少”看见嘲笑道:“还带什么饭呢?身上有现成的粮仓不会利用?” 春生白了他一眼,躲得远远的。 她知道了这个叫做“乔少”的人是林场党委乔书记的儿子,名叫乔梁,不喜读书,高中毕业没考上什么学校,乔书记让他干点活儿吃些苦锻炼锻炼。 这乔梁来到青工队后就纠集了几个小青年成为左膀右臂,并不做什么活儿,每日穿戴得干净整齐四处乱窜,工长碍于的情面,只要他来了一日便记上一日工,乔梁在这里不但没煅炼着,反而染上了一身恶习,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以捉弄取笑别人为乐。 一日,乔梁拦下一直躲着他的春生:“你总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春生冷冷地问:“有事么?” 乔梁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从里怀掏出一卦白色的珍珠项链,在春生眼前晃了晃,“想要不?” “不想”,春生厉声回道。 “这可是特级天然海水珠,你买不到的!”乔梁炫耀地说, “在你眼里是宝贝,在我这儿并不是稀罕物。”春生冷笑道,边说边走开了,乔梁望着春生的背影喊道:“相不中,明儿我给你换条纯金的。” “你省省吧。” 乔梁没想到来这里做活儿的女人还有不财的,她们不是家里穷,就是男人们不顶用,在物质诱惑下没有不动心的,饭都吃不上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廉耻、贞洁,放着现有的好处不得,受苦受累犯得着么,所以他认为春生是故意端着。 中午吃饭时又凑了过来:“只要你和我好,保证你每天好吃好喝的,还不用干活……” 春生从心底里讨厌乔梁,看不上他公子哥的做派,此刻更觉得肮脏龌龊,无比恶心。 “断了这念想吧。”临走春生扔下这句话。 春生不再上学后,冬生每日负责领着秋生上学,放学后冬生、秋生与冯朵儿、松籽一起写作业,冬生与冯朵儿同班,秋生与松籽儿是同学,写完作业后,四个小孩儿在一起玩到天黑方才各自回家。 冯朵儿整日与冬生在一起,感情自是与别的同学不同,功课上她尽力帮助冬生,自己的书本文具冬生可以随便使用。 一次冯二出差给两个孩子带回了牛奶糖,小山村的孩子大多没有见过奶糖,他们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带水果味的糖,这奶糖有着浓浓的香味儿,入口即化,当然价钱也贵。 水果糖一元钱买四块儿,牛奶糖一元钱只能买两块儿,冯二给她们姐弟俩每人买了四块糖,冯朵儿吃了两块儿,剩下的两粒儿舍不得吃,她把糖放在书包里藏好,以防松籽吃完自己的再来找她的。 第二天上学,冯朵儿把两块奶糖给了冬生,冬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心里很感激冯朵儿,下决心好好报答冯朵儿。 冯朵儿后桌是个非常顽劣的男孩子,小动作不断,一副死活不要脸的样子,大家都拿他没办法,偏偏这个男同学就揪冯朵儿的辫子,没事就揪一下,冯朵儿回头问他做什么,他说没事儿。 过不多久,听不进课闲得发慌就再揪下冯朵儿的辫子,力道时轻时重,揪疼时冯朵儿生气地吼他,他反倒嬉皮笑脸,这一切被冬生看在眼里,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下课后便叫出那男同学:“再敢揪冯朵儿的辫子试试,”那男同学也不示弱:“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喜欢她呀?” 冬生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才上小学六年级,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冯朵儿对他够意思,两家的大人也相处得好,他就要对冯朵儿好。 “放屁”,冬生一面吼,一面挥拳下去,二人扭打在一起,被老师和同学们拉开了,但是全班都知道这次冬生是为了冯朵儿才和别人打仗的,冯朵儿知道后心里一阵异样的跳动。 铁蛋儿自从出了那件事儿后,便不再进山干活儿了,他去了县城投奔了亲戚,两个妹妹还在读书,铁蛋娘在家操持家务,养些鸡鸭鹅,种蔬菜,实在没钱的时候就向乡们借,还不上就用鸡鸭鹅抵。 她心里觉得对不住张德顺一家,不知怎么报答,没办法在经济上补偿,她想着要出点力,春生出去做工中午赶不回来做午饭,她做完自家午饭后来张德顺家做午饭,后来干脆叫冬生秋生中午放学直接去她家吃,张德顺知道铁蛋家困难,所以时常送过些米面油等物品,铁蛋娘尽力把每日的午餐做丰盛些,两家相处得很好。 春生虽看不惯青工队里的风气,看不上这些人,但她知道她暂时离不开这个地方,只能坚持做下去,在小山村,想不离开家挣钱,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卖力气,尽管心里一万遍呐喊,理智让她平静下来,她想开了,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干我的活挣我的钱,不趟你们的混水,能奈我何。 可事情并不象她想的这么简单,自打她来青工队的第一天,许多人就开始打她的主意,一群精力旺盛无处排遣的“生荒子”怂恿乔梁,乔梁自认为很快就会拿下春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不顺,他无比气愤却并不死心,认为春生早晚会招架不住。 这天,早上出工时天还是晴朗的,到了地方却变了天,一块一块深蓝色的乌云象水面上浮着的布,飘荡着,变幻着,逐渐汇聚在一起,遮住了太阳,浓云与远处山峰连接在一起,象尘土落在了山尖。 春生正在锯一棵几十年的冷松树,这段时间下来,她渐渐适应了这种工作强度,也摸索出一些干活的技巧,比如锯树时要找好风向,独自完成时要双面切割等,她全神贯注地锯着,只听得锯条摩擦树木的沙沙声,锯沫从隙间纷纷扬下。 她正忙着,这时走来两个小青年,主动接过她的锯,一拉一拽地干起来,让她歇着就行,春生有些懵,他细看这两青年,是乔梁身边的“爪牙”,便明白是乔梁的技俩儿,她生气地喊道:“你们就这么愿意做别人的狗腿子?给你们喂了什么狗粮了?”众人都看向他们,这两男青年被她这么一喊,脸上难堪,知道又讨了个没趣,撂下锯跑了。 乌云越滚越厚,终于遮住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一场大雨就要来了,人们纷纷跑到公路上,三五个一组撑开大块塑料布,躲在塑料布下避雨,一块块撑起的塑料布象开在绿野里的花朵,透着粗犷的美。 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噼里啪啦地下起来,雨急速地拍打着人们支起的雨棚,风裹着雨滴袭进来,人们呼吸着夏雨的清新,感受着凉意带来的舒爽。 一阵敲打过后,雨停了下来,天空突然透过一片光亮,这光亮逐渐漫延开来,乌云象沉回水底的鱼,游着游着突然不见了踪迹,太阳出来了,象玩了一圈捉迷藏的孩子,顽皮地照耀着水淋淋的树林,树叶上散落的雨滴被阳光映得亮晶晶,路边的青草整齐地倒向一侧,一绺一绺地粘贴在一起,不时传来树上雨滴落下的“扑嗒”声,鸟抖着淋湿的羽毛鸣叫着从头上飞过,人们把塑料布挂在树枝上晾晒。 准备吃午饭了,大雨带来了凉爽,也为人们带来了林间休憩的时间。 春生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树桩坐下,从挂包里拿出饭盒,春生今天带的是高粱米饭豆芽萝卜丝,正吃着,被一个急着走路的青年撞了正中,手中饭盒一下掉到了地上,一盒饭菜全扣翻在地,这青年连忙道歉:“真对不起,刚下过雨,脚下太滑了,要不你吃我的饭吧,我的饭正好还没动过。” 春生想,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正要原谅他,抬头一看,这青年也是乔梁身边的人,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这时又走过来一个人,用戏弄腔调说:“你那饭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吃乔少的吧!” 春生心里明白了,这人是故意撞掉她午饭的,她沉下脸来,什么也没说,用饭盒将散落在地的饭菜用力收起来,拨掉表面的草叶和土,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刚下过雨的山地,泥水四溅,掉到地上的米饭居然还能收起来吃,这女娃子家是得有多剽悍。 吃过午饭,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树上草上看不到半点儿湿润,好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凉一热,春生有些不舒服,到了晚上觉得头晕,早早躺下了,却睡不着,想起这两个月的经历,她尝到了生活的苦,红肿的肩头和手上的茧子告诉她,人生就是吃苦受累的,要想活下去就得不停地干活儿,劳累枯燥正在一天天摧毁她仅有的一点信念。 在青工队里,人与人相处怎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春生想了很多,她想起了王湘军,那个靠自己本事吃饭,那个勤奋到令自己佩服的小棺材匠。 她想起了美好的童年,那时父母身体都好非常宠她,记得五岁那年夏天,山村里进了一批苹果,在这小地方一年也买不到几次苹果,人们都争相购买,父也冲进拥挤的人群,但是人实在太多了,钱就是递不上去,她在外面看见柜台被围得密不透风,父在人群里被前拥后搡地挤得左右摇摆,头发都乱篷篷地笠了起来。最后父来到她面前无奈地告诉她没有买到,但是春生还是感觉无比地幸福,仿佛自己就是童话里的公主,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春生胡乱地想着。 外面月光皎洁,星河璀璨,月光透过窗帘隙照进屋子里,映得地面白花花的,院子里的杨树映在窗帘上,叶片重重叠叠明暗交错,从窗子一侧伸展进来,象一幅挂画,很是好看。 直到后半夜春生才睡着,很快天就亮了。 昨晚没睡好,春生感觉疲劳乏力,中午简单吃一口就到树下一荫凉处,躺在草丛里歇息。 恰巧乔梁从此路过,见树下高草中藏着一人,他走到跟前儿来。 凉风吹过,惬意袭来,春生觉得飘飘荡荡的,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架舟独行,海鸥在船顶盘旋飞过,湛蓝的海水波涛起伏,小船一路颠簸,海风吹得她争不开眼睛,她努力睁开了双眼,却还是看不清方向,船儿漫无边际地漂着,天也变成了灰蓝色,海天一色,雾气蒙蒙,春生心里着急,揉着眼睛仔细辩认,却看见乔梁蹲在她身边,正俯下身来,春生方知刚刚睡着了,她猛地推开乔染,一个激凌坐起来,由于太过用力,乔梁被推翻在地, “流氓!”春生骂道。 乔梁被推愣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呢,更没有被打到四脚朝天的经历,他十分恼怒,冲上来将春生扑倒在地,摁住双手令她动弹不得:“我就流氓了,怎么着吧?” 春生急了,使劲挣扎,双手还是没法挣脱,她双腿使足了力量,用力将乔梁掀翻在地。 春生虽是女孩,每日的劳作早已使她有了蛮劲儿,乔梁虽为男青年,但每日的闲逛儿使他并没有什么力气,春生将他掀翻在地,又猛踢了几脚后走了。 乔梁躺在地上疼得直咧嘴,他心里十分懊恼,竟被一个小女子打趴在地,这口气如何能咽下,这耻辱必须得洗掉。 下午便联合起几个小青年形成势力组合,在干活过程中处处给春生设障,阻止其他人与春生结队,春生做的都是最难最重的活儿。 春生咬着牙挺到了下工,回到家躺下再不想起来,本来今天身体就不舒服,被乔梁这么一闹,彻底病倒了。 春生躲在被子里,心里一阵委屈,很想大哭一场,人与人相处怎么就这么难,她想不通乔梁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在青工队自己就象是一个被排挤的异类,孤单无助让她感觉生活的辛酸与凄苦,苦点儿累点儿她都能忍耐,但是她无法忍受自甘堕落的人们肆意妄为,那些针对她的嘲笑与排挤令她伤心失望,没人能懂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听她诉说,那些伤心流泪的夜晚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她的伤心难过只有星星知道。 春生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就上工了,乔梁因为忙着同学聚会已有半个月没来,乔梁不在的这些日子春生过得安静自在。 秋高气爽的九月,野果子熟得象要滴出汁蜜来,春生每天利用闲瑕时间采野蓝莓果,晚上下工带回家给弟妹们吃,乌蓝的果实溜溜圆,上面挂着白霜,撒上白糖拌着吃,是孩子们心中极好的美味。 山里的孩子是靠大山哺育的。 三月,冬雪还没化净,漫山遍野的兴安杜鹃便争相绽放开得异常娇艳,孩子们爬上山,大口地吃着带雪的花瓣儿,花蕊的甜蜜馨香从口腔一直浸入心脾,舒爽得忘记了寒冷; 四月,刚冒尖儿的落叶松嫩芽清香微涩,别有味道,人们把它摘回家制成凉拌小菜,去火解腻。 五月,野草莓和红豆熟了,通通的果实在绿叶下若隐若现,拨开叶片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娇艳的红色,如火如荼。 孩子们撒着欢地采着吃着,这一翻景象,是山里人们最常见的,一代一代的人们就是这样享受着大山的恩泽。 春生再见到乔梁,已是九月中旬。 乔梁看见春生,如刺在喉,羞愤难当,恨不得将她撕碎了。 他气春生不知好歹,软硬不吃,恨她太彪悍,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更多的愤恨则原于自己不能令春生动心,他想不明白,一个穷困潦倒的丫头凭什么看不上他? 这日他伙同别人孤立春生,春生排到的都是重活,春生也不挑捡,没人愿意干的她就干,渐渐地便被落在队伍后面。 到了下工的时候,累了一天的人们如鸟兽散,纷纷跑向汽车,上了车,工长喊话:“人齐了吗?” 众人都急着回家就喊:“齐了。” 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只有乔梁发现春生还没有上车,她干活时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此时已被忘在了深山里。 乔梁虽然发现了,却并不想吱声,他一肚子怒气没消,正想借此教训她一下。 当春生发现偌大的森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只剩下半点余辉。 春生内心充满恐惧,鸟叫虫鸣风声水响,仿佛都在威胁恐吓着她,她看着天边马上就要沉进山的太阳,清楚地知道,过不了多久,天就会黑透,暗夜里的森林会怎样呢?会有猛兽吗?亦或是别的什么鬼怪?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离开这里,必须离开,春生心里叫道。 无论如何也要走回去。 百十公里的路四五个小时总能到了吧。 她沿着弯曲的山路快步往回走,累了一天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打颤。 磕磕绊绊地走走停停,天很快就黑了,没有月亮,不见星星,黑得彻底,黄色的土石子路弯弯曲曲地盘在山里,此时亦看不清楚路面了,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认定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就一定能走回去。 春生心惊胆战地走着,忽然听到有汽车的声音,这声音虽小,但她断定是汽车,心里一阵窃喜。 果然远处一缕灯光照过来,在她身后开过来一辆吉普车,春生站在路中间,拼命挥手将车拦下,她走到车旁对里面的人说:“我是瓦拉尔林场的,能载我一程吗?” “怎么是你?”春生与车内的人同时发声。 原来车里坐着的人是王湘军。 “我在呼通刚做完工,准备回开富康,上来吧,送你一程。” 王湘军很惊讶,春生怎么会大黑天的一个人在这偏僻的森林里,待春生上了车后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春生没想到会以这么狼狈的样子与王湘军相见,她窘迫地低声说:“与队友……走散了。” “你不读书了?” “不读了。” 春生低沉的声音里渗着一丝忧伤,不知为什么,见到王湘军,春生内心一阵悲痛,千种心酸万般磨难无法诉说,是种不能言及的痛。 二人沉默着。 王湘军细细打量春生,虽然车内光线昏暗,他还是看清了春生的模样,这个令他怦然心动,朝思暮想的姑娘此时就坐在身边,他相信一见钟情,再见还钟情,可现实却令他绝望。 眼前的春生已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春生了,皮肤不再白晰通透,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干燥地爆着白皮,头发没有一丝光泽,干枯又凌乱,宽大粗糙的双手黑黑的,青筋突暴,肥大皱缩的裤子,裤脚掖在了袜子里,粗布蓝卡上衣,笨重又粗糙,甚至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儿。 王湘军不敢相信,才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他不知道,生活的苦难足以令人变得面目全非。 王湘军将春生送到村子口,继续向前赶路了。 春生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一家人正为她迟迟没有回来着急。 春生撒了谎,说路上遇见了同学去同学家玩了一会儿。 这晚乔梁在家却安静不下来,开始的时候,他幸灾乐祸,准备看春生的笑话,天黑透后,他便开始担心起来,有些后悔,不该把一个姑娘扔在那么远的山野里,觉得做得有些过了。 晚饭没怎么吃,睡意全无,他躺在床上想像春生此时的处境,觉得她这一回算是完了,定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不会遇到坏人,野兽也不能放过她,就算万幸没遇到野兽,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鬼哭狼嚎,也能吓个半死。就算走回来了,也得累死了。 又一想,她不是挺能耐的吗,说不定此时已经回来了,转念又想,那么远的路,连个人影都没有,能走回来吗,是不是现在已经让野兽吃了,她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乔梁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越后悔就越觉得自己不象个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又宽慰自己,谁让你个小妮子不识好歹,为什么就不能服个软儿,为什么你偏偏就看不上我乔梁,为什么你就那么清高。 胡乱想着,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急切地去集合,想打探春生的消息,看见春生和往常一样来上工了,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他心想,这妮子果然神通广大,难不成是飞回来的,总之没有出事就好,谢天谢地了。 一整天,乔梁无精打采,也没怎么说话。 没过几天,气温骤降,冬天来了,青工队也就暂时解散了。 第三章 青工队 乔梁在家无事可做,捉鸟、滑冰这等事情从小玩到大,已不稀奇。 他想和一群朋友去省城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他父亲怕他在外惹事,不准他出去,在各处收集了四十余本中外名著,令他在冬闲期间读完,还在省书法协会请了一位书法老师,每周来家辅导他练习书法。 乔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均已成家,所以对乔梁从小娇惯了些,家里外面没受过半点委屈,乔书记自愧对他疏于管教,到头来书没读好,身体素质也不行,所以为他制定了详细的煅练与学习计划。 乔书记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将他也叫起来,一起在盘旋的山路上跑步 六点半吃早饭,早饭过后,乔梁要做些家务活儿,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劈出一天用的柴。 九点准时练习书法。 下午读书,写读书笔记。 晚上乔书记下班回家要检查。 乔梁虽然比较顽劣,但是很怕他父亲,乔书记在这个镇子里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颇有威严,所以乔梁的假期过得很充实。 临近年底,实在憋闷,便怏求父亲准他去县里大姐家住几日,乔书记见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就答应了。 乔梁大姐在县一中教书,姐夫吴宪成在县文化局工作,吴宠成头脑灵活,改革之风刚刚吹进县城,就在县农贸市场开了一间综合商店,什么挣钱就卖点什么,年底正是生意兴隆忙得不可开交时候,吴宪成准备进批年货,正愁人手不够,乔梁来得很是时候,他打算让乔梁帮忙跑趟货。 大姐担心地问:“能行吗?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事情。” 吴宪成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早点厉练厉练也是好事,况且都是我常跑的路线,让军子带上两个人帮他,没什么不行的。” 乔梁正想做些有趣的事儿舒展一下,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按照姐夫要求的质量数量价格,在和吴宪成生意来往的那几家店都找买齐了,拿货还算顺利。 这次进的货主要是猪肉和布匹,县城里流行起一种锦丝刺绣的绸缎,女人们用来做成棉袄和外衣,端庄不失妩媚。 所以这次就进了各色的绸缎,估计在年前会大卖。 吴宪成在进货上眼光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失过手,他进的货总是供不应求,比县里几家国营商店卖得还好,主要是价格优势,吴宪成尽量压低成本,以获取最高额的利润,压低成本的主要环节是降低运输成本,吴宪成的货物运输主要走火车,他当然不会选正规渠道进行货物托运,那样成本是很贵的,他找关系打通了一条铁路线路,每次都是将货物带入乘客车箱,一年节省下来的运输费用可观,加上县城里私人商店还没有几家,所以这两年吴宪成着实挣了不少钱。 按照姐夫的交待,乔梁他们要在省城乘晚上九点那趟慢车。 他们一共四人,带了半人高麻袋二十来个,火车进站后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二十来个麻袋搬上火车,所以需要提前进站候车。 在进入站台的时候,便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要求去办理行李托运,乔梁一时呆住,没想到还会出差子,姐夫说得很简单啊,按他说的办应该能进去。 乔梁忙向工作人员透漏:“是吴宪成的货。” 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谁的货都得买票。” 乔梁有些着急:“你新来的吧?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进的啊!” 那工作人员更生气了,愤愤地说:“再这么说话让你人都进不去,你是想把以前的票都补上?” 乔梁在家从来都是诸事顺利,即便有麻烦,也会有人为他摆平,在省城人地生疏,找谁去,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军子将他拉到一边说:“打点一下吧!” 乔梁从没做过低头献媚阿谀奉承之事,他很不情愿做这等讨好别人的下作事,也做不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乔梁红着脸,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下气,好话说尽,百般怏求,又塞过去两盒好烟。 那人撇撇嘴角,方才放行:“告诉你啊,上车补票。” 乔梁点头哈腰地应着。 四人来回几次将货物搬进了站台。 过了一会儿,火车进站了,军子领两个人第一时间冲上火车,乔染和另一个人在下面抬着往上递。 军子两人在上面接住麻袋迅速往车箱里面拽,放在坐满乘客的硬座下面,时间容不得半点喘息,二十来个麻袋装上车,乔梁已是汗流夹背,火车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开了,乔梁快速地冲上火车,车门关上,徐徐起动开走了。 乔梁松了口气,四人安顿好货物后,商量接下来的工作。 首先四人要分片就坐分段看好车箱内的货物。 第二要在午夜火车到达县城后的五分钟停车时间内快速地把货卸下,这过程必是十分消耗体力的,需拼尽气力才能办到。 第三万一时间紧迫货物没来得及全部卸下就留下军子在车上,在下一站卸货。 第四在火车到达呼塔县前一站塔源时就要提前准备,把货物集中在车箱两端近门的过道上。 计划制定完备,四人方才分头入座。 经过上车时一阵激烈的搬运,乔梁已累得筋疲力尽,他瘫软在座位上喘着气,闭上眼睛斜靠在背椅上打盹。 迷糊间听到有人喊:“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列车员发现了座椅下面的货物,用脚踢踹着那些袋子并高声呼喊。 有了上车的经历,乔梁聪明了,他走到列车员身边悄声说:“大哥,老吴家进点年货,还望您高抬贵手。” “怎么又来个老吴家?都象你们这样,社会主义大墙都得被挖塌,赶紧补票吧。” 乔梁见事不好,心里明白这些铁路条子是看他脸儿生,欺负他是个毛头小伙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犯到人家手上了,自己做的事不在理,于是又一翻低眉顺目,鞠躬行礼地说好话。 不管用,列车员高声吼着:“别废话了,赶紧儿补票,否则下站都给你扔下车去。” 乔梁怕了,这上万块钱的货要是被扔了,他的脸往哪放,还不如把他扔下车呢。 他涉世未深,没有历练过,不知怎么处理,他忙请教军子,军子说:“补票儿和扔货都够丢份儿的了,你自己掂量办吧。” 军子心里有气,从清早进城就不停奔波忙碌,拼命地搬运,到现在连口象样儿的饭菜也没吃上,乔梁这楞头青是真没把他们当人待,所以他想看乔梁笑话。 军子不言语,另外两个人也不讲话。 乔梁脑子飞快地转着,刀架在脖子上,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厚着脸皮上吧,他客气地对列车员说:“票必须得补,只是我们钱都买货了,实在没钱买票了,等到了站让我姐夫亲自补,您放心,不补票我们决不出站。” 说话间,他悄悄拿出两匹绸缎,用黑丝袋包好,对列车员使了个眼色,将他叫到车箱连接处,将绸缎递给列车员:“这是一点儿心意,还请多多关照。” 那列车员接过来,正眼都没瞧乔梁一下,将东西扔进列车室后离开了。 暂时平息了,乔梁的心仍然悬着,他最担心的是一会儿到站时,他们能否在五分钟内把货卸下来,二十来个麻袋也得搬一阵子,在最后的关头,军子他们几个能否卖力?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很担心,这一步做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买了熟食啤酒将军子三人叫来,鞠了一躬说:“哥几个一路辛苦了,一会儿还得靠各位哥哥出力,一定要将货全部卸下,千万别丢了东西,我在这儿先谢谢各位,火车上也没什么好餐食,明儿回到县里我请哥哥们好好吃一顿,让我姐夫多敬你们几杯。” 军子是聪明人,货物万一有个闪失,他对吴宪成也没法交待,他就是看乔梁不顺眼,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此刻乔梁这翻话一出,军子气顺了。 他们在前一站儿就将二十来个麻袋集中在两个车箱口,火车停下来车门一打开,他们两人一伙儿开始拼命往火车下面扔,吴宪成早已等候在站台内接应,所以货物成功地运回来了。 这次省城之行乔梁感悟很多,看着姐夫平日里光鲜亮丽风光无比,谁知背后竟这般艰辛,要做这等低头哈腰看人眉眼求人讨好的事,难怪曹雪芹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他现在知道了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儿,山外青山楼外楼,在瓦拉尔这个小地方,他是所谓的“乔少”,出了瓦拉尔,有几双眼睛认识他?搬运工都可以看他笑话。 他想明白了,人在世上走,还是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不能太张扬任性了,况且自己又没有什么真本事,以前竟是自己错了。 做人难,生活很苦,可谁的生活不艰辛呢,只是自己一直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没经过风吹雨打罢了。 想明白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是张春生,此刻乔梁觉得,张春生实在太不一般了,那么瘦弱的女孩子,从事那么重的体力活儿,居然不叫苦不喊累,自己曾那么难为欺负过她,她都没有屈服,乔梁心里不安起来,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忽然很想见春生,便和姐姐姐夫告辞回家了。 那日,春生正在家里煮红豆儿,制作过年的点心干粮,班长项四海、学习委员姜丽丽和两个女生来看望春生。 项四海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姜丽丽在省里另外一个城市读中专,学的是林业经济,另外两个女生在县里读普通高中,四人均在寒假假期中。 上学时,春生是班里的团书记,她很感谢同学们来看她,拿出炒好的花生瓜子招待同学。 四个还在读书的青年讲着彼此的校园生活。 项四海讲重点高中的紧张,学生们都牟着劲的学,晚上熄灯后走廊里站满了苦读的学生; 姜丽丽讲中专生活的丰富多彩,学习已不是主旋律,要忙着参加迎新晚会、周末舞会、竞选演讲等活动; 春生没有什么可讲的,一个出苦大力的,做着最单调枯燥的工作,有什么可说的。 她自嘲道:“你们真好,未来必定前途似锦,我现在是“鬼子”,未来一片黑暗。 四人才觉得在辍学的春生面前讲学校里的事欠妥当了,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一个女生忙安慰道:“班长肯定是前途无量,学委也是国家干部了,你若接了你父亲的班,也很好的,一样是铁饭碗儿,象我们俩学得不好,考不上大学,将来干什么还不知道呢,还不是一样当“鬼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笑了,春生方觉宽慰些。 春生羞涩地说:“接班儿的事还没眉目呢,就算接了班也只是个工人,只能出力气,做不了什么大事。” 项四海见辍学后的春生情绪不好,劝道:“其实在社会上也可以考大学的,你虽然不在学校里读书了,但是没人能剥夺你学习的权力,你仍然可以自己在家学习考大学拿文凭的。” “真的吗?”春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听说过不读高中还可以考大学。 “当然了,我可不是逗你开心的,”项四海一脸认真。 春生仿佛看见了曙光,内心无比激动,这是她这一年以来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 “可以把你的课本借给我吗?”春生向项四海请求, “当然可以。” 项四海明白春生是想自学高中课程,便答应她每个假期都把上学期学过的课本借给她用,春生连忙道谢。 她很兴奋,觉得生活并没有抛弃她,只要梦想还在,就没有理由不去拼搏,从此生活儿似乎有了奔头儿。 四人在春生家坐了一会儿,姜丽丽提议一起去看文艺委员曲微。 曲微初中毕业后学习了美容美发,春生因为自己现在并不光采的经历,不大愿意见人,推说家里过年活儿多没去。她将四人送出院外,四人告别后说笑着走远了。 春生正准备返身回屋,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乔梁。 乔梁自省城回来后,几次想见春生,找人打探到春生家住址,这日便来了。 春生一见是乔梁,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个无赖怎么还纠缠到家来了? 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乔梁嬉笑道:“外面这么冷,还是请我进屋说吧。”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春生厉声问道。 张德顺下班回家,远远地望见一个男青年在和春生说话,心里直嘀咕。 走近一看吓得不轻,居然是乔书记的公子。 在瓦拉尔小镇,乔书记的爱子大多人是认得的,这场面颇有点高官驾临寒舍的味道,张德顺忙往屋里面请。 春生冷笑道:“不必了吧,屋室贫寒简陋,若是怠慢了乔公子,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乔梁没想到春生平日里象个闷葫芦儿,今天却牙尖嘴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德顺一面训斥春生,一面把乔梁请进了屋。 乔梁细看屋内摆设,虽然简陋,但整齐干净,炕上铺着淡蓝色的席子,被子整齐地叠放在角落里,上面遮着一块绣花丝边儿白纱,灰色的水泥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地下靠墙立着一个很旧的荼色木柜,柜子左边是三个带锁的大抽屉,上面密布着大小的划痕,柜子右侧是带门的储物仓,上面放着暖水瓶、水杯,镜子,木梳等物品。 这间屋子,是张喜来与老伴住过的,张喜来夫妇走后,春生住了进来,她重新粉刷了墙面,贴了几幅墙画,简单布置了一下屋子就多了几分温馨。 乔梁仔细地看着墙上的画儿,并不是什么骑鱼娃娃,上山虎之类的年画儿,而是一幅傲雪红梅图,皑皑白雪中,一枝红梅毅然绽放,朵朵梅花殷红鲜艳,隔着画面仿佛已闻见了花香;梅花后面,是阳光映着一片白雪广袤的神洲大地,远处是光明的白色,白得似乎有些刺眼。 乔梁沉浸在这幅画的意境中,一时竟出了神儿,张德顺给他倒了杯水,他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东西给了张德顺:“这是我在省城带回的太玛河鱼,鲜嫩着呢,给叔叔下酒正好。” 张德顺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鱼出了屋。 春生实在不想与乔梁有来往,她心里认定乔梁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心里想着怎么对付他才好。 想了一会春生厉声问:“说吧,什么事?” 乔梁突然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羞涩起来,一下子竟不知从何说起,只顾盯着春生看。 经过两个多月的冬季休养,春生的皮肤又恢复了光泽白晰,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上身穿着件藕荷色的夹袄,将纤细的腰身显现出来。 “还真是个美人儿。”乔染呆了半天说出这么句话。 说完又捂住嘴巴自悔失言。 见春生正瞪他,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不免紧张慌乱起来,吱唔了半天方才把话渐渐理顺:“你别多想,其实我今天来是向你道歉的。” 春生一楞,乔梁接着说:“夏天时候,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从乔梁进门起,春生心里就猜度着,万没想到乔梁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见春生疑惑乔梁忙解释:“我是真的觉得错了,我不该那个样子对你,这次我来是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而且也不许别人欺负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说到动情处,乔梁垂下了头。 “用不着,你不再纠缠我就好,” “那你原谅我了?” “你保证以后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就原谅你,”春生冷冷地说。 乔梁原想着要和春生成为好朋友,看春生的样子便把示好的话咽了回去, “一言为定。”乔梁用力说。 柜子上春生招待同学的花生瓜子还在,春生也没有让乔梁吃,乔梁自已抓了把瓜子:“那就不多打扰了,告辞。”乔梁边嗑着瓜子边出了屋。 乔梁走后,张德顺来到春生的房间:“你咋招惹他了?那乔家少爷可不好惹。” “不是我招惹他,是他招惹我,”春生急切强调, 张德顺也急了:“不管谁招惹谁,乔书记那样的人家咱们不敢高攀,” “高攀他?我可不稀罕,”春生冷冷地说。 见春生未对乔梁动心,张德顺才放了心,柔声道:“那小少爷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长大又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名声早已坏在外了,以后过日子恐怕连担水劈柴的活都做不来呢,更别说赚钱养家了,日子可怎么过?” “他的日子怎么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春生生气地责问张德顺。 春生对乔梁的事情确实不感兴趣,他愿意怎么懒,怎么坏,怎么不学无术,只凭他去,只要不干涉到自己,春生便把他视做空气一般。 春生现在最关注的是项四海说的在社会上考大学的事,这件事占据着她的心,象种子一样在她的生命里生了根发了芽,并且一天天长大,长成她无比执着的信念:她要和项四海他们一样学习高中课程,她要和他们一样学文化考大学,他们在课堂上学,她在家里学,在山上学,干活的时候学。 他们在学校里用三年时间学高中课,她可以在家里用五年时间来完成,五年不行就八年,总之,这是她今生认定一定要做的事。 过完年,项四海他们寒假结束,春生送给同学们每人一个日记本,给项四海的是封面带着英文字母和火红枫叶的塑封本,内里是五彩暗纹的纸张。 春生在项四海那儿借来了高一上学期的课本,她开始每天自学,先研究例题,再做习题,读课文,背注释,自己分析文言文,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记不住就三遍,直到全懂了会了为止。 慢慢地,她有了自己的学习方法,也有了较强的自学能力,只是苦于遇到难题和不解的问题无人探讨,又查不到资料,一个人在知识的海洋中奋力前行,挣扎着困惑着,自己给自己鼓劲儿,自己为自己驾航。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积雪悄悄地融化,在黑土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阳光照耀着大地,成片的积雪松软下来,屋檐下响起融雪的滴嗒声,门前流着水,院子里也是湿润润的,土壤吸饱了雪水,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挤出水的海绵。 粉嫩的兴安杜鹃漫山遍野地开放,一簇簇,一丛丛,远远望去,火一般娇艳,姑娘们将它们折回来插在水瓶里,房间里香气四溢。 孩子们欢呼着,笑着,大口大口地吃着花瓣,甜味儿从喉咙漫延开,直浸到心里。 积雪化净,上山造林的工作就开始了。 春生还在紧张地学习,她计划在暑假来临前,把高一上学期的课学完,每日的午休时间都用来学习,一群小青年见春生吃饭还在看书,便嘲笑她: “爱学习应该坐在教室里才对啊,早这么用功何必来这儿吃苦呢。” “难不成咱们这里还能出个秀才?” 每当这些风凉话响起时,春生都不言语,她实在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时间不允许她在无谓的事上分心,她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乔梁看在眼里,却佩服起春生的毅力,读书苦,做活儿累,这两件事情单做好一件都很难了,更何况二者兼顾,这是多么痛苦难耐的过程。 乔梁早就不再小瞧春生了,他觉得春生比自己强百倍,身上那股倔强的执着令人折服,他不但不再招惹春生,而且时刻关注着春生的一举一动,做工时与春生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抢在春生头里儿,挑难的活做,给春生剩下些省力气的活儿,乔梁很想帮助春生,又怕她误会,也怕惊扰到她,就远远地关注着她,准备当她遇到难处时能随时冲上前去。 乔梁远远地看着春生,春生愈发高挑儿俊俏,只是每日的辛苦劳作,略显憔悴,双手也晒得爆了皮,乔梁有些心疼,他很想送给春生一副手套儿,他明白这个愿望实现不了,春生是不会要他东西的,就悄悄地把手套丢在春生身旁的草丛里。 春生果然拾到了手套,到处寻找失主,失主没找到就交给工长了,乔梁叹了口气。 春生觉得乔梁还算是个爷们儿,说话算数果然没有再找麻烦,并且今年开工以来公子哥做派少了,开始亲自动手干活了,一身工装打扮,象个真正的劳动者了。 乔梁卖力的劳作一天下来,常累得一身臭汗浑身瘫软,往返途中和他们挤在一处也不坐驾驶室里了。 春生便没有再刻意躲避乔梁,乔梁自她身边走过,看她正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解题,象是在做很难的题,便忍不住搭话儿:“哪里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啊,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 这话提醒了春生,她正愁没人可以探讨学习上的事情,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答话。 乔梁忙解释道:“我给你讲题可不要报酬啊,我只是不想看见祖国的栋梁被埋没了。” 春生想想,这青工队里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讨论习题了,便把折上的书打开,问了乔梁一道题,乔梁虽没考上大学,但学习成绩也是中等,高一的题还是会的,便大显身手了讲了一番,春生索性将这一段时间不懂的题全问了,乔梁一一地解答了,春生茅塞顿开,觉得乔梁也并非一无是处。 从此后,春生每遇到不理解之处,就找乔梁探讨,乔梁为了在学习上能帮助春生,回家把高中的课又捋了一遍,每日的读书计划也没有停,他喜欢上了阅读,读小说,散文,时事政治,现实评论,偶尔也写写文章,给报社投稿。 读书最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书读多了,眼界就开阔了,这个青年变了,开始积极向上了,亦或是春生影响到了他,令他的思想发生转折性的改变。 乔梁惦念春生,心疼她累,怕她休息不好,这种惦念又不能让春生有丝毫的察觉,她知道春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的关心,尽管满心想着春生,也不能有任何的表现。 近日,草爬子(一种虫)盛行,林区里有一种蜱虫,毒性很强,人被咬后死亡率很高,乔梁终于按捺不住,他有强烈的保护春生的欲望。 这天讲完题后,春生还是那句:“谢谢。” 乔梁趁机说:“这个给你,涂皮肤上,能趋虫。” 春生笑道:“不用,我袖口和裤腿都扎得紧着呢。”说着,便给乔梁看缠着绑带的胳膊和腿。 “那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就不怕咬了?还是抹上的好,”乔梁说着硬塞给了春生。 八月的盛夏,阳光强烈,空气湿热,春生涂上乔梁给的药,凉爽中带着一丝清香,果然好用。 小翠儿也想抹,春生就借给她涂了几次,小翠便把春生当成了朋友。 午后,小翠与一三十多岁的光棍鬼混完后,想洗个澡,拉着春生一起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太玛河的分支,春生原本也想洗,但舍不得中午这点学习时间,便叫小翠自己洗,她在一旁看书陪着。 小翠边脱衣服边说:“这些男人真是太脏了。” 听了这话,春生有些伤感,她对小翠说:“其实你可以不用活成这样子的,你可以靠自己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小翠有些不解,她想了一下笑道:“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好吃,好喝,有漂亮衣服穿,再不用干活。” 春生苦笑。 小翠脱完衣服,喊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 这河水在岸上能看见底儿,谁知小翠跳进去后,眨眼就没了顶儿,小翠儿只挣扎了两下就没影了。 春生不会水,忙大声呼救,不一会儿,乔梁第一个从远处跑来,没来得及思量,便跳下河去救人,乔梁跳进河后,也很快就没了踪影。 人们陆续赶来,没人敢再跳进河去了。 大伙不知所措,纷纷向河的下游跑去。 一天后,小翠和乔梁都被找到了,小翠捞上来就已经死了,乔梁还有微弱的呼吸,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后来又转到省医院。 有的人走了,留下的人还要继续,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生活的轨迹不会因为别人的离去而改变,每个人都是那么弱小孤独的个体,如同一粒儿沙石落入浩瀚的海洋,只激起半点波光,片刻便被海水吞噬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迎来了秋风习习的九月,张德顺下班回来,五岁的夏生在院子里玩耍,见父亲回来了,小小的她便忙着给父亲打洗脸水,又跑进屋里取毛巾,递到张德顺手上,张德顺摸了摸夏生的头欣慰地笑了。 冬生、秋生在冯二家写完作业回来,春生将饭菜端上桌儿,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 孙淑兰见张德顺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爹,你退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春生都干了一年多的临时工了,早些退下来好让春生接班儿。”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退下来?国家有规定,不到45周岁不能早退,现在对提前退休的事要求很严,”张德顺脸色沉了下来。 “你找找关系,活动活动,让春生早些离开那地儿,那也不是姑娘家做的活……”孙淑兰低声求道。 “等过年时我去乔书记家串个门儿,看看再说,”张德顺猛吞下一口饭。 “乔书记儿子咋样了?”提起乔书记,孙淑兰想到了乔梁。 春生紧张起来,她惦记着乔梁的安危,不知他情况如何。 “据说他救人的那段河下面是处沙漏儿,上面看着清澈见底儿,水下其实是个无底洞,人一跳进去就陷了下去,不过他还算幸运,抓住了一块顺流而下的木头,被冲到了四十多公里的塔子山大坝,肺里呛进了水,大脑缺氧有了后遗症,一直在省城治着呢!” 听到这些话,春生觉得胸有些闷,匆忙吃完饭回到屋子里,慢慢的才平静下来。 暑假时项四海给春生送来了高一下学期课本,乔梁住院后,在学习上她再无人请教,每当有不懂的地方就把书页折上,现在书已折了好多页。 想到乔梁,她觉得有必要去省城探望一下,恰逢这几日阴雨天队里在歇工,春生便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在市里倒了一次车,经过十多小时的旅程,终于在傍晚时候到达省城。 春生在火车站附近买了几个苹果,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去了医院。 来到病房,一缕残阳从窗子照进屋内,在雪白的墙上划出一道淡黄的细线儿,乔梁半卧在床上,倚在床头安静地看书,见春生进来,他禁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春生放下手中的苹果, 乔梁又惊又喜:“一个人来的?” “嗯”,春生边答边观察乔梁,只见他面色苍白,没有消瘦,精神还算好, “坐火车?”乔梁关切地问。 “嗯,”春生又笑道:“早知你还能看书,我把课本带来好了,我还有题要问你呢,” 乔梁也笑:“你是不是以为我脑子进水坏掉了,变成傻子了?” 春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回答,算默认。 乔梁又说:“真不知是我傻,还是你呆,再这么下去你恐怕要成书呆子了。” 两人都笑。 笑罢,乔梁忽然认真起来:“我正有事要找你呢,青工队我是回不去了,家里给我在县城联系工作呢,你打算怎么办?要一直干下去吗?” 春生虽然下定决心要离开青工队,但此刻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乔梁接着说:“我可以多申请一个名额,把你也带上,先是合同工,慢慢再转正,你考虑一下,机会难得,青工队的活儿实在太累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说到这儿,乔梁自觉失了控,忙岔开话题:“这么晚了今日就别急着回去了,正好在省城玩几天。” “不了,我就坐今晚的火车回走。” 春生原本也没打算在省城逗留,看过乔梁就来到火车站候车,半夜时分才上了开往市里的火车。 一路上都在回想着和乔梁相见的情景,只吃了两个从家带来的馒头。 到家已是次日中午了。 第四章 尹老太梅花二度 孙淑兰身体愈发不好,时不时病倒,每次病倒都要卧床半个月左右。 春生断断续续地出了几日工,冬天就来了,便歇息在家。 每日料理家事,用功学习,每日学到夜半三更,一直以来春生睡眠不足,休息不好,近来又因思量乔梁所说的工作之事更加疲惫。 春生做梦都想离开青工队,先且不说那里的活太累,就是单调枯燥的节奏也令人崩溃,能够去县里工作,春生心里自是向往。 但又怕亏欠乔梁这么大的人情,扯上纠缠不清的关系,最主要的是家里的情况怎么能允许她离开呢?放弃这个机会,实在心有不甘,她反复思量,左右为难,头痛欲裂,焦躁不安。 恰巧项四海寒假在家,他每逢寒暑假定是要与春生相见的,春生忍不住征询了项四海的意见。 项四海以旁观者的角度为她分析:“还犹豫什么呢?乔梁能去的地方一定不会错,在县城里上班总比上山做工好,虽说也做体力工作,再怎么也累不过现在做的活儿吧?” 春生见项四海说到了自己心里,便把家里的难处讲了:“我走了,没人给弟妹做饭,母亲病了没人照顾……” “天无绝人之路,你走后,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来做,”项四海打断了春生的话。 春生心里也是想去县城的,但是她从小就懂事,心疼父母劳累,不忍心撇下弟妹们不管。 过了几日拿不定主意的她终于鼓起勇气向父母开了口:“爸妈,我想去县里找工作……” 张德顺有些猝不及防,他似乎从没想过春生要离开,就算女孩子将来要嫁人,也没打算远嫁,况且那也是四五年以后的事儿,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春生为家里所做的一切,当这一切不能再继续的时候,他才有些着急,此时的春生俨然已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若走了家里必会垮塌。 孙淑兰恐慌:“到县里不是也得做工人干活儿?在哪儿都是一样干活儿,何必去那么远呢,再说又不是正式工人,只是个合同工,等过了年你爸退休的事办下来,你接他班儿,那可是全民所有制的正式工人,不是合同工能比的!” 孙淑兰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十分不安,她担心春生还是会走,张德顺退休的事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安抚春生的缓兵之计。 张德顺没有出声,低头不语。 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是他心中的秘密,连孙淑兰他都不曾透露过。 张得顺并不想现在就退休,他想再等个五六年再说,那时冬生已经高中毕业,他也快45岁了,冬生若考上大学则罢,若考不上学,这个班还是得由冬生来接,冬生毕竟是家中的长子,是家里接户口簿的男娃,将来要养家糊口的,没个正经工作怎么能成?这铁饭碗怎么能让女孩得了?女孩子嫁了人就去过婆家的日子,什么工作不工作的。 这些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曾想孙淑兰没仔细掂量就答应让春生接班了,心里怪她没成算,嘴上又不好说。 “过了年再说吧!”张德顺沉默半晌后说道。 已是腊月天气,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天气,人走在外面,脸上头上是一层白霜,呵气好象瞬间冻在了唇边。 路上是一层又厚又硬的积雪,被踩压得象镜面一样光亮。 天空飘起了大雪,一簇簇一团团似鹅毛般飘飘洒洒,大人们蜷在家中,孩子们则在外面疯玩儿,他们在雪中欢快地跑着,三五成群地打着雪仗,大一些的孩子带领小孩子堆雪人,大孩子有条不紊地忙着,小孩子安静地看着,不一会儿一个白白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雪人就栩栩如生地立在那里,小孩子便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大雪扬扬洒洒到了傍晚也没停,冬生秋生夏生、冯朵松籽儿和一群孩子在镇子的大路上玩起了雪耙犁,溜冰鞋,玩得起兴,忽然看见从路的尽头远远走过来两个人,雪帘使俩个人看起来象在雾气中飘荡,两个人拖着深重的行李在雪中缓慢前行,头上身上已落满雪花,变成两个“雪人”。 看到孩子们玩耍便驻足歇息: “冬生秋生,”一人喊道,喊话的人将围巾往下拉了拉,冬生秋生见这人原来是奶奶,这群孩子便簇拥着俩人来到了张德顺家。 “咋也不提前来个信?”张德顺惊喜万分,找来鸡毛掸子为母亲掸身上的雪。 “这是你崔叔,还认得不了?”尹老太指着身边的人对张德顺说 张德顺仔细端详这人,是位五十多岁的老汉,双鬓斑白,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身材魁梧健硕。 张德顺十七岁离家,依稀记得山东老家隔壁邻居是一户李姓人家,只生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便是这崔叔。 入赘的女婿在家中没有地位,偏偏媳妇又凶悍,那些年崔叔吃了不少苦,经常因为活儿完成得不好没有饭吃,也常被关在门外回不了家,每当这时,尹老太便会请他进屋,给他些吃的,崔叔自怜命不好,很羡慕张喜来能有个温良贤淑的媳妇。 张德顺忙问好并招呼崔叔坐下。 张德顺的热情让崔叔有些不安,渐渐地局促拘谨起来,他忽然起身在一个大行李中翻找着,翻了一会儿,找出各色的枣子、核桃、糖果等分给孩子们吃。 张德顺问候家里的情况,得知崔叔的岳父岳母已经过世,媳妇也在前年死了,崔叔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随了李姓,都已成家立业。 “我和你崔叔这次来,不打算回去了,”尹老太开了口, “也没脸再在老家待下去了,”尹老太说着叹了口气, “儿女们不理解,也难活。” 原来这崔叔在年轻时,由于经常受到尹老太的怜恤帮助,内心喜她温柔善良,对尹老太倾心已不是一两日,得知张喜来亡故后,这个压抑了大半生的男人终于决定自己做回主,他渴望美好的爱情,他追求尹老太希望与她共度幸福的晚年。 张喜来死后,尹老太时常悲伤忧虑,很是孤苦,崔叔对尹老太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况且崔叔忠厚老实,心地善良,渐渐地尹老太接受了崔叔了,她离不开崔叔的关心与呵护。 在老家,两家孩子接受不了他们的黄昏恋,乡亲们也暗自嘲笑,奔六十的人了,太伤风化了。 张德平不同意尹老太再找老伴儿,崔叔的儿子更是态度坚决,他们不准崔叔带尹老太回家,并且也不打算分给崔叔家产,他们一至认为房子和地都是李家的,和崔叔无关,崔叔和尹老太一商量就投奔了张德顺。 虽然张德顺也颇感意外,但还是把他们安顿了下来。 张德顺家的房子是东西两间儿,西屋是张德顺夫妇带着夏生住,在西屋的炕上搭了个隔断,另乍开一个隔间儿给冬生和秋生, 东屋便是春生现在住的那间,张德顺仍让尹老太和崔叔住了回去,春生暂时先在厨房搭了个简易的床,为了节省空间,每晚睡觉时支上,白天再收起来。 春生不觉得苦,只要能有个容身的地儿看书,只要能让她安静地学习,她就很满足了。 崔叔做了一辈子活儿,是个闲不住的人,自打来到张德顺家,每日劈柴担水收拾院落的活全包了,尹老太也洗衣做饭喂鸡地忙碌着,这样一来春生是清闲了不少,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春生过得很开心。 年,在孩子们的期盼中来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春联儿福字,在院里挂上大红灯笼,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象成千上万的呐喊欢呼声,最后汇聚成巨大的声响,振聋发聩地宣布着年的到来。 人们打扫了房屋,浆洗过被褥,穿新衣戴新帽,象迎接仙旅般跪拜祈祷,期盼明年五谷丰登,福财两旺。 大年初一,孩子们穿上崭新的衣服开始挨家挨户地拜年,每去一家,大人们便抓了瓜子糖块儿塞在孩子的衣兜里,冬生秋生夏生在镇子里拜了一圈年回来后,衣兜里已装满了糖果,物质资源虽然匮乏,但乡邻们对孩子们都不吝啬。 “公社门前有秧歌呢!”冬生秋生特意回家来通知。 听到这个消息,张德顺一家欢天喜地出了门去看秧歌儿。 公社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在人群中央,有一伙衣着鲜艳、抹着浓重彩粉,头带花饰的人,踩着降隆的鼓点儿欢快地扭着,队伍里有一个人扮成猪八戒的样子,不停地笨拙地挥舞着齿耙,扮成孙悟空的人不时做着鬼脸,还有个坐着花轿的新媳妇被猪八戒围绕着,人们看着笑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寒冷,踩着高跷的人不停地炫技,引得人们阵阵惊呼。 春生也来了,毕竟是平日里难见的景儿,光是秧歌儿队里这群人的打扮就已令人耳目一新,再加上独树一帜的表演,更是叫人拍手叫绝。 在空场地里扭了一会儿,秧歌队开始向人家院落移进,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些门庭高大的权贵人家进入,扭上一阵子,给这户人家添个喜庆拜个年,院主人会给下五元十元的赏钱。 秧歌队绕过水井房后最先奔乔书记家去了,人们也陆续跟进了院落。 乔书记家的院墙是青砖砌成的,上面有彩石子拼成的漂亮图案,院子里很宽敞,南侧并排三幢外墙镶着白瓷的房子,北侧是两幢灰色墙面儿的瓦房,前后都有很大的菜园。 秧歌队神采奕奕,用欢快的节奏向乔书记家表达新年问候,十多分钟后,乔梁从南面中间那幢房子里走出来,给了领队的二十元钱,领队的人连忙道谢并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引着秧歌队撤离了去,开始向另外一户人家行进,人群也跟着散去。 乔梁发现了春生,急切地问:“去县里工作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你到底是去不去?你若去,我就找人办了。 “难办吧?”春生笑问。 “不难办,只需打声招呼就行,”乔梁把手插入衣兜儿。 其实这个工作名额乔梁费了很大劲儿才说服父母的。 乔梁病好从省城回来后,每每提起,乔母都要埋怨乔书记:“都怪你,非得上什么山煅什么炼,差点儿没把孩子命搭进去,你都一把年纪了,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儿子。” 乔母不准乔梁再去青工队干活儿了,一定要乔书记找个象样的正经工作,乔梁借机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也一起带上吧,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乔母忙问:“什么要好的朋友啊?办工作这么大的事就是再好的朋友咱们也不能帮这个忙,你以为工作是那么容易办的吗?再说你这个朋友是个什么品性你知道吗?万一有个差错还不是丢你爸的脸!” 乔梁忙争辩道:“她是我见过品性最好的人,比我强百倍。” 见乔梁说得这般好,乔母更疑心:“你总得让我们知道这人是谁吧?” 乔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张春生。” “谁家的孩子?”乔书记问。 “张德顺家的。”乔梁回道。 张德顺只是这个镇子里一个普通的工人,乔书记夫妇自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了解他家是个什么情况,听春生的名字,也没想到会是个女孩儿。 乔书记说:“工作的事非同小可,也并非易事,我们不能轻易答应。” “我自己一个人去太孤单了,人地生疏会遭人欺负的。”乔梁撒娇。 “你还能把你那群朋友都带去不成,陌生的环境要靠自己慢慢适应,努力工作,团结同志,别搞小集团主义。”乔书记有点恼了。 “她若去不上,那我也不去了。她真的很优秀,也很努力,我只是不想她一辈子就这样埋没在大山里……那样就太可惜了。再说了,她可是见义勇为牺牲者的后代,她爷为救人被树砸死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英雄后代。”乔梁也急了,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番话来。 “你是说那个张喜来?”乔书记略有耳闻。 “对,就是他家。”乔梁有些激动,声调高了一倍。 乔书记略有所动,沉思片刻后说到:“好,我答应你。” 乔梁料想春生一定会去县里,所以提前就为她打了前阵。 见乔梁追问,春生斩钉截铁地说:“我去”。 自从尹老太和崔叔回来后,就把春生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救出来,春生觉得再没有理由留在家里了。 “好,就这么定了。”乔梁笑道。 张德顺在家,孙淑兰催他早些去乔书家拜年,张德顺扭捏着不肯,一来他自觉身份低贱攀不上乔书记,工作上也没有与乔书记直接见面接触的机会,乔书记不认识他,他不知该怎么去登门拜访,一想到冒昧唐突的样子,张德顺倍感尴尬,不由得一阵紧张,恐怕自己到时连话都说不利索,还能办成什么大事呢! 再者他确实不想此时就退休,他就没打算让春生接班,工作要给冬生和秋生留着的。 上次说过年时去乔书记家只是嘴上应付孙淑兰的,没想到孙淑兰追得紧,又想到去年乔梁来拜过年,论理儿也该回个礼,俗话说得好,当官的不打送礼的,走动一下没坏处,也就硬着头皮去了。 孙淑兰早已将礼品备好,两瓶茅台酒,四瓶水果罐头儿,孙淑兰一边把它们装在手提袋子里一边苦笑着说:“你若早活络些,何苦到现在还是个工人?” 张德顺接过手提袋,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倔,不肯轻易求人,跑官送礼的事做不来,没办法,天生脾性儿硬不会转变儿,为此吃了不少亏。 临出门孙淑兰又为他抻了抻衣领儿,扑了扑身上的灰。 张德顺一路悬着心,到了乔书记家。 乔书记家的大门是淡黄的原木色,比普通人家大门宽了一倍,张德顺在门口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准备敲门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他便推门进了院里,面对着南北五幢房子,他不知该进哪一间,后来他凭感觉走进了南侧最东面的那间。 一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墙上挂着的彩灯闪烁着光茫,更显节日的喜气。 走廊中部右边有一个屋子,屋内正传来谈笑声:“老乔,30公顷的造林任务对你并不难啊,” “防火抗旱是大问题。”这是乔书记的声音。 门没有关严,张德顺从门缝望进去,屋子里四面全是书柜,柜子里摆满了书,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大八角桌儿,周围坐着四五个人。 见此情景,张德顺懵了,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转身就往回走,又一想,没有回去的道理,此时进屋吧,又觉得欠妥,左右为难呆立在那里好一会子,他觉得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合适,象是在偷听人家谈话,他鼓足勇气敲了敲门,乔书记从屋里走出来,并不认识便问:“你是?” “我是多种经营处的,姓张……”张德顺声音有些颤抖。 乔书记引着他走过走廊,转过弯是一间会客厅,乔书记招呼他坐下后就又回书房了。 书房里不时传来说笑声,张德顺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坐的虽然是绵软的沙发,却如坐针毡般难受,时间也仿佛停滞了,如此漫长,紧张、窘迫、难耐,张德顺不停地搓着双手,使自己尽量镇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那伙人走出了书房,乔书记把他们送到院外,张德顺连忙站起来往走廊里走,乔书记送客回来,正碰到迎面走来的张德顺,乔书记好象才想起来还有人在等着他,忙请张德顺回客厅坐下:“你有什么事吗?” 张德顺没等说话,脸就一下红到脖子根儿,感觉空气凝固了般,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好几下才支唔着说:“没……没事……就是来给书记拜个年。” 乔书记见状又问:“你是哪里人?” “我叫张德顺,是多种经营的。” 乔书记一听“张德顺”这个名字,想起乔梁曾提起的事儿,心中便有所明白,无疑是为孩子工作的事来的,刚要细问春生的具体情况,忽听门外传来一陈脚步声,伴随着笑问:“乔书记在家没?” 乔书记忙起身迎出,是几位林场的工作人员,热情地给乔书记拜着年,乔书记也笑着招呼他们进了客厅。 张德顺见此情景已不适合自己在场了,老话也说,前客儿让后客儿,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崔叔将火炉烧得很旺,暖墙烫手,张德顺倍感温暖,身上的凉气很快就消散了。 孙淑兰关切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 “乔书记家人多,没说上话。”张德顺有些失落。 孙淑兰又问:“那你说清楚你是谁了吗?” “说清了。”张德顺瞟了孙淑兰一眼。 “那就行,先铺垫一下,下次就好办事儿了。最起码你还见到真佛了,胡麻子上次说他去县里领导家送礼,领导媳妇开门接待,说领导没在家,麻子把礼品递上说是一点心意,那女人接过礼品就关上了门,屋都没进去,领导没见着,还白搭了东西。”孙淑兰宽慰道。 张德顺叹了口气,脱了鞋上炕睡下。 大年初二,铁蛋来张德顺家拜年,请张德顺全家初五去家里赴宴。 这两年铁蛋在市里打工挣了点钱,铁蛋娘打算在大年初五杀只猪宴请乡邻,张德顺一家是必须要请的,冯二家也在名单上。 铁蛋来到冯二家,正逢冬生秋生松籽冯朵儿四个孩子在一起玩,他们正制作滑冰鞋,孩子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强,这里的孩子们没有象样的玩具,冰鞋、弹弓、沙包都是自制的。 冬生秋生正在两块鞋子一样长的木板前忙碌,面前还有一堆钢丝、铁钉、绑带等工具,要将两条钢丝绑在木板下面,再把绑带钉到木板侧面,做成简易的鞋子样儿。 见冬生他们在吃力地缠绕钢丝,铁蛋说:“在木板下面做两个滑道,再嵌入钢丝,滑起来就稳当多了。” 说着他叫松籽儿取来铅笔、尺子,在木板底上划上两条笔直的线儿,用刻刀在线上挖槽,不一会,两条细小的浅槽就显现出来,铁蛋将钢丝嵌入槽内,用锤子铆坚实,又在木板前后端各钉了一枚钉子当闸来控制滑冰鞋的速度,铁蛋忙活了一阵,很快就作好了一副滑冰鞋。 冯朵儿高兴地夸赞道:“铁蛋哥,你可真厉害,以后再有什么好玩的,别忘了教我们。” 铁蛋害羞地垂下头,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赞美过他,也从没有人用这样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更没有人这样亲切地称他“铁蛋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不由得沉醉了。 初五铁蛋娘早早就起来了,她烧上两大锅热水,从邻居家借来桌椅、碗筷、杯盘等物品,早上八点过后,帮忙的人陆续来了,杀猪的人开如嘶嘶地磨刀,几个男人架好支架,备上水盆,一切准备就绪,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去猪圈抓猪,发现猪已经撞开栏杆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众人忙分头寻找,依着雪地上淡淡的蹄痕,在镇子西边那座小桥下找到了这头待宰的猪,黑底白花的猪此时正立在墙边喘着粗气,看上去能有四百多斤,猪找到了,人们松了口气 将猪赶回家,捆住手脚,抬到架子上,杀猪人又磨了几下刀,向刀上喷了口酒,用刀将猪脖子处的毛刮掉,再用清水冲洗干净,猪不停地嚎叫着,开始是一声声刺耳的嘶吼,到后来变成了低声呜咽,杀猪人瞅着时机,找准位置,将刀在脖子处用力捅了进去,鲜红的血喷溅了出来,两个人拿出备好的水盆接着,血瞬间就注满了盆,杀猪人用刀在脖子处切割了几下,半尺长的伤口翻绽开来,露出白花花的肉来,猪哀嚎着痛苦地挣扎,身下泄出一滩屎尿,过不一会儿血便淌干了,几个男人抬着把猪扔到地上,猪此时已没有了声音,不时的抽搐一下,又过了一会,猪彻底死了。 人们忙着拔猪毛,开膛,切割,冲洗,灌了血肠,大家动手烹饪,血肠炖酸菜、猪耳、猪手、猪大肠、猪尾、猪头肉,不一会儿,一顿丰盛的猪宴就做好了。 铁蛋家东屋摆了两桌酒席,西屋也摆了两桌儿,都坐满了人,大家吃着,笑着。 吃罢一轮后,铁蛋起身敬酒:“各位乡邻,这两年承蒙各位亲邻照顾,我们全家不胜感激,今日略备薄酒,各位亲邻能赏脸前来,铁蛋倍感荣幸,希望各位不要拘谨,吃好喝好,我先干为净,”说完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众人唏嘘着,都说铁蛋在城里出息了,会说话了,铁蛋娘看在眼里,心里自然高兴,今天家里可算办了件大事,也将几年的脸争了回来,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施了粉,画了眉,头发也烫成了细碎的小弯,上身穿着件淡蓝色的锦丝夹袄,下身是一条毛呢长裤,今年37岁的她原本就有几分姿色,今日更显得妩媚妖娆。 不时有男人偷瞄着她,张德顺也觉得铁蛋娘今天特别漂亮,人靠衣着马靠鞍,女人更得靠打扮,铁蛋娘一拾掇跟换了个人似的,让人眼前一亮。 铁蛋娘早就下决心今天要出回风头,她不停地在餐桌前走动,一会儿张罗给这桌添菜,一会儿又给那桌倒酒:“我们孤儿寡母的,平日里大伙没少帮衬,都多吃点啊!” 铁蛋娘不停地招呼大家,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锅里还炖着肉,传来阵阵香味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令,已到下午时分,孩子们吃饱后出去玩了。 男人们喝得红头胀脸,借着酒劲儿胆子也大起来。 忽然有人说道:“铁蛋娘,你这猪没洗干净啊!” 铁蛋娘忙走过来:“怎么了?咋会没洗干净呢?” 这人哈哈大笑:“洗干净怎么还一身的骚味儿啊?” 众人也哈哈笑起来。 铁蛋娘撇了撇嘴,知道这人是在说她,怒嗔道:“死鬼,好吃好喝还封不上你的嘴!” 林场来了两个工长,公路段来了两个段长,此时都已喝得醉眼迷离,早就摁捺不住了,一个段长笑嬉嬉说道:“我说铁蛋娘,你这猪肉也不肥啊?要是能象你屁股这般肥就好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附和道:“还是你这屁股馋人啊!” 人们已经闹得开了锅,骚动起来。 铁蛋娘扭着屁股走到那段长身边:“你这老货,肉肥恐怕也嚼不动了吧?” 那段长伸手抓住铁蛋娘的胳膊,色迷迷地笑道:“嚼不嚼得动,你试试便知!” 人群沸腾了,那边有人高喊:“他嚼不动,我们能嚼动!” 铁蛋见此情景,心中恼怒又不好发作,这两年他最恨男人们与他娘调情,他沉着脸,起身出了屋。 有女人笑着打圆场:“瞅你们净瞎闹,孩子还在跟前儿呢,等明儿铁蛋走了,你们再来嚼!” 又是一阵浪笑。 一群人闹着,笑着,好生热闹。 傍晚人客散去,铁蛋娘收拾残局,有人劝过她:“这四百多斤一只整猪,够自己一家人吃一年的了,就被大伙这么白嚼了,不值当,平日里别人帮你的不过是针头线脑、柴米油盐的事儿,犯不上出血本。” 铁蛋娘却非要这么做,她认为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她最不愿意欠下的也是人情,她希望人们不要小瞧了她家。按风俗正月里不该开杀戒,铁蛋娘曾找人算过了卦,说他家这两年煞气重,需要在大年初五用血光冲冲煞气方能保以后的日子平安,所以她才安排了这场盛猪宴。 人跃云舞庆佳节,冰欢雪笑话祥瑞,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月里最后的节日,过完今日年也就过去了,人们煮元宵包饺子,燃放烟花,孩子们提着自制的灯笼在外面“百步走”,要将一年的疾病丢在外面。 下午时候崔叔就用罐头瓶纸盒子制作了两盏灯笼,在罐头瓶外罩了红纸,里面放上蜡烛,送给冬生秋生,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出了门,竟愣在那里发呆,尹老太见状问道:“想家了吧?” “没有,” 崔叔喝了口荼:“只是每日这样吃闲饭,不自在!” “这里冬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做不了什么活儿,你看大伙不都是这么闲着嘛!”尹老太安慰着。 “等天气暖了,我就出去做工贴补家用。”崔叔皱了皱眉头, “行,到时你出去干活儿,我在家做家务。”尹老太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仿佛他们还是干劲十足的年轻人一般。 “不过,咱们岁数大了,也得留些钱养老,”尹老太给崔叔添了茶。 窗外烟花闪烁,将天空映得五彩缤纷,如梦如幻,象极了人间的繁华,又象是天庭里的流光溢彩,令人眩目、兴奋、激动,仿佛置身于悠远、绵长、美丽的童话世界。仅仅一转身,烟波就燃尽了眩彩,点点灰烬弥漫在浩瀚的夜空,瞬间便湮没无边的黑暗里。 第五章 初到红星 一九八五年春,乔梁工作办下来了,在县里的红星造纸厂上班。 市团委授予的“见义勇为好青年”称号也颁发下来。 厂里让他三月份就可以来报到。 乔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春生:“你在家等着,明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乔梁嘱咐道。 春生内心无比激动,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去县里上班了,结束了一段艰难的行程,开启人生的另一篇章。 兴奋激动使她手忙脚乱没有头绪,她简单地收拾着行李,忙了一阵子却不知收拾得是什么,胡乱装了一提包,听说是要住宿舍的,春生将她的被褥用麻绳捆好,外面再包上塑料布。 这一夜春生兴奋得不曾睡着,她憧憬着未来,如同穷苦的人抓住了幸福一般。 乔梁也在家收拾行李,乔母担心在厂里吃住不好,不许乔梁住厂里:“你大姐家就在县城里,住她家好了,她什么时候短过你的吃穿。” 乔梁本想住职工宿舍的,转念一想,有亲姐家不去反倒生分了,外人看着也不好,就同意住在大姐家。 此时乔母已知乔梁带去的是个女孩儿,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了,乔梁已是22岁的年纪,正是交女朋友谈恋爱的岁数,她怕儿子惹出什么事端,又怕他眼光不明误了终身大事。 “你说实话,和那个张春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乔母紧追着问, “连好朋友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个普通朋友吧!”乔梁惋惜地说。 “普通朋友你还费尽周折带在身边?骗鬼呢吧?”乔母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 “爱信不信,反正我没骗你,” 乔梁眨了眨眼睛诡秘地笑:“妈,难道你也觉得自己象鬼吗?” “打死你个没正型的,”乔母挥手拍了乔梁肩背一下。 “是不是她纠缠的你?亦或是她威胁你,你才把她带上的?” “她怎么可能纠缠我?你放心好了,她可是连半只眼睛都瞧不上我,”乔梁冲乔母驽了驽嘴做了个鬼脸儿。 “她瞧不瞧得上你我不管,你可千万不要瞧上她才好,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是要讲究门户的,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将来对你能有什帮助?” “老人家您想多了,什么婚姻大事的我还没考虑过呢,”乔梁打断了母亲的话。 第二天,春生早早起来,她猜想乔梁一定是坐早班火车去县里。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乔梁,已经过了早班火车的点了,怕是出了什么差子,春生焦躁不安,一趟趟去院外察看。 大概九点左右,门口开来辆吉普车,乔梁从车上下来,招唤春生上车:“我爸找了车送我们去县里!” 春生边往车里搬行李边向里屋喊:“妈,奶,我走了!” 上了车,才发现车里除了司机和乔梁外,还坐着一个衣着雅致,打扮不俗的中年妇女。 “这是我妈,”乔梁向春生介绍。 春生忙向乔母问好,乔母抬了下眼角,只瞥了一眼好象就将春生看透了般,问道:“是小张吧,今年多大了?什么学历?” “十九岁,初中毕业……”春生有些难为情, “可以了,女孩子工作好不好是次要的,关键得有个好归宿,”乔母垂下眼角,春生不说话只是讨好地笑。 乔母接着说:“你先不要着急,慢慢来,从合同工干起,以后转正的机会多的是,女孩子最重要是得知道自重,得能掂得清自己的份量。” “知道了乔伯母,工作的事让您费心了。”春生往后挪了挪身子。 乔母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用手指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乔梁啊,要以事业为重,恋爱婚姻的事要往后放放,”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双眼,对坐在副驾驶的乔梁说:“你以后在县里工作,多去你贾叔叔家走动走动,你贾叔叔时常念叨你哩!他家小女儿贾漫瑶和你同届吧?人家大学都快毕业了,那可是重点大学里的高材生,你没事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别一天总和一些“半吊子”瞎混,能混出个什么名堂?”说着用眼角扫了扫春生,又说:“你和漫瑶小时候玩得不是挺好的嘛,长大也不应该分生了!” “知道了,”乔梁一面回答,一面回头看了眼春生,恰巧迎上春生的目光,忙转回头。 春生也迅速低下头,她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那种低到尘埃里的自卑感使她面红耳赤、坐立不安、羞愧难当。 接下来乔母和乔梁谈的都是一些亲戚朋友家的人和事儿,司机间或说上几句话,春生插不进话,只能默默地干坐着,自己觉得窘迫得快要窒息了。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进了县城,转过两条街,在一处路口停了下来。 乔母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对春生说:“前面就是红星造纸厂,你先去报到吧,我还要带乔梁去拜访几位亲友,就不进去了。” 春生跳下车,拿出行李,吉普车掉转车头,疾驰而去。 春生背着行李往前走了十多米,看到红星造纸厂大门,告诉看门儿人说是来报到的,看门的指着前面一幢二屋楼说:“劳资科在那里。” 从大门到那二层楼还能有200多米的距离,春生背着行李在一楼找了一圈儿,最后在二楼最里面找到了劳资科。 春生敲门,屋里有两个办公人员,抬头惊讶地看着她,春生放下行李,用手抹了下额头的汗:“我是来报到上班的。” 劳资科长是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戴上花镜,在两个册子上努力地翻找后,再次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春生,春天的春,生命的生。”春生把行李往办公室角落里拽了拽。 劳资科长又在刚才的本子上找了一遍,又另外拿出个本子仔细察看后说道:“没有你的名字,你是哪的啊?” 春生心中一紧,感觉不妙,脱口而出:“瓦拉尔的。” “你先回吧,这班你暂时上不了。”劳资科长说完起身出了屋。 春生象是在大冬天被泼了冷水般冻在那里,工作上的事她不懂,工作程序是怎样的她也不明白,看乔母的样子工作这事儿也不象是假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春生越想头脑越乱,理不出个头绪,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挪回到大门口。 乔梁在大姐家安顿下来后,午下,乔母便带他来到贾叔叔家,贾叔叔与乔书记是老战友,乔梁小时候常去他家玩耍,这日在贾家闲谈叙旧到傍晚,贾家夫妇热情挽留在那里吃了晚饭,天色暗黑方才回到家。 春生在厂大门口等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夜色袭来,下班的人们陆续走出大门,四周陷入黑暗中,偌大的厂区安静下来,远远的几幢房子渗出一丝光亮,朦胧中隐约可见房子的轮廓和移动的人影。 春生虽然经常来县城卖山果儿,但也只局限在车站一带活动,她不清楚现在这里是什么方位,离火车站又有多远,她要找到火车站,只有在那里能找到小旅店,今晚在旅店先住下,明天等乔梁来了再说。 正想着,门口走出两个人,春生连忙打听火车站怎么走,两人看是个带行李的女孩,都忍不住问她为何会在这里,春生只好实话实说。 其中一人说:“火车站可不近,你打算带着行李走去?” 春生也意识到这点:“我能把行李寄放在这里吗?” 这人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可以先把行李放我这儿,我是生产一部的,” 春生道谢的话音还没落,这人已扛起春生的行李走进了厂区。 十多分钟后来到了一排低矮的平房前,进了大门是一条很旧的走廊,地面是灰黑的水泥地,两侧是一个个的房间。 这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进了门,屋里还有两个男人,正围着热气腾腾的饭锅煮着面,这人放下行李后没有一丝停留转身出了屋:“我骑自行车载你去火车站吧。” 借着宿舍昏暗的灯光,春生此时才看清这人的长相,浓眉方脸,中等身材,身型健硕,头发有些许自来卷。 春生犹豫,外面已经黑透了,人地生疏,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就点了点头。 这人很快推来了自行车,用力一蹬,抬腿骑上了车,春生几步小跑跳上了后座。 骑过两条长街,又转了个弯,便到了县城火车站,这个地带春生不陌生,她跳下车来道谢,这人挥了挥手骑车走了。 春生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昨晚一宿没睡加上今天的奔波劳累,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春生原想今日早些在厂门口等乔梁,由于起得晚,走到厂里已九点多了。 “你怎么又来了?现在真的安排不了你,”劳资科长看到春生后无奈地说。 春生咬了下嘴唇:“我是想问,和我一个地方的乔梁来了没有?” “来了,在宣传科。”劳资科长爽快地答道。 春生在一楼找到了宣传科,办公室门没关,里面有四五个人,正围在一张办公桌前,原来是在观摩乔梁写的毛笔字。 见春生来了乔梁兴奋地问:“你被分配到哪儿了?寝室安排好了吧?食堂去过了吗?别忘记换饭票和粮票。” 见春生不语,乔梁走出办公室追问:“怎么了?” 春生失落地说:“根本就没有我。” 乔梁以为听错了,再次确认后脸色便沉得很难看,他来回踱着步,“你跟我来,咱们去找厂长,”说着乔梁拉起春生的手就走,春生的脸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跟在乔梁后面,乔梁也意识到由于着急失了分寸,便不再说话。 二人来到厂长室,门紧关着,乔梁刚要敲门,厂长从办公室大步走出来,并没搭理门外的二人,乔梁忙拦下厂长,厂长字正腔圆地说:“我急着去县委开个会,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乔梁忙跟上前去:“只占用您两分钟时间,我们有重要的事儿。” 见乔梁说得这般紧急,厂长又回到了办公室,乔梁和春生紧接着跟进了屋,乔梁急切地说:“我是刚来的乔梁,这是和我一起来的张春生,我们都是瓦拉尔的。” “噢,老乔那儿的”,厂长点了下头,似乎想起来了, “可是她的工作劳资科还没具体分配呢。”乔梁认真地说。 厂长面无表情,也没言语,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瓦拉尔的那个人你安排一下,对……合同,对……”放下电话后边往外走边对二人说:“去劳资科吧”。 乔梁回了宣传科。 春生来到劳资科,顺利地办理了手续,被分配到生产一部,试用期一年,每月58元,一年后每月90元。 劳资科长又把她带到厂办:“这是生产一部新来的员工,给安排一下宿舍吧。” 厂办的人答:“女工宿舍可没有别的空位了,只剩下常美欣那间了……” “就那间吧”劳资科长答。 第六章 在红星造纸厂的日子 春生跟着厂办的人来到宿舍,并不陌生,就是昨晚来过的那幢平房。 红星造纸厂大约有在职员工一百来人,大多已结婚,剩下单身的青年男女,不是家在本县就是住在亲戚家里,住在厂里宿舍的单身青年并不多,男女加起来也就十多个人。 这幢平房本是个库房,座西朝东,北半部依然堆放着杂物,只南半部有五、六个房间做了职工宿舍,每间大概住个三、四人。 春生住进来的这间女寝室是西侧最里面的一间,屋里放了三张单人床,有一张上面铺着被褥,看样有人在住,剩下两张是空床,春生选了靠窗子的那个。 她来到昨晚放行李的那间宿舍想取回行李,门却是锁着的,厂办的人告诉她,这个时候都在上班呢。 春生绕过宿舍来到生产间。 一些人各自忙碌着,眼前到处是各种工序的半成品。 春生找到部长,递上劳资科长开的报到证,这男人看了报到证,又瞟了眼春生,便向车间里面走去,春生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部长一面检查着各道工序的生产工作,一面寻找着什么人,最后在休息室找到了杜小莉: “给你们制浆组分个劳力,别总唠叨人手不够。” 杜小莉看了看春生:“一个瘦弱的毛丫头也算个劳力?你以为都象我这么能干呢?” 杜小莉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微胖的身材,短发使她看上去显得很干练,说话的嗓门很大,雷厉风行地安排着各项工作,象个领导的样子。 “你的任务就是把那里的材料搬到这边制浆间里来。”杜小莉指着外面那大堆的树皮树枝吩咐春生。 已有七八个人围在那堆材料前忙碌着,春生加入到他们中来。 “你也来一部了?”有人和她说话,春生发现是昨晚送她去火车站的人,忍不住兴奋地喊:“这么巧啊,我正要找你呢。” “我叫刘国仁,他们都叫我果仁儿,”这人说着憨厚地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笑容看起来让人倍感温暖,春生觉得象遇到了旧相识一般,便和他交谈起来,很快熟络了。 刘国仁教春生怎么干活儿:将这些从林场运来的碎料装进推车,推进制浆间,放入几个大铁箱里,撒上化学制剂进行酿造,然后放入搅拌机里切碎磨细,筛选后进行漂白洗涤,最后制成原浆。这只是造纸的第一道工序,还要经过调制和抄造,最后才能制成纸。 春生觉得这工作蛮有趣的,虽然也是从事体力劳动,但是劳动强度比青工队轻了许多,春生也应付得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刘国仁说:“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去我那取行李。” 春生答应着,忽然又窘迫起来,因为她的餐具还在行李里呢, “你还没来得及换饭票和粮票吧?没关系,先用我的,” 刘国仁脱下工服接着说:“饭票不能一次换得太多,因为住宿的人少,食堂也只是工作日的中午才有饭,所以平日的早晚饭,节假日都得在宿舍自己做,你餐具足吗?我这里有多余的饭盒,你拿去用就行了。” 春生一边说谢谢一边想:“这人心思还挺细。” 办公楼最西面一楼就是职工食堂,每周一是换饭票和粮票的日子,春生的粮食关系还没有迁过来,只能先用刘国仁的饭票和粮票。 她从来没有在食堂里吃过饭,不知道怎么打饭,便坐在椅子上等着,乔梁也来食堂了,远远地看见春生便走过来:“这些饭票是我向我们科长借的,你先拿去一半用吧。” 今天是周三,还要三天才能换到饭票,春生便留下十元钱的饭票:“算我借的。” 刘国仁很快就打回两份饭菜,看到乔梁在这里,双眼快速地扫了下乔梁,友好地笑了笑,露出了白牙。 乔梁走后,刘国仁问道:“这就是和你一起来的乔梁吧?” “你怎么知道的?”春生不解。 “一上午早就传开了,说宣传科来了位能写会画的才子,”刘国仁把饭菜往春生面前推了推。 “能写会画?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春生有些疑虑。 “才来第一天就卖弄才华,很快就会黔驴技穷的,”刘国仁似笑非笑。 吃完午饭,刘国仁把春生的行李搬到宿舍,春生铺好床,开始整理物品,这间寝室除了三张床外,窗子下有一张桌子,门口处还有一个衣柜,春生拿出书本杯子等物品摆到桌子上。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会儿,你抓紧休息一下吧。”刘国仁说完出了屋。 这些年春生已习惯中午的时间看书学习,她坐在桌子前,翻开了书本。 忽然门开了,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进屋后就在床上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说:“我听说寝室来了新人,回来看看,”春生一听是室友,忙站了起来。 “我回来取点东西,这就走,晚上也不回来了,在亲戚家住。”说着找到了东西,一阵风似的走了。 或许人与人的相处就象风一般的吧,春生叹道。 人心就象风般捉摸不透,变幻莫测。 和煦的春风转瞬就可成为狂风暴雨,亦或变成突兀的龙卷风,令人猝不及防,招架不住,在肆虐的狂风里苦苦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抓住的可能是黎明的曙光,也可能是虚渺飘荡的浮云,亦或是一股神奇的魔力,片刻便可烟消云散、风平浪静。 下午春生提前十分钟来到车间。 杜小莉已经到了,她查看着几大箱材料的发酵程度,又用手拿起来捏捏,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有些酸苦,又混杂着些许腐臭,非常刺鼻。 “留下两个人搬运,其余的人过来碎料!”杜小莉喊着,十五六个人缓慢地动起来, “你也过来,”见春生犹豫,杜小莉招呼, “下次上工记得穿工服,别打扮得象千金小姐似的,”杜小莉扯着嗓子喊着,丝毫不顾及春生的颜面。 “我从家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有带工服,”春生羞愧地解释道。 “大梅子,去给她找件工服来,”杜小莉吩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女人。 这女人很快拿回件海蓝色的粗布工装,上面粘着成片的灰渍,后背处有几个大褶子,春生穿上它站在工人队伍里,是那么的不起眼儿。 下午的工作是将铁箱子里的材料放入切割机里切碎后筛选,这里没有自动化的生产线,需要人工用桶提过去。 “去上面两个人”,当箱子里的材料在地面上够不到的时候,杜小莉发号施令。 地下的人都在迟疑,没人愿意主动爬上两米多高的铁箱上去装料。 杜小莉见此情景,甩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木凳就爬了上去,她挽了挽裤管儿,拿起铁锹干起活儿来,大梅子连忙拿来了靴子递了上去,下面有男工人也跟着爬了上去。 “你快下来吧,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嫁人可就费劲儿了!”岁数大一些的男工人笑着劝杜小莉, “有什么办法呢?一群老爷们,不如半个好老娘们,”杜小莉扯起来毫不逊色。 “用不着这么拼吧?”有人低声道。 “她若不是这么拼,这些大老爷们,能轮到她当组长?”有人低声回道。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穿工服的汉子急冲冲地走进来,没有说话,进来就开始干活儿,人群格外安静。 “杜老蒙,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杜小莉看了下表,厉声问道,其余的人都屏住呼吸,只剩下工具摩擦的声响。 “不就是晚个十分八分的,至于嘛,象要杀人似的。”杜老蒙咕哝着。 “扣你这个月的奖金,”杜小莉毫不留情。 “迟到三次扣一天工资,迟到五次扣当月奖金;请假三天扣当月奖金;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取消当月奖金。”刘国仁低声向春生背诵红星造纸厂的考勤制度。 “大伙儿加把劲儿,争取下午完工,”杜小莉给大家鼓着劲儿。 制浆组有二十来个工人,要保证每日2吨原浆的生产任务,工厂机械化程度低,一半的工作要靠人力完成,在红星造纸厂流行一个顺口溜儿:制浆任务重,抄造工艺精,调制工作如散步。 家里有门路的都想办法坐了办公室,一些工人找门子求人送礼调出了制浆组,只有刚来的和没有门路的人在制浆组干着,人越少活儿越重,活儿越重人越少,象个逃离不开的死循环,上演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不管怎么样,制浆组工作比青工队的还是轻了许多,春生还是很满足的,她没有停下学习,学习是她的动力,是她的精神支柱,伴随着她度过一个个难熬的日夜,在学习中她看见了光芒,她向着那束光风雨无阻奋勇前进,直到筋疲力尽累趴在地也无怨无悔。 晚上下了班,刘国仁特意放慢了脚步,等春生走上来后一起往宿舍走。 “我晚上煮面,给你带一碗吧,”刘国仁很自然地说, “好的,谢谢。”春生笑着转过头。 春生简单洗完脸后,去厂外的小卖部买了蛋糕、面包和油荼面等食品,以备随时充饥。 回来后便坐在书桌前继续算着中午没算完的数学题。 全神贯注的时候,刘国仁做好面端了过来,他把自己的那碗也端了来,坐在春生对面的床上吃了起来。 春生接过一看,是葱花汤的鸡蛋面,汤里泛着点点油花,香气扑鼻,便推开书本吃了起来。 “你在复习?还准备考大学吗?”刘国仁看着桌子上的高中课本问春生, “我没考过大学,高中都没上过,初中毕业就上班了,”春生直言不讳,眼前这碗面的香气和入口后的满足感,让她从容淡定,即便是掀开自己并不光彩的经历也值得。 知道春生是在自学高中课程后,刘国仁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似乎不太相信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世界有时是那么的滑稽,有时又是那么的无奈,有许多人,每天坐在教室里不喜欢学习,书都翻不进去,恨不能马上离了学校; 有的人,对她来说坐在教室里学习是件奢侈的事,是只能渴望而难以实现的梦,只能在劳累了一天后,用那么一丁点儿的休息时间学习,心里念的脑里想的都是读书。 命运弄人,你愈想得,偏不可得; 命运不公,有人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有人却历经千辛万苦也未必得到。 “你真了不起,不用老师教就能自己学习高中课,我上学时老师讲了都听不懂,”刘国仁钦佩地说。 “我上学时也没这般爱学习,那时不懂得珍惜,做了苦劳力以后才发现,读书很重要,不读书,就只能一辈子当工人,”春生颇有感触地说。 “能在国企当一辈子工人,我觉得也挺好的,有多少人一辈子做的都是临时工啊,”刘国仁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吃完了面。 春生不再多说,自悔刚才的话语欠考虑,让刘国仁有些不自在了。 刘国仁收拾了碗筷:“晚上早些休息,汪思琪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住了,你一个人晚上要锁好门窗,”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春生胡乱地答应着,知道了中午那个风风火火的室友叫汪思琪。 刘国仁走后,春生一直在书桌前学习,不知不觉已到午夜。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四周静得出奇,仿佛世界已经沉睡了,一阵倦意袭来,春生打算去趟厕所后再睡觉。 这幢宿舍没有室内厕所,只能去外面院子里的公厕,春生拉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这幢宿舍是离厂子院墙最近的房子,从窗子到院墙也就五米左右,借着屋内的灯光,隐约可见外面萋萋黄草,在没化净的冬雪中僵直地立着,院墙外是黑漆漆的树林,不高的院墙使人能看见树的树冠部分,在黑暗中象连接在一起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不不寒而栗。 春生意识到应该有一个手电筒晚上起夜用,此刻去哪能弄到呢,这么晚了敲门去借不大好,最后她在房间里找到一盒火柴,揣上它走出了宿舍。 最近的厕所在西北角落,要走过两幢厂房,途经生产一部、库房和生产二部,春生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光亮和白天的记忆向前走,那些原本普通的房子在夜晚的黑暗中变得奇形怪状,象张牙舞爪的魔鬼,机器、材料、甚至烟囱看起来都象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原形毕露,显现出狰狞的面目。 春生的心怦怦地乱跳,一根接一根地划着火柴,终于来到了厕所前,她小心翼翼地划亮一根火柴,在光芒最亮的时候走近了厕所。 破旧砖墙上浮着灰黄色的粉尘,大小的缝隙龇牙瞪眼,一个个黑洞洞的蹲位象野兽张开的大口,春生快速地解决完提好裤子,又划亮了火柴往出走,不经意地扫了眼与男厕所的隔墙,这隔墙上下也有几个大小不等的窟窿眼儿,在上部一处稍大的窟窿处,春生发现似乎有一只眼睛正望向这边,春生迅速地转过头,一秒没敢停留,甩开腿拼命往回跑,她不确定那一定是人的眼睛,但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的气氛已经不对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寝室,插上门栓,又察看了窗子,一切稳妥方才躺下睡了。 厕所的一幕让春生很久没有睡着,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眼睛忽而明亮,忽而暗淡,远看象眼睛,走近看却是灰黑相间的一块玛瑙,春生正要拾起来,却听见有人叫她,她四处寻找,发现是乔梁在茂密的森林里向她走来,恐惧中的春生好象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不断地向乔梁招手,乔梁由远及近就要来到她身边,走到一半的时候象被什么绊到,突然摔倒下去不见了踪影,春生慌忙向乔梁跑去,却发现脚下原来是条河,把自己和乔染隔开了,她不会水,怎么也过不去那条河,急得团团转,却发现乔梁在河里仰面闭目漂着,顺流而下经过她面前时乔梁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惊恐、有疑惑,有痛苦,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只剩下翻滚的河水在咆哮,春生感觉心象被剜走般疼痛,她大喊着乔梁的名字,眼泪涌了出来,边哭边往河的下游跑。 周围是瓦拉尔的山,脚下是熟悉的林间荒草路,耳边只剩下风的声音,春生跑了很久,河上却再也没见乔梁浮出来,她开始失声痛哭,哭得很用力,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春生看看枕边还是湿湿的,回想梦中情景,暗自庆幸这只是个梦。 早上起来,春生冲好油荼面,拿出面包和蛋糕,叫刘国仁过来一起吃早饭,刘国仁没有拒绝,他立马变得神清气爽,心花怒放地哼着小曲儿来到春生房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如同青春少年收获爱情般,他的笑容里有蜜渗出来,一对年轻男女在一起吃饭,屋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什么。 刘国仁面色红润,话也多了起来:“我今年二十四岁,是梦加子镇的,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工两年,去年才来到这里的,” 刘国仁边说边用眼瞟着春生:“我还有两个弟,一个妹,大弟在咱们县雪糕厂上班,小弟和妹都在上学呢!” “我也是有两个弟,一个妹。”春生忽然想念起自己的弟妹们。 “在家里当老大亏啊,好吃好喝捞不着,干活儿出力的事儿一大堆,”刘国仁感叹地说,却也一语道破老大的酸楚。 春生苦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大的苦,尤其是做老大的女孩儿,定是吃苦在先,享受在后,若不是家中长女,她此刻应该是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如要是个男孩儿呢,也早接了父亲的班儿,家里老大偏又是个女孩儿,就只剩吃苦的份了。 同为家里老大的处境,使春生和刘国仁有了共鸣,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慰藉,境遇相同的人更容易走得近。 吃过晚饭,刘国仁面带羞涩地敲开春生的房门:“这个……给你……” 春生接过刘国仁带来的脸盆儿,有些不解。 “留着晚上用吧,就别去外面上厕所了。”刘国仁说完转身走掉了。 春生也不免红了脸,呆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自打来到红星造纸厂,春生便不常见到乔梁,只知道厂区宣传栏里的内容被重新书写过,遒劲有力的毛笔字配水墨画,规范的粉笔宋体字配简笔画,据说都是乔梁的手笔。 春生整日在车间忙,很少去机关办公楼办事儿,中午乔梁有时在食堂吃饭,有时不在食堂吃,即便在食堂相遇了,他也是混在一群人中,春生也没有和他单独说过什么话,只是感觉乔梁走过的地方,便惹人驻足,每当他来到食堂或走在厂区,总会吸引众多目光,暗地里受到的议论也很多。 乔梁打扮入时,在这样的小县城算是引领时尚的人,又是这般工人聚多的地方,就更显得时髦流气,一些人看得上,一些人看不上。 年轻的姑娘倒是都很喜欢他,他又很会与女孩子相处,所以很快便与厂里的年轻人打得火热。他住在大姐家,吴宪成做着生意,每当进了新款服饰,总会想着给乔梁带上一两件儿,牛仔裤、皮夹克、墨镜、貂皮帽子都是吴宪成送给他的,就连写字的钢笔也是18K金的,毛笔更是价格不菲的浙江湖笔,也是吴宪成给他掏弄来的。 多才多金,长相帅气、衣着不凡的乔梁自然引得姑娘们注目,纷纷打探他的家世背景。 “听说你和乔梁是一个地方的?”从不主动与春生说话的汪思琪近日却总找春生套近乎。 “嗯”春生答道。 “那他今年多大?他是大学生吧?他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他有女朋友吗?”汪思琪问开了。 春生原本想与她拉拉家常走近些,听见这些话,她的心缩了下,盯着汪思琪一张一合的红唇和里面的白牙,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我们都不说话的,”春生应付着汪思琪。 “啊?那你不是白和他做一回老乡了吗?” 汪思琪嘲笑道:“你可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么优秀的人在身边你就不动心?”汪思琪盯着春生嗲声嗲气地问,春生垂下头,不敢看汪思琪的眼睛。 “我可是被迷得不行了,他简直太帅了,”汪思琪在春生面前毫不掩饰对乔梁崇拜。 “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呢?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汪思琪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春生。 “我也很常时间没见他来食堂吃饭了,”春生低声说道, “你这不也是惦记他么?”汪思琪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不是你想的这样,”春生不知该怎样解释。 汪思琪倒蛮大方地安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那样的青年才俊,会有很多姑娘喜欢的。” 春生忙岔开话题:“我来了快一个月了,你回宿舍的时候并不多,这个周六晚上我请客,咱们一起吃火锅,你能来吗?” 汪思琪想了一下说:“周六晚上我有安排了啊,去我姑妈家吃饭,我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是个部队转业的营长,”说着又大笑起来,春生也笑了,她倒比较喜欢汪思琪的直爽,认为她是一个简单又天真的人。 “那随你好了,我心意可是到了,”春生原本也只是想让一让汪思琪。 “如果你把乔梁也请来,我就去,管他什么营长不营长,”汪思琪眼睛一转,闪过一波妩媚的眸光。 下午工作中,春生和杜小莉请假上厕所,有两个女工友也一同请假上厕所,三人同行,在厕所里春生对那两个工友说:“我慢,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待那两人走远,春生快速起身,绕过生产车间向办公楼走去,来到宣传科,只乔梁一人在屋,他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见春生来了,放下笔起身为春生倒了杯水:“我说左眼怎么跳呢,原来是贵客到,” 乔梁什么时候都不忘制造捧腹的机会,可是春生听了却无比心酸,自己算什么“贵客”呢,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株无名草罢了,就算这株草再怎么顽强,再怎么坚韧,也敌不过百花园中的芬芳,草终究只是草,是没办法和鲜花比的。 “最近怎么不见你去食堂吃饭了?”春生笑问, “我朋友开个服装店,最近忙着给他做店面设计和宣传,中午都是和他混在一起。” 乔梁语速不快不慢,语调温和:“我这段时间忙,也没顾上你,怎么样?工作辛苦不?住宿生活还适应吗?” 春生第一次觉得乔梁的声音那么温暖,仿佛有股磁力般吸引着她,听着是那么的舒服。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就这样和他坐着,只他们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只听他说话就够了。 春生没答话,乔梁觉得有些奇怪,忙将她仔细打量,宽大粗糙的工服却也将优雅的身型显现,面色白晰里透着红润,一条粗长的辫子,额前几缕散发,并没见什么异常。 春生也抬头看乔梁,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我上周刚买了个电饭锅,这周六晚上在寝室做火锅,你能来吗?”春生从沉醉的状态回过神来, “周六我通常比较忙,”乔梁面露难色。 “你帮我找了工作,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春生认真地说。 “你若是为了谢我就不必了,不用这么客气,”乔梁说道。 “也不只是谢......”春生忽然说话不利索了, “很长时间......没见了......平时也见不到你。” “那好吧,我把课串到别天,”乔梁下了决心。 办公室的门开了,回来了两个宣传科的同事,春生起身告辞,走出屋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又来一个啊!” “车间的啊?” “能成吗?瞧那一身灰......” 春生加快了步子,回到车间。 第七章 张春生做东 星期六上午,杜小莉实行定量包活儿,每人提碎料二十桶,完成二十桶任务后即可下班,大家都加快速度飞奔忙碌。 周六半天工作日,明儿又是休息日,早干完早下班,这种工作安排比较受工人们喜欢,偷懒的耍不了滑,能干的也不吃亏,效率高。 刘国仁提完自己的二十桶,帮春生提了十桶,一共用了不到二个小时就下班了。 春生买回做火锅的食材,又买了几样简单的小菜,收拾了寝室,一切妥当后,她对着镜子重新梳好了辫子,换上了一件很合体的粉红色马海毛毛衣. 汪思琪到的时候,乔梁已在寝室坐着了,她忍不住尖声叫道:“天啊,太厉害了,你居然真把乔大才子请来了!你可知道乔大才子每日得赴多少约啊!” 乔梁站起来笑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汪快嘴啊!” 汪思琪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明媚的艳阳,又好似娇艳的花朵,她咕起小嘴,娇声说道:“虽说是张春生请客,毕竟我也是这间寝室的主人,乔大才子能来是不是也冲着我的面子啊!” “汪姑娘客气了,早听说和财务汪快嘴过话尤如利刃拂面,今日一试果不其然,好生锋利痛快的嘴啊,” 乔梁也面带笑容,那笑容的明媚丝毫不比汪思琪逊色,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开来。 春生屋里屋外地忙着准备餐具食材,刘国仁说:“我来帮你洗菜!”汪思琪见状忙接过话茬:“这局面怎么象你们两口子请我们两口子吃饭呢!” 屋里气氛顿时凝固了。 尴尬的是春生与乔梁。 春生气愤地喝道:“你若再胡说,看我撕烂你的嘴,” 汪思琪不生气反倒变本加厉地笑道:“你装什么正经呢?谁不知道你在制浆组的活儿都被刘国仁包了。” 春生的脸红了起来。 汪思琪停了一下接着感慨:“乍暖还寒的初春,翩翩少年,身着白衫,我是抵抗不了这浓浓的荷尔蒙的味道,”说着用无限迷离又忧郁的眼神望着乔梁。 乔梁还没见过这么直白说话又如此不加思索的姑娘,也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措手不及,好在他反应快:“你是提醒我把外衣穿上,少散点味儿吗?”乔梁身穿白色休闲大毛衣,咖色外套在衣架上挂着。 汪思琪忙抢过乔梁的外衣:“这外衣上的男人味更足,你穿上它我会更加把持不住的。” 汪思琪说着在乔梁的外衣上嗅了嗅:“我向往的手已伸出,只等乔大才子来牵,我们共赴爱河!”汪思琪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笑道。 “快别提河了,我有河水恐惧症,一想到河头就晕,”乔梁比划着说。 “听说你还是见义勇为好青年呢,这光环怎么都罩你一个人身上了呢,我说老天就是不公平,”汪思琪快言快语地和乔梁对话。 他俩都住亲戚家,亲戚家里又都比较宽裕买了彩色电视机,最近在播放武侠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他们俩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电视剧上,从剧中情节说到演员的情况,争论黄日华与翁美玲现实中是不是也是情侣。 这样的话题,对春生与刘国仁来说如同听天书般,自然插不上话,春生每日的生活除了工作几乎就是学习高中课本,她都没有看过电视,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 吃过饭,乔梁与汪思琪同路,顺便送她回家。 刘国仁对春生说:“今天是周末,要不咱俩去看场电影吧?” 春生怅若所失,无精打彩地说:“还有太多功课没做,平日里工作忙,学习时间少,休息日得抓学习。” “那你学习,这些我来收拾。” 刘国仁把饭后的杯碗盘碟洗涮干净,整理妥当才回自己寝室。 这晚春生没有学进习去,她无法集中思想,脑子里总是闪现身穿白毛衣的乔梁笑容可掬的样子,琢磨着他和汪思琪的谈话内容。 他会喜欢汪思琪吗?春生分析起来。 “他喜欢我吗?他对我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春生回想着与乔梁交往的一幕幕,心里问自己。 见不到乔梁,会想他,担心他。见到乔梁,又觉得他离自己那么遥远,怎么也够不到,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陌生。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家家户户庭前忙,看那富有生命力的种子自黑黑的沃土中探出头来,绿意、生机、蓬勃从这时候开始滋生漫延。 植物是最遵守自然规律的物种,无论是阳光雨露,还是狂风霜冻,它们都坦然接受,不慕虚荣,不惧生死;生则盎然,死亦静美。默默地为这缤纷的世界奉献一抹颜色。 红星造纸厂有大片的土地,每年春季,厂办组织职工种地,种植的蔬菜差不多够食堂一夏天吃的。翻地、打垄、播种,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远处走来几位身穿制服警察模样的人,他们在院子里四处走动察看,然后进入办公楼,几次进出后,厂办主任来到劳动着的人群前,找到春生说:“你现在马上回寝室,快去!” 春生晕头晕脑地往寝室走,一路上都在想是哪里出了错,是不是电源没关好,是不是哪里漏了水。 回到寝室,发现那几个警察已经在屋里了,正在和汪思琪说着什么,这时技术部的小夏也来了。 “就常美欣死亡一案,我们针对有关情节还要再次进行调查确认,希望你们能如实告知,”其中一位警察说道。 “这是常美欣生前住的寝室,她死前最后一晚也是在这里度过的,哪张床是她住过的?”另一位警察问道。 汪思琪指了指窗边靠南侧的那张床说道:“现在是张春生住着的。” 春生不禁出了冷汗。 “你是哪天住进来的?”警察问。 春生想了下说:“三月十三号。是个星期三。” 警察又说:“三月十三号是距离常美欣死亡一周时间,你住进来后,有没有发现她的什么东西?” “从我住进来后,这间寝室一直是我一个人在住,我不清楚哪些东西是她的。” 汪思琪解释道:“这间宿舍原本是我、常美欣、小夏三人住,常美欣死后,小夏调到别的寝室去了,我就一直住在亲戚家,常美欣的东西据说她家人都拿走了。” “今天你们三个人都在,再重新确认下,有没有常美欣遗留下来的东西。”一个警察命令道。 三人开始查找,小夏在抽屉里找到自己的几个头绳和几支笔,还有床下面两个纸箱里一些书本也是她的。 汪思琪和春生也在清理查找,经确认,最后找出几样常美欣的物品:一双拖鞋,一双丝袜,一把木梳和一面小镜子,靠着床的墙上粘着一幅图画,是演员陈冲的生活照,也是常美欣贴上去的。 春生将图画揭下来,里面还贴着一张一九八四年全年日历的财神图像,日历上的有些日子划着圈,有些日期划着X,警察揭下这张财神图,墙上露出了斑驳的划痕。 “常美欣死的当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警察收好了常美欣的几样遗物后,开始了问话调查。 “三月六号是常美欣的生日,晚上下班她就出去了,说是有人请她吃饭,晚上九点多回来的,还给我们带了点心,看样子是喝了酒,回来不多会儿就躺下睡了。大概夜里十一点多,她起来上厕所,我还问用不用陪她去,她说不用。我们就接着睡觉了,天亮后才发现她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汪思琪讲述着当天的情况。 “她有男朋友吗?或是有什么关系密切的人?”警察继续追问。 “她没有公开来往的男朋友,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男朋友,来往密切的人也没发现,她对男人的态度都差不多。”小夏说道。 “三月六日晚她究竟和什么人吃的饭,你们仔细想一想,她有没有透露出什么相关的消息?”警察急切地希望能找到新线索,在关键细节处不断询问引导。 “她这个人平日就是那副样子,嘴巴很严,我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只说朋友请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多说,她不说我们也懒得问。”汪思琪报怨着。 “她有什么追求者吗?”警察继续深入问话。 “虎子好象对她有意,但她比虎子大四岁,对虎子不大上心。据说还有一个上学时的同学对她也不错。”小夏补充道。 “如果有新发现或是想起什么和案件有关的事情随时来报告。”警察做好笔录后,便去库房部找虎子去了。 春生深吸了口气,明白为什么一直是她一人个在这间屋里住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被死鬼缠上。 汪思琪忽闪着大眼睛对春生说:“之前没敢告诉你,怕你害怕,你又没别的地方可去,还不如不知道这些的好。” “常美欣是怎么死的?”春生忍不住问, “奸杀,下体裸露,就躺在厂区院墙外的荒草里,被发现时已经是三月七日中午了。死得挺惨,我们没敢去看……” 春生倒吸了口气,后背直冒冷汗,身体似乎也打起了冷颤。 “她长得漂亮吧?”春生的牙齿似乎也在打着哆嗦。 “是挺漂亮的,事业做得又好,就是年纪大了,都27了还挑挑捡捡的呢,眼光高得很,”汪思琪撇了撇嘴, “她若不是这般挑剔,早些结婚搬出去住,何至于发生这等不幸的事。”汪思琪叹道。 室内沉静下来,良久春生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住?” “这个不一定呢!”汪思琪从悲伤的氛围中回神过来,眨了眨眼睛:“我若和乔梁发展迅速,就直接结婚搬出去住了。”汪思琪边说边察看春生的神色。 春生面无表神。 “我劝你呀,尽快和刘国仁把婚事定下来,早些搬出去住,省得在这儿担惊受怕的。”说完汪思琪不等春生答话便出了寝室。 留下春生一个坐在床上发呆。 第八章 杜小莉坠入爱河 五四青年节,厂工会组织文艺晚会,鼓励广大职工积极表演节目,并准备了丰厚的纪念品。 这种活动,是擅长文艺的人大展才华的好时机,年轻人都在为表演做准备,岁数大一些的就几人凑成一个小组演合唱,各个部门也都极力推荐好的节目,力争晚会内容丰富多彩。 在主持人人选定夺上却发生了插曲,工会组织的这次活动具体由宣传科承办,男主持人定了乔梁,前两届女主持人是杜小莉,今年汪思琪却主动要求做女主持人,颇有当不上不罢休的劲头儿:“我也能主持,集体活动就要积极参与,这主持人的滋味也得让别人尝尝?凭什么她一个人独享?” 工会主席来做杜小莉的工作,没想到杜小莉也十分不乐意:“这主持人我可从来没说过不当,况且我都连续主持两年了,你们把我换掉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释。” 工会主席没想到杜小莉会是这么较汁儿的人,一个车间工人居然没给她这个工会主席面子,便有些不悦地说:“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永远在一个职位干到死,我们工会是一个很公平的集体组织,这次晚会的目的就是让全体职工积极参加活动,让我们红星造纸厂这个大家庭能有更高的凝聚力。” “当初可是你们找到我非让我当这个主持人的,还说我在基层当领导,具有基层号召力与组织力,怎么如今不需要这些了吗?”杜小莉毫不示弱。 见杜小莉态度强硬,工会主席变了一种语气,以轻柔商量的口吻说:“上得了山也能下得了河才是能者,好事坏事的都得轮流着来不是?你都主持两年了,她那么愿意当这个主持人,你就成全她一回吧!” “我为什么要成全她?我成全她谁成全我?把我换掉,大家会认为是我做得不好,以后我还怎么管理工人?”杜小莉不肯让步。 最后工会主席只好把这个情况反应给了厂委,请厂委班子定夺。 领导班子成员包括厂长,三位副厂长,副书记一人,工会主席一人,共六名同志。 大家的看法基本相同:论形体长相,汪思琪更象主持人,况且她嘴巴伶俐,能言善辩; 但是杜小莉反应机敏,语言诙谐幽默,主持风格更接地气,换掉她也并不合适。 讨论再三,最后厂长说:“能不能让她俩都上?” 工会主席觉得这样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假如再有人想当主持人呢?总不能都上吧?不行就抓阄儿吧,看运气,这样公平,谁也没得话说。” 班子成员同意抓阄儿这个方法。 工会主席做好了两个阄儿,叫来了汪思琪与杜小莉,两个人当着党委成员现场抓阄儿,汪思琪往年对这个主持人并不感兴趣,今年是奔着乔梁去的,乔梁是男主持人,她争取每个和乔梁接触的机会,她选了又选后拿起一个纸团,心里默默祈祷,打开一看却是空白,汪思琪咬了下嘴唇,将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杜小莉得意地笑了,将剩下的那个阄儿抓起打开,上面写着“主持人”三个字,这届五四文艺晚会的主持人仍为杜小莉。 “去找乔梁吧,他是晚会的舞台策划。”工会主席对杜小莉说道。 乔梁没在办公室,杜小莉在职工活动中心找到了他,正和几个人调配电源音响等设备。 乔梁把写好的主持稿交给杜小莉:“回去熟悉熟悉,尽快背下来,有时间咱俩还得合几次。” “背下来?我这一天也没有时间啊!我们一线工人每天挥汗如雨象冲锋在前的战士,哪象你们坐机关办公室的清闲自在的!”杜小莉似乎不满意乔梁的安排。 “我的时间也很紧,也要工作之余抽空练,办公室与一线工人只是分工不同,机关每日也有很多工作要做,”乔梁语重心长地解释, “往年也没这么繁琐啊!”杜小莉颇为不悦, “以前是因为我还没来啊!”乔梁笑着转过头望向杜小莉。 看着眼前的乔梁,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尤其那笑容,象夏日里的骄阳,能瞬间驱走潮湿阴冷,杜小莉一时竟没有了言语。 “我先回车间工作了,你都什么时候有时间?”杜小莉觉得心跳有些急促。 “中午吃完饭有一段午休时间,咱们可以用来排练,”乔梁回答。 晚上回到家,杜小莉拿出了主持稿读了几遍,发现文稿主题鲜明、措词优美,语句通顺自然,读起来朗朗上口,整篇稿件连贯得体,既概括了红星造纸厂的继往开来,又不过分夸张,既文雅又不脱离实际。 杜小莉惊异于乔梁的文字功底,传说乔梁诗书作画无所不能,看来还真不虚名。 杜小莉虽也见过乔梁两面,在印象中不过是锦衣玉食相貌出众的公子哥罢了,现在看来并非徒有其表,况且就只这外表已令杜小莉心荡神驰了,英俊帅气是其次,杜小莉欣赏的是乔梁说笑言谈举手投足中表现出的风度与洒脱,喜欢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样子,嘴角那似有似无浅浅的酒窝儿看起来既调皮又温暖,那双温柔的眼睛象微波轻泛的湖水,只望了一眼便已深深轮陷在其中。 杜小莉已经二十六岁了,高中毕业来到红星造纸厂工作,由于工作认真,性格直爽泼辣,只用了两年就被提拔为制浆组组长,她为人公平正直,工作中敢做敢为不怕得罪人,制浆组二十来工人竟被她管得服服贴贴的,人们背后都叫她“女魔头”。 别看杜小莉整天粗布大衫打扮随意,扯着大嗓门喝来喝去的,在选择伴侣上可是挑剔得很,一般男人入不了她的眼,也难怪,手下管理着十几个大老爷们,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勤快麻利的、慵懒拖沓的,各色男人每天被她呼来喝去,没有点能耐和本事的男人她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更别提谈对象了。 男人们呢,也大多不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女人,觉得她没女人味儿。 所以看上她的小伙她看不上,她看上的人看不上她,她的婚事是个大难题,家里已经急得不行了,相亲安排了一场又一场,年龄大了,眼看着挑捡她的人多了起来,父母一次次找她谈话令她降低标准别再挑下去了,再过个两三年可就彻底成老姑娘了。 可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强求不得,哪个女人不想嫁个如意郎君呢,同不喜欢的人过日子生活还有什么乐趣而言。 自从和乔梁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后,杜小莉知道自己遇到了意中人,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没道理可讲,也是这般美好的事,这种感觉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心。 中午食堂,春生打了饭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乔梁看见春生一个人,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五四晚会节目单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你什么也没报么?”乔梁吃惊地问春生,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我原本就没什么才艺,”春生淡淡地说, “我觉得你的身材跳舞一定很好看,”乔梁鼓励道, “我能会跳什么舞?锯木舞还是挥锹舞?”春生似乎气不顺。 不知道为什么,在乔梁面前,她变得不会好好说话了,不是尖酸刻薄就是弦外有音,不是挖苦别人就是嘲笑自己,这其中的原由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小莉原本坐在那边,吃了一半看见乔梁,便端着饭盒移了过来,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俩合一遍怎么样?”杜小莉问乔梁, “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乔梁笑道。 汪思琪打好了饭也来到了这张餐桌,她笑意盈盈地在春生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我就喜欢凑热闹,让我一个人吃饭都尝不出滋味儿,”汪思琪用勺子优雅地挖出一口饭放入嘴中,她身穿红色风衣,弯曲的披肩发散出着阵阵清香,春生与杜小莉都穿着工服,象山野里静默的灰麻,暗淡无光,相比之下,汪思琪象是松林中娇艳的百合花,妩媚多姿。 她抚弄着长发:“我新做的发型,你们看漂亮不!花了我十多块钱呢!” “漂亮!本来就象洋娃娃这回更像了,”春生戏弄道, 杜小莉瞟了眼汪思琪不屑地说:“黑狗熊戴墨镜,净整这洋样儿,漂亮有啥用啊,一阵风都能吹走!以后结婚生孩子都不能健康,谁不长眼睛敢娶你我就服他。” 汪思琪气得脸都木了,但是片刻便平稳了下来,从嘴边狠狠地吐出一个字:“切!” “说话这么臭,你这种悍妇才是没人要呢。”汪思琪回击道。 乔梁见气氛不对开起了玩笑:“依我看啊,你们都这么厉害了还嫁什么人呢,一人娶几个男人回家侍候着,过过老佛爷的生活!”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杜小莉看着乔梁饭盒里的饭菜,皱了皱眉头问:“你每顿只吃这么点?” 乔梁说:“我在家里吃得多,食堂的菜咸,我吃不习惯,” “哦,怪不得你很少在食堂吃饭呢!”汪思琪似有所悟, “明天我从家里给你带午饭,别吃食堂的菜了”杜小莉怜惜地看着乔梁, “不用麻烦了,我中午对付一下就行……” 没等乔梁说完,杜小莉不由分说地喝道:“什么不用,就这么定了,我们敢紧排练去吧,下午还有工作呢。”说着拉起乔梁走了。 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汪思琪气得牙根直痒:“要吃也得吃我带的饭!怎么什么事都有她呢!真是个欠儿。” “谁让你嘴慢了呢!我看你这汪快嘴到了她跟前儿,嘴也不快了,”春生平静地说。 汪思琪白了春生一眼。 职工活动中心,杜小莉和乔梁排练,在主持细节上进行商量整合。 杜小莉发现乔梁在主持上训练有素,无论是语调语速,还是感情拿捏,都掌握得很好,吐字清晰,声音优美,象一个专业的主持人。 相比之下自己就差了很多,象一个业余人在念稿子,语句的力度和感情又掌握不好,很是着急。乔梁也发现了问题,在发音、停顿、抑扬等细节上不断指点杜小莉。 想要达到专业的主持水平,并不是一两天的事,杜小莉不想和乔梁差距太大,工作之余很刻苦地练习发音,每天中午请教乔梁对她训练指导。 她早上在家做好饭菜带给乔梁吃,那些饭菜是她精心准备的,每一粒米上都蕴含着她对乔梁的爱,菜品营养丰富,乔梁很是喜欢,对她做的饭菜赞不绝口,杜小莉很陶醉和乔梁在一起的时光。 一次,乔梁纠正杜小莉主持中的一句话,告诉她尾音上挑效果会好,杜小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主持这么专业,是学过吗?” 乔梁笑了笑,露出她喜欢的白牙:“我爱好播音,在广播电视大学学过一段时间。” “看来,我直觉没错!”杜小莉欢呼道, “你听过市电台相约八点半这个节目吗?”乔梁问杜小莉, “我知道那个节目,只每周日有,主持人挺能搞笑的,” 乔梁停顿了一下问:“你觉得这个节目好吗?” “我不大听广播,只是偶尔一次听到过,节目内容很新颖,主持人主持风格独特,挺适合年轻人的,但是每天都听广播的我爸却不喜欢这档节目,说全是扯犊子!” 乔梁低头沉思片刻,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问道:“你觉得那里面的男主持人怎么样?” “我看水平和你差不多,还没你主持得好呢!” 杜小莉本想夸赞乔梁的,听起来却象是另一种味道,话音刚落便后悔地吐了吐舌头。 乔梁尴尬地笑了:“告诉你个秘密,这个事厂里还没人知道呢!” 杜小莉收敛了笑容,紧张起来,乔梁凑近了她的耳朵说:“那个男主持人就是我,” 杜小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的事呢?一个人怎么可能既在工厂上班,还能在电台主持节目,做着两份毫不相干的工作。 “是真的,我业余时间课串,在电台只主持了这一档节目,”乔梁对呆在那里的杜小莉说道。 杜小莉努力回想节目里男主持人的声音,和乔梁还真有几分相象,暂且就先信了吧。 “你本领太大了?电台都能去得上?”杜小莉直言不讳, 乔梁明白杜小莉的意思是说他家人脉广势力大。乔梁叹了口气,吸了吸鼻翼说:“我这一身本领可不是天生的,哪样不是刻苦训练得来的呢,你呀,还是抓紧时间练习吧,重要的地方可得多用用心!” 在杜小莉眼中,乔梁是近乎完美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一身才华,家世又好,不声不响地做着两份工作,挣两份工资,电台主持人的工作又是如此光彩夺目,令人艳羡不已。 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就在身边,杜小莉摁捺不住了,她那颗恋爱的少女心终于打开了,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象母亲爱护儿子一样呵护他,惦念他的衣食起居。 下雨天担心他没带雨具会有给他送伞的冲动,天冷又怕他不知添衣而忧心冲冲,尤其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会难耐不安,无奈的是这种种感情煎熬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翻滚,任凭爱的热浪将自己掀翻,扯碎、撕咬,也无法撞击到心里面的那个人。 这日中午排练时,杜小莉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乔梁说道:“主持的时候,咱俩的服装要选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得统一协调搭配一下啊!” 乔梁扑哧一下乐出了声:“你只要不穿工服来就好!” 杜小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工服,这些天中午都是穿着它排练的,明白乔梁是笑她穿衣太单调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星期日咱俩上街选两套主持的衣服吧,你喜欢什么衣服我买给你,”杜小莉深情地对乔梁说, 乔梁躲开杜小莉灼热的目光:“要买也是我买给你,我天天吃你做的午饭。” 杜小莉幸福的笑了。 周日下午,乔梁和杜小莉上街选服装,走了几家店铺没有相中的款式。 春夏交替的五月,又是五四青年节的晚会,乔梁觉得穿衬衫比较好,不拘禁又符合青春的主题,恰逢市面上流行一种格子衬衫,两人商量后定下主持人的服装:乔梁是黑牛仔裤配蓝格子衬衫,杜小莉是长裙配红格子衬衫。 牛仔裤乔梁已有好几条不必再买,只买了件蓝格子衬衫,乔梁为杜小莉选了件红格子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裙,付了钱。 杜小莉没有争着付钱,只是笑。 这天她心情很激动,仿佛在梦境里一般,她无比珍视这身衣裙,觉得幸福在向她招手。 第九章 张春生婉拒刘国仁 五月四日下午,文艺晚会如期举行。 杜小莉特意做了发型化了妆,和乔梁配合的十分默契。 他们二人的主持的确让广大职工眼前一亮,无论是衣着形象、主持内容还是专业水平都让人耳目一新,搏来了阵阵掌声。 乔梁作为男主持人本就很吸睛,又自弹自唱了两首歌曲就更耀眼了,他抱着吉他投入的样子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似乎大声的呼气都能打扰到这优美的旋律,没有一个准确的词汇能形容得出这样的画面:偌大的舞台中心,他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象喧闹中独处一隅的孩子,沉稳安静,忧郁孤单,当和弦响起,富有磁性的嗓音象是来自于遥远的王国,让人体会到了音乐的美妙,唱到高潮处,声声呐喊又展现着无尽的力量与狂野。 所有姑娘都为之着迷,为他鼓掌欢呼,汪思琪听得如醉如痴,双眼不曾离开乔梁,深深地轮陷在这场表演中。 当乔梁结束了弹唱后,汪思琪忍不住高声喊道:“再来一首!” 很多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再来一首!”响彻整个活动室。 乔梁又弹唱了一首《迟到》,曲调清新柔美,歌声婉转缠绵,人们被这种新型的表演形式吸引震撼了,用无比羡慕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春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乔梁,她坐在人群的角落里默默地做着观众,安静的同时也惊讶于乔梁的才艺,觉得他就象一颗璀璨的明珠,挂在天边最耀眼的星际,眩烂夺目,光彩照人,令人艳羡赞叹的同时又自惭形秽。 人们开始翩翩起舞,灯光暗了下来,旋转的彩灯时不时照在舞池里扭动着的人们身上脸上,这些带着笑容的脸洋溢着幸福与愉悦。 春生没有参加过这类节目,她不会跳舞,也没有见过这种一男一女搂在一起的舞蹈。 乔梁被众多的姑娘邀请跳舞,汪思琪在表演完一个民族舞蹈后,也找机会和乔梁跳舞,乔梁一曲接一曲地停不下来,杜小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嘴里禁不住低声骂道:“一群母狼,不能让人歇会儿。” 刘国仁来邀请春生跳舞,春生表情木讷,说:“我不会,”刘国仁热情地说:“没关系,我教你!” 春生随刘国仁来到舞池中,她没跳过种交谊舞,面对面的近距离接触让她紧张拘束,频频出错,不断地踩刘国仁的脚,她窘迫万分,对刘国仁说:“我跳不好,你还是和别人跳吧。” 刘国仁安慰道:“刚开始都是这个样子的,慢慢就好了。” 接下来刘国仁一直没有离开春生,一点一点地教她迈步、转身,春生因为踩不准节奏,和刘国仁的步子无法协调,一不留神,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人,春生忙回头道歉,发现被撞到的人是乔梁,他正和技术科的一个姑娘跳舞,见春生尴尬的样子,乔梁笑了笑,优雅娴熟地移动舞步,将同伴带到舞池的另一边,给春生和刘国仁腾出大的空间来。 见春生笨拙的样子,和乔梁跳舞的那个姑娘忍不住大笑:“要不把整个舞池都让给他俩算了,让他俩表演个摔跤舞,” 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听到了都咧开嘴笑,刘国仁也露出憨厚的笑容,春生也听到了,她不好意思再跳下去了,刘国仁陪她回到座位上:“以后每天我都教你跳舞吧,二商店那边有个舞厅,我们可以去那里。” 春生笑了笑没有回答。 时光荏苒,转眼就进入到夏季,这个伏天春生没觉得怎么热。 每天车间里的工作已经得心应手。 每晚的学习已成习惯。 为了节省时间,她中午多打出一些饭菜,晚上就不用再做饭,只专心学习。 刘国仁有时过来坐会儿,帮忙做些打水、洗衣、打扫卫生的活儿,春生也不和他多说,只是认真读书,他做完活儿就走。 八月的盛夏,刘国仁的母亲突发疾病,住到了县城的医院,刘国仁白天上班,晚上在医院里护理母亲。 刘国仁十七岁的妹妹正逢暑假,也来到县城里照顾母亲,刘国仁把她托付给春生,住在春生的寝室里,春生每天准备出两个人的饭菜,照顾刘国仁妹妹的起居。 春生认为好同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什么难事,有一件事倒是颇令她为难,刘国仁母亲已经住院快一个月了,她同刘国仁的关系较好,她该不该去医院探望刘国仁的母亲,不去情理上过不去,去吧,以什么身份去?会不会让刘家人多想,她犹豫不决,十分为难,快一个月了,再不去就出院了,不去探望一下实在说不过去,算了,不管什么身份先去了再说。 星期日,春生买了水果、奶粉、罐头等物品,准备和刘国仁去医院看望他的母亲。 刘国仁去取自行车,春生提着东西在大门口等着。 这时乔梁从外面走了进来,春生问道:“今天周日,你还上班?” 乔梁笑道:“我着急赶稿子,你要去哪?” 春生犹豫着,慢吞吞地说:“刘国仁……的母亲……病了,我……去看看,” 乔梁看着春生手里提的东西,低声问道:“你们俩正式在一起了?” 春生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个问题上原本就模糊,现在又是乔梁在问,她只觉得头有些晕。 乔梁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也对,刘国仁踏实稳重有责任心,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生觉得心口很疼,一阵麻木得说不出话来。 乔梁忽然变得面色沉重,凝望着春生,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深情地问:“能说说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春生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我……” 春生语噎。 这时刘国仁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和乔梁打了声招呼,接过春生手里提的东西挂在车把上,春生结束了和乔梁的谈话,和刘国仁去了县医院。 刘国仁的母亲得了脑血栓,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情况已有所好转,见刘国仁领了个姑娘来很是高兴,乐得合不拢嘴,她乌里哇啦地和春生说着话,由于吐字不清无法听清说的是什么,但能看出是兴奋与激动。 刘国仁也很高兴,这一个月来,工厂医院来回奔波,不曾睡过安稳觉,吃饭也是简单对付一口,往日都是无精打采心情沉重,今天仿佛是这两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回来的路上刘国仁哼着小曲,把车骑得飞快,春生一路上都在回想刚刚与乔梁的对话,乔梁那深情的目光和过于直白的问话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这样毫无遮拦的质问算不算真情流露?是不是对她的表白? 他离自己那么近,能闻得到身上肥皂的香气,春生回忆着这一幕,心中无比的幸福与甜蜜。 “十月一放假你有什么打算?”春生被刘国仁的问话打断了思绪,发现已经到了厂门口,便跳下了车。 “和我一起回家吧,我们一起上山摘山葡萄去,酿成红酒,过年给你家带去些,”刘国仁继续憧憬着假期的生活。 春生只顾往宿舍里走,她的心完全不在刘国仁这里。 见她低头不语,刘国仁降低了声调,忐忑地说:“国庆节去你家也是可以的,我正想要拜见你父母呢,” 春生此时完全回过神来,她知道刘国仁对自己的心思,明白去家里拜见父母意味着什么。 她同刘国仁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到了刘国仁的许多照顾与帮助,刘国仁已经把她当成了女朋友,可是她对刘国仁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对刘国仁的付出可以那么自然坦然地接受,甚至已经习惯了他的呵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依赖他,可是一想到要和他结婚生子过漫长的人生,春生心里便觉得莫名的憋屈,是不甘心、不情愿。 “我一直把你当哥哥,让我再想想罢,”春生阴沉着脸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自顾回了寝室。 刘国仁象被浇了冷水般伫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傍晚,刘国仁约几个朋友出去喝酒,想起春生的冷漠与自己的付出,不免悲从中来无限感伤,借酒浇愁多喝了几杯。 餐中有人问他与春生的事情发展的怎么样了,刘国仁无奈的苦笑,进而失声痛哭,朋友们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人家没看上我,”刘国仁带着哭腔道出了实情,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看不上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刘国仁喝得半醉吐着大舌头说道, 众人见他悲伤的样子纷纷劝慰着: “就凭咱果仁儿这么能干这么会过日子,还愁找不到媳妇?” “没关系,好姑娘有的是,明儿给你多介绍几个” 一哥们忍不住问道:“你们俩天天在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儿,闹了半天是过家家游戏着玩呢!” 另一哥们气愤地说道:“没想到那张春生竟然是这般玩弄感情的人,这小丫头片子太阴险了。她除了长相还过得去外,还有哪样能拿得出手的?一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打三棍子都压不出个屁来,” 刘国仁不说话,只是一下下地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捋。 这哥们不解气继续说道:“我看她没什么好的,是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合同工,说不定哪天就被裁员回家了,家世也普通得很,配不上你,你等着,我明儿非给你介绍个比她强百倍的!” “就是因为她普通不出众,我觉得能有胜算,没想到她竟这般心高气傲!”刘国仁悲叹道。 见刘国仁说得悲切,几个兄弟为他打抱不平,竟然动了坏心思, “要不然,咱们把她搞臭,看谁还敢要她!” “干脆先下手为强,把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哑巴吃黄连也就认了” “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帮你” 刘国仁虽然多喝了几杯,但是还没有彻底糊涂,听到这些话后忙喝止住:“告诉你们啊,千万别动这肮脏邪恶的歪念头,且不说这是法制社会,大丈夫岂能做这等卑鄙下流之事?” 刘国仁表面上喝斥了几个兄弟,背地里何曾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春生独居一间寝室,每日学习到很晚,刘国仁也陪到很晚,他是个热血方刚的青年,在静悄悄的深夜,面对着心仪的姑娘,会有无数的幻想与冲动,好几次他都想抱住春生亲热,最终理智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吃过饭,刘国仁回工厂宿舍,秋日的凉风一吹,酒醒了一半。 走到厂区院里,迎面遇到乔梁加完班出来,乔梁闻到了刘国仁浓重的酒气, “怎么喝这么多酒,就你一个人?张春生呢?”乔梁扶住打着晃的刘国仁, “怎么?你惦记她啊?她此时也正想着你呢!”刘国仁一腔怒火冲着乔染发泄, 看着情绪失控的刘国仁,乔梁轻蔑地说:“你和张春生两个人不合适,你配不上她,” 刘国仁愣住了,他没想到乔梁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配不上她,你配得上对不对?”刘国仁对乔梁大吼道, “你错了,我也配不上她。” 乔梁看着刘国仁认真地说道。 刘国仁彻底懵住了,张春生在他眼里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了,没想到乔梁却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他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的脑子乱了套,转不过弯来。 见刘国仁不解,乔梁继续说道:“张春生有超强的忍耐力与自控力,她志向远大,目标明确,能持之以恒做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上进心和责任感都很强。别看她现在平凡得象粒砂籽,她可不是一般人,她这颗砂籽早晚会变成光芒万丈的金子的,你有信心变成钻石吗?” 看着离去的乔梁,刘国仁陷入了沉思,反复琢磨着乔梁的话,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个十九岁的普通小丫头片子,没文凭、没家世、没背景、甚至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怎么也看不出能有什么大本事,所以他认定乔梁是拿他开玩笑了,事后酒醒了也就过去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对春生好,他想着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捂热的。 这些天春生的内心不再平静了,自从那日和乔梁对话后,她的心里便象有巨浪在翻滚,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她的心。 乔梁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青工队时那个养尊处优、拈花惹草的公子哥了,他积极上进,多才多艺,工作认真刻苦,为人乐观正直。 春生恨乔梁为什么纠缠她的时候是那副屌样子,现在变好了却又不再纠缠她了,难道她只配做花花公子的玩弄对象? 假如现在乔梁还来纠缠她,她一定会答应的,让她做什么都行。 只是事与愿违,那时的乔梁她不喜欢,也知道那时的乔梁只是寂寞撩闲,对她并不是认真的,现在的乔梁身边有太多的姑娘追求,凭什么会爱她呢?自己又有哪一点是值得喜欢的?哪哪都不如别人,想来想去,春生决定还是把这份感情压在心里,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但是她又不甘心,那么真挚地爱着一个人,不让他知道都对不起自己的这颗心,是懦夫胆小鬼。 她要让乔梁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就算没有结果也要让他知道她是爱他的。 她压抑的情感终于要爆发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跟随着自己的心走,哪怕是一片狼藉也不能让自己后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春生一路狂奔来到宣传科找乔梁,却发现屋里坐着汪思琪和一个姑娘,汪思琪看见春生忙招呼道:“我们的乔大才子又发表新文章了,还是在知名杂志《香风》上发表的,快来看啊,” 乔梁不好意思地说:“快别大惊小怪的,这算什么?” 春生本是来向乔梁表白的,眼前的场面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又想起了父亲那年对自己说的话,还有乔梁母亲对自己的态度,知道她和乔梁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自己太傻太天真了,表白能有什么用呢?能让自己长了翅膀飞过那道沟吗? 春生呆在那里,神色凝重,不自然地附和着,转身要走掉的时候,乔梁把她叫住说:“我正要找你呢,” 春生心里一阵乱跳。 乔梁接着说:“十月一放假,我爸派了车来接,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春生正在为回家的事发愁,厂里给职工分了一些福利,每人一袋大米、十斤豆油、还有一些土豆萝卜,这么多东西坐火车怎么拿得回去,还真是个问题,如果能有方便的顺路车最好了,便答应了乔梁国庆节放假一起回瓦拉尔。 九月三十日下午下了班,宿舍里大部分人收拾好了行李物品,踏上了返家的行程。 刘国仁一下午都在等春生的回话,期待奇迹的发生。 到了傍晚,寝室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房间里凌乱的物品使气氛更加萧索凄凉,他知道春生不会来了,无奈地整理好物品,走出寝室,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消失在暮色中。 第十章 回乡 十月一日早上,乔梁早早来到红星造纸厂,处理完手上最后的工作后,来到春生寝室,帮她把大米豆油等物品搬运到大门口。 不一会儿接乔梁的车便开来了,乔梁迎上前去,车门打开,乔母从车里面走出来。 “妈,你不是说不来吗?”乔梁吃惊地问, 乔母笑道:“我可不是来接你的,我是来看看你贾叔叔,顺便把漫瑶接回家住几天。” 车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热情地和乔梁打着招呼。 春生见此情景便不想搭这顺路车了,上次和乔母同行使她很不自在,她不想再次陷入那种难堪,况且车上还坐着一个与乔梁青梅竹马的贾漫瑶,上次从乔母口中已知道贾漫瑶正在读大学,是校学生会干部,品学兼优,乔母总是让乔梁向她学习,想必定是很优秀的人,长得又很端庄漂亮,自己灰头土脸的,怎么好意思往人前凑。便对乔梁说:“你们先走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回去了。” 乔梁知道春生是在推脱,极力劝她上车:“还能有什么事?都放假了,你一个人在这怎么过?” 乔母见状走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一堆东西说:“小张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拿得了那么多东西?我们是同乡,你不要客气,顺路拉上你不费什么事。” 乔母一劝,春生便上了车。 乔母对贾漫瑶说:“这是张春生,你乔梁哥的同事,我们顺路捎她一程,” 贾漫瑶礼貌地打着招呼,表现得落落大方。 乔梁嘲笑道:“你这大学里的忙人,怎么也有空回家了?” 贾漫瑶微翘起两片簿唇道:“本来假期里有个社团是有活动的,你上次提到的两本书我在图书馆借到了,这次是专门给你送书才回来的,你还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寒假时带给你。”说着贾漫瑶从包里拿出两本书递给乔梁。 乔梁接过来兴奋地说:“太好了,真得要谢谢你,市图书馆藏书实在是太少了,什么书都借不到。” 贾漫瑶晃动着马尾调皮地问:“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乔梁神秘地说:“我最近刚学习了厨艺,可以做菜给你吃,” 贾漫瑶欢叫道:“这么巧吗?我也新学了一道菜正准备做给你尝尝呢,我们俩居然想到一起了!” “我没口福,酸甜咸辣都吃不了,我呀,清水煮白菜就可以了,好养活儿”乔梁笑道, “乔梁哥,你爱护嗓子也不能对自己太苛刻了,我这道菜不放油不放盐,清淡可口,正适合你呢,”贾漫瑶慢条斯理地说。 看着他们二人亲密和气的交谈,乔母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次漫瑶在咱家的生活起居就由你负责了”。 春生一路上很少说话,确切地说是插不上话,听着乔梁与贾漫瑶的对话,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大学里的事情,不懂精典名著图书,不懂乔梁为什么不吃酸甜咸辣,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乔梁了解得太少了,甚至都不知道他吃菜的口味,看乔母对贾漫瑶的态度,分明就是婆婆对未来儿媳的疼爱,自己是无法令乔母满意的,走进乔家是想都不能想的事,正是在这个时刻起,春生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和乔梁是无法在一起的,心中不免失落愁怅。 乔母是场面人,见春生在一旁很尴尬,便主动和她拉起家常:“小张啊,在厂里生活得还适应吗?” “挺好的,谢谢伯母关心。”春生机械地回答着, “车间里的活儿累不累?一个姑娘孤身在外不容易啊!”乔母似乎很同情春生的处境, “不累,我习惯了,”春生对乔母的关心有一丝感动, “有什么难处就对我们说,毕竟我们在县里认识的人多,” 乔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工作的事你自己要多争取,回头儿你乔伯伯再努努力,转正的事不难,先转了正再找机会往办公室调动。” 乔母一番话说得春生心里暖暖的,十分感动,忽然觉得乔母竞是如此慈祥和蔼的一个人,一语中的的关怀令她激动得近乎哽咽。 “嗯,”春生只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去找你乔梁哥,他可是一直拿你当小妹的,我相信他也有能力照顾好你这个小妹”乔母意味深长地说道。 乔梁受宠若惊般地接过话来:“她可不需要我照顾,她现在有人保护,照顾得好着呢!” 乔梁似笑非笑地问道:“刘国仁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呢?” 春生不语。 乔母表情复杂,问:“这么快有男朋友了?女孩子独身在外,可不能乱交男朋友,乔梁,你得帮她把把关,别上了坏人的当。” 乔梁心里想:什么心都操,人家哪就这么弱,半年就交了男朋友,可强着哩!嘴上却应着。 春生心里象打翻的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乔梁母子二人的对话让她很不自在,良久内心才安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当着乔伯母的面,我就认下这个哥哥,从今往后,乔梁就是我哥,我是他妹,今生今世决不悔改。” 乔梁和乔母呆住了。 乔母之前这样子,一来是想断了春生的念想,再许之以恩惠消其怨恨;二来是怕贾漫瑶多心,这样也算给贾漫瑶吃下定心凡。 没想到张春生就坡驾驴竟攀了上来,心想:这个丫头挺会把握机会的。 便也无话可说。 乔梁忙说:“我从小就不会照顾人,净是别人照顾我了,我哪会当什么哥。” 春生笑道:“咱俩正相反,我从小就是照顾别人,还没体会过被哥姐照顾的滋味儿,要不你认我做姐也是可以的,我来照顾你。” 众人大笑,一时间气氛活跃了起来。 春生回到家,家里诸事安好。 房前院落被奶奶和崔叔打理得井井有条,菜园子管理得整齐有序,郁郁葱葱地长满了蔬菜,连根大点儿的杂草都没有。 尹老太腿脚不那么灵便了,崔叔多了不少白发,略显苍老,除了在家里种菜外,也去山上做工挣些钱补贴家用,春生不在家的日子多亏有崔叔在。 母亲的病似乎又重了。 弟妹们长高了不少,饭量也增加了。 张德顺见春生回来了,还拿回大米豆油自是十分高兴,忙去市场买了肉,一家人包饺子,气氛温馨和谐。 吃过饭,春生叫过张德顺和孙淑兰,从衣服的里怀兜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半年的工资,你们收好,给弟妹们上学用吧。” 孙淑兰接过信封从里面拿出一沓钱,足足有三十来张“大团结,”十分惊讶:“你怎么存下这么多钱?自己也要留一些用,买几件象样的衣服,姑娘大了得打扮打扮。” 春生推回孙淑兰的手说:“吃住在厂里,上班穿工服,用不了多少钱,只是第一年工资低,明年每个月就能多三十呢!” 全家人兴高彩烈地欢度国庆。 春生想着搭了乔家的车还没有答谢,趁着节日正好拜访一下乔家,主要是看看乔梁在家做什么呢,心里还是对他有一丝惦念。 这日便摘了蔬菜来到乔家,正在院中纳凉的乔母迎了过来,春生笑道:“我在菜地里新摘的蔬菜,给伯母拿些过来。” 乔母说:“你太客气了,你看我们家的菜园子大不大?什么菜都有呢,” 春生笑着解释:“我知道您家不缺菜吃,但这菜是我奶奶在山东带过来的种子,咱们这边没人种的,叫“芝麻菜”,新鲜着呢,请伯母尝尝。” 乔母凑近了细看,确实没见过,是个新物种,便谢过收下了。 这时乔书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院里的陌生姑娘疑惑地问:“这是?” 乔母忙说:“这是张春生,”“ “张春生?”乔书记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 “就是和乔梁一起去红星的那个姑娘,”乔母低声提醒着, “哦,进屋坐吧,”乔书记似乎想起了这档子事。 春生向屋里望了望,犹豫了,乔母知道春生是在找乔梁,便说:“乔梁不在家,和漫瑶走亲戚去了,你进来坐吧,他们一会就能回来。” 春生说:“不了,我这就回去。” 假期里,春生只见过乔梁一面,是在一个艳丽的黄昏。 天边的晚霞象火红的花朵,乔梁和贾漫瑶走在树影婆娑的林荫路上,微风吹拂着贾漫瑶的长发,也将二人的笑声吹进后面春生的耳朵里。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与地面上的树影交融在一起,这个画面好美,在春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假期结束,乔梁陪贾漫瑶先回了学校。 春生一个人坐火车返回红星,厂里宿舍已经陆续返回了不少人。 春生来到寝室前,门是虚掩的,进去发现屋里变了样,那张原本空着的床上多了被褥,屋子里多了衣服鞋子等物品。 春生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这时门响了进来一个人,春生抬头一看,两人同时叫出了声。 第十一章 遇见 原来这人是春生初中时班里的学习委员姜丽丽,明年就要中专毕业了,来红星造纸厂实习。 实习生一般是不发工资的,因她家的一远房亲戚和厂长甚熟,所以每个月给发二十元实习费。 二人没想到会在此相遇,姜丽丽看到春生也颇为惊讶,详细问了经过后直言不讳:“能来这里真挺不容易,这是咱们县里有名的国企,效益好,工资高,家里费了很大周折我才来上,毕业后也打算留在这里了。” 春生没有如实说自己是通过乔梁来的,只是说家里托人找关系办来的,暂时是个合同工。 姜丽丽笑道:“也好,咱俩一个合同工,一个实习生,不愧为一个组合。” 春生心里明白,姜丽丽做实习生也就只一年的时间,毕业后就是正式国家干部,而自己的合同工不知道要干到多久才能转正,这个日子可能遥遥无期,只因自己在这县城里没有一点人际关系,唯一的希望就如乔母所说,要乔书记出面帮忙才有可能实现。 合同工和正式工的区别真的很大吗?表面上看不出来,工资上也没体现合同工比正式工低,但是正式工是经过劳动局入编的,是永永远远的铁饭碗,转了正入了编就象是黑户有了户口一样,从此生老病死单位都负责了,合同工只是和单位的暂时劳动关系,在医疗和住房分配上是不享受待遇的,现在是挣着工资,说不定哪一天这工资就挣不到了,正式工就不一样了,可以一票到底永永远远地把工资挣到死。 姜丽丽学的是林业经济,所以在技术科实习,她发誓要尽快做一件大事打开工作局面。 每天早上办公室里打水拖地擦桌的事自不必说,做好科长交待的事后还主动帮其他人完成任务,除此外她常往车间跑,熟悉造纸的工艺流程,嘴巴甜见谁都打招呼,所以大家对姜丽丽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她忙忙碌碌的一天下来累得疲惫不堪,早早就睡下,春生却还是执著于学习高中课程,要学习到很晚,难免会影响到姜丽丽休息,对此姜丽丽颇为不满,二人产生了嫌隙。 或许她俩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风风火火准备大干一场的技术人才,一个是缩头畏尾寡言少语的车间女工。 姜丽丽越来越不认同张春生,觉得她是一根筋太拧了,所以常对她说:“你一天天的还学高中课本有什么用啊?大好青春全浪费了,就算你考了大学也是成人社会大学,没有派遣证不包分配,也不是国家干部,只是有个文凭而已,和学校里的大学生是有区别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把工作的事弄一弄,将来上个夜大电大什么的就行了,一天跟个苦行僧似的多不值,哪怕好好谈个恋爱也行啊!” 春生不太明白姜丽丽所说的这些,她就想象一个正常的学生那样,读高中上大学,完成她未走完的路,所以很多时候面对姜丽丽的直白,她都选择沉默。 这一年春生的学习时间比以往多了,但进度并不如意,很多时候她思想无法集中,因为课程越来越难,自学起来比较吃力,到了年底勉强学完高二上学期的课程。 自从国庆节后,春生便喊乔梁“哥”,有了这层关系,春生觉得相处起来自然了许多,不会再瞻前顾后、七想八想的了,把他俩的关系定格在此,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彼此能很正常地交往,想了便去看,可以毫无遮拦地关心、惦念、彼此帮助。春生常去乔梁办公室,见人就直言:“找我哥!”时间久了,人们便相信两人真的有亲属关系,乔梁也含浑着说:“我们刮带点亲戚,” 春生每次回家也必去探望乔书记和乔母,每次去都不空手,或多或少地带上些自家产的小玩意儿,花不了多少钱却能表达一翻心意。 乔书记喜欢吃香椿芽,尹老太从山东带回的香椿芽干菜和种子,春生包了香椿芽馅的饺子送过去,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蛋咸菜等,从这一点上看,春生似乎比张德顺会处理人际关系。 杜小莉知道了春生和乔梁的关系后惊讶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春生腼腆说:“以前是不想公开,现在觉得公开了也没什么。” 使人不由得相信这是真的,杜小莉也确信他们是亲戚关系。 爱屋及乌,因为爱乔梁,所以也喜欢爱护他的这个妹妹,工作上杜小莉对春生网开一面,能关照就关照,不再象以往那般铁面无私,只因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已被侵占,使她再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时候,再也坚硬不起来。 杜小莉非常想和春生处好关系,低贱得已经近乎讨好,中午常会主动为春生打好饭菜,并送给她一些从自家带来的点心水果汽水等物。 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低到尘埃里,慢慢地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甚至连尊严都可以不顾了。 “你哥是没有女朋友吧?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杜小莉小心翼翼地问。 和春生在一起,杜小莉的话题最后总是要落到乔梁身上,杜小莉的心思春生早已知晓,她漠然地答道:“看不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什么类型的女孩他都合得来。” “那……他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杜小莉忐忑地追问。 春生内心忍不住嘲笑。 想不到工作时威风凛凛的杜小莉,也会变成这般低声下气。她冷眼旁观,杜小莉正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复,拿筷子的手紧张得不知放哪,几次夹好了菜又放下,春生对杜小莉的嘲笑变成了同情与可怜,从杜小莉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份无奈与辛酸是多么熟悉。 春生笑道:“伯母对未来的儿媳妇要求可高着哩,”见杜小莉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春生继续说:“要温柔漂亮识大体,”春生停顿了下看见杜小莉脸色有些苍白,又接着说下去:“要有学识有内涵有体面的工作,家世还要好。” 说完春生瞟了眼杜小莉,杜小莉的脸已经绯红,显然她没有一点是符合乔母要求的,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以后就朝这个方向努力,我可以变得漂亮温柔识大体,也可以象你那样拼命学习增加内涵……” 没等杜小莉说完,春生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你变得符合乔家要求不得个几年,那时我哥早已儿女成群了!” 杜小莉羞愧地垂下头,对春生的嘲讽竟也能容忍,她只恨自己不够优秀,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在面对心爱的人时竟然无法般配,那种忧伤、悔恨、低落的情绪能将人碾压得支离破碎。 汪思琪明里暗里、半认真半玩笑着表白过几次,都没有得到乔梁的正面回答,乔梁比她还能打哈哈开玩笑,几次下来,如同抛出去的绣球没有得到回应,汪思琪觉得要想得到乔梁的青睐并非易事,他可以对你笑,但并不是说明你很好;他可以和你愉快共事,便并不等于认同你工作出色;他可以同你私交甚好,但并不能说你们就是知心朋友。 乔梁象是小说里带着面纱的侠客,能看得见形状轮廓,却看不清容颜,似隐似现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汪思琪最近晚上经常加班,下班后天气太晚便在寝室住下,她常疲惫地唠叨:“财务工作不好干啊!非得认真细致业务超强才行。” 姜丽丽便笑问:“你学的就是财会专业,有什么可难的?要说难就是你学的知识都就饭吃了!”汪思琪打着哈欠懒懒地说:“才不是呢,我专业上好着呢,所以这次才把这么艰巨的账务交给我……”她突然停了下来迅速收回了后半句话。 为了不影响姜丽丽和汪思琪休息,春生搬了板凳坐在走廊里学习,来往经过的人都面露惊讶的神色,目光带着疑问望着春生,春生并不理会,只顾埋头钻研书本。 寝室里姜丽丽与汪思琪聊了起来。 “这张春生怎么后反劲儿?她上学时都干什么来的?不好好学习现在知道后悔了,”汪思琪不解地问。 姜丽丽叹了口气道:“她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上学时就可拧了,不过她可比我们多吃了不少苦啊,连青工队的活儿都干了!你知道青工队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恶魔渣籽混聚的地方,活累得很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姜丽丽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你听说了吗?她和乔梁是亲戚?” “知道,为了接近乔梁,现在不少姑娘都讨好她呢,土鸡一下变凤凰了,典型的借着香樟树爬上了天台,”汪思琪闭着眼睛不假思索地说。 “你觉得是真的吗?我和她是一个地方的,又是同学,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我们家那儿的人怎么都不知道他们两家有亲戚呢?”姜丽丽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着汪思琪,汪思琪听罢,沉思片刻仍迟疑地说:“我呢,倒是愿意相信他们是亲戚,原先是不想公开,现在想着公开能对自己有益处就公开了,”汪思琪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据说她的工作都是乔梁家给办来的,你再看看他们俩的长相,还真有些像呢,都是瓜子脸白皮肤,我倒觉得这象是真的。” 听了汪思琪一番话,姜丽丽没了回音。 汪思琪早就发现乔梁与张春生的关系很微妙,她宁愿相信他们是兄妹关系,也不想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一个土得掉渣哪哪提不起来的丫头竟然攀上了乔梁,关系居然处得和谐融洽游刃有余。 夜深了,走廊安静下来,只剩下春生翻书写字的声音,刘国仁走出寝室悄悄地来到春生身边, “还不睡么?”他轻声地问, “算完这两道题就睡,”春生低头答道, “太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在这儿陪你,”刘国仁坐在地上,拿出本小说自顾看了起来, “谢谢!”春生感激地望了刘国仁一眼,便又投入到无边的题海中。 暗夜里窗外的空旷与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令春生心绪不宁,深感不安,尤其是常美欣事件后,每到夜晚更是令住宿的人胆战心惊万分恐惧,春生每每回想起第一个夜晚在厕所里遇到的那双眼睛都会不寒而栗,对黑夜犹添了恐惧,刘国仁此刻的陪伴,让春生感觉无比安全踏实,能让她安静下来专心地学习。 第十二章 情到深处 情到深处人孤独,杜小莉如同初坠爱河的少女,深陷自己编织的梦幻情网里,尘封的情感闸门一旦打开,便如同泛滥的凶猛洪水般难以控制。 杜小莉单恋着乔梁,已然如醉如痴不能自拔,无法排遣的相思使她独自欢喜独自忧,百转千回难解其愁,相思苦,情难续,人孤瘦。 杜小莉变得郁郁寡欢,常常一个人沉默发呆,工作上也频频出差子,已被部长批评过两次。 这日又因材料发酵时间出了错,部长忍不住喝道:“杜小莉你究竟怎么回事?心是丢了怎的?再不改别怪我不留情面,扣掉你这个月的奖金。” 工人们也觉得她反常,私下里议论纷纷: “她若再这样下去,这组长恐怕干不长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龄女青年不嫁掉,总是个问题!” “感情受挫,外伤好养,情伤难愈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也都知道她苦恋乔梁的事。 杜老蒙扔下铁锹,甩着方步在人前摇头晃脑地把大伙招呼过来,悄声说道:“我听说昨天她去给宣传科那小子送饭,人家没吃,不但没吃,好象还没给好脸儿!” 众人纷纷唏嘘感叹。 一中年妇女直言道:“也难怪,那乔梁是咱们厂的红人儿,多少姑娘惦记着呢,听说家里条件很优越,人家能看上她吗?她咋就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呢!” 听到这样的谈话,春生通常都是在一边沉默,她原本话就不多,被同组的工人戏称为“闷葫芦”,这样的话题她更是无法参与,她心里是同情杜小莉的,她懂杜小莉的苦楚,因为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同时她也为杜小莉感到可悲,可怜她不懂得控制情感,糊里糊涂地越陷越深,在爱情这杯酒里醉得无法自拔,酒醒后必然遍体鳞伤。 她也曾无数次提醒过杜小莉要收情,泼她冷水,暗示她爱恋乔梁的事不可为,可是当面的嘲讽都没有让杜小莉清醒,暗示又能起什么作用,为了让杜小莉死心,春生故意说给她听: “我哥是不会找个比他大的媳妇的,那样太约束了。” “我哥最近太忙了,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他的约会太多了。” 春生还会向杜小莉透露,伯母又给我哥安排了相亲,对方是某某高官的女儿,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春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忍心看杜小莉的眼睛,即便不看,她也能感觉到里面的泪水,她知道杜小莉此刻的心情是十分悲伤的,如同深秋本就调萎的落叶遇到寒霜,零乱、焦枯、皱缩、碎裂、让目睹的人也倍感凄凉痛楚。 工作中她巾帼不让须眉,可以管理一群千差万别的老爷们,手段与方法都让人折服;在律已上也令人刮目相看,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必定先带头做到,她连续三年没有迟到过,总是提前来到岗位,为了能在体力上不输给组里的老爷们,她坚持每天跑步上下班,几年下来身体煅练得很棒,连感冒都很少得;唯独在爱情上如此狼狈不堪,深陷情爱的泥泽不能自救,窘迫得令旁人瞠目,令自己绝望。 一九八五年腊月十五,杜小莉很早就从春生处打听到这天是乔梁的生日,她用了三个月时间为乔梁织了件毛衣,黄绿色的中粗羊毛线配上新颖的麻花图案,十分新颖别制,颜色款式很适合乔梁的气质。 中午,厂里一些要好的同事为乔梁庆贺生日,有人订了蛋糕,有人带了熏鸡熟食,还有人准备了汽水啤酒罐头等食品,在食堂较僻静的一个角落支起一张大圆桌,众人围坐在一起开怀畅饮,杜小莉、汪思琪、春生也在其中。 春生送给乔梁一个很漂亮的保温水杯,汪思琪送给乔梁一条精美腰带。 最初乔梁不同意在厂里大张旗鼓过生日,架不住大伙的一番热情,又都保证不声张只是在一起吃个饭,方才同意了。杜小莉知道乔梁口味特殊,特意在家里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春生也知道了乔梁饮食寡淡,特意在寝室做好了长寿面装在里饭盒提了来。 乔梁并不大吃餐桌上的东西,全程果然只吃杜小莉带来的菜,这一细节被杜小莉看在眼里,心里自是甜蜜温馨。 有人来敬酒,乔梁平日里不饮酒,除非推不掉的酒才会喝一点儿,今天这酒不喝显然是说不过去,乔梁端起杯准备一饮而尽,杜小莉夺下乔染手中的酒杯,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仰脖就喝光了,酒杯往桌上一放:“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杜小莉知道这个周日,乔梁在市电台还有一场重要的节目要主持,喝酒会影响他的声带,会破坏发音效果。乔梁也是不想喝又不便推脱,他在电台兼职的事厂里鲜有人知,大伙不知道眼前这个已经很夺目的小伙子还有更耀眼的光芒,更不知道电台里最近很红的主持人竟然就潜伏在身边,而这一切在厂里只有杜小莉知道,春生也只是知道乔梁口味特别却并不知道其中原委,以为是他从小娇惯了的缘故。 又有人来敬酒了,还是被杜小莉拦下喝了。 杜小莉比乔梁大四岁,她像姐姐一样保护着乔梁,为他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能为乔梁做事她心里是无比的幸福甜蜜。 两杯酒下肚脸上已泛起了红晕,一部分是酒力,一部分来自于内心的激动,因为众人已经看出她和乔梁的不寻常关系,开始起了哄,玩笑他们二人是“强强联手”。 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宣传科长获得了消息来到桌前说:“这么个好日子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众人忙起身让座,乔梁也拘谨起来,有人给科长斟满了酒,乔梁给科长夹了菜,科长说:“我在那边已经吃完了饭,听说这边有热闹得过来凑一凑沾沾喜气!我科室里的年轻人得捧这个场,小乔啊,来我敬你一杯,愿你福寿绵长前程似锦......” 科长亲自敬酒,又是给自己祝寿,岂有不喝的道理,乔梁是一定得喝了,此情此景杜小莉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工作这些年,作为厂里小领导层的人物,知道什么酒能替喝什么酒不能替。 汪思琪此时故意怒激杜小莉:“宣传科长敬的这杯酒你总不能也替喝了吧!”众人也跟着起哄。 没等杜小莉说话,春生站了起来:“这杯酒我替我哥喝了。” 众人惊呼:“这杯酒你哥可不能不喝,你要替他喝也得经他同意呀!” 乔梁果真是要自己干了这杯酒,被春生抢了过来喝下,说:“要依他,哪杯他也不想别人替,哪杯不是真情实意的酒?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恨他太没酒量,平日里滴酒不沾,这个时候也不能逞强不是,想必同事们也是真心为他好,也不会介意勉强对吧?” 说着春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喝两杯抵一杯总行了吧!”科长笑道:“美女救英雄,也罢!” 喝过酒科长拍了拍乔梁的肩膀说:“后生可畏,好好干吧!” 长到这么大,春生不曾有机会喝过什么酒,她更是不胜酒力,两杯酒下去便觉头晕腿软,下午工作时力不从心。 杜小莉为了能早点下班参加乔梁晚上的宴会,实行了包工包活儿,每人十推车的任务,干完下班。 春生已经推不了车了,她无奈地坐在一边看着大伙儿飞快地忙碌。 杜小莉冲她喊道:“你可真怂,才喝了两杯就瘫了?” 她拉过春生的推车,拿起铁锹开始装起了料,装满后拉起了推车,身体前倾双腿用力向后蹬,将车子拉向制浆间,杜小莉每车都装得比较满,自己装自己拉,不一会儿就推完了五车。 刘国仁完成了自己的十车任务后,过来帮春生拉完了剩下的五车。 准备回宿舍的时候,杜小莉让刘国仁先走,自己有话对春生说。 刘国仁担心杜小莉会批评春生,忙解释道:“她下次一定会注意的,绝不会再喝成这样了。” 杜小莉生气地吼道:“叫你先走就痛快走,哪来这些废话?” 刘国仁走后,杜小莉对春生说:“你哥晚上还有聚会,咱俩晚上一起去,”春生虽说身体发软但神志还算清楚:“晚上的聚会都是他的一些哥们,咱俩又不认识,干什么去?去了说什么啊?” “咱俩得去给他挡酒啊,也难怪,你一个‘闷葫芦’,又是这么点个酒量,去了也没甚大用,不过你可以陪着我去!”杜小莉急切地说道。 春生忍不住想笑,但看着杜小莉一脸认真的样子便憋了回去。 春生盯着杜小莉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你快醒醒吧,你能替他喝得了一时,能替他喝得了一世?你这人醉得还真不轻!” 杜小莉急了:“你哥他不能喝酒,他也不想喝,晚上一定又会有很多人逼他喝酒,这可怎么办呢!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春生见杜小莉是真的担心乔梁,那份爱已深入骨髓是隐藏不了的,不由得一阵伤感:“他喝点酒能有什么?哪个男人还不喝点酒呢!不喝酒那种场合应酬不来的,以后人际交往会成问题,喝点就喝点吧,你不必担心他,” 杜小莉瞪大了眼睛看着春生,嗓音提高了一大截:“张春生,乔梁倒底是不是你哥?他的嗓子不能喝酒,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清楚吗?他将自己的嗓音看得比命都重要你不知道吗?” 杜小莉一通吼,春生也不甘示弱借着酒劲喊道:“一样是人,他的嗓子为什么就那么娇贵?他怎么就这么特殊?别人都是草就他是金子?一个男人用得着这么娇气么!” 杜小莉盯着春生看了一会,咬着嘴唇恨恨地说:“看来你真不是她妹。” 春生酒醒了一半说:“我只是想说我哥没那么娇气。” 杜小莉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厉声问道:“你连他在电台做主持人都不知道还敢说是他妹?” 春生彻底懵住,直愣愣地盯着杜小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 杜小莉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气急败坏地说:“相约八点半里的梁子就是他!” 春生清醒过来,确切地说是被震到了,震得有些发晕,思维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这种感觉很难受,象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睡眠中,又象是身在似真似假的幻境里飘荡。 梁子是现在很红的电台节目主持人,尽管春生不听广播,但是也见过姜丽丽说起梁子时眼里的崇拜,说他气质不俗见多识广,声音宽宏性感,猜他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想想乔梁平日里的总总,自己还是太不了解他了,不由得苦笑了下,也许他还会有更令人惊讶的事情也未可知。 春生很快便平复了心情,但是面无表情,低声对杜小莉说:“你想帮他挡酒也得我哥同意才行,他若不想你去,你执意去了必定会惹他不高兴,好事变成了坏事,何苦呢?” 杜小莉觉得春生这话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春生神色凝重地将她拉过来:“梁子这件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如果这群人知道乔梁就是梁子,非把他生撕了不可,这可是性命悠关的大事啊!” “放心吧,在这厂里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件事,”杜小莉无比自豪地说。 第十三章 痴情表白 晚上,一些同学朋友为乔梁庆祝生日。 乔梁自然不同意带着春生和杜小莉去,杜小莉十分担心乔梁,担心他招架不住朋友们的劝酒,怕他喝多了伤身体,怕他醉酒天冷路滑回不了家。 整个晚上杜小莉心神不宁,看了下表已是晚上七点半了,她来到邻居家借用电话,往乔梁的大姐家打了电话,乔梁果然还没有回来。 杜小莉坐立不安,腊月的天气异常寒冷,人喝多了醉在外面是很危险的,杜小莉越想越怕,她走过两条胡同来到乔梁大姐家,大姐家门外有一个路口,杜小莉站在这个路口上四处张望,这是乔梁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她无数次驻足的地方,她总是希望能在这里遇到乔梁,对面就是一个食杂店,杜小莉总是要多绕上两条街来这家食杂店买东西,心是跟着爱走的,她爱的人在这个方向,她就不由自主的来到这里,功夫不负苦心人,她真的在这个食杂店遇到过乔梁两次。有一次天太晚了,乔梁还亲自送她回家,一路上二人谈笑的情景令杜小莉回味无穷。 这晚杜小莉十分紧张,心里毛毛的,总感觉要出事,她定要亲眼看见乔梁平安才能安心。 她孤独地站立在冬夜人迹罕至的巷口,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她的身影,屋顶和路边惨白的积雪渗着寒凉,空气中飘荡着寒冬的气息。 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也是最考验人毅力的时候。 只十多分钟的功夫,杜小莉便浑身冻透瑟瑟发抖,双脚冻得胀痛麻木,她跺着脚来回走动,冷得受不了就去食杂店里暖一下再出来。 大概八点半终于等到了乔梁,杜小莉心中一阵激动迎上前来,乔梁胀红着脸,可能是喝酒的缘故也可能是寒风吹的,杜小莉很心疼,轻声问道:“喝了多少酒?”乔梁看上去明显比平时兴奋:“就喝了几杯啤酒,这么晚了你又来这儿买东西?” 杜小莉吱唔着:“是……,家那边的店没货了。” 乔梁问道:“买完了?我送你回家。” 杜小莉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激动地说:“你喝酒了,今天我送你回家。” 乔梁笑出了声:“我喝酒了也没醉,男人岂能让女人送!” 杜小莉不容乔梁争辩命令道:“不行,我今天就是要看到你平安到家才行。” 边说边把乔梁领到了家门口,并且把织好的毛衣递上去:“送你的生日礼物,是我亲手织的毛衣,第一次织东西,织得不大好。” 乔梁感到有些意外,颤抖着说了句谢谢。 杜小莉含情脉脉地望着乔梁,这件毛衣是她人生中编织的第一件物品,是边织边学、边织边问着完成的,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她的心血。 家人看见她织男式毛衣,认为她处了对象,为她高兴。 今天这件特殊的礼物终于送到了心上人的手中,想像着乔梁穿上毛衣的样子,杜小莉陶醉了。 “另外,还要谢谢你中午的饭菜……和……送我回家,”乔梁望着杜小莉露出灿烂的笑容。 风雪严寒,沉寂的黑夜,面对爱人温柔的注视,杜小莉仿佛窒息般热血沸腾,突然有种想抱住乔梁的冲动,便奋不顾身地冲进乔梁怀抱深情地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 乔梁内心一阵慌乱,将杜小莉推开:“怎么我没醉你倒醉了?” 杜小莉已然豁了出去,重新扑进乔梁怀里闭上眼睛,在这期盼已久的港湾中享受温暖。 良久杜小莉抬起头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能对你很好很好,我要保护好你,呵护你一辈子。” 乔梁再次推开杜小莉严肃地说:“我不需要保护,你是女人,应该由别人保护你才对,我们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不好,”杜小莉忧伤地说:“我每时每刻都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做朋友能做到这样吗?” 乔梁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他没想到杜小莉自己一个人陷得如此深,自己从没向她做过什么,甚至连暧昧的信息也从没向她传递,却弄成如此地步,不免悔恨自责起来,想想对她也只能无情下去,便冷冷地说:“我们不适合,我也从没想过和你在一起。” 尽管杜小莉料到乔梁可能会拒绝,但当真切地听到这些冷冷的话语出自他口中时,还是万分悲痛落下了伤心的泪,一路奔跑回了家。 她不甘心,她从小就不服输,只要想做的事就一定想办法努力完成,她暗自发誓,此生一定要嫁给乔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星期日晚上,春生没有学习,静静地等待收听“相约八点半”,她多次提醒姜丽丽把广播调好,姜丽丽奇怪为什么春生也对广播产生了兴趣,问她是不是冲梁子来的,春生红着脸懒得理她,姜丽丽嘲笑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听这个节目的人都是被梁子吸引来的,他的节目好着呢!既减压又长知识,还融汇了流行时尚因素,符合各种层次各种类型人的口味。” 到了八点半,广播里准时传来男主持人圆润愉悦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梁子……。” 春生一字一句仔细聆听,每句话都是柔中带着暖暖的笑,让人很舒服,确实有乔梁的痕迹,尤其是在和女主持人互动时的笑声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春生已经确信梁子就是乔梁,并且觉得这个节目确实有点意思,整个过程安排得丰富巧妙。梁子先是讲了发生在身边的趣事,然后男女主持人就此事展开评说,让听众虽然坐在屋内却足以了解身边的奇闻异事,接下来是名著分析,这一环节很受广大文学爱好者欢迎,再往下乔梁播放了两首流行歌曲,其中一首是他自己唱的,这也是他的高人气所在,自弹自唱水平不输专业歌手,节目最后他读了两封热情听众的来信,和听众做着近距离的互动交流,9点十分的时候,节目准时结束,春生听得意犹未尽,姜丽丽也直呼不过瘾。 走廊里走动的脚步声打破了刚才的宁静,这些人也是刚刚听完了“相约八点半”,有人嘴里还哼唱着刚刚播放的歌曲,还有人打听梁子唱的那首歌的名字。 不断回味节目的还有躺在家中床上的杜小莉,她不但听,而且每期都要录音,然后反复地听也听不够,那些录音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忧伤的夜晚,她痴迷于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让人联想到春日的阳光,她喜欢这歌声,悠扬婉转的旋律中透着淡淡的忧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持平这伤痛。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杜小莉比以往起得还要早,她将卤制好的花生装在袋子里,在上班的路上等待着,见到了乔梁,一肚子要说的话竟然不知怎样开口。 沉默着走了一段,乔梁问:“年前最后一天工作多吗?” 杜小莉说:“不多,这周开始就不加新料了,今天把剩余的工作收收尾就准备放假了。” “你电台里的节目停吗?”杜小莉轻声问道,她很想假期里也能听到乔梁的声音。 “停了,电台也放假。” “这是我做的卤制花生,你尝尝,很好吃。”杜小莉总是忍不住给乔梁做吃的。 “以后不要再做了,这是最后一次,”乔梁淡淡地说。 杜小莉很不习惯乔梁板起脸说话的样子,心里凉凉的,仿佛世界都冰冻了,面对心上人最直白的拒绝,杜小莉心很痛。 她不是不懂自尊自爱的女孩儿,只是内心最真挚的情感难以收回,如同深陷泥潭里的鸟徒劳挣扎一般,她在努力地寻找突破口,力争改变局面,她不相信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也不承认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 杜小莉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其实她只是嘴硬,自己哪有什么能耐呢!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随时会塌垮,不由得内心一阵酸楚,继而落下泪来,语气变得无比柔软:“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会喜欢我?我会为你改变的。” 乔梁停下脚步,面对杜小莉认真地说:“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不需要为我做改变,会有喜欢你的人出现的,他会关心陪伴你与你漫步人生路。” 杜小莉用一双泪眼盯着乔梁:“我的眼里心里全是你,再装不下别人。” 乔梁严肃起来:“有些事勉强不了,也改变不了,就象你们车间里制造的只能是纸浆,造不出酒来,是一样的道理。” 杜小莉愣住,她不是不明白乔梁所说的话,理是这么个理,却如何让她放下这一腔执念。 新年到了,人们即将告别过去迎接未来,彼此步履匆匆没有片刻的停留,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有人摔倒了不愿意起来,有的人笨拙地跑跳,有些人试探地想飞,人生百态不足为奇。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间轨道上行走,无法停止,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在生命的进程中前行,不管你愿意与否,也不管你是不是准备好了,岁月的车轮奔驰激荡,每个人都在这洪流中挣扎前进,稍不留神便被淹没受伤。 岁月中留下的伤痛要在时间的沉淀中慢慢愈合。 事实上,人们犯了错常常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认知上的错误,常把原因归究于不可抗力,费尽心思试图向时间证明自己是对的,是值得如此的,时间却从不回答任何人的任何问题,它不屑于这世间的万物,你崇拜也好忽略它也罢,它只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便足以令世人感叹,留下回味无穷的枝蔓。 岁月无情,光阴是最自然的静静流淌着的东西,属于每个人的时光就那么多,流没了就没了,如同人的血液一样珍贵,唯有珍惜再珍惜才能不失不悔于每一分一秒。 第十四章 冷语对痴心 一九八六年春天,沉睡了一冬的万物伴着春风舒展开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播种希望的季节,人们纷纷忙碌耕耘,祈望在收获的时候能有所回报。 姜丽丽从去年10月开始的试验也进入了尾声,她的毕业论文历时半年终于完成了。 论文是以红星造纸厂的生产为研究对象,从不同的选材和发酵时6间上入手,论述了最佳的成本产出比,与此同时姜姜丽提出了节约成本使生产达到最佳效益化的方案,方案被技术部主任推荐到了厂党委,党委很重视。 年轻人学以致用敢想敢干很有魄力,还没毕业就搞出了科研成果,如果方案切实可行将会大大改善厂里目前的生产状况,节约成本提高效益,作为即将正式毕业的姜丽丽来说,无疑是工作上的一次重大突破,姜丽丽此举一鸣惊人,方案还没有被认证通过就已经在全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厂里在省里和市里请了两位行内专家,打算组织各方面的人才招开针对姜丽丽方案的论证会。参会人员主要有厂委班组成员、技术骨干、生产岗位重要人员、一线生产工人代表等,工人代表要从生产一部和二部各选出一名,一部部长决定在生产任务最繁重的制浆组挑选,作为组长的杜小莉在衡量一干人选后,决定让张春生参加,杜小莉最近和春生关系走得近有意想提携她一下,来了一年多大部分人都不认得她,让她有机会露露脸儿,对将来的转正有利,再者也可以通过此事拉近同乔梁的关系。 大梅子和几个资历较老的人不服气,找到杜小莉讨说法, “她才来一年,还只是个合同工,怎么能做工人代表?” “她学历不高,闷葫芦似的人能论证个什么啊?” “人选得重新确定让我们心服口服才行。” 说实话,杜小莉也知道让张春生参加这个论证会有些牵强,春生在资历能力上都所有欠缺,组里原本有更适合的人选,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这件事上她就想偏袒张春生,就想让她出一回头露一回脸儿。 面对一群人的质问,杜小莉沉着脸,面色铁青,高声将张春生喊了过来厉声问道:“张春生,厂里招开姜丽丽的合理化方案论证会,你想代表一部工人参加吗?” 春生被现场的气氛弄懵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杜小莉骂道:“一天三棍子压不出个屁来,不去就给个痛快话,想去就给大伙一个说法。” 现场的人都被杜小莉的气势震慑了,纷纷安静下来。 春生坚定地说:“这个论证会我想去参加。” “好!”杜小莉激动地喊道,接着又黑着脸问道:“你凭什么能代表一部工人参加?” 春生镇静地说:“姜丽丽的节约合理化方案我仔细琢磨过,有几个方面我认为她处理得并不完美,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现场的专家,这件事关系到红星造纸厂和全体职工的利益,事关重大,这个论证会我必须参加。” “你们可都听见了?还有谁有什么见解要在会上发表?”杜小莉问道。 众人显然对什么合理化方案本身并不感兴趣,也未曾研究过其中的内容,便都沉默了。 杜小莉高声宣布:“这个会就张春生参加了。” 人群散去,杜小莉看了张春生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想不到你第一次在人前发言,话说得还挺有条理的。” 春生垂着头,有几分愧疚:“碰巧这两天姜丽丽的论文和方案就放在寝室的书桌上,被我看到了。” 杜小莉阴沉着脸低声命令道:“走,带我去找你哥,马上想一个理由,立刻!”说着拉起春生就往外走。 杜小莉在前面走得飞快,容不得春生多想便已到了乔梁的办公室。 春生急中生智:“哥,我忽然想起个事儿。” 乔梁放下手中的资料疑惑地问什么事。 “上次你提到的名著里的主人公叫什么名字来着?”春生都为自己的这个借口感到可笑。 乔梁看到躲在春生身后的杜小莉便明白了。 “于连,要看你就拿去吧”乔梁从柜子里找到《红与黑》给了春生。 春生接过书,冲杜小莉使了个眼色便出了屋。 室内沉静下来的气氛乔梁觉得十分尴尬,杜小莉却很享受,她喜欢与乔梁独处的时光,无论这时光是忧伤的、兴奋的还是沉默的,哪怕是静静地坐着也温馨,空气都是甜的。 她偷偷地望向乔梁正碰上乔梁的目光,四目相对如电闪雷鸣火光四射,杜小莉的心狂跳不已,忙低下头将视线移开来,乔梁也转过头继续看资料。 过了会乔梁愧疚地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手上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你就那么烦我一点不愿见到我吗?最近上班是不是改了路线?绕道走就为了躲我?”杜小莉深情地注视着乔梁柔声问道。 “我最近在帮朋友做策划没有回家,你没必要为我这个样子,会有人喜欢你爱护你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杜小莉松了口气,用祈求的语气说:“能答应我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不理我。” 看着杜小莉可怜的样子,乔梁无奈地点了点头。 杜小莉露出了笑容,小心地说:“我也想学习播音主持,你能指点帮助我吗?” 乔梁的眼中有一丝惊讶掠过:“这个只当业余爱好学学便可,切莫想着从事这个职业。” 杜小莉眼下并不考虑太多,只是想通过学习播音拉近同乔梁的关系,能有共同的话题,也能多一些接触的机会,只要乔梁还没有烦她厌恶她就好,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 到了六月末,姜丽丽要回学校参加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请了一个月的假,在火车站候车室里与乔梁不期而遇,乔梁在84年时已经开始了成人大专函授学习,85年时大专毕业,此次是去省城函授学习本科段的课程。 姜丽丽说:“巧了,我也要去项大参加函授大专的学习,然后再返回中专的学校参加毕业活动。” 在这趟开往省城的列车上,姜丽丽与乔梁的友谊正式拉开序幕,他们互相照顾,一起吃饭,姜丽丽性格活泼思想前卫又在校园生活过也算有些见识,与乔梁有很多话题,很快便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姜丽丽对乔梁说:“你业务能力很强,应该想着把厂里的宣传工作提高一个层次,搞搞创新,不要只局限于厂里那点子琐事新闻,可以试着向全省甚至全国宣传推广红星造纸厂。” “创新?”乔梁略有所思,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上有科长,再往上有厂长,方案不通过也难谈创新,想干事业得领导们支持才行。 姜丽丽又说:“咱们厂生产出的纸大部分销售在本市了,若能销售到省外前景不可估量呢!” 乔梁笑道:“你这会子又替销售部操上心了?” 姜丽丽笑道:“销售是不假,前提也是你们宣传在先,把产品广告宣传开来销路打出去,产品就好做了,可以先试试在电视广播上做广告,我有个同学在省城挺有门路的,我们可以找他帮忙跑跑省电台,若能在全省范围内把品牌宣传开来是莫大的好事。” 乔梁心中是赞同姜丽丽的,认为她果然是有思想有胆识有魄力不可多得的人才,佩服她的见识和谋略,心中惊喜也暗自感叹:难得红星造纸厂能有此人才,真乃企业的大幸。 正暗自思量,发现姜丽丽盯着自己等回复呢,便说道:“你这想法很好,我们此次便可以先跑跑这事儿,等回厂后我打个报告请示领导,如果能通过就可以马上实施。” “好,咱们到学校报完到安顿下来后,就开始办这件事儿,”姜丽丽兴奋地说。 到了学校,乔梁和姜丽丽各自报了到住进学校的成人教育宿舍,领取了书本资料、授课及考试时间表,一切顺利! 诸事妥当后姜丽丽在校园公用电话亭给省城的同学打了电话,说明意图并约定了相见的时间。 四天后的傍晚,他们在校外一个小饭店里见了面。 姜丽丽的这个同学叫董萧逸,父亲在省委任职颇有些能力,董萧逸也热情地为各类人办一些事情,就连学校的这次省里教学评估他都做了工作,在学校里也是数得上的风云人物,常引得一群女生追随簇拥。 姜丽丽心里自是喜欢董萧逸,四年的同窗情谊深厚,她也想过同董萧逸谈恋爱结婚生子,凭他家的势力在省城给她安排个工作不成问题,后来了解到董萧逸的父母都是省里的高官,他是家中独子,父母要求他找对象必须要门当户对,自己是穷山沟沟里普通人家的女儿,很难让董萧逸的父母认可,高官的家门难进,即便进了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姜丽丽便再没了这种想法,两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董萧逸吃罢饭胸有成竹地说:“等我消息吧。” 姜丽丽送过董萧逸回来后,对乔梁说:“省文化广播电视局规定,电视台不能随便播广告,有关部门要对广告内容形式进行审核,工商管理部门还要针对广告的产品进行检验,批准通过后才能播出,针对不同的播出时间和段位电视台会收取不同的费用。” “审批的标准是什么呢?”乔梁急切地问道。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标准尺度就由审批部门说了算了。我这同学关键就是能在审批环节上助我们一臂之力。” 半个月后,两人结束了省城的函授学习,姜丽丽去了中专的学校参加论文答辩,乔梁回到了红星造纸厂。 乔梁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查找整理资料,针对产品宣传这件事向厂里打了报告,报告首先需宣传科长签字,才能送交厂长办公室,再由厂办转交给厂长。 乔梁亲自找科长签字,科长看过报告后说:“这个思路不错,但是不要以你个人的名义来报告,应该算是我们宣传科集体的工作成果,这样吧你先放我这儿,有些地方还需要研究一下,回头改改我提交上去。” 乔梁看明白了科长的意思,他是想把这个创意归他所有,科长担心乔梁工作业绩出色会对他造成威胁,工作上不得不压制一些。 乔梁纵然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报告交给了科长任由他去汇报处理。科长把乔梁的这个报告稍做改动变成了自己的作品提交给了厂长,厂长果然很感兴趣,急忙召开党委会议通过了此方案,具体事宜由宣传科长负责,为了不让乔梁再插手这件事,科长派小周辅助办理此事的诸项活动,乔梁只管厂里的内部新闻、宣传和报道。 杜小莉果真报了市里的广播电视大学播音主持专业成人班,她很刻苦,工作之余认真练习,一段话要学上几十遍甚至上百遍,她总是会找到一些问题去问乔梁,每次乔梁只针对专业上的问题回答,其余不再多说什么。 这天杜小莉又在下班的路上等到了乔梁,准备和他探讨播音时语速及语调的运用,每次在路上见到杜小莉,乔梁的心情都很沉重,会莫名其妙地烦躁,他不喜欢杜小莉总是为那么一点子小事在上下班路上堵他,为此他曾绕过很多路,下班后也要故意不回家,等天色晚了才敢回家,即便这样有时也会在家门口被杜小莉逮住,次数多了导致乔梁一见到杜小莉就条件反射地紧张,心里也异常憋闷。 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乔梁低头继续前行,杜小莉在后面一路紧追,乔梁板着面孔说:“你一天象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般跟着我就能把专业学好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练习几遍。” 杜小莉小心地陪着笑道:“练习得差不多了才敢来找你,想念给你听听,总得有个地方展示展示。” 乔梁不耐烦地说:“别以为你学了几天播音主持就能当上专业主持人,这行业没你想像得那么简单,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你不是在电台里干得好好的吗?等我毕业了也去电台同你主持一档节目做男女搭档。” 乔梁不禁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和我比?你哪点能和我比?是长得好还是身材好?是学历高还是家世好?” 杜小莉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乔梁如此凶恶口不择言狂妄的样子。 乔梁走近她冷冷地低声说道:“断了你的念想吧,别再做梦了!”乔梁说出的这番狠话令自己都吃惊,他强忍住内心的愧疚飞快地走掉了。 姜丽丽返校归来,厂里准备召开她的合理化方案论证会,乔梁也忙着为此事宣传报导,忽听外面一阵喧哗,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争吵,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闯进门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环视了下四周恶狠狠地问:“你就是乔梁吧?”乔梁一面答应着,一面疑惑地问出了什么事,男子高声喊道:“你做下了好事不负责想跑?我妹在家不吃不喝哭了两天,你这个玩弄情感的骗子,我不来找你算帐算是便宜了你?”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对,一个大姑娘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被你搞坏了还想走得掉,真是小瞧我们了,必须得负责。” “瞅他那花里胡哨的打扮就不象个正经玩意儿,玩妞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子,今天非卸他一条腿下来不可,叫他再得瑟。” 原来这男子是杜小莉的哥哥,那日杜小莉被乔梁猛训一通回到家便病了,茶饭不思,也不言语,只是不停地流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家人问不出原因,只知道她和厂里一个姓乔的小伙子处对象,还给他织过毛衣送过饭,认为这么反常的样子一定和姓乔的有关,定是受了那小子的欺负,被人家玩弄后又抛弃了。 也难怪家里人会这样想,一个大姑娘不吃不喝不工作就是哭,家里又没什么变故,工作一直做得很好,不是感情上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杜小莉的哥哥气不过,找了几个男女前来找乔梁问罪,乔梁一再解释这伙人还是不依不饶,杜小莉的哥哥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小子今天就有两条路可选,第一娶了我妹,第二留下条腿,只有一条腿的废人恐怕也没人再要你了,你个有种做没种担的混蛋!”说着一群人围上来揪着乔梁的衣领就要动手, 就在这紧急关头,姜丽丽带来了厂里保卫科的同事,软硬兼施费了很多功夫才将这伙人劝走。 第十五章 论证会 犹如巨石激起千层浪,厂里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芸,一时间乔梁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厂长叫乔梁来办公室一趟,乔梁心里一紧,料定是杜小莉一事在厂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领导要找自己谈话了。 到了厂长办公室,科长也在,乔梁觉得凶多吉少,科长定会借此发挥来定他的罪,乔梁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想着对策,也自悔以往工作太过激进张扬。 “小乔啊,你坐下”厂长招呼过乔梁后直奔主题:“罗科长的宣传方案很好,如果能在省电视台宣传咱们的产品,对我们未来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不过在广电文化部审批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听说你在省电视台有路子,协助罗科长办办这事吧,这也是件造福全厂广大职工的好事啊!你看可以不?有什么需要就说话。” 乔梁没想到是因为这事,他本就在这件事上下了很大功夫,也是真心希望这件事能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科长意味深长地说:“小乔啊,这件事以后就辛苦你来跑吧,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但是你记住,牛犊子再厉害也敌不过老虎,有什么事多向领导及老前辈请教没坏处,年轻人好好干吧。”说完便出了厂长办公室。 乔梁向厂长请求让姜丽丽和他一同去省城出差,厂长的目光耐人寻味。 乔梁补充道:“这件事少不了她的协助。” 厂长想了想说:“开完她的方案论证会你们就出发吧。” 林区的夏季,阳光似乎自带了绿荫,明媚温和却不灼人,天空象未经浸染的宣纸般清透纯净。风吹得云变幻莫测,空中翩翩起舞的彩蹀引得孩子们四处追寻,虫鸣蛙叫水流草长,间或有嘴里叼着冰棒手中摇着扇子人走在街上。 盛夏的红星造纸厂,四处飘荡着木材的气息,新鲜的、干燥的、腐烂的、发酵的,各类木材味道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成为红星造纸厂独有的味道。 比这个味道更浸人心脾的是参加论证会人们的兴奋与激动,大家没想到在这么个小地方的小工厂里居然有如此创新的举动,造纸厂的未来会走向哪里,发展成什么样,带给了人们无穷的憧憬与想像。 请来的两位行内专家戴着老花镜,神情严肃地看着方案,不时地与姜丽丽低声交流着什么。 厂委班组成员、技术骨干、生产骨干、一线工人代表等参会人员悉数到场,乔梁作为宣传报导员也来到会场,会议由厂长主持。 首先由姜丽丽就方案内容进行阐述,这个方案是以她毕业论文试验做依托,从试验结果推论出来的构想。 试验选用了云杉、松树、柳树、杨树、桦树等不同树材为原料,在相同试验环境条件、相同数量材料下,不同材料所用的制浆时间不同,数据显示的是杨树所用时间最短,其次是柳树、云杉、桦树、松树时间最长,因此得出结论:在造纸材料中,杨树制浆时间最短,如果能更多的选用杨树料材可以节省出很多时间成本,达到高产的目的。 姜丽丽阐述完毕接下来的环节是各方意见交流,技术部的人员全部投了赞同票。 二部生长部长发言说:“试验数据什么的我看不懂,真假先不说且先说这杨树材,在林区杨树虽说不难得,难道其他的材料都不用了吗?如果只用单一的树材又怎么可能节约成本?如果全材都用和现在又有何区别” 姜丽丽答道:“当然不能只用杨树一种树材,我接下来要提的建议就是材料分级归类,我们可以把各类原材料进行分类,按不同材料进行生产,这样生产过程会精细化规范化,也可以使管理更加全面。” 主管生长的副厂长问道:“你这个试验除了发酵制浆时间外,对产量有研究吗?” 姜丽丽答道:“我这个试验时间是主要因素,并没有参考不同材料的制浆产量。” 人们窃窃私语,乔梁在会议室的不同部位选择角度照相,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会议内容。 杜小莉不时地偷瞄乔梁,乔梁没有回应,便也严肃地低下头假装看方案。 厂长问还有没有人发言。 杜小莉用臂肘撞了下春生:“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春生站起来说:“我觉得这个方案并不可行!”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屏着气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工人代表。 春生接着说:“首先,单凭一个简单的试验不能证明结论是对的,因为无法保证除了材料外其他的影响因素都是相同的,即使是在精密的试验室里做的试验,也不能保证在具体生产中能达到同实验室里一样的环境条件。其次,即便这个数据是对的,也不能说明采用杨树材料制浆会节省成本,单一的杨树材虽说发酵时间短,但制浆率却未必高,如果再考虑纸张韧性颜色等品质因素,不见得会节省成本。第三,实行材料分级精细管理,我觉得一定程度上会提高产品的质量,但是却未必会降低成本,因为将材料分类要耗时耗力是会增加成本投入的,谈何节约呢?最后,这个方案并不适合现阶段的红星造纸厂,因为我们现阶段生产的原材料大多是各类木材的混合废料,要想将这些材料区分开来是比较困难的。” 春生一番话听得在座各位目瞪口呆,对这个方案人们原本就想得不多,对春生所说的话也是似懂非懂。最后专家给出结论:方案总体构思不错,细节有待完善,还需要多方面试验及具体实践,不推荐马上实施。 合理化方案一事,姜丽丽出尽了风头,在厂里轰动一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给她定性为:学术创新高尖人材,她能来这里工作是造纸厂的荣幸。 论证会开完,比姜丽丽还出风头的恐怕要数张春生了,传言张春生比姜丽丽还厉害,姜丽丽的方案是被张春生打败的。 回到寝室,姜丽丽勉强将肆虐了一天的不悦和愤慨收敛起来,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虚假笑容,对春生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还真不能小瞧了你啊!这回你可算是出了大名,想必很快就能转正了,真是恭喜了。” 姜丽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一腔怒火,自己倾尽心血研究的课题竟被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合同工质疑反对,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哪怕被一个大学生或是生产部长反对也不至于如此难堪,一个厂里最底层的人都能推翻的方案还谈什么价值?还能让别人认可?脸真是丢大了,你张春生有多出风头我就有多丢人。 姜丽丽难平心中怨气,心里想:方案虽然没被专家通过,但专家并没有说方案不好,你张春生凭什么否定?即便是有这些疑问为什么不早同我说?为什么不能私下里偷偷地问我?为什么要在论证会那么重要的场合上令我下不来台?还拿我当同学朋友吗?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瞧她论证会上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原来平时的“闷葫芦”都是装的,这个人简直太阴险了。 姜丽丽一边分析张春生一边将方案一下下用力地撕掉,扔了一地的碎片,甩下手后开始收拾行李。 春生怯怯地问:“要出门吗?” 姜丽丽头也没抬,只用舌底一点肌肉发出低沉的声音:“陪乔梁出趟差。” 春生不解地问:“你们不在一个部门,工作上怎么还能一起出差?” 姜丽丽冷笑道:“你是不是特羡慕,告诉你,我想和他在一起就能在一起,不象你假正经偷着掖着的。” 春生知道认证会一事姜丽丽心生怨恨,想着自己要让着她一些才对,听姜丽丽的话味不对便要出屋去,忽听到身后姜丽丽阴冷的话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是你单恋他。” 春生仿佛被人戳痛了伤疤一样打了个冷颤,疼痛寒冷一齐袭来令她半天才缓过神来。 春生也冷冷地说道:“我也知道,你和乔梁的每次相遇都不是偶然,都是你故意设计安排的,你觉得他会喜欢你吗。” 姜丽丽完全不认识春生了,她不知道自己对乔梁的谋划是什么时候被春生发现的,想想平日里还是太低估她了,姜丽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是,又怎样?我就是喜欢过这种谋划的生活,汪思琪那种没脑子的人乔梁怎么会看得上,杜小莉……天下第一痴也是天下第一傻的女人,你觉得能是我的对手吗?还有你,假正经!也绝对没戏。乔梁会喜欢我的,因为我是姜丽丽。” 春生冷笑道:“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依我看他是不会喜欢上你这种攻于心计的女人,太自信了没好处,就象你的方案经不起推敲一样。” 一提论证会姜丽丽恨得牙根直痒,狠狠地说:“你等着瞧吧,我和乔梁这次出差回来就确立恋爱关系,到时你可别贱嗖地叫我嫂子,别让我恶心!” 晚上春生在走廊里坐着,没心情学习,同姜丽丽的矛盾让她觉得沉闷,很想去外面透透气,便一个人来到了厂区楼前。 月亮很圆,洒了一地的白光,微风习习树影婆娑,心情平复了些许。 忽然春生看见车间那边有人影晃动,心想深更半夜的谁还在加班呢?便往那边走去想看个究竟,走到近前那些身影却不见了,黑暗中只有树影在晃动,春生刚要往回走,借着月光看到库房的门是开着的,再联想刚才的那些身影,春生觉得情况不好定是有小偷来盗窃,忙躲到一棵大树后偷偷观看大气也不敢喘。 不一会儿见仓库里走出一个人,春生认出这人是库房部的虎子,他锁好仓库的门急匆匆地走了。 常美欣死后,虎子当上了库房部主任,开库按理也正常,可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来呢? 春生疑惑着回到了寝室,姜丽丽已经睡着了,门的响动使她翻了个身,春生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下睡觉。 第十六章 姜丽丽用计 春生挨打 半个月后,姜丽丽同乔梁在省城回来,事情办得很顺利,省电视台已经开始在两个有线台播放红星造纸厂的产品,红星造纸厂在省内变得闻名遐迩,全厂上下欢呼雀跃,职工们都无比激动兴奋,仿佛看见了大笔的订单和高涨的薪水。 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使姜丽丽与乔梁的友谊更加深厚,有消息传出他们两人正在谈恋爱,更有甚者说他们出差期间就经同居了,春生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后心头一紧,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比春生更按捺不住的是杜小莉,听到消息后,杜小莉的心比刀扎都疼,阵阵悲伤袭来,使她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更加崩溃,伤心失望恼羞嫉妒悲愤一同向她扑来,令她无法招架颓废下来。 偏偏这日,杜小莉又来到她的车间调研。 天空飘着零星的细雨,也带来片片粘湿的寒意,姜丽丽脚上穿着细细的高跟儿鞋,身上披了件男式外套,身姿摇曳地走进车间,杜小莉一眼认出这件外套是乔梁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姜丽丽咬死吸她的血。 如今的姜丽丽在厂里不同于实习时卑躬屈膝讨好人的模样,她的方案虽然没有通过,但是影响已经扩散开来,再不是无名之辈了,此次又在产品宣传上立了大功,名气大增,俨然已是厂里的风云人物。 可杜小莉却并不拿她当回事儿,不但出言不逊还嘲讽挖苦她: “又来调研什么通不过的方案呢?调了也是白调,行不通的一派胡言乱语,还不如我们制浆组的工人呢!有时间你还是多研究研究你的老本行--怎么勾引男人吧,你有这方面天赋,也好给大伙讲解一下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让男人睡到你床上的!” 杜小莉嗓音高亢洪亮,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姜丽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在讽刺挖苦人的技艺上显然不是杜小莉的对手。她故作镇静地笑道:“我就算再失败也比某些什么也没做的人强,能睡到喜欢的男人也得靠本事,不象某些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男人都不喜得要。” 杜小莉没想到姜丽丽比她还粗俗不堪,一个未婚有学历的女孩子言语竟也这般低级龌龊,不由得又气又急,一时竟无言以对。 姜丽丽凑到杜小莉耳边低声说:“你是因为乔梁吧?想知道他的事就跟我来。” 姜丽丽走出了车间,杜小莉随后跟了出去。 走到四周无人的僻静处,姜丽丽说:“你是不是听说了我和乔梁的那些流言?告诉你真相吧,我和乔梁只是普通朋友并没有象传说的那样,倒是张春生,她和乔梁的关系可不一般,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这次出差乔梁亲口告诉我张春生正在追他呢,还去他家和他妈套近乎,为此他很心烦,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假装和我成了恋人,其实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做给张春生看的。这事儿原本应该保密才对,可是我真是不忍心看到你被蒙在鼓里,被她利用还在为她说好话,我是可怜同情你啊,亏你对张春生这么好她还在背后捅刀子,厂里谁不知道乔梁一直是和你谈朋友的,张春生还想横刀夺爱我看着都气不过。” 杜小莉听到这些话如五雷轰顶震得晕头转向。 她确信姜丽丽的这些话是真的。 因为平日里就觉出张春生与乔梁不对劲儿,回想起张春生的种种行为,对姜丽丽的话更加确信无疑。 一方面她庆幸乔梁没有同姜丽丽扯上关系,另一方面无比痛恨张春生,自己一腔热血拿她当妹妹呵护,没想到竟是一只白眼狼,如此阴险狡诈拿别人当傻子欺骗利用,不声不响地骑到头上来了,自己对她掏心掏肺地真是太傻了,一片好心竟都是喂了狼。 杜小莉为了乔梁什么都能忍,但是为了乔梁也能把命豁出去。 她越想越气,愤恨地回到车间。 刘国仁正在春生身旁帮她装料,杜小莉不由得怒火中烧,无法克制地吼道:“刘国仁你个没出息的货就不能长点骨气?你一心扑在她身上,她心里可曾有你一根汗毛?你自己算算这两年帮她干了多少活儿?你心里有数,她心里可没数,因为她根本就没长心。” 刘国仁和春生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被弄晕。 春生忙笑问:“瞧你都说些什么话?是不是疯了?” 看着春生笑意盈盈的样子,杜小莉更加生气,怒火噌一下蹿起来压都压不住,想想以前为了乔梁在她面前自己象孙子似的下气讨好,现在可以不必再忍受张春生了,不用再低三下四地巴结她了。 想到这些杜小莉冷冷地干笑了两声:“我最讨厌你装清纯、装无辜、装可怜的样子,你这狐媚子贱样也就只能令男人垂怜,糊弄糊弄男人还行,在我这狗屁不是,烂货一个!整天假惺惺的你累不累?别再装下去了,其实你的心肠比蛇都毒,比狼都狠,亏我待你一片心,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真心都喂了狗了。” 杜小莉越骂越激动,听得春生目瞪口呆,心脏狂跳不已,还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杜小莉是在骂自己。 “你个臭婊子,一个男人还不够,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才好?喜欢勾引男人你就大大方方的我才佩服你,背地里干这偷偷摸摸的肮脏事儿算什么能耐?”杜小莉难解心头恶气语言越发恶毒。 春生越听越迷糊,怯怯地问:“我怎么了?你这么说我?” 看着春生端庄清秀的面容,想到她就是用这张脸勾引乔梁,杜小莉越发不能忍受,她扬起手照着春生那白晰光洁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两巴掌并不过瘾,杜小莉抬起腿来飞快地踹了春生两脚,然后气呼呼地一把揪过春生的头发,照脑袋抡了两巴掌,边打边骂:“你个贱人,亏我当妹妹似的待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今天打死你我都不解气。” 骂完,又是数个耳光打过去。 杜小莉用力十足速度又极快,每个耳光都打得清脆响亮,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得“啪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 短短几分钟,春生足足挨了有十多个耳光,被彻底打懵了,脸上热辣辣地疼,鼻血也被打出来了簌簌地滴在衣襟上,耳朵嗡嗡作响,腿脚也不听使唤。 直到此时大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把杜小莉拉开。 大家窃窃私语,平日里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这闷葫芦怎么成了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一时间议论纷纷,杜小莉此时已打红了眼,恨不能把平日里春生欠她的那些都打回来,岂肯罢休,复又冲上去连踢带踹,情急之下刘国仁将杜小莉一把抱住,杜小莉情绪激动,声嘶力竭地对刘国仁喊:“她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护着干什么?别被那妖精似的容貌迷惑了,你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国仁将杜小莉控制住,春生趁机跑回了寝室,她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杜小莉对自己如此憎恨,是什么让她失控到如此地步。 春生的脸很快肿胀起来,两侧的脸血渍斑斑麻麻地鼓胀着,活象个大头鬼。 姜丽丽此时正在寝室,看到春生如此狼狈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幸灾乐祸地问:“怎么弄成这样啊?摔了?被撞了?还是被鬼缠身了?” 春生没有回答只顾着用毛巾敷脸,姜丽丽开心地说:“你是被人揍了吧?好象揍得不轻啊,快让我看看。” 说着细细地端详起了春生,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开心,笑罢后问道:“是谁干的啊?下手怎么这么狠?快快告诉我,我好好谢谢她,你啊,确实欠揍,早就该揍,这人是替天行道,你可千万别错怪人家!” 说完忍不住又格格地笑起来,春生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不理会。 次日早上春生觉得头重脚轻身上没有力气,便来找刘国仁,希望他帮着请个假。 昨天发生的事令刘国仁深感不安,心里犯起了嘀咕,杜小莉骂春生的那些话象录音机一样在反复播放,此时犹在耳畔挥之不去,让他不禁琢磨起春生的为人来。 快两年了,自己对她关爱有加,可她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拖着,象一块怎么也焐不热的石头,令刘国仁冷得心寒,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她的回应,她张春生太拿别人不当回事儿了,再受杜小莉那些言语的影响,刘国仁难免伤心失望心灰意冷,辗转反辙思索了一夜,通宵未眠,清晨起来异常疲惫。 看到春生来找他又是想利用他,心中不悦,脸色阴沉冷冷地说:“厂里有规定,假是不能代请的,你还是亲自找杜小莉请假吧。” 春生见刘国仁的表情,知道他是受了杜小莉那些话的影响,苦笑了下便来到车间找杜小莉请假。 过了上班的点也没有见到杜小莉。 人们没了主意,她是从来不迟到的,没有了组长分配安排工作,制浆组的工人们悠闲自在起来,纷纷躲在角落里享起了清静,制浆组处于半停工状态。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忽然有人急冲冲地跑进来说不好了,随后便跟进一群彪形大汉,领头的正是上次来闹过一回的杜小莉的哥哥,扬言要替妹妹出气。 自从和乔梁的恋情进展不顺,杜小莉时常郁闷忧伤暗自落泪,渐渐地积郁成疾,面对春生的“背叛,”顿感天塌地陷。 杜小莉觉得人心叵测,人生实苦,自己曾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然败得一踏糊涂,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没一个人是真心待她的,越想越失望,越想心越窄走进了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那么多的忧伤愤恨无处排解,晚上时候吃下两瓶安眠药悠然睡下,幸亏家人发现早被及时送到了医院,连夜抢救捡回命来。 她哥哥一打听,妹妹昨天工作时和别人打了一仗才出的事,妹妹的自杀一定和这个人有关,便来到厂里讨说法。 一群人围住摇摇欲坠的春生,骂的骂推的推,恨不能将她撕碎,面对着一群本就想着滋事的人质问,春生此时也是百口莫辩,尽管一再的重复:“我没动手,是她打了我。” 没人愿意听,也没人愿意相信,他们只想找个人撒气,不管什么前因后果,不管有理没理,这伙人推搡着春生,让她赔2000元钱才算了事,2000元相当于春生两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也攒不下2000块,况且春生这两年的积蓄全都给了家里,她怎么能拿得出来? 同组的工人看着这阵势,有心想帮春生又怕招惹上麻烦,没人敢上前。 况且春生平日里清高孤傲不爱说话,在厂里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关键时刻谁也不愿轻易帮她。 思考了一夜的刘国仁认定春生有了别的男人,此刻也不想再象个傻子似的被她利用,便头也不回地悄悄走掉了。 可怜春生一个弱小女子,被几个彪形大汉推来搡去,嘴上还粗俗恶劣地骂着,春生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与不适,精神上更象是油煎火煮般难熬,倍受折磨。 如此这般的羞辱和同事们的冷漠令她痛不欲生,见没人阻拦这伙人气焰更加嚣张,胆子也大起来,下手的力量越来越重,从推变成了捏、拧、挟,有的男人还将手伸向了春生的胸部。 十几分钟下来春生的身上已没有了好地方,胳膊和腿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留下一块块青紫的斑痕,她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起初这伙人以为她是装的,用脚狠狠地踹她,见她一动不动真的晕倒了,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十七章 刘国仁春风得意 此事并未完,杜小莉的哥哥坚持要2000元的赔偿款,厂里认定此事是张春生的责任,认为是她不服从组长领导,顶撞组长导致的,责令她赔给杜小莉2000元钱,一次拿不出可以按月从工资里面扣。 春生为此事愁闷了好些天。 自己可以不买东西不花钱,可家里的弟妹们怎么办呢,这件事象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令她寝食难安,加上这次事件身体上受的伤,一下病倒了,请了假躺在寝室里休养。 与此同时杜小莉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治疗,组里的员工们纷纷去医院探望,刘国仁也去了,他观察杜小莉的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好象病得不轻,便悄悄地问了医生,医生说要想彻底恢复还得几个月。 杜小莉休假期间制浆组工作由部长亲自指挥,刘国仁认为这不是长久之事,他瞅准了时机,给部长送了两瓶好酒和两条好烟,部长便让他暂时代理制浆组的工作,刘国仁在制浆组资历尚可,为人也不错,同事间关系和谐友好,大家也都认可。 做了组长便可以不用做工,只负责带工。 可刘国仁大多时候还是和工人们一起干活。 这一点和杜小莉相同。 与杜小莉不同的是他处事圆滑,不象杜小莉那般不讲情面,工人们有个迟到早退请一两个小时假,他都批准并且不记录考勤内,为此组员们都很感激他,在组里深得人心。 不管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年代,人的身份变了,地位提上来了,巴结讨好的人也就多起来。 组里几个中年妇女见刘国仁单身在厂里吃住,一个大男人没个女人照料不容易,就经常在家里做些好吃的带给,休息日还帮他拆洗被褥晾晒衣物。 男工们则在空闲时找他喝酒拉近感情。 组员们开始为他的婚事着急,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 肖大姐说自己有个外甥女,人品相貌都好工作也好,是二商店的售货员,专卖小孩子衣服,工作干净轻闲,就是要求高挑捡得厉害,一下子挑到了26岁,刘国仁如果不嫌岁数大就给他俩撮合撮合。 自从春生出了事后,刘国仁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被杜小莉的话点醒了,主动地与张春生拉开了距离,不再帮春生干活,晚上也不在走廊陪她学习了,春生失去了杜小莉这个朋友,又少了刘国仁的帮助,在制浆组的日子很不好过,且不说活儿比以往多干了一倍,大家看刘国仁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儿,纷纷落井下石,组长不得意的人谁还能主动接近? 春生心里原本就瞧不上这群素质低下的工人,不愿主动和人交流,工人们也看不上她,她象一只孤雁行走在荒漠里,任凭周围的僵尸野兽横行噬咬。 大伙纷纷劝刘国仁: “你看她凭着点姿色傲成什么样了?长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不行,她太闷了,和她过日子得憋死!” “丑妻家中宝啊,那妖样谁知道以后本分不?要是做出个点子伤风败俗的事也要命啊” “关键是你看她对你的态度,同意还是不同意?咱们也看不出来,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她是不着急,你都这大岁数了,家里父母能不急么!” “拉倒吧,咱可不跟她扯了,扯不起,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刘国仁原本对春生就心灰意冷,大伙这么一劝就更死心了。 没几天便和肖大姐的外甥女处起了朋友,两人你来我往处得挺热乎,肖大姐说刘国仁已经去了女方家里见了父母,女方家里都挺满意的,下一步打算国庆节去刘国仁家里,如果顺利的话春节就能结婚,告诉大伙等着随份子。 刘国仁事业爱情双丰收过得可谓春风得意。 而春生恰恰是最艰难的时期。 她工资每个月自己只留下50元,其余的全扣下给杜小莉,生活上捉襟见肘。 春生整日忧心过年回家拿不出钱没法交待。 工作上得不到任何人的关照,每天累得筋疲力尽。 强打着精神担惊受怕地在走廊学习到深夜。 还得处处留神别惹恼了姜丽丽,论证会后二人的关系如履薄冰,在寝室春生时刻小心谨慎,不能再将矛盾激化了。 墙倒众人推,春生在厂里原本就是棵无名草,又遇到了挨揍赔钱这么件屈辱事,大伙心里明白厂里拿她不当回事儿。 也难怪,合同工嘛,说不定哪天就卷铺盖走人了,没什么本事没什么人脉又不会讨好人就只能被欺负,就只能被人推倒,被众人踩在脚下唾弃,就只能乖乖地躺在地上忍受着大伙的欺凌,连个声音也别想发出来,此时你若喊疼喊痛挣扎反抗,那么对不起了,大伙就会一齐用力踩死你。 这段时间乔梁为了躲避厂里一些姑娘的纠缠,经常出差,春生几乎见不到人影。 刘国仁这么快就谈婚论嫁,说实话春生心里很不好受,她早已经习惯了刘国仁的呵护,能有这么个男人时时护着是件幸福的事,拥有时不觉得珍惜,失去了便异常痛苦。 此刻她多想刘国仁还能在身边帮助她关心她什么事都能替她想到,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刘国仁有了结婚的对象,他的心已经不在春生身上了,甚至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以前对她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春生知道在这件事上是自己对不住刘国仁,是自己态度不明确白白浪费了他两年时间,她觉得刘国仁是挺好的,可就是觉得哪儿里不对劲,感觉上好象差点儿,不想同他结婚生子又在享受着人家的关爱,事到如今春生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只能祝福刘国仁了。 春生挨打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不知不觉已入秋天,树叶黄了,随风飘落,枝头上的野果染了霜,皱缩得象饱经风霜老人的脸。 春华秋实,收获的季节到了,在这一年里春生收获到什么了呢?除了疼痛就是屈辱,春生自己也觉得生活太富有戏剧性了,篇章转换得怎么这么快,明明已经得到了杜小莉刘国仁姜丽丽和一些人的拥护,论证会上自己表现得也很抢眼,成功地走入领导组的视线内,如果再继续顺利下去可能很快就转正了,毕竟她除了考大学这件事以外,唯一费心思量的就是转正,而且相比之下转正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也是事关自己一生的大事。 可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就摔倒了呢?杜小莉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厂里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定下了她工作时间打仗滋事的结论,领导们为什么就认定是她不服从杜小莉的管理,不遵守厂规打组长导致组长自杀,为什么制浆组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证明自己是挨打不是打架。 要问春生从这些经历中收获到了什么,春生深深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心难测,人们都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走,友情爱情亲情,在利益面前全都变得轻如鸿毛不值一文。 春生心里很想弄明白杜小莉究竟是怎么了,也想去求求杜小莉别让她赔那2000元钱了,或者少一点也行,那可不是笔小数目啊,春生一个月才挣107元,钱在春生这里一直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不是因为缺钱她的人生也许不是这个样子。家里还有三个上学的弟妹,母亲的病要治,奶奶和冯叔年纪大了也要留些钱养老,自己无疑是家里强大的经济支柱,钱挣不回来家里日子可怎么过。 春生想想还是应该去求求杜小莉,哪怕再让她打一顿也行,一顿不行打两顿,只要不赔钱要她做什么都可以,正应了那句话: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被钱压弯了脊梁,又有多少人为了钱命丧黄泉。 春生买了些水果来到杜小莉的病床前,杜小莉的脸色晦暗,目光无神,身形消瘦,看到了春生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春生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故意不理她,便主动打招呼:“杜姐你好点了吗?我来看看你,” 杜小莉应了句:“你打哪来?” 春生说从厂里来。 杜小莉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不在,制浆的工作怎么样了?” 春生只好实说是刘国仁在代理组长,杜小莉听后大为不悦,忿忿地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都他妈的混蛋。” 春生忙安慰道:“杜姐你好好养病,病好后组长还是你的。” 杜小莉冷笑道:“这破组长你以为我稀罕当啊,告诉你,别小瞧我,这组长我说让你当你才能当,我不想让你当你就得掏大粪去,别拿我说的话不当回事儿,我想捏住你你就飞不了,一天人模狗样地装什么相?” 春生只好在旁边应着,自己是来求和的不是吵架的,她稳了稳情绪,使了好大劲儿终于说出来:“杜姐,我实在太不容易了,家里全靠着我这点工资过日子呢,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就别赔那2000元钱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再打我两顿。” 没想到杜小莉听完这话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喊道:“白眼狼,一群白眼狼,统统都是白眼狼,不知好歹的东西,怎么也喂不饱的狼,我要把你们全杀掉,全杀掉!” 杜小莉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凶恶,面目也变得狰狞可怕,她一边说一边把附近的东西向春生砸去,继而又把桌子上的水杯、苹果、等能够得到的东西全部投向春生,还骂道:“你个贱货不要脸的妖精,打死你我都不解气。” 春生连忙向门外躲闪,几个护士冲进了病房把杜小莉按住,边按边喊快打镇静剂。 一个护士埋怨春生:“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刺激她?这才刚好点又犯病了,劲儿都白费了。” 春生这才知道杜小莉原来已经精神失常了,顿时心中百感交集,心绪难平。 夜晚,春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为杜小莉感到可悲,从始至终她都为杜小莉感到悲哀,那么顽强不服输的一个人,说垮就垮了。人生真是太悲凉了,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想想杜小莉现在那么凄惨可怜,毕竟和自己有点关系,春生更觉得愧疚,想做一点补偿,赔钱一事也就认可了。 这样自己良心上也能过得去。 这晚姜丽丽不在寝室,春生一个人住,她睡不着便无所顾忌地翻身,不怕弄出声响。 夜深了,春生睡意全无,她坐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舒展舒展筋骨,然后又躺在床上做起了仰卧起坐,把自己弄倦了好睡觉。 连续做了五十多个仰卧起坐后,春生停下来喘着气。 忽然她听到床下“啪”地一声响。 连忙下地查看,春生几乎不买什么衣服所以物品很少,床下基本上是空的。 春生低头望向床底,一个巴掌大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床下地面上。 春生捡起来,确定不是自己的东西。 她翻开日记,是一些日期和数字,想到这床以前是常美欣住的,这本日记一定是她的。春生再次仔细地看了日记本上的东西,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十八章 破案 原来这本日记是常美欣的帐目本,奇怪的是那些数字比较特别,不是每天的记录,而是每周的记录,数字不大不小,都在500-1000之间,最后一次的记帐日是1985年3月6日,也是常美欣死亡的日子。 本子上尽管只有简单的数字,春生还是发现了问题,从3月6日往前推算,每个记帐的日期应该都是周三,数字后面没有单位,看不出是钱帐还是货帐,常美欣是库房部主任,按理应该是货物的帐。 既然是货物的工作记录为什么不放在办公室而放在床板的隔层里,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春生联想起了自己在红星造纸厂的经历,她入住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常美欣死后一周,也是个星期三,那晚春生分明看到有眼睛在注视她,虎子开库房的那天也是星期三,星期三难道真的有什么秘密吗?是约定俗成的什么日子吗?是黑色的死亡之日吗?如果常美欣没有死,3月13日的晚上会发生什么呢?是不是还会有一个相应的数字记在这个本子上。 想到这一系列的事情,春生觉得这个本子事关重大有可能和常美欣的死亡有关。 第二天一大早春生来到了属地派出所,把这个日记本交给了警察,还把自己在红星造纸厂深夜所见的如实汇报了给了警方,配合警察做好笔录等事宜后回到厂里已是上午10点多了。 春生早上走得急,原想把本子送去就回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所以就没有请假。 想不到刘国仁说:“按厂规旷工半日,扣一天工资,你上午可以回去了,下午再来上班吧。” 春生的脸急胀得通红,实在不想这一天的工资就这么泡汤了,可是又不好解释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搓着手指。 又一想,反正这样了,昨夜通宵没睡,不如回寝室好好睡一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国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咕哝道:“你若是求求我,就不按旷工算,算你请了半日假。” 警方根据春生提供的线索,在虎子这里打开了突破口,牵扯出一件侵吞公有财产的案件。 生产一部和生产二部两位部长伙同库房主任做假帐,然后在夜里偷偷地运出货物,出售所得收入三人分赃,每周三便是他们的运货日,常美欣的那个日记本记录的就是偷运出去的纸品数量。 两位部长与常美欣合作已久,也深尝到其中的甜头。 虎子是常美欣的追求者,也是她的得力干将,象这种事情常美欣通常是叫虎子去过数,慢慢的虎子知道了他们的勾当,他担心常美欣,多次劝她不要再做下去了,常美欣苦笑:“我已经上了贼船哪还有退路,即便此时收手我也是个犯了罪的人。” 虎子说后来常美欣他们的手笔越来越大,货物量翻了翻,三个人好象因为分成的事闹得不愉快,原来是常美欣占三,两位部长占七,常美欣说一旦出了问题全是库房的责任,所以想提高分成变四,两位部长自是不同意。 在3月6日深夜雇用了几个小流氓运货,几个小流氓见常美欣长相漂亮衣着单薄,便起了歹心,把她拖入厂区后面的林地里实施了轮奸,实施后又杀人灭口。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依法治国方案还很不完善,社会治安较差,各类犯罪率极高,打架、抢劫、强奸、杀人履见不鲜,由于技术条件有限较难破案,在呼塔县发生得最多的案件要数强奸案,案件发生得多,报案的人少,受害者往往自认倒霉选择沉默,更是助长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在这个小县城里,只要天黑了,女人们便再不敢独自出门,曾有人家的姑娘出门倒垃圾的功夫就被坏人拖走了,女人下了夜班深夜回家是很危险的事情,轻者失身,重者会被奸杀。荒草林地,流水沟渠中常会发现被奸杀后赤身裸体的女尸,这也是轰动一时的“拍花”案。 “拍花”使当地的老百姓人心慌慌,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传说“拍花”实施犯罪时,运气好便能留下命来,如果受害者反抗激烈,便会被先奸后杀,而且手段十分残忍。 常美欣的死满足了两位部长的心愿,这也是他们为何雇用小流氓运货的目的,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常美欣死后贪婪成性的他们并没有及时收手,与虎子故技重演做起了肮脏的交易,常美欣案件的告破,他们一行人也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一九八七年春节过后,省电台的广告效应开始展现出来,造纸厂的订单多了许多,生产任务比以往增长了一倍,原有的生产规模已经满足不了当前的销售量,厂里一方面研究扩建厂房,一方面调整生产时间,在现有的资源基础上延长工作时间,工人们24小时两班倒以增加产量。 乔梁因为广告宣传一事立了功,姜丽丽又在厂长面前做了不少工作,让厂长知道了这个创意原本就是乔梁的,在姜丽丽的帮助下乔梁成功地当上了宣传科科长,全面负责厂里的各项宣传工作,工作干得有声有色。 和姜丽丽的关系也颇为亲近,听说春节时还互相到对方家里拜了年,上次出差时,厂里就传言两个人在谈恋爱,至于他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已经同居了,有人说乔梁家没看上姜丽丽,还有人说姜丽丽在省城有男朋友,男朋友家里还挺有能耐的,对于各种传言两个人的做法倒是很相同,都是笑而不答,不气恼、不解释。 对于他们的事春生已经没有时间关心,甚至都没有空去想,她的大脑被各类习题和知识点冲斥着,她的时间被大量的工作占据着,工作时间比以往多了很多,春生的学习时间大大缩短了,高三还剩一部分课没有学完,为了节省时间,春生吃饭只用10分钟,头发也剪成了好打理的短发,一切能节省出的时间都被她压榨出来,哪怕是出个神发个呆,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轻松。 整日里忙得昏天黑地,终于在五月末参加了成人高考。 考完试一下轻松下来了,不用啃书本的春生反倒不知道做什么了,便在寝室里同汪思琪拉起了家常,生产多了,销售多了,汪思琪每天都忙着做帐,财务的工作量大增,常常忙到深夜,汪思琪便忍不住埋怨起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啊!快要累死了。” 春生笑道:“忙是忙些,钱挣得多也是件好事,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汪思琪对没日没夜的加班早就心存不满,便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给那么点子加班费算什么?大头都让人家挣去了,要不怎么都喜欢当官呢!” 春生忙问:“领导们能比咱多挣多少?难道他们不是按月领钱吗?” 汪思琪觉得春生老实本分是不传闲话的人,便神秘地对她说:“要说你啊,不但是个‘闷葫芦,’还是块死木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领导们的收入岂是那点子工资,要我看整个厂子都快是人家的了。” 说到关键处,汪思琪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么,咱们这厂的利润可观啊,关键是根本无需什么成本,原材料都是从各个林场收集来的废料,是不用花钱买的,我们财务把那些原材料都做成了帐,每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我每天净做这起子帐忙不完,” 汪思琪一吐为快,心里似乎痛快了些,但是说完后又觉得后悔,便再次嘱咐春生不可泄漏,春生虽说不懂其中各别细节,但是也明白了大概是财务做了假帐,心里颇为震惊嘴上却说:“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财务上的工作我都听不懂。” 汪思琪见她一副笨笨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七月初,春生收到了省城某大学成人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专业是企业管理,学制两年,学费是每年500元,住宿费每年100元,九月十九日持录取通知书、户口及粮食关系证明报到。 看着录取通知书,春生内心无比激动,她坚持了四年的自学终于得到了收获,她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即将开启全新的人生之旅,兴奋过后又有酸楚涌上心头,那些个艰苦学习的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那份孤苦难耐的疲惫感再次掠过心际,四年的锲而不舍与奋发图强终于得到了认可,这段路程走得太辛苦,也太不寻常,是春生漫长人生里程上独特经历,是难以抹去的记忆。 春生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在厂里传开了,很多人关心脱产学习后工作怎么办,这是个成人教育,毕业后国家承不承认。 春生兴奋过后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觉得是时候和厂里谈一下了,她拿着通知书找到了厂长,厂长的态度很明确:上学可以,厂里不负责学费,脱产可以,厂里不发工资。 春生问:“我毕业后如果还回来呢?怎么办?” 厂长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出了厂长办公室,春生愁怅起来,工作学习原来是如此矛盾的事情,二者此消彼长相互制约,想工作便不能学习,想学习便不能工作,有些时候只能二选一,在工作和学习的选择上,春生已经经历了一次,那次她选择了工作,今天将再次面临这种选择,春生恼怒,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个选择纠缠,想读个书怎么就这么难? 春生心里是侧重于读书的,读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吃了多少苦,度过了多少个难熬的日夜,那些深奥晦涩的高中课程,她是用怎样的毅力才一点一点啃完的,怎么能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 春生提醒自己,现在是离梦想最近的时候,一定不能放弃。 不发工资就不发,大不了去了省城边读书边打工,凭自己能吃苦的品性完成学业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是对不住家里了,不能再出钱补贴家用了。 开学冬生就要来县里读高中了,秋生也升初一了,小妹夏生在读小学,上次回家母亲的病又重了,父亲的工资显然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幸亏有崔叔做些零工补贴家用,但是崔叔年纪大了,干不了太重的活儿,挣的钱也有限。 自己如果要去读大学,这两年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呢?还有一件事,欠杜小莉的2000元帐还没有还清,这半年春生每月工资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都扣给了杜小莉,加上加班奖金等各项收入,差不多还完了1000元,还有1000元的债务怎么办?况且开学要交的学费宿费也没有着落呢。 这一系列的问题该怎么解决,春生想得头都痛了。 第十九章 春生夜遇歹徒 孙淑兰病逝 为了多挣些钱,春生下班后去饭店里做服务员,每天晚上10点多才下班,苦累春生都不怕,但是这走夜路却令她胆颤心惊,现在社会治安差得很,街头上吹着口哨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多得是,春生每晚都会选择绕路走大道,她戴着顶男式的鸭舌帽,头发剪得更短了,穿上肥大的工服使她黑暗中看起来象个男人。 黑夜是和魔鬼、恐怖、肮脏联系在一起的。 深夜下班的路上,她遇见过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人翻过了别人家的院墙,也见过地痞们打群架的恐怖血腥场面,还碰到过拦路打劫的人,春生没有说话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歹徒得了钱便跑了。 可是今晚却没这么幸运,尽管春生加快脚步转了两个弯,也没能把身后的人甩掉,眼看这伙人就要冲上来了,两侧是黑漆漆的草丛和上着锁熄了灯的院墙,夜深人静,人们早已睡去。 春生心里怕极了,情急之下,跑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前用力地敲起门来,希望能敲出人来,可是刚敲了几下就被追上来的一群人拖走了。 这伙人跟了她半天,已经看出来她是个女人,并且做案手法娴熟,三下两下就捆住了春生的手脚,封上了嘴巴,春生还没来得急喊出声便被扛走了。 迷糊中听到有人问:“留命吗?” 春生彻底崩溃了,心想自己便是第二个常美欣,赤身裸体地死在这里,明日被发现时说不定会是什么惨状呢,连最后的一点儿尊严都没有,死也便罢,为何还要受这般凌辱与折磨。 春生只觉得眼前弥漫着无边无际的灰烟,这烟气从自己身边漫延开来轻袅飘逸,直飘到遥远的天边。 春生听见另一个人说:“今儿太累了,早点回去睡觉吧!最近‘拍花’的多,她若有幸再遇到一伙人,自然有人替咱们收拾残局,要是躺在这里被狼吃了就更干净了。” 然后是一阵枝条的声响,春生只觉得阵阵刺痛,如刀割般难以忍受,很快就疼得昏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四周恢复了安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几声虫鸣,如孩子嘴边吹不出响的破哨,发出兹兹的声音,春生呆呆地躺在那里,确定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劫后余生的悲喜令她痛哭起来。 清晨,新的一天开始了,日幕晨起,四季轮回,日子周而复始地进行着,每天的过程都很相似,人们似乎不停歇地重复着一个动作,不知疲惫,不觉乏味,即使中途伤了腿威了脚也还是选择做下去,更奇怪的是人们不会发现彼此的残缺,生活从来都是在自己的认知和感觉里存在着的,你经历的一切和别人无关,你的疼痛别人感觉不到,你的呐喊别人也无法听到,自己能看轻不在乎的事别人也不会看重。 在这件事上春生选择了沉默,除了沉默还能有什么办法?身心已倍受凌辱伤害,何必还要将这份耻辱公布于众呢,在这样封闭保守落后的小城镇,被帖上失身的标签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父母家人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春生只能努力地将这痛苦的经历忘却,等待伤口慢慢的愈合,从此她对恋爱婚姻再没有了憧憬,对男人也不再幻想期盼,她变得更加沉稳自立坚强,再不是那个羞涩浪漫纯真的女孩子了。 这件事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身体的不适使她抑郁寡欢,她偷偷去医院看妇科,医生表情凝重地问她怎么弄成这样的,春生吱唔着说遇到了坏人,医生又问她报警了没,春生摇头。 医生对里面的医护人员说:“看到没,又来一个,今天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创伤很多,好在血已经止住,给你开些消炎止疼的药,口服加外用,回去好好休养,短期内千万不可再同房,能不能恢复,以后生育会不会有影响还不确定。” 回去后春生也没舍得请假休养,她得挣钱,她舍不得耽误工作,只是不敢再走夜路了,逞强令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差点丢了命,她请求饭店的老板允许她留宿在店里,只在敞厅里搭两把椅子能躺就行,天一亮就走不会影响营业,说得十分诚肯老板便同意了。 这天快下班时,厂办来人喊春生接电话,春生一路小跑着过去,拿起了话筒,电话那端传来冬生带着哭腔的声音:“姐,你快回来吧,妈病得严重,怕是不大好了。” 春生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天眩地转起来,她来不及多问,匆忙挂断电话,急着向厂里请假,向打工饭店的老板请假,很快安排好了诸事,在凌晨三点时坐上了回瓦拉尔的火车。 早上八点多,春生回到了家,家里来了好多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是不同寻常。 屋里悬着白布,院里搭起了灵棚,冬生秋生夏生正跪在灵棚前烧纸。 孙淑兰已于昨天夜里病逝了。 孙淑兰几天前突然浑身无力,胸闷气短,不曾想昨日严重得喘不上气来,一直折腾到半夜便瘫软昏迷了,再没有醒来。 眼前的景象令春生想起了五年前爷爷的逝世,此时彼时的情景是多么相似,一样的悲痛、一样的无奈、一样的颤抖却不能倒下。 冯二已经请来了阴阳先生,作为长女,春生按阴阳先生的指令做事,为母亲梳头穿鞋,换衣盖脸,按照先生指示,把一枚特殊的铜钱塞如孙淑兰口中。 与张喜来丧事不同的是,此时正值盛夏八月,尸体停放不能过久,所以家里商量着第二日便下葬。 打制棺材已是来不及,便在镇子西头一户人家买了一口高价棺材。 这户人家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想必是给老人预备的,人家打定主意不卖,众人纷纷劝说,救人于急难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就当帮别人家个大忙吧,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买了下来。 入敛准备一切就绪,只等明天一早就出殡。 张德顺见了春生,仿佛看见了强大的支撑,他红着眼睛忍着悲痛一直没有说什么话。 捱到了晚上,终于捱不住了问春生:“娃子你带回钱来没有?明天办完事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吃饭的帐要结,阴阳先生的钱要给,家里的钱都买了棺材和寿衣烧纸,再没钱了。” 春生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从过年到现在她忙着学习考试加班,一直没有回家,这么久了也没有给家里邮钱,春生很是愧疚也很痛心,钱真是很好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面对缺钱的窘境,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钱。 她摸遍了口袋,凑够了二百元钱给了父亲,张德顺吃惊地问:“这大半年你就剩下这点钱?” 春生没有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德顺脸色沉了下来,继续盘问:“你都买什么了?你可别忘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钱用哩!可不能只顾着自己乱花!” 春生没法再听下去了,便低着头出了屋,张德顺似乎觉得说得不够,紧跟着出来接着训斥:“冬生开学要交的学费住宿费怎么办?他要读高中了,你可得长点心啊!” 春生忽然心中一阵委屈,继而变成了恼怒,她很想对张德顺喊:“冬生冬生你就知道冬生,我上大学的学费住宿费也没着落呢,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可是她看着父亲憔悴苍老的样子,还是没有忍心开口,转过身来到母亲的棺椁前跪下烧起了纸。 这一晚春生没有睡觉,她原本的房间就是厨房里的小隔间,这会子堆满了物品,没有地方支床,她也不想费事折腾了,反正也得守灵,便在外面灵棚里守了一夜。 这一夜她想起了很多,相同的场景使她想起了那个第一次令她感到温暖的男人——王湘军,那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的小棺材匠,他送给春生的木梳还在,只是不知道人在哪里,还做不做棺材活计了,五年过去了,想必已经娶了亲,孩子也有几岁了。 不管王湘军如今过得怎么样,春生觉得都和自己再没有了关系。 人生如同坐在车里看风景,有的人来了,带来了温暖和希望,可是你不能确定他会同你走多远,很可能只是片刻的彼此互相看看便下了车,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有的人那么美好地站在车外向你招手,那片景色优美秀丽令人向往,可是你知道不能跳下自己人生的列车,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 还有的人可能会陪你同行,会陪着你一起走很远很远,一路上不但能替你照看行李,还能相互关照彼此慰藉缓解旅途的劳苦。 运气好便会在人生的旅程中会找到中意的伴侣,也有可能称心的伴侣永远也到不了身边,注定是孤独的一个人前行,无论是美景还是坎坷都要自己默默承受。 春生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历经磨难,尝尽了人生的苦痛,如同经受过风霜洗礼的翠柏,暗黑粗糙却不惧怕严寒。 第二十章 春生圆了大学梦 第二日一早按计划出了殡,张德顺单位派了三辆车,几位身强力壮的汉子将棺材抬上车后箱里,春生冬生夏生守着孙淑兰的棺材,一路哭一路撒纸钱,到了镇子最西头的坟莹地,亲友们开始挖土,帮忙的人多,只用了不到半个时,一个长方形的深坑便挖好了,众人将棺材安放在深坑里,春生冬生秋生夏生亲自覆土,又立好了碑,将纸人纸马等物品烧完后,一路人乘车去了张德顺单位食堂。 张德顺在餐厅备上了几桌酒饭招待送殡的亲友。 在餐厅里,春生看到了乔梁。 乔梁安慰了春生一番,春生觉得句句都受用,想起母亲半生受尽病魔摧残,想想以后自己更加孤苦无依,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悲伤过后方才想起问乔梁怎么也来了,乔梁说父亲近来身体不大好,准备年底退二线了,自己请了假回家陪陪乔书记,恰巧听说张德顺家出了事,就过来看看。 春生很是感激,在这个脆弱的时候,她很希望能有人陪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给她鼓劲就行,如果这个人是乔梁,春生心里就更觉温馨踏实了。 乔梁问:“你什么时候开学?报到的事都准备妥当了吗?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正在那个大学读函授本科,校园的一些情况我都熟。” 母亲死之前春生在读大学这件事上只是稍有犹豫,虽然困难重重,但是她已经决定去读了,并且想好了对策,开学之前争取把杜小莉的帐还上,再回家和母亲要些钱交学费,之前几年她也没少给家里钱,学费住宿费解决了,上学后再打工挣生活费。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家里出了事,母亲的丧事想必又得借一笔外债,定是再拿不出来钱给她上学用了。 夏生那么小就没有了妈,以后自己还得多回家来照看照看,父亲的心情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自己一下去了省城也放心不下。 春生这回彻底死了心,她不打算再读这个大学了,她苦笑着说:“我命里就没有读大学这回事儿,我信了,也服了,以后再不会有读书的念头了,只拼命干活挣钱就好了。” 乔梁猜到她可能是遇到了困难,便说:“这个大学你真的就甘心放弃吗?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吗?你现在因为钱而放弃了读书,将来或许会挣到很多钱,可那时读大学的机会还会在那里等着你吗?钱什么时候都能挣,可上学的机会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你努力了那么多个日夜,难道就是为了在成功的时候放弃吗?” 乔梁的情绪激动,春生听得也感觉委屈,能有什么好的理由说服自己呢,她早已习惯了牺牲自己成全家人。 春生落下了伤心的泪水:“太难了,我不想再过得这么辛苦,随波逐流地漂着不是很好么,我只想曾经考上过大学就够了,不一定非得真的去读,以后有机会上一个你这种的函授也一样。” 乔梁打断春生说:“现在都不能实现的愿望还谈什么以后,路在眼前时选择了不走,以后还能拐着弯再走到这条路上来么?你以为函授就不用交学费了?函授每年也一样要交学费宿费,而且不是脱产学习,终归和全日制教育不同,还是没有全方面的体会大学里缤纷多彩的生活。去吧,去过大学里的日子吧,它会让你的人生变得炫丽丰富与众不同的,和在工厂里每日工作是不能比的。” 春生无奈地说:“梦想终归是个梦,还是清醒地活在现实里吧,不能再做梦了。” 乔梁问:“不后悔?” 春生答:“我认命。” 短暂的沉默后,乔梁说:“你为什么不考虑寻求帮助呢?每个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走不下去的时候寻求支援也是种方法啊,为什么你总是想自己苦撑着呢!你可以先借钱啊。” 春生疑惑地看着乔梁,她似乎真的没有想过向别人求助,尤其在借钱这件事上。 片刻的犹豫后春生失落地说:“向谁去借?谁会借给我?我原本就没什么朋友,就算借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上,我张不开这个嘴。” 乔梁笑道:“向我借啊,我这两年在厂里的工资,加上电台的兼职,还有平日里接的一些广告策划,我吃住在大姐家,衣服也是姐夫给的,几乎不用花什么钱,着实存下了一笔积蓄呢,有5000多块,可以都拿给你去上学用,别有负担也别着急还,等你毕业了再慢慢还罢。” 春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毕业后慢慢还也得个三五年才能还清,自己又没什么资产可做抵押,就连个工作也是不稳定的,借钱给她是需要冒很大风险,得有多信任自己才会这么做,春生心里万分激动,也无比的温暖,在最困难的时候,能有人义无反顾地拿出两年的积蓄支持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事,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偷偷深爱着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春生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甜蜜过。 九月时春生从乔梁那里借了2000元钱,执意写下了借据,把欠杜小莉剩下的1000元还清了,准备带着剩下的1000元去省城上大学。 临走前她来和乔梁告别,顺便和乔梁说了一件事,就是那晚和汪思琪的对话,她觉得厂里有大问题,是一桩数目不小的财务造假贪污案,乔梁听后大为震惊,觉得不能再容许这件事发展下去了,不能让国家的利益被某些人侵吞,他无比气愤地说:“想不到这帮人竟这般贪婪无耻!无视法纪,在这么风景秀丽的地方居然有这等子肮脏事,再这么下去,厂子用不了几年就会黄铺了,整个兴安岭山脉早晚被他们吃空!” 春生告诉乔梁她准备临走时去有关部门揭发,反正也不在厂里干了,不怕得罪他们,乔梁想了想说:“你还是别去了,毕业后你说不定还要回来,再者说这帮人心黑手辣,免不了会打击报复,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春生深情地望着乔梁关切地嘱咐:“你可得小心,尽量别留实名。” 乔梁答应着并安慰春生说就算出了事也不怕,自己也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摆得平他们,春生这才放了心,换了话题问乔梁:“你是真的和姜丽丽在一起了吗?” 乔梁自如又无比镇静地答:“是的。” 春生心里一紧,她多么希望得到乔梁否定的回答,哪怕是假的也好,可是乔梁就那么气定神闲,无比轻松地承认了。 春生紧张地问:“你对她了解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乔梁吃惊地看着春生,没有想到春生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也不明白春生为何这么问,只好说:“我和她在一起挺开心,思路相同,做什么事情都很合拍儿,我觉得我们是一路人,她对我也很好,什么事情都为我想到了,也为我做了很多,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春生知道此刻说姜丽丽什么乔梁未必会相信,还会引起乔梁的不满,毕竟每个人看人识人的侧重点不同,心想姜丽丽对别人心机重手腕高,但对乔梁或许是真心实意吧,便改了语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几天,春生来到省城大学报了到,开始了另一段人生旅程。 第二十一章 冬生升入县高中 冬生升入县高中读书,这个高中的学生大部分是走读生,部分外地学生选择寄宿在亲戚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学生在学校住宿,冬生没有亲戚家可去,便住在学校里,学校没有食堂,学生们只好在宿舍里做饭或是买饭吃,冬生的高中生活过得很辛苦。 宿舍条件简陋,是由一排简易的闲置教室改成的,冬季供暖不好,室内阴暗寒冷,几个大小伙子住的屋里常常堆积着一些脏衣服臭袜子之类的物品,桌子地上是些锅碗瓢盆。 几个人商量好把每周的生活费交给一个同学,由这个同学负责买菜购物,买回菜来大家一起动手做,每日记好帐,下周再换另一个同学买菜,每人每周交10元生活费,钱充足时就买些好吃的,钱少时就省着花,也能做到荤素搭配美味可口,只是在具体做活上,难免会起纷争,谁做得多了,哪个做得少了,有的同学擅长做家务饭菜做得好吃,有的同学连土豆皮都不会削,时间长了就有了口舌是非,影响了彼此的感情还耽误了学习。 冬生一思量,拍板定下来,一人负责一天,管你会不会做饭洗碗,轮到你班了就必需做,难吃了大伙也受着。 总不能因为饭做得好就得一直给大伙做饭,所以后来就一个人负责一天的买菜做饭,大家把每周的生活费都交给冬生,冬生每日再拨付给具体负责的人,没几日就理顺过来了,渐渐的连每日是谁的班都固定下来,连每个人的班做什么饭菜也都象规定下来似的约定俗成了。 冬生不爱学习,离了家没有管束就更放开手脚,但是他有一个长处,就是在管理事务处理人际关系上有一点子能力,象管理宿舍日常生活这类事情,通常由他起决定作用。 在这个普通高中,没有专门的老师管理住宿生的日常生活,做饭洗衣用水用电等没有统一规定,晚上有的同学想专心学习,有的人想安心睡觉,还有的同学想着法的娱乐,步调难以统一,矛盾纷争更是不断,冬生扯着嗓门喊到:“开心娱乐听广播的请你出去乐,晚上吃过饭就是学习的时间,谁也不许乱说话弄出声响,每晚11点准时关灯睡觉,如果还想再接着学习的也请你出去学,都自顾做自己的事谁也做不好。” 大伙一听冬生说得有道理,便把这个定为寝室的规定,并推选冬生当寝室长,再有类似的难调理的事就让冬生出面管理,冬生也愿意为大伙服务。 他在学习上不爱动脑,也不肯下功夫用心学,原是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知道即便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父亲的“铁饭碗”定是由他来接,怎么也能混个正式工人,何必啃书本受这翻苦累?况且他是真学不进去,但是在其他事情上却能挖空心思钻营算计。 班里有一个漂亮女生叫孟颖,长得标志可人,穿戴时尚得体,且能歌善舞,没多久就被公认为校花,被学校里众多的男同学围绕追求。 冬生也不例外,被孟颖迷住了,上课常会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儿,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却不知问的是什么,同学们哄堂大笑,孟颖也回头咧嘴笑他,他一见孟颖的笑容更是六神无主,竟也咧开嘴巴厚颜无耻地笑起来,气得老师直跺脚,被逼急了,冬生便随口答到:“孟颖!”全班更是一通大笑,同学们的嘲笑不但没羞辱到冬生,相反他还变本加厉地接着调侃:“孟颖,孟颖,我梦中的身影!”被老师撵出了教室,他也丝毫不憎恨老师,反倒感谢老师不但让他自由了一节课,还让他有机会在全班表达对孟颖的爱慕。 冬生心里想着孟颖,自是做什么事情也不能专心,尤其是本班外班的男生们都开始蠢蠢欲动,纷纷示好孟颖,冬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着要敢紧把孟颖追到手,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成功,怎么样才能突出自己得到孟颖的青睐,令他费尽心机。 论长相冬生还是很占优势,一米八十多的挺拔身材,容貌英俊,只是读书不用功成绩平平,没什么才艺能吸引女孩子,家境也太一般了,手上的那点子生活费想给孟颖买点贵重礼物都不够,象他这样的穷学渣孟颖看都不看一眼,给她送东西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在少数, 孟颖何曾当过事。 第二十二章 冬生苦恋孟颖 恰逢学校里要召开秋季运动会,有篮球比赛的项目,冬生仗着自己个儿头高苦练球技,终于在篮球上有所突破,成为篮球场上的实力先锋,比赛时的出色表现赢得女生们阵阵喝彩,也算是成功地露了一回脸儿。 有时孟颖也会站在那里看他打球,每到这时他心里都十分紧张,生怕哪一个动作不完美,便用力地展现每一个细节,努力让身姿潇洒优美。 由于篮球打得好,冬生当上了体育委员,但是孟颖对体育不感兴趣,她是奔着考大学去的,偏又不是学习的料,功课也不好,她很羡慕崇拜学习好的同学,很想有人能在学习上帮助她,常向班里的一个学霸男同学请教问题,后来索性找老师调了座位,与学霸男做起了同桌,冬生非常嫉妒,他也想和孟颖同桌,只恨自己成绩不好,便想着其他的法子能让老师调座位。 一天下午自习课,班里来了个校外的人找孟颖,孟颖不认识就没有出教室,这个人看没有老师便径直走进教室来拉扯孟颖,边拉边坏笑着说:“走啊出去,找你有点事。” 孟颖一边挣扎一边及不情愿地往出走。 冬生快速地站起来大喊:“等等,学生上课时间没老师批准不能出教室。” 与此同时冬生几步走到那个人跟前:“我们正在上课请你出去,有什么事放学再说。” 这个人很是气愤怒吼道:“你算老几?是不是皮子紧了想让我给你松松!” 冬生毫不怯懦:“走,我跟你出去。” 说罢二人走出教室来到走廊,没说上两句便听到走廊里一通叮咣乱响,两个人动起了手脚,同学们见事不好,有的去找老师,有的去拉架,这个人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声称还要找冬生算帐。 冬生回到教室时已是鼻青脸肿,挨了打冬生心里却乐开了花,他这是为孟颖挨的揍,尤其是孟颖感激又关切地望了他一眼时,心里别提多美了。 过了几天冬生借此来找老师,要求和孟颖同桌,理由是防备下次再有坏人来侵犯孟颖,他可以第一时间出面阻止,校园管理不规范,院墙四处都有缺漏,校外人员能自由出入,孟颖又这般招风,社会人员和校内的小混子常来班里找,别说老师不在,就是老师在教室,冲进来一群人也对付不了,老师想了想便答应了冬生的请求,冬生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孟颖的身旁。 他象个护花使者般每日呵护着孟颖。 孟颖走读每日来得晚,冬生在宿舍里灌好暖水袋,用椅垫包好放在孟颖的书桌里,然后去校门口接孟颖。 孟颖每天骑自行车上学,骑车的人多,学校的车棚小只能放进去一部分自行车,其余的车子都放在车棚外面,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车座会被淋湿弄脏,车子也会被风吹倒车把摔得歪斜掉了链子,孟颖通常来得晚,捞不到车棚里的位置,冬生每天都早早的用椅子为孟颖占地儿,接到孟颖帮她放好自行车后一同来到教室。 孟颖其实和冬生一样都是瓦拉人,她的父亲与冬生的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是单位里水平很高的木匠,只是孟颖从上学后就一直在县城里读书,寄宿在姑姑家,除了寒暑假回家待几天外基本上都在姑姑家,所以冬生以前不认识她。 孟颖对家乡的人和事也不大上心,她同父母的关系较一般,同姑姑比较亲近,姑姑待她象亲女儿般好,女孩大了长得又漂亮,社会治安不好,姑姑很是担心她,每天上学放学都会接送。 冬生追求孟颖在学校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孟颖长相漂亮招风,冬生为她没少打仗,也没少挂彩儿。 冬生觉得有必要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想纠结起一伙人来维护自己,怎么才能尽快地组织起人来呢?他需要打仗的时候能有人帮忙,有人能为他挺身而出,他煞费苦心也想不出个笼络人心的好办法,毕竟财力有限,况且高中生大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象他这般好打架斗殴的人大家躲都来不及,哪还有往前凑的呢?所以冬生暂时也只能孤军奋战。 这日他中午送梦颖回家时,又被外班几个男生围住揍了一顿,情急之中孟颖骑着车子赶紧先走了,挨了打的冬生下午躺在寝室里没有上课。 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这样孤伶伶的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保护孟颖,想想就觉得心里烦燥,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更觉得气火攻心。 正昏昏睡去。 迷糊中他听到寝室的门锁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冬生没有理会,闭着眼继续睡,他听到进来的人在翻找东西。 冬生的床在上铺,他用被子盖住了大半个头,所以没有被发现。 冬生见翻东西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便掀开被子向下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冬生大气没敢出,原来是同寝室的“石头”正在翻别人的皮箱。 冬生悄悄地继续观察,看到“石头”在肖五子的皮箱里找到三十元钱,“石头”犹豫了一下把钱揣入自己衣兜,冬生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声吼跳下了床一把将“石头”的手捉住,吓得“石头”一哆嗦。 冬生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难怪寝室最近总是有人丢东西,原来都是你干的,先给你送保卫处去。” 冬生揪着“石头”的衣领就往外走,“石头”吓得急忙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千万别报告学校,被学校通报我这书就念不成了,我也没脸回了,……” 冬生气愤地叫道:“你还知道要脸吗?为何还做这等子不要脸事?平常一副安分守己的老实相,原来全是装的,骨子里竟是下三烂!你这种表里不一的货留着祸害人,还不如开发了的好。” 冬生说着便要扭送“石头”去校保卫处。 “石头”个子小气力挣不过冬生,撕扯中他“扑通”一声给冬生跪了下去,哭着说:“你就发发慈悲可怜我一次吧,我把钱还回去,再不干这事了,如果下次再做任由你们处置。” 听到这里,冬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自己正是交人用人之际,便换了一副柔和的模样将石头拉起:“你我一个屋里住着,我怎能看着你落难,只是恨铁不成钢,气你不拿我当朋友,你原本是多么正直善良的一个人,若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定不会做这种事的,记住以后千万可别再犯这错了,改过了依旧是好人,” 听到冬生这么说,“石头”热泪盈眶。 冬生借机笼络“石头”说:“你呀,别和我见外,要是有难处就对我说,我能帮的就不会干看着。” “石头”是班里公认的贫困户,每个月的生活费他要拖到月末才能交到冬生手上,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一件旧棉袄早已洗得发白,袜子都是补着大块的补丁,补丁上还套着补丁,变得硬梆梆的,因此才被大伙叫做“石头”。 人穷偏又志短,做下了这等小偷小摸的事,他趁着上厕所的功夫偷偷溜回寝室。 他以为别人都在上课,没想到冬生躲在被子里抓了他个现行,心里很害怕,后来见冬生不但饶过自己还如此体量他,顿时对冬生感恩戴德起来,哭着说:“家里母亲病着拿不出钱来了,妹妹在校舞蹈队有个演出,需要白衬衣做演出服,妹妹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她爱美,喜欢舞蹈,让我无论如何给她借一件白衬衣,我原本想在你们的皮箱里找找,……” 此时冬生倒真有几分同情石头了,自己的家境其实和石头很相似,万幸的是他有一个姐姐,自己的需求,姐姐都是尽量满足,自己的生活费都是姐姐每月邮来的,姐姐在省城边读书边打工挣生活费,还要负责他的学习开销,想到这些冬生便心疼起春生来,对姐姐由衷地敬佩。 看着眼前的石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要是姐姐在外面遇到了困难能有人帮着就好了,便对石头说:“我有一件白衬衣,是秋季运动会时我姐新给我买的,你拿去改改给妹妹穿吧。” 石头万分感激,从此对冬生不同以往,总会竭力维护报答冬生,冬生对石头也更加关照,两个人的交情日益深厚。 石头又拉过来两个老乡,一个高一,一个高二,都是桀骜不驯不怕惹事的主儿,他们四个人常混在一起,被称为“冬石四人行”。 冬生队伍大了,做事放开了手脚,胆子也大起来,班里哪个受了欺负他第一个冲出来,渐渐得越发得人心,同学们认为他颇有英雄气概,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学校里有个学生叫“大鱼,”原名叫于磊,因为姓于又有些油嘴滑舌被称做“大鱼”,是高三的住宿生,因为晚上在走廊学习时嫌别人吵闹发生了口角,想不到那人一个口哨便冲出来好几个人围攻大鱼,冬生了解事情的来由后,便帮助大鱼反击,两伙人直闹得走廊里天翻地覆。 冬生声称向理不向人,是打抱不平,夜晚的走廊就是学习的,大声喧哗本就不对,再打人就更没理了。 最后“大鱼”被收入到冬生的队伍里,不打不相识,那伙人挨了打反倒佩服冬生的仗义,握手言和,从长计议共同发展,两伙势力联合起来,在校园里做一些行侠仗义之事,一时间冬生的队伍壮大起来,拥有了一个校园势力小团体,名声大震,再没有人敢欺负他,孟颖被他呵护得体贴周到,再不用理会各种骚扰和乱事,只安心学习。 孟颖学习目的明确,也很用功,她想出人头地,每日刻苦读书,喜欢与学习好的同学来往,她很感激冬生为她创造了一片宁静的天空,但同时也不希望冬生对她有过多的干扰,她扑闪着一双大眼对冬生说:“人生的路很长,我们都不能确定将来会怎么走,你我现在还是努力把书读好要紧,这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不是吗?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不管将来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希望你我都能将心思用在学习上,将来考上大学,千万不要因为我分了你学习的心,那样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冬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他对考大学不抱幻想,但是人家志向远大,自己怕是望尘莫及了。 要不从此改头换面发奋图强苦读书吧,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到时定是前途一片光明,可是自己清楚自己这几斤几两,一路上都是混过来,这万人争抢的独木桥怎能过得去?自己对书本学习一点也不感兴趣,一做题就头痛犯睏打不起精神,索性就想,管他什么大学不大学的,考不上大学的人多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大不了就是你当你的官我干我的活儿,我不偷不抢不赌也不求你办事,不管你借钱,没啥低气的。他时常这样宽慰自己,到后来心就宽了,就依了孟颖。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现在每日能守着孟颖就好,只要孟颖冲他一笑,他立马心花怒放魂飞魄散,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第二十三章 秋生力劝冬生 与冬生不同,秋生从小功课就很好,学习主动性强,脑子灵活,学习上不用大人操一点儿心,升了初中后成绩愈发突出。 秋生这次代表瓦拉尔中心校参加县里的数学竞赛,考完试,他来到冬生的学校看哥哥。 快到校门口时,突然从转弯的路口里冲出几个小青年,个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烫着头,手上夹着烟卷儿。 他们将秋生拦下,问有没有钱借来花花,秋生说我又不认识你们干嘛向我借钱。 其中一人呲着牙坏笑:“别急,很快你就认识了。” 几个人不容分说便对秋生动起手来,秋生敌不过他们,一顿拳打脚踢后,兜里的十几元钱便被抢走,几个人还不罢休,又翻遍了秋生的口袋,临走还打了秋生两耳光,直打得秋生鼻孔流血,头晕目眩。 秋生进入学校,在校园里遇到刚下课的冬生,看着挨了打的秋生,冬生又疼又气,攥着拳头在校园了迅速地转了一圈,很快结集了五六个人,领着秋生一起出了校门。 那几个青年还在那里逗留,看情形不是等学校里的哪个女生就是还想借机滋事。 秋生指认了他们后,冬生瞅准了一个看上去象头儿的人,几步快速冲上前用力将他推靠在墙面上。 与此同时冬生带的几个人也迅速地将其他人包围。 冬生愤怒地问:“是你们几个杂碎干的?” 这几个人一看是秋生带人回来了,便也没了话。 领头的人看冬生他们只有五六个人,挣脱开不屑地说:“是又怎样?你最好先打听打听我是谁,军哥收你点保护费是看得起你,我在这儿混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凭你们几个?想踩到我头上还嫩了点。”说完将嘴上的烟气吐着圈喷到冬生的脸上。 冬生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得大吼一声,一拳打在老大的脸上,老大从怀里掏出了弹簧刀拼命反击,两伙人扭打在一起。 冬生奋力对付老大,他个子高,力气足,瞅准了时机一脚踢飞了老大手上的刀,被一旁的秋生抢着捡了起来,冬生顺势冲过去一个扭转将老大擒拿在地,秋生在一边紧握刀子逼在老大的脸上。 这时,石头从学校里领着一群人赶了过来,将这几个人全部捉住,扭送到了派出所。 这伙人是专门欺负中小学生的社会混混,被他们抢过钱的孩子不在少数,有时在校门口抢,有时还会冲到班级里挨个要,没钱的或不给的便会挨打,严重影响校园的安全,冬生这回也算是为社会除去一大危害。 回到寝室冬生为秋生消毒擦洗伤口,也为其他的伤员疗伤,还好都只是些皮外伤。 平安无事,又恰逢秋生来了,大伙决定晚上庆祝一番。 晚餐准备得非常丰盛,大伙吃着喝着,看着兴高采烈情绪高涨的冬生,秋生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他明天一早就要乘火车返回家去,所以早早就躺下睡了。 次日凌晨,秋生悄悄起床赶火车,冬生执意要送,兄弟二人走在黑漆漆的路上。 秋生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儿,他对冬生说:“哥,我劝你还是少管些闲事,别再打架了,尽量不招惹是非的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啊!妈刚走,姐在省城,你要是再出了事可怎么好?家里怎么过?” 说到这儿秋生禁不住哭了起来,他担心哥哥,怕他每日打架斗殴早晚会出事,也心疼他一身的伤,怕他遭到坏人的报复。 冬生安慰道:“就凭你哥我现在的势力范围,别人哪那么容易动得?这世道就是这么差劲儿,你不惹别人,别人就会欺负你,而且见谁好欺负就欺负谁,只能让自己变得不好惹了才没人敢欺负,你还小不懂,长大就明白了。” 秋生显然不同意冬生的观点,他反驳到:“那些不是我们该过的生活,我们不应该这么做,刀尖舐血的日子会好过到哪?得到的只是片刻的宁静,不会是永远的安宁,常在河边走哪会不湿鞋,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滋味并不会好,或许你呼朋唤友很威风,行侠仗义很英勇,可是你想过爸姐和我吗?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的,做人不能太自私了,爸和姐要是知道你每天过得是这种日子会是什么心情?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你不应该让家人担心,除非你不爱他们。” 冬生陷入了沉思,他好象还真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件事。 临上火车秋生还一再嘱咐冬生别再混日子了,好好学习好好生活,还交待冬生现在天还黑着,千万在车站等到天亮了再回学校,以免路上不安全。 冬生的心中泛过一丝酸楚,笑着说:“打仗的人才不管黑天白天呢,这个时候回去更安全,混混们折腾一晚上了现在都在睡觉呢!” 送走了秋生,冬生心情沉重,他仔细琢磨秋生的话,觉得不无道理,认为是时候收敛收敛了,以后能忍则忍,只安心学习就好。 春生上了大学后,就主动和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帮她在学校里找到了两个勤工助学的岗位,加上春生自己在校外找的一份家教,三份工作加起来也抵得上在红星时一个月的工资,所以负责自己和冬生的生活费完全没有问题。 就是每天太忙了,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打工了,没有时间享受大学里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 她很想象其他同学一样松驰有度地学习、读书、休闲、娱乐。 时间对她来说太宝贵了,她每天比别人早起两个小时去学校的餐厅帮厨,然后完成一天的学习,晚上下课后,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晚饭后去园林区做一个小时的花木工,晚上七点回教室晚自习,没课的下午和休息日出去家教。 时间虽然紧迫,春生却感到无比充实,她上课时全神贯注,认真做好笔记,贪婪地汲取知识,晚自习时再把当天的功课复习一遍,所以学业上掌握得很扎实,功课完全没有问题。 多年的自学经历让她练就了很强的学习能力,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把知识掌握得很牢固。 春生很羡慕别的同学能泡在图书馆里读书,羡慕寝室的人周末时候参加校文艺部组织的舞会,而她只能在熄灯后的走廊里夜读,这种走廊夜读的生活是在红星时就养成的习惯,只是这回她无需再学文化课了,她开始博览群书,她给自己定下任务,三天读完一本书,书的范围涉及得很广,包括文史政理等,一学期下来,她已经读完了四十多本书。 这几日为迎接期末考试,她晚上暂且不读课外书,只认真复习准备考试,期末时候的走廊很热闹,捧着书本学习的人多了起来,学习氛围浓厚。 比学习更浓的是学生们归家的心情,同学们已经开始准备放寒假的行李,班长统计好了车票信息,学校提前为学生订好火车票,只等期末试一结束便离校回家。 考试这日,春生却意外地接到冬生学校的电话,说冬生受了伤,叫她赶紧过去。 春生心急火燎万般煎熬地考了一天试,晚上就坐上了回呼塔县的火车,幸好是学校放了寒假,要是再早两天,说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次日中午,春生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见到了浑身缠满纱布的冬生,此时还在昏迷中,几个同学守在身边,春生强忍悲痛问明原由。 冬生一日外出买菜遭到一伙人的毒打,也不知这伙人来自何方,又因何事,打完人就跑了。 春生管不了太多,先找到医生问清病情,冬生全身多处骨折及软组织挫伤,内部脏器也损伤严重,脑部遭受重击中度出血,病情不容乐观,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听到医生的交待,春生的心拔凉,从背后直冒出冷气,医生还嘱咐家属不要离开,随时准备着。 想治好病先把钱备齐,冬生先期的住院费都是同学们垫付的,并且帐上已经没钱了,医院已经催过几次了,再交不上就病人就断了药。 春生稳定好情绪,一方面通知了父亲张德顺,让张德顺想法凑些钱来,另一方面,去派出所报了案,回来后将冬生的同学打发走,自己一个人守在冬生床边,一夜不曾睡着。 第二日,等来了张德顺。张德顺担心冬生的病情,恨铁不成钢。 他悲痛交加,在家里四处筹钱。 张淑兰死时他就借了一圈钱了,还没还完,这回便没借到多少,没办法,只好在单位先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也就六百来块钱,对冬生的医药费还差得远。 春生想来想去,还得再去借,呼塔县里她只认得红星造纸厂的几个人,所以便来到了红星造纸厂,尽管她与别人的交情都很淡,也不愿求人,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学开学时春生向乔梁借的2000元还没有还,她不好意思再向乔梁开口了。 傍晚时分,她来到了红星的宿舍,姜丽丽和汪思琪刚好都在,只是她的铺位上已经来了新人。 知道了她的来意后,姜丽丽沉默不语,汪思琪直言道:“你是真高看我了,我每个月的钱都不够花哪有什么存款,虽然住在亲戚家,可是一点也不省钱,家里的各项花销我总得承担些,尤其年节破费得更是多呢,大人孩子过生日我都要表示,可比你们住宿的人费钱多了,况且我又是个时尚的人,哪象你一年都不买一件衣服呢,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说完汪思琪借口办公室还有事就走掉了。 第二十四章 春生苦求姜丽丽 春生心里明白,现如今物价贵,尤其服饰价格高得离谱,一件衣服要占去每月一半的工资,攒钱不容易。 即便人家手上有钱,谁愿意借给她呢。 自己已经不在红星干了,将来毕了业工作还是个未知数,谁能冒着风险借给她钱呢,得有多深的交情才会甘心情愿的这么做呢。 春生看着屋里的姜丽丽,觉得定是一样的没戏了,尴尬地笑了笑,准备回走了。 姜丽丽却突然把她叫住,阴沉着说:“借钱,可不是你个这样子的!沦落到如此还这么清高?你怎么也不求求我呢?钱我倒是有,愿不愿意借给你得看你的表现,你好好求求我,我心一软没准儿就答应了!最烦你这老牛拉硬屎的样儿!就你这装强样能借来钱才怪呢!” 春生也顾不得姜丽丽的话好听还是难听,先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春生象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姜丽丽的手,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心眼儿好,不会干看着我的,你我是多年的同学,从小在一方水土上长大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特别可爱,扎着两个羊角辫……” 春生努力地拉近同姜丽丽的感情,说话未免低声下气了些,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求人真的好难,可以令她象变了个人似的恭维讨好,也懂得了人生总会有必须求人的重要时候,令她甘愿跪倒摇尾乞怜,这个时候脸面自尊就象远处天边飘着的一层簿云,风一吹就散了,手指轻轻一捅就破了。 想到这些春生感到十分委屈,她眼里含着泪花说:“我的家住哪你也知道,若是还不上我家还有房子,就算卖了房子也得把你的钱还上,若卖了房还不上,我们家里还有秋生夏生,他们都会长大,将来挣了钱一定能还得上。” 姜丽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到:“真要象你说的这样,我岂不成了你们家几辈子的债主了,要我说,若是还不上你就到我家当佣人抵债吧!帮我和乔梁看孩子,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面对姜丽丽的贬低嘲笑,春生忍住不哭,她努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轻松和气。 春生艰难地露出笑容说:“好啊!我也很乐意帮哥哥嫂子做事呢!” 姜丽丽白了春生一眼继续挖苦道:“你说你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大学是怎么读的?一个堂堂大学生,比在红星上班时还惨,我都看不下去了,我要再不借给你,看样子你都得卖身去,也难怪,谁让你天生就是个贱命呢,再怎么折腾你也逃脱不了命里的贱。” 姜丽丽一阵浪笑,笑得春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笑过后姜丽丽说:“行,你表现得我还算满意,钱我可以借给你,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若做得好,这钱便不急着还,你若是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会要帐要到你哭着求我。” 春生一脸迷茫,问:“我不大明白你说的话,” 姜丽丽板着面孔,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春生低声说道:“你以为我真就乐意让你来我家做工吗?快别做梦了,我巴不得你离得远远的,从此以后再不许与乔梁来往,不能走近他半步,别再哥哥妹妹滴让我恶心,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容不得任何女人接近他。” 这回春生明白了,忙应道:“你大可放心,我在大学里每日都很忙,这大半年没通过一封信,以后也不会联系他,我们不可能有什么的。” 说到这里春生有些讨好般地奉承道:“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嫂子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只找嫂子。” 姜丽丽眼珠一斜,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说:“你离我也远着点罢,我才懒得搭理你!” 春生只能傻傻地笑着缓解尴尬。 姜丽丽借给春生1000元钱后急着去加班了。 春生在宿舍走廊里遇到刚从车间下班回来的刘国仁,打过招呼后春生急着回医院。 刘国仁却象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春生主动问他怎么了,他露出憨厚的笑容说:“我给你写信你怎么都没回?” 春生淡淡地说:“我太忙了,没时间写信,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等我回信儿,我想着等有空时再回。” 刘国仁惊讶地问:“原来大学里时间这么紧张,比咱们每日工作加班还忙?我听说大学里的生活是悠闲自在的,看来传言总是有出入。” 春生笑道:“悠闲自在只属于别人,我是没有这个福气的。” 刘国仁笑问:“难道这大学还能区别对待?只你一个人忙不成,我猜一定是你不肯松劲儿,太认学了。” 春生坦诚地说:“我资质一般,不聪明,自是需比别人努力才行,不过我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赚钱了,每天上课工作,时间排得满满的,悠闲不起来。” 刘国仁想请春生一起吃晚饭,春生便把冬生在县医院住院的事说了,解释说得回去照顾冬生,刘国仁便执意要送春生回去。 冬日的夜幕早早就降落下来,转眼天已黑透。 刘国仁骑着自行车送春生。 这场景让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春生刚来红星时的情景,那晚他也是这样骑车载着一言不发的春生,将她送到了火车站。 这晚春生同样话也不多,却在快要到地方时突然问到:“你结婚了吧?怎么还在厂里住呢?” 刘国仁怏怏地回道:“我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春生惊呼道:“别骗人了,去年和肖姐的外甥女不是处得火热,都要结婚了吗?说好的过年结婚,一年都快过完了怎么会没结?” 刘国仁停下车子认真地说:“我没骗你,我和那个姑娘去年就分手了,要结婚时她嫌我家拿不出钱,她以为我工作这些年能有积蓄,不曾想我都贴补家里了,她怕以后过日子我的收入还会贴给家里,所以我们就掰了,唉!说到底不是一路人。” 说完这些刘国仁变得拘禁起来,问春生在大学里处对象了没。 春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整日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谁愿意和我处对象,不但没处,我连班上的男同学还认不全呢,” 刘国仁结结巴巴地说:“春生,我以前误会你了,我以为你和乔梁有事儿……直到看到姜丽丽和乔梁在一起了,才知道我错怪你了,我太他妈不仗义了……” 刘国仁象个孩子似的垂下了头。 听到这些话,春生也呆住了,往事涌上心头,千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在红星的屈辱和悲痛再次袭来。 她不愿再想起这些,便快步向医院走去,只听到刘国仁在后面喊到:“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春生没有回头,只自顾向前走去。 夜,如此清冷漫长,让孤单的人倍感凄凉,让无助的人更加落寞,使不幸的人更加不幸,它用阴冷的黑暗将一切吞噬。 生活从不放过任何人,尤其是想得到收获的人,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可是要想得到某物一定得有所付出。 不做无为的幻想,不贪慕能力外的浮华,能守住一份平淡已是不易,春生再无更多的奢求,只希望能顺利毕业,努力工作挣钱,把弟妹们养大,此刻在她的人生规划中再无幻想。 经过几天的抢救,冬生终于醒了,脱离了危险,慢慢地好起来。 春生在医院精心地护理了一个月,由于平日里身体素质好,冬生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得不错,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 虽然经历了此次劫难,但面对这样好的治疗结果,全家人皆大欢喜,一个月的辛苦奔波也值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家过年。 虽然盼来了平安,春生仍心有余悸地唠叨冬生,让他学点好,别再打架逗殴的,得吸取教训才行。 冬生心里也明白,这次是万幸捡回命来,下次能否活下来就不一定了,他也有些后怕,只是苦于名声扬出去了,场子拉开了,再偃旗息鼓哪那么容易的事,有些事开了头便不好收尾,毕竟冬生打仗已是出了名,想找他一决高下的大有人在,他手下的兄弟受了欺负找到他求助,他也不忍拒绝,即便是他想退,此时也难了。 冯朵儿终于见到了冬生,冬生出事后她在家担心得不行,又没办法去县城看望,每次都向秋生偷偷打探冬生的情况,默默地为他祈祷。 冯朵儿和冬生从小玩到大,在冯朵儿心里已经把冬生当成了今生的依靠,她认为冬生应该和她是一样的感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的情愫热烈真挚,无需表达,爱慕与依恋在每天的生活与相处中时刻存在,他们的爱就象春日里挂在枝头的亚格达果子一样,不用渲染,更不需留意,它们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下,苍翠饱满,放眼望去是成片的绿,不经意间成串儿的翠果儿变成了剔透殷红的“相思豆”,圆溜溜亮晶晶红通通的,从青涩到成熟,这是山里最自然不过的事,冯朵儿对冬生的感情如同这亚格达果般水到渠成。 冯朵初中毕业后,冯二让她考了技校,学习了缝纫,打算毕业后去镇里的商店针织布匹组。 技校也是包分配的国家正式工人,若是能在商店里卖货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是后话,先进了商店是关键,具体做什么等分配进去了以后再说,他活络一下走走关系也就行了。 商业部门可是大伙儿削尖了脑袋要进的地方,先不说挣得多活儿又轻,就是买东西的优先权会让一家人借到不少光呢。 物资匮乏的年代,能买到少量供不应求的物品实属不易,凭票供应的白糖、肉、布、有钱有票也未必能买得到,商店里没有熟人,这些东西很快便被一抢而空。 冯二现在就开始为冯朵儿铺路,不管花多少钱他都要让女儿得到这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将来再为她找个好姻缘,人生也算圆满。 第二十五章 情错 冯朵儿从小就对冬生好,冯二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女大不中留,冬生这小伙儿也是从小看大的,品貌端正,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英勇帅气,为人处事也颇为历练豁达,就是功课差了些,考大学算是没什么希望了。又一想,自己闺女也学得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为何非要嫁有文化的才子呢。 况且张德顺是自家多年的好友,这是一户知根知底儿的正经人家,凭自己对张德顺的了解,将来必定让冬生接班,过日子最重要的是人品和性情,两个人彼此中意比什么都强,何必又要大富大贵,安宁平淡的幸福日子最难得,只要闺女心里乐意,幸福安稳地度过一生,何尝不是件好事,所以在冯二心里也默默认可了冬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冬生对冯朵儿却没有这份心思,他对冯朵儿的感情超过了朋友,更象是家人般的亲近,在冯朵儿面前冬生没有半分拘谨,总是很随意。 面对冯朵儿关切的询问和略带担心的责备,冬生笑嬉嬉地转移了话题,反问冯朵:“你在技校学习了半年,现在都会做什么了?能做成件象样点的衣服不?我这还等着穿呢!” 冯朵儿红着脸说:“哪能这么快就学成了呢,第一学期我们只学了些基础课,现在只会画些简单的图样子,依步骤倒也能做成件衣服,就是不象个样儿!”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冬生又问:“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冯朵儿急忙打断:“切莫再打打杀杀的了,出了这一回子事还不长记性?非得找人管管你才行!明儿叫叔给你说一门厉害的媳妇,看你还得瑟不了,” 冯朵在言谈中有意试探冬生,她抛出了上言,只等着听冬生的下言。 冬生甩了甩额前挡住了眼的头发,嬉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英雄?告诉你我可不是装英雄,我是真熊,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是一点不假,我恐怕就过不了这媳妇关,以后只听媳妇的话,媳妇让做啥就做啥。” 冬生一番随意的玩笑话,冯朵儿却把它和自己联系起来,不由得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害羞得垂下了头。 冯朵其实很想给冬生做一身衣服表达情意,只是苦于手法还不娴熟怕出了丑,就迟迟没有动手。这日铁蛋年前拎了两只鸡来家串门儿,穿的裤子十分破旧,冯朵笑问:“铁蛋哥,这都要过年了,怎么也不换身新衣服呢?” 自从做冰鞋的那年冬天,铁蛋对冯朵便产生了情愫,冯朵的“铁蛋哥”叫得他心猿意马,崇拜温柔的目光令他倍感温馨,在外打工的日子时常会想念冯朵儿,觉得她纯洁善良,似乎对自己有意,所以每次回家都会找借口来冯二家拜访,其实是为了见冯朵儿。 听见冯朵儿这般问,铁蛋十分羞愧,搓着手说:“我平日太忙,顾不上这些。” 其实铁蛋何尝不想穿得体面些,尤其是在冯朵儿面前,只是他打工的包工头已经几个月没给开工资了,就连过年也是丝毫没动恻隐之心,对一群干活儿的工人一毛未拔。 冯朵笑了笑,看着局促不安的铁蛋说:“我学了裁剪,正想练练手,你若不嫌弃,我给你做身衣服当做新年礼物吧!” 铁蛋受宠若惊,内心一阵激动,他觉得这是冯朵儿爱意的表达,如同吃了蜜糖般甜润,幸福就象二月的迎春花,已悄然拱破冰土,芬芬绽放。 没几日冯朵儿便做好了,样式稍显老气,缝纫针法还欠精细,虽说算不上完美的作品,对铁蛋来说却是至珍的宝贝。 铁蛋在县里打工赚钱养家,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几乎全靠他,两个妹妹相继上了中学,奶奶身体每况愈下,只能靠吃药维持着,严重的时候喘不上来气,张大了嘴巴憋得脸通红,眼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老太太记得孙子说过的一句话:“等年底发了工钱就带奶奶去省城医院看病。” 这年冬天异常寒冷,老太太的病情反复严重,终于熬到了年底,由于拖欠工资铁蛋并没有拿回钱来,连过年的钱都不够呢,铁蛋娘卖了一年的鸭蛋和蔬菜也只能勉强度日。 临近年关,铁蛋娘忍痛杀了几只鸭子拿到集市上去卖,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杀猪宰鸡,家里都不缺肉吃,铁蛋娘的鸭子卖了两天也没卖出去,她干着急吆喝的更卖力了,有男人调笑:“你可真是个死脑筋,现如今谁家还缺鸭肉吃?你换样东西卖卖看,说不定生意火爆得很呢!” 铁蛋娘愁怅地说:“我家能有啥子可卖?穷得一蹋糊涂!” 男人转动着一双鼠眼,滴溜溜地在铁蛋娘身上瞄来瞄去,奸笑着说:“要不怎么说你是个榆木脑袋呢,这现成的货都不知道换钱,难怪要受穷,男人都不在了还守个什么劲!” 看着还在发呆的铁蛋娘,男人一脸坏笑:“要不我先给你开个单咋样?你也别卖什么鸭子了,这就跟我走吧,回头儿我保你过个肥年,” 铁蛋娘这才明白男人说的是什么,挥起巴掌朝男人身上抡去,边抡边骂:“你个死东西,一肚子花花肠子,回家找你家老母猪浪去!” 下午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街上的行人少了,商贩们也陆续撤离回家歇着了,铁蛋娘正准备收摊儿,来了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在集市上走了一圈后,来到铁蛋娘的摊前问了价,仔细地看了看这几只鸭子。 铁蛋娘忙招呼着:“我这鸭子好,又肥又嫩,是刚满两年的小鸭,还下着蛋呢,要不是等钱过年才舍不得杀。” 男人低着头,脸上表情怪怪的,他冷冷地说:“鸭子我可以全买下,但是你得搭些赠品才说得通,” 铁蛋娘喜出望外,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没想到大买卖说来就来了,急忙说:“我没有别的赠品,称上给你找些,账上抹零凑整也就行了,” 男人抬起了头,是张陌生的面孔,铁蛋娘不曾见过,应该是周边小林场来买年货的人,男人冷漠地说:“就你吧,行就跟我来,鸭子我全买了,不行就算了。”说完就快步地向前走去,铁蛋娘来不及细琢磨,装好了鸭子紧跟在男人身后。 走出集市,小路的尽头处,路边停着辆吉普车,男人上了车,铁蛋娘也笨拙地拉了几次车门才上了来,男人将车开到镇子最西边的山林里,在山路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墨绿与灰褐相间的森林将车子遮挡起来,偶尔有鸟群飞过的声音。 男人跳下驾驶室,拉开后门进入车内,径直扑向了铁蛋娘,一阵缠绵过后,便翻云覆雨起来,铁蛋娘已经五六年没碰过男人,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此次竟如此酣畅淋漓欲罢不能,男人非常强壮,似乎也很久没碰过女人,二人如胶似漆,忽略了寒冷,忘记了来路。 转眼夜幕降临,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路两侧的森林愈发阴冷,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男人将车子开回集市,拿走了鸭子,付了鸭钱,车子径直向东开去,很快便消失在大雪纷扬的夜色中。 铁蛋娘在集市上买了些年货后便回家了。 有了这次,铁蛋娘想开了,自己原是自由身,何必守着,让孩子们跟着受罪,从此她见了男人便打情骂俏,放荡起来。 只是唯独对张德顺轻挑不起来,张德顺是她家的救命恩人,对她们孤儿寡母的非常照顾,生活上经常救济她,铁蛋不在家时,家里的一些力气活都是张德顺帮着做的,即便是没法亲自去一个寡妇家,他也会让冬生秋生去把活干了。 在张德顺的心里,同样是有铁蛋娘的一席位置的,象许多男人一样,他喜欢这个外表媚气骨里风骚的女人,这女人又是这般会处事,一口一个“德顺大哥”地叫着,每个年节都不忘来张德顺家探望,尤其在孙淑兰死后,铁蛋娘似乎对张德顺的关爱更多了,天还未冷早早就做好了棉衣送过来,缝补洗涮的活没少帮着做,尹老太时常劝儿子:“你才四十,还年轻,有合适的再成一家人,一个男人总一个人过也不是回事儿,后半辈子总得有个伴才行啊。” 张德顺不是没有考虑过和铁蛋娘再婚,只是两家的孩子都没出手,还在爬坡的阶段,况且自家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上面两个老人要养,下面三个孩子在读书,若没有春生的支援,日子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这种情况怎么考虑自己再婚呢,铁蛋娘跟了自己一样是过苦日子,又何必增加彼此的负担。 张德顺认为,只要彼此心里有对方,相互牵挂,彼此关心,有了这份情感慰藉就知足了,并不一定要实实在在地拥有,有些关系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才行,人与人的距离并不是越近越好,人是有磁场吸引的,相同的人会彼此吸引,但太近了也会受到磁场的干扰,最后会因为力的相互作用而拉开距离,走近又推远,事物就是这样矛盾着前进的。 第二十六章 刘国仁再次表白 过完年,没等过十五,春生就急着返回了学校。 离开学还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春生打算多做半个月的工,能多挣一天钱就多挣一天。 她来到了校外做家教。 这是个富裕的三口之家,男主人姓魏,在省城开了家贸易公司,女主人董姐是大型商场的执行经理,夫妻两人在商界里混得风声水起。 平日里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四年级的女儿妮妮,很希望能有个全职的家庭教师来辅佐,夫妻俩很看好春生,既能辅导孩子学习,家务上又是块好手,能照料好妮妮的日常饮食起居。 原本商定好春生寒假时过来做全职家教,因为出了冬生这档子事,紧接着又过了年,所以假期过了一半多,春生才来到雇主家里。 魏家夫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春生来了,自然乐意,热情地接纳了春生,并让她住到了家里。 开始只是说给妮妮做顿午饭,晚上他们若是加班回来得晚,就再给孩子做顿晚饭,春生想也不差再做一顿早饭了,况且自己一日三餐都在魏家吃,不好意思女主人做好了饭菜叫自己上桌吃饭,便负责起一日三餐,洗涮打扫之类的活计来。 春生做这些家务是手到擒来,多年的理家经历让她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魏家夫妇很满意,希望她平日里也能在家里做工。 董姐真诚地说:“春生啊,妮妮和你的感情好,别的老师讲课怕是都不爱听了呢,她现在也不愿意吃我做的饭了,你就在我们家做下去吧,早上只要送走了妮妮上学,你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不用在家做家务,中午我们也都不回家吃饭,晚上你把妮妮从学校里接回来,做好晚饭就行了,这样你做工上学两不误,我们上班也不用再为牵挂妮妮分心,工钱还按假期全职的算,你看怎么样?” 春生也很喜欢这个家庭,生活品味高,人又平易近人,她也很想多呼吸下这个家庭里气息,只是这样一来学校里的晚课就上不了,这在学校里是没办法通融的,每晚学习部都会查人数,很严,再者春生不想失去学校里的另外两份工作,所以便和董女士约定好了暑假时再来做全职,平时还是只周日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开学两个月了。 正是花香四溢阳光明媚的春日,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踏着芳草飞快地走过,脸上挂着的是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清晨、青草、青年,这些赋予着朝气与力量的词汇聚集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炫丽的图画,这图画里律动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让人羡慕、敬畏、欢喜、欲罢不能。 春生坐在教室里,听教授的学术演讲,她很享受上课的时光,太久没有听到课堂上老师讲课了,常久以来她都是独自在学海里跋涉,有老师教真是太好了,象有人带着飞的感觉,她格外珍惜每次上课的时光。 一个人漫步独行,要忍受无尽的孤独与磨难,还有迷路的危险,纵使是迷了路,也无人指点,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地走出岐途,其中的艰辛难耐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只有经历黑暗的人才会无比珍惜来之不易的光明。 春生跟着老师的思维畅游,无比惬意,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教授走出了教室,来人是找春生的,教授允许春生出了教室。 自己平日里很少和校园里的人打交道,怎么会有人找呢?难道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春生带着满腹的疑问走出教室,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是刘国仁,他穿了件咖啡色的夹克衫,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皮鞋,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额前卷曲的头发剪得很短,使整个宽阔的额头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春生觉得这幅打扮有些滑稽,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 春生动了动嘴角,还是忍住了,问道:“怎么会是你?” 刘国仁笑着反问道:“怎么不能是我?很意外吗?写的信你也不回,我只好来一趟了。” 春生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专门跑来省城,工作不忙吗?家里可都好?” 刘国仁答道:“我请了假来的,家里你不用担心,都好,我来时去学校里看了冬生,他最近很安分没惹事儿。” 春生心想这人真可笑,我在问你家里可好,你却在汇报起我家的情况来。 一提起冬生,还真说到春生心坎里去了,春生还真的最放心不下冬生,为他日夜悬心,真怕他再生出什么事来,往小了说可能被学校开除,大了说命都难保,真想守在身边看管着他,听到刘国仁这般说,终于松了口气,心情忽然格外地好起来。 她把刘国仁安顿在学校的招待所住下,领着他在校园里的图书馆、体育场、实验基地游览,让刘国仁也体味到了大学里的风光。 晚饭春生领刘国仁在学校食堂里吃。 饭后两个人在园林区散步。 春生说:“我每天又上课又打工的,没办法陪你在省城好好逛逛,只能在学校里转转了,” 刘国仁在湖边的甬路上停了下来,岸边是一垂到地的柳树枝条,刘国仁随手摘了片柳叶儿,把它对折后,抛到湖里,他微笑着仰起头,天边一缕日幕的残阳倾泻下来,洒在他的脸上,使脸上的微笑格外温暖。 好美的画面,春生的心不禁为之一动,在她的记忆里,夕阳总是带着疲惫与劳顿,是一场来不及停息的冲刺,她从未象现在这样领略自然,沉醉于这瞬间的美好。 即便时光匆匆,即使生活不堪,美景却时刻都存在着,你无力发现,无瑕欣赏,它便不属于你。 这抹柔和的残阳只在刘国仁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便滑到了地上。 刘国仁踩着脚下的阳光,温柔地说:“我来省城不是为了闲逛的,能看见你就好,” 他清了清嗓子,又说:“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以后你不要这么辛苦地四处打工了,我来供你上学,每个月开了支我就给你邮来,经历了这么些我才发现,我放不下你,你是我今生认定的人,我们才是一路人。” 刘国仁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表白完他轻松地吐了口气,春生听得真切,也听得平静,象是在听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刘国仁动情的表白并未在她心中激起波澜,象秒表上的指针一样,只是略为跳了一下,便恢复到如初。 春生平静地说:“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俩做个朋友还可以,至于别的就算了吧!” 面对春生的再次拒绝,刘国仁也很坦然地笑着说:“这次,我不会放手的,除非你结婚了,否则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同意。” 春生的心颤动了下,严肃地说:“你不用等了,我不会同意的,你要是固执下去,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你我并不是什么同路人,我的路上只有我自己,我并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好姑娘很多,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适合的人生伴侣,” 刘国仁苦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装不下我,你心里放着谁我不管,也不重要,总有一天它会属于我,只要你给我机会,只要时间还允许,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说到动情处,刘国仁拉住春生的手:“以前都怪我疑心太重,不自信,让你受了这么些苦,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辛苦下去了。” 天边最后一抹余辉落下,四周灰蒙蒙地暗了下来,园林区里的人少了,间或有同学步履匆匆地向教学楼走去,晚自习时间到了。 春生抽回被刘国仁拉着的手,急忙赶去上晚课了。 身后刘国仁喊道:“乔梁下个月要结婚了,你尽量回来吧!” 春生愣住,突然之间不知身在何方,腿脚不听使唤了,不知该向哪里迈步。 刘国仁又喊道:“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不用管我,我坐晚车回去了。” 春生回过身,望了望不远处的刘国仁,看不清他的脸,或许是笑着的吧,春生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整节晚课春生没心思读书,心里揣摩着,这姜丽丽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达成目标了,有谋略的女人不免让人生畏,她们目标明确,手段辛辣,生命里的每人个都会被利用到极至,她们善于发现,勤于探究,精于算计,每件事都把握得最好,这种人如果再有超强的耐力就可无敌了,她们能够一直坚持下去,不达目地不罢休,纵然你是与世无争,任凭你多么善良,在她们的眼中只是一颗棋子,她心中所想的是怎么利用好你这颗棋子来下好她的人生之棋。 想到这里,春生不免深深地为乔梁担忧起来,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就要结婚了,而且是和心机深重的姜丽丽结婚,春生想不明白,那么多女孩子,乔梁怎么就落到姜丽丽手里了呢。 第二十七章 家教 一九八八年的暑假,春生如约来到魏家做全职家教。 全职,其实既是家庭教师,又是生活保姆。 洗衣、做饭、打扫、整理,为妮妮辅导功课,接送妮妮上兴趣班。 春生很忙,魏家出了双倍工资,有了钱赚,又供吃住,春生便不觉得辛苦。 春生想尽快把姜丽丽和乔梁的欠款还上,粗略算来做完今年寒假差不多就能还清了。 这天晚饭过后,春生将厨房事务收拾好后,开始辅导妮妮功课,书桌上的灯光柔和静谧,夜晚的夏风微凉,从粉嫩的窗幔中吹进来,让人有一丝舒爽。 女主人示意春生出来,她优雅地移动着碎步,精制的丝稠睡衣随着她的走动飘忽摇曳,使她看起来是那么雍容华贵又风姿绰约,脸上自信得体的笑容带着职业的气息。 她微笑着对春生说:“歇一歇吧,过来我们一起喝杯茶!” 两人在客厅坐下,董女土亲切地望着春生说:“我刚泡好的明前龙井,甘醇清香,口感正宗,你来尝尝,这也是老魏最喜欢的茶品。” 春生羞涩地说:“我不懂茶,也没喝过好茶,怕是糟蹋东西了。” 董女士笑意吟吟地望着春生说:“我最喜欢你这般真实纯粹的样子,年轻是真好啊!看你的皮肤,就算什么化妆品不用也这般白晰通透,紧致光滑,我都忍不住想摸一摸呢。你不知道我的脸每天要打多少层粉底!即便这样也是羞于见人!” 董女士难免有几分失落,春生忙安慰道:“董姐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就是现在也一样好看呢!您才三十出头,事业就做得这么好,妮妮聪明乖巧可爱,家庭幸福美满,这些是令多少人羡慕的啊,是我怎么也求不来的。” 听春生这般说,女主人会心一笑,算是认同了春生的观点,又象是认同了春生这个人,她慢慢地呷了口茶,细细地品味着。 半晌后说:“你知道,老魏事业做得好,人又不俗,身边总有些姑娘围着,个个娇艳漂亮,让我难免乱了分寸,若稍不留神,说不定哪天就被换掉了也未可知。” 春生皱了下眉,以她有限的经历,对婚姻及婚外情不甚了解,不敢妄自发言,只能沉默着,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气氛尴尬得很。 春生要去看看妮妮的题做完没有,董女士打破沉默说:“对了,我还有些事要交待你,我要出差几日,妮妮和老魏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务必替我照顾好他们。老魏每天的衣服要头晚备好,鞋子也要提前擦好换上干净的鞋垫,换下来的衣物要记得及时分类清洗,老魏晚上要是应酬喝了酒,记得给他熬些雪梨山楂汤,胃药在床头柜子里,他若是胃疼就提醒他吃下,否则他是整晚都睡不好的。” 春生一一记下了。 男主人的衣服,鞋子,皮包等都是女主人亲自打理,春生从未动过手。 接下来的几天里,春生每晚会问好男主人第二天要穿什么,为他准备好放在床头,男主人大概也想不起自己都有些什么衣服,他只是说“明天我要开会”或是“接待重要客人”“不用太正式”等,春生会根据他的行程,为他选择搭配好服饰,连内衣鞋子和领带夹都做得很仔细。 这天午后,很少在工作时间回家的魏先生却突然回到家里,换了身比较随意的休闲装后匆匆地走了,出门时对春生说:“一会妮妮兴趣班放学不用你去接了,她去爷爷奶奶家,我晚上和同学有个聚会,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不用等我。” 春生一面应着一面送魏先生出了门。 妮妮不在家,便少了许多事情,春生简单吃了口晚饭,整理妥当后,便在灯下静静地读起书来,她难得有这样属于自己的时光,不被纷杂打扰,不为琐事分心,可以这样完全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 此刻万物是寂静的,也是愉悦的,风清香、夜甜美、钟表浅唱。 春生在这书的美好世界里惬意遨游,不知不觉已到深夜,春生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门锁的声响惊醒,魏先生回来了,春生忙起身迎了出去。 魏先生已是剑目微熏,春心荡漾,他还沉浸在刚刚的聚会里略显兴奋,话也多起来,看见春生,开口感慨道:“杏目柳眉,芳华无限,想我年轻时也如你这般鲜亮,我奋发图强,一腔热血,也曾困惑迷茫,一路走来历经风雨磨难,不过总算是见到了彩虹……想我们这一班同学,都以我为荣呢,下个月母校周年大庆,还请我回学校做报告呢,你说我是不是得为自己喝个彩?” 魏先生很兴奋,酒力很他一改往日的冷漠,春生一面应和夸赞着,一边为他泡了茶水,关切地问:“你的胃还好吧?用吃药吗?需要我煮一些宵夜吃吗?还是熬雪梨山楂汤?” 魏先生微微一笑说:“想不到,你竟如此细心,温暖!……。你在我家可好?你说句真心话,我对你好不好?” 春生避开魏先生深邃迷离的目光答:“好,都挺好的。这么晚了,先生洗漱睡下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春生要回自己的房间被魏先生一把拽住,揽在怀里,春生挣扎却被越搂越紧,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见男主人在耳边低声呢喃:“今夜良宵,你愿意与我共度吗?” 春生全身被一种成熟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心跳和呼吸都不受控制了,欲说还休,欲罢不能。 费了好大劲儿才怯怯地说:“是董姐让我照顾好你的。”魏先生放开春生,神情暗淡下来,他瘫软在沙发上,刚刚的兴奋与激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靠在沙发上,双目微闭,象在打嗑睡,又像在深思。 他用微弱却十分冰冷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家,不缺女强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女主人,能将家变得温馨、详和、宁静的女主人,而不是象她那样撇开家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狂人。” 看来,魏先生对董女士不满,二人貌合神离。 春生只好安慰道:“董姐很优秀,每日工作又那么辛苦……” 没等说完,魏先生高声打断春生:“是我要她辛苦的吗?是她自己不顾我和妮妮的感受非得变成那副样子的,家里难道需要她赚钱过日子的吗?” 魏先生怒目圆睁,看见春生害怕的样子,语气突然柔软了:“其实,我只想要一个象你这样的女人,能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有你在家就不会空虚,我的心就会有奔头儿,自从你来了,我的家才变得象了样子,妮妮的生活和学习也规律了,你看她和你相处得多好!” 春生忐忑地回道:“是,妮妮聪明懂事......” “他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魏先生再次冲动地抱住了春生。 可就在这么一刻,春生突然清醒过来,便奋力挣扎起来,魏先生不得不气恼地问:“怎么了?你是想提要求吧?放心吧,亏待不了你,一年的工资可以了吧!” 春生此时已是完全清醒,她拼尽全力挣脱出来,内心羞愧又愤恨,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吸。 魏先生见她这副样子只好做罢,并且说:“也好,给你几日考虑的时间,毕业后不用四处找工作了,来我公司随便挂个名就给你开支,也可以在我家继续做全职,我在外面给你买座房子,你先跟着我,等我找到机会离了婚就娶你,你照顾妮妮我放心,到那时你就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我也属于你。” 春生没有任何反应,呆呆地坐在一旁喘粗气。 魏先生冷笑着说:“别担心,就算到时做不成女主人,你跟着我也会享尽荣华,钱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过个七八年你再找个好人嫁了,一样富足体面,可比你冷风冷雨四处奔波和没用的男人过苦日子强多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随时找我。” 魏先生大摇大摆地回了卧室。 春生回到房间后再不能入睡 回想起过去,短暂的二十二年生命历程,经历了太多磨难,这些痛楚只有自己体会最深,人生的困顿,未来的迷茫,她痛苦思量,犹豫不决,魏先生的话不断地在耳边回响,眼前出现一条宽阔平坦又舒适的路,这条路能通向人生的辉煌,最起码能解决全家眼前的燃眉之急,再也不必为钱的事忧愁。 魏先生是个成熟稳重优雅的成功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优秀男人的魅力,这条路可行吗?她不知道。乔梁已经心有所属,自己的苦恋只会成为彼此的羁绊,刘国仁会是她跟了魏先生七八年后的人选吗? 春生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切是多么肮脏可耻,想一想都会令人作呕。 春生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自从那年被糟蹋后,春生不再想着婚恋的事,而且对男人会有种莫名的讨厌和抵抗,可昨晚是怎么了?对魏先生并没有十分的抗拒,而且还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奇妙感觉,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快感,恰恰是这感觉让她羞愧自责。 这样胡思乱想着天就亮了,春生起来做好早饭,服侍魏先生吃了早饭,为他换好衣服,魏先生像平日里一样沉着冷静,似乎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和春生只简单的几句对话,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令春生怀疑昨夜魏先生对自己垂怜倾慕的情景只是做了个梦。 魏先生出门时交待春生,今晚还是不用接妮妮,她在奶奶家没住够。 春生的心一颤。 魏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春生一眼。 第二十八章 戏里戏外 魏先生走后,春生忐忑了一天,难以静下心来做事,急匆匆地去菜场买菜却差点将菜篮遗忘,回来后的打扫做得也不顺畅,总是频频出错。 她在想,今夜独自面对魏先生时又会是什么情景,幽深的暗夜里,魏先生又会变成什么样的面孔,万家灯火的阑珊时刻是否会促成罪恶的念头,春生无法预想,无力抉择,只能被动地等着上天的安排。 春生的潜意识里,很想放纵一次,很想让自己不再这么辛苦地赚钱,很想轻松自在地过日子,也想去摘取轻易就能得到的荣华富贵,若真的能和魏先生结婚,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医生说春生难生育,妮妮不就是上天赐给她的孩子吗?这么个好归宿恐怕是很多女孩子朝思暮想也难求来的吧。 春生惶惶了一日。 晚上魏先生回来得早,晚饭春生备下的是几个素菜,堡了汤,魏先生吃过晚饭后去了书房,春生在厨房里忙碌时听见魏先生叫她:“春生,把我刚拿回的茶叶泡上。” 春生烧了开水泡好茶,她端着茶送进了书房。 魏先生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读书,春生悄悄地放下茶,欲离去,魏先生问:“你觉得我的书房怎么样?” 这间书房是魏先生比较私密的境地,从不许外人进入,平日里连妮妮都不能擅自进来,春生不曾来过。 此刻她仔细地观察房间内的格局布置,真是雅致得很,四周棕红色的书橱里放满了书,柜子侧面贴着分门别类的小标签,书柜上面放着数盆长势茂盛的长春藤,茂密的枝蔓已经拖垂到地上,如同一面碧绿的瀑布,书桌和茶几上分别放着奇特的植物盆景,南天竹搭配朱砂根,小巧的袖珍椰子配以碎石苔藓,小桥流水做点缀,甚是美妙天成。 对面的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使书房更加墨香十足。 而最为奇特的要数悬在棚顶的一盏风铃,夏日的微风使它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又曼妙,令人浮想翩翩,春生仔细地看这风铃,紫色的琉璃花罩,内里是金黄的花蕊,正是这串串的细长花蕊敲打着花罩发出的声响。 见春生对这风铃感兴趣,魏先生说:“这并不是个普通的装饰品,花罩的材质是缅甸翡翠,花蕊是黄金,所以声音才会这般清澈独特。” 听见魏先生这番话,春生忙把手从风铃上拿开,想来这屋子里的家俱和摆件定然也都是贵重品。 春生羞愧地说:“我见识短,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也不敢妄自羞评论,就是觉得这间书房很特别,雅致又不失奢华。” 魏先生浅笑轻言:“你难道不想拥有一间这样的书房吗?你这么喜欢书,应该有象样的书房,才算对书的尊重。” 魏先生温柔地注视着春生:“你难道不想这一切都属于你吗?”魏先生轻轻抚摸着春生的手,春生慌乱地抽回手说:“我以后会有自己的书房的。” 魏先生皱了下眉,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说:“好,你不是喜欢读书吗,这里的书你随便看吧,只是看时要注意不要把书弄脏弄坏,看完记得放回原处。” 事实是春生确实被这些书吸引着,听见魏先生这么说,迫不及待地在书橱里浏览翻阅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董女士走了进来,春生与魏先生都吃了一惊,春生明显感受到魏先生有几秒钟的慌乱,很快便镇静下来,招呼说:“提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董女士用凌厉的目光将屋内扫视一遍,带着疑问回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用加班应酬了?……书房不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吗?” 董女士瞪着春生,春生心里十分慌乱,象被抓住现行的小偷般难堪。 倒是魏先生无比镇静说:“春生不是外人,她毕业后要来我公司上班,我先给她找几本业务书看,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董女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带着询问的目光盯着春生,春生忙放下书说:“我去给您准备洗澡水。” 尽管与魏先生没有行苟且之事,春生还是羞于见到董女士,内心里还是有一点对不住她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那背叛了主人的无耻之徒般惶恐和无地自容。 董女士和魏先生在书房谈了很长时间。 春生烧好洗澡水来叫,董女士才出来,她并没有急着去洗澡,而是把春生叫了过来,春生胆颤心惊不敢直视董女士的眼睛,仿佛自己的心思全然被董女士窥探到了一样,女主人会怎么处置自己? “春生啊,我这次出差辛苦你了。”董女士笑意吟吟地说。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春生低声回道。 董女士会心地笑了说:“我给你带了件礼物,看看喜欢不!” 说着拿出件玫红色的风衣,给春生穿在了身上说:“这颜色多配你的肤色,我很喜欢它,只可惜穿上了显得不伦不类的,需得你这般好年纪好容颜才配得上这桃红色,看你穿上它像桃花仙子般娇艳妩媚,多好看。” 春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漂亮。心里却更加后悔内疚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董姐,这份工作我不打算再做下去了,你抓紧时间找人吧,接替的人没来我暂时不会离开。” “有更好的去向了?”董女士疑惑, “没有”春生垂着头答。 “是嫌工资低?”女主人又问, “工资已经很高了。是我……学业上不能再松懈了,要毕业了,我也得在学习上用些心了,就不再打工了……”春生觉得轻松了许多。 董女士沉思片刻说:“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强留你,我会尽快找人来接替你的。” 最后董女士又问:“毕业后你是要来老魏公司吗?” 春生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肯定地答:“当然不会,毕业后我要回家乡去。” 董女士笑了,点了点头说:“早点睡吧!” 日子照常,生活如故。 董女士并没有找来合适的人来接替春生,相反妮妮越发依恋春生,什么事都让春生陪着。 魏先生像表演换脸魔术的演员一样,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高冷、肃穆、不苟言笑,整日忙着工作与应酬,也很少在春生面前出现了,即使见了面,也只字不提当日之事,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春生实在摸不到头脑,她象做了场春梦般只剩下一个人的片场。 不管魏先生怎么样,她只想快些离开,以求安心。 这天见到董女士,再次提起辞职一事,董女士笑问:“你难道真的不想赚钱了吗?你拿什么还债?怎么供你弟妹读书?” 一下就问到了春生的痛处,她何尝不想继续做下去,可是往后的日子谁能说得准呢?眼下魏先生是恢复了常态,可若哪天再次纠缠起来怎么办?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个道理春生是明白的,只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好明说,便暗示董女士:“要我看,您也不一定非得找个保姆来,有些家事您还是自己做比较好,工作固然重要,可是家庭也一样重要,我劝您还是多顾顾家吧,尤其在魏先生身上更得仔细些才是。” “你是说......?”董女士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春生解释道:“我知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不说我便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所以我必须得说,我知道您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是您在忙工作的时候还是应该多考虑一下丈夫和孩子的感受,毕竟男人的需求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对魏先生还要更细心才好。” 董女士认真地听春生说完,眼睛也一直注视着春生,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妩媚,也很满足,笑得春生莫名其妙,惴惴不安。 董女士拉着春生的手说:“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走的。” 见春生有些糊涂,董女士说:“你知道吗,象我们这样的家庭要雇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太难了,本本分分的姑娘就更难得。我的好朋友小华,家里也是雇了个年轻姑娘做保姆,小华对这保姆不薄,不想这姑娘却和小华的老公勾搭成奸,小华的丈夫不离婚,这保姆起了歹意,在小华和孩子饭菜里下了毒,可怜被蒙在鼓里的小华和孩子就这么走了,一个家也毁了,”说到伤心处,董女士抹了把泪,说道:“人心险恶,没办法,为了妮妮,我和老魏合伙演了出戏给你看,不得以采取如此下策试探你,还希望你不要怪罪我和老魏才好。” 春生愕然,自己寝食难安痛苦抉择的一切原来只是人家演的一出戏,人生还可以这样吗?要通过演戏揣摩别人的心思?想想也罢,怀疑、推测、防备,原本就是人们交往中常会发生的。只是她有些后怕,假如当初她选择与魏先生就范,后果会是什么样呢?想必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样会被扫地出门吧!要么说高智商高阶层的人就是低估不得,与他们斗,可能只配当个猎物。 通过了魏家这个独特的考验,春生取得了董女士的信任,把家里采买等事也交付给春生,春生开始涉及钱财的支配,董女士还经常施以恩惠,春生原本就尽职,这回更没有二心了,所以在魏家一直做到年底,临近春节时,才请了假返家。 第二十九章 拜访 大寒时节,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窗子上结着冰,积雪中的材料挂着霜花,人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匆匆地走过,很多职工提前请假回家过年去了,各部门也安排部署好假期事谊,红星造纸厂再次陷入到节前的轻松疏散中。 姜丽丽此时仍然在办公室里专心工作,她面前放着一大撂资料,她逐个分析钻研,以便找到合适的论据来支持她论文最艰难的部分。 春生来找姜丽丽还钱,姜丽丽并没有在意春生的满面风霜和一身疲惫,相反对春生的打扰却有些不悦,冷笑着说:“这钱我借给你就没指望你能还上,看来我又一次低估你了。” 春生说:“欠债还钱,哪有不还的道理,真的谢谢你能借钱给我。不过乔梁的钱,我要亲自去还,希望你能允许。” 姜丽丽的脸色十分难看,忧伤夹杂着愤恨,她怒视着春生,很快又转为冷笑:“你是要见乔梁吗?尽管去好了,我忙得很,就不送了。” 离开姜丽丽,在红星春生却没有见到乔梁,见到他时已是在大年初三的乔家大院了。 依旧是门庭高大,院广物丰,却没有了昔日的繁华气息,院子里零散地堆放着木材碎块和杂物,厚重的积雪平整地铺在院落里,只打扫出一条细长的弯曲小路通向各处,菜地里没来得及收回的蔬菜在寒冬里傲然挺立,展示着一夏的繁华。 春生看得有些伤感。 “怎么是你?我们快两年没见面了!”乔梁招呼着春生,一头乌黑逢松的头发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隔着距离春生都嗅到了清香。 “岁月匆忙,却也充满芳香。”春生笑着调侃道。 两人聊了会,春生便来到隔间探望乔梁父母。 乔书记已退休在家几年了,精神尚好,正戴着眼镜安详地读报,春生上前拜年说了些吉祥话。 乔母甚是惊喜,想来是很少有人在跟前恭维奉承了,即便是在这大年里也是人影稀疏,异常清冷。 “是小张啊,出挑得愈发标致了,”乔母夸赞着,热情地招呼着。 “我正忙着做午饭呢,中午你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这时从里间走出位年轻的姑娘,腹部隆起,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乔梁忙迎上去小心地搀扶住嗔怪:“都说了不用你干活,怎么就是不听话?” 春生看清楚了,这姑娘是贾漫瑶,贾漫瑶一脸娇羞,幸福的笑容象花一样绽放。 春生懵住:“这是……。你??” 乔母兴奋地说:“是啊,乔梁要当爸爸了,我快做奶奶了。” 怎么会这样?乔梁没和姜丽丽结婚?此时她明白了为什么姜丽丽的眼中充满敌意和怨恨,懂得了她话里的冷漠与无奈,待乔梁将贾漫瑶送回卧室后,春生问道:“你怎么没和姜丽丽结婚?” 乔梁不解地回道:“我为什么要和姜丽丽结婚?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和她结婚?” “你说过的,她很好……” 春生还想说什么,被乔梁的争辩打断:“我说她好,和要娶她是两回事好不?” 春生无力反驳,只好说:“好吧,的确是两回事儿。” 只是她想不明白,乔梁和姜丽丽的关系怎么突然发生了转变,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姜丽丽的性格怎么能轻易地放弃?难道最初就是自己弄错了?一切只是姜丽丽自己的手段?尽管这一切春生已经无从知晓了,心里还是暗自高兴,她内心里不希望乔梁和姜丽丽走到一起,还真就如她所愿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临走时,春生将两千元钱还给了乔梁,并送给他和贾漫瑶一个精致的木制帆船摆件,算做送给他们的结婚贺礼。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课程少了很多,学生们纷纷去参加社会实践,春生去了魏家,又做了足足半年的工,直到毕业。 第三十章 毕业 一九八九年秋,春生大专毕业回到红星造纸厂。 厂子已经换了新的厂长,领导班子成员也被上级重新组配。 新厂长看了看春生的毕业证,冷冷地问:“原来在什么部门?” “一部制浆,”春生回答, “那就还回一部制浆。”厂长的语气不容质疑。 春生依旧是一名车间生产工人,更坏的是这两年由于工厂不断壮大,人员已是原来的两倍多,已经没有空闲的宿舍了。 “厂里年轻人多,又都是外地的,实在是没地方安排了,住亲戚家或者租房子吧。”办公室主任对春生说。 春生在县里没有亲戚,只能租房了,且不说多了笔费用,年轻姑娘一人单身在外,安全性也是问题。 “去我那吧,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春生正思量的时候,听见有人对她说,抬头一看是刘国仁,他接着说:“一时半会儿的哪能租到合适的房子,我那还有地方,等你慢慢租到了再搬走。” 这话说得不假,租房子不是一两天的事,只能这么办了。 晚上下了班,春生随刘国仁回了家,刘国仁忙里忙外地准备晚饭,他买了鲤鱼和肉,还打了酒,两个人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正争论鱼是清蒸还是红烧时,门开了,进来个小伙儿,春生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是冬生?冬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一连串儿疑问涌了上来。 冬生也喜出望外地高呼道:“姐,你可算是来了,我快要被他约束死了。” “怎么回事?”春生疑惑地望着刘国仁,刘国仁只是憨厚地笑着。 原来刘国仁知道春生最放心不下冬生,从去年开始在外面租下这间房子,把冬生接来同住,亲自接送照料冬生,冬生不住校了自然与那群人少了联系,慢慢的就不再打架滋事了,刘国仁和冬生约定好向春生保密,所以春生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刘国仁的这一做法着实令春生感动,她真实地感受到了刘国仁的情意,知道他是想她所想,爱她所爱,这么细心周到费力的事恐怕只有家人才能做到吧。 三个人在轻松愉悦的氛围里吃完晚饭,刘国仁收拾好床铺对春生说:“我回厂里住,宿舍里一直有我的床位,这儿就留给你姐弟儿俩,夜里警醒着些,把门锁好。” 虽说这个出租屋里有两间卧室能够住得下,可是单身大龄男女青年在外同住一处总是不太妥当,被外人知道还不知传得多难听呢,春生心里正暗自担心,刘国仁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她感激地望了眼刘国仁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次日早上吃过饭,冬生去上学了,春生来红星上班。 两年过去了,这里除了人比以前多了,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 依旧是以人工生产为主,依然是权贵当道,权钱勾结。 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每天斤斤计较彼此算计,身份卑微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攀权附贵是他们求生的本能,落井下石趋炎附势是他们练就的本领,这里的人们原本应是纯洁善良的,是利益让他们变得虚伪,是狭隘让他们变得奸诈,虚荣使他们象苍蝇般飞旋萦绕,令人作呕。 小镇子里的人们走不出内心的阴暗与偏执,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争取着所谓的满足与享受,不过是井口之天囊中之物,缺少了知识与文化的熏陶,人性里最直接的恶便会无法遏制地显露出来。 制浆组几个老工人还认得春生,与春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几句下来就将春生的境况了解了个大概。 大梅子已经成了这里的组长。 刘国仁调去了二部任组长,现在已正式提名部长候选人; 乔梁在举报厂里原班组财务问题后,被几个副厂长排挤打压,后来在贾漫瑶的帮助下调到市委宣传部; 姜丽丽依靠几项科研和论文成功地坐上了技术部主任的交椅,掌握着厂里的技术生产大权。 春生知道,想在技术部站稳脚跟,没有真本事是不行的,原来的技术部主任也是根正苗红的大学毕业生,想来姜丽丽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手脚才登上这个宝坐。 大梅子扯着嗓门喊:“张春生,你的工作服呢?”颇有当年杜小莉的风范,也难怪,大梅子是杜小莉亲自调教出来的。 春生还记得多年前初次来红星时就是大梅子给找来件又肥又大的工作服,此翻情景再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生命中有太多相似的时刻,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工人们议论纷纷。 “是个大学生啊!大学生咋还下车间干活来了?” “听说不是正经的大学,不包分配,没啥用。” “耽误两年时间,又搭钱又费力的,倒头来一场空。” “可不是嘛,听说这种大学学费还很贵,真是划不来,是不是脑子坏了。” “什么大学生啊?人家正经大学生都坐办公室呢,还不是和咱们一样,臭工人一个!” 说得兴起时,声音大得刺耳,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全然不顾春生听得见。 杜老蒙肆无忌惮地吼道:“做什么工作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谁管你读没读过大学,办公楼里那些人有几个正经读过大学?” 众人沉默。 “都干活去。”大梅子一声喝,便散了。 工人是靠力气吃饭的,正儿八景儿的体力劳动者,工作一天辛苦劳累自不用说,身份地位也不同于干部,整日在尘士堆里什么衣服也穿不出个好样儿。 春生虽然身体底子好吃得消,可她不想每日这样被人鄙视、嘲笑,被一群冷漠的人无情地踩入尘埃里,她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要每天都过得充实愉快,这种流水线上的工作简直枯燥到了极点,读大学前春生能够忍耐这种蚀人环境,读了大学后春生很难继续这种机械木讷的生活。 谁也帮不了她。 刘国仁忙着自己升职的事儿。 只能慢慢等机会。 好在冬生已经安分下来,学习也比以前用心许多。 春生质问冬生:“你搬到校处住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冬生调皮地说:“我和姐夫有约定,不能毁约。” 春生急了:“你小子乱说啥子?” 冬生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摆着的事嘛,我心里可是早把他当姐夫了。” 事到如今,春生觉得不好收场了。 和往常一样,吃过了晚饭,刘国仁照例要回宿舍去住,春生不好意思地说:“明明是你的家,倒弄得你象借住似的,真过意不去,” 刘国仁嬉笑着说:“和我还客气什么,等我们登记结了婚就方便了。” 春生不知该怎么接话:“要不这房子的租金算我的吧,连同你资助我的那些钱,我记好账目,将来一并还给你。” 刘国仁生气了:“怎么和我还算得这么清楚?难道你还不肯接受我?” 春生忧怨地说:“不是这样的……是……是我配不上你……” 刘国仁忙说:“这话怎么说起?” 春生低着头不敢看刘国仁,她聚集了浑身的力量艰难地说出实情:“我前年夏天打工,晚上回来遇到坏人,失了身……” 刘国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上直冒冷汗,浑身瘫软地坐了下来,春生没给他片刻的喘息时间,继续残忍地刺痛他:“我,有幸活下命来,却不能生育了……” 失了贞便也罢,可这传宗接代的大事哪个男人能放得下,刘国仁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他没有说话,颤抖着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春生觉得好轻松。 与两年前不同的是,如今的春生不再象以前那般清高孤傲,尽管她瞧不上组里那些低素质的工人,可表面上还是装得和他们很亲近。既能和中年妇女们讨论咸菜怎么腌制,怎么织新鲜花样的毛衣,也能和年轻姑娘们讲述流行服饰与热门彩妆。 她知道这里的人们爱占小便宜,便经常给他们些蝇头小利拉近关系,慢慢就摸清了厂里的情况。 春生变得略微圆滑了,她懂了些人情事故,更重要的是她自信了,主动找厂长谈了两次,递上了两份关于红星改革发展的详细研究报告,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第一是要加大生产机械化程度,节省人力资源,第二是要利用多方面渠道,大力发展多种经营,既解决了原材料问题,又使生产多样化,还能开拓市场,提高企业生产竞争力。 春生展示了才华,证明自己有能力,另一方面,她也打听出了厂长家的地址,过年的时候便提着礼品上了门,拜年时春生只字未提工作上的事,倒是厂长先开了口:“小张啊,让你在车间干活是屈材了,可是没办法啊,你不是带派遣证的统分毕业生,现在又没有转正,还只是个合同工呢,不好重用啊,这样吧,我和厂委研究一下先给你录个正式编吧,你先干着以后再说。” 第三十一章 入编 春生千恩万谢,从此成了一名正式的国企员工。 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正式入编在册的铁饭碗端在手里了,春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她马上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德顺,家里也为之欣喜,纷纷奔走相告。 春生高考复习,张德顺不为所动; 春生考上大学,张德顺也觉得不足为奇; 就是这回入了编,张德顺喜出望外,感觉就像种下棵小树,没怎么打理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般让人惊喜,这沉甸甸的收获令他欣喜若狂,也忍不住地低声叹道:“没想到她会有这般造化!” 春生为自己的下一步做了打算,要想法为离开车间继续努力。 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感情的培养,仅仅靠送礼是不够的,正所谓“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已一个也难求”,有时候哪怕是一丝的情分也抵得上黄金白银,感情到了事情自然顺利。 她想拉近同厂长的关系,这也是大多数职工都在努力做着的事,人们总是想尽办法,挖掘各种关系来同领导套近乎,并不是领导有多好多令人崇敬,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点子欲望,那些企盼的利益。 寺庙里人们是带着愿望来烧香拜佛,这些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们祈求神灵保佑愿望能够实现。 同样的道理,凡事必有来由,无事不登三宝殿,厂长家门前的人从来都是骆驿不绝,好烟好酒、高档饭局、休闲娱乐这些都是手段,有些人出不起钱便出力,厂长家缺了柴便来劈,菜地旱了便去担水,有些妇女,天刚转凉便给厂长一家织好了毛衣。 春生一年轻姑娘没有什么好办法与厂长这样的中年男子拉关系,她冥思苦想也没个所以然,去拉扰厂长夫人吧又太冒失了,如何自然又得体地与领导拉近关系还真是一门学问。 春生偶然得知厂长的儿子与冬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而且今年也是高三,春生有了主意。 这天春生利用工作间隙偷偷溜出车间,象她这种无名之辈是很难见到厂长的。 厂长办公室门前,她放轻了脚步侧耳倾听,屋内似乎有人说话,春生便退到一旁门外等候,过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走出两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衣衫考究,不像本厂人,像是外面来谈业务的,这期间财务科长、人事科长、技术部主任、办公室主任也都依次来过,却都没有敲门进屋,外客走后,她们依次向厂长汇报请示工作,春生只能远远地等在外面,姜丽丽最后一个从厂长办公室走出来,她斜睨着眼瞪了一下春生后走了,春生见没人再来便敲门进了去。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也想像过眼前的对话场景,可真到了跟前儿还是感到异常艰难,毕竟这种巴结恭维的事情做不来,更觉得分外难堪尴尬,话未出口脸先涨红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厂长先问了, 春生讨好地说:“厂长,我听说您家公子现在读高三,我大弟也在读高三,马上要高考了,我特意托人在省城书店买了复习资料,顺便给您家公子也带了套,这套资料很抢手不太好买,听说是高考出题命中率最高的试卷,对高考复习肯定有帮助。” 厂长果然很高兴,感谢着收下了。 春生小心地接着说:“这段时间我一直给我弟弟补课,您家公子若是需要的话就来我家,我一同给补课。” 听了这话厂长似乎很感兴趣,他的儿子学习成绩不出挑儿,在县城的普通高中里只能算个中等生,若是努努力幸运的话也许能考个委培什么的,只是家里的亲戚们都没有能力辅导高中课程,此时他忽然想起春生是读过大学的,想来高中必是学得不错,便问:“你高中是在哪个学校读的?” 春生面露难色迟疑了下:“我初中毕业就工作了,高中课是自学的。” 厂长的眉头略微抖了一下说:“你还真是厉害啊!高中课程都能自学,还考上了成人大学,我家东明就不擅长学习,为此我特意在市实验高中给他请了老师,每周上着课哩。” 如此春生只好做罢,她本想以厂长儿子为突破口,通过补课一来二去自然能亲近熟络了,可天不随人愿,希望破灭了。 春生刚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就再次迎面碰到来找厂长汇报工作的姜丽丽,姜丽丽拦下春生:“怎么?想来我的技术部?” 心思被姜丽丽看透了,春生气恼羞愤:“技术部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姜丽丽笑道:“我给你交个实底儿,技术部不缺你这种半吊子水平的人,你就别做梦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春生问:“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去不成?” 姜丽丽狠狠地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得逞,象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就只配在车间。” 姜丽丽甩了甩胳膊进了厂长办公室。 “姜主任我正要找你呢!”厂长热情地招呼姜丽丽。 姜丽丽原是来汇报关于增加纸品韧性和光洁度技术方案的,听厂长这么说就先放下自己的事项。 厂长说:“这里有两份报告不错,你拿回去看看可行不,如果行得通,你再拟一份完整的实施方案。” 姜丽丽接过报告,大略地看了下内容,虽然结尾没有落款,但是姜丽丽从字体上还是猜出是春生写的,况且张春生又刚刚来过,便猜出了几分。 “这方案是张春生提的吧?她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情顾头不顾尾的,” 厂长惊奇地问:“你认识她?” 姜丽丽落落大方地说:“我们是同学,又是老乡,她的字我熟悉。她这方案只是纸上谈兵的空理论罢了,她所说的这几件事我不是没考虑过,要具体实施起来可就难了,全面机械化?说得轻巧,怎么个机械化呢?现在全国都是这么个生产模式,除非去国外学,可是我们这样小地方小厂子何必要出这个头呢?全厂要发展也不只是技术部单方面努力的问题,是需要综合生产,销售,宣传等多方面的结果。她啊,不仔细推敲就轻言论断,还是邀功心切啊!” 厂长摸了摸脑门说:“所以让你来把关,行不行由你定夺。” 姜丽丽装出失言后悔的样子把话往回拉:“其实我这同学人挺好的,长得漂亮又聪明好学,就是做事情容易冲动,不喜约束。” 厂长皱了皱眉头:“容易冲动可不是小问题啊,很多事情都坏在情绪失控上,不喜约束也得遵守纪律才行啊。” 姜丽丽附和道:“说得就是呢,她就吃亏在这上面了,以前在一部制浆组就因为不服组长管束,同组长吵架闹矛盾,把组长给逼疯了,” 厂长大惊失色:“还有这事儿?” 姜丽丽肯定地说:“千真万确,因为这事儿她赔了人家近两年的工资啊,只因一时忍耐不住情绪贪图痛快真是害人害已啊,这笔钱每月从她工资上扣,财务上都有记录呢,您若不信查查便知。” 厂长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了:“把组长逼疯?真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我看该疯的是她!急功近利,目无王法,还能做好工作?怕是车间的活儿都干不好!” 厂长从此将春生的事抛到了脑后。 “五一”劳动节,春生再次到厂长家拜访,这次带的礼物丰富,是托人在省城带回的羊皮大衣,一件男式是给厂长的,一件女式是厂长夫人的,只是不巧得很,厂长没在家,厂长夫人接待了她,春生犹豫,怕这两件衣服打了水漂儿,可是既然已经拎来了又不好拎走,只能留下了。 事后儿几次碰见了厂长,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对春生没有增添半分热情,羊皮大衣也没见厂长穿过,春生觉得不对劲儿,厂长可能还不知情,这礼怕是瞎了,左思右想,到底找个机会透露给厂长:“我送您和夫人的羊皮大衣还合身吗?若是穿脏了厂里是负责免费清洗的,要不要返厂清洗保养一下?” 厂长不动声色:“几乎没穿,用不着清洗,让你破费了,这样的事以后别做了。” 厂长的态度冷淡,春生想不出这里面究竟怎么了,她一面笑着应和,一面快速地分析,没有头绪便想着先走为妙,慢慢再琢磨,在她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厂长叫住她,不愠不火地说:“小张啊,你还是考虑先去人事局办转干吧,转干手续办下来咱们进科室也名正言顺,到那时部门主管和其他人也就无法再反对了,现在安排你进科室只能算以工代干,不符合程序。” 春生的心凉了半截:“人事局?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在人事局,厂长您人脉广本事大,能不能帮着办一下?” 厂长淡淡地说:“现在转干的事儿管得紧,名额有限,怕是难办啊,我也帮不了你。” 该做的努力都做了,春生再没有办法了,只能继续做着车间的工作。 第三十二章 接班 1990年,冬生高考落榜。 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也没有太多的失落。 不打算复读。 张德顺忙着给他办理接班儿的事宜。 春生打算把房子还给刘国仁,自己再另租一间离厂子近的。 刘国仁说:“现成的房子就住着吧,何必再费力去租?” 春生说:“已经欠你太多了,不好再麻烦了。” 刘国仁说:“我愿意被你麻烦。” 春生惊讶,已经知道实情的刘国仁应该躲着她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刘国仁又说:“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你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选择为你付出。” 春生严厉地提醒刘国仁:“哪个男人会不在乎?你会被别人耻笑,你会断子绝孙,你还会在某一天痛恨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我,最后你会讨厌我嫌弃我。” 刘国仁镇静地说:“春生,我仔细想过了,你所说的那些障碍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把他养大培养成材,将来一样能为我们养老送终!” 春生流下泪来:“或许将来我会考虑领养一个孩子,但这不应该是你的命运,一个男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后代!你应该有自己的孩子,即便你现在能够接受我,也无法保证这一生都不后悔,都不再纠结,漫漫人生,你会在某一天后悔自己的决定,你会悔恨、抱怨、遗憾、自责,哪怕是你有一丝这样的举动,对我都是莫大的打击,我们何苦互相伤害!” 刘国仁急切地说:“不会的,此生我不后悔,不抱怨……” 春生冷漠又坚定地说:“可是,我怕我会后悔,我不能接受……” 1990年秋,冬生顺利地接了张德顺的班儿,在瓦拉尔林场生产多种经营处工作,从最低等的普工做起,活儿又脏又累,工资也低。 怪不得别人,没文凭没技术就只能出力。 冬生脑瓜灵活,想着焊工、电工、瓦工、木工不管哪个总得学一样才行,这是一辈子吃饭的本事,是受益一生的大事。 林区里自然是木工最吃香,所以冬生决定学木匠。 厂里资历高威望重的木匠有两位,一位是拥有八级木匠证的生产组组长孟庆祥;另一位是身怀绝技三代都是木工的曹怀德,冬生想拜在这两个人中一人的门下。 曹师傅为人谦和、木工之家,所学技术是祖上传下来的纯嵌合式手法,全程不用一个钢钉镙丝铆合,其作品精美独特,质地考究,只负责厂里高质量要求的精细物件; 而孟庆祥则是负责大批量快速产品的生产,两个人同为厂里生产部大师级的人物,技术风格不同,是各自派别的掌门人,各自门下的弟子已是不少,徒弟又收了徒弟,徒子徒孙一大群人,此时两人已不再轻易收徒,若想拜他们两位为师难上加难,冬生若能拜在他们徒弟门下也是好的,可冬生自小心气儿就高,不甘屈服,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认真思量后决定拜梦庆祥为师,原因有两个,一是孟庆祥的技术更适合生产,将来的发展空间大,二是孟庆祥是孟颖的爹,孟颖高考落榜后选择了复读,冬生对孟颖一直念念不忘,自然想法子和梦颖走得近些,若是孟庆祥收了自己,和孟颖的事儿也就差不多了。 冬生做普工每日给两个生产部送材料运垃圾,每次见到孟庆祥便讨好地递上烟。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为孟庆祥泡好茶水,几次下来孟庆祥便知道他的意图,直言不讳:“我早已不收徒了,现如今是人材辈出,我这点子技术已算不得什么。” 冬生并不气馁,他知道大师级人物没那么容易放下姿态,不做几件掏心窝子的事不足以显示真诚,俗话说,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冬生决定下血本了。 孟颖是孟庆祥最小的孩子,从小在姑母家长大很少回家,上面一个哥一个姐也都在外地安了家,家中就只有孟庆祥和老伴儿两个人。 深秋过后,地里的菜还没往回收呢,过冬的烧柴也没有准备,冬生下了班顾不上自家的活儿计跑去孟庆祥家忙活,挑水劈柴整地,样样做得仔细,孟庆祥老伴看着心里喜欢,忍不住劝道:“多实诚的小伙子,要不你就收下吧!” “你懂个啥?”孟庆祥气呼呼地喝道, “他愿意干就让他干,你不许留他吃饭。”孟庆祥吩咐着。 为讨好孟庆祥,冬生着实下了功夫,孟庆祥由于多年劳作,两个脚上磨出了鸡眼,需要定期修脚方才能缓解疼痛,瓦拉尔这小地方没有修脚的店铺,孟庆祥只能定期往返于县城修脚,冬生为此特意去县城学习了修脚技术,亲自为孟庆祥修脚,免了孟庆祥往返奔波之苦。 这一招儿很是管用,孟庆祥较为满意。他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享受着冬生专业的服务,心中有了几分感激,但依然没有松口儿。 过年时,冬生托人在南方买了海参孝敬他,孟庆祥端详着这稀罕物说:“小子,别白费劲儿了,现如今我徒孙儿都比你大,我不可能再收徒弟了,不能破了规矩,这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冬生也不气恼,笑着说:“孟叔不用客气,您儿女都不在身边,您二老平日里也太寂寞了,我呢,就是来给您二老解解闷儿,顺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孟庆祥说:“你小子倒是个好脾性儿,这性子比你爹强多了,想当初我和你爹在厂里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闹得如同冤家般啊。” 冬生震惊,难怪孟庆祥怎么都不收他,原来是与父亲有过结,谁会喜欢仇人家的孩子,更别想着会把女儿嫁给自己了,冬生想不出父亲究竟与孟庆祥有着怎么样的过结,父亲虽说脾气倔强,可是心地善良,也是老实憨厚之人,怎么会和别人争抢锋芒呢?和谁抢不行呢?怎么偏偏就是孟庆祥呢? 天不隧人愿,世事总难预料,冬生几日闷闷不乐,如泄气的皮球打不起精神,恰巧同事来约酒,便借酒浇愁。 二十多岁的壮年郎在一起,不是讨论这个月谁挣得多,就是议论厂里哪个姑娘漂亮,冬生本就心里不痛快,又喝了酒,嘴上便没了把门儿的:“别看老孟长成那个匪样儿,她闺女可是闭月羞花赛西施啊,你们都没见过吧,那可真叫一个美啊!” 一个小青年起哄:“难怪你非要拜老孟为师,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另一个叹道:“冬生你移情别恋了?我看冯朵儿对你不错啊!” 冬生忙喝止:“别乱说,冯朵儿拿我当哥哥,” 这青年急了:“谁乱说了?你俩不是从小就好吗?记得小时候你还为她和别人打架呢!” 冬生忆起幼年往事,恍如隔世。 冯朵技校毕业,尽管冯二多方努力,还是没有给她办下适合的工作。 现如今的供销社也不比从前,工资低了不说,也没了以前那些好处,个体商铺的数量与日俱增,镇子里也建立了自由大市场,人们再也不用去供销社里抢购了。 冯二想明白了,与其四处花钱托关系办工作,不如展开拳脚自己干,学成的手艺瞎不了,怎么都能挣饭吃,况且冯二媳妇也会些针头线脑儿的小活,冯二便在镇市场里给她们娘俩开了间裁缝铺,冯朵儿认真勤快,冯二媳妇热情周到,一年到头活计不断,生意红红火火,收入也自是丰厚。 冯朵儿对冬生依旧痴心一片,只想等冬生工作稳定后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虽说定婚之事没有女方先开口的,但是冯二与张德顺交情好,就自当别论了,况且冬生现在已经是国家正式工人,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冯朵儿没个正经工作,自知矮了一头,冯二便顾不上许多。 大年初五,冯二提上两瓶好酒,带上酱好的烧鸡和炸鱼来到张德顺家,二人推杯换盏地喝起来。 张德顺感慨道:“我退下来每日在家实在闷得慌,你若有空就常过来,咱哥俩儿亲便亲便,否则非苦闷死我,” 冯二端起酒杯与张德顺碰了下,一饮而尽:“那是自然,咱俩这交情还说什么,且不说这多年的兄弟情谊,就是眼下我还想与你亲上加亲呢!” 张德顺听出了冯二的弦外之音忙问:“这话怎么讲?” 冯二给张德顺添了酒,见周围没人便悄声说:“如今冬生的工作已妥当了,你总算没白忙活儿,我家冯朵儿虽说没正式工作,但是缝纫技术越发进益了,维持生计肯定不成问题,他们俩儿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孩子们的心思你可曾知道?” 张德顺平日里一向对孩子们不大留心,自然是没有察觉,听冯二这么说此时方才醒悟,有些激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此事若能成咱俩就是亲家了,一家人!这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只是我家这条件就怕委屈了冯朵儿,” 冯二眼一瞪:“委屈什么?哥说这话就见外了,能嫁到老哥这样的实诚人家是她的福气!” 张德顺心里欢喜,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他不断地给冯二夹菜,两人商量着把这件事儿定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定亲 晚上冬生回来后,张德顺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这一年老天保佑咱们家顺遂,你工作办得顺利,秋生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你姐也转正入了编,接下来打算凑个四喜临门,给你定个亲!” 冬生不以为然:“定什么亲?和谁定亲?” 张德顺眉开眼笑说:“你看冯朵儿怎么样?” 冬生张大了嘴巴呼喊道:“这样不好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不能连兔子都不如。” 张德顺板起脸喝道:“别嬉皮笑脸的,有点正型儿。” 冬生收起笑容:“正型儿?我的正型是赶紧认下一位师傅,学点技术,到现在还没人愿意收我呢,” 张德顺没想到冬生学习上不用功,工作上的事却如此用心,便说:“这事儿好办,随便找个会点手艺的人认下,学上一阵子就出徒了。” 冬生严肃地说:“随便找个人可不成,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我必得好好的入个门才行!” 说到这冬生鼓足勇气问道:“当年你和孟庆祥是怎么闹的?到现在他都耿耿于怀,就是不肯收我做徒弟,” 张德顺大惊失色,没想到冬生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就想直奔高枝攀,他颤抖着双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那孟庆祥是什么人?那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三个人心眼子加起来也算计不过的人,他怎么可能收下你?” 看着冬生疑惑的眼神儿,张德顺叹道:“当年我在后勤主管材料,他不是以型号不对就是以规格不符为由,百般挑剔我进的材料,他恃才傲物,在整个生产部一手遮天,厂里的订单大部分要靠他的部门完成,厂里指着他出菜,所以厂长也让着三分,偏我是个较汁的人,我见不惯他自大狂妄假公济私的样子,所以一根螺丝钉都和他算得清楚,坏了他的事儿,因此和他结下了仇,他视我为眼中盯,肉中刺,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到底把我调离了材料科才罢休。这人啊一旦捧的人多了,就忘了根本,你还是离他远着些好。倒不如拜在曹师傅门下好,传统工艺需要发扬光大。” 冬生没得到父亲的支持,气急败坏地说:“就曹师傅那传统工艺,做一件成品得耗时一个月,要指着这手艺挣钱买米下锅恐怕得饿死。” 一句话把张德顺噎得没了音儿。他心里明白冬生是怨他不懂人情事故,放着那些春风得意大红大紫的人不交,偏爱搭理那些没钱没势的穷苦人家,张德顺自知理亏,他这半生就亏在这性情上了,不会阿谀奉承巴结权贵,不但自己没混出个名堂,也没给子女铺个好路。 冬生恹恹地回到隔间倒头就睡。 十二岁的夏生此时正在隔间里写作业,她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孙淑兰过世后,张德顺便把夏生迁到了里面隔间,与冬生秋生换了过来,秋生去市里读书,冬生工作后也常混在厂里,家里平日其实就只剩下尹老太、崔叔、张德顺、夏生四人。 夏生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最疼自己的大姐也不常回来,两个哥哥虽说对她不错,但男孩子毕竟粗心了些,尽管奶奶每日做饭洗衣照顾她的生活儿,但是她不喜欢奶奶,觉得奶奶重男轻女很偏心。 夏生不喜欢奶奶的另一个原因是尹老太与崔叔的再婚,暮年黄昏的恋情丝毫不输年轻人的恩爱,尹老太与崔叔相互关心相互依恋感情极好,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充满了爱意,这些情意的表达、亲昵的举动时不时展现出来,被夏生看在眼里,烦在心上,觉得尹老太那么大年岁了,却对一个外人这么好,多少有些恨意,对尹老太与崔叔的恩爱情感异常厌恶。 家里最小的孩子尚在幼年又是个女孩儿,自是没什么份量,不用说夏生,就是长女春生,在这个家里又何曾被重视过,所以夏生的成长是完全被忽略的过程,她悄然随意,言语不多,从小便喜欢隐藏自己的心事,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没有要求,也不哭闹,大人们往往忽略了她。 刚刚冬生与张德顺堵气睡在了她的隔间里,一开始她在书桌前看书写作业。 夜深了,酒后的冬生睡得很沉,夏生不打算将他叫醒,也不想去张德顺的房间睡,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她关掉了台灯,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四周一片黑暗,她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苍凉中透着无奈。 外面的月亮很圆,却照不到这个房间,因为它只是一个隔间没有自己的窗户,属于它的只有黑暗。 夏生伏在书桌上,细小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很快睡着了。 清晨她最早醒来,天还没有亮,她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天上的星星还没落下,冬日的夜晚格外清长,虽已是黎明时刻却不见半点曙光,依然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好象沉睡在夜晚的人们那般不愿醒来。 夏生站在院子里看了会星星,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抱了捆柴来到厨房引燃了暖炉,炉火把她的脸烤得红彤彤的,夏生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十分惬意,正要再添些柴,尹老太来到厨房做早饭,看见夏生吃惊地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怎么想着帮我做早饭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夏生不愿意多说话,只顾自己干着活儿,尹老太叹道:“瞧你这闷劲儿和你大姐多象,你们姐俩真是一个样子,” 夏生也不反驳,帮尹老太做好了早饭,回到房间。 冬生已不知去向,早饭依然只有祖孙四人吃,昨夜为冬生的事儿张德顺没有睡好,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今年冬生已经21岁了,工作也安排了,接下来应当给他定门亲事了,” 尹老太十分赞同:“这话说得对,我也正寻思这事儿呢,有中意的姑娘得相看相看了,” 张德顺高兴地说:“人选倒是有一个,人品相貌没得说,与咱家最合适不过,是一门好姻缘,若是顺利明年就能结婚,后年您就能抱上重孙子了,” “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谁家姑娘?要了多少彩礼?”尹老太又惊又喜, 张德顺压低了声音说:“冯二有意将冯朵儿许配给冬生,可惜咱家眼下这条件太差了,冬生结婚只能与我们同住,连个象样的房间都没有,总不能让一对新人挤在隔间里,” 张德顺一愁莫展,他有心想把尹老太和崔叔住的东厢房给冬生住,又怕担了不孝的名儿份张不开嘴,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崔叔人虽老实,却十分聪明,反应也敏捷,他听出了张德顺的意思,坚定地说:“冬生结婚就住我和你妈这间房吧,我们一会儿就收拾收拾把屋子倒出来,年轻人结婚是大事儿,不能含糊了,别说让外人见笑,就是自家脸上也过不去,” 尹老太面露难色,愧疚地说:“顺子啊,你知道我和你叔是回不去山东了,即使德平同意了,我们也受不了邻居的闲言碎语,我们总不能每日都活在别人的议论和嘲笑声里……” 张德顺赶紧说:“母亲和崔叔愿意在我这儿住就尽管留下来,只是我家房子小委屈你们了,” 尹老太感激地说:“我和你崔叔已是暮年,能有个容身的地方安享晚年已经很知足了,能每日看着我们这一家子老小儿孙满堂,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是福气,哪来的委屈,” 尹老太与崔叔的理解与体量让张德顺感到欣慰,他愧疚地说:“那就只能先委屈二老住在隔间了,” 夏生不悦,她早就坐不住了,气愤地怒视着张德顺与尹老太,岔岔地说:“这隔间是我的,你们让我去哪住?” 张德顺黑着脸:“和以前一样,你搬出来与我同住,” 夏生眼里噙着泪不再说话,她放下没吃完的饭碗,跑出了屋。 夏生委屈,家里都拿她当小孩子,可是女孩子渐渐长大了,与父亲同住有多不便,是多么尴尬的事,她想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夏生倔强,尽管张德顺已经不高兴了,她还是固执地坚持已见,赖在隔间里不肯搬。 张德顺又仔细想了想,让夏生与他同住确有不妥,便把以前春生支在厨房里的小床重新支起来他住,让崔叔和尹老太住了他的房间。 冬生有了自己的房屋。 他向来在吃住上不大用心,对这个发生一场风波来之不易的单间也没有太多交集。令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依然是拜师学艺的事,他一心想拜孟庆祥为师,不能如愿便寝食难安。 日夜思量,终得一计。 孟庆祥最近在赶制一批公办桌椅,时间紧任务重,是省里一家单位定做的,订单是厂长费了很大劲儿从别人手里抢到的,如果完成得好,这家单位接下来会续签几个大单,而且会和厂里保持长久稳定的业务来往,这笔生意来之不易,关键它是多种经营处在省城打开局面的重要一战,厂里非常重视,厂长已经亲自下来视察过几次,孟庆祥更是全力以赴不敢有半点儿疏忽,加班加点一心扑在工作上,事关全厂利益的大事,出了差子可交待不过去。 第三十四章 拜师 可往往就是越重要的时刻越容易出错,还真就出事儿了。 就在一组人以为终于可以按期完成任务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几日前从库房领回的锣钉、按手、锁头等配件不见了,把车间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按理说这种小东西不值钱,平常过日子要它也无大用,谁会偷它呢? 定是匆忙中混在废料里丢掉的可能性大,孟庆祥又组织人去废料堆中寻找,也无果。 东西虽小,却也不能或缺,这回可要误了工期了。 孟庆祥急坏了,派人去库房再去领,人很快回来说库房已经没货了,最快也要一周后能进回货来。 这可吓坏了孟庆祥,这批货品非同寻常,耽误了工期影响全厂今后的发展,可不是小事,他一下瘫软在地上,呆呆地盯着那些即将完工的桌椅,仿佛看见厂长对他痛斥和旁人的嘲笑的情形,心想这回算是完了,辛苦半生经营起来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不由得暗自神伤心灰意冷。 恍惚中觉得有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根烟,他木木地接过烟,来人为他点燃香烟,他狠命地吸了几口,觉得精神了许多。 方才看清这来人是冬生,孟庆祥没搭理,只顾低头吸烟。 有人跑来问:“师傅,到底怎么办啊?要不向厂里坦白吧,让厂里想办法进配件去,兴许还来得及,” “不成,丢了配件也是失职,不能让全厂人看咱们的笑话。”孟庆祥坚定地说, “要不报警吧,”这人继续出主意, 没等孟庆祥回复,这次冬生忍不住了说:“报警能在一天之内把配件找回来吗?等警察破了案这批桌椅恐怕早就生了锈了,再者说报警的动静更大,知道的人更多,人丢得可就更大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咱这时间珍贵可等不起啊!”来人急了。 孟庆祥垂头丧气地吐着烟圈儿,瞪着血红的双眼说:“只能我去找厂长请求延工期了,若能延缓三天就成。” 孟庆祥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明白,工期哪能说延长就延长的,合同上的法律效力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万不得以的下策。 孟庆祥心烦意乱,吼道:“继续仔细地找,把组里的每个人都盘问一番。” 这人刚要急着去办,被冬生拦下了,冬生轻声劝慰道:“眼下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必要四处宣扬呢,最主要的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替代的配件,侧面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得到,我们连夜去买回来。” 孟庆祥无力地说:“我不是没想过去买,连夜去县城黑天半夜的哪有商店营业呢?象我们这种建筑五金材料都是有专门的进货渠道,眼下虽说成立了许多个体杂货店,可这种五金器材店却几乎没有啊,没有事先联络抱懵去买,县里恐怕是买不到,去省城时间又太紧,我们未必比厂里进货快。” 一阵沉默过后,冬生忽然一拍脑门,把孟庆祥拉到一边悄声说:“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个同学的父亲好象是搞建筑的,他或许能找到合适的货源,我这就回家找他的电话号问问,或许就能行得通呢。” 孟庆祥眼前一亮,急切地说:“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冬生快速地跑出来,也不管是谁的自行车,推上一辆骑着就朝家飞快蹬去,片刻功夫就返了回来,孟庆祥开了办公室的锁,把电话拿出来给冬生用,冬生拔通了电话,一阵寒喧过后进入正题,同学的父亲正好在家,很快便联系好了货源。 冬生放下电话说:“我同学的父亲联系了两家,都有卖建筑五金配料,只因这种物品平日里买的人少,这两家都没有挂牌经营,也不对外销售,只是针对特定的工程队销售,我们若是抱懵去还真不一定找得到呢,这回好了,只是型号规格什么的我也不懂,还得劳烦您跟我跑一趟了。” 孟庆祥喜出望外,能买到配件已是万幸,其余都不在话下,便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减少消息扩散,孟庆祥特意没用厂里的车,在外面另租了辆车启程了。 车子开出了瓦拉尔林场,盘旋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峰峦在眼前绵延成了黛青色,已是昏暗的傍晚时分,两人急着赶路水米未打牙,孟庆祥看着冬生,觉得这小伙子关键时刻还挺顶用,舟车劳顿也无怨言,是个人才,想想以往对冬生的态度,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冬生瞅准了时机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请示您一下,我这同学忙前忙后费了很大周折才办成这事的……” 孟庆祥心神领会:“明白,咱不能让人白忙活儿,” 冬生吞吞吐吐地说:“我和同学说是自己师傅出了事,是为了救师傅的急,他才同意帮忙的,若是他知道咱俩不是师徒关系非得埋怨死我,一定会怪我管闲事儿,喜欢惹事儿上身,以后也一定不愿意再结交我了,所以还得请您配合一下,到时候在我同学面前,咱俩得扮演成师徒。” 事到如今,孟庆祥虽然心里不情愿,脸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同意。 到了县城,这同学领着到处跑,总算把货凑齐了,孟庆祥见时间尚早便找了家饭馆,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这同学说:“冬生是我哥们,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他师傅的事儿也是我的事儿,这若是别人我可不帮这个忙,你们不知道,这种货现在紧俏得很,不好掏弄,原已是人家订出去的货,后天就要来取的,让我好说歹说的让给了你们,况且这种没有营业执照的店,人家不愿意和不知根底儿的人做生意,也就冬生吧,换了别人肯定没这面子。” 说得孟庆祥心里一阵感激,频频敬酒致谢,见时候不早了,冬生便辞去了同学与孟庆祥返程了,夜里一点多平安到家,第二天起早便开始组装,第三天如约交了货,孟庆祥总算松了口气。 自从那日去县城,冬生开始叫孟庆祥师傅,回来后就一直没有改口,依旧叫孟庆祥师傅,而且专门挑人多的场合叫,孟庆祥虽说心里不乐意,却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刚过了难关就翻脸,毕竟是冬生帮了他大忙,于是冬生天天师傅师傅地叫着,一来二去,假的也成了真的,人们便信以为真,认为冬生是孟庆祥的徒弟。 无奈孟庆祥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初七正式收冬生为徒,开始传授他木匠工艺,冬生在文化课学习上不开窍儿,学技术却很对路,脑子活悟性高,很快就领悟到孟庆祥教授的技术要领,剩下的是时间的打磨与经验的积累。 冬生跟在梦庆祥身边做助手,不说得到了更多的煅练机会,就只“孟庆祥爱徒”这一称号就嫉妒死一大批人,看着一起进厂的人还在普工队伍里做着苦力,运气好些的进了生产组做着小工,冬生笑了,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往孟庆祥家跑得更勤了,把师傅师娘哄得乐呵呵的,师徒如父子,再怎么孝敬也不为过,冬生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他知道孟颖已经参加完高考就快回来了,此时他在为下一步进行铺垫。 这一年为了不影响孟颖复习功课,冬生很少与她联络,所以当孟颖看见冬生在自己家里时,着实吃了一惊,更令也吃惊的是,冬生居然比自己更熟悉家中的情况,连佐料和汤匙放在什么地方都清楚,还热情地给她找拖鞋衣架,俨然就是家里的主人一般。 孟庆祥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张冬生,” 孟颖惊叹道:“你都多少年不收徒了?怎么就收了他呢?” 孟庆祥欲言又止,最后说:“死棋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何况收徒这种事,这世间万物没有绝对,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丫头,学着点吧。” 孟庆祥老伴说:“你和哥姐们不在家多亏了冬生,一个冬生顶得上你们三……有他在也是我和你爸的福气!” 孟颖撇了撇嘴:“你们可别小瞧了他,他可不是个省心的,” 冬生在一旁窘得红着脸。 孟庆祥问:“你们认识?” 孟颖答:“我们是同学,” 孟庆祥疑惑问:“真的?怎么就这么巧?” 冬生接话:“是啊,这世间万物都结缘一个巧字,福祸凶吉也都来自于命里的巧合,万物天注定,事物必有因果,” 这才转移了话题,慢慢拉起了家常。 吃饭时孟颖看上去并不高兴,像是有心事,冬生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为大家添饭夹菜,弄得梦颖像客人般浑身不自在起来。 吃过饭,梦颖要去修鞋,早上坐车时凉鞋上的带子挤断了,冬生说:“我骑车载你去吧,能快些,再者你不常回来,恐怕找不到好的修鞋铺。” 孟颖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冬生载着梦颖直奔镇子西头王二家,王二的修鞋活儿好,镇子里的人鞋坏了也不去修鞋铺,都去找他,王二有时不收钱,有时象征性地收点材料费,不挣钱却结交了不少人。 路上冬生问孟颖:“考得怎么样?” 孟颖答:“也就那样儿吧,会的不会的都答了,” 冬生又问:“志愿报哪儿了?” 冬生认为以孟颖的成绩最多也就能考个城省的三等学校, 孟颖得意地答:“南京林大。” 冬生惊呼:“你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颖神采飞扬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总得走出去看看,待在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出息呢!” 看着兴奋的梦颖,冬生落寞地说:“那我可怎么办呢?” 孟颖笑道:“你呀,就做只小鸟在瓦拉尔这片林子里飞吧!” 第三十五章 情难续 修好了鞋,冬生将孟颖送回家后,一个人在林子里坐着,他心里仿佛有块石头压着,堵得慌,盼着见梦颖,见到了却不是想像那般温情,梦颖是如此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她就象风筝一样随时会飞走,而那根线却没握在冬生手中,冬生惶惑不安,只盼着梦颖别考上大学,只有落榜他们俩人才有可能走到一起。 孟颖回到家,孟庆祥正等着她,不断地盘问她与冬生的事情,还侧面打探冬生上学时的表现,孟颖想了想说:“他就是大人眼中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的坏孩子!” 孟庆祥黑着脸。 孟庆祥老伴说:“我看冬生这小伙子不错,管他以前干什么?现在好了不就行了,再说已经收下了人家是万不能悔改的。” 孟庆祥沉默不语,半晌说:“也就凑和着做个徒弟还成。” 孟庆祥心气儿高,对孟颖寄予了厚望,自然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木匠,他心里想着,孟颖若是考上了大学,便是冬生高攀不起的,即便考不上大学,凭孟颖出众的姿色,也不愁找不到好女婿,冬生实在是太普通了。 孟庆祥老伴叹了口气,掀开门帘出了屋,只剩下细长的玻璃珠子撞击发出的叮咚声。 孟颖高考再次落榜,没被任何学校录取。 梦颖万分沮丧郁郁寡欢。 冬生却是异常兴奋神清气爽,他想着法儿的逗孟颖开心,试图带她走出失落,不是领她上山捉鸟,就带她下河钓鱼,和哥们儿郊游聚餐也叫上孟颖一同去,虽说暂时的欢娱能忘记愁苦,但孟颖似乎总是不能安下心来,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眼下流行折幸运星,为了讨孟颖欢心,冬生居然折起幸运星来,并且他别出心裁,在每颗幸运星里都写了字,打算折够99个一并送给孟颖。 张德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忍不住提醒冬生:“孟庆祥那闺女心高气傲,人又长得妖艳,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主儿,比冯朵儿差多了,你还是少对她动心思吧!” 冬生又气又急,好多话涌到嘴边最后却只挤出句:“你懂啥?” 张德顺不甘示弱:“我怎就不懂?你们年轻人情啊爱啊的,浪漫也好情调也罢,到最后还不得是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地过日子?那孟庆祥狂妄自大,心术不正,他闺女也好不到哪去,且不说他看不看得上咱家,就是我也不想和他结亲家呢。我虽不懂情爱的事,却会看人心!” 冬生不好和父亲争辩,急得捶胸顿足,转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张德顺不知所措。 笑罢,冬生冷冷地说:“人心都藏在肚子里呢,哪那么容易被看透。” 正如张德顺所言,孟颖比她爹的心性还高,高考落榜后一心想离开瓦拉尔,孟庆祥四处托人给她找出路,恰巧她家南方一个亲戚来信说,深圳有一个艺术表演学校正在招生,高考成绩不用太好,但是要求长相出众有艺术气质,只要通过面试就与学校签合同,毕业后可以留在深圳当模特,问孟颖要不要过去参加面试,孟颖没有一丝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她收拾好行李,准备坐次日的火车南下找亲戚去。 冬生送她,心情沉重,恋恋不舍。 眼看着孟颖上了火车,冬生也跟了上来,孟颖说:“你快下去吧火车就要开了,” 冬生强颜欢笑:“开了正好随你一同去,” 孟颖郑重地说:“我不想生活在这里,所以不打算回来了,咱俩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冬生的心很痛,尽管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当拒绝真真切切地来临时,还是会让人猝不及防,犹如当头一棒。 幸运星还没有折完,却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冬生如昨日黄花般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那个关于情感的梦想破碎了,那个青春岁月里给了他无限向往与憧憬的女孩儿走了,那些激情燃烧的日子,那些青春萌动的岁月,都随着列车的移动而走远了。 冬生跌跌撞撞地回家,途中又淋了场秋雨,之后大病了一场。 岁月的车轮永远不会停歇,它不会顾惜任何人的伤心难过,光阴带着我们飞快地奔跑,无论你是目视前方专心赶路,亦或是回顾过往憧憬未来,它都不会停下来,我们永远都在赶路,马不停蹄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回不去,停不下。 第二年春天,草绿花香,漫山遍野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山花,空气里弥漫着兴安杜鹃的香气。 在张德顺与冯二的安排下,冬生和冯朵儿结了婚。 冯朵儿虽说不是冬生怦然心动的初恋,但两人是自小的情份,彼此相知相伴,相敬如宾,感情自是不一般。 转过年冯朵儿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张浩。 冬生的木工技术已经相当娴熟,在孟庆祥的组里担当着重任,事业上突飞猛进,生活上更是甜蜜幸福。 张浩出生后大部分时候由冯二媳妇照顾,冯朵儿一人打理缝纫铺,忙不开时冯二媳妇便把张浩交给张德顺,自己还是要跑去店里帮冯朵儿。 这次由于顾客要货急,冯二媳妇又去了店里,张德顺看着白白胖胖的孙子,心里乐开了花,哄逗得张浩咿咿呀呀地欢叫。 可孩子玩着玩着不知怎么的就哭开了,张德顺怎么也哄不好,越发乱了手脚,尹老太在厨房里忙碌着给孩子煮牛奶,听见哭声连忙来看,原来是把耙耙拉在裤子里了,一人去备水,一人继续哄着,一阵忙乱后,总算给孩子清洗好换上了干净衣裤。 尹老太把孩子换下来的脏衣服按在水盆里,一边洗一边说:“没个女人不行,你才四十多岁,以后的路长着呢,等我百年之后,孩子们已长大成人各自成家,你总不能孤独终老啊!” 张德顺喜爱孙子,可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哄哄逗逗还可以,别的却做不来,尹老太年纪大了,照看起孩子来也很吃力。 张德顺怅若所失,走出屋去。 外面鸟叫蝉鸣,花娇草嫩,晴空万里,阳光闪耀,风光正好。 张德顺却心烦意乱无心观赏,这两年退休赋闲在家很是无聊,他不是游手好闲之人,打牌看戏遛狗钓鱼之类的事又做不来,只能每日收拾整理自家的院落,种种菜园打发时光,年富力强却无用武之地,闲,有时能让人心旷神怡,有时却也能让人闷出病来。 张德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铁蛋家门口,张德顺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 院子里,半畦韭菜长势正好,已经开了细碎的白花,引得几只蝴蝶飞来飞去; 端午节插在门和窗棂上的柳蒿还在,上面飘着五颜六色的纸葫芦; 屋檐下的两口大水缸里接满了水,几只白鸭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 屋里没人,张德顺喊了两声,不见回音,只好来到西边偏房,却发现门是在里面插上的,窗子上遮着厚重的窗帘。 便又回到东屋,发现里间炕上躺着铁蛋奶奶,老太太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两年前不知怎么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了,此刻她正喘着气,在枕下艰难地摸索着什么,张德顺上前打招呼,老太太也不搭理,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嘴上还恨恨地说着:“作孽呀,真是作孽啊!” 张德顺扶起老太太问咋的了,老太太颤抖着说:“我眼睛瞎了,可这心不瞎,没脸见人啊!” 张德顺摸不到头脑,这时西边房屋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陌生男子,油头粉面,肥硕身材,男人隔着窗子向这边望了一眼,便径直出了院子,铁蛋娘松散着头发跟在后面,将男人送出门外。 张德顺心里有些明白了,看来人们传说的并不是捕风捉影,张德顺的胸中象有无数条小虫啃噬般异常难受,他铁青着脸,瞪着铁蛋娘浓妆艳摸的脸问:“外面传的都是真的?” 铁蛋娘躲闪:“什么真的假的?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我又没碍着谁,嚼什么舌根子!” 张德顺心一软,语气缓和下来:“你又何苦作贱自己,做这等轻贱之事?” 铁蛋娘浪笑,将身子凑近张德顺,张德顺只觉身体一阵酥软,头竟眩晕起来,他隐约听见铁蛋娘娇滴滴地说:“我已是半老徐娘风华不在,却还能有男人光顾,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呢,怎么就自轻自贱了呢!” 张德顺气愤地说:“对,不是自轻自贱,是放荡无耻!” 铁蛋娘止住嬉笑,僵硬着脸挤出一句:“放荡无耻也比忍饥挨饿强。” 张德顺怜惜同情这个女人,所以,即使在自家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忘记周济帮衬她,对她的感情也变得难以描述,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正因为如此,张德顺比谁都在意那些流言,他多么希望这些流言是假的,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女人是自立自强的,他恨她不争气走了这条路,埋怨道:“苦日子谁没捱过?不都是在缺吃少穿中挺过来的嘛,你再熬上几年,等孩子们都大了,不就好了吗?” 铁蛋娘木讷地说:“怕是熬不过去了呢!老太太要治病,两闺女都在县里读书,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是能熬来的吗?铁蛋在县城做工不顺,工头总是欠着工钱,已经两年多没往家拿钱了,再说他一个男娃娃大了,该留些钱娶个媳妇,怎么好再拖累他。” 张德顺知道铁蛋家困难,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他心里难过,可嘴上却并不松软:“那你也不该做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铁蛋娘撇着嘴嘲讽道:“算了吧,就你?自已都顾不上了,还有什么能力管别人?我问你,冬生结婚欠下的帐你还清了吗?” 张德顺仿佛被电击了般,被铁蛋娘的话刺痛却无力抵抗,他挣扎着站起来狼狈地走掉了,铁蛋娘呆呆地望着他蹒跚的背影,抹了下眼角。 张德顺走远了。 铁蛋娘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来熬好的药,给婆婆喂下。 第三十六章 摆摊儿 梦想、希望、依恋、美好的情感,在生活的困顿中全然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就象生长在瓦砾中的车前草,被厚重的灰土覆盖着,远远望去一片灰黑,看不清叶片上弯延舒展的纹路,分辨不出它原本的色彩,虽然它们还在顽强地生长着,却没有绿色,毫无生机,只剩下粗陋的外形轮廓僵立在那里。 张德顺羞愧难当,冬生工作后挣的钱大部分用来孝敬孟庆祥了,结婚时春生拿了些钱,其余都是借的。 这些年一直在债务中过日子,不曾宽裕过,自己的生活尚是苟且,还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张德顺被铁蛋娘的话刺痛,却也被激醒了。 一九九三年夏,秋生顺利考上了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松籽儿被同一所大学录取,学的是城乡规划,两人欢天喜地结伴同行,报了到。 偏僻的小地方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在当地沸腾起来,张德顺脸上也有了光彩,日子愈发有奔头儿,他精神抖擞地忙碌起来,把屋后面的院落收拾整理出来,这一大片空地,往年除了东边半面种上了土豆外,其余都闲着放了杂物,张德顺想好好利用上这块地方。 他买了100只鹅崽,精心饲养起来,他要给秋生挣些学费,这两年小镇里的人陆续搞起了副业,每家都养了些鸡鸭鹅的,林区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眼看这些人家宽裕起来,张德顺也不甘寂寞,他每日早起上山割野草挖野菜,回家切碎了拌上玉米面儿喂鹅,小鹅们胃口很好,红嘴白毛长得很健壮,只四个月便长成了一群大鹅,第二年春便开始下蛋了,两三日就能攒下百十只鹅蛋,张德顺骑着摩托车把它们运到县里卖,居然很畅销,城里人很喜欢这种笨方法生产出来的天然东西,张德顺挣到了第一桶金。 今年便又添置了些鹅崽和一些鸡崽,还养了两只山羊准备产羊奶,张德顺每三天跑一趟县城,或走街串巷或在人多的路边蹲守叫卖,春生看着父亲虽然辛苦,但东西却不愁卖,便在县农贸市场里租了摊位,索性又进了些调料干货等,和张德顺俩轮流摆起了摊儿。 一年下来,不仅秋生上学的费用不成问题,家里的债务也快还清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是这种赚钱的事情,张德顺和春生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日子忙碌却充实快乐。 这天,春生在农贸市场卖货,她嘴上热情,手脚麻利,老顾客们很喜欢,关键是称上精准,从来不做手脚,这农贸市场里的称没几家是准的,只是缺多缺少罢了,缺斤少两已成为农贸市场里商户们心照不宣的事情,顾客买了东西也不会怀疑,即便怀疑了一般的人家是不会有称的,大部分人不会使用这种竿称,市场里商家有着暗地的规则,谁也不给别人家的顾客复称东西,即便复称了,大家的称都是短的,便又成了足称。 若是遇到了顾客提着东西找回来的情况,商家自知理亏也不多说话,捡起货黑着脸的塞进顾客的袋子。 若碰到顾客不解气嘴上争论,商家便恶狠狠地吼:“还想怎样?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已经补给了,你再扰我生意坏我事情就是你的不对了!”俨然一副黑恶势力的派头。 后来管理部门在市场里设置了公平称,可是用不了几日便被人砸坏了,砸了又换,换了又砸,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由他去了。 在称的问题上张德顺与春生意见是一致的,父女俩约定不能少顾客一点份量,缺秤良心上过不去,赚得也是黑心钱,时间久了,人们都愿意买父女俩的货。 “他家的肉新鲜,蛋也都是笨养的,不唬弄人,”人们这样传颂着。 “买鸡蛋啊?前儿才下的新鲜着呢,”春生招呼着顾客,顾客却并不急着回答,只自顾仔细看摊子上的货。 春生细看了看眼前这位顾客,不由得惊惶失措,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人正是春生最怕遇见的姜丽丽,她穿着艳红的乔其纱衬衣,淡蓝色的过膝长裙,额前垂下来一缕烫好的“葡萄卷儿”,这是眼下最流行的装扮,这缕弯曲的卷发使她看上去洋气又妩媚。 “需要什么就拿些回去吧,不收钱,”春生笑道, 姜丽丽似笑非笑地回:“我可不是来买东西的,有人反映说你致富有方,我特意来学习学习,还真不假,生意真是红火,” 春生小心谨慎地答:“是党的政策好,百姓们不但能享受到丰富的物资,钱包也鼓起来了,” 姜丽丽看了下腕上的表,冷着脸说:“现在是上午9点38分,我很愿意倾听你是怎么工作创业两不误的,虽说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以搞个体经济,可那是针对没有工作的群体,你是国家工作人员,这种弄虚作假,违反规定的事,做为厂里班子成员,我不能不管,就算是老同学也不好枉开一面,” 春生知道姜丽丽来者不善,尽管平日里春生小心谨慎,没人知道自己卖货的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的这事就被发现了,很多人嫉妒她挣外块,背地里打了小报告,搬弄是非也是有的。 春生红着脸低声说:“我请过假了,” 姜丽丽冷笑:“你是请了假,可你请的是病假,按道理,你现在应该在医院或是在家卧床休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倒真得好好解释解释才行,” 春生辩解着:“我确实病了,我腰椎痛得弯不下,无法胜任咱们车间的工作强度,象这种看摊儿卖货的小活儿还能免强做得来,这摊儿是我父亲的,只因他今天有事来不了,我临时替他一会儿。” 姜丽丽嘲讽道:“适应不了车间的工作强度?这还真是你最直接最真实的理由,你不是拈轻怕重早就不想在车间干了吗?你不是好高骛远一直想来我的技术部吗?我告诉你,技术部你就是做梦也来不了,被开除离开车间倒是有可能,国有国法,厂有厂规,你这事儿,说小就小,就大就大,往大了说被开除也不为过。” 姜丽丽此时已是主管技术和生产的副厂长,位居厂里第二把交椅,事业做得风声水起,这几年,春生在刘国仁的周旋帮助下,有过几次转干进科室的机会,可在班委研究决定时,都被姜丽丽给挡回了。 春生知道,姜丽丽是记着多年前的仇呢,只是没想到姜丽丽会如此恨她,这挥之不去的恨意要等到何时才能消退,冤怨相报何时才能了结,想到这儿,春生拉住姜丽丽的手说:“丽丽,我们是同学,自小在一个镇子里长大,这份自小的情谊来之不易,我格外珍惜,只是这些年我一直落魄潦倒,混在底层里,不像你如此顺隧,当上了副厂长也找到了金闺婿,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平日里我也不好与你亲近,可这心里却一直和你亲着哩,我过去的坎坷遭遇全是因为穷,这些年来也都是背着债务过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赚钱致富的机会,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呢?即使以前我们有过什么不愉快,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五年,我看淡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当不当干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只希望咱俩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象上学时那般真诚,心无旁骛地相处,” 姜丽丽虽有几分打动,却仍挣脱掉春生牵着的手说:“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我总是习惯低估你,这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天知道你藏着什么奸!” 姜丽丽原本已经走了,却又折回来对春生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同意你的转干?” 春生表面冷静,其实心里已经沸腾了,她假装镇定说:“我不需要知道原因,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很多事情知道了也没用。” 这次姜丽丽点了点头:“我不想看见你得意的样子,相反,你越不顺,我便越高兴。” 春生大惊:“你怎可这样无情?” 姜丽丽有些激动:“不用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最清楚你是什么心肠,你自己也清楚都做了什么事,所以,我决不允许象你这种阴险狡诈、表里不一、贪婪算计、自私虚伪的人爬上来,你若真的上了来,我每天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春生由惊变成吓,由吓变成慌,她颤抖着后退两步问:“我难道真的如你所说这般不堪吗?这些都是你的妄断,你又凭什么这么诋毁我?” 姜丽丽往前逼近一步,咬着牙说:“我难道冤枉你了?你不阴险狡诈就不会装作与乔梁是亲戚,分明是你爱恋他不成的下策;你还用和乔梁的关系来算计杜小莉,让她为你争取到了参加论证会的机会;你若不贪婪算计就应该安分上班,而不是去考什么大学做什么买卖,俗话说无奸不商,反过来说商便也是奸;你若不自私虚伪,就不会干耗着刘国仁,哄得他为你团团转却至今未婚,你心里没他,不打算和他结婚,却又攥着不放;你若不是阴奉阳违两面三刀,就不会偷看我的方案报告,发现了漏洞也不告诉我,让我在论证会上当面出丑,为的就是突出你自己。这些真真切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你敢说不是殚精竭虑的计谋?说到底你其实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我羞于与你为伍,我也最不喜欢与小人打交道,可就算我再怎么不喜欢你,却还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连个借条都没让你写就借钱给你,帮你度过难关,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它还在不在!” 第三十七章 春生相亲 姜丽丽走了,春生却被她的一番话彻底震惊了,一直以来,她与姜丽丽相处不来,她认为是姜丽丽攻于心计,做事不择手段,没想到在姜丽丽心中,自己竟也是个十足的小人,竟卑劣到如此地步,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浑然不知,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面对姜丽丽的质问,春生无力反驳,也不想解释,有时解释是最没用的,许多事,做的时候是从这个面进去的,可别人从另一个侧面看过来却完全变了样子,就是这些五花八门的不同侧面,让进去的人也辩不清方向。 解释只是徒劳,它不会帮助陷入迷途困境里的人走出来,它只是浪费时间和力气的徒劳与挣扎。 春生回到车间,惴惴不安地等着厂里的处分,几天过去了,厂里除了扣除她请假的工资外再无其他,春生不安心,觉得姜丽丽不会轻易放过她,说不定会在哪天来个当头一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动起来。 她在工作间隙偷溜来到生产二部,想找刘国仁打探一下风声。 春生随意走在车间里,发现几位妇女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春生猜想大概是和自己的事情有关,便戴上口罩混在一旁假装磨料子,耳朵却偷伸了过去。 只听见一妇女说:“我这表妹长相家境工作都好,人又温柔娴静,今年28岁,和刘部长很般配,” 另一个说:“这事怕是不好办吧,他与一部那个丫头没个了断咱也不好给介绍啊,” 又有人说:“谁说不是呢,与一部那个姓张的丫头弄得不清不楚的,两个人都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了,在一起混了这么些年不结婚,谁能说清咋回事!” 又有人说:“介绍给刘部长又有何妨,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那丫头在别处另租了房子,” 有人回:“这种事情哪能说分就分得清楚?听说他俩还经常在一起,只是约会更加隐秘而已,听说那丫头别人给介绍对象都不看,明摆着的,那个心还是在刘部长这呢,总之,那丫头不结婚咱刘部长很难死心。” 还有人说:“可是两个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成了什么事?大男大女的整天混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再被派出所抓了就难看了,刘部长都30多岁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岂不耽误了人生大事,要不就分手各自成家,要不就结婚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那丫头也不知咋想的,怕是缺心眼儿,毁了自身清誉不说,还耽误别人,难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当局者迷?”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春生趁乱赶紧逃了出来,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 为方便张德顺拉货,春生已在农贸市场附近重新租了房子,她曾经给刘国仁三千元钱做为感谢,刘国仁没收,春生想只要有帐就不怕算,先记着吧。 刘国仁当了部长后很少在厂里住,闲瑕时更多在家研究周易,他开始相信命数,对命理八卦越来越感兴趣,刘国仁认为人的经历与遭遇与各自的命格分不开,要想人为改变命理也很难,一切都是上天的注定命里的安排。 刘国仁给自己算了命:衣食无忧,姻缘难定,中年发迹,与子女关系和谐,晚年富足。 他也偷偷给春生算了,春生是劳碌命:少年艰辛,青年劳苦,情路坎坷,与子女远离,中年若遇贵人,则晚年安逸。 也正是这两卦,让刘国仁更加相信命数,可是有一点他弄不懂,从卦相上看,他与春生两人极合,为什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两个人感情不错,就是无法再向前迈步,却又彼此僵持,进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33岁,人生已快过半,姻缘却无影踪,或许上天就是这么安排的吧。 春生原是打定主意此生不结婚的,可现在的想法却变了,只因为刘国仁的执著,她必须要先与刘国仁有一个了断,必须要让他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所以今天做工时,春生有意挨近几个年纪大的妇女,并且抱怨说:“我干一天活儿,累个半死,腰酸腿疼的,回到家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不象各位姐姐,晚上有人陪着说个知心话,” 这些年大家都知道春生与刘国仁的情况,都认为她与刘国仁相好并同居,听她这么说,张姐便说:“赶紧结婚啊,两个人彼此也好有个依靠,省得天寒地冻的连个暖被窝儿的人都没有。” 春生唉声叹气地说:“和谁结呀?我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家又穷,又有着那样的过往,谁能看上我啊?” 张姐听春生的话里有音儿,便劝道:“不能太挑剔,女人家找对象最关键的是要人好,得找个对情对意知冷知热懂你心思的才行,若不能真心相待,给座金山咱也不要,这女人的青春可就这么几年,要趁早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别一年年的虚度了年华,到老了后悔都来不及。” 春生忙应着:“就是呢,我现在就后悔以前怎么那么傻,就不知道给自己找个好夫婿呢,弄到现在这么大岁数了,想找好的都难了,” 张姐压低了声音说:“你别急,我手上正有个好人选,这人是我叔辈兄弟的连襟儿,在电业局工作,工资高,福利待遇什么的都好,家里房大院大的,媳妇死了五年了,今年三十五岁,有一个儿子,大概十岁左右。”张姐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春生,春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张姐又说:“我原本是不敢把你们往一起撮合的,只因你今日说了这些话,觉得你也是个敞亮人,有些话就直说了,你也别见怪啊,虽说你是个未婚姑娘,他是个带孩子的二婚茬儿,可你毕竟岁数大了,又与刘国仁厮混了这些年,想找个各方面都相当的未婚小伙儿难啊,你说谁家娶媳妇不得打听打听过往,你与刘国仁的事儿是瞒不住的,你要是想见见我就给你们约个时间,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可千万别在背地里骂我。” 春生笑道:“哪里的话,张姐是关心我,与我不外才和我提的,我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张姐喜笑颜开:“若真能成了一桩姻缘,我也算积了福份。” 春生答应得痛快,张姐便安排在周六的晚上两人见了面。 丧偶的中年男人叫祁泽宣,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是个敦厚老实的男人,家里的男孩已经十三岁了,叫祁佳,虽说才十三岁,却已经长到了170厘米的身高,是处于青春期的大孩子了,祁泽宣一直不敢再婚,就是怕影响到祁佳。 祁佳对春生也很漠然,既不抵抗也不亲近,有时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进了房间戴上耳机听起音乐。 失去母亲的祁佳与夏生年纪相仿,春生最呵护夏生,对妹妹的疼爱使她也格外疼惜怜悯祁佳,刚入了冬春生就给祁佳添置了新的棉衣棉鞋,还给他买了喜欢的音乐磁带,经常做些他喜欢的饭菜给他吃,这个孤傲冷漠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笑脸,看到春生在洗他脱下来的臭袜子,羞得脸绯红:“阿姨,这个不用你做,我的袜子太脏了,” 春生笑说:“谁的袜子是香的?就是因为脏了才洗的。” 春生待祁佳好,祁泽宣看在眼里,心中感激,自然也真心实意地对春生,只要一有空儿就去帮春生出摊儿卖货,以往的货都是张德顺用摩托驮来,一次也运不了多少,祁泽宣会用小货车把货拉回来,省去张德顺不少周折。 冬天的露天农贸市场,人们穿着大皮袄,头上戴着棉帽子,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外面呵气成霜,人们缩着手脚,步履匆匆,用最快的速度买完东西快速离开。 买东西的人可以减少出屋来回避寒冷,整日守在摊儿前的小贩们可吃尽了苦头,在这极寒的室外冻得瑟瑟发抖,不断地蹦跳跺脚增加温暖,以防止双脚被冻伤。收钱时,手冻得数不清张数,每到这时便把手伸进衣服里暖一下,再继续找零。 生活任何时候都不曾饶过谁,你只能看见别人的辉煌,却看不到别人的艰辛。每到这难熬的腊月时节,商铺们都增添了人手轮流上阵,春生因为要上班,与张德顺俩人原本就忙不开,天一冷就更难了,数九寒天一直冻在外面,就是铁人也受不了,没几日,张德顺便病了,春生不想错过年前这波赚钱的机会,她没有停业,全副武装着上阵了。 她一共准备了三只暖水袋,笼袖里放一个用来暖手,棉袄里放一个暖肚子,还有一个绑在了腿上,外面再罩上大棉袄,虽然管用,却也只能顶上一阵子,不到半个小时,暖水袋就凉透了,春生冻得原地转圈,就快忍耐不住的时候,祁佳来了,此时正是寒假期间,他有时也会过来帮春生的忙。 春生命令他说:“天气冷,你快回家去,别冻感冒了,” 祁佳说:“我爸下去巡察了,没时间过来,他让我来替替你,” 春生急切地说:“你小孩子家身子弱,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冻坏了身体可不好办,这样吧,你去我家多烧些开水,把这三只暖水袋拿回去重新换上热水再拿回来。” 祁佳痛快地应下了。 第三十八章 后妈 半个小时后祁佳拿着三个滚烫的水袋回来,春生把水袋在身上重新安放好,便催促他回走。 祁佳说:“我不走,留下来一会儿再给你换水袋,” 春生笑说:“好,那你也别在这里等,外面太冷了,你先去我家,一个小时后再过来,” 祁佳说:“我还没冷呢,在这陪你一会吧,” 春生便由着他了。 可不一会儿春生就发现祁佳心神不定打不起精神来,便问:“怎么了?昨晚又熬夜看电视了?” 祁佳摇头。 春生又问:“和同学闹矛盾了?” 祁佳还是摇头。 春生急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祁佳看了看春生,又垂下头去想了想,最后说:“阿姨,确实有件事情困扰我。” 祁佳吞吐着不肯说下去了,春生为了缓解气氛故意逗他:“我知道了,是不是有女生追你,你不同意又不好拒绝?” 祁佳忙解释:“才不是呢,”然后说出了原委,寒假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报了数语英的补习班,祁泽宣也想让他去补习,可祁佳自幼便喜欢滑雪,想在这个寒假里报个滑雪班,和祁泽宣提起却遭到喝斥,因此才闷闷不乐。 春生问:“难道就不能两样都学?” 祁佳惋惜地说:“不能,上课的时间都串不开,” 春生坚定地说:“那你就报滑雪,文化课我来教你,” 祁佳喜出望外:“真的?我爸能同意吗?” 春生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有我呢!” 祁佳先是一阵激动,然后神情又暗淡下来:“可是今天是报名最后一天了,” 春生说:“那你不赶紧去报名还在这里干什么,” 祁佳难为情地说:“还需要200元报名费,我只有50元……” 春生赶忙掏出200元钱给了祁佳,叫他快去报名,祈佳接了钱迟疑着不走,春生问:“又怎么了?” 他悄声说:“我走了,你的水袋谁来换呢?” 春生说:“没关系,家离得近,一会儿我自己回家换。” 送走了祁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生没有坚持到最后散市,收了摊儿回到家里。 祁佳引燃的炉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春生扔进去两铲子煤,不一会屋里就暖起来。春生凑近炉火,烤着发僵的身体。 这时祁泽宣急匆匆地来了:“怎么这么早就收了?祁佳有没有过来帮你?我安检巡察回来去了农贸市场,想帮你收摊儿,没想到扑了个空,” 春生给祁泽宣搬了把椅子,让他也坐到炉边来烤火。 祁泽宣坐下后,春生说:“这几日天气太冷就早收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祁佳来了,我也怕冻着他,只叫他跑了趟腿儿,说到祁佳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祁泽宣疑惑地看着春生,春生接着说:“这个寒假祁佳想学滑雪,你不同意?” 祁泽宣说:“他马上升初中了,成绩得往上提一提,毕竟文化课比别的重要,滑雪也算不得正事儿,可学可不学,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学也不迟,” 春生说:“以后功课会越来越紧,恐怕更没时间学了,难得他有这个兴趣爱好,应该支持他,所以我让他下午去报名了,这个寒假就许他学滑雪吧,文化课我来辅导他,” 祁泽宣有些不悦:“现在的学生,假期哪有不补课的?能有几个人去碰这不正经的玩意儿,偏他就不走正路,玩野了心就不好往回收了,再说你每天已经够忙的了,哪还有时间给他上课?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又多了件辛苦事,” 春生赔着笑说:“不辛苦,也就是每晚抽出两三个小时的事儿。” 祁泽宣虽然心里不赞同,却只能这样了。 张德顺身子刚有些好转,便把家里的活计交给崔叔和尹老太,急着返回了县里,毕竟年前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挣的抵得上平时好几个月,虽然天气恶劣,可市场里的商户们都奋力支撑着,谁也不服软,大家相互支持相互鼓励,卯着劲儿地比着卖货。 春生在车间里工作一天已是疲劳,还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工作之余协助张德顺卖货,这回又多了祁佳补课这件事,便觉得精神不够用了,几次给祁佳上课时睏得睁不开眼睛,被祁佳推醒后异常难堪,祁佳懂事地安慰道:“阿姨是每日工作太辛苦了,我还劳烦得你不能好好休息,你先睡吧,我自己做点题,若是有不会的明日再问你。” 祁佳越懂事,春生便越想对他好,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既象儿子又象弟弟,就象是她从小一直呵护到大的弟弟们般,那种呵护的情感让她不能自已,停不下来,她不想让祁佳这个苦命的孩子再受半点委屈。 这天晚上春生下班就来到农贸市场,帮张德顺收了摊儿,然后回到家急忙做了晚饭,与张德顺吃过饭后,春生便急匆匆地去给祁佳上课。 到了祁泽宣家,父子二人却都不在,春生纳闷:约好的每晚七点到九点上课时间,有事情怎么也没提前通知一声。 春生等到八点半也没见到人回来,刚准备要走,祁泽宣回来了,春生忙问:“你去哪了?祁佳呢?”祁泽宣的脸色暗灰,显得十分憔悴,他目光呆滞,在春生一再追问下才说:“祁佳滑雪时摔伤了腿,在医院呢……我回来取些换洗的衣服……” 春生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象有无数只苍蝇在叫,她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问:“摔得严重不?现在怎么样了?” 祁泽宣见春生这般情形,忙安慰道:“不严重,只是胫骨劈裂伤,下午刚做了手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虽说祁佳伤得不算严重,可春生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的过失才发生了这样的不幸,祁佳滑雪祁泽宣原本就不同意,是春生私自做主让祁佳去的,出了事,自己便脱不了干系。 祁佳躺在医院里,行动不便,诸事需要人照料,春生索性向厂里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专门照顾祁佳,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凌晨四点半,春生将洗好的鸡块放入锅里,又选了棵两指粗的林下人参作为辅料,将桂肉去核儿,用小火慢慢地熬炖起来,到早上七点张德顺起床时,屋里已是肉香扑鼻,春生给张德顺盛了些鸡肉,把剩下的装在保温饭盒里,她一面忙着,一面对张德顺说:“一会儿你先自己出摊儿,我中午回来再替你,” 张德顺斜倪着春生问:“又是去祁佳那儿?” 春生说:“那孩子可怜,躺在医院里不能动,现在正是恢复的关键时期,得留神着点别有个闪失。” 这显然不是张德顺想要的,他转动着汤匙,漫不经心地说:“你十七岁就出来工作了,也没想着给自己找个好对象……” 春生小时候很少和父亲交流,那时张德顺每天忙着活计儿顾不上家里的孩子们,骨子里重男轻女思想让他尤其对女儿的事不上心,这几年年岁大了和女儿的交流反到多了起来,尤其是来县里摆摊儿后,父女二人的感情好了许多,见父亲阴沉着脸春生调皮地回:“找什么对象啊?我若早早结了婚还拿什么补贴家用,自己都顾不上了!” 张德顺此时已觉得亏欠春生太多,自从张喜来出事,春生开始帮家里还债,孙淑兰看病,冬生读书结婚,现在又是秋生,或许以后还有夏生……那么多艰难的时刻都是春生在鼎力相助,春生也是家里的孩子,却肩负着家长的责任,张德顺希望春生以后的路能少吃些苦,他埋怨着:“就算年纪大了,可二十八九岁的姑娘也不至于找一个带孩子的二婚男人吧?还没进门就当妈的日子能好过?以后的路长着呢,糟心的事情可在后头呢!” 见父亲唠叨起来,春生沉着气说:“婚姻里两个人没有般配不般配,只有适合不适合,我与祁佳这孩子有缘,不管与祁泽宣怎么样,祁佳我都认下了。” 张德顺无奈地说:“是你说认下就能认下的?亲生的尚且不能指望得上,更别说这隔着肚皮的了。” 春生急着去医院,没有与父亲争执,临走时她嘱咐张德顺:“我中午若是回来得晚,你就叫邻床老赵帮着看会儿,别硬挺儿!” 到了医院,祁泽宣正要去上班,与春生打过招呼后就走了,换了春生护理祁佳。 吃了饭,换过药,闲下来时春生便给祁佳补课,讲着讲着祁佳却突然哭了,春生以为是伤口疼了,忙叫来了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异常,春生慌了追问祁佳是哪里不舒服,祁佳红着眼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春生先是一怔,然后安慰道:“意外谁能料得到?怎么能怪你呢?别多想了,” 祁佳愧疚地说:“是我害得阿姨更加辛苦了!” 春生摸了摸祁佳的脑袋说:“有些事情虽然做着辛苦,但如果是真心想做的事,便不觉得辛苦。” 祁佳似乎明白了,他追问:“阿姨,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春生肯定地说:“当然会啊!” 祁佳似乎不相信:“阿姨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对我这么好吗?” 春生的心虽一颤,却无比坚定地说:“会的。” 春生惦念祁佳的腿伤,春节在家没待几天就回了,好在祁佳恢复得不错,已经出了院,在家再休养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春生的假也到期了,她回厂里销假时遇到了刘国仁,刘国仁关切地问:“你最近请了这么多假,扣了不少工资,年终奖金也没拿几个,钱还够花吗?” 春生笑着反问:“我向来简朴,不挑吃穿,一件衣服能穿十年,怎么能不够?” 刘国仁意味深长说:“可要经常买礼物哄小孩子开心,恐怕就不够了吧。” 春生知道刘国仁话里的意思,她直说道:“祁佳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挺喜欢的……” 刘国仁面无表情:“你喜欢祁佳,爱屋及乌所以才考虑祁泽宣,对不?” 第三十九章 春生结婚 与祁泽宣相处,春生原本就是为了让刘国仁放弃自己,如今见他这般问,不知怎么回答,又不愿违背自己的心,只好说:“我和祁泽宣是两个寒冷的人在一起相互取暖……是彼此的依靠,” 刘国仁痛声责问:“我不信,我与你十年的交情抵不上他的这点儿温暖?” 春生百感交集,她稳定住情绪,强颜欢笑说:“怎么又和你扯上了?你是你,他是他,我与你俩是不同的感情!实话告诉你,我和祁泽宣已经在一起了,只是考虑祁佳的感受暂时还没有办手续。看看这是他送的,”春生将手上的金戒指在刘国仁眼前晃了晃,看着刘国仁的脸急速变白,记忆里,这样面对刘国仁的情景似乎已不是第一次。 春生笑笑。 刘国仁笑不起来。 一九九五年元宵佳节,小县城的节日气氛深厚,家家院内挂起了大红灯笼,有的个体商户在店面门脸前安上色彩斑斓的彩灯,人们兴高采烈地燃放烟花爆竹,整个县城沉浸在灯火通明五光十色的喜气中。 因为祁佳想和春生在一起过元宵节,春生便让张德顺回瓦拉尔的家中团聚,自己留在了县里,一来可以继续卖货,二来也可满足了祁佳的要求,生意人就是如此,别人休息的时候不能休息,越是节日时候越忙碌。 春生为了迎接元宵节特意进了汤圆、烟花等货物,这种应节气的物品好卖。 天已蒙蒙黑,各色彩灯映得人们流光溢彩,春生原是要卖到晚上八点的,可想着祁佳在家等着她呢,打算再卖一会儿就收摊儿回去过节。 就在这时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一手提着鸭子,一手拎着棒子气势汹汹来到春生面前,把鸭子往床子上一摔,嚷道:“坏了良心的,你这鸭子注了水了!这皮下肉里的全是冰!”边说边把肉扒开让围观的人看。 人们跟着小声议论,纷纷责说春生缺德。 春生拿起鸭子细看,沉甸甸的鸭子肉里鼓鼓地胀满了冰,象要把肉撑裂般,春生马上否定:“这不是我家卖的鸭子,我家卖肉从来不注水,” 这两人急了,根本不听春生解释喊道:“我昨天就在这里从你手上买走的,你今天就不认帐了?就是你,扒了皮认得你瓤儿,休想抵赖,” 围观的人听了这荤黄的骂人话,都咧开嘴笑起来,春生又气又急,她把自家的鸭子拿出来,让大伙与这两人拿来的鸭子比较,确实不一样。 这两人吼道:“这都是你骗人的鬼技俩,你好货坏货掺着卖,谁知你哪天卖的是掺假货?” 这两人先是嚷着退货培钱,后来干脆动起手来,抡起棒子砸起了摊子,人群乱作一团。 春生正无力抵抗,心灰意冷时,祁泽宣突然冲了上来,只见他挥着一把铁钦奋不顾身地挡在春生前面,与这两个人打了起来,春生吓得四处喊人帮忙,这两人见状,便匆匆逃掉了,祁泽宣也被乱棍打伤,头上出了血,春生吓得不轻,要带他去医院,祁泽宣说不用只是皮外伤,又帮春生收拾了货物,推了车子回到家。 出来时,祁泽宣已准备好了一桌饭菜,祁佳正等在家里,春生给祁泽宣包扎好伤口后,一家人围坐一起吃晚饭,刚才还是历经风险,此刻却异常温馨,使人觉得这份宁静更加来之不易。 吃过饭,三个人一起到院子里放烟花,一起把灯笼挂在高高的门梁上,然后三人又玩起了扑克牌,春生以前没时间玩扑克所以不大会,祁泽宣故意让着春生,春生却又故意让着祁佳,所以不一会儿,钱便都堆在祁佳的面前了。三人又看了一会电视上的元宵晚会。已过了午夜,祁佳说熬不住了便回房睡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祁泽宣与春生,祁泽宣温柔地注视着春生,手慢慢地滑过她的肩头,春生羞涩地低下头,祁泽宣顺势用力将春生揽入怀中,此刻春生心潮澎湃,陷进这温柔的港湾里,祁泽宣熄了灯,屋内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缠绵。 此后,祁泽宣对春生更加呵护,春生也感受到被男人疼爱的好处,此时春生才觉得自己象个女人,诸事有人出面撑着,再也不是一个人单枪独斗。 甜蜜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出了正月,祁佳也开了学,学校里要开家长会,祁佳这次想让春生去开家长会,春生拿不定主意,直到祁泽宣说:“祁佳让你去就去吧,你去和我去是一样的,”春生才同意了,祁泽宣又说:“等哪天有空了,咱俩去民政局把记登了吧,你一个姑娘家不能一直这样与我不清不楚地在一起,” 春生迟疑了下说:“我知道你的顾虑,祁佳现在还小,以后上学结婚都需要用钱,我们可以先不用登记,只简单办个酒席就可以,其余的等祁佳大些再定吧,我们以后在一起,你的钱也不必交给我,我们AA制就好,” 祁泽宣没想到春生会这样开明,他激动地说:“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遇到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不会亏待你的。” 春生与祁泽宣商定结婚诸事从简,只请少数亲朋吃顿饭就完事,祁泽宣在金水名家酒店订了四桌酒席,娘家两桌,婆家两桌。 祁泽宣又给了春生五千元钱,让她买几件新衣和首饰,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的一九九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夏至这天。 除了家里重要的亲戚外,春生在厂里只告诉了几位平日里要好的同事,总共加起来两桌足够坐了。 春生给刘国仁送请柬,刘国仁惊诧:“你真的要嫁给他?” 春生淡定回:“当然,这事还能有假?” 刘国仁恢复了平静:“事到如今,只能祝福你。” 春生笑笑,走了。 刘国仁身体一颤,手指一松,请柬便滑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打着旋儿,翻滚出很远。 与祁泽宣同居后,春生每天下班直接去祁泽宣家,迎接放学的祁佳,然后做好晚饭,等祁泽宣帮张德顺收了摊后一起过来吃晚饭。 这天春生做好饭后不久,祁泽宣和张德顺便回来了。 春生问:“今天咋样?生意顺利不?” 张德顺却阴沉着脸不做声。 祁泽宣忙接了话:“今天生意好得很,市场里的人都来买叔的货,鹅蛋都卖没了!” 听见如此回答,春生悬着的心放下了,高兴地哼着小曲布置餐桌,冷不防张德顺冒出句:“哪里好了?我净做着赔本的买卖,卖没了又怎样?你可不知道我养鹅要投入多少精力,你可知我每日要爬几次山?要剜多少野菜?麦麸喂了多少?” 祁泽宣忙说:“这话说得对,叔挣得是辛苦钱,” 张德顺赌着气说:“我没什么本事,就只能靠辛苦出力,不象你,空手就能套来狼!” 祁泽宣见势头不对,赔笑道:“叔这话怎讲?” 张德顺冷笑:“你不明白谁明白?我养这么大的姑娘就这么白给你了?” 此刻祁泽宣后悔,他与春生商定婚事没有事先征求张德顺的意见,把未来的老岳父抛到了身后,就不能怪人家说话难听。 祁泽宣知道张德顺这是挑理了,忙赔着笑脸:“叔对这婚事可是还有什么要求?” 张德顺黑着脸说:“我这可是未婚姑娘,程序礼数一样不能少,你叫媒人上门来提亲,再选个日子叫上你父母,我们先会个亲家,其余的事双方见面时再谈。” 祁泽宣忙应了下了。 不久,双方就会了亲家。 祁泽宣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父母年纪比张德顺大,大概六十来岁,家并不在县里,而是在下家子镇上住。 小儿子第二次结婚,老夫妇俩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也不想会什么亲家,耐不住祁泽宣一再怏求并亲自给接来了,全程不怎么发言,只凭媒人做主。 张德顺说:“我虽不要彩礼,但这娶亲送亲的礼数不能差了,你们要象样儿的来接,我们要象样的去送,上轿、压车、戴花、叠被、坐福一样也不能少了。” 张姐是媒人,也算得上是男方的人,说话自然向着男方,她笑道:“泽宣不是差钱,电业局是什么地方,工资抵得上我们十倍,他自是有经济实力的,只是这二婚不能太张扬了,咱们当地的风俗你也知道,这二婚婚礼太喧闹了让人耻笑不说,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安宁,我们原本也是想图个顺隧,” 张德顺厉声喝道:“你们是二婚,我们可是未婚!” 张姐笑道:“春生虽说是未婚,可毕竟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其实张姐指的是春生与刘国仁的事儿,张德顺理解为春生与祁泽宣未婚同居的事,他刚要张口说话,却听见祁泽宣说:“行,一切就按叔说的办,我七点来接亲,七点半下轿戴花,八点坐福,九点正式开宴。” 张德顺说:“车子要来十辆,宴席也不能只办四桌儿,”祁泽宣一一应下了。 祁泽宣给春生的五千元,春生用来给祁佳买了新的学习桌椅,剩下的钱又给祁佳买了一套好的音响,便所剩无几了。 张姐问春生:“你不会连件礼服都没买吧?” 春生说:“礼服最不实用了,穿过这一次以后就再没机会穿了,还是平常的装扮最好。” 张姐说:“不对,即便你再怎么简朴,可结婚一生中只一次,应该好好打扮打扮,到时候各方宾朋齐聚,一看主角儿都这么随意,定会觉得他们不被重视,是被随意打发的了,泽宣的脸面上怎能过得去?” 张姐又塞给春生500元钱,让她无论如何要买身礼服,再定个新娘妆,还说:“以前姐有什么说话不妥当的地方,别往心里去,姐是真心替你高兴。” 第四十章 难产 结婚的正日子,刘国仁缺席,姜丽丽、项四海、乔梁来了。 春生担心姜丽丽与乔梁见面了尴尬,但现场两人寒暄极为自然,亲近不失俗套,竟没有一点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姜丽丽不愧为姜丽丽,着魔时如火如荼,放手时又浩然坦荡,春生佩服姜丽丽拿得起放得下。 乔梁嘲笑春生:“你总算是嫁出去了,我女儿都7岁了,你若再晚几年结婚,将来我女儿都能给你的孩子当老师了,” 春生嬉笑道:“比孩子你还真就比不过我,我儿子今年已经14了,” 乔梁诧异,姜丽丽大笑:“便宜事都让张春生占去了,她进门就捡个那么大的儿子,一点劲儿没费就当妈了,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乔梁此时已缓过神来,他心中疑惑,嘴上却幽默地调侃:“噢,真要是这样的话,咱俩有机会做门亲家了,” 项四海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在塔西市银行工作,如今已是信贷部的部门经理,工作交际起来更是谈吐不凡,他很自然地利用这次机会结交了塔西市委宣传部主任乔梁。 姜丽丽在一旁打趣:“乔大主任可是政府里的高官,又身兼电视台副台长职务,这等高贵人物可是我平时请不来的。” 乔梁依然亲近随和,依然喜欢谈笑风生,他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请我了?结婚也不告诉我,吝啬得连杯茶都不肯给我喝。” 大家便都笑,春生心里一直有个谜解不开,当年乔梁与姜丽丽相处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和贾漫瑶结了婚,她百思不得其解,现如今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往事已是昨日篇章,不提也罢。 春生忙着招呼客人。 项四海对姜丽丽说:“只可惜曲微没能来,她现在塔西市开了家规模较大的美发店,正准备涉足美容,忙着四处跑业务呢,她若来了,咱们六班当年的四个班委骨干就聚齐了。” 乔梁问:“是那个美仑美发的曲微?” 项四海点头。 乔梁夸赞道:“她可不一般啊,是市电视台固定合作的专业美发机构,在美发领域颇有名望。” 姜丽丽若有所思:“曲微?能歌善舞的文艺委员?听说后来你们俩好过,怎么又分开了?你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吧?” 项四海陷入了回忆:“高中那会儿,我俩每个月通一回信,我读大学后与她联系就少了,后来就听说她结婚了,” 姜丽丽毫不留情地揭露:“还不是因为你在大学里又谈了女朋友,” 项四海也并不在意姜丽丽的刻薄,嘿嘿一笑说:“咱们四人现在看来就数春生混得最差,你俩在一个厂子,你是主管她的副厂长,怎么也不提携着点?” 姜丽丽不悦:“一个人工作干得怎样,能有多大成就全得凭自己,我这一路走来靠谁提携了?再者说,谁让她最早就辍学了,又没什么技术,怎么提携?” 项四海无柰地说:“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嘴上从不饶人,” 乔梁看了眼姜丽丽,没有说话。 一九九五年,以往只能在单位和领导家里才有的电话走进了寻常百姓家,为了方便春生与张德顺联络,祁泽宣在家中安了座式电话,初装费花了两千多,快抵上春生半年的工资了,春生是无论如何舍不得这笔钱的,但祁泽宣一再坚持才同意安装,并且承诺由自己负担以后的电话费。 春生工资原本就不高,又因为请假多扣了钱,每月也拿不回家多少钱来,她还负责家中水电煤气等花销,市场上卖货的钱大多给了张德顺,所以到此春生也没有攒下钱来,她也从不过问祁泽宣的钱财,相反一有闲钱就花在了祁佳身上。 这天是张德顺从瓦拉尔家中返回的日子,以往张德顺起早从家里出来,骑摩托一个小时也就到了县里,可今天快10点了也没见到张德顺的影,春生十分担心,以往与张德顺约定好的时间,他向来遵守,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春生越想越怕,她索性收了摊子回家。 往冬生的工厂打电话,冬生不在,出去下料了,春生又打给了冯二,冯二家没人接听,春生再拔给冬生,冬生依然不在,再打给冯二,家里还是没人。 春生已经快疯了,她一遍遍地打着电话,最后冬生单位接电话的人不耐烦了:“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我都说了等他回来会让他回给你,你等着就行。”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春生的心象火烧般难耐,哪能等得下去,她决定沿途去找张德顺,刚要出去找车,冬生的电话打来了,冬生说,家里出事了,几天前家里的鸡鸭鹅就萎靡不振,当时并没在意,今天早上起来发现死了二三十只鸡鸭,现在还不断地有家禽倒下,张德顺找镇子里懂行的人看了,说是瘟疫,现在正清理圈舍挨个给鹅灌药呢,家里发生了大事,春生却长吁一口气,毕竟人没出事就好。 春生再次请假回了瓦拉尔家中。 偌大的后院里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只鸭子,无精打彩地或呆立着,或匍匐着,一旁的空地上堆满了死掉的鸡鸭鹅尸体。 尹老太招唤春生:“你回来得正好,快与我多烧些开水,把这些鸡鸭鹅收拾出来,拿到集市上也能卖几个钱,天气热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春生问:“这么多的死鸡死鹅都要收拾出来?” 尹老太说:“镇子上不少人家都发生了鸡瘟,都是收拾出来卖了钱,也有的人家嫌麻烦便甩给了毛禽贩子,他们是专门在各地便宜收购死家禽的,哪里发生了瘟疫他们比谁都清楚,就奔着哪里去,死鸡死鸭5元一只,死鹅9元一只,要不卖给他们一部份也行,这么多的数量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去呢。” 春生没有接尹老太的话,来到后院那片空场,此时张德顺正坐在那那里抽烟,他几夜未眠神情十分憔悴,他用力地吸着烟,又慢慢地将烟气吐出,一串串的烟圈从他嘴里翻滚旋转飘向空中,象跳跃的幽灵舒展着诡异的笑容,让人惶惑不安又无所适从。 面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父亲,春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她静静地在张德顺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一支一支地抽烟。 “摊子停了?”张德顺问, “嗯,停了,”春生回, 张德顺无奈地说:“其他的货该卖还得卖啊,那摊子闲一天便搭一天的钱,你明儿就回去,我处理完剩下的事也回去,” 春生答应着。 又小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死家禽?” 张德顺忧伤地看了看眼前小山一样堆积的尸体,幽艾地说:“就让它们在这里安息吧,” “您的意思是把它们葬在这里?” 张德顺无力地抬起手来,比划着说:“就在这儿,挖个大坑……都埋了吧,” “真的?那我帮你一起干,”春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些都是病死的家禽,需妥善处理才行,更不能让它们流入市场,涌向餐桌,赚这种钱春生的心不安,她担心父亲舍不得这几千块钱的收入,正打算说服张德顺,没想到父亲竟和她的想法一致,着实令她高兴,这两年,在关键的点位上,父女俩的意见总是会相同,这使春生很感激也很感谢张德顺。 一场瘟疫死光了家里的家禽,只剩下两只山羊,那只母山羊怀着孕,张德顺打算母羊下完羔产了奶就把它运到县里去卖羊奶。以前张德顺的主打产品是笨法饲养的蛋类,少了这项产品,生意自然清淡。他苦撑着到了秋,也不必再家中县里两处奔波,只在周六周日春生休息时才回瓦拉尔家中。 一个周一的早晨,是张德顺照旧从家返回县里日子,临走时他嘱咐崔叔和尹老太,要格外照顾好家里这只待产的母羊,毕竟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得靠它来增加收入,那只母羊的肚子已胀鼓鼓的有一段时间了。 “夜里要勤看着点,每日多添些青草,秋天天气凉了,圈里再放上两层铺垫,”张德顺交待妥当了,才放心地出了门。 两天后的夜里,母羊开始生产,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生下来,小羔羊只露出三只蹄子便卡住了,母羊累得气喘吁吁,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又嚎叫着倒卧下来。 崔叔急得团团转,张德顺不在家,自己又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怎么办才好,眼看着母羊已经奄奄一息,此时的小羔羊也不知死活,崔叔忙让尹老太去找明白的人来帮忙,可这小镇子里养牲口的人少,也大多没经历过牲畜难产,大伙也都束手无策, “生死天定由它去吧,没办法啊!”人们议论着。 崔叔不甘心,他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更担心的是没办法与张德顺交待,他恍惚中想起,在山东老家时,有一户人家的牛下犊时难产,最后是人用手帮着拉出来的,可是手怎么伸进去,伸到什么程度,用多大力,拉什么部位,怎么拉,他却全然不知。 母羊微闭着眼,眼睛四周的毛湿漉漉的已被泪水打湿,从低声哀嚎渐渐地没了声息,崔叔心急如焚,他冲进圈子里,抚摸着母羊,母羊抬起了头来,微弱地叫了一声,湿润的双眼祈求地望着他,崔叔知道母羊在向他求救,崔叔受不了母羊这眼巴巴望着他的神情,他顾不上许多了,他试着用手拉小羊的腿,似乎拉出了些来,拉到最后,四条小羊腿全部拉出来,身子却再也拉不动,每拉一下,母羊就痛苦地挣扎一番,捱到了傍晚,母羊再也不动了,崔叔亲眼看它咽了气。 崔叔万分悲痛,原本死光了家禽就已令人痛惜,如今又死了一只母羊,崔叔只觉得心象有人揪着般疼痛,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牲口下崽不能四条腿一起拉,得先出后腿,等肚子下来就好办了,若是四腿先出,定是生不下来的。”听到这话,崔叔如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喘不上气来,他摇摇晃晃地倒在地板上。 001 崔叔被连夜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值班的急诊医生说情况危急,这里医疗条件有限,还是送到大地方医治吧。 冬生、张德顺、春生一行人连夜把崔叔转去了塔西市人民医院。 到市里已经是次日黎明,医生说有可能是脑出血,需要先做一些检查方能确定病情,而且需要马上做手术,但是手术风险很大,能否抢救过来还是未知,需要有心理准备,若是能把省里的脑科专家请来就大有希望,手术就定在下午,家属即刻就去省城请专家,下午还来得及。 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省城哪有什么认识的专家,哪里能请得来呢。 春生冷静下来努力搜索省城里可能认识专家的人,她想起了自己做家教的雇主董女士和魏先生,他们生活在省城,算得上富贵人家,一定能认识省医院里的脑科专家,春生当下决定即刻去省城。 她争分夺妙地赶路,和时间赛跑就是在与死神抢夺。 上午十点多,春生到达了省城,她即刻奔跑向董女士工作的商场。 很多年未联系,不知董女士还在不在这里工作了,春生的运气很好,在商场里看到了董女士,春生顾不得些许客套话,长话短说讲明了来意。 董女士笑着说:“这事没问题,我高中同学就是医大二院脑科主任,我联系他一下,他若能亲自去更好,若是有手术离不开就安排个其他专家。” 听见如此说,春生的气才喘得匀了些,她坐下来等着董女士联系。 片刻功夫,董女士从里面办公室走出来,说:“我同学恰巧下午没手术,他一会儿便来,我这里离车站近,一会儿他来了你们立刻就走,下午2点前便也到了,” 春生激动万分,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董女士问春生现在做什么工作,春生惭愧地说:“在我们县造纸厂车间……” 董女士诧异,笑问:“你拼命考大学读书难道就为了在车间干活?” 春生低声说:“我读的成人大学不被厂里认可,转干我家里没有路子,反正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董女士认真地说:“我们做事情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是首先要让自己认可,为什么要让自己局限在那么一个小范围里束住了手脚?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有很多商机你为何不抓住?” 春生忐忑问:“我正经的国企编制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董女士大笑:“现在谁还在意什么国企私企的?国企也一样会破产倒闭,铁饭碗也有端不住的时候,你若想展开手脚干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我们集团正在全国各地开展连锁超市,你不妨现在加盟,只要回去自己找好超市地址租好店面就行,上货铺货的事由公司负责完成。” 春生犹豫:“能行吗?” 董女士反问:“怎么不行?我问你,你们县里现在有几家集百货、副食、服饰、家电于一体的大型商场?” 春生答:“没有,只有几家原有的国营商店,商品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单一,老百姓们买东西大多去小卖部和农贸市场。” 董女士又问:“你们县常住人口多少?失业率多少?是否有购买率?” 春生说:“在我们这样的县城里多是国企职工,人们手里有钱,与生活息息相关的食品服饰类还是有市场的,人们越来越追求产品种类的丰富性,对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 董女士说:“正是呢,现在我们公司主要推广的就是中小城市,小县城地处偏僻,贸易不发达,多年的计划经济使人们物资匮乏,大量购买力无处转移,此时正是建商店的最佳时机,你考虑一下,” 春生问:“需要多少资金,” 董女士说:“加盟费和初步铺货的两项费用加起来大概二十万就够了,你若不准备上家电还能省些,” 春生大声说:“这么多?我哪里能有这么多钱,” 董女士笑说:“就是因为没钱才要挣啊,都有钱了还用辛苦什么呢?你以为那银行是干什么用的?只是为老百姓存钱方便吗?你可以去银行贷款啊!” “贷款?……”春生从没考虑过的两个字。 这时董女士脑科医院的同学来了,董女士给了春生一张名片,说:“时间紧迫,我这就派车送你们去车站,有什么事情电话再联系。” 春生和专家在下午手术前赶了回来,崔叔被推进了手术室,春生冬生张德顺在手术室外苦等了六个小时,手术还算顺利。 三天后崔叔醒了过来,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哇啦哇啦地声音,右侧手脚不灵便,医生说要慢慢恢复。 冬生回去上班了。 张德顺回县里农贸市场继续摆摊。 只剩尹老太一个人在医院里护理崔叔,翻身起床照顾起来颇为吃力,春生回单位再次请假,这次请假可没以往顺利了。 “你怎么又请假?你这班上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年的出勤率不到一半,一个月的长假去找厂长请吧,我没有这个权限,要我说,你不想上班就干脆办个长休或停薪留职什么的,免得两处为难,去找厂长吧,要不厂里也正要找你谈话呢,”部长对春生不耐烦地说。 春生找到了厂长,厂长说:“你这一年假请得太多,按厂里规定你这种情况要劝退了,你若能改便罢,若还是继续下去就办个离职手续吧。” 春生一狠心办了停薪留职,顾不上其他,最先来到市人民医院和尹老太护理崔叔。 精心照料了崔叔一个月,崔叔病情大有好转,便出了院,为了方便以后每周两次的康复治疗,暂时不能回瓦拉尔,只能在县里住了下来,张德顺在农贸市场的合同到期了,没再续期,他收拾了东西回了瓦拉尔。 令春生辞职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董女士说的事情她动了心,接下来她开始筹划开超市的事情。店铺地址她已选好,原来的国营二商店已经倒闭,房子还闲着,她打算把这一处租下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资金。 说到银行贷款,春生一下想到了同学项四海,他在银行工作,定能帮忙出出主意,免去了走弯路。 春生找了项四海说明情况,项四海激动:“我早就看出你非等闲之辈,定不会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生,贷款一事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不管怎样你得有财产抵押,什么也没有我是不好私自放贷给你。” 春生难就难在没有任何财产可做抵押,她真是什么也没有的无产阶级,先不说瓦拉尔家中那座房子张德顺会不会同意做抵押,只说这座房子的产权就不过关,那本是早年间瓦拉尔林场分给张德顺的公有住房,虽说现在正在实行公有房产私有化,个人出钱可以将公有产权的房产转化成私有产权,但这只是个简陋的砖混平房,就算马上办理成私有产权,也抵押不了多少钱,再说其二,就算张德顺同意了,办理产权私有的这笔钱怎么也得两三万,哪去弄?其三、冬生现在也正住着的这房子,作为家中长子的冬生能否同意还未可知,冬生同意冯朵儿又会是什么意见,想来想去张德顺的房子指望不上了,春生只好转向了祁泽宣。 这天晚饭过后,春生为祁泽宣削好了苹果,苹果是祁泽宣单位里分的,是青里带红的国光1号,虽不如红富士那般鲜亮耀眼,但是酸酸甜甜的却很有味道,祁泽宣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嘴角边泛着鲜嫩的苹果汁说:“就要入冬了,明儿想着把窗户缝遛上,” 春生借机说:“这房子的产权是私有的吗?” 祁泽宣不假思索地说:“去年单位集体办理公转私,手续费便宜,我便转了,怎么?公家的房子难道就不遛窗缝了?” 春生便把想开超市,用祁泽宣房子作抵押的想法说了。 祁泽宣不悦,沉着脸说:“你不想上班也罢,凭我的收入也养得了你,瞎折腾开什么超市,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做的,好做公家那商店怎么可能倒闭?抵押债款也亏你想得出,还不上时,我们去哪里住?难不成要睡到大街上去?” 挨了祁泽宣一通抢白,春生无话。 开超市的事走不下去了。 春生找到董女士的名片,联系了董女士,董女士说机会正好放弃可惜了,如果春生真想干,她可以做担保从公司先赊一部分货,分几个周期慢慢来还,这样就只需入盟费和一部分货款了,让春生再想想办法。 春生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接到了乔梁的电话。 乔梁在项四海那偶然知道春生想贷款却无抵押的事情,说自己在呼塔县有一处房产,早年在县里时父母为他买的,一直也没住,可以让她拿去做抵押,春生感动得不知所以,在最艰难的时刻总是乔梁出手帮助她。 1995年年末,春生成功在呼塔县开了大型综合超市,因种类齐全价格实惠而生意兴隆,顾客骆驿不绝,在1996年春节期间的销售额已达到了200万。 第002章 秋生从小就是学习的佼佼者,一路顺畅地走进了大学,突出的学习天赋使他罩上了优秀的光环。 可到了大学后,他才发现自己普通得如同一粒尘埃,大学校园里藏龙卧虎、各方面人才应有尽有,以往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秋生没有冬生那样高大帅气的外表,他中等身材,相貌普通,一副黑边近视镜使他看上去敦厚朴实,在人群里就象瓦拉尔山上不起眼的冷胡梅,不仔细分辨根不看不出是草还是树,秋生也没有其他可展现魅力的才艺,因为他从小没有参加过文化学习以外的任何琴棋书画的培训,小地方的生活单调枯乏,万花筒般的大学生活不仅使他黯然失色,还令他应接不暇,普通的外貌、普通的禀赋、普通的家世使原本就不爱出风头的秋生更加安静寡淡了。 但是秋生也有自身的优点,便是自然、坦诚、真实,他亲近随和喜怒不形于色,耀眼时藏得住光芒,平淡时耐得住寂寞,最难得的是他能认清自己,不狂妄自大也不妄自菲薄,进入大学后他就静下心苦心磨练自己,下定决心要苦练出一门技艺。 喜静不喜动的秋生爱上了书法,日日习练,一年下来已经写的有模样了,他很陶醉于书写时静心聚气的感觉,用心做一件事是享受,专心做一件喜欢的事更是其乐无穷。 除了写字,秋生在功课上依旧努力刻苦,很多大学生已不象中学时那般拼命学习,他们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以外的恋爱、兼职、技艺、考证等事情上,只有秋生依旧肯在读书上吃苦,他不象大部分同学那样投机取巧,而是踏踏实实地完成每一科学业,把知识扎扎实实的学了进去,所以刚入学时他的成绩还处在班里中下游,到了第二学期时成绩便名列前茅了。 秋生在大学里做的第三件事就是帮助他人。 秋生心胸开阔乐于助人,他总是尽自己最大能力帮助同学们的各种需求,帮别人打水买饭占座位交作业买东西等这类事情他没少做,他不在意别人是不是领情,也不在乎有时是同学们故意拿他使巧,他不喜欢在这样小事情上过于计较,所以对同学们的请求他通常都不会拒绝,所以大家背里叫他“裘必应。” 正是因为他的热心肠和好人缘,从大二开始便当上了班里的生活委员,他不怕麻烦热心助人的品质使他顺利地进入学生会生活部。 周五的晚上,吃过晚饭,秋生伏在桌前赶写下周要交的设计作业。 寝室里老二和老八去参加学校的周末舞会了。 老三和老大忙着约会去了。 老四老六和老七赖在寝室的床上,老七从床沿上俯下头来,懒懒地问秋生:“五哥,你在做什么?” 秋生答:“写咱们最严厉的耿老师的设计作业呢。” “真的?那你一定已经有思路了,这会子估计快完成了吧?”老七惊喜地问道。 秋生笑回:“初步的模型已经构想好了,这两日我学校里若没有别的事分心,应该能按时完成。” 老七嬉笑着祈求:“五哥你顺带手帮我也做一份呗,我还一点头绪没有呢,交不上去老耿那不是闹着玩的,非得让我挂科,所以我设计课能不能通过,能不能毕业就由五哥你决定了,你就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秋生皱了皱眉头为难地说:“这恐怕不是顺带手的事,从头到尾都需精细的思量与准确的描绘,我的思想怎么能代表你的,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我勉强能把自己的完成就不错了。” “唉呀五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功课上没有你不行的,我也不要求多高的水平,你应付一下就行,”老七苦苦相求。 秋生叹气道:“你这副样子,真担心以后毕业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见秋生答应了老七的请求,老六也凑过来谄笑道:“五哥,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也做一份呗!” 秋生白了他一眼:“你们是成心想累死我不?自己做去,这是初稿,”说着扔过去一叠纸。 老四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都吵什么?现在几点了?咱们的热水都打没呢?” 老六看了下表:“五点五十分了,还有十分钟水房就关门了,得快去了,”这么说着,身子却还在床上赖着。 老四老七也没有动弹的意思,秋生放下手中的作业,拎起自己的暖水瓶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了。” 老六连忙喊道:“唉呀五哥,把我的也一起打回来吧,拜托了,明天我给你打水,”秋生无奈只好拎上了老六的水壶。 老四嬉笑道:“男生打水都是一手提两壶,你这样多浪费资源啊,正好再拎上我和老七的。” 秋生痛呼:“我命是真苦啊,和你们这群懒鬼做同学,”嘴上这样说,手上却已经拎起了四只暖水壶,一阵风似的下楼去了。 除了学习,练字,助人,秋生在大学里做得第三件事便是帮松籽追求班花徐若溪。 松籽看上了秋生班里婉约的古典美人徐若溪,徐若溪平日里少言寡语,温柔娴静,那份清澈恬静的美吸引了不少男生追逐,松籽为徐若溪食无味寝难安,写给徐苦溪的情书全部石沉大海没了音,遇到几次难得的搭讪机会,徐若溪也是淡淡地应附几句就走开了。 松籽很苦恼,把秋生约出来喝酒诉苦。 “你一定得帮帮我啊,想法帮我把她约出来,我憋了一肚子话想对她说,为何她对我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松籽喝了一大杯啤酒忧伤地说。 秋生直言相劝道:“强扭的瓜不甜,她若对你无意任谁也帮不上忙。” 松籽低垂着头,目光幽怨神情哀伤,说:“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心里有她,放不下……” 秋生说:“要我说,徐若溪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而你又烟火气太浓,你们俩的确不合适,何必又要自寻苦吃呢!” 这回松籽扑哧一下乐出声来:“你这是赤裸裸地嘲笑我低俗附庸,我不管,反正你得帮我创造机会,你是班干部,她总得给你面子。” 秋生说:“你们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要走到一起难,象她这种不懂世故的冷美人是不会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再说创造机会又怎样?上次校庆文艺汇演,我特意将她座位安排在我旁边,中途我又将座位串给你,你把握住机会了?她还不是起身走了再没回来,也不管班级扣不扣分。她这人还没有什么特殊爱好,除了上课必需出屋,其余时间就窝在寝室里,连饭都要别人打回来吃,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你能有什么机会?我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松籽叹了口气说:“办法总会有的,你替我留心就是,已经大三了,我真怕转眼毕业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秋生不忍心拒绝,对别人的求助都不曾拒绝,何况是松籽。 秋生在学生会任职,能最先了解到学校里各项活动信息,最近学校联合著名企业百顺集团搞一次知识下乡活动,百顺集团出经费,选一些品学兼优的学生去贫困山村给那里的孩子们讲授安全、文明、生理健康等多方面知识,公司还会为山里的孩子们带去书本等学习用品。 讲课老师的选用包括自荐和推荐两种形式,秋生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给松籽报了名,接下来他想劝说徐若溪参加这次活动,她若也参加了就好办了,一起外出同行是追女孩的大好良机,秋生把这事告诉了松籽,松籽高声叫好,让秋生想办法说服徐若溪参加。偏远山村,旅途艰辛,到时松籽就会大有的机会表现了。 所以这天晚自习,秋生坐到了徐若溪身边,悄声告诉了她学校的这次活动,并且说:“消息还没正式公布就已经有很多人报名了,恐怕用不上正式公布人就满了,你若想去我这就把名给你报上,” 徐若溪淡淡地说:“什么好事情还要争名额,穷乡僻壤长途跋涉,我还不愿意去呢!” 秋生急了,感叹道:“这怎么不是好事?先不说是免费的游山玩水机会,还是一次难得的煅练自己的学用结合的社会实践,再者,学校会把这做为一项荣誉为每位参加活动的学生记载入档案,将来毕业分配是可以做为加分条件的,最后,如果表现突出,毕业后还会为百顺集团直接聘用。这若是公开出去,报名的人都得挤破脑袋,到时学校择优录取你还真不一定选得上呢!反正好事我是告诉你了,抓不抓得住你自己决定吧。” 徐若溪想了想,眨巴眨巴眼说:“既然都争着去,这么多同学你为何偏要告诉我?” 秋生说:“我是班干部,也是学生会干部,做事情自然是两处考虑,你在班里本来就什么活动不参加,操行分少得可怜,再不得点分毕业就得受影响,做为班干部,我不能看着你毕不了业。再说企业也希望此次能选出一些形象好气质佳的好学生,毕竟代表的是企业形象和学校的文化素养,你外貌条件好,功课上再努力一下还是会很不错的,说不定毕业就直接被百顺签了合同呢,我不希望你错失良机,抓不住人生机遇。” 徐若溪被秋生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心动了,表示要考虑一下。 第003章 这天下午秋生没课,在学生工作办公室里值班,学生会主席肖枫急匆匆地走进来,沉着脸问:“你们班什么情况?知识下乡活动怎么一下报了三个人?贪多小心一个也去不成!就算你是带队的学生会干部可以不占授课教师名额,可也不能给你们班两个名额啊,有的班连一个名额都捞不到呢!徐若溪和朱健只能选一个去。” 秋生一脸芒然:“朱健?她怎么报的名?” 肖枫激动地说:“你在问我吗?我问谁去?反正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总不会是她自己添上去的吧?” 肖枫缓了口气,将秋生拉到一边,环视了下四周,压低声音说:“报名的人多了就是件麻烦事,得成立评委会,按各项得分综合评选,程序麻烦不说,各项标准也未必能拿捏得公允,到时我们学生会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了,闹大了参加的人选就说不定会是谁了,这样子每班一个名额均摊开来既简单又公平,若要公开选你们班兴许一个都选不上呢。” 秋生不悦,撅着嘴巴说:“在你印象里我们班就这么水?就是按评选我们班也是人才济济,体育,文学,音乐,学习,我们班都有排得上名的,怎么可能一个也选不上。” 肖枫镇定地说:“你们这是只占其一,集各项才能于一身的人才你班有吗?” 秋生想了想惭愧地低下了头,肖枫看了眼秋生,意味深长地说:“若是评选,徐若溪是一定上不来的。” 秋生的心一颤,这次为了成全松籽,没有在班里公布消息就直接把徐若溪的名字报了上去,本来就心虚的秋生,此时更加紧张了,他颤抖着说:“这次活动徐若溪的积极性最高,她第一个报了名,所以就定了她,可朱健是怎么报上的我不清楚……” 肖枫拍了拍秋生的肩膀说:“所以呀,你得敢紧定下来一个人,二选一还是比较好办的,实在不行就去找朱健谈一谈,让她把名撤了就行了。” 秋生内心一震,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也想让徐若溪去?” 肖枫低下头有些羞涩,笑着说:“美人谁不喜欢呢!只可惜她是个孤傲的冷美人,尽管我肖枫一身才艺在校园里叱咤风云,可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届凡夫愚人罢了,我虽看不惯她自视清高自命不凡的样子,平日里也不曾为她献殷勤,可心里却是真真地喜欢她,这点我骗不了自己,所以还求你帮个忙,一定要让徐若溪参加才好。” 秋生木木地看着肖枫说不出话来,原想着要帮松籽争取个表现的机会,却没想到肖枫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漂亮的女孩太招人注目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追求者在其中,到最后说不定帮了谁的忙呢,可怜松籽了,一场计划没等实行就注定了失败。 秋生为松籽感到可惜。 秋生从小与松籽一起长的,最知道他的心,大学之前松籽从没喜欢上任何女孩,这次对徐若溪是真动了情。 第004章 秋生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这个帅气的大才子,整天有那么多女生围着,又何苦招惹徐若溪那尊佛呢。” 秋生将嘴巴贴近肖枫耳朵神秘地说:“她不只是冷美人,你仔细闻过她身上的味道吗?” 肖枫不解,疑惑地问:“我都没和她单独待过,闻什么闻?我可是正经人,别的女生身上是什么味道我也没闻过,更别说她了,看不出你一副憨厚老实相,内里竟是这般花哨肠子。” 秋生瞪着肖枫说:“我就知道你准想歪了,我是告诉你,她身上可是一点人味儿闻不到,你要有思想准备,别等到时被她吃了才知道不是同类。” 肖枫叹气:“人啊,其实就是贱皮子,追我的好女孩不少,也都比她优秀,可我就是对她不甘心,可能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吧!” 爱情的苦与乐,秋生体会不到,反正他是不看好徐若溪,便笑着打趣道:“何必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朱健也很好啊,那是我们班一大特色,我觉得和她相处比和徐若溪打交道痛快多了,”话还没说完,肖枫便摇头大笑:“朱健确实是校园里的一大特色,只是太有特点了,那头发比男生还短,那肤色象从非洲来的,那一身的腱子肉,哪象个女孩?偏又叫了这么个男生的名儿,听说还练过,身手四个男生都拿她不住?这可是真的?” 秋生笑道:“朱健的功夫确实了得呢,没有男生敢和她较量,都怕输了丢人,不过她可是蛮正直率真的一个人呢,和徐若溪一个寝室住着,替徐若溪抵挡了多少男生的纠缠,其实她也是个不喜热闹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按理她不应该对这个活动感兴趣,怎么会突然报了名呢?” 肖枫止住笑,看着秋生,一阵沉默。 秋生告诉朱健活动人员已满,她的名没有报上。 朱健上身穿着件宽大的T恤,下身是刚盖过臀部的蓝色短裤,露出两条健硕的大腿和晒得黝黑的胳膊,她抖了抖鞋上沾着的土,白了秋生一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猫腻,你们凭什么不声不响就把徐若溪报了上去?同学们都同意吗?” 秋生最怕这一点,此刻被朱健掀开已是尴尬,但他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情急之下嚷道:“怎么就不能是徐若溪?她是咱班最漂亮的女生,她的气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内涵,校园影响力大,她有颜值效应你有吗?再说这次活动徐若溪积极性很高,比你们报名都早所以就定她了,怎么不行了?” 朱健也高声嚷道:“她报名早还不是你先把消息透露给她的,再说这种事情怎么能按报名早晚来定,应该公平竞争。” 秋生冷静下来,冷笑两声:“就算竞选,徐若溪得分也会比你高,竞选徐若溪也许选不上,可你是一定选不上的!” “你……你……欺人太甚……”朱健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溜圆的大眼睛怒视着秋生。 第005章 见女汉子朱健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秋生的语气缓和下来:“话说回来,你一直不关心班里事情,不参加集体活动,这次为什么非要参加?听我的,你是真不适合这次活动。” 朱健用力地碾着脚下的尘土不服地说:“我怎么就不关心班级了?我为什么就不适合这次活动?” 秋生愤然指责:“还嘴硬?你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不喜欢约束,不喜欢集体生活,有没有?” 朱健不甘示弱:“有,又怎样?这是我的个性,和下乡活动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不喜欢约束难道就不能参加活动了?” 秋生往上推了推黑色的眼镜框笑道:“你说对了,象你这样不遵守组织纪律,没有集体观念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集体活动的。” 朱健冲上前来一把揪住秋生的衣领:“别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怎么不遵守纪律没有集体观念了?” 秋生缓缓地将朱健的手推开,不慌不忙地说:“还得再给你加上一条,武力袭击班干部。” 朱健气得原地跳了起来,她让秋生把话说清楚。 秋生说:“还用说清楚?大伙都看得清楚呢,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做事的人,先不说别的,就说上学期你旷课失踪了一星期,学校见不到人便联系了你家长,不曾想家里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都报了警了,最后你没事人似的出现了,原来是一个人去了峨眉山,在山上住了一星期,你居然谁都不告诉,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纪律吗?你心里还有别人吗?你这么散漫放任的人怎么敢让你代表学校去参加重要活动?” 听到这些,朱健象泄了气的皮球绵软下来,她突然象换了个人似的拿出另一副面孔,笑着讨好道:“我承认以前是我做的不对,做事情欠考虑,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都改好了,还请求组织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呀,我在电视上看到偏远山区的孩子们因为物资缺乏,每日生活那么艰苦,我早就想亲自去为他们做点事儿,我的大学生活都过去一多半了,而我还没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呢,想来真是惭愧,所以这次我是一定要去的。” 朱健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要走时又想了起来说:“是徐若溪自己说她不想去,我报名的。” 秋生诧异。 为了能让徐若溪参加,他昧着良心做徇私舞弊的事,并且随时准备接受同学们的质疑,可徐若溪居然如此不领情,如此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秋生生气。 大家争相奔踊的事情,徐若溪却不为所动,甚至嗤之以鼻,这就是徐若溪,这也是她与众不同之处。 世上之事,大多弄人。你希望事情朝这个方向走,它偏就朝那边发展,明明这一头很容易就能拎得清楚,可偏偏要你从那错综复杂的那头捋,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令人心神不宁疲惫不堪。 秋生强按捺住狂躁的心,匆匆告别了朱健。 第006章 秋生打算找徐若溪问个明白。偏又是个没课的周末,除了在课堂上能见到她,校园其他地方几乎见不到徐若溪的身影,她不泡图书馆,不做运动,不唱歌,不逛街,甚至在食堂也很遇见,真的不能不令人怀疑她是不用吃饭的。 秋生只好在女生宿舍门外等,宿舍看门的阿姨进去叫了两次,不见徐若溪出来,气得秋生直骂。 刚要走时,朱健回来了,她嘲笑道:“你怎么也干起了在宿舍门口堵女生的勾当?” 秋生说是为知识下乡的事来找徐若溪的,可她就是死活不出来。 朱健不以为然:“你能拿她怎么样?你知道每天在门口等她的人有多少吗?她不出来很正常,你又没说清楚是谁,你等我进去再给你传个话吧!” 朱健进入寝室楼。 十分钟后秋生终于见到了徐若溪,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象是刚洗过,随意地披散着,白晰的脸上没施脂粉,粉色短袖衫外面随意地套了件白网衣,这样清新自然的打扮使她看上去更加清丽脱俗,婉如出水芙蓉般娇艳,秋生不觉就看呆了。 直到徐若溪连着和他说了两句话,才慢慢地缓过神来,换了副严厉面孔问:“下乡活动你不去了?” 徐若溪垂下头不敢看秋生的眼睛:“是……不想去了,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怕不适应乡下的艰苦环境。” 秋生急得大喊:“怕辛苦你上什么大学?在家里待着享福不就得了,永远别出门了,大小姐,快清醒清醒吧,别幼稚了,想想自己就要毕不了业了,你想大学白读吗?你想让所有人都耻笑你吗?你是生活在社会里的人,不是山林里修炼的妖仙,别人都能去你为什么就不能?” 徐若溪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听说那些地方偏僻闭塞得很,不通火车,没有自来水,厕所也是茅坑……” 秋生不屑地打断她:“你真是少见多怪,偏远山区里的人们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又如何,原生态的生活反倒健康,你想想啊,那些地方落后不发达,没有重工业和化工厂的污染,蔬菜粮食都是有机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生态环境好得很。” 徐若溪还是很顾忌:“咱班就我一个人去,没有要好的同伴,我感觉孤单。” 秋生批评道:“什么叫没有同伴?我们一起去的这么些人难道不是同伴吗?大家都会彼此照应互相帮助的,又不会把你一个人抛下怕什么?再说我又是带队的人,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徐若溪喃喃着:“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我才怕……” 秋生厉声喝道:“你胡思乱想什么?能参加这次活动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才不会象你想的那般下流无耻,你若信不过我,咱们此次活动还有带队的老师和百顺集团的负责人,总不会都是去害你的吧,反正你若是放弃这次机会才是真傻呢!” 徐若溪猛地抬起头说:“好吧我去,不过朱健也想去,不如让我俩一起吧,”秋生想了想说:“行,朱健也去。” 第007章 几天后,肖枫追问秋生班里究竟定了谁,秋生说:“朱健……” 话没说完便被肖枫一通埋怨:“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真不知你以后怎么混社会,把朱健弄来做什么?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做事顾头不顾尾的,说话更是气人,能把人蹦成个大窟窿,在她和徐若溪之间抉择,名额本来就应该是徐若溪的,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她能参加呢,她若来了也能调动团队的积极性啊,说不定百顺也能多出一些资金呢。” 秋生不解:“你这是什么逻辑?资金难道是靠美女赚来的吗?” 肖枫敲了敲秋生的脑袋,一副老练世故的样子:“要不怎么说你不开窍呢,男人啊,都喜欢美女,也都会怜香惜玉,有美女在我们或许能借光少吃些苦。” 秋生从鼻孔轻喷一口气,无奈地说:“你就是再想徐若溪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啊!这次活动徐若溪和朱健两个人都参加,我不去了,让朱健顶我的名额。” 肖枫愣了一下,接着一番痛斥:“我真不知道朱健怎么替你?她是学生会干部吗?她能替你带队?胡闹!有这无私的精神还不如回去好好劝劝她,多做些她的思想工作。” 秋生虽然也觉得这么安排有些牵强,但是他不好意思再去做朱健的工作了,朱健是真心想去,而徐若溪却是真心不想去,他不忍看着朱健的愿望落空,也难于劝说一个真心想献爱心的人放弃行动,秋生张不开口,烦忧的事再怎么琢磨也是烦忧,索性便被他放在了一边。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徐若溪和朱健已整理好行囊,秋生躲在寝室里算计着时间,觉得队伍差不多出发了才出了门,迎面正碰上肖枫。 肖枫劈头盖脸的骂过来:“张秋生你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是带队的人,让大伙四处找你你好意思吗?” 秋生沮丧地说:“我说过让朱健顶我的名额,她去了,我就不去,带队又不缺我一个,不是还有你呢吗。” 肖枫大笑:“你这傻子,朱健才不用顶你名额呢,她是百顺特批的志愿服务者,不占学校授课教师的名额,她也不讲课,只是帮助大家服务的,原本带队的辅导员老师,昨天岳母突然发病住院去不了了,带队的人只剩下你和我了,快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肖枫拉起如坠云雾的秋生,跑着追赶队伍去了。 由二十几位大学生组成的知识下乡团队正式出发了。 先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一个叫苍巴的小县城,只在车站附近停留了片刻,便又坐上了开往乡下的大客车。 客车沿着弯曲的山路颠簸盘旋,苍翠的山峰上白云萦绕,不时有飞鸟自眼前掠过,林地间芳草萋萋,山花正艳,秋生望着窗外的景色,似曾相识的风景触动了他的乡情,这是另一座大山另一片天地,可是气息却是那般熟悉,秀丽河山犹相似,至美真情在乡间。 第008章 秋生不由得一阵兴奋激动,忘记了劳累,他揉了揉酸痛的腰间,看了看车上的同学们。 长途的颠簸劳顿大家都累了。 徐若溪更是一副痛苦的神情,她把头靠在座椅上,紧闭着双眼,见此情景,松籽走了过去和朱健换了座位,他关切地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徐若溪摇摇头:“我头晕得很,胃里也不舒服,想吐。” 松籽紧张地问:“是晕车吧?要紧不?” 徐若溪有气无力地说:“我从小就晕车,我最怕坐车,所以从不敢出门,” 松籽追问:“你没吃晕车药吗?” 徐若溪痛苦地摇头,松籽一边数落她粗心,一边在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了晕车药:“你把这个贴肚脐上,可好使了。” 徐若溪便撕开一个贴上了,果然感觉好了许多。 徐若溪谢过松籽:“你也晕车?” 松籽慌忙地应和,其实他是专门为徐若溪准备的,没想到真就用上了。 徐若溪已不那么讨厌他了,松籽内心一阵激动,暗自高兴。 这一幕也被肖枫看到了,他站了起来走到车箱中部喊话:“有晕车的同学可以坐到前面来,前面的位置巅得轻。” 喊了几遍没人动弹,肖枫便索性直接命令徐若溪:“你不是晕车吗?到前面来坐。” 徐若溪看了看盛气凌人的学生会主席,冷冷地说:“不用了,我感觉好多了。” 肖枫在大家面前失了面子,生气地嘀咕:“还没到地方就病了,象个大小姐似的能干什么!” 徐若溪原本苍白的脸被肖枫气得更加惨白,她不好发作,只能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客车又在山间小路上奔驰了大半天才停下来,大家下了车步行了十多里,方才到达一个处于山坳中叫二家子的村落。 此时天色已晚,村民们都关了院门,肖枫找到了事先联系过的村长,村长马上行动起来,只一会功夫便将这二十几人的队伍妥善安置在四户村民家中。 老乡们早就吃过了晚饭,为了不打扰村民,同学们各自随便吃了点面包和饼干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便派人开了四轮拖拉机去乡里买菜去了,菜买了回来分别给这四户人家送去,以后同学们的饭食便在各自住宿的人家吃。 吃过了早饭,同学们在村委会集合,村长带领大家来到了村小学。 这是一个只有一排低矮砖混平房的院子,房子表面已有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内里久经风雨浸泡的暗褐色砖体,大大小小的缝隙裂痕仿佛诉说着岁月的忧伤。 院子正中的旗杆上飘荡着五星红旗,一阵微风吹过,传来孩子们嘹亮的读书声。 村长说:“这里只剩下十多个学生了,家里有些能耐的都去乡里上学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家里实在没能力送出去了,这里的老师也只有两个民办的代课老师,一个负责1-3年级教学,一个负责4-6年级教学。”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大家走进了教室,孩子们衣着朴素,怯怯地望着这伙奇怪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气味,是一种久远的尘土的味道,一种因闭塞贫寒带来的灰蒙污突的感觉,大家都沉默下来。 第009章 百顺的带队人是位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叫杨一帆,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了几年便成了单位的精英,这次活动从头到尾都出自他的创意,肖枫秋生等人对杨一帆十分敬佩,已拿他当作了榜样,都是有文化的年轻人沟通起来顺畅得多,杨一帆与肖枫商量后定下来,用一天的时间先把学校的房舍修缮好,再开始接下来的授课。 村长为难地说:“一天时间怎么能完成?眼下连料子都没有呢!” 杨一帆说:“咱们这就去买料,如果哪户村民家中有现成的材料不妨先卖给咱们用,材料若是家中闲置的也正好物有所用兑换了价值,若是他们放在家中备用的,叫他们日后再买就是,左右我们给的价格高点便是。” 村长召集了几个会建筑懂技术的村民,加上这二十几个大学生一起行动起来,在村民家中买来了沙子水泥砖瓦木材,大家热火朝天地劳动着。 到了傍晚,破败的村小学已有了崭新的模样。 大家累得筋疲力尽,几位女生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村长忙着张罗晚饭,秋生给大伙先分发些面包补充能量。 徐若溪拉住秋生说:“吃倒不必了,告诉我哪儿里能洗澡?” 秋生摇头:“恐怕没有地方能洗。” 徐若溪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么热的天气,又干了一天活儿,不能洗澡怎么行?出了一身汗,臭死了,还吃什么饭?还怎么睡觉?”朱健扯着嗓门地嚷着。 秋生便安慰着说再去找村长问问。 朱健和徐若溪偷偷跟在秋生后面。 听了秋生的问话后,村长皱着眉,嘴角裂到耳朵根:“才来一天你们就要洗澡?这里的人每年也就洗那么两回澡,哪里有什么浴池,都在山坳子里那条河里洗……” “哪条河?在什么地方?”朱健从秋生身后冲出来问,村长用手往村西边一指,朱健和徐若溪便向西边走去,声称洗完澡再回来吃饭。 秋生劝说不听,急忙告诉了肖枫。 肖枫一听火冒三丈:“太没组织纪律性了,她们怎么能如此擅自行动?且不说那河水是否湍急危险,单是两个女孩子去偏僻的山林中洗澡已是不妥,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松籽急得团团转:“不行,不能让她俩这样冒险,不如我们偷偷跟过去暗中保护她俩。” 肖枫叽笑道:“也就你能想出这馊主意,你是去保护还是去偷看女生洗澡呢?” 松籽恍然大悟,忙解释:“天地良心,我真是一片好心,就是太着急欠考虑了。” 肖枫手一挥:“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办法了,索性我们都去吧。”然后便带领队伍寻找朱健和徐苦溪去了。 朱健与徐若溪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一条隐藏在丛林中的大河,河面宽阔,波光鳞鳞,河水大约1米多深,很清澈,隐约可见水底的石子和水草。 朱健和徐若溪刚要脱衣下河,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呼叫她俩的名字,便停下了动作。 第010章 很快,肖枫带着队伍追了上来。 肖枫的脸因焦急气恼憋胀得通红,他怒视着徐若溪朱健。 见大家都来了,朱健和徐若溪也感到行为鲁莽了,十分过意不去。 肖枫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句:“女人就是矫情!” 他转过身面对大家,有力地说:“既然都来了,就一起洗吧,” 人群中惊呼起来,男男女女在一起怎么洗?恐怕不妥吧,肖枫接着说:“女生先洗,所有男生都到远处山林中守着,女生不发话不准露面,女生们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管大声呼救,等女生洗完了我们男生再洗。”说着便招呼男生们进入山林中躲避,剩下七个女生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松籽突然出现了,他拉过徐若溪悄声说:“若溪,这河水可不比浴池里的水,凉着呢,你可得悠着点。” 没等徐若溪说话,朱健便在一旁笑开了:“你这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真墨迹。” 松籽白了朱健一眼,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回头着了凉可怨不得别人。” 远处树林中传来声音:“动作都麻利点,还等着回去吃饭呢!”女生们便扑通扑通先后下了河,边洗边掀水打闹成一团,好不热闹。 女生们在河里嬉戏,那边树林里男生们不断催促,女生们方才结束洗浴上了岸,穿好衣服。 “我们走了,” “谢谢,” “你们尽兴吧” 女生们回村吃饭去了。 男生们冲出树林,下饺子般噼里啪啦下了河。 炎热的夏季,劳动了一天,此刻浸泡在凉爽的河水中真是舒服极了。 秋生松籽等人兴奋起来,纷纷向河中部游去,并在深水区扎起了猛子,玩得很开心。 直到太阳完全沉下才穿上衣服回去了。 换了水土,旅途劳顿,又在河水里受了凉,夜里的时候徐若溪便来了月经,她没想到一向规律的月事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提前了半个月,她此次出行并没有准备经期用品,无奈她推醒了同屋睡着的朱健和另外两个女生,也只凑到了两片卫生巾。 在二家子村的第二日,是知识下乡活动的正式授课阶段,由十三位教师精心准备的涉及文、体、艺、哲、美、德等课程正式开始。 村长挨家挨户地找也只凑到了二十几个学生,由于学生人数少,杨一帆决定用一天时间讲授六门课,上午四节下午两节。 徐若溪主讲的“美育”课被排到了最前面,她按照事先备课内容顺利地完成了讲课,接下来是“安全、”“生理卫生、”“心理健康、”等课程,徐若溪没等上午的四节课结束便提前先回去了。 下午第一节是松籽生动的“科学”内容,然后便是老师和孩子们一起动手做游戏,很快便完成了全部的课程,志愿者们把一些书本文具赠送给孩子们,大家一起合了影。 结束后,全体人员往住处走,徐若溪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她走走停停,边走边欣赏路边的风景,松籽没见到徐若溪便又返回到后面寻找。 第011章 “这里除了破落的房屋就是草木,有什么可欣赏的?”见到徐若溪后松籽问道。 徐若溪眉头紧锁,面似乌云遮日,瞧都不瞧松籽一眼只自顾向前走去,松籽以为是自己的话若得徐若溪不高兴了,便追上前去接过她的挎包讨好地说:“累了吧,我帮你背着吧。” 这次徐若溪没有拒绝,但还是没有说话,只顾缓慢地往前挪着步子,松籽跟着尴尬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松籽说:“若溪,你今天的课讲得真好,我还没有听够就结束了,怎么你讲课的时间过得这般快!” 徐若溪停住脚步,默默地站了会儿后又继续向前走,松籽感叹道:“若溪你知道吗,你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真的很美,再怎么调皮的孩子都能认真听课,我上学时老师要有你这么美,我恐怕早就上清华了。” 徐若溪笑出了声:“你就是这嘴好,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样蜡枪头吧!” 松籽被徐若溪这么一激,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是银枪还是蜡枪日后便知,此刻我只想一辈子对你好。” 徐若溪刚刚还笑靥如花的脸瞬间冷若冰霜:“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只拿你当朋友,你要再这样,恐怕朋友都做不了,”说完丢下松籽快步跑回了村子。 徐若溪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朱健迎出来:“大小姐,我还担心你被人拐跑了呢,怎么走这么慢?” 徐若溪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往前行走,朱健定睛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这时招待她们的老乡和另外两个女生也迎了出来,徐若溪笑着说:“没什么事,刚刚在路上和别人闲聊了几句,耽误了。” 老乡笑说:“人齐了就开饭吧!” 徐若溪偷偷叫住朱健,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阵子,朱健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晚饭后同屋的两位女生要去村子里散步,徐若溪推说脚痛没有去,朱健留下来整理明天的行李。 朱健交侍她俩路上顺便把肖枫或张秋生叫过来,务必要来,有事商量。 两个女生出门后,徐若溪惊呼道:“叫他们来做什么?只会越来越麻烦。” 朱健肯定地说:“他们是带队的学生会干部,如今只有他们能帮忙了。” 徐若溪直摇头。 这时秋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屋就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徐若溪和朱健都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朱健故意咳嗽了一声,给徐若溪使了眼色,徐若溪方才吱唔着说:“没……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咱们明天几点出发,坐什么交通工具……” 秋声轻松地说:“咱们明早六点准时出发去大团乡小学,村长原本打算用四轮车送我们,后来听说这里一些孩子每天是步行去大团上学的,所以一帆哥和肖枫都提议步行,也好亲身体验孩子们每日上学的艰辛,最后就定下来步行去乡里,大概一个小时的路程吧。” “啊?步行?”徐若溪大吃一惊。 “对,也没有多远,就是我们来时客车停下的地方,话说回来,来时咱们不也是走着来的嘛!”秋生答。 第012章 徐若溪没了话。 屋里静极了,窗子外面是灰黑的乡村夜晚,没有一丝光亮。 秋生站起来告辞,眼看着就要出了屋,朱健急忙喊:“等一下,还有话呢……” 秋生复又回到了屋里,朱健清了清嗓子,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徐若溪来了月经,买不到卫生巾,你们看怎么办吧!” 说完她如释重负地坐在床沿上喘气,只等着捡了重球的秋生的反应。 秋生先是愣了一阵,他看了看羞得低垂着头的徐若溪,脸上也不由得一热,泛起了一片红晕,没想到是女生生理上的事,对这方面秋生哪了解啊。他结结巴巴地问:“村子小卖部总会有卖的吧?不然乡亲们平日里都用什么?” 朱健打开柜子,掏出一些卫生纸扔到炕上:“小卖部里卖的就是些这样的东西,你摸摸,这纸又硬又糙,上面居然有大朵的褶皱花纹,徐若溪被这东西坑惨了,身体被磨破了皮,再这样下去,明天她恐怕走不了路了。” 徐若溪已经羞得把脸转向了墙壁。 秋生没再说什么,急忙回去找肖枫商量去了。 两个大小伙子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私密的女生问题,大晚上的去哪里买卫生巾呢,两个人急得在屋里踱着步。 秋生说:“要不就让村长派个车去趟乡里吧。” 肖枫说:“要真是出趟车的事就不难了,这么晚了乡里的商店恐怕也是关门了,再说买这种东西怎么好开口让村里出车。” 秋生又说:“要不就让村长想法在老乡家里买些吧。” 肖枫寻思半晌,还是定不下来,最后他一甩手,恨恨地说:“女生就是麻烦,你随我再去趟村里的小卖部。” 徐若溪和朱健正准备就寝,秋生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大团棉花和布,他放下袋子说:“肖枫买的这些东西。” 看着疑惑的朱健和徐若溪,秋生补充道:“肖枫说了,把这些东西给你们就可以了,若再不会用就活该受罪了。” 朱健一拍大腿说:“对啊,卫生巾是新出的东西,偏远的村里不可能有卖,但是一个村小卖部里是一定会有棉花和布的啊。” 秋生走后,朱健和徐若溪开始制作卫生巾,把棉花一层层絮在布里,再用缝衣针细细地缝好。 徐若溪幽怨地说:“我这次真是太丢人了,要是被宣扬出去在学校里就成了笑柄了,想想都可怕,我都没法活了。” 朱健安慰道:“张秋生是最为成熟稳重的人,做事情也老练沉稳,他是定不会说出去的,肖枫虽说冷漠自大,但这种事情估计也不会四处宣扬,他若真想说出去,此刻就该是请求村长想办法,而不是自己去买这些东西了,再说就这点子事情算什么,你就是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你知道我有一次出了多大丑吗?” 徐若溪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朱健,朱健却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徐若溪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第013章 笑罢,她不屑地说:“我有一次上跆拳道课,一个下马动动作力太大,当时裤子‘咔’就撕开了,引得全教室的同学都停下来安静地看着我。” 徐若溪同情地说:“这氛围还真挺尴尬的,不过也不算什么。” 朱健又说:“这尚不是重点,关键是随着那咔嚓一声响,我还放了个响屁,那声音清晰得估计没有人听不到吧。” 看着不以为然的朱健,徐若溪惊得目瞪口呆:“当着全班同学放响屁,这……这确实太难堪了,你难道就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吗?” 朱健嗔怪道:“看你说的,好像我有多不知廉耻似的,我当然也觉得难堪,当时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可是难过又能怎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除了假装不在乎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死吧,我是想明白了,只要自己不看重的事情,别人是加不了压的,我拿它不当回事,谁还能觉得是个事呢?” 徐若溪默默地点了点头,与朱健忙活了一阵子便睡下了。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天气格外晴朗,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便分外明亮,阳光象姑娘的笑容从天上妩媚地飘散下来,大杨树暗绿色的叶子泛着油光,树上的沫蝉不时发出富有节奏的叫声,人们心情格外高兴,迎着朝阳向大团乡走去。 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大家被这自然的纯粹所感动,路上不时遇到去乡里上学的孩子,有的骑自行车,有的步行,有的大人用摩托车载着风一般地从后面飞过,其中有一个独自步行的的男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男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小小的个子,脚上却穿着双很大的凉鞋,黑色的阔腿裤,短袖衫,后面背着一个大书包,手上拎着一个手提袋,他不紧不慢地挨着路边走,看后面追上来一群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往边上靠了靠把路让了出来。 秋生忍不住和他搭话,知道他是大团乡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准时出发去乡里上学,手上提着的袋子里装的是他今天的午饭。 秋生问他:“你这么小,每天往返走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很孤单吧,为什么不找个同学一起走呢?” 男孩说:“大部分同学都在乡里找了寄宿的人家,他们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就行了,我平日里和叔叔家的姐姐一起走,她今天病了没有来,就剩下我一个了。” 朱健问:“那你为什么没在乡里住宿呢?” 男孩沉默了,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或许他已经习惯这种每日长途跋涉的路途。 走了半个小时后,脚下的路突然被一条河水拦住了,看水面估摸着能有一米深,大家懵住,不记得来时曾有这么一条河,莫非是走错了路,河边已陆续停留聚集着几个孩子。 了解情况后才知道这条河里的水并不是一直都有,时而有水时而干涸,来的时候恰逢是没有水的,而此时的水量也是比平日里要大,无论是步行还是骑车的孩子都不敢下水往前走了。 肖枫秋生等几个男生试了水深,走在前面开路,其余的人脱了鞋挽起裤子,河水也达到了大腿跟儿,大人可以趟水过河,可孩子们要是进去恐怕水就到了胸部以上位置。 同学们主动帮助孩子们过河。 女生们帮着背书包。 男生们背起孩子趟水过河。 松籽走到徐若溪身边说:“我没抢到表现的机会,孩子都让他们背走了,不如我背你过河吧。” 第014章 大家听见这话都哈哈笑起来,徐若溪瞪了眼松籽,气愤地说:“我才不用人背呢!”话音刚落,脚下一滑身子向一侧歪去险些摔倒,幸亏松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肖枫在一旁冷冷地说:“有的人连孩子都不如,还逞强,一会儿要是再摔倒了,弄得浑身湿透呛了水,耽误了大伙行程就是大事。” 徐若溪知道肖枫是在说自己,又气又恨,红着脸愤愤地说:“别太小瞧人了,我就是真摔倒在河里,也不会耽误大家行程的。” 朱健看着板着脸的肖枫,想着徐若溪正处在生理期,不适合浸泡在冷水里,她也劝徐若溪:“就让松籽背你过河吧,你能方便些,也省得我们麻烦。” 别人背的都是小孩子,徐若溪不好意思让人背着过河,犹豫不决,松籽俯下身来说:“别磨蹭了,快上来吧,你就当是为大家着想,为了节省时间吧。” 徐若溪往上一蹿,趴在了松籽的背上,心里默默地骂道,一群坏家伙,真是坏死了。 朱健此时彰显了一名女汉子的实力,她左右肩上各挎着一个挎包,背包带子在胸前交叉成十字花,后背上还背了两个孩子的书包,就这样她还不断地搀扶其他女生,帮助她们过河。 朱健一边吃力地在河水中迈步,一边抱怨:“村里怎么不在这个地方建座桥呢?这里要是有座桥,孩子们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趟水了。” 肖枫冷笑:“村里穷得连学校都修不起,还能来这里建桥?”说着他问自己背上的小女孩:“今天假如没有遇到我们,你们怎么办?” 小女孩说若是河水深过不去她们就会一直在那里等,若是过了中午水还不退,就不必去上学了。 杨一帆问:“不去上学老师会批评你们吗?” 小女孩说:“老师会罚我们多写作业,即使被老师骂,我也不敢过河,我姐姐就是去年被这河水冲走的……” 大家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重得不敢轻举妄动,好像稍不留神便会失手摔了背上的孩子。 过了河,杨一帆拿出笔和本,他说要把这个位置记下来,回去向公司汇报,尽快在这里建一座桥,朱健却向他浇冷水:“恐怕不只建这一座桥吧,象这样情况的路一个县里有多少?全国又有多少?全靠你们公司来做恐怕要破产了,只依靠公益是无法完成的,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还得依靠政府。” 杨一帆忿忿地说::“政府要能管这事儿就不会拖到现在了,政府的钱都用来做政绩工程了,他们才不会把钱投到这穷乡僻壤不出成绩的事情上来。” 朱健沉默了一阵,辩解道:“万一是政府根本就不知道下面是这种情况呢?” 秋生附和道:“很有可能的,现在的乡镇基层干部汇报工作只挑好的显成绩说,极力回避坏的方面和存在的问题。” 肖枫说:“如果干部们都不想着为穷人办事,穷人岂不是越来越穷,两极分化会越来越重,最终的结果会导致社会难于和谐稳定,甚至会引发暴乱。” 第015章 大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见解,幻想构建着未来,大家在讨论中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大团乡小学。 从外面看,乡里的学校确实比村里的小学好很多,四幢土黄色的平房把校园的操场围成了长方形,操场虽然是碎石子铺压的土路,却是平坦干净,里面还有几处秋千和高低杆等体育器材,几个上体育课的学生此时正在操场上跑着跳着四处追逐打闹。 校长接待了他们。 这里的学生数量还算够规模,下乡的授课也能按计划来进行,十三位授课老师都排了课,用两天时间完成。 校长稍做沟通后便开始了第一节课的讲授,看着这群淳朴乡下孩子们求知渴望的眼神,大家严肃认真的进行授课,不敢有半点儿的马虎应付,课上课下都没有忘记与孩子们进行积极的互动。孩子们很聪明,聪明中带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懂事,让大家的心为之震动,很想为他们多做些什么。 乡里的条件比村里好了很多,在乡中心路上有一个小集市,能够买到一些物品和食品。 由于学校里没有宿舍,村长请示乡长后,把他们一行人安排进了乡政府的招待所,食堂平日不开火,是专门招待工作往来人员用的,吃住都比较好。 听说招待所后院有一个职工浴池,吃过饭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去浴池洗澡。 浴池只每周开放一天,今天并不是开放日,锅炉房的师傅特意从家赶来烧了热水。 洗完澡,天色还早,有人提议去看看寄宿在乡民家里的学生,肖枫在集市上买了些水果,带领大家走进了一户居民家。 房主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热情地把客人迎进屋里。 这是个有着东西两个房间的住所,房主一家五口人住在东屋,西屋住的便是招来的学生。 自东屋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便来到了西屋,屋内是一铺贯通东西的大炕,门口一张学习桌上放满了书包文具等学习物品,窗子下地面上堆积着几个米袋子和一些装着咸菜的瓶瓶罐罐。 这个房间共住了四个女学生,四个女孩儿年龄不等,有小学生,也有初中生,但都是来自同一个村里。 她们才吃过晚饭,此时正坐在炕上看书,房主说明了来意,女孩们合上书本,羞涩地下了炕,两个年纪大些的女孩礼貌地让坐。 为了缓和气氛,大家试着和孩子们聊起了家常。 杨一帆问:“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反倒是两个高年级的写完了,两个低年级的没写完。 肖枫问:“你们晚饭都吃的什么啊?”孩子们笑了笑,没有回答。 房主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这些就是她们每周末从家里带来的口粮,每晚用饭盒蒸些米饭,就着咸菜吃,我只招租不供饭,没办法啊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每日要吃饭,忙不过来,农村的娃娃上个学不容易啊。我想着能照顾些就照顾些,我要是哪顿菜做得多了,就免费给她们吃一些,院子里的柴禾也让她们随便用,不另外收费,她们生活很艰苦,也只有周末回家的时候才能吃上象样的饭菜了。” 第016章 “吃一周咸菜?这确实太苦了,平日里我们在学校食堂什么饭菜都有,还嫌不好吃,隔三岔五还要到外面饭店去开荤,想想我们真是身在福中而不知啊!”徐若溪由衷地感叹。 松籽惊奇地看着徐若溪,叹道:“原来你是吃饭的啊!” 这话说得虽然油嘴却引起了秋生与肖枫的共鸣,所以他们彼此互望了一眼,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徐若溪狠狠瞪了松籽一眼:“你才不吃人食呢!你这是言语攻击。” 松籽笑道:“我可不敢搞什么攻击,我以为你早就修炼成仙而不食人间烟火了呢。” 徐若溪气得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大家不便打扰太久,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第二天的课程继续进行,大家都在学校里忙着的时候,朱健悄悄地去了乡政府。 乡高官带着疑惑的神情接待了她,朱健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找您是想问问有一件事情您清楚吗?” 书记不解地问什么事,朱健说:“二家子村到大团乡的路上有条河,那里的孩子们上学要趟水过河,为此还出过人命,为什么不在那里建座桥呢?” 书记嘴角微微动了下,意味深长地说:“农村是中国最薄弱的地方,比不得你们大城市里的象牙塔,你了解的还远远不够,不仅仅是二家子村,这条河还会流经下面的三家子、四家子、马肚子等村落,哪里是一座桥的事,我这么一个小乡政府的财力能有多少?工资都要开不出了,哪有能力修桥。” 朱健追问:“那为什么不打报告请求县里拔款呢?” 书记语中带刺:“你是大学生吗?好象脑子不够用啊,这还用问吗?县里面对的也是同样的情况,除非省里能有专项资金下来,可省里的高官谁会来管这等不显眼儿事,他们可能是八辈子也不想到这地方来,你还是回温室去好好学习吧。” 朱健受了冷语却并不罢休,她气愤地说:“省官儿们不来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们弄来,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来了为止。” 书记也有些气恼,冷笑道:“你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孩子管起我来了?你知道修路是怎么回事吗?你了解政府的工作流程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乡官,同省级领导隔着多少层呢,再说我有必要同你在这里周旋吗?” 说着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还有会要开,你回吧。” 傍晚时候,乡小学里,最后一节课程结束后,一些学生恋恋不舍地围了过来,两天的相处使他们与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亲近起来,他们被这些大学生带来的新奇事物吸引着,不想让他们走,大家也被孩子们纯朴的情谊感动了。 肖枫抚摸着孩子们的头问:“我们的课有趣吗?愿意听吗?”孩子们都回答愿意。 肖枫又问:“那你们最愿意听哪门课?” 孩子们拉住徐若溪异口同声地说:“她的课最有趣。” 第017章 徐若溪平日里从不出头露面,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原来很具有教师天分。 徐若溪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有个五年级的小女生拉着她说:“我还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徐若溪笑着说好。 小女孩儿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平日一定有许多追求者,你通常都是怎么拒绝他们的?能教教我吗?我被他们缠得烦死了。” 旁边的松籽和肖枫装做没听见的样子整理书本,耳朵却在专注地偷听。 只听见徐若溪说:“首先他们喜欢你说明你很可爱,但是喜欢你是他们的事情,其实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因为他们的喜欢而歧视贬低他们,前提是他们不能干涉到你的正常生活,一旦事情影响到了你的生活或者是心情,你都要果断地严肃地警告他们,如果不行就告诉老师和家长,让大人们去解决,总之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松籽冲秋生吐了吐舌头。 最后全体师生合影留念。 杨一帆给校长留了些钱做为食宿费,校长说:“这怎么好意思收呢,你们大老远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无偿讲课,还赠送给我们这么些学习用品,我们招待两日是合情合理的。” 杨一帆说:“我们是来献爱心的,你们若搭吃搭喝的还算什么献爱心,性质可就变了。” 校长笑着收下了,说:“象你们这种公益活动人们大多会选择下洼子乡的曙光小学,那里是全国有名的希望工程,影响力大宣传效果也好,我们这种没名气的地方,你们是第一个来,你们不妨也去那里看看吧!” 杨一帆和肖枫当即定下来明日就奔赴曙光小学。 第二天校长联系了一辆中型面包车送大家去下洼子乡。 车子依旧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偶尔有一丝山野的凉风吹过,让人感觉很舒爽,蓝天白云苍松翠柏不断从耳旁飘过,这感觉尤如欣赏一幅硕大的风景画,凄美又空旷。 大家已经出来六天了,曙光小学是最后一站,完成后就准备返程了。 此时大家心情很轻松,象要放假回家时那般兴奋。 肖枫提议大家应该纵情高歌,并带头最先唱了一首最流行歌曲《心太软》,悠扬的旋律,深情的表演赢得一片喝彩,歌声停止后肖枫问:“谁接着来唱?” 没人回应,他的演唱太专业了,没人有这个底气接他,肖枫说:“不主动,咱们就玩点将吧!演唱完的同学可以随意点名下一个同学来表演,点到了谁就必须唱,不允许扭捏作态的讨人厌。” 有人喊到:“这不好吧!能歌者自是愿意表演,可有的人天生就是五音不全,唱出的歌比驴叫都难听,可怎么成?” 逗得大伙哄堂大笑,肖枫笑道:“怎么就不行呢?谁说驴叫不是种音乐呢?人家唱成什么样咱就照什么样听,要的就是这份随心所欲的感觉!要只是单纯为了听歌放磁带不就行了?别想太多,大家只管放开喉咙尽情唱吧!” 第018章 肖枫点将杨一帆。 杨一帆大学时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自是差不了,声情并茂堪比专业歌唱家。 杨一帆点了徐若溪。 徐若溪正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没想到这么快就点到了自己,她坐在座位上羞涩地笑着,想怎么开脱才好,因为她从小唱歌就跑调,小时幼儿园里的一次演唱记忆犹新,自从那次受到小朋友们的嘲笑后,从此唱歌跳舞的文艺活动她一律不参加了,久了便养成了不参加任何活动的特性。 上了大学也是如此,没有人听到过她的歌声,大家都想一饱耳福,听听这位大美女歌唱,所以掌声异常热烈,徐若溪的心狂跳不止,她深知自己的歌声会让大伙笑掉牙,无论如何不能开口。 怎么办? 她坐在椅子上迟迟不肯起来。 掌声也没有停下来。 秋生见状站起来:“此次行程最高兴的事是能听到徐大美女的歌声,真是不虚此行啊,快上前面来吧!” 车内很多人附和着。 没办法,徐若溪心里痛骂着肖枫,缓慢地走到前面位置面对大家,颤抖着声音说:“我不会唱歌,给大家说个笑话吧!” 肖枫唬着脸生了气:“什么叫不会唱歌?每天的文艺早餐课你是怎么上的?难道是闭着嘴巴过的吗?我说过,唱好唱坏都不要紧,咱要的就是这么个气氛,必须唱!” “必须唱!必须唱!” 太多人想听她唱歌了,不可能放过她,大家高呼起来。 徐若溪更加痛恨肖枫,真想自顾一走了之,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绪,她硬着头皮唱起了《小草》,这是她自认为曲调最简单的歌,唱它能减少跑调的次数。 刚唱了两句,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人捂着嘴拼命地忍着,场面尴尬极了。 肖枫没想到徐若溪是真不擅唱,而且不擅长到了极点,这恐怕是他听过最差的演唱了,至此他才知道,一首歌居然能被唱成这个样子:调子跑得太远,节奏完全没有,气息运用得一踏糊涂。 现场变成了这副样子,肖枫觉得自己错了,有些强人所难了,早知如此不如让她讲个笑话了,徐若溪那跑调的歌还没有唱完,肖枫便后悔得不行,他索性站了起来带着大家拍起手来,并且和徐若溪一起唱完了《小草》,才算缓解了场上的尴尬。 徐若溪点了朱健。 朱健点了秋生。 秋生点了松籽。 时间很快过去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汽车突然停住了,前方的路被一座一米多高的大土堆拦住,远处还有些粗大的木头横七竖八的散落在路中央,两侧的山坡上不时有细碎的泥土滚落下来,大家迅速地下车将木头抬到路边,将土堆分散摊平,车子顺利开了过去。 继续前行了几公里,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车子又停了下来,下车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汪洋,根本没有路了,水域很广很宽看不清岸边,附近隐约可见几株被水淹没得只剩下树梢的松柏歪歪斜斜地立在河中,水面上漂着枯叶杂草树皮木屑等杂物,看不清水底的样子。 第019章 能继续往前走吗?汽车还能开过去吗?返回的路上山体是否已经滑坡了?还能回得去吗?此时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大家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研究决定,全体上车,开车过河。 汽车缓慢地在水中前行,人们安静地坐着,屏住呼吸,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随着汽车在水中的颠簸起伏而狂跳不止,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使车子失去平衡。 车子开出二十多米后,右侧后轮突然打滑陷了进去,整个车体向右后侧倾斜过去,河水瞬间淹到了后部的玻璃窗,司机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将车子开动,肖枫组织大家下车排成纵队,按汽车开过的路径返回岸边。 一群人中只有杨一帆有一部移动电话——(一个带着一条须子的黑色长方体,)很多人没有见过这种不用线就能打电话的东西,杨一帆决定打电话给大团乡求助,却发现在这个地方手机没有信号根本打不出去。 前有洪水后有滑坡,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一群人被困在这荒芜人烟的野外,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紧张的气氛漫延开来。 一些同学沉不住气了,反复地从坡上下来查看水的深浅:“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掉头回走,或许能遇到其他的车辆,哪怕能给咱报个信儿也是好的。” “这么久没见一个车过来,说明前面的路十有八九已经不通了,这水来得蹊跷,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贸然折回太危险了。”杨一帆沉着脸说。 肖枫也附和:“是啊,我们一路过来,没有见到任何人家村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这个险。” 秋生的意见也是先在原地等等看,说不定水很快就退了,到时大家再继续前行,毕竟现在离曙光村已经很近了。 “我们刚才下车太匆忙了,一些东西还在车上,我觉得现在有必要把它们搬下来,尤其是食品和水,”秋生说。 于是一行人排成了“一”字型纵队通向淹在水中的面包车,将里面的物品移了出来。 “这是咱们仅剩的一点救命粮食了,省着用吧,”秋生看着一箱矿泉水和几袋面包说。 “就这么点东西,就算再省着,最多也就能维持到明天。水要一直不退怎么办?谁知道这里还有我们这一群人,”松籽垂头丧气。 大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只是谁也不忍说破,或许彼此心中还存着一点幻想吧,幻想着眼前的水突然退去,露出平坦的道路。 到了下午时分,水不但没退,反倒涨了些,水中的面包车已经淹没了一半,更糟糕的是,早上还十分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大朵大朵的灰色云彩漂浮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黑压压的乌云,天边传来隆隆雷声,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肖枫统计大家携带的雨具情况,只有几个女生带了遮阳伞。 肖枫命令大家向山坡高处迁移。 一直沉默的司机说话了:“这雨来头不小,大雨过后再想过河难了!” 第020章 杨一帆看着一脸耿直的司机问:“你是本地人,熟悉当地的情况,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司机望着天上压得越来越低的乌云:“这条路我走过,过了河再往前走十多里就到曙光村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派个水性好的人在大雨前游过去,向曙光村求救吧。” “不行,车已经陷进河底了,水底的情况一定异常凶险,贸然过河太危险了,”杨一帆斩钉截铁地说。 司机不作声了。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响,不断有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的黑暗,象是故意给陷入绝境的人们一丝希望,令人浮想翩翩。 肖枫打破沉默:“危险也得试一试,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会游泳,让我去吧,总比全体坐以待毙强。” 他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凄凉:“张秋生,这里就交给你了,一定想办法带领大家回去……你们生活部不是缺人嘛,我现在就把冯松纳为你们生活部,让他协助你……” 肖枫的一番话令大家十分伤感,女生们纷纷落泪。 朱健此时却显得异常冷静,她突然喊道:“你会游泳也不见得能行,我看你的体能还不如我呢,我一千米的泳道往返一个来回毫不吃力,你行吗?” 肖枫诧异,人群也被朱健的话惊呆了。 一是没想到她有如此强悍的游泳技能,更多的是惊异于她此时的奋不顾身。 肖枫的水性显然没有朱健好,他愣在那不知怎么回答。 秋生走过来说:“什么一千米两千米的,你们也只不过是在游泳馆里游游罢了,这野外的河水可不比室内的游泳池,户外游泳还是我行,我去吧。” 松籽冲上前来红着眼对秋生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呼塔河里游泳……每次你都游不过我,我从小水性就比你好,让我去。” 秋生唬着脸:“还轮不到你来冲锋陷阵,别墨迹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就我去了。” 秋生一边说一边往河边走:“两天后我若没有回来,你们就另寻出路吧,山上应该有能吃的野果和植物,松籽你帮着分辨清楚,必要的时候得靠它们充饥……” 松籽含泪答应着。 司机师傅把汽车上一只备用轮胎给秋生带上了,并嘱咐:“这条路向内有些弧度,路的两侧有一米多深的排水沟,所以尽量沿着中心线偏左走,若是脚下被水草绊住,想办法剪断。”说着递给秋生一把剪刀, 大家目送着秋生,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水里,一点一点地被水淹没,只剩下一个黑点在移动,直到那黑点消失在茫茫水面上…… 朱健冲下山坡努力向远处眺望,滚滚浪花波涛汹涌,洪水无情地吞噬山野,甚至连生命的呼唤和挣扎也被淹没了。 朱健望着雾气弥漫灰蒙蒙的水面,不禁留下泪来,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而且感觉越来多越来越重越重,发现雨已经下起来了,肖枫带领大家迅速往山坡高处爬,把伞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屏障,大家躲在伞下。 狂风卷着水帘袭来,雨伞不断被掀番,肖枫命令大家顺着风向贴近地面蹲下来,雨点疯狂地敲打伞面,大片的雨水顺着伞缝倾注下来,远处是雨水汇聚成河的“哗哗”声,大量的雨水沿着山坡顺流而下,在山底汇聚成更大的汪洋。 第021章 狂风暴雨袭击后的山林,枝叶飘零,山花残败,尤如绸缎在水中浸泡搓洗般湿滑瘫软,松针似要浸出汁液来粘腻。 伞下的人们遭受到了大雨的洗礼,湿了衣衫,鞋子浸透。 雨虽停了,天却还是阴的,没有阳光,阴冷潮湿的林间寻不到一处干爽可以休憩的地方,冷风吹过,湿冷的衣衫更加寒凉,使人瑟瑟发抖。 山下的积水面积更大了,淤泥里印着慌乱的脚印,已经没有下山的路了,即将到来的是寒冷的暗夜。 “不行,我们必须得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天还阴着,这雨要再接着下一夜怎么办?不被饿死也要被冻死了。”肖枫咬着牙说。 “能有什么好地方?荒山野岭的,除了树就是草,那土坡子下面倒是能挡些风雨,可轻易也不能去,随时都会塌陷的。”杨一帆蹭了蹭鞋底上的黄泥,无奈地说。 那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大家都同意肖枫的提议,得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即使前后都没了路,只要努力寻找也许就有机会,干坐着等待,等来的不是风险就是死亡,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的。 队伍继续向森林深处寻觅,终于发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林间空地,周围有几块大石头毫无规则地矗立在那里,象是守护森林的卫士般肃穆庄严,大家在这里驻扎了下来。 松籽仔细察看了此处的地形,山区的生长经历让他觉得这里十分适合做为落脚点。 他召集男同学们动手将附近几棵对向生长的大树树枝集中向内牵引,又用柳树条把它们扎紧连结在一起,几条茂密的枝条在空中形成了简易的“树棚”,松籽又命令大家另外折些小枝条插在树棚缝隙中,一处简易的庇护场所搭建好了。 大家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了。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阴暗的天空使四周陷入了一片灰暗,天空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树的阴郁使周围陷入更深的黑暗。 此时,一丝不祥的预感在肖枫脑中闪过,这种不安的感觉压过了寒冷与饥饿,使他烦躁起来。 “快去寻找木材,只要能烧火的东西都行,快去!”他急切地命令着。 肖枫要燃起篝火,他在担心森林里会有狼群野兽,如果夜晚遭遇野兽突袭该如何是好?必然会将队伍逼入绝境,那将是何等凄惨的景象,想都不敢想。 篝火可以震慑野兽又可以取暖,一定要尽快燃起火来。 可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点火很难,同学们四处收集到的枝条枯草太湿了,点了几次都不燃。 松籽说:“我们家乡有一种松树,松脂特别易燃,我们都用它当作引火的茗子,这里应该也能有,我去找找。” 松籽走了几公里,果然找到这种树,他用尖刀削了一些枝条和树疖上的木块,在深夜的时候终于点燃了篝火。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烤着被雨淋湿的衣服和鞋子。 肖枫把面包和水分了下去,干粮太少了,每人只分得一小块,大家默默地咀嚼着,品尝着悲凉与苦涩。 吃过面包,肖枫说:“两人一组背靠背休息,每组轮流值班半小时。” 队伍里唯一的一把斧子是司机放在车里备用的,幸好当时拿了下来,用它削了些带尖的木棍,作为应对野兽袭击的武器。 第022章 大家轮流值守,捱过了漫长的一夜。 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在山林中四处寻找食物和木材,松籽把从小到大在山区生活的经验全用上了,帮大家寻到了能吃的野果、野菜、蘑菇,还在一棵杨树上拾到了几颗鸟蛋,鸟蛋虽小,此时也是难得的营养品,松籽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带了回来,放在火上烤熟了,可怎么分却成了难题,谁也不主动争取,松籽拿了一颗给徐若溪,徐若溪正坐在石头上打盹,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不必了,我吃这山丁子**好的。”说完便走开了。 鸟蛋太小了,无法再掰开来分,最后肖枫决定给女生吃,他的话音刚落,朱健便自嘲:“我就不用了,我是女汉子,不是女生。” “我们也不需要,还是分给你们男生吃吧,晚上万一狼来了还要靠你们抵抗呢,你们出力气多,自然你们吃!”女生说。 如此僵持不下,鸟蛋凉了。 松籽说:“这次就女生吃吧,这林子这么大,总会再找到的,等我再有时就没你们女生的份了,”说完松籽把鸟蛋一一塞到女生手中。 这森林里虽不缺可食的植物,可毕竟不是粮食,不经饿,此时这枚石子般大小的鸟蛋变得如此珍贵,比身上戴的任何手饰都值钱。 徐若溪小心地剥着蛋皮,露出了柔软光滑的蛋白,浓浓的蛋香扑面而来,唾液腺似乎格外旺盛,她不自觉地咽了口水,仔细端详着这枚小小的鸟蛋仍舍不得下口,忽然她象想起什么似的说:“要不我们女生吃蛋青,你们男生吃蛋黄吧。”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回应,肖枫便冷冷地说:“一颗小鸟蛋而已,至于把它分得零零碎碎的吗?别墨墨迹迹的,赶紧吃了吧!说不定秋生很快就带人来了……” 望着山下的一片汪洋,松籽忧心匆匆,良久说:“我们若是能抓到野兔或是山鸡就好了,要是能逮到一只狍子就更好了,在这里住一个月都不愁!” 杨一帆说:“办法总会有的,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一定会等到救援队伍来的。” 一番鼓舞打气,大家重新振奋起来,女生们吃了鸟蛋也欢呼雀起来,继续寻找木材和食物。 可惜在山上没有找到水源,存水已经不多了,山下的河水很浑浊。 “万不得已时我们只能饮这泥水了,明天备些吧!”肖枫低沉着声音说。 众人没有说话。 夜晚,大家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暗夜里的森林怪像林立危机四伏,肖枫嘱咐大家不能掉以轻心。 队伍里人手一根粗木棒放在身边,以防万一。 “今晚要格外小心,昨天下雨,动物们都没有出来,也许饿了一天的狼群今晚就会来,到时我们一定要团结一致奋勇抵抗,要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给狼群以致命的打击,将木棍抡起来,不能给它们留下喘息的机会,我们若不拼命就会没命。”肖枫吩咐着。 第023章 松籽悄声对徐若溪说:“狼要来了你就往山下跑,躲到水里,野兽大多不会水,我在后面掩护……” 想不到被肖枫听见了,肖枫狠狠地批评:“谁都不许跑……跑也没有用……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不上岸,必须死战到底!” 其实肖枫内心是同意不得已时向山下撤退的,他只是怕一个人跑了就会有第二个人跑,到时谁还会留下来抵抗呢?抵抗的人也必然因为势单力薄而陷入危机,所以他规定下来:谁都不许跑,要撤一起撤。 又是提心吊胆的一夜。 庆幸的是这一夜平安无事,没有野兽来访。 第三天,饥饿疲劳使人们失去了力气,每个人都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头晕眼花,附近的食物已经找得差不多了,只能向更远的地方前进,大家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行走,更糟糕的是已经没有水了,大家不得不来到山下取水。 “我们真的要喝这种泥水吗?”肖枫自言自语,又象是询问别人。 松籽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奈地说:“总比没有强,多过滤几次对付用吧!”松籽从背包里拿出一件T恤,让两个同学分别拽住两边,把河水舀到T恤上来过滤,这是件纺织细密的纯棉衣衫,几次下来衣服上就沉积了一层淤泥,过滤后的河水果然清澈了些,但仍然泛着惨淡的灰,刚放到嘴边便传来很重的泥腥味儿,令人作呕。 这样的水,每人灌了一瓶。 难过的时候,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大家已经没有力气去寻找食物和木材了,有的靠在石头上休息,有的躺在草地上睡觉,也许只有睡着了才能舒服些吧。 看着有气无力的同学们,肖枫焦燥不安,他知道此刻若狼群来了队伍已无力抵抗,全体必然葬送于此。 松籽也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两天了,与秋生约定的时间到了,他还没有回来,若是那日他成功上岸当晚就能到达曙光村,看来定是凶多吉少了。 两天前秋生下水后便知道这个做法过于冒险了,水下的情况很糟糕,不仅沉积着大量淤泥,而且还有许多石头和木块,水不算深,时而没过胸口时而没过脖子,偶尔也会淹过头顶,秋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中走着,双腿被划出了许多伤口血流不止,浸泡在泥水中隐隐作痛,他已顾不得许多,向前走,一步,两步,再向前…… 秋生不敢停下,那雾气笼罩的白茫茫的对岸就是希望所在。 秋生小心谨慎地在水中缓慢移动,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沉在了水中,并且还在下沉,秋生知道自己是走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忙屏住呼吸奋力向上浮,却怎么也无法移出来,两侧好像都有障碍。 秋生一面尽力浮水不让自己沉下去,一面寻找可利用的东西,几次挣扎努力后,他借助旁边一棵大树树枝回到了路上,终于在大雨来前过了河。 暴雨倾泄如注,他在河边的淤泥里艰难跋涉,无处藏身,大雨使本就泥泞的路上积了水,泥,淤泥,全是泥,看不到路,分辨不出哪里是什么。 秋生淋着雨,双退痛到麻木,鞋子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他踉踉跄跄地一个趔趄陷在了淤泥里,直陷到大腿根儿,秋生使足力气拼命拔了出来,一脚下去又陷了进去,他再没有力气了,动也不愿动,就趴卧在了泥水里…… 大雨从灰色的天空中直泄而下,冲击拍打着他,仿佛要将他拍进这烂泥里一般。 第024章 秋生躺在泥里任凭大雨浇灌。 他累了,想休息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香,怎么也不愿醒来,而且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海边柔软的沙滩上,太阳暖暖地晒着很舒服。正自顾享受的时候却听见许多人喊他,睁开眼一看,肖枫、松籽、朱健、徐若溪正围着自己,他们不说话,只是表情严肃地瞪着他…… 秋生害怕极了,想问问他们怎么回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秋生急切地使劲,拼命用力大喊,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四周一片黑暗,他想起来自己原是在泥水里睡了几个小时,双腿还深陷在湿泥里没了知觉。 不能躺在这里,不能,再睡着恐怕就醒不过来了,秋生心里害怕,用力拼命挣扎,双手使劲扒地,腿却只移出了一点儿,手一松腿就又陷了回来。 秋生又急又怕,知道河那边有一群人等着他救命,无论如何也要出去,怕的是自己出不去这烂泥潭。 他使尽吃奶的力气不停地扒地,指甲已经抓出了血,终于把双腿从淤泥里拔了出来,防止再陷进去,他在泥里艰难地爬行了一段才重新站起来行走。 这样子走一段爬一段,直到黎明时分才看到曙光村远远地在前边立着。 秋生拼尽力气来到近前,却发现已是一片废墟,一座座房屋倾斜歪倒,碎瓦垃圾遍地,满目皆是灾害过后的苍凉,已经没有了人家。 走到尽头却发现是条绝路,希望落空,绝望自心底升起,秋生如坠入万丈深渊般眩晕,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碎的了。 秋生进入了一户破败的庭院,找到一些被水泡过的粮食,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秋生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脚步了,他蜷缩在墙跟儿里,强忍着寒冷、饥饿、疼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到了第二天夜里,秋生正暗自悲伤,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山上的同学们也生死难料,不由得垂下泪来。 忽然一束光芒闪过,象是手电筒的光,秋生内心一阵激动,奋力追逐光芒而去,边走边喊,果然有几个人回应,而且是专业搜救队的人。 原来两天前,曙光村被洪水淹没,他们正在对曙光村进行第二次搜救,准备离开时遇到了秋生。 “河那边还有人,救救他们……”只说出这一句话,秋生就晕倒了。 想到秋生已遭遇不测,松籽悲痛万分,潸然泪下,他这一哭引得许多人跟着哭。 杨一帆安慰:“都别灰心,明天我往回走,说不定没等到大团乡手机就有信号了呢,到时我们都会得救的。” 驻扎在森林的第三个夜晚,月亮很圆,撒着清冷的光辉,树丛泛着熠熠柔光,映得人脸异常苍白。 肖枫睡不着,他起身将一块粗大的木块扔进火堆,火焰被木块压得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几声“噼啪”响,火苗呼地蹿起来了,木块激烈地燃烧着,木材不多了,肖枫打算这个木块燃烬后就将火熄灭,他心里默默祈祷着今夜不要出事。 “你怎么不睡觉?”直到听见徐若溪问话,肖枫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睡不着,你怎么也不睡?” “我在值班呢,刚在四周巡察了一下,没什么异常,但是……”徐若溪吱唔起来, “但是什么?”肖枫紧追着问。 “我好像听到了几声怪叫,也许是狼嚎吧,”徐若溪平静地回答。 第025章 肖枫走到旁边黑暗处仔细查看,没听到什么响动,他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倾听,在山的那边远远地传来几声动物吼叫,肖枫顿时汗毛倒竖不寒而栗,他能确定那是野兽的叫声,不能确定的是野兽离这里还有多远,无法判断野兽会朝哪个方向走,它们究竟有多少,会不会来,这些都无法预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山里是有狼的,只是还没有遇到它们,而且早晚会碰到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看着灰白的天空,肖枫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将篝火燃到天明。 他稳了下情绪对徐若溪说:“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值班。”尽管努力控制,可声音还是颤抖的,好像狼群马上要开了般令人绝望。 “不睡了,反正天也快亮了,”徐若溪喘着粗气,坐在了地上。 看着昔日里清高孤傲如鲜花般招蜂引蝶的徐若溪,就这么清楚真实地落魄在眼前,被残忍地掀去了面纱,纵然狼狈却真实可爱,有种 “岭外荒芜夜伴寒,美人磨难怜不堪”的感觉。 肖枫轻声问:“后悔吗?” “什么?”徐若溪没听清, “来这里后悔了吧!”肖枫象是替她做了回答, 徐若溪苦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谁还会来呢?想必大家都后悔了吧。” “早知这样,我就不该……”肖枫吞下了后半句,没有把话说完,他是后悔了,后悔不该撺掇秋生把徐若溪弄来,命悬一线的危险时刻,说什么也晚了。 反倒是徐若溪安慰他:“没到最后时刻,我们都不能轻易放弃,只要不遇上狼群这里还算安全,挺个十天八天没问题,那时水也就退了,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肖枫默默地点点头。 天边泛起了白光,片刻就转成了红色,太阳迸了出来,撵走了黑暗与阴霾,鸟叫声清脆悦耳,露珠闪闪发亮。 “露水是甜的,”女生喊道。大家吮吸着清晨的甘露,啃着野果,嚼着野菜,新的一天开始了。 杨一帆带着一个男同学往大团乡走了。 肖枫松籽带领大家继续寻找食物收集木块。 大家在森林中相互搀扶,卖力采摘,忽然隐约听见有人呼唤,仔细聆听,确实有人在喊“肖枫”“朱健”,大家急忙回应并寻着声音走过去。 终于看见了,山下来了一群身穿迷彩服的战士:“跟我们下山上船吧,船上有吃的。”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肖枫警惕地问, “一个叫张秋生的人告诉我们,有一支知识下乡的大学生队伍困在了这里。”战士回答, “是秋生?他还活着?那他人呢?”松籽激动地喊道。 “他得了严重的风寒和感染,不过不用担心,已经送去医院了。你们所有的人都在这儿吗?”战士询问道。 “还有两个人往大团走了,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得想办法把他们追上。”肖枫急切地说, “交给我们吧,你们上船休息休息吃些东西,”战士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救援。 最终,大家都平安返回了学校。 第026章 经历了生死,一群年轻人获得了成长,每个人都得到了蜕变。 肖枫,做事不再象以前那般专横霸道,他明白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没有适用于所有人的完美通用方案,他做事柔和了许多; 秋生,变得更加坚强乐观,他是这次活动中承受苦难最多的一个人,当他孱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地倒在淤泥里时,是顽强的意志使他站了起来,险些长眠于异地洪水污泥中的他从此更加坚信毅力可以令人变得更强大而无所畏惧,这次活动,他因为奋不顾身地下水救人获得了学校的嘉奖,并荣升为学生会副主席; 松籽,这次艰难的野外求生经历使他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从小顺风顺水长大的他见识到了外面的艰难困苦,知道了在地球上还有那么穷苦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过着只求温饱的日子,他也知道了人生总会遇到无法预料的危险时刻,意外随时会来,他自责于以往自己在温柔乡里的无病呻吟,后悔自己曾那么幻想风花雪月,至此倒把徐若溪放下了。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资格享受,他决心要为那些陷入穷苦困境中的人们提供帮助,为此他成立了“真爱”社团,组建了真爱基金会,不断建立完善困难群体档案资料,专门为企业和成功人士献爱心来牵桥搭线,一年来帮助了许多困难群众; 朱健,以前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精彩地活着,她运动打球旅游,只是一个人去做,这次她清楚地看见了外面的穷苦和无奈,她加入了松籽的社团,每日风风火火地跑前跑后忙碌着,为那些困难家庭送去温暖; 徐若溪,她的变化是最大的,对人友善了很多,也开始象正常人一样生活社交了,她开始积极参加学校里的一些活动,哪怕是去校外的活动也参加,她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与交流的,别人并不象自己想像的那样坏,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最能温暖人心,也是最无价的。她很难忘记被困在山野里的那几日,大家彼此关心相互鼓励,饥肠辘辘却谁也不舍得吃那几颗鸟蛋,尤其令她难忘的是那夜她与肖枫都听到了狼叫,明明心里很害怕,却都假装得很镇定,她看到了人性的美,这些经历让她不再固步自封活泼了许多。 一次在校外做募捐活动时,听见有人叫她,她回过头后,这人惊奇地说:“徐若溪,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出来了?” 徐若溪看了半天并没有认出这人是谁,这人便说:“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张仪,你刚来上大学时我已经大四了,现在我都毕业三年了难怪你认不出。” 徐若溪尴尬地笑了笑:“哦,是你,现在挺好的吧!” 张仪笑着答:“我那时课少,就躲在操场上看你军训,你那时真可爱,梳着两条辫子,只是每次打招呼都不理人呢!” 徐若溪笑道:“我那时刚离开家,每天军训都累傻了哪还顾得上其他……” 要在以前,徐若溪定是应和一下就匆匆躲开,此时两人却搭讪着聊起来。 她确实变了。 第027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学期,每个毕业生都步履匆匆地忙碌着为将来做打算。 “毕业有什么打算?”朱健问秋生。 “能有什么打算?服从分配呗。”秋生平静地说。 “他是学生会干部,学习成绩优秀,又有荣誉在身,保研或留校还会少了他的名额?”松籽无比羡慕的神情。 朱健点了点头:“说得对,他是不用愁前程的人,倒是我们得努力了。” 松籽神秘地说:“依我看,留校是最好的选择了,工作体面待遇好,还能顺利的留在省城,只可惜我是没这个希望了,实在不行就找杨一帆去百顺工作。” 秋生淡淡地说:“毕业的事我真没多想,眼下最愁的是毕业论文还没思路呢,学了四年建筑终究是纸上谈兵,若能去欧洲亲眼看看哥特式建筑和巴洛克式建筑就好了,巴黎凯旋门、悉尼歌剧院、科隆大教堂、克里姆林宫、罗马斗兽场,这些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看着秋生一脸的痴迷,朱健大声说:“这有什么难的,想去就去呗,你若真想去,这事交给我来办,我认识一个专门办签证的人……”提起世界名胜古迹朱健也来了兴致。 秋生忙说:“算了,出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终归只是个梦,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就连咱们国内的名建筑我都没有欣赏过,还谈什么国外啊!” 朱健兴致勃勃地说:“我国福建的土楼被誉为‘东方古城堡’‘世界建筑奇葩’,据说是福建客家人所建,它是以生土为主要建筑材料,掺上细沙、石灰、糯米饭、红糖、竹片、木条等,经过反复揉、舂、压建而造成,这种神话般的山区建筑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现在咱们每天也没什么课不如咱们明儿就出发吧!” 松籽也急着发表意见:“想看欧洲建筑不出国也能做到,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的上海外滩建筑群就是首选,那里的亚细亚大楼为巴洛克式造型;东风饭店被称为‘东洋伦敦’,外貌是效仿美国古典主义风格;有利大楼整体仿效的文艺复兴风格;中国通商银行大楼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 秋生也来了兴致:“据说淄博桓台的‘四世宫保坊’建于我国明朝万历四十七年,因其工艺精巧,风格古朴典雅而闻名遐迩。这座建筑系砖石结构,是中间高左右低的样式,拱门楹柱上雕的飞禽走兽、山水花卉栩栩如生,牌坊顶部飞檐斗拱瓦当严整,四角杵头兽面,唇吻耸起,都悬掉着风铃铁马,随风而动,声韵动听。顶端花脊‘八跑’,每跑二兽,整个牌坊是一幢集古代建筑、雕刻、书法艺术于一体的杰作,历经四百于年风雨,数次七级以上地震不倒,我真想去亲眼目睹艺术的神奇!” 三个年轻人谈论起名建筑滔滔不绝,他们兴奋地定下了行程,先去淄博,再去上海,最后去福建。 秋生忽然愁怅地说:“可是我们没有钱怎么办?” 第028章 朱健神情也暗淡下来,她试探性对松籽说:“要不先用一下基金会的资金?等有钱了咱立马补上。” 松籽一口回绝:“不行,谁也别打基金会的主意,那里的钱谁都不许动。” 朱健笑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知道的,那里的钱不能动。这样吧,我一直在外面做教练攒下了不少钱,这次的费用就由我先出,等以后工作赚钱了你们再还我。” 秋生松籽高兴得把朱健抱起来转圈圈。 三个人的旅行很快开始了,朱健虽是女孩子,但个性粗犷率真少了一般女孩的娇柔造作,与男生相处起来特别融洽,秋生松籽丝毫没感觉到约束与不自在,常常忽略了她是个女生。 在淄博住店时由于房间紧缺三个人还挤在了一个房间。 朱健调侃着:“拿我当兄弟就好。” 秋生松籽似乎真把她当成了兄弟,因为她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女孩子的气息。 这日,三人辗转来到了四世宫保坊,立刻被眼前精巧的砖石建筑震撼到了,上面的雕刻美妙精湛,坊前的横幅额石上刻着醒目的四个正楷大字“四世宫保,”笔法圆润大方,庄重遒劲,是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所书,能够瞻仰到艺术家的笔墨,着实令秋生兴奋,这也是他非要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三人浏恋于古艺术的灵魂中久久不愿离去,后来发觉时间已不早了,才匆匆去了附近的王士纪念馆。 游览完后天色已晚,已经没有返回的客车了。 正着急的时候,来了辆揽客的中巴车,上面已经有了些乘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交钱上车。 累了一天的人们昏昏欲睡,车子驶出了县城,在无人的野外快速飞奔起来。 透过车窗可见外面黑朦朦一片,不时有飞速移动的树林与房屋闪过,路越来越颠,天越来越黑。 又过了会儿,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车箱里也是一片昏暗。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车长什么话没说,打开车门径直下了车,迟迟没有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动静。 一群睡眼惺松的人们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不安起来,纷纷探头向外面张望。 这时车长回来了,他面色凝重语气生冷:“妈的倒霉,前面封路了,得绕道走了。” 人们说那就快绕吧。 车长黑着脸:“既要绕道,得增加出不少费用,你们得加钱!” “加多少?”有人问, “每人再交10元,收齐就开车。” “10元?这不是翻了一番,绕道也不能绕出这些啊!”朱健脱口而出,人们纷纷附和,希望能少交些。 “一分都不能少,不交就下车。”车长态度蛮横,人们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若被扔在这里是很难遇到车和人的,可就生死难卜了,都很害怕。 更为恐怖的是,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花衬衫长头发,纹着身,一上车便恶狠狠地骂开来:“哪个想找死?妈的,尽管下车来!” 见这情景乘客们纷纷掏出钱来。 第029章 “你这哪里是绕道,分明是抢钱,”朱健喊道。 混混们围了过来,手里把玩着刀柄,嘴角歪斜地咬着牙。 见情况不妙,秋生掏出三十元钱要给他们,却被朱健拦了下来。 “看来是不服啊?我看你是活腻了,想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现在就让你尝尝!”混混们欲要动手。 车箱里一片混乱。 秋生松籽也站了起来,准备迎接这场突来的血战,现场气氛剑拔弩张。 这时车长突然换了副面孔:“年轻人,别心疼那几个钱,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破财才能免灾,就当花钱买个平安,毕竟我也不想好好的车见了血。” 人群一阵唏嘘。 朱健愤愤地说:“这车我们不坐了,”说完拉起秋生松籽迅速下了车。 车中一位老者劝道:“孩子快上来,荒郊野外的你们怎么办?钱我替你们出!” 车长气愤地说:“给多少钱也不拉他们了,活该留下来喂狼,”说完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三个人沿着弯曲的小路摸黑向前走。 朱健内疚地说:“对不起啊,让你俩跟着受苦了,我就是忍不了他们这般为非作歹,我们不能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松籽埋怨道:“朱健你就是太幼稚了,抵抗违法单靠我们是做不到的,那些人不照样交了钱?我们被撵下车,这下好了,得走一夜了。” 秋生说:“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好在我们有过户外生活经历,就当再来一次野外求生儿狼口脱险吧。” 三个人忍不住笑了。 走走停停过了两个小时,终于看见前面零落建成的几座房子,三人打算找户人家借宿过了今夜再说。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隆隆的汽车声,朱健一阵兴奋:“我们有救了。” 一辆重型货车从身后缓缓开过来,三人拦下车,希望能搭乘一段。 司机为难:“不是我不愿意拉你们,只是我们跑长途运输的人,命都是握在方向盘上的,属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万一出点子什么事,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秋生说:“我们是落难在这里的路人,你若好心搭救,我们怎么还能要你负责,这样吧,我们写个证明给你,”说着掏出纸笔写下:我等自愿搭乘鲁D****车去淄博,如遇到交通意外概不追究车主责任。 三人签好名字和日期,将纸条给了司机,司机这才拉上了他们。 顺利到达市里后,司机把纸条还了回来,朱健在车里留下20元钱让他买包烟抽。 下了车松籽说:“钱一样是没省下,还多走了两个小时的路累得脚生疼,何苦呢?当时若是给了那伙人,我们现在正躺在旅馆里做梦呢。” 朱健说:“怎么能一样呢?这是我心甘情愿给的,他们那是抢,不是钱的问题,性质不同。” 松籽说:“结果呢?这么做对我们是否更有利?我们是否变得更好了?从小书本上教我们见义勇为做好人,但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时候还要拼命送死是不理智的做法,太教条了就是同自己过不去。” 秋生说:“看来外面的世界不只有精彩,还有凶险丑恶,我们得小心提防了,还要继续吗?” 朱健说:“当然得继续,总不能受一点挫折就退缩了,”她检讨道:“都怪我太意气用事了,害得你们受了苦,我保证以后再不较真了……” 三人走上一段路,回到了旅馆。 第030章 第二天,三人继续最初的计划,去了上海。 上海的繁华与美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黄浦江上波光粼粼,乘一叶扁舟一览两岸景色,山、水、人融为一体,仿佛走进了美丽的图画。 登上东方明珠眺望,上海风光尽在眼底,万国建筑博览外滩气势宏伟繁华无限,上海老城隍庙热闹非凡,这个政治经济高度发达的大都市展现了一幅壮丽秀美的风景,让人目不瑕接热血沸腾。 秋生与松籽从小生活在山区,连省城都很少去,这次真真实实的见到了世界之大风景之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去才发现自己的见识多浅。 三个年轻人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朱健为了弥补上次的过失要请秋生和松籽吃顿大餐。 他们进了一个店面环境不错的饭店。 一看菜谱秋生和松籽便吓傻了,在朱健的一再坚持下才各自随便点了个菜。 朱健点了盘红烧牡蛎,服务员用很大的一个盘子端了上来,牡蛎很大,很好看,贝壳上闪着点点油光,偏僻落后的北方小镇里,秋生松籽从没见过这种新奇的物种,更别说吃了,都不知从哪里下口,朱健慢慢地用刀子撬开壳体,挖出软软的牡蛎肉分给他俩吃,牡蛎肉嫩滑可口,汤汁鲜美,回味无穷,果然是人间美味。 吃过饭朱健结帐,收银员算过后告诉她总共是七百陆拾陆远捌角,朱健吃了一惊,觉得不对,按菜谱上的价格她估算这顿饭最多也就二百多块钱,怎么会一下花了七百多呢,再三确认后收银员报出的还是这个数字,朱健犹豫下开始逐一核对,发现标价58元的牡蛎变成了580元,便说:“是这里多打了个零,”收银员说:“没有打错,牡蛎58元一只,您们一共消费了10只。” 朱健大惊:“点菜时你们也没有说清楚牡蛎是按只卖啊,就算58元一只,你们应该给我上来一只牡蛎才对,我什么时候点过十只?” 争吵声引来了经理,经理叫来了为朱健点菜的服务员,服务员礼貌地说:“错不了的,您再想想,当时您确实点了一盘牡蛎,一盘默认是十只。” 朱健回忆了下点菜时的情景,好象自己确实说过来一盘,心里明白是饭店欺负外地人的鬼伎俩,此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了。 58元一盘菜,秋生已经觉得很贵了,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里,一盘锅包肉才卖8元,麻辣雪鱼才5元,宫堡肉丁5元,饺子5元一斤,58元够他们整个寝室八人开一顿荤了。这里才能买来一盘菜,更可气的是转眼间58元就只能买来核桃大小的那么一团肉,真是太不值当了。便气愤地说:“你们菜谱上为何不标明58元每只?这不是欺骗消费者吗?” 经理盛气凌人:“这条街上的牡蛎都是按只来卖的,只怪你们见识少。” 朱健看看钱包里的钱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你们报警吧。” 经理奸笑:“就是警察来了你们该付钱还得付,而且还要被带去做一天的笔录,想清楚了?当真要报警?” 第031章 吃一芡长一智,有了上次的经历,秋生将朱健拉到一边悄声说:“他们既然敢明目仗胆地欺诈,一定是已经打通了关系,想必报警也是没用的。” 经理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人,看到了朱健腕上的金手链,假惺惺地说:“行吧,我们也应当照顾一下你们外地人,少收些,留下手链走人吧!” 朱健气得直咬牙,犹豫了下,摘下手链恨恨地扔在桌子上。 外面风光无限,祖国秀美河山令人着迷向往,可这美丽风景背后隐藏的丑恶与黑暗却着实令人心寒,尤如在美味的饭菜里吃出了苍蝇般令人作呕。 “还要继续吗?”秋生问, 朱健想了想:“既然出来了就将旅行进行到底吧。”福建土楼是朱健的向往之地,她一定要亲眼看看那里的神奇。 三人继续南下。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三人提高了警惕一路小心谨慎,不与陌生人搭话,不随便去饭店吃东西,生怕再跌入陷井。 终于见到这神奇的建筑,太不可思议了,整体构造与设计让人脑洞大开。 福建土楼有着浓郁的民族气息,客家文化与风土人情令人耳目一新叹为观止,使人不得不惊讶于古老客家族人的智慧与力量。 返回的路上,秋生还在回味。 车子行经一条土特产小街,秋生被琳琅满目的地域产品吸引了,提议买些特产带回去给家人,松籽朱健也正有此意,三人便下车逛了起来。 没走多远,就听见“啪”一声脆响,一个摊位前,顾客拿在手里的玉手镯碎掉了,摊主大喊:“你怎么不小心点儿?这是我摊儿上最贵的手镯,是无绵无絮冰种和田翡翠极品,价值8000多元呢。” 顾客焦急地说:“不是我不小心,它也太不结实了,我就是想带上试试,谁知一带竟碎了。” 摊主气愤地说:“玉本易碎,你手这么粗还硬往里带,能不碎吗?你买下吧,回去找玉匠用黄金铆一下能挺好看的,我给你打个折,6000块拿走,真是的倒霉死了,好好的手镯让你糟蹋了,凭空弄没我2000多!” 顾客带着哭腔说:“6000也太贵了,我哪里有这么些钱,再说我要这碎料子有什么用。” 人群议论纷纷,人们纷纷退让躲避,生怕再碰碎摊上的什么东西。 摊主显出一副愁容,叹了口气:“算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碎玉我留下来铆好自己留着带吧,就权当买个教训了,不过这镶合的钱你得出,就交2000得了。” 顾客正感激摊主仁慈,没想到还是要交钱,胆颤心惊地说:“2000也多啊,要不我给你1000吧?” 摊主咬了咬牙痛下决心:“谁让我心善呢,1000就1000吧。” 顾客交了钱走了。 1000元钱说没就没了,连个玉渣也没得到,三人看出了一身冷汗。 秋生看到许多人围在一个清仓处理的手饰摊前挑选商品,摊子上出售各式翡翠珍珠玛瑙水晶制成的项链手链戒指,很想给春生夏生买了带回去。 朱健提醒他别又被人骗了。 摊主在边上叫卖着:“清仓大甩卖10元一件,10元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此次不买再等十年!”并且低声对朱健说:“放心吧,我的货结实,不似他家那般脆弱,再说10元钱的东西能碎到哪里去?放心挑吧!” 秋生给姐姐选了挂珍珠项链,给夏生和冯朵每人选了个玛瑙手链。 第032章 朱健把胳膊在秋生眼前一晃:“我腕上正空着呢,顺便给我也带一条吧,” 秋生爽快答应:“你自己挑,我来付钱。” 秋生忽然垂下头:“怎么也抵不上你的金手链,” 朱健安慰道:“这就是你不懂了,黄金有价玉无价,我倒蛮喜欢这玉手链的,” 松籽豪气地说:“等以后赚钱了我和秋生再给你买条新的金手链,一定要比你原来的那条好,” 朱健笑道:“一言为定。” 三人在外游玩了半个多月,在六月方才返回学校。 开始应对毕业前的各项活动。 秋生每日泡在图书馆里纂写毕业论文的核心部分。 这日他正在图书馆里修改已经初步成型的论文,松籽匆忙找到他,神秘兮兮地问:“你毕业到底什么打算?” 秋生说:“我没打算呢,等分配,” 松籽笑嬉嬉说:“对我也这么保秘不至于吧,我可听说了,肖枫争取到了公派出国留学的机会,要我说,他没你有资格,他虽是学生会主席,可学习成绩太一般了,你学习成绩突出又是学生会干部,而且还获得过荣誉,出国留学你比他占优势,” 秋生深思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松籽悄声说:“听我们班长说的,在咱们去南方旅行的时候肖枫找人活动办下的,他是先下手了,” 秋生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也罢,我原本也没打算继续学习深造,更没想过出国,肖枫有这个野心,让他去就好,我只想早点工作赚钱,这些年我上学都是我姐供的,她太辛苦了,” 松籽说:“这么说你是准备留校了?也对,除了留学留校是最好的选择了,你知道我是很羡慕能留校的……” 停顿了一下松籽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连声调都变了:“咱们这次出去玩耽误事了啊,很多人都是在那个时候下手的……好吧,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留在省城,总之是不想回咱们那地方了。” 松籽的话秋生不能不为之所动,两天后他终于完成了毕业论文,来到学生毕业指导中心,找到负责毕业分配的老师,老师一看见秋生便埋怨道:“你这阵子忙什么呢?整日见不到人,毕业你是怎么想的?留校的名额只剩下一个了,而且还有许多人正在取争这个名额呢,” 秋生没有直接回答老师的问题,而是急切的问:“冯松有希望留校吗?” 老师无可奈何:“咱们这界毕业生公派留学的名额只有一个,给了肖枫,留校的名额一共有六个,现在已经定下来五个人,只剩一个名额,你若有意留校就给你了,” 秋生想了想说:“我若不想留校这个名额能给冯松吗?” 老师疑惑地看着秋生,说:“冯松的爱心助人社团办得有声有色,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是个优秀的学生会干部,他本人留校意向也很强烈,已经找过我两次了,你若放弃他倒是很有希望得到这个名额。” 听到这里秋生坚定地说:“我不选择留校了,我一直致力于家乡建设,毕业后我想回自己的家乡,为家乡的发展做点贡献,” 老师听后很是感动:“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想不到你的乡情这么重,也好,年轻人志在四方,不在一时得失……” 秋生诚恳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希望学校能把这最后一个留校名额给冯松,他会很出色的……” 走出毕业生分配指导办公室,秋生觉得很轻松。 六月的校园柳絮飘飞,地上覆着白绒绒的一层毛絮,似冬日飞雪。阳光却是暖的,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明媚中夹杂着冬意,恍惚中竟不知是冬还是夏。 一九九七年六月末,秋生大学毕业被分配回了家乡塔西市。 第033章 秋生往塔西市人事局跑过两次,那里的毕业生办公室正在部署今年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 工作人员告诉秋生,如果自己已经联系好了接收单位,可以拿单位的接收函来,他们开派遣证直接把人分配过去。如果自己没有找到单位就等着人事局根据用人单位情况结合毕业生的专业特长统一分配,等的时间会长一些。 工作人员还说,现在国家的政策是大学生已经不包分配了,如果单位没有接收意向,他们将不再硬性分配毕业生过去。 秋生说自己没有找到单位,工作人员便让他回去等消息了。 八月末时秋生又去了趟人事局,分配结果仍然没有下来。 这次工作人员详细询问了他的毕业学校和专业,说:“从你的专业来看,在塔西市有规划处、开发处、建筑设计院三家对口单位,但是如果这三家单位都不缺人,我们就只能把你分配到县里或者其他不对口的单位,到时再想调动就难了,不如你现在先去联系好,毕竟工作是一辈子的大事。” 秋生不想四处求人找关系,自己原本就是小镇子里的孩子,在县城里尚且不认得什么人,更别说市里了,去哪里找关系呢。再说考上大学了还要到处求人安排工作,太难堪了,在以前只要考上大学就是国家统一包分配的干部,分到哪里都是铁饭碗,秋生想大不了就回瓦拉尔,怎么都会有个接收的地方,总之他不愿为这事开口求人,若是对工作的事上心,秋生也不会选择回塔西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九月末,终于有了分配结果,人事局把他分到了塔西市委办公室。 秋生惊讶:“我一个学建筑的怎么进了市委?文秘档案类工作我也不对口啊!” 工作人员怔怔地看着他:“与你专业对口的单位都不缺人,正好市委办公室缺人,虽然专业不对口,但你是学生会干部,组织协调能力强,字又写得不错,分你过去正好,怎么也比去下面小镇子强吧!” 就这样,秋生去塔西市委报了到。 市委每年都会有学生分配进来,但今年只分来两个毕业生,一个是秋生,另一个是市委副书记的侄女。 大家都在猜测秋生背后的身份与关系网,打听来打听去发现秋生不但没什么背景,而且家世实在过于普通,就是下面山沟沟里的一个穷小子,便都认为是他幸运,依靠自身的本领和才华留在了市里大机关工作。 就连秋生本人也认为是自己的一手好字起了作用,他听说政府机关里都愿意用写字好的人,所以仍然坚持每天练字。 尽管人们夸赞他的字好,他却并没有得到显露身手的机会,单位里没有任何标语板报用他来完成,他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跑腿出力的杂事,稍微专业些的也就是取文件送文件,帮同事修改校对稿件,象个打杂的小工。 新来的毕业生原本就资厉浅,又是建筑设计这样不对路的专业,不被委以重任也是现实。 第034章 这种跑腿打杂的工作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九九八年春节过后,秋生才被正式安排进了政府办秘书科。 秘书科的工作虽然专业性强,可秋生每日做的依然是最无关紧要的工作。 秘书科里不仅有科长,还有大秘二秘三秘,更有四秘五秘,日常工作是要按照资厉位份来分配,重要的工作自然由资历老的同志担当,一些繁重的不起眼的小事通常由排在后面的人完成。 秘书科里算上秋生一共八个人,科长负责秘书科的综合指导与调配,他很少待在办公室里,常去参加各种会议或者陪同领导出席活动; 大秘二秘三秘负责市委领导相关文字材料起草与把关,主管市委领导会议和活动的协调沟通与记录; 四秘五秘主要负责市委领导批示、交办的事项和有关会议确定事项的督办、催办及信息反馈,起草一些常规性的文件,撰写普通公文; 剩下一些整理、跑腿打杂的小事就交给了去年来的小田。 秋生来后也只能插手小田的一些工作,倒是减少了小田每日的工作量。 小田是中文专业,他对秋生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还没轮到写材料呢你就更别想了。” 秋生内心悲凉,在这市委大衙门里工作,也许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能熬出个科长就算好的了,有多少人在职员的岗位上工作了一辈子,想出人头地难啊。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再怎么不如意也得活啊。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谈未来吧,努力耕耘就有花开的希望,有了希望生活就会变得充满生机,人生也会很美好。 秋生依然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品质,每天精力十足地在市委大院进进出出忙碌着,见人先是三分笑,待人接物热情礼貌,做事仔细认真。大半年时间过去了,人们对秋生的评价是:没什么身世背景,工作能力一般,象个讨好人的哈巴狗。 秋生经常受到同事莫名的讥笑嘲讽,甚至随意排斥打击,在市委大楼里象他这样的小人物是没人放在眼里的。整个市委大楼看似平静庄严,实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稍不留神便会卷入权利的争夺与帮派斗争中来,好在秋生言语上向来谨慎,又与小田的关系处得不错,两人认真完成领导和同事们交待的工作,不要名利不求回报倒也过得自在顺意。 被踩在最底下的人还能摔到哪里去呢?秋生想得开,只要在这市委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每月把工资挣到手就满足了。 五月末的一天,秋生正在文档室处理文件存档,忽然听到有人叫他,顺声望去,却见一位衣着得体打扮俊美的姑娘,在秋生的印象里好象并不认识,或许是哪个单位有过一面之交的工作人员吧,秋生这样想着,回过招呼后便继续忙着工作了。 “张秋生,你不认识我了?”姑娘疑惑地质问。 秋生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竟吓得“哇”一声叫了出来。 第035章 原来这姑娘是朱健。 她穿着一身曲线玲珑的粉色长裙,柔顺的披肩长发被波点蝴蝶结发带扰着,散发着清新秀美的气息,身材苗条了许多,肤色也不再是暗黄色,而是略带粉润的白,尤其是脚上的高跟鞋更令她看上去女人味十足。 “不到一年的光景,你变化也太大了!快赶上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了,”秋生感叹着。 “我这一年净忙着减肥、美容,练仪态了,我妈说我以前的形象不适合工作,”朱健嬉笑着。 “你怎么会在塔西?来市委做什么?”秋生问。 “我在塔西旅游局工作,来办理单位一个项目上的事。” “你也被分配到了塔西?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秋生吃惊地说。 “我才来两个月,一些事情刚安顿好,还没有来得及呢!”朱健解释着,双眼波光闪动,有一丝忧郁飘过。瘦下来的她变成了鹅蛋脸,细长的丹凤眼,圆润饱满的嘴角,五官虽算不上精致,但看上去协调柔美,楚楚动人。 “你在塔西孤身一个,举目无亲,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在这里读的高中,认识一些同学,总比你一个人扛着强,”秋生关切地嘱咐朱健。 “好的,常联系,”朱健答道。 二人留了联系方式后,朱健就急着回单位去了,望着朱健娉婷的背影,秋生脑海中浮现出昔日那个短发长衫、黑黄脸膛身材健硕的女孩儿,那些同她游览古建筑的日子历历在目,秋生心中一阵莫名地伤感,他知道,那个粗犷、率真、毫无掩饰的女汉子再也找不到了。 一九九八年春天,林区修复生态限制砍伐,瓦拉尔多种生产经营管理处陷入了生产危机,原材料不足,亏损严重,大批工人下岗,又勉强艰难地维持了两个月,工厂彻底停产倒闭,冬生下岗了。 昔日光鲜亮丽人人羡慕的国企“铁饭碗”,怎么说砸就砸了,冬生理顺不过来,他憎恨国家这个政策使他丢了工作,既然这工作这么没准儿还叫什么“铁饭碗?”他到现在才体会到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铁饭碗一说,即使是金饭碗也有碎掉的时候。 在这个小镇子里,除了林副产品外没有别的经济发展,一些下岗工人开始在山里刨食,采些野果子蘑菇类的山货来卖,却也只能局限在小范围里出售换不了几个钱,一些脑子活泛的人便出去找工作了。 冬生每日赋闲在家,心情烦闷,脾气也暴躁起来,男人没有经济就没了一切,冬生惧怕这种生活状态,可似乎越挣扎陷得越深。 冯朵每日去服装店里忙碌,要一直到晚上才能回家,冬生无事可做,便在饮酒中寻找一丝快乐,一方面饮酒寻欢,另一面又想着办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这样放纵着麻木着激励着幻想着度日。 他时常集结几个同样的下岗工人在一起探讨赚钱的出路,几个人坐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畅想生活的美好,那大片的美丽的富饶的土地上开出了幸福的花朵,在眼前明媚绚烂地绽放着。 那些生活里的彷徨痛苦酸甜苦辣仿佛统统不存在了,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的日子仿佛最不值得一提,被无情地忽视了。 第036章 晚上冯朵回到家里,冷锅冷灶,屋里一片狼藉,冬生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累了一天的冯朵呼地一下蹿出火来:“你一个大男人在家闲了三个月,赚不回钱来还不能干些家务活儿,难道是要把你当佛供起来?” 冯朵掀掉冬生身上的被子劈头痛喝,睡梦中的冬生醒来,扯回被子重新盖好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每天可不是闲着,我们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呢,这赚钱的路子已经有了,你就等着数钱吧!” 冯朵立起了耳朵:“什么好路子?这地方除了木材能赚钱外还有什么值钱?” 冬生坐了起来:“可不只有木材能赚钱,这漫山遍野的野蓝霉、红豆果、山丁子都是宝,利用不起来多可惜,我们打算建一个饮料厂把它们榨成果汁来卖……” 冯朵唬着脸训斥道:“快别做梦了,你有多大本事能建个厂?建饮料厂那是厂长该考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等把厂子建好了恐怕这山里的野果子早没了。” 冬生不解:“天然生长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冯朵跺着脚喊:“到那时大伙都知道那野果子是好东西能卖钱,定会疯狂采摘,这世上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早晚是会被采没的,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挣点钱吧。” 琢磨了几个月才想出的道儿被冯朵否定了,冬生一下了被激怒了,暴躁地大吼:“你懂个啥?净跟着乱掺和,我知道我现在没了工作,靠你赚钱养家,就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嫁给了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也实话告诉你,当年若不是你死缠烂打地揪着我不放,我也不能娶你!” 冯朵气得直哭,跑回了娘家。 冬生过了几天自在冷清的日子,过后想想那日自己确实有些口无遮拦,十分后悔,便去了冯二家连哄带劝地把冯朵接了回来。 依冯二的意思,冬生虽然下岗了,但一身的木匠工艺不能瞎掉,有技艺就不愁没有饭吃,眼下虽然在这瓦拉尔小地方无用武之地,但在大城市里建筑装修可是热门行业,哪能少了木匠,到什么时候传统木匠工艺都是一门独特的技艺,吃饭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冯二决定让女儿女婿去市里发展,冬生可以从事木工手艺,冯朵计划扩大经营在市里建一家服装店,最关键的是冬生与冯朵的儿子张皓今年已经六岁了,马上就要上学了,小地方的教育资源实在有限,能在市里读书自然是好事,夫妻俩一百个乐意。 可没有当地户口这市里的学校能说去就去上吗?冬生担心,冯朵说:“秋生不是在市委工作了嘛,托他找人帮忙办办,孩子教育是大事,耽误了可没后悔药吃。” 冬生心里掂量着,去市里发展是一举三得的事,值得求人,便专程跑了趟市里找了秋生。 秋生在单位里虽然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市委这样的大机关里能人多啊,秋生求同事帮忙,很快就联系好了张皓上学的事。 冬生与冯朵这些年有了点积蓄,冯二又给拿了两万,在塔西市买了一个六十平米的商品楼,也算在市里安下了家。 第037章 冬生结婚没有重新买房,一直住在张德顺的老房子里。 这回冬生要在市里安家,按理张德顺应该出些钱,可他这些年一直没有缓过来,手头实在拮据,只勉强凑了五千元,这点钱他不好意思拿出手,不出点钱又实在说不过去,没法子只好又来找春生。 春生的超市此时正在发展期,两年的经营运行使生意逐渐稳定下来,虽然买卖不错,可春生底子空,还了银行贷款所剩无几,日常还需要资金周转,最关键的是她打算扩大经营在省内多开几家连锁店,一下子也拿不出什么钱。 即使不宽裕,面对父亲这样的请求春生还是无法拒绝,生意上的事和父亲也说不清楚,外面看起来诺大的超市红红火火地开着,说没钱估计没谁会信。 春生无奈地笑了:“一万?够不?”春生语气里透着绵软。 “用不上一万,借我五千就够了,”张德顺紧张地搓着手。 春生痛快地说:“都拿上吧,一万算你的,五千算我的。” 张德顺看着里外忙碌饭都顾不上吃的春生,颤抖着声音问:“和小祁的日子,过得可好?”关心中透着些许担忧。 春生放下手里的进货单直言:“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我一天太忙,顾不上他了……” 张德顺在春生这简单的描述中似乎听出了什么,祈求似地说:“能往好了处就别往坏了走,人啊在一起一回不容易,” 春生神情忧郁,叹道:“我其实是不适合婚姻的,结婚是误已也误人啊……” 从春生的超市出来,张德顺心情沉重,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丝担忧已经变成了现实,他的大女儿如今事业上虽有了起色,可这婚姻着实令人不满意啊,之前他反对春生与祁泽在一起,现在又极力劝和,这就是典型的老式家长思维。 冬生一家很快就搬去了市里,夏生也在市重点高中读高三了,崔叔为了康复治疗与尹老太在县里租了房子,由春生照料着,以往异常拥挤的家里就剩下张德顺一人了。 院落空空,人单影只。 张德顺挑水、劈柴、种地、浇花,一个人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含糊。 在塔西市劳务市场附近有一条街,是务工人员专们揽活的地方,瓦匠、木匠、水暖、电工、油漆粉刷、打扫、力工等在那里都能找到谁家里有什么活都晓得去那里找工人。 冬生写下个牌子也在那里蹲起了活儿,初来乍到看见来了雇主冬生也不敢搭茬,他不了解这里的行情,要先观察观察试试水。 几天下来,通过与别的木匠搭话冬生了解得差不多了,象他们这种木匠主要卖的是工艺,由雇主出料他们负责制作,手工费按制作品的繁简程度收取。 “关键是下料要准,做工要是再精细就会有回头客了,”一个老木匠抽着烟向他讲述。 “下料有什么讲究?是按方还是按根?”秋生急着请教。 “什么方根的,现在的木料都是装修市场里卖的压制好的细木工板,按张卖,很少有纯实木的工艺了,”老木匠告诉他。 板子都是现成的了?那岂不容易得多了?冬生心里琢磨着,多了几分底气。 第038章 一个星期后,市场上来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找木匠,说是家里需要做一个碗柜放在厨房里,简简单单的上下三层带门即可。 只这一个小柜子,边上的老木匠都嫌活小,此时正是装修旺季,他们蹲在那里等着调大鱼,若是等到一个集衣柜厨柜鞋柜书柜门床于一体的整体装修大活儿,便是几个月不出工也值了。 大伙都犹豫着不上前,边上一个年轻小木匠见状说:“我去吧,先和你回家看看具体情况,量量尺寸,然后我下料,你照着买回来就开工。” 这人一听便急着解释:“不用下料,我家前些年攒下了几块木板,都是不错的水曲柳啊,闲在那里怪可惜的,这次就想用上啊。” 小木匠一听傻眼了,他是个新手,师傅教授时就用的细木工料,方木圆木的材料他没弄过啊,这可难坏了他,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冬生,便把手往那边一指:“实木板材的活儿我做不来,他行,你去找他做吧。” 就这样,冬生接下了劳务市场里的第一单活计。 好久没摸过工具了,拿上刨具冬生感到无比幸福,他小心翼翼,精雕细琢,恨不得将全身技艺都展现在这个物品上,活儿虽然琐碎,冬生却做得很认真。 三天后一个精美的小碗橱做成了,冬生没有选择安装市面上流行的容易坏的拉手,而是又费了很大功夫做了内嵌式的扣手,雇主很满意。 虽然下了不少的功夫,冬生最后却只收了一百元手工费,这是他下岗后赚的第一笔钱,冬生很激动,揣着钱连工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接冯朵下班了。 冯朵在商场里新租了店面,时间短,一时还没有什么客源。 冬生来的时候,冯朵正和旁边店里的几个女人聊天。 当灰头土脸衣衫破旧的冬生出现在眼前时,冯朵很意外也很难堪,她从店里那几个女人的眼中看见了嘲笑,冬生落魄的样子让她在人前失了颜面。 一路无话。 当冬生告诉她今天挣到了一百元钱时,冯朵依然无动于衷,没有一丁点高兴,她冷冷地说:“今儿有明儿无的日子有什可么高兴的?”说完便回卧室里躺下了。 冬生换下衣服洗了手,去做晚饭。 很快冬生就明白冯朵儿的担忧不无道理,半个月过去了,他只做过那一个活儿,这样下去难以糊口。 冬生着急,不敢懈怠,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坚持去劳务市场等活儿。 这天早上起来天就是阴的,灰暗的天空令气氛更加沉闷,冬生依然来到市场里,今天来揽活儿的人很少,这样的天气正是休息的好时机,雨天能找到活的机率是只占了平常的五分之一,所以大部分人都借由子放松休息了。 冬生不想休息,休息他又能做什么?他不想回到那个空落落的家里等着被冯朵数落。 雨很快就淅沥淅沥地下了起来,人们四处逃散躲避,冬生躲在屋檐下出神儿,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真是滑稽可笑,活象一只丧家犬般惶恐无助。 “这湿冷的鬼天气去喝杯酒暖暖吧,”边上的人招呼冬生。 冬生摇摇头懒得回答。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去,他贴着墙根蹲下来,使自己的身体能够有一些支撑。 片刻便觉得后背凉凉的,雨水已浸透了衣衫。 第039章 就在此时,市场上来了个找力工的人,要急着去搬货。 劳务市场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又不是力工,谁也不愿意顶雨去干活儿。 冬生顾不上许多了,他急着找活干,便不管是不是木工活儿了。能挣钱就行,一个大男人不能几天都拿不回家钱。 “我去,”冬生连是什么活什么价都没问便跟着那人走了。 骑自行车过了两条街就到达了搬货地点,是一个小手工作坊厂,院里简易棚子下堆着大垛的袋装水泥,雨棚子正滴答漏着雨,冬生的工作是要把这二十几袋水泥扛到楼上去。 “几楼啊?”冬生这时才想起来问, “七楼,” “扛一袋多少钱?”冬生又问, “市场上扛沙袋不都是一元一袋吗?”这人反问, “人家一元一袋最多不超过四层楼,你这可是七楼啊,”冬生争辩着, “扛一袋一块五,”冬生要价, 这人想了想还了价:“一元二一袋吧,一共二十袋,要快,不能歇,这雨就要淹着了。” 一元二就一元二吧,冬生下定决心要挣这钱,他提了提裤子,扎紧裤带,穿好长袖外套开始搬运。 水泥每袋100斤,冬生每次扛一袋,一口气连着搬上去三袋,便开始喘粗气,动作也慢下来。 又艰难地扛上了两袋后,冬生累得不行,扶着墙在那里休息。 “别停啊,眼看着雨都浇上了,泡上就毁了,”雇主着急地催促着。 没办法,冬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搬运,可他毕竟不是力工,这种纯出力气的活他没做过,即使年轻力壮没有长久的历练也做不来,很快便瘫软下来。 “加速啊,你倒底行不行啊?白长这壮实身材,”雇主唠叨着。 冬生觉得双腿很沉很累,肩上的水泥越来越沉,仿佛要把他压垮下去,他拼命地张大嘴巴呼吸却还是觉得气不够用。 冬生缓慢艰难地搬完了十袋,他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因为拼命用力头被胀得又大又晕,膝盖也酸酸胀胀得麻木,忽然觉得腹中一阵恶心,想要呕吐,立刻坐到地上舒缓了一会,雨水混着汗水自脸上淌下,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头发里冷滋滋地冒着寒气。 冬生感到十分难受,接下来的十袋他不想再扛了,便坐在地上思量怎么开口和雇主讲,正逢雇主从屋里出来巡视:“才搬完十袋?不能干你逞什么能?干了一半就想撂挑子是不给钱的,不但不给钱你误了我事还得赔钱给我呢。”这个人气急败坏地骂道。 作坊里一群人出来看笑话,都笑着问在哪儿找这么个白痴,这感觉就象在围观一只待宰的动物,非看到他被刺杀得鲜血淋漓痛苦不堪方才觉得尽兴。 被众人围着观看嘲笑,冬生突然来了股牤劲儿,他红着眼拼了命地奋力扛起水泥袋子往楼上运,他心里认定就算累死在这儿里也要把货搬完,不能让人看不起,不能让人捡了笑话,也不想回去受冯朵儿的白眼,更主要的是不想白搬了十袋。 磕磕绊绊地终于搬完了二十袋水泥,冬生觉得这过程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身体像被轮子碾压那般疼痛,每一寸皮肤都像要炸裂开来,腹腔里似乎已经不是内脏了,而是一团滚烫的烈火,烤得冬生就快要晕倒。 雇主扔给冬生二十元钱。 冬生急了:“不是说好一元二一袋吗?” 第040章 “你搬得太慢了,你看这都中午了,我当时是不是说要快?”雇主生气地说, 冬生象受了莫名的污辱般发疯似地喊:“少一分都不行,要抵赖?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冬生把这些天的郁闷统统发泄出来,他用力地咆哮着:“我豁出命来干活儿,也可以豁出命来打仗!” 雇主见冬生这般情形便说:“不是不给你,没有那四元零钱,给你一百的你能找得开吗?” 冬生翻遍衣服也没找出钱来,他低声吼道:“你去破开来给我!” 雇主冷笑:“我时间宝贵得很,哪有空去破钱,我这院里伙计有的是,就是因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得不找力工来搬运。” 冬生听得半信半疑,他拽过那二十元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雨停了,冬生的衣服在搬货时早已湿透,他骑着破自行车直奔家里,换下湿衣,烧上热水,洗了澡,觉得舒服多了,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晚上,冯朵正在忙着做晚饭。 有人敲门,冬生强打起精神去开门,是秋生来了。 冯朵热情地招呼着,忙活的又添了两个菜留秋生一起吃晚。 自从冬生搬来市里秋生只来过家里一次。冯朵一边给秋生夹菜一边说:“秋生啊,这次张皓上学多亏了你,你在市委上班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想办法拉扯拉扯你哥,他半个月只挣回一百元钱,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秋生此次正是惦记冬生的工作,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的,听冯朵这么一说,便说:“我想起来我们办公室副主任,孩子上高中,想要个带书柜的学习桌,商店里竟然没有中意的,你若有把握能做好,我明天就介绍你过去。” 冬生一听来了兴致,饭也顾不上吃了,拿了笔纸开始绘起草图来,修改了几次后将图纸给了秋生。 秋生第二天上班便为冬生联系下了这个活。 冬生第三日便进了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家。 一百多平的住房装修相当考究,整体色调搭配协调美观,家具用料十分华贵。孩子的房间分为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间为书房,书房里已经有了一列红褐色的书橱和一张较大的写字台。 冬生建议把大写字台换掉,结合转角做一个带书架的角式书桌,左上部设计成层层递减透明栅栏十八格书架,书桌两侧各为四组抽屉式书台,右上部是带门的上下两层四隔的柜子,这样一来不但把空间利用得恰到好处,还方便孩子翻阅查找。 副主任说你看着做就成。 经过了半个月的打制,这个匠心独具的书桌做好了,副主任一家赞不绝口,特别是孩子很喜欢,副主任给了冬生1000元钱做为报酬。 冬生说:“不成,怎能收这么多!” 副主任说:“不多,你这工艺市场上买不到,值这么些钱!” 冬生收下钱,心中欢喜,他相信了好技术和过硬的本领是能够创造价值的,挨饿的都是每个行业里混水摸鱼的人。 第041章 回到家冬生把1000元钱都给了冯朵,果然这次冯朵很高兴。 一千元抵得上以前两个月工资了,冯朵乐得合不扰嘴,只是她没有夸赞冬生的木工技艺,而是夸赞起了秋生:“还是人家秋生有能耐,在大机关里面工作就是了不起!” 冯朵没有注意到有一丝失望和不满在冬生脸上悄然掠过,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兴奋地说:“今天正好是周末,叫秋生来家吃饭,我做几个好菜谢谢他。” 冬生冷冷地说:“秋生那么忙哪能每周都来。” 冯朵这才注意到冬生的不悦,她娇嗔着笑道:“那好,我今天做好菜只管犒劳你!” 冬生觉得这话挺受用,露出了笑脸。 秋生这天突然想起了朱健,觉得好久都没有联系了,这两个月只顾忙着冬生的事了,似乎有些想念,这感觉秋生也觉得怪怪的,他一想到朱健一个人在塔西人地生疏无依无靠就顿生怜悯,毕竟是自己的家乡,朱健来这里工作他还没有正式地好好欢迎一下呢。 尤其上次在冬生家里回来后,秋生感觉到了家的温馨,也就更担忧朱健的孤单与无助,他给朱健打电话,约她周末来宿舍吃饭。 怕只两个单身男女在一起彼此会不自在,为了避免朱健尴尬秋生还约了小田,三个年轻人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看看电视打打牌,这样就会自然了许多也符合情理。 当秋生把小田介绍给朱健时,朱健迟疑了几秒后热情地打了招呼,之后的整个过程朱健都心不在焉忧心冲冲的样子。 秋生做了朱健爱吃的水煮鱼和锅包肉,还特意为她打包了兰州抻面回来,朱健也只是以减肥为借口随意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中途她去了趟卫生间,小田对秋生说:“你这女同学挺漂亮的,怎么没考虑进一步发展啊?” 秋生悄声对小田说:“你是不知道她上学时什么样子,要是看到她以前的样子,保准会雷得你吐血。” “有这样的事?”小田疑惑地问。 秋生在抽屉里翻出了上学时与朱健松籽的合影。 “这是同一个人吗?”小田惊呼,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土肥黑啊,难怪你对她难以动心,”小田无所顾忌说道,两人笑得停不下来。 朱健回来看到了桌子上的照片,又看了看两人那鬼魅的笑容,心里明白了,她杏眼圆睁嘴角翘起,恨恨地说:“你们俩个坏人!” 小田则直言道:“一个人能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必定有强大的毅力在支撑,我真是很佩服你了。” 三个人又随便聊了些电视电影及当红明星的八卦后便散了。 秋生对朱健说:“我送你回去。” 小田接话:“还麻烦你一趟干嘛,我正好顺路,我送她回去。” 朱健笑道:“你们都省省力气吧,我是跆拳道黄段,你们俩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安全得很。” 小田再一次被震惊,秋生站在门里笑着送走了他们。 第042章 到了晚上,秋生还是给朱健打了电话,朱健低沉着声音说:“我早都到家了,这会子要睡下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压抑又沙哑,似乎有感冒的鼻塞音。 秋生忙问朱健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朱健说没有就是累了,秋生说:“下午时你就一直心绪不宁强颜欢笑的,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能帮上忙。” 电话那端朱健的语气突然明朗了起来,她笑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总给我安排相亲,烦着哩……” 秋生听到这些心里一阵抽动,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与不安,表面上却无比镇静地说:“相亲你便去看嘛,你一个人在外面早点有个家也好,不过处对象前得先让我把把关,我同意了才处得。” 电话那面却沉默了。 秋生打破沉默:“家里总是为我们考虑太多,你要理解父母的苦心,” 朱健回:“你就够啰嗦的了。对了,刚才有小田在,他和你又是同一个科室的,我也没好问你工作上的事,你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秋生应和:“外面看风光体面,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一年多了连一份正经材料都没写过呢,我学建筑的也就罢了,可就连小田这个学中文的正规军也都没有摸到笔呢。” 朱健安慰道:“我也一样,刚毕业的年轻人,在单位做的都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了,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做,慢慢就好了。” 临放下电话前,秋生嘱咐朱健:“马上要入秋了,塔西是北僵,秋天凉得很,你可得注意加衣服。” 放下电话,秋生才安心睡去。 冬生依旧每日蹲劳务市场,慢慢地活多起来,他也会与其他的木匠一起搭伙做活儿,有时也会有老顾客推荐的人找过来,总之温饱不成问题,活儿好的时候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 这天,同样在市场上蹲活儿的木匠老费一早来后就在劳务市场里四处张罗,寻找经常与他搭伴的几个木匠,说是昨晚铁总往家打电话了,有个大活要做,得需要四五个木匠呢。 老费他们几个经常被包工头叫去做大活儿,来这里蹲活儿的大部分人也都和一些工程队有联系,他们只在没活儿的时候才来这里等着,并且小活儿不干。没名没路子的人便也能乘机捡些个漏儿做几个人家看不上的小活儿。 老费巡摸了一圈,来到冬生跟前儿粗声粗气地问:“你?想去不?” 这样的好事冬生怎能不想,不过他不敢相信幸运这么容易就掉到他头上,便战战兢兢地问:“只人去就成了吗?不用交钱吧?” 老费用快一拍的语速说:“交什么钱,你去了就只管做工,我叫上的人都是好手,信誉早就赚下了。” 原来,老费是看中了冬生有过人的技术,能在整体活计中挑大梁,便把他挖了进来,尽管与冬生关系还很生疏,尽管有那么多想加入的木匠巴结讨好,老费还是选择了冬生。 第043章 老费领着冬生一行五人来到了施工现场,确实是一个大工程,是一座商场里整个楼层的装修。 早有工头等在那里,交待布置了工作后,老费他们几个人开始正式动手开工。 监工的人每天会来几次,备备料子,看看进度,中午的时候会把饭送过来。吃过饭只抽一支烟的功夫,便又开工,这样紧张地做了半个月才完工。 “再把那些毛边毛茬子拾掇拾掇,一会儿铁总亲自来验收,”监工的喊着。 老费领着大伙继续做着收尾的工作。不一会儿,只见一伙人拥着一个穿戴考究气度不凡的人走了进来,这人进来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四处巡视。 老费连忙面带笑容迎了过去:“铁总,您看看哪还不满意我们再修理。” 铁总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自顾往前走着察看,他走了两圈后停了下来,一挥手,边上的人便把手包递了上来,铁总打开手包抽出一沓钞票,慢悠悠地说:“做得还可以,这是八千元,拿去吧!” 这么痛快就付了帐,几个木匠高兴得蹦了起来,八千元钱五个人分,每人分到了一千六,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啊。 冬生只收了1500说凑个整,留下一百元钱给老费买烟抽,老费也没推辞,只说了句下次还叫上你,其余三人见状也效仿着只收了1500。 “张冬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生听到铁总的问话惊疑他怎么会认识自己,盯着铁总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谁知这一细看,冬生着实吓了一跳,原来这铁总竟是瓦拉尔的铁蛋。 铁蛋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数年不见模样已经大变,三十多岁的他身材发福,脸也比以前宽了一圈,言谈举止气派十足,整个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老板,难怪冬生认不出来。 看到铁蛋的发迹与自己的落魄,相比之下冬生羞愧难当,只说了句:“下岗了,一言难尽啊!” 铁蛋将旁人打发走,只剩下他与冬生两个人,铁蛋平静地说:“以前我也是这个样子给别人打工,什么活都干,我没什么技术,干的大多都是出力气的活儿,吃尽了生活的苦也没挣下多少钱,后来我自己摸着了点路子,又幸得贵人扶持才有了自己的公司。”铁蛋描述得简单,但冬生却能感受到这其中所受的艰辛与苦痛,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竟惺惺相惜起来,一下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冬生问:“你不是姓赵吗?怎么还叫成铁总了?” 铁蛋笑道:“没人知道我的大名,行业里都这么叫,就叫开了。”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些家常,冬生得知铁蛋依然单身一个人住在公司里,更觉出他的不容易。 “你去哪?我送你,”分别时铁蛋问冬生,忙了这些天,终于可以歇息了,此刻冬生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铁蛋便开车把冬生送回了家,冬生邀请铁蛋上家里坐坐,铁蛋想了下说:“我还有事,改天吧!” 第044章 冬生回到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半是因为又挣到了一笔大钱可以支撑几个月的生活费,一半是因为铁蛋的今非昔比震撼到了他。 惊喜、羡慕、焦虑、无奈等等情感揉和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令他万般难耐无法释怀, 他对冯朵说:“原来这些天雇我们干活的铁总就是铁蛋!” “是那个话都说不完整,人前从不敢抬头的铁蛋?”冯朵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如今可是出息得很,和从前判若两人,别说你,恐怕镇子里也没人能认出他来。”冬生一边与冯朵搭话一边把脚放进热水盆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冯朵拎起水壶又为冬生加了些热水:“这下好了,有他的照顾以后我们的活儿少不了。” 冬生微微睁开双眼:“铁蛋说了,以后只要有木工活儿就找我干,还说我可以直接加入他们的工司,底薪2000元,看效益还有奖金分红。” “真的?这可比在市场上蹲活儿强多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不好过。”冯朵兴奋地说。 可马上又是一副失落的神情:“唉,一个穷小子,谁能想到如今竟要靠他吃饭了,不过他照顾照顾咱们也对,也算报了当年你爷救他的恩情了。” 冬生双目紧闭不吭声。 他心里烦闷,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初中辍学谁都不看好的铁蛋竟能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正规国家工人,又有着精湛的工艺,怎么转眼就成了铁蛋的脚边石,冬生越想越气,他唿地一下子起身,将脚下的水盘端起来走进卫生间,用力地把水泼进马桶。 秋生住在市委招待所里,在食堂吃过早饭来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接回热水后还有点时间,秋生便看了会时政报纸。不一会儿同事们陆续来了,秋生起身走出办公室,迎面遇到走过来的科长 “张秋生,你干嘛去?”科长问, “我去材料室把咱们科的纸张笔墨取回来,”秋生回 “叫别人去取吧,你跟我来!” 秋生跟在科长后面进了办公室。 “老郑,你把石副书记的讲话稿交给秋生来写,他写好后你负责把关,他若完成得不好,帐要算你的,”科长吩咐着二秘。 老郑瞪着双眼反问道:“你真的觉得这样做妥当吗?他一个从没摸过材料的人直接来写领导的讲话稿?出了问题别说你这秘书科科长担不起这个责,就是市委秘书长也逃不脱干系。” “所以才要你把关嘛,年轻人总不锻炼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咱们得培养接班人嘛,这是事关人才延续的千秋大大计。” 老郑心有不甘又不好当面拒绝,慢吞吞地将材料交给了秋生。 秋生没做过写材料的工作,不知怎么下笔,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科长又急匆匆地走进来命令:“下午市高官去贫困企业走访慰问的活动,张秋生你随我一起陪同参加。” 第045章 这回一屋子人的眼睛都亮了,那里面写满了惊奇与疑惑,陪同领导参加活同一般都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最多时候带上秘书科科长和秘书科里的大秘,一个排在最末尾的小秘书怎么有资格陪同领导出席活动? 秋生更是如坠九霄云雾。 科长解释道:“有一些物品需要随行人员搬运,到时候眼里有点活儿,腿脚麻利着点。” 科长对秋生交待着工作,这回秋生明白了,好事情怎么可能轮到他呢,走到哪里做的都是打杂的事儿。 下午时候,一行人陪同市高官走访慰问,秋生搬运着为随行人员准备的水、伞、毛巾等物品,远远地跟在后面等着吩咐,需要时科长便向他来要物品。 书记耐心地察看企业的生产车间,认真地听企业负责人讲述,了解企业经营现状,询问现阶段的难处。 接下来要去会议室详细了解企业发展规划。 在车间回廊转弯处,书记正迎头遇见走在队伍尾巴的秋生,书记轻声问道:“是张秋生?” “是,”秋生紧张起来, 书记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边低声说:“去把我的眼镜拿来,” 秋生片刻没有犹豫,直接冲到停车场,找到了书记的专车。 司机仍在车里侍命,秋生这才意识到由于紧张没有问清书记需要的是什么眼镜,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折回去问了,若是拿错了便麻烦了,出了丑不说,还会让人认为这么点儿子事儿都办不明白,简直也就没什么用了。 秋生很害怕,这件事做不好,恐怕秘书科也就待到底儿了。 秋生胆颤心惊地问司机:“书记的眼镜在哪里?” 司机横着眼扫了下秋生,打开车内匣屉将眼镜拿了出来递给了秋生,秋生快速地返回会议室,在众人注视下健步走到书记身边,把眼镜交给了书记。 还好,接下来一切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经过反复修改,秋生写的稿子总算通过了。 从此秋生开始接触文件资料工作。 秋生聪明又肯下功夫学习,没多久各类文体写作便运用自如,文字材料处理得得心应手,工作能力有了很大进步。 秋生最大的性格特点是热情宽容、乐于助人,这个特点对他的人际关系很有利,加上科长的扶持提携,秋生成长的很快,在秘书科的位置一越升到了三秘。 小田不解也不满:“我来得比他早,比他擅长文字工作,为何提拔重用的却是他?” 科长是这样解释的:“张秋生悟性好,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关键是他人际关系协调,我们做秘书工作的不仅仅要求肚子里有货,与人打交道的本领也是主要的,在这点上张秋生分寸把握拿捏得不错,秘书工作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啊。” 最后科长拍了拍小田的肩膀说:“年轻人,要沉得住气,这江山都是你们的。” 小田说不出话来,四秘五秘互望了一眼,都低头忙工作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秋生每日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他原本就不计较不抱怨,总是与人为善,委以重任后,他每天仍然尽可能地多做工作,总是抢着分担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这日他路过行政处,又听到有人在议论别人:“听说很有门路,秘书长都得掬着……” “究竟是哪路神仙还摸不准,这水藏得太深啊……” 第046章 几人看见了秋生,停止了议论。 “早上好,今天天气好凉爽,都加衣了没有?明天还有降温呢,记得多穿些衣服,”秋生热情地打着招呼,自然地和同事们交流情感,同事们也都笑脸相迎,关切地嘱咐秋生一个人在外生活更要注意身体,吃饭不能应付。 人与人之间互相关心彼此问候,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秋生很满足于这样和谐友善的人际关系。即便遇到别人转过脸去冷漠相对,秋生也还是会热情地打招呼,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可是大学里的“求必应。” 冬生在铁蛋的公司里干了快一个月,他学会了象别人那样恭恭敬敬地叫“铁总”,也熟悉了铁蛋公司的业务。尽管铁蛋说叫铁哥就行,可冬生知道分寸,他知道眼前的铁蛋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靠别人垂怜过日子的穷小子了,这是给他提供生活来源的能人。 中秋节前,铁蛋为员工发放了节日福利,每个人都分了月饼、水果和猪肉,冬生想着铁蛋单身在外,一个人过节未免太清凉了,便邀请铁蛋晚上来家里吃饭:“鸡鱼都买好了,你来家尝尝冯朵儿的厨艺,秋生和夏生也过来,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闹地过个节多好,”铁蛋想了想,笑着点头。 中秋节,一个寓意团圆的节日,月满人丰,收获的季节却也让人感到悲凉,冷风、落叶、枯草、归雁、连同逐渐缩短的日照斜阳都在静静表达秋的潦落与凄凉,让人不由得想到了冬天的寒冷。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日子秋生想到了朱健,本想与她一起过节,无奈哥嫂的盛情不好拒绝,毕竟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才合情理,下班后便去了哥哥家。 冯朵在厨房忙碌,桌子上已经做好了两个菜,秋生换下鞋便去厨房帮嫂子忙活,夏生因为还有晚课便不来了,冬生往饭盒里捡了几块鸡肉和排骨,提上葡萄和香蕉给夏生送去学校了。 这个时候铁蛋来了,尽管已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冯朵还是吃惊不小,眼前这人哪还有一点儿铁蛋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士,身上透露着成功带来的优渥与自信瞬间令冯朵眩晕。 “铁……总……”她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还是象以前那样叫我铁蛋哥吧!” “那好,铁蛋哥,你先坐着喝点茶水看看电视,菜马上就好,”冯朵激动又羞涩地招呼着铁蛋。她虽已结婚生子,却还是明艳少妇,言谈举止中时而流露出少女的羞涩与懵懂,令铁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代,想起那时候自己为冯朵着的迷,那些藏在心中很久最后却丢在风中的情话,铁蛋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看着昔日的意中人如此这般体贴热情地为自己倒酒夹菜盛饭,铁蛋的心热乎起来,那些过往与充斥在自己世界中的恋情被一点一点地拾起。 “哇!这锅包肉好酸,”铁蛋发出了评论。 “铁总不喜欢吃酸口,记得下次少放醋,”冬生说着为铁蛋夹了块红烧带鱼。 “不,这味道挺好的,”铁蛋笑着说,这感觉同他此时的内心一样,酸酸的却有着那么一丝甜蜜幸福。 第047章 几杯酒过后,铁蛋对秋生说:“咱们镇子里就出了你们这几个大学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如今又在市委这样重要的机构里工作,前途远大啊。” 秋生谦虚回:“哪里,象铁哥这样能扭转乾坤白手起家的能人才算英才呢!我辛苦一个月挣的恐怕都没铁哥一天赚得多。” 铁蛋端起酒杯:“赚得再多终归俗人一个,也要靠政策吃饭,你在政府部门消息灵通,知道了什么政策上的规定提前透漏点给我,我在这里就拜托你了。” 秋生答应着,与铁蛋碰了杯喝下酒。 第二天秋生接到了朱健电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才是赏月的良时,朱健请秋生吃饭,也算对秋生上次饭局的回请。 到了朱健的住处,秋生吃惊不小:“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房租很贵吧?” 事实上房子不仅大,室内设施家具摆件看上去也比较华贵。 “还行,你知道我从高中时就做兼职,一直没缺过零花钱,住得舒服才有精神工作嘛!”朱健俏皮地答。 从茶色玻璃转柜里取出咖啡为秋生冲上:“做饭我不在行,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我请你。” 秋生顺着阁楼上去,缓台处有一扇小门,推开竟直通楼顶平台,真是一处宽阔闲逸之处:“想不到你屋里居然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不如在这里吃烧烤,等会儿月亮上来,登台望月,璀璨碧空尽在眼底,古人赏月也莫过如此。” 秋生提议,得到了朱健的赞许。 见天色还早两人便一起上街买食材和炭火去了。 朱健不但买了烧烤用的食物材料,还给自己买了换季的衣物。 “你是不是也没有秋天的衣服呢?”朱健问秋生。 毕业时秋生的行李物品都托运回了瓦拉尔,这边确实没有,朱健便帮他也挑选了几件毛衣外套一并付了帐。秋生本想付帐来着,一听数额吓了一跳,一个月工资,他退却了。 回来后二人切肉洗菜引火一通忙活儿,终于在夜色降临时支起了六脚木台方桌,摆上香喷喷的肉串儿、水果、月饼,就着月光饮酒吃肉,竟有一番月光照在金樽里的意境。 此时此景秋生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样的烧烤派对不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人多才热闹啊,朱健为何单单只叫了他,难道她?……不对不对,一定是因为她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要好的同事,所以才只叫了他这一个朋友的。 秋生注意到朱健的手腕上还带着那年旅游时他送的水晶手链,她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么个并不贵重的便宜货?难道她真的有意? 快别乱想了,朱健虽然外观上有了变化,可是多年的粗犷性格哪能说变就变,一定是她戴上去就没怎么留意,所以也就没顾上换下,秋生这样想,也就平静了。 圆润的亮月象一块皎洁的碧玉在天空挂着,细细观望,内里一丝丝灰暗的阴霾恍若天庭里的玉树楼阁,令人遥想起那个与月亮有关的神话。 空中似有缕缕阴云缠绕,时而飘忽,时而沉静,有时象一块纱一样将月亮完全遮住,只露出点点亮黄,有时又大朵大朵地堆卷在一起形成奇怪的图案,诡异、变幻、炫影,让人不经意间便感受到了神秘的自然力量。 地面林立的楼房在夜色中俯望下去象各色奇异的巨石,阴森地张开着棱角,在点点灯光晕映下又如同濒死的怪兽,嘴角吐着腐蚀的气息,隆隆的汽车轰鸣中偶尔飘过几声尖亮的火车汽笛,这清脆悠扬的汽笛声一下便能将人带入无限的回忆与瑕想中。 秋生又想起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去南方浏览的时候,那时的朱健傻大黑粗,而眼前的朱健,温和秀美。 此刻她不说话,时而笑笑,时而安静地坐在那里发呆,听不到她的讲述,她的快乐,哪怕是抱怨的话都没有了。 秋生忽然感觉好象不认识她了,她是朱健吗?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以前那个和现在这个哪个是真实的她?自己到底是喜欢以前的朱健还是现在的朱健?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秋生不知所措神魂颠倒,他也弄不明白了。 此刻,朱健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秋生忽然有种想要逃避的念头,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便匆忙告辞回去了。 冬生发了工资,将近三千元,确实不少。他想给夏生五百生活费,可冯朵却沉了脸:“咱们才买了楼房新开了店面,没什么积蓄了,孩子上学要用钱呢,得留些余钱备着才是,眼下你虽挣得不少,可也不是稳定的经济来源,是靠人家恩泽过日子的,谁知道哪天就一分也挣不来了呢。” 冬生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上学是姐姐挣钱供的,如今他成家了也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关心一下弟弟妹妹,眼下只有夏生还在读书经济没有独立,便想着尽点哥哥的情分。可冯朵的一番话听着又不无道理,他不好反驳,虽心里不甚乐意,嘴上也没言语,这件事便罢了。 秋生那日从朱健住处回来后,便没怎么联系朱健,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捋捋来龙去脉,想来想去并没有理出个头绪,没有任何的细节根据能明显说明朱健是对他有意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她的,若不然这些天脑子里怎么会全是她?可朱健对他究竟是种什么情感,他捉摸不透,他觉得现在的朱健对他变得冷淡了,很少主动联系自己,就是见了面也是忧心冲冲的样子,少了以前的真挚。 可即便朱健再怎么和从前不一样,对自己还是不错的。秋生看着朱健买的毛衣,这是鄂尔多斯纯羊绒的毛衣,这么贵的价格秋生可舍不得给自己买,朱健就那么轻易地、随便地、自然地为他买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秋生有些激动,转念一想,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对待好朋友向来都是这么慷慨的。 秋生就这样反复地琢磨,头都想痛了也没个所以然。 第048章 眼下已是冬天了,北僵的冬天特别寒冷,也不知朱健能否适应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送她一件羽绒服过冬吧,也算是礼尚往来。 秋生便去商场里选了件新款加厚的女式羽绒服,他偷偷记过朱健的衣服号码想来不会错。 周末约了朱健来家里,朱健在电话里淡淡地问:“还是带上小田一起吗?” 秋生忽然觉得气息急促了:“没,没有小田……” 朱健笑着答应了。 当秋生红着脸把羽绒服送给朱健时,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健竟那么随意地收下了,没有一丁点推辞,惊喜,感谢,也没有任何过多的话语,就象是收回一件原本就是自己的东西一样,秋生更没了主意,他是费了很大劲才主动送女孩东西的,又是经过自己那么精心的对比挑选才买下来的,朱健她居然把这件事情看得如此云淡风轻,想来定是心里压根没那个想法。 秋生不免有些伤心,也抑郁寡欢起来,他用言语试探朱健:“新年你去哪里度假?” 朱健平静地说:“自然是回省城与父母一起过年。” 秋生戏弄道:“没想过去男朋友家或是带个人回去?” 朱健的脸有些发紫,许是天冷冻的,也可能年底工作忙休息不好,也或许是没有化妆打粉,原本暗黑的脸膛露了形。 朱健颤动着嘴唇:“恐怕等你有了女朋友我的这个人都不会出现吧。” 秋生还没来得及分析朱健这语序颠倒话的意思,朱健便已经打开房门出了屋。 一九九九年春节,张德顺一家团圆在瓦拉尔他的老房子里。 春生带着尹老太和崔叔在腊月二十七最先回来的,崔叔经过两年的治疗调理身体已经恢复得较好,生活基本能够自理了,还能做些简单的家务。 两天后,秋生带着夏生也回来了,夏生也是细高的个子,短头发,小方脸,高三的寒假一直在补课,紧张的学习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与当年的春生一样不爱说话,肥肥的阔腿裤搭配着中性夹克服,使她看起来象个男孩子。 “我年前给你买的花棉袄和牛仔裤怎么不穿?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这么大的姑娘怎么不知道美呢?难道是学习累傻了?”春生笑着调侃着夏生。 夏生也不解释,只是羞涩地笑了笑。 秋生说:“这算什么,我有个女同学大学里整个黑粗的女汉子,毕了业才知道打扮,腰也细了,脸也白了,姿态也婀娜了,夏生可能和我这同学一样,成熟晚,大些就好了。” 大伙哈哈一笑,夏生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断地低头又抬头显得局促不安。 铁蛋开着轿车拉着冬生一家三口在大年三十这天赶回来了。铁蛋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从后备箱里拿出酒水、鱼肉送给张德顺,便一路径直向镇子西头开去,车子在镇里最西边那片林木繁森的坟场停了下来,这片场地似乎更宽阔了,四周边际扩展开了许多,靠近路边的树丛却比当年稀疏了不少。 铁蛋找到了父亲和奶奶的坟,摆供、烧纸,说上一番痴话,又在内里绕过一圈,找到了张喜来的坟,同样摆供烧纸,磕头,做完这些方才回了家去。 岁月荏苒,铁蛋娘的额头嘴角起了深纹,发间银丝闪烁。她日子好过了,精神却没有头些年那么足了,走起路来步子似乎很沉,两只鞋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看到了儿子她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双腿飞快地在屋里屋外移动,以致于这嗒嗒声的节奏快而紧密,象运动会上激荡的鼓点。随着步履飞快旋转的还有她身上那件紫红色的金丝夹袄,红通通的金光中透着微弱的紫,象极了夏日雨后天边的那抹晚霞。 山已并非昔日貌,人又岂是旧时颜,在覆着厚厚白雪路上玩耍着的孩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如同飞旋在林间的小鸟,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集结在树梢,人们觉得他们一直都在,却忽视了它们并非是昨日的那些鸟。 这世上的一切都在孜孜不倦地进行着新陈代谢,有人出生,有人成长,有人老去,无人能逃避得了。 张德顺也不例外,四代人欢聚一堂的喜气转眼就被忧郁覆盖,过不了几天,这个院落里就又剩下他一个人,以往拥挤不堪的庭院飘荡着他落寞的身影,他孤苦、愁怅。 55岁的他开始思量起晚年的日子,儿子们必定是不能再回来生活了,秋生将来也是要在市里安家的。 冬生,一想到冬生张老汉的心口就揪着痛,他一直偏爱的长子,从小就捧着疼着,把自己最看重的“衣钵”也传给了他,这“铁饭碗”咋能说没就没了呢?张德顺想不通,怎么想怎么憋屈,没有稳定工作只能东讨西挣地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年轻时有力气尚且可以,老了可怎么办呢?张德顺为冬生担忧。 闺女的日子过得好坏无甚关系,好了便好,能借上力更好,不好也就随她去,那是她的命。 可儿子的事不行,那是实实在在自家的事,是和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 他为冬生悬心,想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便转念又将希望寄托在秋生身上,他一面将春生给的钱留起来秋生将来娶亲用,一面给秋生敲边鼓,说谁谁家的儿媳妇不孝,虐待老人,娶媳妇可得长眼睛瞧仔细!若是娶个牲口回家还不如打光棍。 秋生没有女朋友,自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是冯朵听着却吃了心,感觉不对味儿了,觉得老公爹是有意点拨自己,这两年冬生下岗在市里买房租店铺手头一直不怎么宽裕,过个年节的也就没顾上孝敬张德顺,老头子想必是挑她理了,可话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吧?怎么牲口了?怎么虐待老人了? 冯朵想着就来气,大年初一就回了娘家再没过来。 第049章 皑皑白雪间散落着红色的炮竹碎屑,家家户户门窗上贴着烫金的福字对联,五彩挂钱随风招展,使冬日景象里的节日更加隆重喜庆。 人们习惯性地彼此串门儿拜年,乐呵呵地说上几句吉祥话。 春生走出家门,这个从小长大的镇子里却没有十分想去的人家。 过去代表着瓦拉尔权力与地位的乔家大院,此时已是人去屋空。 厚厚的积雪象一张白毯般平整严实地铺满了院落与屋顶,雪中突出了几块堆积的杂物,象是白毯上放置的点缀,使整个院落看上去没有那么空了,却依然掩饰不住这里的清冷与寥落。南北五座房子门窗紧闭,墙上的贴砖已经起了皮,像是久经沧桑老人脸上的褶皱。 春生在这里没有过多的流连,只在门前瞅了几眼,她心里很酸,往事在眼前翻过。 没人也罢,物是人非,进去还真不知说些什么。 便转身去了项四海家,可惜项四海今年也没有回来。 最令秋生兴奋的是松籽回来了,虽然镇子里也有几个从小一起玩的伙伴,但终究抵不上与松籽的情谊,松籽是伴随着秋生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走来的知已,这感情比兄弟还深。 松籽也很兴奋,虽然留校工作了一年多,可第一眼给人的感觉还象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般天真无邪。 两个人结集了几个初中同学一起看望了当年的班主任,然后便轮番做东吃请,打牌K歌,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大年初五,两个人才有机会单独吃上一顿饭,一起聊了聊高中同学的现状,又相互询问了大学同学的情况,松籽拨了拨烤着羊腿的炭火:“说起咱这些大学同学,有一个人不能不提,这个人绝对会让你震惊到眼球掉出来。” 松籽夸张地用手比划着,秋生疑惑:“噢?难道还有人比朱健的变化更令人震惊的?” “对,就是朱健,你……知道了?”松籽惊问。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毕业也分配到了塔西市工作,不过整个人大变样,现在就是一个窈窕淑女,不仔细看估计你都认不出,”秋生笑着描述,脸却突然红了。 “她在塔西?”松籽沉思片刻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她还有比外貌更令人惊讶的事呢,想必你还知道吧?这件事估计学校里没人知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秋生一脸迷茫:“她发生了什么事?” 松籽将嘴里的肉用力咽下,又吸了口气:“她……她好象是……是省高官朱开复的女儿。” 秋生如同被当头棒喝般晕眩起来,那感觉仿佛一下坠入了九霄云雾般迷糊旋转,他用手托住额头,静静地舒缓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信?朱健,我们太了解的人了,大学时就是个土黑圆的傻妞,开始同学们都以为她来自贫困的乡下,没人好意思问及她家里的情况,她若是省高官的女儿,又怎么能来到这么个提不上名的小地方工作?……” 说到这里,秋生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感觉到哪里不怎么对劲儿。 松籽把杯里的酒饮尽,又倒了一杯,放下了酒瓶:“你不相信吧?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总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骗局,象做梦一般,可仔细想想,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松籽接下来便把怎么了解朱健的经过讲了出来。 松籽留校后最初的工作是帮助学生处派遣毕业生档案,朱健因为工作迟迟没有确定,档案一直没有发出,因为是关系较好的同学,在存档时松籽便留意了下,发现朱健在家庭成员关系填报很简单,父亲一栏里只写了姓名:朱启光,工作单位:泰莱县政府,其余职务什么的都没有写,恰巧和松籽一起工作的一位老师家是泰莱的,松籽便问他:“朱启光在你们县政府做什么工作?” 同事想了半天笑道:“虽说是个县政府,可也不算小,哪能里面的每个工作人员都被外界知道!” 松籽觉得有道理,老百姓们除了县长、副县长这样的大官其余的人也不会关注。 这同事忽然又说:“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县出了位关心群众疾苦,一心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县长,后来因为工作干得好一路升为副市长、市高官,就是现在咱们的省高官朱开复,这个事在我们泰莱人人都知道。” 松籽笑道:“你们泰莱人才倍出啊!” 这位同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传说他在泰莱当县长前就是清河市文化局一普通干部,爱好文学,好象用过一个笔名,叫什么来着……好象是叫启明……又好象不是,时间久了记不太清了……” 松籽对朱健有了疑问,对她的资料档案什么的更加关注了,为此还特意以学校爱心社团负责人的身份去朱健母亲姚玉莲的单位进行了外调,接待他的党务工作人员没说什么,但是眼里话中都透露着疑惑与嘲笑:“哈!大学里的社团组织跑这儿来调察姚玉莲,真够可以的,你这同志工作态度实在值得学习,不过话说回来,这还需要调查吗?”她“咔”的一声盖好了章子递给了松籽,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松籽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尴尬地笑笑。 “朱健的妈妈叫姚玉莲,省高官朱开复的爱人也叫姚玉莲,你说这能是巧合吗?怎么能这么巧?”松籽瞪大了眼睛望着秋生。 秋生的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失去了分析理解问题的能力,他低头思索起来,觉得朱健有些事情的确不大对头,可怎么也无法相信她居然有如此强大的身世背景,如若是真的,那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身处可以俯视一切的高处却可以象久居平地般生活,明明是一只大象,却把自己伪装成了蚂蚁,这需要何等的能耐,她的心机、她的耐力、她的智谋又是何等的高深,她象看笑话一样看着身边一群人挣扎忙乱,可以力挽狂澜却一言不发,她,打个手指,响声都能把别人的生活震碎,却假装成最不知情的无辜者,如若是这样,她,可不是一般的人。 秋生再无心吃饭,脑子里全是朱健的总总。 第050章 好不容易在家撑过了初七,假期结束了,秋生急忙返回了单位。 他一刻也等不了,这两天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装不进别的东西了。 无法工作,安静不下来,胸口象有一团滚烫的东西在燃烧,以致于每喘一口气都觉得焦热难耐,他想咆哮,想暴躁地与人吵架。被忽视被愚弄的感觉顷刻间向他袭来,将他压倒,使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若是别人他才不管她是神圣还是妖孽,别说是书记的女儿,就是当了王母娘娘都与他无关。 可这个人是朱健,偏偏是朱健,怎么就会是朱健,他内心深处中意的女孩儿,他刚刚鼓起勇气想要表白的女孩。 天色已晚,秋生却顾不得那么多了,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到了朱健的住处,他稳了稳情绪,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朱健一身运动装,头上裹着条粉红色的毛巾:“怎么说来就来了?刚回来就急着见我,想我了是怎滴?” 朱健把秋生让进屋里:“不过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你呢。” 朱健说着走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一个小盒子塞到秋生手中,秋生一瞧,是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 “送你的新年礼物,以后联系也方便些,”朱健轻描淡写地带过。 秋生拿出手机仔细端详着,有几分爱慕又有几分不屑:“抵得上我半年的工资吧?这种新式的玩意儿可不是我这等普通人用的,无功不受禄,我为何要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秋生黑着脸,令朱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转动着眼珠,故做轻松地说:“也没有多贵了,毕竟移动电话用起来比固定的方便很多,许多人都在用了,这就如同衣服鞋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再说,我从高中起就一直……” “是不是还想说你一直在做兼职?”秋生冷冷地打断了朱健。 朱健怔怔地望着秋生,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你究竟做的什么兼职,可以赚这么多钱,”秋生冷笑着在房间里环视:“这兼职真是太好了,可以住这么好的大房子……这跑步机不会是房东为你准备的吧?呃,你这身运动衣价格不菲吧!还有这咖啡机,恐怕塔西市买不到吧!兼职,呃,兼职真好!” 秋生扫了眼朱健的手腕:“这廉价的手串你还带着它干嘛?不嫌掉价吗!” 秋生反常的样子令朱健恐惧不安,她不知道秋生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一边揣摩秋生的心思一边故作轻松地缓解气氛:“也不全是兼职……哥姐生意做得好……就……” 朱健话还没有说完整就不知怎么说下去了,因为她发现秋生正愤怒地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象要喷出火来般税利尖刻。 秋生缓缓移动脚步,将朱健逼到了墙角:“你,是书记的女儿?” 秋生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颤抖着喉结,发出沙哑的问话,终于问出来了,他松了口气,用力地盯着朱健,观察她的神情。 秋生猜测朱健定不会承认,既然以前不愿公开的事儿,如今还是会断续隐瞒下去,自己算什么?人家凭什么要向你坦白?人家不想让你知道就会有一百个理由借口来应对。 另一方面,秋生又非常渴望听到朱健的否定回答,他真的希望朱健不是应付,而是实实在在地与书记没什么关系。松籽说的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哪怕机率再小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是!”朱健回答的声音虽小,但秋生却听得真切,如雷贯耳般令人发愦,他没想到朱健会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秋生后退了几步,感觉眼前的朱健很陌生,应该说从始至终他都不了解她,从不曾将她看明白,所看到的只是假象,这简直太可怕了,自认为无比熟识的挚友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自己全程都被蒙在鼓里象傻子一样,这不是朋友,至少对方没把自己当成朋友,还傻乎乎地想要和人家表白,真是做梦,人家何曾拿你当过一回事儿? 秋生觉得浑身无力,双退绵软地坐了下来,他感到朱健就象天边最耀眼的那颗星,是自己永远都无法触及的。 想着想着,秋生愤怒激动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委屈无奈,很委屈很委屈,突然想哭,这感觉就象有某种力量在强迫着他,强迫他与某个事物某种情感某个人进行残忍的分割,很疼很疼。 他强忍住要流出的眼泪恨恨地说:“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此刻朱健却象换了个人似地发疯失控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想去哪就能去哪,为何非来到这么个人地生疏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朱健的一番话秋生并不十分震惊,毕竟他已经感觉到了那么点意思,只是不能确定,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这要是放在年前他听见这些话非得乐死,可现在不同了,喜不喜欢的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注定是走不到一起去的人。 噢!书记的女儿,就是他们镇党高官的女儿他张秋生都高攀不起,自己的父亲一辈子老实巴脚的工人,自己的家庭刚刚从贫困线上走出来,日子刚见点亮,和书记做亲?自古以来这么差距悬殊的婚配就没几个好下场的,出身的不同使两个人的生活环境成长经历认知见解都不会相同,秋生是不打算硬穿这不合脚的金鞋的,人得有自知之明,即便给你个梯子,不是鸟一样飞不上天去。 “我工作的事?也是你?……你?”秋生绵软得很,虽然用尽了力气,可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是!” 朱健坦率地看着秋生:“你把机会都给了别人,我不能眼看着你毕业分配到偏远的山村……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只需打个招呼就行……” 第051章 毕业时秋生原本做好了被分配到下面乡镇或濒临破产企业的准备,不知怎么就进了人人羡慕的市委大衙门口,这就对了,一切都明白了。 秋生站了起来,身体象注入了某种力量,他冷冷地问:“你当我是什么?你操控的一只木偶吗?你有没有问过你的木偶这样的操控他愿不愿意?你以为你有权力随意控制别人的生活吗?” 朱健被问得哑口无言。 半晌弱弱地问:“你不愿意?” “不愿意。”秋生咬着牙恨恨说出这三个字,逃也似地离开了。 几天过去了,秋生的脑子依然昏沉混沌,打不起精神。却突然接到了重要的工作任务:陪同市高官去北京考察调研。 重要领导的出行活动秋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这次却又被点了将,此次一行四人,同行的还有市委办公室主任和市委督察室主任。 秋生小心谨慎,全程保持高度警惕,生怕做错了什么事让人批评嘲笑,在大领导面前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哪点儿做不好都会落下埋怨。 出力跑脚的事自然做到最前面,而且还要时刻保持着一种让人看上去勤快、细心、聪慧的样子,把领导的行程侍候得周到舒适是他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 提行李、购票、买东西、订餐这些琐碎的事情就都由秋生来完成。 上了火车,四人在一个软卧包厢,秋生为每个人铺好了床铺,打了水,为大家拿出了一次性拖鞋。 秋生看了看表,已是晚饭时刻,餐车的广播响起,办公室主任交待秋生去餐车买几样饭菜回来,他低声嘱咐秋生买什么菜什么主食选什么牌子的啤酒,秋生一一记下了,他猜想这些应该都是书记平日里爱吃的,怕记不牢靠,特意用笔写在了本子上。 “算了,这里离餐车远,要走上七八节车厢呢,拎着那么些饭菜不方便,我们还是走过去吃点吧!”书记披上外衣,用坚定的语气命令似地说道。 “那你们去吃,我留下来看东西,一会儿我泡碗面就行了,”秋生脑子转得快,立马就接上了书记的话。 “也好,是得留下一个人照看物品,”办公室主任赞成秋生的做法。 书记往上提了提下滑的衣领,命令秋生:“把重要的东西收拾好带着,一起去!” 秋生心跳加速,有激动的因素,但更多的是胆怯——和市高官一起同桌吃饭,他想都不敢想,到时该说点什么?该怎样表现?怎么做才能自然大方地展现自己的才能?哪些话是领导们喜欢的?又有哪些事是领导们不喜欢的? 伴君如伴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秋生提着忐忑的心,少说多做,处处留意,与此同时他更加留心办公室主任的言行,试图从他那里得到某些暗示。 几个人来到餐车,吃过晚饭,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尴尬难堪的事,秋生轻松了些。 晚上临睡前,秋生为每个人的水杯接好了热水,便爬到了上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里忽然被人掀起被子叫醒,迷蒙中秋生看见办公室主任一张焦急胀红的大脸:“睡那么死,书记哪去了?不跟着点侍候着!” 秋生朝对面下铺瞧去,空空的,书记果然没在,秋生慌了神,连滚带爬地下了铺位,去车厢里寻找起来,迎面正遇到书记回来。 慌乱之中秋生问道:“书记有什么需要吗?” 书记眯起细眼,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上了趟茅厕,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睡吧!” 秋生安顿书记躺下,为他盖好被子,把书记的眼镜放在茶几上靠近床边明显的位置上,以便黑暗中能顺利地摸到。 一切妥当后,秋生复又爬了上去,却再也不敢睡着,他要留意着车箱里的一切。 到了北京,四人在一个五星级酒店订了两个标准间,秋生看出办公室主任和督察室主任都想与书记住一间房,因为这是与领导拉近关系的绝好机会。 办公室主任直接把书记扶到了房间里面,把自己的箱包物品放到了旁边上的床上。 督察室主任跟进来指着秋生对办公室主任说:“他是你的部下,你二人住一起正好方便工作,” 书记挥了挥手:“还是让小张和我同住吧!年轻人腿脚勤快,有什么事情我也好直接交待他去办。” 两个主任无奈地互望一眼。 就这样,秋生与市高官吃住在了一处。 秋生的一颗心提得更紧了,生怕出了什么乱子,他要保证书记的平安舒适。 晚上,秋生服侍书记沐了浴,把书记换下的衣服送去洗衣房,回来后见书记正在看报纸,便为他加开了床头灯,调小了电视的音量。 书记翻了一会报纸后便与秋生聊了些家常,询问了秋生是哪里毕业的,家中有什么人,平日的爱好什么等等,秋生也觉得书记不象以往那般严肃可怕了,竞有一丝长者的慈爱与幽默,便放松了警惕。 书记放下翻看得差不多的报纸:“以后就做我的专职秘书吧!” 秋生心里一惊,他一边把书记看过的报纸整理好,一边羞涩地笑道:“高书记,其实我也有一个请求……” “噢?”书记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秋生。 秋生稳了稳情绪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我是不适合做秘书工作的,我想请书记把我派到别处工作,远的苦的什么地方都行,越穷越需要人的地方才好……” 书记板着脸打断了秋生的话:“你是嫌这侍候人的工作掉价?” 秋生连忙解释:“不是的,我知道我这份工作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是很多人羡慕争抢着要做的,我只是觉得我得到太容易了,这些都是不属于我的……” 书记换了副面孔,温和地说:“想实实在在地为群众做好事?想奉献一已之力建设家乡,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可是,你得知道,要想为老百姓办好事,首先你得在这个平台上,得身处在这个位置,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乡镇干部能为农民做哈子实事?为老百姓种地去啊?那人家还不如雇头牛去干!用你做什么?” 秋生低下了头,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句话说得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你要牢记着,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有一个定数的,上苍为你安排了什么就好生接着。” 秋生不好再说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第052章 秋生再次回到塔西市委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秋生真的成为了市高官的专职秘书,每天的工作跳过秘书科长,办公室主任,直接由市委秘书长安排,某日某时某刻做什么工作精确到了分。 秋生一下子忙起来,几乎是市高官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书记的讲话稿、报告也要由秋生专门负责完成。 除此之外,秋生也为书记做了一些家庭琐碎私事的处理,一些书记不方便出面的事就由秋生出面来完成,秋生俨然成为了塔西市市高官身边最红的人。 春风吹绿了柳树,松树也萌发了新芽,路边细小充满生机的野草中绽放着蓝紫相间的墨水花,阳光洒下温暖的光晕,睡了一冬的蝴蝶扑闪着斑斓的翅膀,在花间飞旋萦绕,引得孩子们嬉戏追逐,这是山区春日里最美的风景,也是人们最熟悉的画面。 建筑的好季节来了,冬生被铁蛋派去一个高档小区和几个人一起为住户做装修。 这是一户比较阔绰的人家,房子处于小区里的别墅区,上下跃层带庭院车库,整个装修工程需耗时一个多月。 工友们有的已经在此工作了一段时间,了解了些情况,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听说户主是一个被大款包下来的二奶,平日里这么大的房子就一个人住!” “哦,那可够慎得慌的!这娘们可挺厉害,” “那是了,没本事能吃这碗饭?听说,这种女人……勾引男人的功夫都了不得,晚上的声音整个楼都能听见!” 几个人说开了荤段子,一群人哈哈地笑着打趣。 枯燥沉闷的劳作也需要一点事情取取乐子开开心。冬生只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裂嘴笑一下。 一直没有见到女户主。 在工作到第十天的时候,伴着高跟鞋清脆的声响,门外传来两个女人说话声。 一个女人说:“老胡对你还真是慷慨,舍得花钱!” 另一女人娇笑道:“我待他也不薄啊!” 冬生在虚掩的门缝中瞧见两个打扮得非常时尚,娇艳妩媚的女人,一个穿着粉色的珠绣过膝长衫,一个穿着白色纱绯风衣,两个人都画着浓妆,虽然隔得很远,可空气中还是传来阵阵脂粉的香气。 冬生不敢多看,低下头忙着劳作,其余的工友时不时拿眼偷瞄这两个漂亮女人。 两个女人楼上楼下四处走动察看。 “这个位置是要加一个立地式浮雕屏风的,”白衣女人对工人们喊道, “是的是的,”工人回复, “楼梯也要实木精雕刻的,”白衣女人接着强调, “是了,”有人答复, “客厅里壁橱的装饰要采用镂空雕花,”白衣女人不放心地嘱咐着,这时她正好走到了冬生旁边,与冬生四目相对地相互瞅了个正着。 冬生不由得暗里吃惊,这白衣女人竟然是孟颖。 想必孟颖也认出了冬生,她瞪着眼睛愣在了那里,只片刻的功夫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多是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相认吧。 冬生也只好假装不认识。 两个女人在屋里转了两圈后离开了,临出门时孟颖偷偷塞给冬生一张名片,冬生仔细一瞧,上面写着:著名演员、模特孟颖,下面是电话号码,冬生把这张小卡片装在了贴身衣服口袋里。 两个女人走后,工人们便炸开了锅般感叹起来: “睢人家那相貌,瞧人家那气质,这才叫女人呢,相比之下咱家里那婆娘都算不上女人,还是有钱好啊,可以天天睡这样漂亮的娘们!” “头一次见到这么俊的女人,两个都挺浪的,白衣服的看上去比粉衣服的要骚些!要是能陪我一天死也知足了!” “太馋人了!那皮肤细嫩得能捏出水来,那眼神柔情得象会说话似的,看上一眼便酥酥电得慌,瞧那身段杨柳细腰的,要是能让我摸上一摸闻上一闻少活十年也乐意。” 若是换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调笑就怎么调笑,冬生说不定也会附和几句,可是经过刚刚的一幕情况不一样了,他们讨论的女人是孟颖,毕竟是自己青春岁月里最钟情喜爱无法忘怀的女人。 冬生有些听不下去了:“都闭嘴吧,明儿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工友们看了看黑着脸的冬生,都不再说话了。 接连几天孟颖都没再来。 冬生看着那张小小的名片,几次拿起又放下,名片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 今昔对比孟颖的变化,冬生感慨起岁月的无情。 一周后,孟颖来了,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给大伙提了些午饭和水果,工人们休息的时候,孟颖对冬生说:“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冬生跟着孟颖去了一家档次较高的饭店。大厅里是一排米色真皮沙发配淡木色茶几,高大繁茂的绿植围绕在石头堆聚的喷泉周围,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伴着悠扬的古琴弹奏,颇有小桥流水,渔歌唱晚的意韵。 服务人员彬彬有礼,把两人迎到了二楼雅间。 “想必你都听说了,很意外吧!”孟颖放下手包,为冬生倒了一杯茶水,冬生注意到孟颖白皙细嫩的一双玉手,细长的手指饱满圆润,真算得上完美无瑕的纤纤玉指。 “你不是在南方做模特吗?我还见过杂志上你的照片,想来做得不错,怎么会?……”冬生忍不住直言相问。 孟颖优雅地抚挲着白瓷杯:“去了南方那个不起眼的小学校,经过一阵算不上专业的训练,学校便开始急于让我们出去表演赚钱了,象我们这类演艺小人物,也就只能为些杂志期刊拍拍平面,作一些商业性的演出,连电影里不能再小的角色都出演不上,姐妹们便各找各的出路了,大多傍了大款或做了二奶。” 孟颖向冬展示着双手:“没办法,我们这群人都是娇养惯了的,你瞧我这双手漂亮吧!我每天都要为它做保养,为了细节的完美,我必须不断让自己美丽,这双手做不得任何家务,为了躲避阳光我几乎不出屋,出了门便坐车,你说我们这样子的人还能做什么工作?……” 第053章 空气突然象凝固了般死寂,冬生觉得闷得透不过气,他不知该说什么。 一阵沉默后,孟颖捋了捋秀发漫不经心地说:“包我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在深圳做生意,一个月给我十万元生活费,每月能到我这来个两三回。” 面对把婚恋看得如此不在意的孟颖,冬生内心百感交集,即使她没有嫁给自己,也希望能象普通人那样成家过日子,不希望她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成为社会上的边缘群体。 又一想,算了,人各有志,生活可以让不同的人走向不同的道路,冬生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说了想必孟颖也不会喜欢,他只能让自己显得尽量平和,就像这一切与他都无甚关系。 “平日里一定很孤独吧!想过嫁给他吗?”半天冬生才问出这么句话来。 孟颖笑笑:“我和他纯粹就是金钱关系,没什么情感可言,我倒希望他少来几次才好!”说到这儿,孟颖那含情似水的双眸紧紧盯着冬生,似在表达着额外的情意,令冬生面红耳赤心跳加快不知所措。 看着冬生紧张的样子,孟颖忽然莞尔一笑,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你又为何在这里做起了装修?” 冬生便把自己下岗经历讲了出来,孟颖听后感慨道:“原来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日后要多联系才好。” 冬生也说:“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找我。” 吃过饭,孟颖急忙走了。 冬生回去继续工作。 一下午冬生都在回想与孟颖相聚的场景,她的话语,她可爱的模样,她妩媚的笑容,她那若隐若现的暗示,都令冬生魂不守舍。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孟颖含情脉脉注视他的情景,不勉浑身燥热起来,看着身边侧躺着的冯朵,虽没有孟颖那般婀娜妖艳,却也曲线玲珑姿态诱人,便想要亲热一番。 没想到熟睡中的冯朵被弄醒后一把推开冬生:“一股子汗味!不洗澡,一边去!” 冬生浓浓的性致一下子被浇灭了,他“倏”地坐起来,夹起被子去了客厅沙发上。 冯朵清醒过来,面对气乎乎的冬生解释道:“我说的是实话嘛!你自己闻闻身上臭不臭!” 冬生厉声回道:“现在嫌我臭了?我在厂子上班时做的也是木工活儿,那时你怎么不嫌臭?每晚往我身上粘时怎么不说臭?说到底还不是嫌我下岗了嘛!” 冯朵被冬生一下子捅到了痛处,她无力反驳,呜呜哭了一夜。 次日清晨冯朵的双眼便肿了起来,她舍不得铺子一天的费用,强打精神去上班。 自从冬生下岗后冯朵过得很郁闷,尽管冬生现在工作努力赚得也不少,可冯朵就是高兴不起来。 劳务市场里的木匠,咋想都不是那么回事,和国企铁饭碗没法比,冬生的工作怎么都叫她在市场里抬不起头来,她不高兴,也很少让冬生来店里见商场的这帮女人。 冯朵闷闷的整个上午都低头专心做活儿,突然发现跟前站了个人。 一看竟是铁蛋,忙招呼:“铁蛋哥,你怎么来了?” “我买材料路过,顺便看看你,” 铁蛋说话时发现了冯朵红肿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哭了?和冬生吵架了?” 冯朵低头沉默。 铁蛋很痛心,也很焦急,他不再追问什么,默默地陪冯朵待了会儿。 临近午饭时刻,铁蛋担心冯朵没心情吃饭,说前面新开了家西餐厅,环境食品都不错,要领冯朵去尝尝。 冯朵羞涩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好见人,” 铁蛋便逗她:“你带上墨镜,我领着你,咱俩上演一回盲童,就当是助残行动。” 冯朵“扑哧”笑了,没想到小时不苟言笑的铁蛋竟变得这般幽默滑嘴,心情也一下好了很多。 看着眼前的铁蛋,虽然没有冬生帅气,但也英俊挺拔,关键是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功男士的洒脱与豁达,这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令冯朵心荡神驰无法拒绝。 她坐在铁蛋的黑色丰田轿车里嗅到了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铁蛋将车子自人群中开过,看着路边被超越过的骑自行车的路人,冯朵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优越感。 整个用餐过程中,铁蛋都在想办法逗她开心,气氛和谐轻松,冯朵很开心,被铁蛋逗得不时哈哈大笑。 吃罢饭,铁蛋从上到下盯着冯朵看了会说:“瞧你的衣服太旧了,都洗得掉色了,我给冬生开的工资也不少啊,为了方便工作还专门为他配了手机,他怎么也不给你买件新衣裳,” 冯朵痛心地低下头,说实话,她已经两年没买过新衣服了,冬生也几乎不陪她逛街,时间和金钱的局限不允许她这般浪费。 铁蛋便拉着她去商场买衣服,冯朵不肯去,铁蛋无比轻松地说:“就当还你十年前为我做衣服的人情了,你为我做的那身衣服我十分珍爱,舍不得穿,现在还完好地挂在衣橱里呢,只在重要的日子才穿上。” 冯朵愣住了,这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她真得好好想想,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么回事儿,便笑道:“我那时的手艺还很差,做的衣服款式也不好看,现在肯定已经穿不出去了还留着干嘛,当时只是练手的作品而已,” 铁蛋深情地说:“可我却视它为珍宝,你知道吗,它带给我多少自信与安慰,那种感觉是我今生都无法忘怀的,所以你也得给我机会表达谢意,这些年我没有送你一件象样的礼物,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冯朵被铁蛋的真诚感动了,不好再拒绝。 在商场里,铁蛋为她选了几件衣服、还有鞋子和挂包,营业员们恭敬讨好的服务和旁人羡慕的神情令冯朵很受用,结账时冯朵吓了一跳,3000多元。 铁蛋将冯朵送回了家。 冯朵却不再平静了。 人原来可以这么过日子。 可以不用引火做饭,饿了就下馆子吃西餐。 上街购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让别人去羡慕嫉妒。 可以出门坐在轿车里把别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原来优越感才是最能让人获得骄傲与快乐的东西。 第054章 第二天冬生刚起床,还没收拾妥当,就听到紧急的敲门声。 打开一看,铁蛋站在门外神色不安,似乎有什么事。 冬生颇为吃惊:“铁总……你怎么来了?是有特殊的工作安排?” 铁蛋进了屋,四处巡视,看见了冯朵,方才平静下来:“噢,不,我路过,想着顺便拉你们去上班!” 冬生缓缓地说:“谢谢铁总惦念,可是我要去顺和小区施工,不去单位啊!” 铁蛋恍然大悟:“对,是了,我忘了你有任务,那就捎冯朵过去吧!” 冯朵在屋里快速地收拾装容,换好衣服随铁蛋下了楼。 “为什么要过来?下次别这样了,让人看见不好。”在车上冯朵低声对铁蛋说。 铁蛋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不放心你,怕冬生再和你吵架,看到你没事就安心了。” “这其实不关你的事……又何必……”冯朵怯怯地说。 铁蛋将车子停下来:“你过得不幸福就关我的事,你不开心我就高兴不起来!” 昨天冯朵就似乎有些明白了,今天见铁蛋如此失态便更加清楚了,铁蛋是打起她的主意了,她正思量改怎么面对,是任凭两个人发展下去,还是果断冷言拒绝。 接下来,冯朵听到了铁蛋激动的话语:“你不会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年少的时候开始,那时我自卑弱小无助,喜欢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后来你嫁给了冬生,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你,把这一切当做从没发生过,但这段感情毕竟在我心里真实地存在燃烧过,张冬生如果不能给你幸福,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冯朵很震惊,她从没想到铁蛋会有这样的情感经历,象是在听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故事的主角竟然是自己,她有些诧异,也有些感动,良久才断续地说出话来:“你是未婚的小伙子,事业又做得这么好,会遇到适合你的好姑娘……” 铁蛋固执强调:“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我,现在必须每天都见到你才能心安,我不求别的……只要能每天见到你就知足了,你能让我每天下班送你回家吗?”铁蛋祈求着,眼中充满了情到深处的无奈与忧伤,冯朵心中一阵怜惜,点了点头。 秋生自打做了市高官的专职秘书,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一场活动接着一场活动,还要忙着应对一些人际关系上的事,太多想要见市高官而见不到的人便会通过各种关系找到秋生,托他安排一下哪怕是带句话都感激涕零,秋生拿捏惦量着,既不能给领导找麻烦,又不能太得罪人,他帮着办了些事,也做主推掉了些事。 领导身边的红人谁敢小瞧,走到哪里说话办事谁敢确定不是书记的旨意呢! 这样一来,整个市委大院里的人都对秋生高看了两眼,也都来主动巴结,更有热心的人为他说起了媒,介绍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这时候,秋生突然想起了朱健,自从那日分别后转眼已过去了三个月,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想想自己那日的冷漠与朱健以往的种种好处,他忽然分外思念起她来。 下了班便直接去找了朱健。 家中无人。 秋生拨打朱健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度过了难捱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又是陪同市高官视察,中途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子溜了出来,他直奔朱健的单位。 一个同事说朱健请了长假了,另一个同事说她好象调走不回来了,具体什么情况都不太知道,反正好久没来上班了。 秋生的脑子嗡的一声响,此刻他才知道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外没有其他可以找到朱健的方式。 难道就这样从此别过吗?再也见不到她了吗?生命里的某些人在最思念她的时候却永久地失去了。 秋生内心隐隐作痛,他没想到朱健说走就走这般绝情,他一直认为工作是一个人的根,工作在哪里人便会在哪里,却忽略了她是省高官的女儿,工作对于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每天的不同时刻,秋生都会拨几遍朱健的手机号码,还是打不通。 思念与日俱增,此时秋生才发现朱健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人生不能没有朱健,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秋生就异常难过。 人往往总是会犯这样的错,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可贵,才想起去珍惜,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秋生很难过也很后悔,无奈之下,他借了同事的手机给朱健发了短信:我是张秋生,找不到你了,非常想念,看到短信后速与我联系! 秋生也只是抱最后一线希望试试,没想到一周后,朱健真的回来了。 她看上去瘦了很多,脸色腊黄,人也显得很憔悴:“我正好也要回来收拾东西,办理离职手续,你找我有事?” 说话的声音也很柔弱,令秋生很心疼:“你真的要走吗?”秋生颤抖着声音问。 朱健勉强笑了下:“当初是为了你我才来这里的,没有你了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呢?省高官的女儿就这么让你感到可怕吗?” 秋生急切地说:“不是的,其实这段时间我挺……想你的,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健冷笑:“想我?想我又怎样?你不还是会放弃我嘛!” 秋生沉默。 朱健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从小我就被家人告诉要隐瞒身份,他们告诉我如果被人发现了我是谁就会很麻烦,就会看不清别人的真面目,就会真假不分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教我象男孩子一样打扮,穿便宜的衣服,让我学武术防身,出门也没有车子坐,从小到大我没享受过高官子女应有的优待,相反还为此转了三次学,每次被发现了身份家里就把我转走,最后转到了省外,外省的人根本不知道朱开复是谁,自然没人关注我。为此我总是小心谨慎不喜欢与人交往,习惯了独来独往,直到那次你批评我,我才……也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你。” 第055章 朱健抬起头,注视着秋生:“说实话,你真的一点没喜欢过我对吗?” 秋生说:“不是的,这些日子我想过很多,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朱健苦笑:“好的,知道了,但是你这种思想和嫌贫爱富是没有区别的,说白了都是怕婚姻里能力地位的失衡给自己带来伤害,其实都是太在意自己自私的表现,你们是把自己的感受和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根本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 朱健一边说话一边收拾整理自己的物品,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 秋生知道此处马上会变样,不会再有朱健的任何物品存在,连她的气息都会消失,秋生忽然间很难过,这感觉干涸枯燥得异常难受。 他忽然跑到门口用身体将门紧紧地拦住:“假如,我不让你走呢?” 朱健拿开秋生挡在门上的胳膊:“我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用呢?” 秋生再次伸展手臂将朱健挡在屋里:“我不会让你走的,” “你是说?……”朱健望着秋生黑红的脸膛疑惑地问, “嗯,”秋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健先是怔住,然后笑着扑到了秋生怀里,秋生将她紧紧地抱住。 铁蛋习惯了每天一下班先去商场里看冯朵,然后顺路将她送回家。 这天送冯朵到小区门口时,恰巧被提前下工的冬生看到,冬生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上楼进了屋,冬生沉着脸质问冯朵:“怎么能让铁总送你回来呢?人家对咱们已经不薄了,还要再欠人家的吗?” 冯朵不悦:“他又不是特意专程送我的,只不过顺路把我捎回来而已,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你觉得是人情,人家可根本没放在心上。” 冬生稳了稳情绪,柔声劝道:“总归不太好,下次别坐了。” 冯朵不满意,堵着气说:“有本事你也买个轿车让我坐坐,自己没能耐还怪别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热天毒日头的谁愿意在外面晒着,瞧你一天灰头土脸的样,连人家铁总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还好意思来管我?” 听着冯朵刻薄嘲讽的话语,冬生只觉得脑袋大了一圈,思维也乱了套,胸中有一团怒火在烧,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慨喷薄而出,他再听不清冯朵说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了,只看见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着,冬生抬起手照冯朵的圆脸上就是一巴掌,冯朵先是被打愣了,然后捂着脸冲出了家门。 冬生愤怒、幽怨、哀伤,欲哭无泪,呆呆地坐在那里到了天黑,室内一片静默,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真切,那一起一伏的节奏中透着焦虑与无奈,冬生突然非常讨厌自己发出的这声音,恨不得立刻停止了呼吸,他越想越气,越气越烦,索性拉过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冬生醒了过来,夏夜里的喧嚣已远去,汽车声、人们说话声、孩子吵闹声统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漆黑寂静。 冬生看了下表,夜里11点多,冯朵还没有回来,冬生开始担心起她来,有些后悔自己冲动打了她,他一跃身下了地,走出家门,四处寻找冯朵。 他想不出冯朵可能去的地方,这个城市对于他和冯朵来说其实是陌生的,是无处可去的。 想来想去,冬生直奔一个地方——铁蛋家,尽管那是他最不希望冯朵出现的地方,可还是快速飞奔而去。 铁蛋经常出差,不在家时便托冬生照看家中一切,所以冬生有铁蛋家的门钥匙。 冬生惶惑不安地来到了铁蛋家门口,站在门外,他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又回来,抬手准备敲门,又放下,如此几次下来,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最后狠下心来用钥匙开了门锁。 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铁蛋和冯朵正赤裸着身体躺在卧室的床上。 见冬生来了,铁蛋拎起门边的裤子出了卧室,冯朵缩在被子里面不出声,铁蛋一面往上提裤子一面无比镇静地说:“冬生,我们谈谈吧。” 冬生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这对无耻的狗男女!”便摔门愤然离去。 冬生明白了一切,要走的人终究是留不住的,他只是气愤这对狗男女太猖狂,明知道他有钥匙都不在里面把门反锁,明知道他会找来却偏在这时做这龌龊之事,这不就是赤裸裸地向他坦白与挑战吗? 第二天冬生便离开了铁蛋的公司,冯朵也再没回来过。 冬生又重新在劳务市场里蹲活儿。 白天拼命干活,晚上买上些熟食喝几两白酒倒头便睡,以此麻醉自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两个月。 一天傍晚时分,冬生正独自在家喝闷酒,突然接到孟颖的电话:“水,家里都是水,水管坏掉了,你能不能马上过来,” 冬生放下电话,带上了几样工具匆忙去了孟颖家里,进了屋,地面上已有一层积水,厨房里传来断续的滴水声,橱柜上的门乱七八糟地开着,地上积水里渗着淤泥,孟颖呆呆地站在地中央,衣服和头发被水喷溅得有大片斑湿的痕迹,看见冬生嚅嚅着:“刚把水管阀门关掉。” 冬生安慰着:“你回屋收拾一下,这里交给我吧。” 孟颖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冬生检查了管线,快速地买回了配件,顺利修好了水管,一切收拾妥当。 冬生回到客厅,听到孟颖在浴室洗澡的水声,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按开了电视遥控器。 不曾想,电视上竟然出现一男一女谈情说爱表白的画面,男主角还强吻了女主角,令冬生面红耳赤,心脏狂跳,忙慌乱地关掉了电视。 心脏还在咚咚地跳着,心想现在的电视剧怎么都这么露骨,总是情啊爱的,冬生一方面觉得这样的剧情直白低俗,一方面又难以掩饰那些画面所带来的视觉刺激与兴奋。 冬生正欲离开,孟颖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冬生望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令他彻底魂飞魄散。 孟颖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质睡衣…… 第057章 冤家路窄 接下来的几天里,红星造纸厂沸腾了。 这是什么事?前所未闻,不是国家的了?工人们怎么办?怎么个安顿法?会不会象资本家剥削穷人般地压榨工人的血汗? 一些消极人的见解是:一个倒闭没有出路的工厂,国家都没有办法了,你一个小私人能有啥本事?还不是一样的下岗倒闭穷折腾。 一些积极人比较乐观,厂子变了性,象大城市里的企业一样了,工人们说不准也能成拿高薪,得年终奖呢。 各种议论、担忧、不满铺天盖地,各种猜测、想象应运而生。 人们惶惑着,扑腾着,等待着。 财务忙着统计、理帐、清算。 人事科忙着统计干部、工人、正式工、合同工的工作记录和工龄。 一些车间里的工人开始把厂里能顺手拿走的物品往家里搬。 厂里上上下下乱糟糟的一片。 厂长已经找好了出路,调去了林业局防火办公室。 姜丽丽做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此时也暗自担忧,自从毕业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子实属不易,她没有厂长的路子宽,能够换个单位继续当领导,只能在这里死靠到底,厂子变了性质,新来的老总必定要重新整顿,自己是红星造纸厂的副厂长,而红星造纸厂已经不存在了,她这个副厂长也是名存实亡了。 不过她还抱有一线希望,就是新来的老总对生产业务尚不熟悉,需要时间来了解情况,此刻也是最需要人才来支持的,做为懂行的资深技术管理人员,她有这个自信,只等老总来了好好表现一番。 让领导刮目相看,这是她能继续留在高层位置的唯一出路,要想被重用,只能拼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有了价值,才有被重用的可能。 其他家里有能耐的人也自己寻了出路,只剩下没办法离开的人无奈地等待。 交接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县委县政府、国资办、发改委、林业局的人都来了,召开隆重的倒闭企业整改大会,红星厂职工,无论职位大小,均可参加。 姜丽丽做为厂里领导层被安排到了前排就坐,为此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化了妆,穿上了合体职业套装,早早起床做了头发,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能有什么闪失,一定要给新领导留下好印象。 因为昨晚睡得不好,今天的脸色很难看,趁着会议还没开始,在候场的间隙她溜出去打粉补妆。 在回来的走廊里遇到一个人,仔细一瞧,竟是张春生,她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零乱干枯,脸上晦暗得没有一丝光彩,那身穿戴更是没什么品味,整个一个乡村大妈,听说这些年她在做买卖,看来是做得不怎么样,不然怎么会隔着这么远就飘过来一股穷酸味儿。消息还蛮灵通,厂里有点子事情就紧忙过来凑热闹,就为自己那几个下岗费,最瞧不起这种见利就上的人,姜丽丽在心里揣测着。 春生也看见了姜丽丽,冲她微微一笑,姜丽丽忙侧过脸去躲避,这时碰巧对面有职工经过,她们看见姜副厂长,都恭维地打招呼,姜丽丽也忙着回应,故意不理睬春生,与春生擦肩而过。 姜丽丽重新回到座位上,工作人员为她的杯子添了水,此刻她心里仿佛有千层浪花在翻滚:打招呼,不必了吧,不对付就是不对付,何必要装作亲近地彼此嘘寒问暖,又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打探厂子接下来的一些事谊,无非是要找关系套近乎,以前不近乎,现在也不会近乎。 姜丽丽微闭双眼,等待会议开始。 很快会议正式开始了,局领导主持会议。 咦!姜丽丽突然发现张春生怎么坐到台上去了?她脑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坐错了位子,连工人代表都不是居然跑台上去坐了,出了这般丑真是太滑稽了。 姜丽丽心里正暗自嘲笑春生傻帽,突然听到主持人宣布:“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在国家有关政策指引下,经过县国有资产办公室、县国有资产评估处等部门的监督,今天正式将原红星造纸厂转交给春天集团,同时转交过去的还有原红星造纸厂的债权债务关系,下面有请春天集团董事长张春生女士为大家讲解未来的企业发展规划。” 姜丽丽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春天集团?董事长?张春生?她怎么能做到? 这不是真的,她哪里象个董事长的样子? 谁见过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的董事长? 刚刚遇到时她脚上穿着平底旅游鞋,对,是很普通甚至鞋面上还挂着泥的一双鞋,哪个职业女性会这么不注重自己的仪表?关键是刚才她还冲我笑了,若是真的她为何要巴结我? 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姜丽丽使劲晃动脑袋拼命揉眼睛,看见的却还是张春生在台上讲话:“这是我们县第一次进行国有企业改革,一切倘在摸索中,今后厂子的发展会象北上广大城市学习,引进最新的技术与管理模式,产品也会向更专业发展,会根据需要保留一些岗位,当然也会有很多职工下岗,我会按照国家相关政策来发放下岗安置费,留下来的人员公司会分给一定的股份,将来的企业必定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直到此时,姜丽丽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她象霜打的茄子萎蔫在那里,希望彻底落空,是谁都可以怎么就偏偏是她的死对头张春生,看来上天都不眷顾她,不给她留下来的机会,张春生怎么可能用一个仇人,与其等着她来辞退不如自己主动辞职。 接下来的环节是春生回答职工们的各种问题,诸如: “下岗费能领多少?” “公司依据什么来留用人?” “今后的生产强度怎样?” “未来产品会有市场吗?集团会有固定的销路吗?” “以后的工资福利待遇是什么情况?” 姜丽丽已经听不进去了,觉得这些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会议还没结束便先退了场,怏怏地出了单位。 内心万分失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世道说不准谁就会突然走运,谁又会一下子倒霉,如今她张春生看来是发达了,春风得意美着呢,我姜丽丽倒象是只丧家犬般流离失所,想看我的笑话,没那么容易,离开那块地儿也一样能活得象模象样,因为我是不服输的姜丽丽,这大街上私人买卖有的是,给谁打工不是打,偏就你那里好?就不信这个邪。 第058章 姜丽丽应聘 姜丽丽走在街上,心里较着劲,忽然看见路边三奇大酒店贴出的招聘启示:因工作需要现招聘客房部经理一名,餐饮部经理一名,服务员苦干名。 姜丽丽想去试试餐饮部经理,虽说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历,但毕竟来自于大型国企的领导层,有企业管理经验,本质上大同小异,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便进去应聘了。 酒店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接待了她,先让她填了份表,然后是一番询问,最后经理说:“餐饮部经理这个职位应聘的人一共有二十多个,我们会通过多方面的比较择优定下来三个人进入最后的面试,由我们董事长亲自把关,能不能进入面试你回去等电话吧。” 出了酒店,姜丽丽心里不爽:二十多人层层筛选的依据是什么?还是想用谁就用谁吧,想必这招聘启示也是作样子给外面人看的。 姜丽丽没想到两天后真的接到了三奇酒店面试通知,让她三天后上午十点准时来店里。 姜丽丽很激动,原本以为没戏的事却突然有了转机,她决定好好表现争取抓住这次机会,得到这份工作是当前最要紧的事,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查阅酒店餐饮管理方面的资料,又用了一天时间来设计规划面试细节,包括每一个动作每个眼神每个笑容。 第三天上午,姜丽丽如约来到面试现场,已经有些人等候在那里了,姜丽丽耐心地等待工作人员叫号,很快便被带到了考场外候场。 姜丽丽做了几个深呼吸,不断调整着情绪,努力使脸上的笑容自然随和又不失干练高雅。 她其实是紧张的,她并没有什么面试的经历,与人交流时优雅的谈吐完全来自于做红星副厂长的历练,所以她才不怯这种场合,却也真实地紧张,因为她太想要这份工作了,她知道工作此时对她的重要性,去年丈夫得了大病现在还在家中休养,孩子尚小,需要她赚钱回去养家,所以不能失败,不能。 姜丽丽面带微笑进入了考场,里面坐着三位考官,边上那位正是那天接待她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姜丽丽一进屋便自然地做了番自我介绍,人力部经理示意她坐下,她保持上身直立的姿态,腿部弯曲着坐了下来,正对着三位考官。 主考官也放下笔抬起了头,姜丽丽不由得大惊失色,笑容僵硬在脸上,原来这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张春生。 姜丽丽觉得尴尬极了,一种屈辱感油然而升,在红星,她张春生算什么?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却高高地坐在那里决定着我的生死,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了。 姜丽丽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面试词汇全部冻结在了喉间。 可是她突然又感到无比轻松,把端正着的上身向椅背上靠去,整个身子歪瘫在那里,脸上是不屑的笑容:“张春生,想不到你的圈子还蛮大的,真是野鸡变成了金凤凰,算我眼拙今天撞到这里让你捡了个笑话,不过我劝你也别太得意了,这世上的事啊,说不准的,好的东西都不会太长久,能笑到最后才算能耐呢!” 说完站起身子,用蔑视的神情宣布:“游戏结束,恕不奉陪。” 春生高声叫道:“等等,你不是对餐饮部经理这个职位感兴趣嘛,可以谈谈的。” 姜丽丽扭过头浪笑:“因为你我又不感兴趣了,怎么哪都有你?你可真是够讨厌的!” 春生没有在意姜丽丽的出言不逊:“你若真喜欢这个职位我可以考虑。” 姜丽丽打断春生:“我可不敢跟您谈什么,我也不祈求您会给我工作,纵然我现在落魄如狗也不用你来可怜,我决不允许你小瞧我,刚才听外面的人说对面的舒雅休闲广场也在招聘,有和你磨牙的时间我还不如去那边试试呢。” 姜丽丽头也不回地走了,去了舒雅休闲娱乐广场,那里真的在招聘,不过已经是最后的面试环节了。 姜丽丽咨询了接待人员,得知这里正在招聘酒水销售经理,她很想参加,可是事前并没有报名,所以没有面试机会,姜丽丽要求见主管希望增给个机会,说尽好话,表明了对这份工作的向往,工作人员却无动于衷,说没有办法搞特例,得按规定办事。 无力感顿时袭遍姜丽丽的全身,以前在国企做领导从来都是叱咤风云雷厉风行,从没想过外面找工作这么难,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就能把她挡在门外。 姜丽丽此时不得不放下以往副厂长的身段,低声乞求:“能不能通融通融,我才下了岗家里太难了,再找不到工作一家子都得饿死死,就当是要饭的路过你们门前吧,可怜可怜吧。” 工作人员看见姜丽丽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同情,改变了态度:“要不,我试试请示一下领导,看看能不能破例给你次面试的机会。不过只是试试,能不能行就看运气了,反正我是尽力了。” 姜丽丽一下激动得要哭了,说着许多感谢的话。 工作人员打完电话,高兴地说:“领导同意了,你自己整理好情绪努力吧,一会儿我们经理来了你先填张表,大概中午的时候三奇那边完事了董事长就会亲自过来面试的。” 姜丽丽怕自己没听清,强调问:“三奇大酒店?” “对啊,现在董事长就在对面呢。” 姜丽丽真是觉得哭笑不得:“怎么就绕不开张春生这个圈子了?真是活见了鬼了!” 姜丽丽转身欲要离开。 “怎么我比鬼还可怕吗?”春生恰巧听到了姜丽丽的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才会这么怕见我。”春生笑道。 姜丽丽没想到春生会冷不丁出现在身后,不过她此时什么都不怕了,冷笑道:“是人是鬼都不重要了,我们俩个之间我更希望你是人,我是鬼!”说完便要离去。 春生高声问:“还是去找工作吗?你到底想做份什么工作?听说你来这边应聘我立马就过来了,你却说走就走。” 姜丽丽冷冷地说:“在呼塔县,只要是没有你的地方,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哪怕是扫地我也认了。” 春生笑了笑:“在呼塔离开我的圈子想找份体面点的工作是难了点,你可以去别的城市发展,不过只限于两年哦,两年后我也不能保证我的产业不会发展到全国各地。” “你……你,欺人太甚……” 第059章 春天纸业 姜丽丽气得说不出话来。 春生温和笑道:“行了,丽丽,别闹了,放着现成的工作不做瞎折腾什么啊?难道是怕我钱给的少啊?” 姜丽丽愤慨地望着春生:“现成的工作?难不成你还会用我?” 春生笑问:“我为什么不用你?你在红星做了这么些年的技术工作,正好适合给我做业务主管。” 姜丽丽叽笑:“你敢保证不是逗我?你敢发誓以后不会在工作中刁难欺负我?你能做到不找我的茬?恐怕最后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春生沉默。 过了会抬起头认真地说:“你是我的员工,我为什么要那么对你?把你弄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谁来给我管理企业呢?” 姜丽丽淡淡地回:“现在人这么臭,遍地都是人才,怎么会就缺我一个?” 春生坦诚地说:“即便如此,就算我有想害你的心,我都没有这个时间去做,我精力有限,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忙得……忙得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你一定笑话我的打扮土吧,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弄那些东西,也舍不得把时间用在这无用的事情上。” 姜丽丽似乎有些触动,她颤抖着说:“我还是不太相信你会放下我们之间的恩怨,即使你事业做得再好,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爱恨情愁,就会有纠结,就会有难以释怀的东西,我们之间积了这么久的恩怨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 春生想了想,平静地说:“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所说的这些情绪我会有,但是刚刚我也说过,我真的没有空去理会这些是非恩怨,如果我一直纠结在这类没有意义的过往里,哪还会有时间经营我的企业?我必须要选择忘记放下一些事情,腾出时间空间来放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春生拉住姜丽丽的手:“丽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我应该重新开始,世界这么大,何必要在痛苦中纠缠,况且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冤仇,我只记得咱们是同学,是老乡!” 姜丽丽眼中闪着泪花,惭愧地点了点头。 2001年,红星造纸厂正式更名为春天纸业有限责任公司,重新组建了管理团队,在总经理人选安排上,春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聘任刘国仁为春天纸业的总经理。 这个决定让人群炸开了锅:一个工人出身,从来就没进过领导班子的人能做总经理?可别误了公司的大事。 就连刘国仁本人也感到十分意外,他再三推辞:“谢谢对我的赏识,可我没什么文化,不懂管理,也没有高管工作经历,这大任实在是难以担当啊,” 春生沉静地说:“我也没什么文化,也是工人出身,现在不一样是春天集团的董事长嘛,人都是在发展变化的,就看你是想往好了发展还是想往坏了发展,先别急着说不行,马上就让你坐在总经理的位置确实有些赶鸭子上架了,这样吧,我先在集团派个人过来协助你工作,这两年你先系统学习一下企业经营与管理的知识,公司会先送你去大学里培训,然后实地考察学习国内成功企业的生产运营模式,两年后你再正式上任,那时若再不能胜任,不用你说我也会辞退你的,不要推卸自己肩上的责任,你是红星的老人,难道不为这几百号工人着想吗?他们可都等着吃饭呢,不为别的就为这些家乡人的期盼,也得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啊。” 此刻刘国仁明白了春生为何要收购红星,她考虑的不是自己赚钱,而是广大职工的活路。 刘国仁不再说什么,他觉得一定不能辜负春生,不能辜负呼塔县的乡亲们。 秋生一直遗憾没有从事自己的专业工作,在2001年干部调动时,秋生被任命为塔西市城乡与住房建设局局长。 上任当天各路人员就主动来报到了,市政的、园林的、规划的、城管的,机关各科室的,中心思想就是彼此认识一下方便以后的工作。 当然,都没空着手来,或是一盒茶叶两包好烟,或是一支高档的钢笔、一个精致的水杯,也有送盆景花卉的,还有送购物券礼品卡的。 秋生不要,但说不过在基层职场打拼多年的这样一群人:“张局,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礼品,我们也没什么别的意图,今后一起工作,这是同事间的情意,您不收就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就是瞧不起我呀!” 没办法只能先收下,早知这群人这样子处事,秋生也好提前备个小礼品什么的回送,仓促中也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转过头秋生叫来了办公室主任,自己掏钱让他去买上些合适的礼物每人回赠一份。 办公室主任笑了笑恭敬地立在旁边没有动,秋生不解,办公室主任这才低声说:“您刚来,不了解基层工作人员的心理,依我看您还是别回赠了,您只有理所当然地收下他们才会心安,才能投入地工作,您若回赠,他们必定还会掏空心思琢磨再送您些什么,与其在这件事上纠缠不如您就收了,您若是与众不同会令他们惶惑不安的。” 秋生疑惑:“当真如此?” 办公室主任说:“我在基层工作快二十年,最了解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秋生深思片刻,此事便做罢。 令秋生高兴的是,大学的专业总算派上用场了,他雄心勃勃壮怀激烈,打算将所学知识全部奉献给家乡建设,并为塔西市的发展做了长远规划。 三年改变市区所有泥洼路面。 五年内消除城市棚户区,拆除市内所有低矮破旧平房。 加大城镇化建设,加速城乡接合部发展,争取十年内将城区面积翻一番。 力争在城市的东——南,西-——北两个方向建成交通高架桥,建设现代化交通运输系统。 不过秋生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加强城市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与维护,路灯、排污、燃气管线、休闲广场这些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事不能马虎,要让群众享受到优质的公共服务资源,杜绝安全隐患。 秋生开会、布置工作、下工地检查、向上级汇报。 一个月下来,局属各基层单位吃不消了,这是什么局长?玩了命工作,不管星期礼拜不管黑天白天,有事一个电话必须到位,理由借口推脱,一个字都不许有,能不能干?不能干回家。 大伙不满秋生所谓的“城市建设百日抗战,”又不敢反驳,都知道他来头大,在市委市政府里走平路,别人拿不下的项目他能拿下,别人要不来的资金,他能向省里请来专拨款,这样的能人别说在本局,就是市政府都得拿人家当回事。 第060章 秋生当官 有人撑腰和没有后台工作起来自然是不一样的,秋生敢想敢干,支持让路的人也特别多,工作得特别顺利。 很难再见到秋生对谁恭维讨好地笑,他总是严肃地绷着脸,说话字正腔圆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批评起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声色俱厉。 秋生看不惯那帮工作干不明白还义正言辞的老家伙,犯了错处就是劈头盖脸一痛损。 市委市政府里的人都不敢惹他,遇事让他三分,下级单位职工都怕他,能躲着走的绝不迎上前来,这回他可不再是什么“求必应”了,人们都背地里叫他“张脸黑。” 人坐在什么位子上就会接触什么人,秋生当上建设局局长以来,认识了不少开发商、地产商、建材商,他们依托各类关系与秋生相识,只要通过熟人搭上了脉以后就好办了。 省内知名地产集团大发地产的王总便是如此,他不惜代价拉络上秋生,无非是想为自己公司赚钱谋利铺路,希望获得规划上有价值的消息、审批监督上的通融。 近日塔西市为了推进城镇化建设,准备开发城乡接合部的海丰村六队,王总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地产商,便立刻决定买下这块地。 海丰六队的村民们也提前知道了风声,他们开始疯狂地在自家宅基地上建房,已有的一层又建上二层,二层接上三层。 大地上建了温室大棚,菜地里种上果树苗。 等大发地产手续齐全来动迁时,发现已不是一个月前的面貌了,大量的违建物矗立在那里。 大发地产决定压低价格拆迁违建房屋。 村民们急了眼坚决不同意。 王老板便也较上了劲:“你一个私自建成的违章建筑能换俩个钱就不错了,我已仁尽意至,别不识好歹地死赖着,明儿叫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王总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与塔西市住建局局长张秋生私交甚厚。 这日他找秋生汇报工作,抱怨道:“一夜之间就建起那些个房屋棚舍,盖房的速度比我都快,满屯子的违章建筑你这住建局局长是不是得管管了!” 秋生严肃问:“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还有假,不信我这就拉你走一趟,不但违建了,态度还蛮横,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秋生瞟了王总一眼,拿起电话打向城管办和拆迁办,向相关领导询问了此事并下达命令:“一周之内必须将这些违建物拆除!还市民一个整洁的环境。” 放下电话秋生说:“放心吧,国家有章法,不会让唯利是图的人钻了空子。” 王总竖起大拇指:“有气魄!是干实事的人!正好要下班了,走吧!带你洗澡放松放松。” 两人出了办公室,王总将秋生带入豪华洗浴场所。 当晚消费了一万多元。 临别时,王总又送给秋生一双进口鳄鱼皮鞋,标价四万多人民币。 秋生不收。 王总笑道:“一双鞋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子的鞋我有很多,这是顺便带给你的,穿同款鞋睡同一张床才是兄弟嘛!” 秋生便没再推辞。 这双名贵的皮鞋穿在脚上感觉确实与众不同,此时虽是夏季闷热天气,可鞋内却是柔软滑凉十分舒适。 从此秋生知道了奢侈品的好处,高价必有高价的道理,类似于这样的高档鞋换季时王总便会送给秋生一双。 秋生下达强拆命令后,没两天市委办公室主任便找到了他:“小张啊,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是真旺啊!但是我告诉你啊,强拆的工作可不好干啊,别弄出什么人命来就不好收场了,差不离就算了,反正那也是即将动迁的开发地界,又不是市区里面有碍市容多紧迫的事,那地产商拿下地皮赚的利润可不是你我能想像的,还差这点子钱?老百姓也不容易啊!” 秋生不爱听这官腔,板着脸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违建就是建规建筑,是不合法的,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建没有关系,我们可不能纵容违法行为你说不是吗?如果每户都在自己家房子上盖个二层三层的这城市不乱套了嘛,那还要我们这些行政执法人员干嘛?” 主任听秋生说的这话心里不是味儿。 小张果然已不是当初在自己手下工作的小张了,便换了副求人办事的语气说:“小张啊,实不相瞒,我有个亲戚家正好就在海丰六队,也在这次动迁的范围内,老两口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全用在这房子上了,好不容易建起的房子就要变成一堆废墟了,你说他们能受得了吗?寻死觅活的找我来了,你就念在咱们工作一场的份上高抬贵手吧,悄声地按动迁算得了,没人能细察你是动迁还是拆迁的。” 秋生沉思片刻:“这不好吧,总不能别人的都拆了就你的没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若是这般做事可真就没法立足了,再者说,你家亲戚怎么了?你家亲戚就可以违法吗?你这不是搞领导特权嘛!谁赋予你可以违法的权利?纵然你可以无视国家法规我却做不到不守法。” 秋生不想做违背原则的事,也不想照顾谁的情绪给谁开后门,他只奔着整顿治理去,老领导市委办公室主任的面子他没有给,在塔西市他已经不惧怕得罪谁了,怕得罪人还能干工作?管不了那么多了,认准了就是一干到底。 但是强拆工作确实是较难的一件事。 农民不懂什么法规,看别人家建了房自己也跟着建,房子建好了坐等收益的时候告诉他国家不承认,是要被无偿拆除的,如同要了他的命一样,他们悲痛恐惧失望,又抱着豁出去的希望拿命去扛,用身体去护,就这样护着了些,也扒了些,拆迁工作缓慢地进行。 这时从不来塔西的张德顺却突然来了。 这是秋生结婚后父亲第一次踏上家门,秋生知道一定是为了什么事。 张德顺也没犹豫,说明了来意:“我退休前的老处长的侄子家在郊区住,听说你在搞拆迁,要拆掉他们的房子?老领导求我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实在不行就少拆点,那可是全家的血汗钱啊,老领导张嘴求我一回你总得给点面子,那年我腿受伤是老处长把我调到了后勤,想当年人家待咱可不薄啊。” 第061章 冬生创业 送走了父亲,秋生思索起来,都说法不容情,可现实却是一个人情的社会,太不近人情就不是社会里的人了。 塔西这个五线城市实在是太小了,一处着火,四处冒烟,一点子事情各路人马就都来了,为海丰拆迁来说情的已不下十人了,秋生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想想。 想罢,他约大发地产王总打保龄球,却一直紧锁眉头闷闷不乐, 王总问:“大局长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有什么事能难住你这个省书记的金龟婿!” 秋生冷着脸:“还不是为了你海丰那块地动迁的事,现如今这道儿我走不动了,你呢也就见好就收吧,住户那些违建物你压低了价收了吧,眼下先拿下地是要紧的,我这边配合吆喝强拆,你那边给钱动迁,村民不奔着你去才叫傻呢,你也不差这几个动迁费,地到手了多少钱不够你赚的。” 王总呵呵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兄弟你叫收着我就收着,少挣俩钱的事,何必让你为难。” 王老板再次去海丰六队动迁时无比顺畅,村民们纷纷收了钱签字走人,再不收恐怕连毛都见不着了。 卡车、吊车、铲车、钢筋、水泥等陆续进场,短短几个月一片楼房便拔地而起,入冬前便基本完工了,只等明年春天一收尾就可以入住了。 王总留出一套好户型的样板房送给了秋生,算上装修市场价五、六十万,秋生惭愧地说:“无功不受禄,我没帮上你的忙不敢笑纳。” 王总恭笑道:“兄弟间谈什么功不功的,知道你不缺房子住,但在塔西没有我王九龄的房子便说明咱俩交情不深,你若真想着哥哥我,再有合适的地皮让我来做就行了。” 秋生微微一笑,这事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个城市的发展建设都在他的规划之中,他的脑海中已经构想出了大体轮廓,哪些地方需要开发,哪些地方需要重建,建成什么,多大规模,是商场还是住宅,是公园还是绿地他都有规划,尚需要一步一步来实施,就目前的能力来说,实施起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冬生还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这天他赴孟颖的约,两人正享受温情,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冬生吓出了一身冷汗,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孟颖低声骂了句:“老东西,前脚刚走却来这手。” 她将衣服扔给冬生叫他先走,冬生穿好衣服走下楼梯,听见孟颖和那个老男人两人用粤语叽喱哇拉地说着什么,冬生原想着死猪不怕开水烫,那老男人爱怎么样处置都行,要杀要剐都由着去,但听着两个人在房间里的交谈并不像吵架,没有预想的那般激烈。 那男人虽说年纪大些却风度翩翩,不愠不火。 冬生有些不解却只能听孟颖的安排先离开了。 几天后孟颖在劳务市场找到冬生,冬生见她并没什么异样,总算放了心。 孟颖斜也着冬生淡淡地说:“我自由了。” “什么?”冬生诧异。 “老东西把我放了,从今天起我只属于你了。” 冬生语塞,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确切地说他其实不希望是这个结果,孟颖是靠别人养着才能活的,是娇养惯了的人,他清楚她的消费水平,以冬生的收入是无论如何也养不起的,这些日子反倒是孟颖时常接济他。 冬生不由得发起愁来,孟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怕,这些年我有了些积蓄不用你养。” 冬生还是担忧:“坐吃山空过日子,就是一座金山也有吃空的时候。” 孟颖白了冬生一眼:“你就打算一直在劳务市场卖力气挣钱?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冬生低头:“除了做这个我还能干什么?” 孟颖挖苦他:“人家铁蛋怎么就能白手起家开了个公司,你为什么就不能也开个公司,说到底你就是没出息,有当局长的弟弟不知道利用就是傻。” 冬生真就没想过要干什么大事,他没什么底气:“我什么都不懂哪能开公司,再说开公司也得有本钱啊。” 孟颖戳了他脑门一下:“你开开窍吧,这年头做老板最容易,不需要会什么,只要出钱就行了,自然有人为你去做事了。我有一些积蓄可以给你拿来做资本,先注册个公司雇些个人来,慢慢运转开了自然就赚钱了。” 一番话说得冬生动了心,也更加感激孟颖的情义。 2002年冬生的建筑装饰公司成立了。 公司成立后依靠秋生的资源优势订单不断,几个地产商开发的楼盘都固定与冬生的公司合作,两年时间,冬生的冬成建筑装饰有限责任公司便垄断了塔西的建筑装修市场,冬生也摇身一变成了吸金能力越强的成功人士。 他慢慢地不再满足于只做室内装饰,而是把业务逐步扩展到了建筑施工与安装,在塔西只要冬生想做的楼盘便轮不到别人,大发地产见情况不对,一山容不得二虎,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王总便把业务挪到了省城,毕竟依仗秋生的势力在省城也是吃得开的。 大发地产走后,冬生便成了塔西市的地产老大,什么项目好便做什么,什么地段有潜力便开发,剩下一些耗时耗力的小工程便让给其他的地产商来做。 渐渐地在塔西地产界大家都懂得了一条规则:与其奔命谋生,不如向张总讨饭吃,看好了哪个项目可以直接找冬成张总谈一谈,张总高兴了就会让你来做, 冬生是个讲情面的人,他并不想一人独享塔西的地产盛宴,所以只要是求到他这来的地产公司都会分给一些项目去,冬成公司组织机构逐渐完备,经营运作也越来越规范,正如孟颖所说,公司方方面面的事都有人在替他管理,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协调各方面人际关系,对上,对下,对内,对外,相关的不相关的等等种种关系,总之就是人与人的交往,而这恰恰是冬生最擅长的事情,这也是他的公司在短短两年内就能发展壮大起来的原因之一。 第062章 日新月异 这天冬生早饭后正在公司的健身房里打球,秘书过来低声通报,说有人来访,冬生问什么人有没有预约,秘书吞吐着说:“没有预约,是位女士,她说是您的前妻……您看见是不见?” 冬生想了一下:“让她进来吧。” 冬生其实不想见冯朵,永远都不想,他恨冯朵的无情背叛,恨她爱慕虚荣,可心里又好奇冯朵此次来的目的。自离婚后他与冯朵几乎没什么来往,对冯朵的到来很是惊奇,心中便猜出几分,象她这般朝三暮四眼皮子又浅的女人定是看他发达了又想回心转意,倒想看看她是怎么腆个脸的。 呸!冬生不由得啐了一口。 冯朵走了进来,偌大的健身房把她单薄的身影显得很渺小,四处绕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冬生立在玉石精雕的屏风旁。 此时的冬生英俊伟岸得象棵松树,在金钱和权力的映衬下令冯朵眩晕,她的圆脸本就红润得象苹果,此时因为羞愧更加发红,衣着打扮还是简单朴素的样子。 冬生冷冷嘲笑:“离开了我也没见好哪去啊!这穿戴怎么还不如跟我的时候了?铁蛋的钱都没花在你身上吧!” 冯朵低着头不敢看冬生,她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冬生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但这丝怜悯很快便被怨恨抹杀了。 冬生接着挖苦:“以你的性格应该把铁蛋的钱全穿戴在身上才对,怎么学会节俭了?” 冯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低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其实也没脸来见你,今天厚着脸皮来找是求你行行好,给铁蛋一条生路,这几年他生意惨淡,快维持不下去了……要是能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来求你。” 冯朵的眼里有泪花闪动,冬生表面上还是冷着脸:“他的路怎样是他的事,生死与我什么相干?” 冯朵抽泣道:“谁不知道你把塔西的建筑市场垄断了,铁蛋他碍着脸死都不肯来求你,你要是还念着过去我们的哪怕一丝情意,就求你赏我们一碗饭吃……”冯朵说完捂着脸走了。 冬了愣了半晌,拿起球杆,打了两下又放下,回到自己办公室,叫来了公司项目部经理,吩咐道:“把开发区办公楼那个标书撤回吧。” 经理疑惑:“我们已经为了这个项目准备了一个多月,马上就要动工了为什么要撤?” 冬生解释道:“我们的业务太多了忙不过来,产业园那边马上还有大项目要做。” 项目部经理答应着退了出来,冬生心里清楚,他撤了,铁蛋便是最有可能中标的公司。 刘国仁完成了大学两年的学习,正式来到春天纸业任总经理,两年不足以改变一个人,但足以改变很多事,现在他已经象一个管理者了。 自打春生提拔任用他的那天起,他便严格要求自己不敢松懈,他怕辜负春生,怕辜负全厂的职工,他必须得行,他逼自己一定得把这个总经理的担子挑起来。 通过学习和借鉴其他大企业的经验,春天纸业实行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摒弃传统造纸行业产品粗污染重的生产弊端,全力打造精细高端产品,将产品分类细化,放弃了对原材料要求高的文化用纸,专业生产生活用纸,大力加强机械化程度,引进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与工艺,花巨资安装了两条环保排污管线,春生知道公司短时期内不会赢利,即便如此,环保是不可掉以轻心,该花的钱就得花。 春生找专业的广告公司为产品做宣传,而现阶段广告宣传力度最大的还是电视频道,在省有线电视台任副台长的乔梁给了春生很大的帮助,春天纸业的广告很快便在省电视台三个频道黄金剧场轮番播出,广告效益很快显现出来,春天纸业的系列产品成为省内知名品牌。 2003年秋,春天集团在上海股权证券交易中心正式挂牌上市,公司总部设在省城,春生的大部分时间也在省城,她很少再回呼塔县了,几处生意都交由可靠的人打理。 她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公司的长远规划上,逐步在全国各城市建立高端养老服务体系,这种社会集体养老模式的构想来自于家里的三位老人——尹老太,崔叔,张德顺。他们已进入老龄,而现实是四个子女都没有精力照顾他们,这也是现阶段乃至以后每个家庭所面临的难题,怎么让老人度过幸福快乐的晚年是春生日夜思考的大事,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在家乡瓦拉尔镇搞一个试点,建一个集休闲娱乐健身医疗于一体的养老院,看看这种社会集体养老的模式能否行得通。 春生暂时有了这个初步的构想,只等集团资金和时间条件允许时着手实施。 春生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企业发展与集团的管理,无瑕情感之事,与祁泽宣早就没了共同语言,两人每天接触的人处理的事都大不相同,没有了相同的经历与话题没有办法再继续生活在一起了,只是祁泽宣一直不肯放手,他软磨硬泡死祈白赖地求着春生和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甜言蜜语不管用就来尖酸刻薄伤人的话,反倒弄得与春生的关系更加紧张僵化。 这天晚上春生还在办公室加班,楼下一阵吵闹,得知安保人员拦住了欲上楼的祁泽宣,吵闹声越来越大,春生扔掉笔,气愤得说:“让他上来。” 片刻功夫祁泽宣便来到了春生办公室,一见到春生便上前要抱住,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春生一把将他推开:“瞧瞧你现在这副烂泥扶不墙的样,连羞耻都不知了。” 祁泽宣摇晃着嬉笑:“我什么样都无所谓,关键是我老婆有能耐就行了。” 说着又要过来抱春生,春生躲到了一边,厉声斥道:“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你还这样纠缠是没有意义的。” 祁泽宣冷笑:“你说没有关系就没关系了?分手也总得分得清楚些。 第063章 前进 “刘国仁当了总经理,乔梁你给了股份,两个相好的你照顾得都不错,怎么就偏你老公我什么也没得到?”齐泽宣大着舌头发牢骚。 春生喝道:“别胡说八道,刘国仁当总经理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给乔梁股份也在情理当中,当初创业时是用人家房子抵押贷款的。是你怕分了你的财产选择不与我办结婚登记,担心我对祁佳不好与我财务分开,我们一直是各花各的钱有什么可分的?其实我们从来都不算正式的夫妻,也不用费事办离婚手续了,即使我们在一起时你不信任我,我也没亏待过你,你的儿子祁佳我视为已出,现在又送去出国留学,毕业后也会让他管理我的公司,我做的这些不是付出吗?” 祁泽宣冷冷地说:“你就是个假正经的女人,和我结婚前就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与乔梁弄得不清不楚,又与刘国仁同居过,别以为这些我不知道,我劝你还是离乔梁远点,他天生就是个情种,在塔西时与那个美容院姓曲的女老板关系暧昧,弄得差点没离婚,他媳妇没办法才把他调到了省电视台,你还想和他搅到一起吗?你待祁佳好是因为你不能生育了,想收买祁佳将来为你养老,你对他好说到底是你的私心罢了。” 春生没想到祁泽宣会说出这样令人伤心绝望的话,她的胸有些闷,喉咙堵得厉害,不想解释也不想争吵,但是有些痛心,她用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说:“我是不能生育了,但是我捐资了两所希望小学,资助的大学生也有十几个,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并没有指望他们将来为我养老送终,养老的事会自己安排好。我与乔梁相识快二十年了,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与刘国仁也是清白的友谊,你真是太卑鄙龌龊了,路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早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春生按铃叫来了保安把叫嚷着的祁泽宣架了出去。 刚提起孩子,春生才想起来该给祁佳寄学费了,几个资助的孩子也该付生活费了。 第二天春生亲自去银行办理完这件事,就开车去了机场,准备接夏生回家,夏生已经是北大的在读研究生了,她的学习天赋与秋生差不多,几乎不用家里操心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 春生一直觉得夏生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去世时她还那么小,俗话说长姐为母,可她这个姐姐也因为工作早早就离开家,无瑕关心她的成长。 夏生脾气怪异,与人相处不来的性格很大程度是与家庭生活经历相关,每每想起这些春生就很难过,觉得这个姐姐没有做好,所以本可以随便派个人来接她却亲自来了。 见到了夏生,20多岁的姑娘,美得像樱桃一样的年纪,与春生当年一样细高挑个子,白净的小方脸,一头干净利落短发,话还是不多,但对春生表现得很亲近。 夏生为春生捋捋脸边的碎发,挽住了春生的胳膊,把身边的同学介绍给了姐姐。 春生看见夏生带回来的同学是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娇小的脸庞,长长的披肓发,身上罩着件时尚的毛衣外套,松松垮垮的样式把身材显得更加单薄。 夏生说这个女孩子来自中国江南水乡,却最喜欢北方的森林,这次是专程与夏生回瓦拉尔爬山的。 春生心里高兴,孤僻的夏生能有知心的闺密是好事,免得她在外地孤苦寂寞。 春生把两个女孩带回家安顿好,抽出时间陪她们在省城玩了两天。 两个女孩很要好,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两人在一起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春生也蛮奇怪,性格差异悬殊的两个人居然能如此投缘。 两天后春生送她们去火车站,望着她俩的背影,春生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夏生还是牛仔裤夹克衫的中性装扮,而女孩子娇俏可人,使两个人在后面看上去倒有几分象情侣,而此时夏生正抢着接过女同学手中提着的背包。 春生有种不好的感觉,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抬头看见她俩已上了火车,正挥手向她告别呢,春生忙挥了挥手。 转眼入了冬,北方的隆冬气候寒冷干燥,朱健的父亲没有注意气候的突变,也是上了些岁数,一场降温勾起了旧疾住了院。 秋生开完省城的会议,便留下来照顾岳父,其实省书记的特护病房一切都已安置妥当,餐食都是医院特供,也有专人护理,秋生在医院里的主要任务是接待来看望的客人。 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知道的,第一天入院,第二天就开始上人了,搞得老人家休息不好,所以秋生便把来访的客人都拦在了外面,只留下姓名单位。 这个做法得到家人和医院的支持,他们都希望病人能安安静静地休养而不是被左一波右一波的人打扰。 这天秋生将大发地产的王九龄拦住了:“东西放下回去吧,老爷子正睡着呢,回头我会告诉他的。” 王总恭笑道:“咱们兄弟俩都多久没聚了,我正想见你呢,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秋生说:“哪能离得开,说吧,什么事?” 王总谄笑:“我绞尽脑汁帮你想出块好地儿,塔西那个露天体育场正处于市中心繁华地带,不太适合整体规划,该往外迁迁了……” 秋生平静地说:“你倒替我做起规划来了,省城的房子还不够你盖?又惦记塔西的地了?体育场拆了,搞个体育运动什么的去哪?” 王总撇了撇嘴:“一年能搞几次活动,还不是闲着的时候多?再说市里还有两所高级中学里面有体育场嘛,给他们学校投点钱好好建设一下,既发展了教育又振兴了经济,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个项目啊,你还真不能让冬成公司来做,你们哥俩在一起目标太大,说出去不大好,想来想去啊,那块地还真就适合我来做。” 秋生没有急着回答王总,让他先回去了。 第064章 同流 送走了王总,秋生思量了好一会儿。 岳父吃过午饭出去散步了,他正好抽空去大学里见一见松籽儿。 松籽是大学里的老师,衣食无忧,工作令人艳羡,可在秋生面前顿失光彩。 松籽感叹:“大学里工作单一,接触的人也单纯,工作虽然稳定优渥,但也没什么大发展,不象你才几年就正处级了,咱们这界毕业生数你最有出息了。” 秋生也感叹:“当初毕业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想为家乡做点事不能让大学白读,从没想过要象现在这般模样。” 松籽羡慕地说:“你是前世姻缘命里注定吧,上学时我就觉得苗头不对,朱健她一个女生怎么就这么愿意和咱俩个男生混,当时只以为是她的性格大乎,原来是冲你来的。” 秋生笑道:“我天生对男女情感的事就迟钝,毕业后在一个城市待了两年也没发觉,我是笨得够可以的了。” 松籽笑笑表示同意, 秋生又问:“你怎么还单着?是不是还想着徐若溪呢?” 松籽叹气:“徐若溪已是昨日篇章了,她毕业后就和肖枫谈起了恋爱,肖枫出国后留在了美国,去年把徐若溪也弄去了美国,两人都没从事专业的工作,据说在美国华人街里开餐馆呢。要我说肖枫就不是搞学问的人,让他出国留学瞎了名额了,若是换了你,现在应该在科研院所从事高科技了,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秋生也叹道:“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相信自己遇见的都是最好的安排。不过我没想到肖枫和徐若溪这两个冤家能成,看他俩当时掐成那个水火不相容的样子,原来是暗地里彼此看上了眼,正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松籽忽然话题一转:“你今天不来我也正想找你呢,我同事,就是上学时结构课的任老师,他有一亲戚经营建筑材料,你知道现在的建材生意没人根本卖不动,他想到了你这位局长学生,托我找你帮忙找销路呢,你可别推辞啊,否则他会在整个大学里说自己的学生出息就忘了本。” 秋生笑着摇头:“还是那般难缠。” 两人又叙了会闲话,便各忙各的去了。 回到塔西,秋生刚把任老师建材的事托付给几个地产商,冬生便来了:“我最近听外头传说都在炒体育场那块地……” 秋生脸色一沉挥了挥手,示意冬生不要往下说了:“体育场那块地暂时还不能动,即便开发也不能由你来做,你以后的手也别伸太长,该收敛收敛了,别什么生意都想做。” 冬生见弟弟脸色不对,便哼哈着出来了。 冬生走后,副局长一脸惶恐地来汇报工作:“咱们棚户区改造和廉租房建设的相关数据被退回来了,市长请你亲自过去解释。” 秋生放下手里的事情,急忙去了市政府,不巧,市长正要出去,市长吩咐秋生:“在这儿等我,半小时后就回来。” 一个小时后市长回来了,还带来了市财政局局长,市长开门见山:“现在咱们塔西市的财政状况很不好,紧张到了极点,下个阶段广大职工可能要开不出工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你住建局的数据下手了,多报些数字多得些钱,没有人会一幢一幢一间一间地对去,省下的钱我们哪怕投到学校里也是好的,财政局长我给你叫来了,让他给你汇报一下我市的财政状况。” 财政局长刚开口,秋生便说:“不必了,我不懂财务的事,财政什么情况与我也无甚关系,我只知道虚报数字是造假,是违法的事。” 市长冷笑道:“造假?现在的工作数字有几个不造假?不造假那是傻,财政的情况怎么就与你没关系呢,下个月你所有的工程款便拨不下去了,你想一干人都围着你要钱吗?农民工拿不到工资会罢休吗?” 秋生气愤说:“虚报建设成果的罪责我担不起。” 市长阴下脸来:“钱也不是你个人贪污的怕啥?报表也是有市政府签字盖章的不用你负责。” 秋生问:“那该怎么报?虚加百分之二十?” 市长哼了一声:“至少番一倍,正常应该是一倍半。” 秋生拿回报表,内心波涛汹涌,沮丧失望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太失败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传遍全身,当真就这样做假了?就这样与他们同流合污了?不这样还能怎样?表面上轰轰烈烈无比繁华的城市其实内里早就亏空了,正象红楼梦里所,寅年早就花完了卯年的帐了,市政府大楼可以抵押出去贷款,人民医院住院部也可以抵押给银行,一切都是借来的,一切又都亏欠着,浑浑噩噩迷迷糊糊,能混一天是一天,老百姓只管自己的碗里有没有饭吃,没人管政府什么样,为官又怎样,官场一片黑,百姓甚至连一丝消息都不能知道。 领导们两三年政绩做足便远走高升了,每换一届班子就欠一笔帐。 秋生心恢意冷,到现在懂得官场的虚伪,他恨这个世道恨这个体制,后悔走上了任途。 秋生万分愁苦,万物复苏的初春,秋生却打起了冷战觉得异常寒冷。 第065章 春生暗访 2003年末,即将迎来农历春节,正是商场生意最好的时候。 春生的超市已经遍布省内各大城市。 省城的春天商贸,人们蜂拥抢购年货,春生早早就联系货源,备下了充足的货存。 商场里人声鼎沸,人挨着人,车挨着车,购物车里堆放着果蔬副食百货等商品,有的年轻夫妇把小孩子放在购物车里推着逛商场。 春生在省城的这家商场是集团里超市规模最大的,经营的物品种类也最为齐全,不仅有生鲜果品,副食酱菜,日用百货,还有家电餐饮及服装饰品,商场的经理也是春生精心挑选出来的,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春生因为住在省城,平日里去商场巡视的次数较多,发现问题就及时整改处理。 这天,春生穿得朴素,一双平底儿鞋,在商场里自顾一个人走,普通得就像一个邻家大姐,楼上楼下四处闲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却并不买东西。 她发现商店里的营业员有些无所事事地立在一边,有些却很热情地招呼着买卖,招呼也是有讲究的,她们对穿得好看上去有消费能力的人格外热情,一些普通的象是没什么钱的人,这些服务员理都不理。 春生也很自然地被她们当做了没什么实力的家庭主妇。 尽管春生经常独自一个人来这里,但超市里很多人工作人员都不认得她,把她当成了最普通的顾客,甚至对她的认真挑选不断地翻白眼。 “有什么可看的,瞅得那么仔细,也没见买一样,这种人花几个钱比生孩子都费劲。”尽管议论的声小,还是被春生听到了。 “请问商场里有1号电池吗?”春生假装买货。 “不清楚,你去百货那边翻一翻,自己找找看吧,现在顾客太多我们也忙不过来,再说几节电池完全可以在小卖铺买,跑这大商场里来凑什么热闹?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的。”营业员冷漠地用言语讥讽。 春生没再说话,径直去了那边的冷鲜区。活鱼池边挤了很多人,大家看着水池中活蹦乱跳游来游去的鱼都争相购买。 “给我来一条鲤子,这个,就这条!”顾客用手指着。 营业员用网兜捞起,装入塑料袋:“那边去交款!” “给我也来一条” “我要草根儿,” 人们抢着往前挤,生怕买不到,很快,一池子鱼被捞空了。 “活鱼好啊!鲜亮,过年时候孩子们都回来,给他们熬个汤。”一老大爷和熟人闲聊。 “就是呢,这鲜鱼可比冷冻的强多了,市场里没几家卖活鱼的,咱这地方冬天太冷,不好进货啊,弄不好没等运到地方就都冻死了,也就这春天商贸能买到,价钱还不贵,百姓吃得起,就是鱼太少了不够卖啊,我一早就在这排着,还是没买到。唉!”对方回应。 听了顾客的话语,春生既感动又难过,鲜活水产品卖得好,市场潜力大,百姓们很认可春天商贸,春生很欣慰。可是由于地理位置和气候原因,这里的冬季气温很低。鲜活的水产品在运输和保存上确实很困难,要想保持鲜活无疑会提高成本,春生又不想把价钱定的过高,所以尽管商品卖的很火爆往往没有太大的利润,还有可能一场低温就做了赔本的买卖。 但听了顾客的话,春生还是为没有满足百姓的购物需求而感到愧疚。人民信任喜欢春天商贸,她却没法让顾客买到满意的商品,春生心里思绪万千,绝定再扩大一下水产品的经营规模。 春生继续往前走,经过了果品蔬菜的区域,来到称重贴价签的地方,那里一共四五台电子秤,里面的称重员不停忙碌着,也超不过众多顾客的购买速度,每个称重员前面都排了长长的一列队伍。 此时已到午饭时刻,有的称重员便结束工作去吃饭了,引得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向其他的队伍移动。又过了一会儿,队伍不短反而越来越长,积聚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吃过午饭的称重员陆续回来了,她们步履缓慢地从商场后面的走廊里走过来,人们都在翘首张望,还没等她们走到电子秤前,便都呼啦的一下围了过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在途经休息室的时候,她们竟然进屋去了,半晌也不见出来。人们焦急地在队伍里面等着。纷纷议论。 “不是吃完饭了吗?怎么还不出来称重?” “嗨呀,也不是自己家买卖,都是打工的,谁不能磨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们倒是吃完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家里还等着菜回家做饭呢!” 队伍里的人们都不满意起来。 春生见状,径直走过去拉开工作区的玻璃门进入了休息室。 那两个称重员正坐在里面喝着茶水,看见春生沉着脸问:“这是工作区域,你怎么进来了?外人不准擅自进入。” 春生也沉着脸:“请问你们吃饱了吗?喝足了吗?吃饱喝足了就请继续工作。” 或许是从来没有遇到过顾客冲进工作区这样说话的,称重员有些呆懵,但是马上反应过来:“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是有规定的,我们还没有到上岗的点儿呢。” “外面等着付款的人那么多,顾客排着长队等着呢,你们就好意思在这里坐着吗?”春生气愤地大喊。 一个称重员不满的说:“这又关你什么事儿啊?我们每天马不停蹄,一刻也得不到休息,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午休这么点儿空闲,我们吃完饭还不行喝点水吗。” “不关我的事儿?就算作为一名普通的顾客都有权利要求你们为我服务,顾客是什么?你们的经营理念又是什么?上帝都在饿着肚子呢,你们吃饱喝足了还埋怨什么。发哪门子牢骚?”春生实在是气愤。 不仅仅顾客不满意,仍在工作岗位上的其他称重员也不高兴了,凭什么她们吃完饭了还坐在里面休息,而我们却在这边累死累活的忙着?所以外面几个称重的人索性也关了机器离开了,整个称重区处于无人服务的混乱状态,一大群顾客排着队伍干等在那里。 第066章 春生巡视 春生只能偷偷在一边给商场经理打了电话:“出来看看你的商场乱成了什么样?节假日忙碌的时候就多加点儿班,增加些人员。” 经理慌乱,连忙承认错误,末了还问春生:“董事长,您来商贸了?” 春生不想惊动别人,只想一个人随便走一走,看看企业经营管理存在的问题,就撒谎说:“我哪有空去你那里,我一个朋友正在那儿买东西呢,是他告诉我的。” 经理出面维持秩序,很快场面得到了控制,等候的队伍逐渐缩短,人们称完重满意的交款离开了。 中午,春生不打算惊动任何工作人员,她要亲自体验一下自己商场的餐饮项目,便来到了春天商贸的最顶层——餐饮服务区,这个楼层是卖即食食品的,蒸得白白胖胖的馒头、炸丸子、蜂蜜大麻花、特色烙饼、凉拌小菜、各种熟食应有尽有,在楼层的另一侧还有米线、麻辣烫、抻面炒面、盖饭等各种快餐,中间是供顾客用餐休息的座椅。 春生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有服务员在收拾餐具,她们将剩饭残羹倒入一个大桶里,碗筷垃圾放入另一个桶里,然后用抹布将桌面上的汤水油渍擦净,很快春生发现了问题,这块抹布一连擦了几张桌子都没有换过,桌面上还有细小油珠组成的线条印迹。 服务员们很快收拾到了春生这边,春生指着刚擦过的一张桌子问:“你们觉得这桌子干净吗?你们会在这样的餐桌上吃饭吗?” “刚擦完还湿着看上去不好,过一会儿干了就好看了,”服务员不大高兴,扯着嗓子喊。 “这不是干湿的事!以为顾客看不见就可以应付吗?顾客的眼睛从来都比商家亮!”春生历声责问。 “谁家的湿毛巾擦上去都会是这个样子,你真是少见多怪!来这儿吃饭的人多的是,坐都坐不下,谁也没像你这么计较!你爱吃就吃不吃就走,谁也没求着你来,我们这么大的美食广场也不差你一个顾客。”服务员态度不好。 另一个在一边小声劝道:“算了,别和这样的人至气,看样子也不是来吃饭消费的,就是借地方歇脚还净事,幸亏没什么本事,这要有点能耐还不得上天?”说完拉着同伴往那边去了。 春生心里生气,这些打工的人,不是自己的买卖就不上心,有多兴隆的生意能经得起这般猖狂的态度。 为了深入了解商场的日常,还是不能声张,春生强忍着压下气。 这时服务员把做好的面端了上来,春生又发现了问题,服务员的大姆手指就快伸进了汤里。 “怎么就这样给我端来了?也不嫌烫手?”春生不满意,但看上去又像是关心服务员的手。 “一天能端几十碗,这皮早烫出来了!”服务员打诨。 “我看看面汤烫没烫到大拇指?”春生面不改色。 这时服务员才像刚回过味儿来,迅速地将两个拇指压在手掌心里搓了搓:“不可能,没碰到你的面!” “不管碰没碰到,是不是需要用托盘端上来呢?怎么直接上了手了?还有,你一个餐饮人员,工作时为什么不戴帽子和口罩?”春生展开了领导训话模式。 服务员显然不服气,没遇到过顾客这么大胆质问的情况,认为春生不是嫌得慌就是精神有问题,但看春生的言谈举止又不像脑子有毛病,服务员一时想不明白,谁不想顺顺利利的用餐,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不是找茬是啥?说不定是同行的竞争对手找来了。她理直气壮地辩解:“我只是个打杂干活的,又不是厨师戴什么帽子?刚才就见你和打扫卫生的争吵,是有洁癖吧?我端一下碗就弄脏你面了?谁家吃饭不是用手端着?” 这服务员嘴巴还蛮利落,别桌吃饭的人不断回头观望,春生不能认真与她掰扯,不想引来人围观,一是影响生意,二怕爆露身份。 她挥挥手:“服务不好你还有理了?世界就是被你们这种人颠倒黑白的,我不与你说,只找你们经理算账!” 服务员从牙缝挤出一声嗤笑:“说得像与经理多熟似的,你若认得经理还能一个人在这儿吃快餐,早请你上五星级了!知道啥是五星级不?土老帽!” 春生饭还没有吃,就被气饱了。她虽身为商家,却真实为顾客着想,也很不认同现在顾客的消费观念,他们花着钱,有时权利会被侵犯,但为了不惹麻烦,通常会息事宁人,不愿维权,总以为事情小,不值得折腾。大部分消费者都是这种态度,能忍则忍,忍不了最多不再来了,很少有人当面指出问题,更没有人要求商家提高服务质量,好像是求着商家给机会来消费一般。消费得不满意不愉快再吵上一架更惹了一肚子气,不值当,只当花钱买了教训,正是这种消费现状导致了商家高高在上,他们会瞧不起衣着普通的穷人,对于消费数额少的顾客也不愿搭理,对要求多的顾客更是翻白眼儿。 做为一名普通消费者身份在商场走一圈,春生就发现了诸多问题,如何把服务行业做得更好,是春生不断思考的问题,她认为生意若想不断地兴旺,最重要的是让顾客满意,不管从哪个方面哪个角度都要考虑顾客的感受。 虽然现阶段,像春天商贸这样大规模的商场还很少,春生的生意很好,顾客源源不断,但是为了长远发展必须改革整顿,春生不想局限于眼前利益,她有明确的发展目标,不能只满足于眼前的繁荣,任何事物若想发展,必须先从内部打破开来。 是时候加强管理了,得转变职工们的经营理念,更改固有思维模式,不断学习现代企业经营管理方式,紧跟时代的步伐,以坚定的姿态迎接改革的汹涌波涛。 春生心情沉重,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她感觉到了商场的丑恶。 第067章 春生察改 春生决定整治,企业要想生存发展,必须能够正确对待自身缺点,对于庸弊疔疮要敢于开刀。 她把面碗推到一边,挪出空地,掏出纸笔写起了巡查记录。 “姑娘,这面你吃完了吗?”一个身穿灰皮袄,脸色也土灰的老大爷走了几圈后问春生,他眼睛紧盯着桌子上的那碗面,嘴巴蠕动了一下,那样子恨不得马上就能享受到这口舌之美。 “您拿去吧!”春生忙说。 老大爷兴奋地把面端到了旁边的座位上大口吃起来,边吃还不忘转过头对春生说谢谢。 春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阴郁了。 不管什么年代,无论在哪里,都有穷人的存在,他们所有的奢望可能只是一碗面带来的饱腹感,未来、希望、成功这些词汇离他们太遥远。 春生是经过苦日子的人,她能体会到穷人的迷茫与无奈,生活的窘迫会让人把要强尊严抛到脑后,奋力地苦苦挣扎只为能够勉强活下去,目前社会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徘徊在马路街头、饭店商场,蜷缩在火车站的旅客候车室。 春生每每看到这样的人都会悲伤叹息,社会的发展必是以消灭贫穷为前提,她目前还算是个成功人士,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贫困群体,共同富裕才是真的富裕,她要建立扶贫基金会,她要做慈善。 春生坐不住了,起身去窗口为老大爷点了几样小菜后,悄悄地离开了。 下了楼,是百货服饰区,春生随意走着,这里相对食品果蔬区人少了些,能够有些空闲地方挑选商品,春生看到洗护用品货架上琳琅种类齐全,有很多物品在进行特价促销,春生走过去看到有洗发水、洗衣皂牙膏和纸巾护肤品等,促销并不是她集团搞的,而是厂家为了节日举行的特惠活动,进价优惠,商场零售自然便宜,春生看到了几个常用的百姓熟知的牌子都在打特价,这真是囤货的好时机呢。 正想着,营业员走过来热情地向她介绍起另一个牌子的洗发水,而这个品牌春生不大熟悉,而且价格与那边促销的差不多,若真买的话,春生还是会选择常用的,毕竟新事物的接受需要时间。 见春生不为所动,营业员仍然坚持宣传新产品,她说新的产品在市场开拓阶段根本就没什么利润,而且因为没名气,产品的质量检验等要求都很高,现在买性价比超高很划算的。 说得春生都有些动心了。 同时她也奇怪,营业员为什么极力推荐一款新的品牌?这么热情的卖货又是为何? 春生哪个也没有买。 营业员白费了一番口舌,气得转过身去,又开始向别的顾客介绍,别人也匆忙走开了。边走边小声抱怨:“在身边叨叨地烦不烦,多讨厌,不能让我们消停的自己挑选嘛。”这句话让一旁的春生听到了,她忙掏出本子记上,有些时候顾客是不需要引导消费的,商场经营者需适当调整方法,还给顾客自己选择消费的权利。 再往里走,是卖内衣和鞋袜的地方,尽管是小针织类产品,但在品种、颜色、图案上也很丰富,质量价位也分开了档次,能够满足不同消费者的需求。 春生看着五颜六色的针织品。感叹着时代的进步,连一双袜子都能够做的如此漂亮,质地这么精良。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艰苦年代,回想起自己在青工队时,上山做工为防止草虫穿的都是棉布毡袜。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春生不由得感叹起科技的力量。 春生忽然看见在货架里面有几个顾客在精挑细选,其中有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偷偷地将高档精品袜子的包装盒打开来,把里面的袜子拿出摸来摸去地对比挑选。 春生不想说什么,有些顾客确实是过于挑捡了些,她们甚至连一个包装盒子里的内裤都要逐一挑选颜色和图案。也会一下拆开几个盒子,在众多物品中拼凑出自己喜欢的颜色款式。 春生见过这样挑剔的人,不亲手摸一摸每件物品,这钱便花得不不安心,感觉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了亏。 商场里每天若遇到几个这样的顾客,便也麻烦得很,光是整理她们挑捡后的场面就够费时费力。好在这只是一小部分人,并不是每个顾客都会选择拆开包装来挑选物品。 对于这种情况春生通常不去计较,她常常教导员工: 遇到小气的人,我们就大度些; 遇到计较的人,我们就慷慨一些; 遇到不讲理的人,我们就不去跟她们讲道理。 遇到难缠的顾客,我们就尽量的不被她们纠缠。 这是这些年来春生与各种人相处总结出的经验,也是她经营企业常用的原则。 让她三尺又何妨? 春生便不去理睬。绕过她们去了旁边的区域,就在刚刚拐弯的时候,春生用余光看到有个妇女正把盒子里面的东西快速揣进自己衣服的内里口袋。 偷窃?春生大吃一惊。 这年头谁还会为一双袜子来犯罪呢?春生连忙走到近前,这个妇女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镇定地将其他袜子一双一双地收好放入包装盒内。她可能在想,即便被别的顾客看见了,也没人会管这闲事,只要不被商场工作人员抓住就好。 春生奇怪,这妇人的穿戴神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小偷,春生没有声张。想看看接下来这个人做什么,她究竟能否偷窃成功? 这个中年妇女在商场里又以同样的方法顺走了一条内裤,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来到收银台,排在队伍后面等待交款。 其实此时春生很容易捉住她,但是春生不想声张,偷偷躲在一边观察着。这女人买了一桶酱油,几个苹果,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物品。 很快就排到了她,警报器并没有发出声响,因为这种小商品只在盒子外面带一个总磁条,不是内里每一个物品都带,所以她成功地钻了空子。 付钱出了商场,衣服里面的袜子和内裤被带了出去。 第068章 行窃 春生原本在商场里就可以将她当场捉住,可没有这么做。她想要看看是什么让这样年纪的一个妇人去偷东西,春生偷偷地跟随这个妇女,想一探究竟。 这女人出了门就上了商场的免费购物线路车,坐了四站下车,七拐八拐地进了附近的平房区,春生尾随其后。 这里看起来贫穷落后,属于经济和环境都不发达的城中村,一座座低矮的房屋紧邻巷路,透过窗子能看到里面狭小昏暗的空间,有的住户窗下便是一铺大炕,炕上盘腿坐着抽烟袋的老人,还有的人家院子里杂乱地堆着木块儿和煤饼,孩子们在巴掌大的空地上嬉笑着追逐打闹,他们时而迈过木坂,时而躲在垒起的煤饼垛子后,伴随着大人们的一声吼,又都鸟兽状的散了。 春生记忆里是有这样场景的,这番景象像极了她在呼塔县城摆摊时租房子的地方,破旧房屋连同那时出摊的艰辛一同翻滚起来,十年过去了,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番天覆地的变化,然而这样的场景依然存在,这样的人群还有,并不是谁都能象她那样做了生活的强者,弱者随处可见,正是这些弱者牵动着春生的心。 因为她曾真真切切地贫穷过,经历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艰难,别人的帮助会让陷入困境的人多温暖春生最有感触。 这个中年妇女走到自家门口,棕色的木头门上留着一个方形锁孔,妇人把手从孔洞伸入门内,打开门锁。 刚推开木门,院里便冲出来了一个少年,直接扑奔中年妇女而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香香!香香!” 中年妇女也笑着拉他的手说:“香香买回来了!还有新袜子和裤衩。” 这少年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容将脸上的肌肉变得扭曲。 春生明白了,这少年是有疾病的,看样子象是智力有问题,妇人去商场是为他买东西去了,偷的袜子和内裤想必也是给他的。 疾病!贫穷!偷窃!春生想起了这几个词汇,对于这个家庭的想象也更丰富了。 她突然很想进院里看看。 几步走到大门旁,妇人吓了一跳,对突然冒出来的春生很警觉:“你要干什么?” “我是春天商贸的工作人员,您是不是刚刚在那里消费过?” 妇人疑惑地点了点头,看得出她此刻很紧张,手不自主地向衣服内里摸去,眼神儿扑朔躲闪,脸也变得紫红,似乎有细小的汗珠渗出。 春生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原本也不是为抓她而来,此时也不想吓她,便急中生智说:“我们商场年前搞活动,会随机抽取幸运的免单顾客,您刚刚就被抽到了,只是您一路走得太急,没办法,我就追到了这里,是想退还您刚消费的那笔钱的。” 妇人想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惊到了,由恐惧变得极度兴奋,不断地揉搓双手,那个病少年已经急不可待地接过妇人手上的兜子,把苹果掏出啃了起来。 “能让我进去暖和一下吗?在外面手冻得不好使了。”春生想着进屋的理由。 “好的,快请进吧!”妇人此时回过神儿来。 进了屋,春生发现屋里并没有比外面暖多少,室内的空气是凉的,窗子上结着冰花,里面的家俱设施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妇人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购物小票递给春生:“幸亏没有丢掉。” 春生看见上面的消费金额是12.6元,便掏出钱来返还给妇人。 “早知能有这样的幸运,就多消费些了,”妇人有些遗憾。 春生想了又想,反复掂量,才说道:“我们为您免单的不仅仅是这12.6元,还有一双袜子和一个内裤!” 妇人的脸上一惊,象被打了当头一棒愣在那里,她可能想不明白春生究竟要做什么,事情要向什么方向发展,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她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难以承受这一系列由惊变喜,再由喜变怕的情感跌宕。 见她这副样子,春生说:“我刚说过了,那两样东西商场也一并给你免单了,所以不必害怕了。” 妇人羞愧地垂下头。 良久嚅嗫着:“要过年了,我寻思给大宝添件新衣,见商场里人山人海,工作人员管不过来,小东西又容易带出,就犯了糊涂。您放心,我再不做这事了,真是丢人!”说着竟掩面哭泣起来。 被称做大宝的青年,摇晃着满屋子里走动,把啃完的苹果核儿扔向空中,看着它摔到地上,咧着嘴傻傻地笑着。 “这孩子?……”春生还是忍不住想打探更多。 “大宝是我的儿子,今年19岁,从小得了智障,现在只有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妇人叹气,磨难已经能够让她坦然接受命运的多殒。 春生很为这个家庭难过,世间为何总有这么疾苦糟心的事,她希望生活充满受,处处是阳光。 临走春生又留了些钱,也郑重地劝道:“即便生活再苦,也不可行不义之事,日子会有好过的那一天,可做过的事再怎么后悔也抹不掉了。” 妇人感动得落泪。 出了屋,春生也想落泪。 这些年春生帮助了不少人,也做了不少慈善事业,可她觉得远远不够,她见过太多身陷囫囵的人,悲观失望地苦苦捱日子,社会上还是有那么多人挣扎在贫困线上,还有很多人过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贫富差距还是如此悬殊,人们嫌贫爱富的观念根深蒂固,富人看不上排挤穷人的现象屡见不鲜,如何能让全体人民都过上好日子,如何让社会和谐发展不再有任何犯罪,如何能让每个人平等地享受社会资源,这一系列的问题让春生日夜难安。 春生苦苦思索,她的事业有了一定的规模,思想也有了进一步的转变,已经不再满足对单一物质财富的攫取,她觉得一个人的价值不仅是为社会创造了多少财富,更多的是帮助影响了多少人,要想得到人民的拥戴与社会的认可,唯有真心实意地为百姓办事,群众是最坚实厚重而又营养丰富的土壤。 第069章 春生整改 回到公司,春生开会。 针对此次商贸巡查发现的问题逐一整改。 首先就是要转变职工的思想观念。改变她们对顾客分门别类的态度,要将全体顾客一视同仁地奉为上帝。 会上春声厉声强调:“不允许再出现顾客排队等候,我们却慵懒散慢的情况,顾客购买我们的商品是对我们的信任,是顾客的支持让我们生意兴隆买卖繁荣昌盛起来,但这决不能成为我们蔑视穷人的资本,我们虽然有了些名气,但没什么可骄傲的,离了百姓没法生存,顾客即使只来买根针,那也是对我们的恩泽,我们必须笑脸相迎!从明天开始,再有板着脸孔出言不逊的服务人员一律开除。谁给你们的傲气?以貌取人、态度恶劣、没责任心、没担当,这种人我们春天集团用不起。” 想想那天的经历,春生气就不打一处来。声调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商场的经理坐在下面直冒冷汗。他没想到春生居然来了个巡查暗访,这一堆的问题够他受的。 他原本也是个认真的人,只因年前商场客流量突增,各方面实在有些措手不及,至于商场服务人员态度不好问题,其实以前他就有发现,可思想观念的转变也并非一时半刻,只因春天商贸生意太火爆了,知名度也越来越高,每天大群大群的人挤着来购物,正是这种畅销的状态让里面的工作人员不自觉产生自满情绪,久而久之便滋生了高人一等的感觉。错误地认为,是我们为你们提供着优良的物资,这么优质又便宜的东西是我们创造出来的,而且只有我们能够提供,你们只能在我们这里才能买得到物美价廉的商品,也只有我们才能满足得了你们的需求。 不只是营业员们有这样的思想,就连商贸的高管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优越感,顾客太多了,商品都是供不应求,你不买别人抢着买,在这种情况下,就忽略了对顾客的服务态度,毕竟在2000年初的时代,这样综合的大型超市还是很少,春生商贸的出现正满足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 春生接着说:“我们在商场里在搞餐饮是为了方便来购物的人们,是为了让顾客用得放心,吃得实惠。吃上一顿饭恶心十天人家还能再来了吗?餐饮部,无论是厨房还是大厅都要把卫生放在首位,我不相信各位家里的餐桌也是这个样子,我们的卫生要达到在家里用餐什么样在商贸里就什么样,还有,我们餐饮部的工作人员一定要有健康证,工作时间要戴好帽子口罩和手套,这是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 经理不断点头,一一记下了。 春生还强调:“有些营业员急功近利,不断地向顾客引导推荐,顾客不买就摔脸子,请问卖的是自己家货吗?我怎么觉得不象是在为我卖货呢!别为了厂家那点子促销费就没有原则没立场,顾客需要介绍时你再介绍,不需要时就请保持安静,谁喜欢有人在耳边不停地聒噪呢!” 现场一片寂静,人们见董事长发了火都不敢言语。 秘书瞅准时机为春生倒了茶水。 现如今的春生,可不再是红星时人们眼中的那个“闷葫芦”,训起人来言语犀利毫不留情,讲起管理头头是道口若悬河,那些年读的书现在全用上了,那些个词汇,那些个道理,那些所谓的哲学,全在春生的脑子里盘旋,变成了精彩的言语脱口而出。 末了春生还宣布了两个事项,第一、要在商贸餐饮部设立免费餐食领取窗口,为专门有需要的人群准备,免费的餐食无需太好,只需两个镘头一碗米粥加一碟咸菜,为的是给真正吃不上饭的人准备的,有条件的人自不会来啃镘头喝白粥,以确保这些饮食能被真正需要的困难人群领取。 第二,每到年节,商场会为困难群体免费发放袜子、内衣、肥皂、毛巾等日常用品,领取人需持有困难证明,每年限领一次。 这两个事项宣布后,现场哗然,大家纷纷议论,商贸这下岂不成了救济场?每天是卖货还是救灾?我们是商场,企业最终追求的是利润,而不是这样子搞慈善,能有多少利润够得上施舍? 商贸经理此时也发了言:“我觉得这两件事不妥,两件事都是不利于商场经营管理的,如果实行,商场利润会打大折扣,现在每天顾客已经很多了,再来一些领免费物资的,商场大门都得挤碎,还望董事长能够征求董事会的意见” 在集团高管会议上尚得不到支持的方案,董事会肯定不能通过。春生心里清楚。 “董事会回头儿我会打招呼,先执行开来,明天让宣传部找媒体做好宣传,后天起这两件事正式开始实施。”春生很果断,她就是想为群众做点子好事,休想拿董事会拦截,董事会也是她说了算,因为她是最大的股东。 没几天,春生的救助活动就开始了。 春天商贸被挤得水泄不通。大量的人涌进来领取日用品,现场要派工作人员不停地疏导,人多挤不上就一直等着,到了中午就上楼吃免费的饭食,下午再继续排队领取,免费发放的额度远远超过商场里面销售的数量。 哪来的这么多困难人群啊,事到如今,春生也开始怀疑。这其中必定有反复来领取的,在乱轰轰的现场,工作人员哪能一个一个地核实,你不发给他,就站在那里不走,势有得不到不罢休的气势,工作人员若说你这个证明不符合标准,或是你已经领过了,便会引来不满,人们一边拿着东西口里一边唠叨:“这是政府给我们穷人的福利,你们商店还敢扣下不成?”现场早就乱成一团了。 没几天,春生的日用百货便没了库存。 贪婪让人变得丑恶,春生原本想帮助真正穷苦的人,却被一群贪婪的人占了便宜,活动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第070章 商场风波 临近春节商场里的顾客越来越多,有些是来购物的,还有一些是奔着领免费商品的,当他们知道这项活动已经结束的时候,失望便浮现在脸上。 一波一波的人涌来又离去。 商场里挤得水泄不通。 在人多的地方,也是人们注意力最容易分散的时候,往往也是容易滋生罪恶的时刻。 这天在春天商贸的三楼服饰区就发生了一起不美事件。 一位女顾客买衣服,在试衣服的瞬间,放在一边的背包竟然不翼而飞,里面有现金、银行卡、钥匙、身份证等物品,这位顾客很着急,先是前后里外地寻找,然后又跑出大厅去了附近区域,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顾客反身回来开始找商场讨说法,背包是在你们这地方丢的,你们应该负责任。 营业员指了指边上的告示:请保管好您的财物,贵重物品请随身携带,丢失概不负责。 顾客急了:“我是来买商品的,我总得要试衣服,挎包哪能不离手呢。” “可是你并没有去那边的试衣间试衣服。” “试衣间人太多,都满着的啊,” 因为是外套,这位顾客为节省时间就直接在服装区将外衣脱下来,在原地试穿了新衣。而就在她将衣服经过头部穿在身上时,再一转身挎包就不见了。顾客认为营业员一定看到是谁偷走了她的背包,认为营业员也是跟小偷一伙的,他们串通一气来做的案。 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商场经理出面来处理,先是报了警,然后全面地在商场里寻找线索,那个时代商场里的监控也很有限,不可能达到全覆盖,存在许多死角,再说客流量实在是太大,几乎人挨着人,头碰着头,脚贴着脚的画面实在是看不清楚什么人下的手。 很快有人在商场里捡到了这位顾客的挎包,送到了服务台。 经过查看顾客发现里面的现金已经没有了,身份证、银行卡、钥匙和其他物品还都在。 尽管不是商场的责任,但事情发生在里面,春生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顾客包里的现金并不是很多,为了表达歉意,商场决定把顾客试穿的那款外套赠送给她,以弥补给她带来的损失。 这次顾客满意了。 春生却觉出了问题,商场怎么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一个转身包就丢了,谁还敢来买东西?怎么让顾客放心购买?一边挑选商品还得一边提防着小偷,心情怎么能愉快?不能允许这股污浊之气在她的商场存在,要还给顾客一个放心的购物环境,要肃清这股不正之风,清除这个危害社会的毒瘤。 接连几日,在商贸里都有偷窃案发生,多是顾客没什么查觉,钱就被掏走了,在付款的时候一掏兜才发现已经没有钱结账了。 还有的顾客,选好了商品,也付了钱,手中提着大小购物袋,在出商场转门的时候,因为是冬天为了防寒,商场大门处通常有一个暖帘子,而就在掀起帘子的刹那,钱就会被偷走了。 小偷训练有素,做案手法高超,常群体出没,且分工明确。小偷俨然成了一种职业,在社会上也形成了一股态势,小偷小摸很难被捉住,路人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常常不愿管闲事,他们看到小偷在行窃通常也会不声张,这无形中增加了窃贼的胆量,使他们无所顾忌,只要被偷者没有查觉便大功告成,就算被发现了也大多平安无事,他们不会想到抓小偷或是报警,即便真的进了警局也因为数额小没几天就出来了,更可怕的是有些小偷是与警察勾结在一起的,他们有自己的做案区域,在自己的片区里折腾便出不了事。 不仅是在春天商贸,步行街、火车站、公交车、菜市场,小偷无所不在,这个群体显然已经猖狂到了极点,有些人常年在一个地方做案,已经被人认得了,并且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靠着从事这个行当已经走向了富裕道路,买了楼房,开上了轿车,你能奈何?毕竟没有当场捉赃,从事这行的人不当场捉住现行便死不成认,他们在被抓的关键时刻也会有脱身的办法,那就是迅速转移赃物,转移不出去就丢掉。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找不到赃物就定不了罪,这也是很难将他们伏法的原因之一。 窃贼可恶,让人恨之入骨。 春生也曾经被偷过几次,走在步行街里,不知什么时候包的拉链已经没人拉开了,里面的钱不翼而飞。有两次坐公交的时候,春生一直是抱着背包坐在座位上,下了车再找电话发现手机就不见了,还有一次也是下车的功夫钱包就被偷走了。 春生不想再让这样的窃贼之风流转在城市里,她加大了商场的监管力度,雇用很多专业人员每天在商场里来回巡视,发现可疑人员立马出击,多几双眼睛总好过一双眼睛。另一方面,也加大了监控的力度,在整个商场的边边角角,每一个侧面都有摄像头,小偷只要作案就会留下影象,这也是揭露他们犯罪最有力的证据。 除此之外,春生还希望公安能够加强管理,增加警力,发挥警察的社会职能,提高捕捉罪犯的能力。要想全方面的消灭犯罪,必须以警力的重视来完成,形成紧密坚韧的天网,让罪犯闻风丧胆。无处可逃。 春生来到公安局,她要找局长谈。局长很忙,怎么可能随便听从别人指手划脚,他只接受上级的指意,小偷盗窃?好,报上案来交给下面的分局慢慢处理吧。 在呼塔春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与关系网,可在省里还真的是不认识什么高官,官场上的事还真的玩不转儿, 秋生在省里能走得开,可春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给弟弟添麻烦。一次不行就找两次,就不信这个劲儿,普通人就办不成事?找得次数多了,局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一个名气较大的集团老总,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商场里街道上多了些巡逻的警察和便衣,小偷们的猖獗的气焰被打击,消停了许多。 第071章 秋生接待上访(一) 年前的工作紧张忙碌,秋生忙着参加年度总结会议,两年多的住建工作让他深知这一领域的复杂,城市要发展离不开建设,而各个项目工程的顺利开展离不开住建,大到修路建桥小区开发,小到路灯下水管线,这些与城市建设息息相关的事情全在秋生的掌控之下。 秋生,九十年代天之骄子,一腔热血奉献于家乡建设,在经过市委大院的一番历练后,已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官场交际,别看他只是个刚到三十岁的毛头小伙儿,处理问题却坚决果断,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劲儿,别人把他身上的这股子锐利归究于强大的后台,有省领导做后盾,还有什么可怕的。 秋生变化确实很大,自从与朱健结了婚,一下从山村穷小子变成了省高官的金龟婿,这种身份的快速反转有点戏剧化,也真象一场梦,却如此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有些时候他也想低调,可似乎身上已经被贴上了标签,人们把他架到了一定的高度,在塔西市虽然只是一个局级干部,却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秋生刚在市政府开完加强建筑施工质量年度检查会议,他的专用公务轿车还没开到单位,电话就响了,局办主任打来:“张局,您还是先别回来了,门外一群上访的人堵着呢!先躲躲再说吧!” 又来了?临近过年,上访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处理答复不过来,都是建筑系统内部遗留的老历史问题,即便秋生着手处理也不能立马就解决,百姓们总是想今天上访,明天就解决问题。不能解决就情绪激动,寻死觅活的,也不乏言语攻击动粗动武。 “去小雅茶品!”秋生吩咐着司机。 轿车一个拐弯,离开了住建局办公大楼。 进了茶庄,秀美雅致的女老板把他请进里面包间,这个包箱是专门为秋生准备的,平时不接待别的客人,包间里是按宋代书房的格局布置的,席地的蒲团,木制的方桌,屏风壁画尽显古色古香,字画上的诗词是秋生亲自写上去的,这个地方是他躲避烦恼享受清静的宝地,他可以在这儿里待上一下午,也可以住上个几天,没人知道,善解人意的女老板从来都是笑笑的不多问一句话,而且从来不对外人讲秋生在这里的一切。 “上好的碧罗春给您留着呢!”女老板热情地招呼。 秋生挥了挥手算是回应,他心里正烦着呢。 初心着实为百姓,行走路上云雾深。秋生既想为百姓办实事,解决他们的生活难题,可有些事情处理起来确实比较棘手,群众不理解,反骂他这个建设局局长不作为,令他反感又头痛。 清茶一盏,香气缭绕,榻上已是火热的一片,秋生坐在上面烤着身子,暖洋洋的很舒适,令他想起了儿时家乡的大炕,那时一家人挤在一处,在寒冷的冬季卧在滚烫的炕席上取暖,就是人生最惬意的事,过去的人们要求很低,幸福感却很高。 秋生来到窗前的书桌前,展开纸盏,净手砚默,奋笔疾书。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秋生写下了几个遒劲有力的行楷。 敲门声响起,女老板在门外轻声问:“榻上的火还用加吗?” “不用了。” 女老板知道秋生喜欢高温的卧榻,每次都怕温度不够。 女老板细心,温柔,秋生感觉她象是熟悉的某个人,至于象谁他又想不起来,朱健吗?不是,无论是以前粗犷的朱健还是现在清秀的朱健,她都不象,可究竟她是谁呢,明明就象自己熟悉的亲人一样,这种亲切的感觉让秋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为什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事实上,他们以前确实是不相识。这里最初也是王总带秋生过来的,并且为他办理了包年会员卡。 她不是朱健,朱健是秋生心里唯一的女人。 电话再次把秋生从思绪中拔了出来,电话那边说:“张局,不好了,有上访的群众爬到了楼顶,说今天见不到你就跳楼……” 跳楼?那可是25层楼啊,秋生骂道:“一群看门的笨蛋,怎么能让他们进入办公楼闹事,本就够头疼的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秋生能想象出现场的混乱与危急,他穿上外衣,急忙出了小雅茶品。 正像秋生预料的一样,现场气氛确实很紧张,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楼顶外边沿,双腿悬挂在外面,在寒风中打着晃,男子已经在这坐了快两个小时了,寒冬腊月的天气已快要将他冻僵,他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楼来。 楼下围着一群人,随着男子腿部的晃动不断惊呼,家属也来了,跪在楼下地上嚎啕大哭,不断的乞求,男子最初说要见管事的一把局长,现在冻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他不允许别人靠近,一发现有人过来,就情绪激动,站起来准备跳下。 营救人员也无可奈何,他们一边试图寻找机会解救轻生男子,一边在楼下充起了气垫。 整个住建局大楼里的人慌了,就要在门前上演“血肉横飞”的镜头,场面太恐怖血腥,他们不敢坐在楼里了,可又不敢出门,就怕正走过门前时,楼上的人突然掉下来,实在承受不了血花四溅的残忍,万一碰巧被砸到,就成了赔葬的屈死鬼了。 人们惶惑。 秋生一面赶往现场,一面了解这人上访的具体情况,何事何因,有什么要求,家中什么情况。在到达现场前,秋生已经把这些基本情况了解了。 这人是因为家中房子动迁后,迟迟没有回迁,当初开发商答应两年即可回迁,也是按两年给的动迁安置费,而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房子还迟迟没有盖完,而且安置费也不再给了,开始还有人答复安慰,到了最后这件事也没有人出面管了。同样情况的能有七八十户,而这户人家里就等这新房子给儿子结婚呢,房子下不来,女方不同意结婚,这婚就要泡汤,简直把人往死路上逼,一时想不开便上了楼顶。 第073章 三大地产商 “知道了,知道了,下不为例,惹领导生气我该死,为了赔罪,今天我做东,咱找个地方乐一乐,吃海鲜去,”九通地产于满江赔着笑脸邀请。 “我可不赴你这鸿门宴。”秋生不愿搭理他。 “把冬成张总也叫上,我得感谢人家替我救了急,你在中间搭的桥,让我们有了患难之交,总得见个面说声谢谢再把具休事谊谈一谈。对了,还有大发的王总,我们是老相识,都说同行是冤家,我看未必,关键时候能救人于水火啊。”于老板说得坦诚,秋生觉得是应该把他与冬生牵个线,安顿回迁户的具体事谊还需双方详谈,便同意参加于总安排的宴会。 在这个中国边陲五线城市,数九寒冬天气,于满江竟然淘弄了一桌子海鲜宴,其良苦用心可想而知。 光虾就五六个品种,大小龙虾,基围虾,厄瓜多尔白虾,黑虎虾,大花龙,螃蟹也是在外地鲜活速运回来的,各种贝类也是清蒸爆炒作法齐全,另有海参鲍鱼和各种稀有海产品,加上陈年好酒,这一餐花费上万元。 于满江向冬生敬酒:“张总真是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放在武林界一定是个大侠,此次的壮举于某不甚感激,甚为佩服。”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冬生笑而不语。 王九龄则推动进程:“别整没用的啦,说说你啥时候还房子吧?”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过了年儿,土地冻层一化我就开始打地基,这三栋楼我盖成高层,盖完之后还你八十户,”于总开始规划。 “十三栋的八十户和东方明居的八十户怎能相提并论?”冬生不满意。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两个地点的房子市价上并不能等值,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除了房子之外每平米我再给你100元的差价款,这样可以吗?”于总加了码。 两个楼盘的市场价每平确实差出大概一百元,价上补齐了冬生便也没话,他做这事儿原本也不是冲着于满江去的,是为了救秋生的场,便也不再深究。 于满江又说:“这事多亏了张局在中间调停,为了表示谢意,我得给张局留一套大户型。” 王九龄接话:“你那老边角子地儿给张局留个啥?张局能稀得看上你那房子嘛。” 于满江恍然大悟:“也对啊,那就在东方明居留一大户吧,我再补房款。” 王九龄大笑。 于满江不解。 王总笑道:“东方名居本就是老张家的房子,你只是多了个钱账。” 于老板还是有些糊涂,王总向他透露:“张冬生,张秋生,是真真实实的亲兄弟。” “唉!我说嘛!这就对了,难怪塔西的好地段都让冬成得了,原来源头在这里呢!”老于话说得直白,不管张家二兄弟怎么想。不过他也坦白自己的生意经:“自从换了市长,我就离开了塔西,把大部分业务也移到了塔南,在这里分不到蛋糕,还死耗着什么劲,老王,说实话,你不也是被挤走的嘛,打什么哈哈!”于满江说话倒是爽快。 王总干咳了一声,没说啥。 这时冬生开了言:“都在一个行当里混饭吃,谈啥子挤不挤的,挤在一处才热闹嘛!以后有什么好项目咱们一起干!” 好!一起赚钱!王总于总一起呼应。由于都是一个领域里的人,话题自然多了,很快便亲近起来。 秋生不屑地说:“依我看你们都是目光短浅的很,放着大好的建设时机不抓却跑去外地,不瞒你们,我们塔西市的地产盛宴才刚刚开始。” 三大地产商面面相觑,市中心该建设的地方都盖起了楼,哪还能有开发的地界呢?盛宴?真不知还有什么吃头? 秋生压低声音说:“我将市政府大楼往西迁,区政府放在塔西市最南面,公检法全往东移,这样一来,你们看市中心在哪里?” 三位地产商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未来的城市蓝图。 “塔西市现在的东、南、西的边际就是未来的中心啊!” “向东向南向西都有无限的发展潜力,地盘可就大了很多。” “以这种扩法将来的塔西城区面积能是现在的三倍。” 大家开始憧憬着未来,眼前展现着一片美好的图画。 很快就有人担忧起来,王总忧心冲冲的说:“政府办公大楼要动迁,这是一个建设局局长能定下来的事吗?大行政办公单位全部迁移,这个恐怕也不是短时期内能执行的。” 于满江也问道:“张局与现任的市里领导班子关系怎样啊?你这规划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不?” 秋生信心十足的答:“城建规划必须要有长远的目光,要立足于未来,着眼高层次的发展,我是学的建筑规划的,我懂,下一步就计划将向上面打请示报告,全面开展城市建设与发展。” 王总又面露笑容:“对,我差一点忘记了,我们的张局不是普通的局长,这可是插上了翅膀的大鹏啊,鲲鹏展翅,堪比九霄,定能带着我们塔西市振翅高飞。” 几个地产商频频向秋生敬酒,喝完了白酒喝红酒。 余满江又开了两瓶价格昂贵的西班牙红酒,每人又点了一份鱼翅,临走的时候又送给秋生一块高档手表。 看见这帮富商们一掷千金的挥霍,秋生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 2003年末秋生做为一个处级公务员,基本工资加津贴到手不到1000元。辛苦了一年不吃不喝也付不起富人的一顿饭钱,更别说什么名酒名表了。 每当这样的时刻秋生常常自愧不如,想当初自己的初心就是为了发挥专业特长来建设家乡,现在却连爆发户的一个犄角都不如,想想就觉得窝心,不知不觉中与一些地产商们混在了一起,看见他们每天的富裕奢侈生活,秋生常常会忘了自己当初的信念,富商们大多也愿意拉拢他,跟他套上关系。一些钱物随手便赠送给他,车房、高档的衣物、奢侈消费,全部都由富商们承担。并且愿意为他买单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争破脸皮削尖了脑袋往前冲,仿佛为领导付账是多么光荣而又幸运的事。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秋生便变得不以为然,接受得心安理得。他认为商人们挣钱容易,而他也有能力间接为他们创造赚钱的途径,为他们开辟道路,拿点儿他们的物品也在情理之中,并且他认为这点东西对于富豪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经济负担。 一顿饭的功夫,塔西市长远城市规划建设基本定型,未来的南部区域交给于满江来主攻,而西部城区由冬生主要负责,东面就交给了大发王九龄。 第074章 谋略(一) 秋生心中的规划图上还有几处重要点位。 市体育运动场——建于六十年代末,除了占据着一大块土地外,里面几乎没什么设施,这些年塔西市的大型文体娱乐活动基本在这里举行,这个地方已被众多地产商窥伺良久,从长远建设来看,秋生也觉得有必要把它移走。 对于这块土地的开发市里主管城建的罗荃副市长却并不主张占作他用,罗副市长觉得,城市既要发展,也要保存历史,这个体育场毕竟是塔西市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城市的发展厉程,也是老一辈人无比怀念的地方,那里有着几代人的回忆。 市园林苗圃地,城市的东南各有两处,各自占地几十公顷,想当初这两块圃地位于城市的最东边和最南面,现在来看,它们已是处于市中繁华地段了,秋生觉得这两处圃地已经不太适合再在那里了,它们已经妨碍了他的总体规划,可是它们又是目前园林绿化的基地,弄没了想必老百姓们也会骂。 儿童公园邻街的几处空地,秋生知道这种收费式公园大城市已经相继取缔,变成了开放式广场,一旦打开围栏,四周必有可开发的空敞。可是公园的改革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刮到这个五线城市。 秋生要想实现脑中的构想蓝图,势必要勇于开拓不断探索,必得经过一条艰辛曲折的道路,迈过一道道路障才能变成现实。 而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罗副市长,他是秋生的顶头上司,工作上小心谨慎不敢冒险,属于守旧派,他力求工作不出差错,不做激进的事,不求标新立异,只求稳中发展,与秋生是正相反的两种作风,秋生的许多想法得不到他的支持。又不好绕过他直接找市长,所以许多事项就一直拖着。 秋生还记得最近一次两个人会面闹得不愉快,罗副市长建议把市区南北两座桥修缮一下,里面路面过于坑洼,若能把洞口加宽就更好了。而秋生则认为,修缮还不如重建,那两座桥本就过于老旧,怎么修也还是现有的宽度,起不到根本作用,不如拆掉向两侧扩建成八车道的新式立交桥。 “只是让你修一下,你就又要大干,两个桥上都有铁路线,旁边又是平房民居,这样一折腾又得拆迁动土的,岂不是又影响民众安居?”罗副市长急得大喊。 秋生也大声辩解:“不破不拆怎么能发展?只做做样子抹点灰垒点土还不如不做,费这没用的劲干嘛!” “年轻人急功近利没好处,劝你别太毛躁了,以塔西市现有的交通流量,这两个桥完全可以承载,扩建才是在做浪费的事,一个漂亮的花架子摆在那里能起什么作用作用?能当吃还是能当穿?能改善百姓的民生问题吗?只是徒增费用而已。”罗副市长自有见解,他主管了这么些年城市建设也颇有经验。 见秋生不服气的样子,罗副市长又耐下心来劝解:“你了解咱们市的财政状况了吧?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了,有这资金还不如把几所小学的保暖工程做一下,或是往乡民政拨些救助款。” “钱,钱,又是钱!”秋生怒吼。 “没钱还修什么路建什么桥?不如什么也别干了,还能落个清静。”秋生气愤,想要撂挑子。 他在省里能够打探些消息,有些基建工程,省里是给拨了专项资金的,可到了市里七挪八用的就剩不下啥了,谁让这是个贫困城市呢,本身经济欠发达,当地没有几家纳税企业,企业税收少得可怜,城镇建设必然落后。 建设发展,规划设想,远大抱负,没有资金什么也实现不了,一个家庭是这样,一个城市也如此,一个国家也同样。 如何能让城市的经济繁荣起来呢?经济商贸秋生不懂,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建筑规划设计必须要依赖经济才能实现,经济是一切发展的重中之重。 还是那句老话,没钱寸步难行,秋生的一系列建设还没有开始,便先被钱难住了。 罗副市长意味深长地说:“张局休要心焦气躁,知道你有些能耐,可也不能事事都去省里要钱吧!一次人家给了,两次也给了,总伸手想必你也不好意思吧!人家也不能只往一个碗里面填,你的身份毕竟只是个姑爷,还是少给丈人添麻烦吧。” 这话虽然不太中听,但却说得实在,正说进秋生的心里,他确实不能事事都让岳父出面。尽管官场上一些人清楚他的身份,但是关键事情还需要领导亲自出面点头才行。 外边人看着风光,可秋生在朱健家里却没有太高的位置,当初与朱健的婚事岳父岳母也是极力反对,只是拗不过女儿的坚持。他们对这个贫寒人家的女婿并不太看好,怕朱健上了秋生的当。 秋生开始想的简单,只想凭自己能力干工作,干出成绩自然会被接受。慢慢他发现现实并非如此,想要干点儿事情真是太难了,没人没关系,没有后台支持,想搞点创新,做点儿自己的设想,实在行不通。 但是他又不忍心放弃自己脑中的那幅儿蓝图,那是自己对建筑设计与规划最完整的展现与运用。不能投入实际没有展示的机会,就辜负了他这一腔建筑的热情,建设家乡的雄心壮志也付诸东流。 秋生觉得在这件事上还需多与朱健沟通,只要朱健支持帮助自己就好办,让她想办法再做做父亲的工作,能够把更多的资金向塔西市倾斜。 另一方面秋生觉得要想在建筑上大展宏图只当一个建设局局长是不够的,他要是直接主管城建的市长就好了,有什么事儿就可以直接向省里请示,也不会再有人横加拦阻。 可是罗副市长已经主管了七八年的城建,根基相当深厚,况且他原本就是省里派下来的高官,以前是高官的首位大秘书,这些年工作上也是受高官直接指派,他之所以不怕得罪秋生,也是因为身后有这张王牌。 罗副市长工作稳健,成绩显著,颇得省里领导的认可,极有可能得到提拔,到那时副市长候选人上秋生很有可能被提名,秋生自知资历尚浅,在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上也才干了两年多,只能再接再厉。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