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铁剑神捕》 第一章 沈员外之死 1 七月十四 清晨。 徐镇坐在小面馆内,挑出最后一根断了半截的面条吃下去,缓缓喊了声“结账”。 他并非是为了珍惜粮食,也绝非是吃过上顿没有下顿的人,而是想要借机恢复内心的平静。 他今天本不必出现在这里,很久没有休息了,还以为今天可以好好地学习拉弦。为了今天,他特意约了弹三弦的瞎眼老人。 却在天还没亮时接到了知府大人的飞鸽传书,白梅山庄的庄主于昨夜被人刺死,令他即刻动身前往调查。 他不得不放了瞎眼老人的鸽子。 他很讨厌这种被打乱计划的感觉,但做这一行就是这样,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一共二十文。”面馆老板笑眯眯站定在徐镇面前。今天虽然是阴霾天气,但一大早就有生意,还是让他忍不住眉开眼笑。 徐镇将二十枚铜钱钱列在桌面上,正要离开。外边又有一列衙役迅速跑过去,去向是白梅山庄的方向。 从这条路过去,尽头只有唯一一户人家,那就是白梅山庄。 一个肥胖妇人在面馆门口停下脚步,向老板打招呼。她手里提着菜篮子,装满一篮子刚刚洗过的青菜,看样子是刚刚从菜地里出来。 肥胖妇人指着白梅山庄的方向,问道:“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很热闹。” 老板收下铜钱,道:“应该是。从鸡鸣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八列衙役了。不知道是不是白梅山庄又进了窃贼。” “又”吸引了徐镇的注意,回头问那老板:“白梅山庄经常有窃贼光顾吗?” 老板叹了口气说:“哪年没有几个不长眼的窃贼。光是今年,白梅山庄就被光顾了三次哩!” “都丢失了哪些东西?”徐镇又问他。 老板摇了摇头,说:“倒是没听说丢了什么东西。白梅山庄是沈员外的私人庄园,藏有不少财宝,自然遭贼眼红,沈员外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养有一群武功不俗的护院,一般毛贼都很难得手的。” 顿了顿,他忽然话锋一转,凝声道:“但这次忽然来了这么多衙役,恐怕是丢失有什么重要东西吧。” 紧接着,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徐镇身上,接着道:“捕头大人,您应该也是去白梅山庄查案的吧?” 徐镇感到有些诧异,自己今天可没穿官服,这老板竟然能一眼看穿,就问道:“你认得我?” 老板淡淡笑道:“公门中人,眼神中大多有一股气势,仿佛能洞穿一切。小的在捕头大人身上,感觉到了这股气势。” 徐镇默然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捕头的身份,同时也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老板。 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职业,恐怕此人身份不是小面馆老板那么简单。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隐藏在市井中的高人不在少数,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他一向没兴趣打探别人的秘密。 老板忽然又压低声音,沉声道:“捕头大人,您可得小心些。能在白梅山庄一干眼皮底下得手的毛贼,武功恐怕不弱!” 徐镇只是淡淡一笑,如果让老板知道昨天晚上,并不是有贼溜进白梅山庄,而是沈员外被人刺死,恐怕会更加吃惊。 但现在,还不是放出消息的时候。 他轻轻拍了拍系在腰间的剑,眺望远方,目光像是在说,只要有这把剑在,天下就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人。 这是把很普通的剑,没有珠光宝气的明珠,没有鲜红艳丽的剑穗,也没有玲珑怪异的构造。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插在普普通通的剑鞘中,但如果认识徐镇的人,都绝不会认为,这仅仅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 他的朋友,包括他自己,对着这柄剑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走出面馆,外面系有一匹白马。 徐镇飞身上马,直奔白梅山庄而去。 2 屋内卧倒有两具尸体。 一个男人趴在穿堂的桌边,身下有一滩血迹,侵浸红了白衣,旁边有一把沾血的匕首。 连接穿堂的卧室里,有一女人仰面倒在床上,面色发紫,像是中毒身亡。 这两人的身份都得到了确认,男的是白梅山庄的庄主沈白云,也是扬州地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女的则是沈白云的女人林悦铃。 沈白云的尸体已僵硬,尸斑已出现,背后没有伤口,想必是在身前。徐镇将其翻转过来,果然在心脏位置找到了致命的伤口,也是全身上下唯一一个伤口。 伤口约三根手指宽,血液已经干涸,深不见底。 徐镇将落在一边的沾血匕首拿过来,放在伤口上比划了一下,大小刚好吻合。凶器应该就是这把匕首。 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形: 凶手站在沈白云面前,沈白云正待说些什么,凶手忽然亮出藏在袖口内的匕首,闪电般刺进了他的心脏。 沈白云反应过来时,凶手已将匕首拔出去。他立即因为失去力气而倒下,生命随着血一起流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 “这一刀好犀利,干净利落,一刀致命,普通女子应该使不出这一刀。林悦铃以前应该练过武功。”蹲在徐镇对面的捕快惊叹着说道。 这人也是府中的捕头,叫鲁奔,入行已有五年。由于被害人身份非同寻常,接到报案时,知府大人立即指派了三个捕头前来调查。 还有一个叫做左丘生的捕头,也是入行七八年的老人。他现已出去找仵作。这三人中,要数徐镇资历最小,刚入行不到一年。 但他入行不到一年,就办了一件所有老捕头都不敢接手的大案——单枪匹马,缉拿通天寨的贼头。 通天寨有马贼三百,贼头“邪刀王”杨向邪更是扬州地罕见的高手,其武功之高,难逢敌手,曾经有八位捕头一起率领衙役前往捉拿此人,反被伤了五人,无功而返。 但徐镇来之后,孤身前往通天寨,将杨向邪一剑斩杀剑下。自此之后,扬州大地方圆千里,再也没有通天寨作恶多端,也没有人敢小觑这个新人,尤其是他腰间的那柄剑。 徐镇敏锐地察觉到了鲁奔话中之意,抬头看了眼卧室的女人,然后凝视着鲁奔,皱眉道:“你怀疑是他的女人杀了他?” “这种可能性最大。”鲁奔站起来,看着房门,道:“死尸被发现时,这屋子是从里面锁死的。”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桌上,上面有一只瓷碗。 他指着瓷碗,继续道:“而这只碗中有毒药的污迹。所以我推测,应该是林悦铃和沈白云发生了某种争执,愤怒之下,林悦铃刺死了沈白云,然后服毒自杀。” 真的是这样吗? 徐镇对鲁奔的推测表示怀疑,不过并没有表达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过瓷碗仔细查看,的确在瓷碗内发现了一层已干涸的污迹,呈淡黑色。 但这层污迹是否就是毒死林悦铃的毒药,还有待验证。如果是,是不是说明林悦铃早已准备好了这碗药,杀死沈白云之后自尽? 徐镇的目光很快就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 他放下瓷碗,拿起这样东西。 赫然是一只青铜盒子,大约只有巴掌大小,盒子内垫有一张丝绸锦布,似乎原来装有什么贵重物品,但这物品此刻已不翼而飞。 徐镇摩挲着青铜盒,问鲁奔:“你赶到的时候,这青铜盒子内是否有东西?” 看着这青铜盒子,鲁奔也是眉头紧锁,一脸犹豫地说道:“这个……应该是没有东西的。” 徐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过来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青铜盒,只好道:“是谁发现的尸体,让他过来一趟。” 鲁奔道:“是这里的管家,我去叫他。”他走了出去。 徐镇走入内卧室,来到床前。 女人穿着锦丝纱衣,尽管面容泛着骇人的紫色,但依旧能从脸蛋的轮廓看出来,其生前必定是个美人,而且看上去比沈白云要年轻许多,只有二十七八的样子,而沈白云已在四十五左右。 的确像是中毒身亡,看着女人浑身发紫的肤色,徐镇心想。不过是什么毒,还需要仵作来鉴定。 女尸的手指修长,不难想象其活着时的优美模样。 仔细翻看了林悦铃的手,徐镇并没有发现老茧之类的痕迹,这表明她练过武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他却有了另外的发现。 在林悦铃的衣物上有一滩污迹。他用手指捏了捏,发现有明显的硬质感。 贴身衣服是白色,这滩污迹却泛着淡淡的黑色,像是什么东西粘在上面,干涸之后使得那一处衣布也跟着变硬。 徐镇想到了外面桌子上的那只碗,这会不会是她服毒时溢出来药液? 于是他就出去拿那只瓷碗进来,一对比,果然发现颜色很相似,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林悦铃死在床上,而瓷碗却在穿堂的桌上。 徐镇又举目对整个现场扫视了一遍。 不管是卧室还是穿堂,一切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房门是被人以暴力从外面踹开的,两扇门上的门耳因暴力而被破坏碎裂,串接在两个门耳上的门栅是一块方铁,此刻也掉落在一旁。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有些轻,不像是实心的铁,就屈指叩了叩,听到有回声,料想里面应该是块木头,外面包一层铁皮。 这种做法很常见,为了防止有人用刀片切断门栅,很多人家都使用这种铁皮门栅。 整个屋子只在穿堂设有一扇窗户,从屋内关得死死的。 不知为何,徐镇有种不像是为了阻挡有人从窗户外进来,而是为了防止屋内什么东西跑出去的感觉。 窗户的结构,也只有从屋内才能关上,也就是说这是个密室。 如果凶手另有他人,除非是他手里有房门钥匙。 徐镇他目光转了一圈后,又回到沈白云的尸体上,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沈白云的左手缺失了两根手指。 ——是尾指和无名指。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发现这两根手指是被人用刀连根削去的,上面有干净利落的刀疤,看上去已经有很久时间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沈白云的指关节间,有又厚又粗的老茧,这是典型练武之人的象征! 第二章 管家与丫鬟 1 鲁奔很快带着个个子不高却墩矮壮实,大约五十出头的男人过来了,告诉徐镇这人就是这里的管家。 徐镇没有着急询问案情,而是先让男人讲述一下白梅山庄的情况。 据男人自述,他叫陈福成,在白梅山庄做管家已有十年之久。自从沈白云买下白梅山庄时,他就是这里的管家了。 那时候,白梅山庄只有他一个人,庄前庄后虽然风景优美,但地处大山脚下,四下渺无人烟,交通不便利。 沈白云也仅仅是将此处当做一处休息地,前往山中打猎,回来晚了就在此处落脚。 五年前,衙门修建了一条官道经过,白梅山庄的交通变得便利起来,附近的人家也开始逐渐增多,而沈白云来往白梅山庄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林悦铃入住之后,每个月将近一半的时间,沈白云都是在白梅山庄渡过的。 徐镇听了之后,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于是就问道:“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是你?” 陈福成低着头说,“正是小人。” 徐镇说:“详细说一下当时的经过。” 陈福成清了请嗓子才说,“林夫人最近一段时间生了一场病,每天早上都要按时喝药,今天早上,负责熬药的丫鬟小欢熬好药之后,却没看到林夫人起床,便心生疑惑,但又不敢贸然闯进去,便来找小人。 小人也觉得甚是奇怪,往日林夫人在卯时初就会起来,但到了卯时末还没见到她起来。不过小人想到昨晚老爷比较晚才回来,可能是操劳过度,所以起得晚一些,便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又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到辰时了,药也快要凉了,还没看到林夫人和老爷出来,便去喊叫,却没有任何回应。 小人坐不住了,心想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越想小人就越担忧,就跑去叫护院。在一干护院的帮助下,破门而入,然后就发现了老爷和林夫人的尸体。” 徐镇接到飞鸽传书时,大致在辰时末巳时初,此地距离衙门不算远,如果有快马疾驰,半个时辰已足够,再由知府大人通知放飞鸽到自己手上,时间上大致是对的。 于是他就又问:“案发那屋子的钥匙一共有几把,都在谁的手里?” 这个问题很关键,是不是密室,很可能决定了后续调查的方向。 陈福成回答,“那间屋子的钥匙,我们下人都是没有的。仅有的两条钥匙,分别在老爷和林夫人身上。” 徐镇凝视着他的脸,看不出有撒谎的样子,而且这种谎话,只要随便问问其他下人就知道了,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结合现场被暴力破坏的门,似乎屋子真的是个密室,难道鲁奔的推断是正确的? 只不过,根据现场的几处疑点,似乎杀死沈白云的凶手并不是林悦铃,而且也找不到合理的杀人动机。 想到这儿,徐镇就又问陈福成:“林夫人和你们老爷之间的感情如何?” 陈福成回答:“我们老爷虽然还没有和林夫人成亲,但两人一向恩爱有加。小人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之间有任何矛盾。” 两人竟然不是夫妻关系,这倒是颇令徐镇意外,忍不住问道:“林夫人和你家老爷来往多久了?” 陈福成沉吟着,似乎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才说:“据小人记得,老爷和林夫人认识已有五年了,不过林夫人搬到白梅山庄,满打满算,还差一个月才满两年。” “你家老爷怎么没有将林夫人娶进门?”徐镇问。 陈福成苦笑着说:“那小人的就不知道。老爷的私事,小人不敢多问,老爷一向也很少和下人们谈这些。” 徐镇想,这会不会构成两人争执的原因? 假如林悦铃有心,沈白云无意,这的确有可能构成杀人动机。 毕竟这些年,因为女人感觉受到了男人的欺骗,对男人怀恨在心的例子已不是什么罕见的听闻。 如果真的如此,那应该会有人听到争吵。 想到这儿,徐镇就又问他:“昨天夜里,你可曾看到有什么异常?他们两人之间,是否存在和往常不太一样的举动?例如争吵之类?” “没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陈福成摇了摇头,“老爷回来之后,用过晚饭,写了几手字画,大约在二更一点,就和林夫人熄灯作息了。” “那最近一个月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徐镇又问。 陈福成说:“这个小人倒是没有注意到。” “你破门进去时,有没有留意到这个盒子,里面是否装有东西?” 全都是否定句,徐镇感到有些无奈,只好将青铜盒子拿出来问他,不过并不抱什么希望。 看到青铜盒子,陈福成脸露迷茫之色,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过了好一会儿,才踟蹰着说:“好像是没有东西在里面的。当时我们看到老爷被杀害了,都慌了神,也就没有去注意到其他东西。不过小人记得这盒子就在桌子上,处于被打开的状态,里面好像空空如也。” 幸好早有准备,徐镇又问:“那你以前可曾见过这青铜盒?” “没有!”陈福成摇头,一脸笃定,“不过我想丫鬟小环应该见过,林夫人的起居一向由她负责。老爷和林夫人的屋子,我们仆人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能进去的。” 2 熬了一个早上的阴沉天色,终于修成正果,下起了大雨。 徐镇在偏院中见到了丫鬟小欢,那是她正在看着雨中的一株李子树发怔,脚边熬有一煲中药,看起来只有十多岁,一副乡下丫头打扮。 她在看到徐镇亮出捕头令牌之后,也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显得有些局促,眼中有着敬畏。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徐镇问她,“那李子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见你一直盯着它看。” “那是我刚来时和夫人一起种的,昨天夫人还说李子要熟了,今天就可以摘下来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夫人就走了……”小欢一脸悲叹地说道。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多悲伤,眼中更没有泪花,但声音却有气无力,言语间充满了悲痛。 徐镇内心咯噔一下,立即意识不对劲,追问道:“昨天林夫人真的说过,要将李子摘下来?” 小欢点了点头,“她的确说过。昨天下午,我们还一起把坛子都洗干净了,准备腌制李子果的。” 徐镇立即说,“带我去看看洗干净的坛子!” 丫鬟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屋子,看上去是专门放油粮的,堆了不少大米和油盐,还有一些腊肉。 徐镇注意到在窗下,放有个瓷坛子,大约比木桶略小一些,一尺多高,被洗得干干净净,表面的釉明亮而发光。 丫鬟指着那瓷坛子说,“这就是昨天夫人洗的。” 徐镇目光微微一凝,如果说此前还是怀疑的话,此刻就真正的确定了:杀害沈白云的凶手并不是林悦铃,他们都是死在别人手里! 一个抱着杀夫之心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有心情去洗坛子,准备腌制李子的。 只是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推翻鲁奔的推断,因为不是直接相关的证据,要证明沈白云两人是死在别人手下,还欠缺一个对现场的合理解释。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徐镇掏出青铜盒子给丫鬟看。 小欢露出迷茫之色,过好一会儿,摇头说,“以前没有。”顿了顿,她反问,“这是现场桌子上的那只吗?在今天之前,我都没看见过。” 徐镇点了点头,将青铜盒收起来,丫鬟给出的答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没人见过这盒子,也恰恰从侧面佐证了,杀害沈白云和林悦铃的凶手另有其人。 而凶手杀死沈白云和林悦铃,很可能就是为了青铜盒内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东西很重要,所以下人们都没有见过。 那么—— 凶手杀人之后,是如何离开现场的? “你住什么地方?”徐镇问丫鬟。 “就在林夫人那间屋子往右数的第三间。”丫鬟回答。 徐镇回想起白梅山庄的布局,进了大门是外院,除了管家和护院们住的屋子外,剩下全是杂物间。 越过一道横廊后,是高一阶的内院,案发现场的那间屋子就在内院最里面,自那往右数第三间屋子他还有印象,因为那是除了案发现场那间屋子外,内院里唯一看起来像是有人气的屋子。 丫鬟的住所和案发现场那么近,也许会听到什么动静。 想到这儿,徐镇就问她,“昨天晚上,你可曾听到林夫人屋子有异常的声音?夜里有没有看到烛火亮起?” “没有。”丫鬟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在夫人熄灯后不久,我也就跟着熄灯休息了。如果夫人屋子里有什么异常,我一定会知道。因为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都在吃药,睡眠很浅,有人在门外走动,基本都会被惊醒。” 徐镇回想起之前她所熬煮的那煲中药,就问她是不是用来治疗精神的,她回答说是。 虽然都是些否定句,但丫鬟的话也并不是没有用,徐镇心想。 至少可以看出,凶手应该是个轻功很厉害的高手! 普通人的睡眠再怎么浅,只要进入睡眠中,也绝不可能听到门外有猫经过的声音,如果凶手身怀顶尖的轻功,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且沈白云是个练家子,凶手能够正面一刀将其刺死,而且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其武功必定高得吓人! 根据沈白云的尸体就倒在穿堂连接卧室的门与桌子之间,当时的情形应该是—— 在午夜时分,林悦铃已睡死,沈白云在迷迷糊糊间,察觉屋子进了贼,穿堂的桌子上亮着灯火,便起身去擦看。 却不料凶手在沈白云睁开眼时就已察觉到,他立即躲到穿堂门后,沈白云走到穿堂,凶手闪电般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刀扎入沈白云的胸膛,然后捂住了他的嘴巴,将其托住放倒在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接着,徐镇又问了丫鬟几个和问管家相同的问题,得到的回答也是差不多。 不过徐镇注意到了一点很奇怪的现象:诺大的白梅山庄占地至少有三亩,除去已死的沈白云和林悦铃之外,竟然只有六人。 其中管家一名,丫鬟一名,剩下的四名全是护院。 “林夫人和你家老爷都没有家属亲戚吗?”徐镇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丫鬟摇了摇头,说,“听说老爷的双亲很早就双亡了,也没见有什么兄弟姐妹来往。平日里和老爷来往最多的,就是米行的孙大掌柜。至于林夫人……”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有什么亲戚朋友。也许和我刚来这里不久有关系。” “你来白梅山庄多久了?”徐镇问。 丫鬟低着头,似乎在算时间,顿了顿才道:“大概有两个月多几天了吧,具体是那一天来的,我已记不太清,好像是四月中旬。” 徐镇记得陈福成说过,林夫人来这儿已经有一年多了,丫鬟却才来两个月,那之前负责照顾林悦铃的丫鬟是谁呢? 于是他就问道:“你来之前,白梅山庄中就只有林夫人一个女性吗?” “那倒不是。”丫鬟摇了摇头,“之前有个叫小静的丫鬟,是因为她走了,我才来的。” 顿了顿,她又说,“之前那个小静是和夫人一起来白梅山庄的,在白梅山庄呆了很久,两个月前她忽然不辞而别,我通过一户亲戚,托护院队长的面子,才勉强进来的。” 徐镇感到有些疑惑,两个月前走人,这个时间节点颇为敏感。而且她和林悦铃相处三年多,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才是。 从小欢的悲痛看,林悦玲应该不是个对仆人刻薄的人,那个叫小静的丫鬟又为什么要轻易离开? “她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走的?”徐镇又问丫鬟。 “不知道……”小欢先是摇摇头,然后又露出股羡慕之色,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听说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徐镇眯眼想,这应该普大欢喜的事情,怎么小欢却一副欲言还抑的模样? 其中恐怕没那么简单。 于是徐镇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那就是说她回去成亲了?” 小欢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像是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镇盯在她脸上,问,“她并不是回去成亲?” 小欢低下头,弱声地说,“她是不是回去成亲,好像和案子没有关系,这点应该不重要吧?” “因为不确定那条线索有用,所以对于破案来说,每一条线索都非常重要。”徐镇说。 院子里的雨下得更大了,小欢扭头看着被滂沱大雨压弯枝头的李子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道说,“我想,应该不是。” “你是说她逃婚了?”徐镇问。 这是个大胆的推测。事实上,小欢的犹豫给了他这种预感。 果然—— 小欢踟蹰道:“我猜是这样。听说她交往有个男人,但是她家里对那个男的印象很不好,不同意他们来往,所以安排了这一门亲事。” 这种不是什么新鲜事,徐镇没有兴趣打听,但对小静家里人反对她和那个男人来往,总归有些理由,也许和本案有关系,徐镇就直截了当地问小欢。 她给的答案很简单。 “因为那个男的很烂赌,而且是扬州城里的无赖,名声很不好。”小欢眼底闪过一抹鄙夷,不知道是对小静,还是那个诬赖般的男人。 接着,徐镇又询问了那男人的名字并记下来。 此时,雨越下越大。 第三章 孙大掌柜 徐镇回到案发现场,发现房门半掩着,刚想推门进去,左丘生就叫住了他,告诉他仵作韩解正在里面。 他一愣,没想到请来的竟然是金牌仵作韩解。一想到这人的手段,他就很识趣地取消了进去的念头。他可不想刚吃下去的面吐出来。 在外静候的同时,徐镇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小老头的身影。 韩解个子矮矮小小的,应该有五十多岁,据说干仵作这一行已经超过三十年。每逢扬州衙门的遇到重大凶案,必定能够看到他的身影。 不管什么样的尸体,在他手里都能吐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外边传闻,他的眼睛天生灵异,能够准确分辨出人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骨,甚至是每一寸肌肉的脉络。 同时上天也赐予他一双灵活的手,叫他能沿着每一道脉络下刀。 他的眼睛是否天生灵异徐镇不知道,不过他的双手的确很灵活,对人体的构造也很熟悉。 徐镇正想着,忽然身后的门“吱”地响起,回头看见韩解从屋子里出来,佝偻的身体充满了疲惫。 他毕竟已算是半个老人,这种长时间的单人作业,已消耗了他大部分心神和体力。 无奈这门手艺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弟子传承,每次说起这个,韩解都长叹:“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挑剔了,没点耐性学东西,脏活累活都不愿意干。” 他一出来,马上就有衙役为他搬来太师椅,呈上补充体力的玉酿。 “男尸的致命死因是正中心脏的一刀,宽两寸三分,深五寸八分,死亡时间在子时。”韩解浅酌玉酿,恢复了几分体力之后,又缓缓说道,“女尸死于某种毒药,死亡时间大概在子时末到丑时初。” 徐镇急忙问:“中的是什么毒?” 韩解摇了摇头,一脸苦笑,“我看不出来。” 左丘生惊讶地说:“竟然还有韩老你都看不出来的毒?” 韩解放下手中玉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有哪一种毒能将人的骨头变成紫色。” 这的确挺令徐镇感到意外,不过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正常。 毕竟一个人的见识再广,也无法熟悉天下所有的毒 毒药这个行业本就是在不断发展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新毒被研究出来。 于是徐镇就又问他:“韩先生可曾发现,女尸身上有不同寻常的痕迹?” 韩解不解地看向徐镇,“徐捕头指的是?” 徐镇说:“例如毒针之类,隐蔽的伤口。” 韩解还没开口,左丘生却抢着说:“你是怀疑有人用毒针射杀林悦铃?” 徐镇点头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想要找到真相,就必须充分考虑每一种可能。” 他并不觉得桌子上的那只瓷碗内盛装的就是毒药,如果凶手喂食林悦铃毒药,无疑是多此一举,但他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在林悦铃身上发现明显的皮外伤。 只是,韩解的答案令他大失所望。 “没有。”韩解摇摇头,一脸笃定,“毒不是从肌肤渗透进去的,而是由内而外,从胃部向全身蔓延。这一点我可以确定,毒是从嘴巴进去的。” 末了,他还补充道:“如果毒是由外伤引发的,必定会在毒的源头处形成很明显的扩散,不管是什么毒,都没有办法逃避这个原理。因为毒必须通过血液才能传遍全身。” 这个答案,在向鲁奔的推测靠拢。 一直没有开口的鲁奔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目光已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似乎在说,看吧,真相就是这样。 就在此时,雨越下越大了。 在滂沱大雨中,徐镇忽然看见有个青衣人手撑一把油纸伞,慢慢走入白梅山庄。 雨水斜斜地打在他身上,裤子已全被打湿,脚下奔流的雨水没过脚踝,但他却像是没看到、也没有感觉到般,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地走入白梅山庄。 他的年纪只有二十七八岁,刀削板的脸看不到一丝笑容,也看不到一丝惊惶。 徐镇想起了花岗岩,这个人给他一种花岗岩般坚韧而冰冷的感觉。 徐镇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东正米行的孙大掌柜——孙青云。一个据说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在东正米行的地位却是仅次于沈白云。 东正米行的一切,都归他管,东正米行除了沈白云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听他的指挥,沈白云只负责束之高阁,坐享其成。 要知道,扬州地数十万人口,至少有一半人在吃东正米行的粮米,是当地当之无愧的巨无霸,能将这个巨无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孙青云,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风流少年。 徐镇并不认得孙青云,也从没有见过孙青云,可徐镇知道从外面走进来的这青衣人必定是孙青云。 因为他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眼神如此坚韧,在坚韧之中有带着种令人信服的锋芒。 世上英俊的少年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弟子有很多,年少成名的少侠有很多,但没几个能与眼前走进来的孙青云相比,谁也说不出他究竟特别在什么地方,但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和孙青云一起来的,还有两辆马车。 每一辆马车都背有一首漆黑的棺材,拉车的两个车夫身披蓑衣,手持一条银光闪闪的马鞭,整张脸都藏在斗笠中。 青衣人停下脚步,他们也跟着停下来,任凭风吹雨打,也巍然不动。 “沈老板的遗体在哪里?” 这是孙青云踏入白梅山庄,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既不是对白梅山庄的管家说,也不是对白梅山庄的护院们说,他的目光落在徐镇们三位捕头身上。 “沈白云的尸体在屋子里,你们若是要运走,请随意。”鲁奔说,显然他也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孙青云。 事实上,只要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不认识孙青云的还没有几个。 但孙青云并没有走入屋内,因为他已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韩解。 一看到韩解,他本已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地。 “你们已对沈老板的遗体动过刀子?”孙青云的目光像是两把叉子,死死地盯在韩解身上,像是要将韩解钉死在太师椅上。 韩解忽然浑身鸡皮疙瘩冒起,感觉像是被一柄利剑穿入血管中,手中的半杯玉酿再也没有办法喝下去。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孙大掌柜,这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是谁给了你对沈老板遗体动刀子的权利?” 孙大掌柜的每一个字都带有一种锋芒,像是只要韩解不给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就要取走韩解的性命。 韩解的额头布满冷汗,话也说不出来,冷汗一滴滴落在他手中的玉酿里。 “是我们叫他这么做的。”这时候,左丘生站出来说道,“孙大掌柜,别来无恙。这也是朝廷的规定,无法确定死因时,理应对尸体动刀子。” 韩解的确是他请过来的。 孙青云的目光落在左丘生脸上,一字字道:“你们没经过沈老板家属的同意,就对遗体动刀,是否已经违反了衙门规定?” 尽管面对的是扬州衙门的捕头,但他并没有丝毫畏惧。 官府虽然能压普通人,但压不到他这条猛龙。 “哦?”面对孙青云的咄咄逼人,左丘生似乎也有点来气了,说:“不知道沈白云的家属何在?如果有,为什么不早些出来?” “我就是。”孙青云目光如刀,对着左丘生,“在半年前,沈老板已将我收为义子。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破坏我义父的遗体,打算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左丘生和鲁奔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没料到孙青云和沈白云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左丘生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这也是为了破案,为了尽快找到真相。” 孙青云冷声说:“那你们可有查出来什么东西?” 左丘生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像是在极力忍耐,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字说:“没有。” 孙青云冷笑着说:“难道你们对遗体解剖后,就一点东西也没有查到?”那眼色,那冷笑,就仿佛在说“你们真是一群废物。” 鲁奔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推测讲出来,但看到孙青云的冷笑,就取消了这个想法。 显而易见的答案,显然不能平息孙青云的怒火。 左丘生也闭上了嘴,无论谁都能看得出来,孙青云已不打算善罢甘休了,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被接受。 如果眼前这青衣人不是叫孙青云,恐怕他们早就以妨碍官府办事为由,将此人抓入打牢伺候了。 但这人偏偏叫孙青云,偏偏他是东正米行的大掌柜。 这还不是最为关键的。 徐镇很清楚,其实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是孙青云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他本就是扬州以及两江地区数一数二的高手! 徐镇看到左丘生和鲁奔看向自己,目光含有求助的味道。 他知道是时候该做一些东西了,上前一步,说:“有是有一些。但还不足以做出判断。我这里还有几个问题,希望孙大掌柜能配合。” “你是什么人?”孙青云看到徐镇,好像也看的出来这个是高手,眼底竟然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左丘生在一旁急忙说道:“他是我们衙门新来的捕头徐镇。”今天徐镇穿着一身白衣,他生怕孙青云不知道徐镇的身份。 “你就是徐镇?”孙大掌柜盯着徐镇系在腰间的铁剑,目光多了几许凝重,“那个剑法数一数二的徐镇?” 他也听说过今年扬州衙门有位新来的捕头,据说剑术数一数二,孤身孤胆独闯通天寨,一剑挑死“邪刀王”杨向邪,却没想到这人如此年轻,像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 徐镇淡淡地说:“我就是。” 孙青云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徐镇系在腰间那柄剑,像是要确认这把剑的威力。 雨下得很大,已完全沾湿他的衣裳。 又过了很久,孙青云似乎已确认这柄剑的威力,抬头盯着徐镇,缓缓开口:“你有什么问题?” 这人好厉害,看他充满锋芒的样子,还以为要出手了,没想到转眼就内敛了下去!徐镇心想。 “昨天晚上,子时到丑时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徐镇问。 孙大掌柜盯在徐镇脸上,“你在怀疑我?” 徐镇淡然地说:“不要误会,这是例行公事罢了。不管是谁,只要和受害人有关系,我们都会问清楚。” 其实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孙青云作为沈白云的义子,在沈白云无子嗣的情况下,自然能够得到其财产的继承。 如果孙青云是那种不甘屈人之下的枭雄,的确有合适的理由。 似乎迫于那柄剑的威力,孙青云居然罕见地如实回答道:“现在是收割的季节。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米仓总部。” 徐镇沉吟着道:“可有外人能够为你作证?” 孙青云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慌乱,冷声道:“没有。米仓总部只有我们自己人能进出。” 徐镇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最近米行的生意可还好?” 孙青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镇说:“沈员外被一刀刺死,不排除有对手恶意竞争所为。” “没有。”孙青云忽然露出一股傲色,说道:“这五年来,我敢保证,绝没有人敢打东正米行的主意。” 东正米行是个从种植到销售一体的米行。他们在扬州城内设有米仓总部,用于存储米粮,开设在各地的米行从米仓运米。在扬州城外他们有两千亩田地,只要这些田地还在,就能够源源不断地为米仓供应粮米,东正米行就能屹立不倒。 操办米行的商贾,都明白这个道理。 刚开始的那五年,还偶尔有不长眼的对手找东正米行麻烦,但随着孙青云的到来,东正手里的田地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 这五年来,除了东正米行之外,其他的米行米商,几乎都是在苟延残喘,不求赚钱,只求不亏本。 徐镇缓缓点头,孙青云的答案本就在意料之中,这只是做一个确认。 能够做到东正米行这样大的产业,光针对沈白云个人根本无法对其根基造成致命打击,反而会暴露自己。 而且,他有种感觉,只要孙青云没有死,东正米行就绝对不会因为沈白云的死亡,而有任何影响。 这是个很可怕的人,不是源自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冷静。 甚至,徐镇还有一种感觉,他和孙青云迟早会有一战。他相信不仅是自己有这种感觉,孙青云也一定有。 尽管得到的全是一些否定的答案,但并不是完全无用,至少可以将杀人动机进一步缩小,徐镇现在越来越能肯定,凶手是为了青铜盒子内的东西而杀人。 见到沈白云和林悦铃尸体上的缝线时,孙大掌柜的脸色阵阵铁青,徐镇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解剖尸体。 不过应该是碍于徐镇腰间把柄剑,孙青云并没有展现出刚来时的咄咄逼人,一言不发,匆匆忙忙将尸体运走。 他似乎在害怕尸体透露些什么,徐镇隐隐有这种感觉。 只是韩解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勉强还算得上是半条线索的,就是那种未知的毒,难道孙青云和那种毒有关系? 第四章 推断分歧,秘密调查 1 案情发生时,知府大人正在距离扬州城五十里外的山庄游玩,一接到案报,就立即用飞鸽传书调派徐镇等人,然后快马加鞭往回赶。 现在知府大人已赶回到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叫徐镇、鲁奔和左丘生过来,召开会议。 大厅内没有任何装饰,单调而肃穆。 长长的楠木桌,两边摆十八张结实的梨木椅子,墙的两边摆着长椅,至少能容纳三十人就座。 知府大人就坐在楠木桌的尽头。 “鲁奔,这个案子你怎么看?”知府大人的目光落在鲁奔身上。 扬州知府今年已五十有九,两鬓已有白发,但依旧精神抖擞,声音充满威严。 他在扬州任命知府已有十八年,即将到期卸任,扬州在他的管理下,不说多么昌盛,但也相较任命前稳定了许多。 他很清楚,如今自己的年纪再想升官加爵,已不太现实。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最后这段任命期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沈白云被刺死,消息迟早会被传出去,引起江南地区的百姓议论、两江督府的关注。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看到知府大人第一问自己,鲁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用爽朗的声音,将自己的推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分析之后,知府大人并没有任何表态,目光又落在左丘生身上,道:“左丘,你怎么看?” 左丘生道:“我也认为,应该是沈白云和林悦铃因为某种事情,发生了争吵,在愤怒之下,林悦铃用匕首刺死了沈白云,然后服毒自杀。”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且,我已经找到林悦铃杀死。哦,不!”他立即改口,“应该说是和沈白云争吵的原因。” “哦?”知府大人明显来了兴趣,身体往前压了压,追问道:“原因是什么?” 左丘生站起来,挪开椅子,一边踱步一边道:“在向白梅山庄的管家陈福成问话时,我得到一条线索。林悦铃曾多次向沈白云问过,何时将她娶进门。而沈白云每次都以敷衍了事,从来没有真正打算过将其娶进门。” 知府大人肃穆道:“所以你推断的动机是,林悦铃因为受到沈白云的欺骗,一怒之下刺死了沈白云?” 左丘生点了点头,道:“大人明鉴!” 原本他本也觉得鲁奔的推测很牵强,后面他又去询问了一遍管家,才发现林悦铃曾经要求过沈白云娶其为妻的事。 尽管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的确是结合现场最合理的解释,因为没有凶手可以从完全封闭的密室中逃离。 知府大人沉吟着,没有否认左丘生的推断,也没有肯定。 “徐镇,你认为呢?”过了好一会儿,知府大人抬头,看向安安静静坐在长桌尾端的徐镇。 “我认为杀死沈白云的凶手另有他人,而且这个人也是杀死林悦铃的凶手。”徐镇不急不慢地说道。 鲁奔第一个不同意,道:“如果凶手另有他人,那你怎么解释,凶手杀人之后是如何从密室逃走的?” 知府大人也是看着徐镇,他已看过调查报告,知道鲁奔所说的密室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很想知道徐镇要怎么解释。 徐镇道:“凶手杀了人之后,如何在屋外关上房门,我还没有查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沈白云绝不是林悦铃杀死的。” 知府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怏怏问道:“那你凭何认为,凶手另有他人呢?” 徐镇缓缓站起来,不疾不徐道:“我的根据有以下五点—— 第一,沈白云被正面刺死,但林悦铃的衣服上并没有半点血迹。 第二,林悦玲是个弱女子,而沈白云身怀武功,正面行刺,她根本没有机会。 第三,我已询问过和林夫人同住在内院的丫鬟,在案发当晚,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包括争吵声。 第四,林悦玲在被害当天,还和丫鬟洗了一个坛子,准备第二天腌制李子,而她死于某种罕见的毒药,如果是她杀死沈白云后服毒自杀,这必定早有预谋,但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男人的女人,怎么还有心情在前一天洗坛子去腌制李子? 第五,我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徐镇将青铜盒子放在桌上,推送到知府大人面前。 知府大人仔细查看过青铜盒之后,惊疑道:“这是看起来有很久年代了,像是用来盛装某种珠宝的……?” 徐镇点了点头,道:“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实际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这个盒子当时摆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已不翼而飞。”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已询问过白梅山庄的下人,他们都没有看到过这盒子,里面装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凶手的杀人动机就是为了盒子内的东西!” 会议陷入沉默之中。 左丘生忽然说道:“徐兄是如何知晓,沈白云会武功的?我已问过护院和管家,他们都说沈白云不会武功。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沈白云还会武功?” 徐镇道:“很简单。我在沈白云的手指上,发现有很厚的结茧。这绝不是因为日常劳作而留下的,而是练拳的特征。他必定是个用拳的高手。” “那第三点呢?”鲁奔戳着桌面,质疑道,“案发时在子时和丑时,那时丫鬟早已睡着,就算同住在内院,也未必能察觉沈白云和林悦铃的争吵。这怎么解释?” “我过去向丫鬟问话时,她正在煎药。那是她给自己吃的,因为她精神不好,睡眠很浅。”徐镇走了两步,回头来看着鲁奔,继续说道:“只要有争吵,她必定能发现。” 会议又陷入沉默中。 左丘生神色没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鲁奔却一脸不服气,被一个年轻后辈质疑,但又找不到实质证据来质疑徐镇,更不可能与徐镇正面交锋,只好揉捏着手指。 沉默过后,知府大人没有做任何决定,就宣布了散会。 2 幽室内,一灯如豆。 徐镇、知府和师爷无双,围着一张茶几就坐。 “这种青铜盒不值几钱银子,但上面的花纹来历不简单,乃是前朝的锁龙纹,寻常百姓纹了是要砍头的,唯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师爷无双只看了一眼青铜盒,就看出了其来历,淡淡说道。 无双是个很俊俏的年轻人,至少在徐镇认识的男人当中,没有那个比他更受女人欢迎,就算是男人,也不忍为他侧目。 他的声音也不上悦耳,但带有种说不出的温雅。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徐镇甚至怀疑他是个女人,不过当他看到那比木板还要平的胸部时,就取消了这个念头。 知府大人双目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青铜盒内究竟装有什么样的珍宝,竟然让凶手取走了那东西,却留下这盒子?” “有两种可能。”徐镇分析道,“第一,凶手打开盒子的时候,那东西就已不在青铜盒内了。第二,凶手认为带着这个青铜盒翻墙走,并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青铜盒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没有任何锁扣,而且有四寸高,如果没有袋子装着,不管怎么拿都很不方便。 “徐兄的推理能力果然厉害,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无双笑着打趣说道,见徐镇没有反应,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我是那个贼人,也不会蠢到拿个盒子装着珠宝满天飞。我要的是里面的珠宝,又不是这盒子,直接塞在身上,既潇洒又方便,就算在路上撞到别人,也不容易引起疑心。” “这个分析也有一定道理。”知府大人点点头,对无双的话表示认同,然后转头看着徐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手调查?” 徐镇光盯在那青铜盒上,缓缓道:“目前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林悦铃中的毒,但这种毒是什么毒,我们都不知道,从这条线索入手无疑是瞎猫碰死耗子。 另一条就是这青铜盒,虽然这条线索很复杂,但只要知道盒内装的是什么,来自何方,再把接触过的人一一排查,就一定能够找到凶手。” “没错。”无双师爷也附和道:“只要具体知道凶手从白梅山庄拿走了什么,就能抓住他的尾巴。他拿走了珠宝,总是要出手的。” 徐镇眉宇微皱,珠宝不止一次被提到,好像每个人都觉得青铜盒内装的就一定珠宝,这种看法有些先入为主了。 他看着秦无双。“你觉得盒内装的一定就是珠宝?” “一定不敢说,但可能性还是挺高的。”无双师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锁龙纹是一种阵法。由前朝一名风水大师所创建,据说能将一些邪魅魍魉的东西磨灭,一般都是封装一些来沾过不详的珠宝,而且这么小的盒子,大概率也只能装得下宝珠。” 徐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实际上他并不这么认为。 秦无双这个推断的出发点是基于凶手的动机为谋财。当时屋子内另有价值数千两银子的珠宝,金条也有一箱子,而且都在很显眼的地方,但凶手分文未取。 越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就越不容易出手,如果凶手是为了求财,那么理应也将那些容易出手的玉珠、金条带走才是。凶手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盒子内装的应该是一样对沈白云或者林悦铃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对凶手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性。 这样东西在别人眼中或许一名不文,但他们眼中的价值,绝不是珠宝和黄金能比的。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个不成熟的猜想说出来。 知府大人看着徐镇,沉吟道:“你可以沿着这个方向去暗中调查。另外我会派人去监视珠宝市场那边。但我想段时间内凶手不会明目张胆地出手。” 徐镇摇了摇头,目光逐渐深邃,似乎已穿透幽室,穿进看不见的迷雾中,缓缓道:“白梅山庄的所有人都已问过,尽管没有人见过这青铜盒,但还有一个人被我们遗忘了……” 第五章 小气的老板,阴狠的赌徒 1 扬州地带鱼肥草长,向来是富庶之地,城中的繁华仅次于京都和长安,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烟花巷二十八处,买醉楼三十六处,以及赌场一十七间。 银钩赌坊内,灯火通明。 林少面前的钞票撂起高高一沓,这是他今晚赢来的战利品。 赌池中的赌注也已达到一万两。 “十七点!” 坐在他对面的鬼手七猛然掀开骰子蛊盖,低声沉喝。 三枚骰子,其中两枚六点,一枚五点。 看到这个近乎完美的点数,号称银钩赌坊金牌庄家的鬼手七终于松了口气,除非林少掷出十八点——天女散花,否则都赢不了他。 今晚他已连输了八把,乖乖地贡献了三万两银票给对手。 这一把要是再输,那就是四万两了。 这些虽然不是他的钱,但一直以来都被银钩赌坊老板器重的金牌庄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也很清楚,不管自己之前替老板赚了多少钱,从今往后老板都绝对不会再想看到自己。 林少看到鬼手七掷出十七点,却丝毫不慌,又往赌池中投入了一沓银票,微笑道:“要玩就玩大点,再跟两万!” 内心寻思:反正这些钱都是赢来的,就算输了,今晚也没有吃亏,如果赢了…… 林少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鬼手七却近乎咆哮道:“少啰嗦,快点开盘!” 赌池的赌注已达到三万两。 如果这一把输了,就要赔上六万,就算对于赌坊,也绝对是大出血! 他丢不起这笔钱,老板也丢不起! 林少不疾不徐地掀开骰子蛊,看到骰子的点数之后,简直笑得合不拢嘴,笑眯眯道:“十八点,天女散花,刚好压你一点!” 鬼手七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今晚到此为止。”看着桌上一大堆的银票,林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最后一把豪赌,不仅刺激,他还笑到了最后! “赢了这么多钱,不拿去享受一番,浪费在赌桌上才是真正的蠢蛋。”他笑眯眯地将银票装入布袋中,喃喃地说道,与面如死灰的鬼手七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我走啦,七爷。下次再来!”踏门出去前,林少又回过来笑着说道。 这笑容看在鬼手七眼里,完全就是嘲讽,他阴沉着脸,手中的滚珠捏得咯咯作响,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慢走不送!” 目送林少的背影出去,鬼手七眼中浮现一抹阴冷的杀机。 2 一走出银钩赌坊,林少就拐入一条小巷子中。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有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从小巷子中出来。 这人正是林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带着五万两银票在外走动是多少危险的一件事。 曾经就有个倒霉鬼遇上了这种危险,那次他是扮演制造危险的角色,他可不想被别人在自己身上制造危险。 所以一走出赌坊,他就找到胡同里的乞丐,用了几两碎银换来这身破烂的衣服。 就算这样,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每走一步都警惕地注意着街道两边的动静。 此时已是凌晨,大街上空无一人。 两条野狗正在街角里交配,不时发出哼叫。 墙头上有只夜猫在漫步。 远处已漫起了薄雾。 前面是个拐角。 林少全部心神都在注意着两边,却没有注意到拐角处有道身影,直接撞在那人身上。那人没倒,他自己却跌了一跤。 “哪个王八蛋大晚上不睡觉,蹲在这里害老子……” 林少摸着擦了皮的膝盖站起来,看到那人的背影时,却忽然骂不下去了。 他警惕地退后几步,惊疑道:“鬼手七?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转身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屋檐的灯笼下。 街灯的火光照耀在这人身上,浮现出一张干瘦的脸颊,一双阴森的眸子,一只七根手指的手握着一把尖刀! 这人正是鬼手七! “把你吃下去的银票,全都给我吐交出来!” 鬼手七手中握着把尖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他的声音也犹如这刀光般冷冽、阴森。 林少怒道:“原来你们银钩赌坊来和我玩这招!赌客赢了钱,却在暗地里抢回去,你们就是这样开赌坊的?” “没错,我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这是鬼手七的回应之一。 他的回应之二是拳脚。 林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腹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脖子却被箍住,整条腰都向后拱了起来。 紧接着,被箍住的感觉消失了,但腹部传来的痛苦却让他终生难以忘记,肚子内的一切都像是绞碎了般,翻江倒海。 他痛苦地趴在地上。 鬼手七在他面前蹲下来,亮晃晃的刀刃贴着他的颈部大动脉,一道血痕渗出血来,冷冷说道:“把银票交出来!” 林少感觉到了生死危险,很清楚如果不把钱交出去,鬼手七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他颤抖着将藏在内襟里的银票掏出来,痛苦地求饶道:“给你,全都给你!不要杀我!” 鬼手七一把抢过银票,冷声道:“不杀你?你将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我们银钩赌坊还怎么做生意?” 林少惊恐地说道:“不会的。我绝不会说出去,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举起手来,欲要发誓。 鬼手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世上只有一种人能保守秘密,那就是死人。” 话音落下,他已抬起尖刀。 刀刃上闪过一抹冷光。 林少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天上飘下来—— “开赌坊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钱和肚量,你们老板一样都没有,难怪银钩赌坊只能在边缘地带苟且偷生。” “什么人?” 鬼手七猛地抬头。 林少也随着睁眼,原来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墙头上。 不知何时,墙头上的夜猫已不见,却有个白衣人。 白衣人从墙上跳下来,落地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林少眼都看直了。 白衣人在鬼手七面前一丈处停下。“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以后不要开赌坊了。没那个本事,迟早会垮掉的。” 鬼手七在白衣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顾不上取林少的小命,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你究竟是谁?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这里是我们银钩赌坊的地盘!” 白衣人道:“哦,如果我一定要管呢?” 鬼手七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厉声道:“那你就要死在这里!” 他的面容本来就干瘦而形同枯槁,此刻更是宛如厉鬼般。 白衣人却笑了,笑得讥诮,道:“那你为什么不试试看?” 鬼手七低沉地怒吼一声,瞬间出手。 一抹刀光闪过,他已抢身逼近白衣人面门,一刀朝白衣人的胸口刺去。 白衣人腰间系有把长剑,危险的感觉就是来自这把剑。 所以他决不会给白衣人拔剑的机会。 眼看鬼手七这一刀就要刺入白衣人的胸膛,他却动也不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忽然之间,鬼手七已倒飞出去,胸膛上有一道血痕正在飙血,而本该握在他手中的尖刀,已然到了白衣人手中。 鬼手七不敢置信地看着白衣人手中的尖刀,内心的震撼比胸口的痛楚更深。 他根本没有看清白衣人使用了什么手法,只是感觉手腕被扭了一下,然后握刀不稳,紧接着胸口就挨了一刀。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好快的出手! 过了好久,鬼手才一个字一个字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人霍然挥手,一道银光掠过。 咄—— 这是尖刀插入地砖的声音。 尖刀插在鬼手七脑袋边上三寸的地砖上,刀柄犹在嗡嗡发颤。 “我姓徐,我叫徐镇。”白衣人的目光盯在鬼手七身上,“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如果还想活命,明天就去衙门自首。” 鬼手七瞪大双眼看着白衣人,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白衣人和林少消失在街道转角,他才回过神来。 这白衣人竟然是徐镇? 那个剑术天下无双的徐镇? 一切都完了! 3 街灯下。 徐镇盯在林少身上,不由地皱眉。 眼前这个叫做林少的赌客,就是与陆静相好的男人? 陆静就是白梅山庄两个月前不辞而别的丫鬟。为了找到这个女人,他足足花费了三天的功夫,才打探出与其交往的男人下落。 想要知道青铜盒内装的是什么东西,目前只有陆静一条线索。 她与林悦铃接触足够久,也是白梅山庄除了沈白云之外,与林悦铃最接近的人。 如果说有谁知晓青铜盒子的秘密,陆静一定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但看着眼前这个尖嘴腮脸的男人,徐镇并不怎么相信他就是陆静的男人。 尽管没见过陆静,但林悦铃是个大美人,身边丫鬟的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会看上这种烂赌的丑陋男子? 林少在徐镇的目光下透体通凉,他感觉对方的眼睛似乎已穿透自己的肌肤,深入血液中,要将自己每一寸血肉都看个透彻。 “这位大侠……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并不认识徐镇,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临走看到鬼手七被吓得面无血色,也知道眼前这叫做徐镇的年轻人一定有不小的来头,因此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 “陆静在什么地方?”徐镇开门见山。 “我不认识她!”林少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之色,变色道:“大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徐镇以手做刀,在林少的腹部一划而过,声音冰冷如刀,“再让我听到和刚才一样的答案,我就把你的心肝掏出来喂狗。” 林少额头顿时布满冷汗。 “她……她忽然之间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她留有一样东西下来。” “哦,是什么东西?” “我给你看过就知道了——” 林少伸手到背后,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来,猛地朝徐镇刺去。 此时两人距离不过一臂之遥,这一刀又快又狠。 谁也想不到,平日胆小懦弱的林少如此阴狠。 徐镇的反应很快,看到林少伸手到背后时,就暗自提高了警惕。 这一刀刺过来时,他立即一拳头打在林少的鼻梁上,然后劈手将匕首夺走。 这手法和夺下鬼手七的刀一模一样。 林少也没有看清徐镇的动作,鼻梁上挨了一拳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面前人影一晃,一把冰冷的刀子已顶在他的腹部。 第六章 拜月楼遇见熟人 1 拜月楼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快活楼。 楼下有二十八张大桌,不管你想要吃什么菜,这里都有,不管你想要喝什么酒,这里都能找到,不管什么地方的戏剧,你都可以在这里看到。 如果你还不满足,边上有条楼梯,只要沿着这条楼梯上楼去,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现在是晚上,这是徐镇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昨天晚上,他把匕首抵住林少的肚皮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陆静的下落。 难怪一直都找不到她的人,原来她离开白梅山庄之后,就藏到了拜月楼来。 徐镇站在拜月楼门前的大街上,隔着数丈远,就已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戏剧声乐。 由于这次调查是在秘密中进行的,他并没有穿捕快的官服,而是身着白衣,腰间系有柄长剑,身材高大俊,看上去就像浪子剑客。 他朝拜月楼走过去,看到门口有个老鸨正在朝过往的人群中寻找目标。 老鸨也发现了徐镇,立即双眸一亮,笑脸迎上去,陪笑道:“官人,累了吧?进来休息休息,我们这里吃喝玩乐,啥都有!” 徐镇一边走一边问道:“哦,有什么好玩的吗?” “大爷,你可来对地方了。”老鸨捏了个兰花指,娇媚道:“我们这里什么的好玩都有。看大爷您一身疲惫,不如让姐妹们给你放松放松!” 见徐镇不说话,目光却往楼内扫动,她立即打蛇棍随上,接着说道:“不知道大爷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立马给你安排,保证姐妹们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让您不想走!” 徐镇笑着道:“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老鸨只是吃吃地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里的花魁之一,很清楚这些男人的脾气,女人和男人说话就好比脱衣服,若隐若现更能勾引男人一探究竟。 老鸨伸出根食指在徐镇胸口轻轻一点,抛了个媚眼,笑眯眯地问道:“大爷,想要什么口味的?” 徐镇来这儿的用意只是为了寻找陆静,心想两个月前她才过来,应该还是个新人,便道:“有没有新鲜的?” 老鸨呵呵笑道:“原来大爷您好这一口啊!半个月前有几个新来的姑娘,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新鲜?” 徐镇眯眼,心想:“怎么老鸨所言与林少所言有些出入,莫名其妙差了一个半月对不上?”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个叫陆静的大妹子?” 老鸨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挂满面,笑呵呵道:“原来大爷是有备而来啊。我们这儿半个月前的确来有个叫陆静的姑娘,不过大爷你今晚可能要换个人陪你了。我们的陆姑娘今晚有客人啦!” 徐镇“哦”了一声,道:“没关系,我进去等她。” 老鸨的笑容消失不少,道:“我们这里有规矩,每位姑娘每天晚上只陪一位客人,再说等那位客人走也很晚了,陆姑娘周身疲惫,那时候大爷您也等到不耐烦了,楼里还有许多姐妹供大爷您挑选,要不您看……” 徐镇塞上一锭五十两大银元,笑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这是小费,你只要在那位客人走了之后,替我引见一下陆姑娘,该付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老鸨做出为难的神色,道:“这样不太好吧……”话虽如此,她却死死地握住了银子,顿了顿,又道:“那好吧,大爷您先进去坐着,那位客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他一走,我就马上叫你。” 徐镇点点头。老鸨在前带路,两人走入拜月楼。 她一边走,一边扭着腰肢,虽然已经徐娘半老,但风韵依存,楼下的食客中射出几道贪婪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她吞到肚子里去。 老鸨眼角瞧见这些糙汉子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害臊,反而加大了扭动腰肢的幅度,故意露出媚态。 2 徐镇在楼下点了几样小菜,借舞台上的歌舞打发时间。 “阳清月不愧是花魁,这身段,这小蛮腰,啧啧,要是陪我一晚上,我死也愿意!”坐在徐镇边上的麻脸食客双眼放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在舞台上起舞的女子。 与他坐同一桌的食客中,有人嘲笑道:“杜老三,你可醒醒吧!撒泡尿自己照照,阳花魁怎么会看上你这种麻子!再说了,等着一亲芳泽的人早已排到十里地外去了,也没见那个得手了!人家虽然是出来卖的,牌坊立得可高着呢!” 这人说话虽然难听,但那麻脸食客并没有生气,显然两人关系异常要好,他道:“话不能这么酸,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人,不是那种娼妓。” 与他们同坐一桌的还有一高瘦食客,一直都没有说话,此刻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嘿,你们的消息也孤陋寡闻了!你们知道吗,我听说阳大花魁最近和张大公子走得很近,说不定两人早已那个了……” 说着,他露出嘿嘿的笑声。 那人和麻脸食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瞧向坐在前排的某个人,喃喃道:“不会吧……”语气却带着极度不自信。 徐镇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舞台下最中间的一桌,与边上的几桌有着天壤之别。别的桌都坐满了食客,点满了各种小菜、瓜果食物,这一桌却只有杯茶,只有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着锦衣华服,翘着二郎腿,一手伏在桌上握着杯茶,一手轻摇纸扇,面朝舞台而背对徐镇。 光是从他的背影看,就不难想象,其对舞台起舞弄清影那个女子的痴迷。 徐镇又看向舞台上的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色的纱衣,眼睛像秋水一般亮丽,比灯还灿亮,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流云的梦,别具一番幽艳,别有一销魂。 随着她起舞,挥动手中的罗绸,一动便是一风姿,千动便是千种风姿。 他只看了一眼,脑里就只剩下满脑的柔艳,仿佛自己置身于梦中,见了梦里的人。 幽曲断了又续,续了又断,已渐渐归于尾声,舞台上女子也已隐退于幕后。 拉弦的老叟换了曲,又换上另一台戏。 徐镇已无心欣赏,刚才那女子的容貌和舞姿,全都还留在他脑海里,未曾消退半分。 他从未想过,原来世上的真有这样柔艳的女子 而大部分食客也是如此一个想法,那女子还在台上时,台下一片寂静,全都瞪大了眼睛观赏,那女子走后,却纷纷开始聊天嗑瓜子,仿佛眼前这台戏可有可无,还不如和身边的老友嗑瓜子、畅叙。 就在这时候,徐镇却发现那个张大公子站起来,走到楼道边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楼上。 就在徐镇以为他要上楼去的时候,他却径直越过楼道入口,朝拜月楼的大门走去。 徐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心想:“难道刚才那高瘦食客说的只是流言蜚语?”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并不是流言蜚语。 因为那张大公子竟然去而复返,这次他已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服饰,不及之前的华衣锦服十分之一显眼。 他这次也并非从大门直接进来,而是从侧门匆匆而入,在一个华衣男子的掩护下,登上了楼。 那华衣男子大腹便便,像是个富商,但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拘谨,就像保护主子的奴仆。徐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人不过是个打掩护的。 徐镇感到很奇怪,张大公子这是上楼去见阳清月吗?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哪个少男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阳清月也只是个卖唱的艺人,并非那种卖身的娼妓,他是不是害怕被别人知道他和阳清月之间的关系? 但更有意思的事还在后头, 就那张大公子上楼之后不久,徐镇又看到个熟人进门而来。 一看到此人,他就不禁满腹疑问,此人怎么也会来这里?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有个矮壮的男子在老鸨的欢迎之下,大步进门而来。 这人正是白梅山庄的管家——陈福成。 没有老鸨的指引,他却大步踏上楼道,登上二楼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拐入二楼左边的回廊。 似乎他对这里很是熟悉,而且也早有目标,看上去像是常客。 徐镇将陈福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内心的疑惑更加深了。 以陈福成的身份和地位,就算偶尔能来一两次,也不可能成为这里的常客才对。因为这个地方,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的。 而且白梅山庄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大晚上很难赶回去,难道以前他经常夜不归宿? 又或者,陈福成来这里是为了找陆静的? 他忽然发觉,陈福成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憨厚,也许陆静不辞而别离开白梅山庄,并非像丫鬟所言那般是因为家里的婚事逼迫。 白梅山庄的每个人,好像都有些秘密。 他正这般想着,老鸨已笑眯眯地走过来,妩媚道:“大爷,那位客人走啦,陆姑娘有请!” 第七章 死了一地的人 1 在四楼的雅间,徐镇见到了陆静。 这是个容貌颇为精致的女子,但不知道是否因为脸上涂抹了妆容的缘故,多了几分艳俗,却少了许多本色。 她似乎还没有从上一个客人的疲倦中恢复过来,坐在穿堂的桌边,面前摆了一根旱烟枪,屋内有股淡淡的烟味。 她看到徐镇进来,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此人,也就没有起身欢迎,冷淡地说道:“你认识我?” 徐镇在她对面坐下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陆静抬起旱烟枪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才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似乎和其他卖身的妓猖不同,她对来这里的男人没有流露出半点好感,眼眸中没带有半分献媚,只有冰冷。 大概她也把我当成了那种男人吧,徐镇心想。 他掏出捕快令牌,放在桌面上,盯在陆静脸上上,缓缓道:“我是衙门的捕头,负责白梅山庄沈白云和林悦铃被害一案。听说你之前在白梅山庄呆过,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陆静看到捕快令牌,吃了一惊,才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 之前老鸨一再劝说,她也不打算见这位客人,因为规矩和疲惫都很重,但看在钱的份上,她想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忍一次,却没想到来人是个捕快,还是负责老东家案件的,就说道:“那个案子我也略有耳闻,但恐怕没什么帮得上你的。” 徐镇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就说道:“没关系,只是几个小问题而已。”他将那青铜盒子拿出来,“这个东西,你应该在林夫人的房间里看见过吧?” 陆静盯着那青铜盒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看见过一次。但我不确定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徐镇动容道:“哦,没关系,你将当时的情形仔细说一遍。” 陆静吐了个烟圈,缓缓道:“大概是在三月份的时候吧。沈老爷晚上回来得很晚,夫人那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我熬好了汤药,端过去给夫人,就刚好看到这个盒子摆在桌子上。”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当时我还很纳闷,他们之前似乎一直在就这个盒子讨论什么,但看到我之后,他们忽然就一句话都不说了。而且我只在门口匆匆瞥了一眼,沈老爷就将这盒子收起来,似乎很害怕我看到般。” 徐镇追问道:“你当时有没有看到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陆静忽然笑了,笑容也是疲倦的,说道:“当时盖的严严密密,我还在门外,怎么可能看见。” 徐镇感到有些失望,不过转念又想到,若是陆静看到了,恐怕她也早就被杀人灭口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内容?” “记不清了。”陆静轻轻摇头,“只是听到了一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而且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并不想被人听到,我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就算听到了,谁也不会费心去记这些没来由的东西。”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徐镇点点头。 接着,他又问了一些关于沈员外和林夫人的事情,得到的回答也全和管家、小欢等人差不多。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白梅山庄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在这里受罪?”顿了顿,徐镇盯在陆静脸上问道。 她三个月前看到青铜盒,两个月前不辞而别,林少说她离开白梅山庄之后就来了这里,老鸨却说她是在半月前来的。 其中消失的一个半月,她在什么地方?是否和案件有关系? 面对徐镇那仿佛要看穿一切的目光,陆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就像是问心无愧。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旱烟之后,又慢慢地吐完,才与徐镇对视着说道:“可能因为我个天生就是个婊子吧。”她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徐镇。 这话一出口,徐镇立即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死气,准确点说,是失去灵魂的感觉,她整个人似乎只是在行尸走肉。 她消失的这一个半月里,一定又发生了些什么,只是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想对这件事多言…… 过了一会儿,兴许是觉得之前的答案无法让徐镇满意,陆静又改口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这个地方来钱又快,何乐而不为呢。” 怎么听,徐镇都觉得这像是言不由衷的话,莫非她沦落在此地是被逼迫的?但看上去又不像,如果是被逼的,应该不会用这种口吻说话才对,倒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不过他并没有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 他很清楚,如果她想说,就算自己不问她也会说,如果她不愿意讲,就是用刑也未必有用。 这时候,陆静忽然又道:“请问捕头大人,是否还有其他问题,我要休息了。如果没有,那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如此,那徐某人就先告辞了。陆姑娘要是想起什么线索,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徐某人。” 既然陆静现在不愿意多说,逼问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更没有什么证据指向她,徐镇觉得不如先去看看陈福成来这里做什么,当即向陆静辞别。 陆静只是点点头。 2 从陆静那离开之后,徐镇并没有直接去找陈福成,而是打算藏身到拜月楼旁边的巷子里去,静候对方出来。 他一走入巷子口,却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几乎是马上,他就分辨出来这是什么血。 只有人血才有如此之重的血腥味。 他立即返身回去,挑来一盏灯笼。 借着灯笼的火光,看清了巷子内的事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巷子里有一地的死尸和血,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人,竟然无一人活着。 这其中,有一人赫然就是那张大公子! 徐镇将灯笼的把柄插在墙缝里,仔细查看,发现这些人大多数是被人以重手法拧断脖子而亡,只有两人的头颅破了,流了两滩血。 根据墙上的血痕,估计是打斗发生时,这两人被凶手以大力手法摔在墙上,撞破了头颅。 这八个人里,除了张大公子外,其他人的手上均有老茧,只要是练家子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因为日常劳作而形成的,而是长期习武的特征。 除此之外,现场再无其他痕迹。 徐镇内心翻起骇浪,这七个人想必是张大公子的护卫保镖,武功都不弱,却全死在这里了,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所有人的死亡应该都是在刹那间,没有来得及发出呼叫。 这说明凶手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几乎是被秒杀,而且手法如出一辙,凶手应该只有一人。 徐镇想到自己只在陆静那里不过盏茶的功夫,这姓张的已被人杀害,他究竟在清月那儿招惹了什么样的敌人? 顾不得等陈福成出来,徐镇决定立即去找清月。 起初老鸨怎么也不愿意让徐镇见清月,她毕竟是楼里的花魁,就算见上一面也是要钱的。但徐镇带她去看了巷子里的尸体之后,她差点没吓晕过去。 徐镇又掏出捕快令牌给她看,老鸨顿时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差点没跪下来求着徐镇去找清月,好尽快调查清楚整件事情,以洗清拜月楼的嫌疑。 3 二楼的一间茶室内。 阳清月一如此前的柔艳,还带有某种淡雅的气质。准确的说,是一种与我无关,与人有一层无形隔膜的冷淡。 她毫不掩饰、直直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白衣男子,搞不清楚为什么老鸨急急匆匆地让自己来这里见此人,还吩咐不管对方问什么,自己都一定都要配合。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她很清楚既然是这个男子要求见自己,那迟早对方都会开口的。 她也没有给徐镇倒茶招呼,因为她天生就不是那种给男人倒茶的女人,从来只有男人给她倒茶。 徐镇见她这样,心想好一个气场强大的女子,要是一般男人早就臣服在她石榴裙下了,可惜我并非倾慕而来,就给她倒杯茶又如何。靠不倒茶不主动来占据主导地位,看似掌握了主动权,实则已落入被动。 他拿起铁茶炉,斟了两杯香茶,然后自己先举起来喝下去,清月没有动。他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问道:“刚才张大公子来找过你?” 阳清月仅仅是轻轻点头。 徐镇又问道:“他在你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阳清月秀眉微皱,似乎不喜别人打探这类事情,道:“这是我和张公子之间的事情,恕不能相告。”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并没有寻常青楼女子那种嗲里嗲气的腔调。 徐镇掏出捕快令牌放在她面前,缓缓道:“你可知道,在一盏茶之前,张大公子被人杀了。就在拜月楼旁边的小巷子里,他那时候应该是刚从你这儿离开吧?” 阳清月没想到眼前这白衣男子竟然是捕快,初看到令牌上刻有苍劲有力的“徐”字,还是个捕头,不禁多看了两眼。 转而忽然听到张大公子的死讯,微微一愣,想到张公子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不禁觉得有些不能相信,怔怔问道:“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徐镇凝重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不知道凶手是谁。他连同他的七个护卫,被人以重手法扭断了脖子,就像鸡仔一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拧断脖子的动作,眼睛始终盯在她脸上,想要从她的神色变化中瞧出个端倪来。 第八章 花魁的裙下之臣 1 不料阳清月看了、听了,并没有表现出惊骇的神色。 只听得她款款地说:“我和张公子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每次他看完歌舞曲,都会来找我絮叨一会儿。这次也和往常一样,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喝过几杯茶后,他就离开了。” 她明白徐镇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打探线索,只是张公子也仅仅是她的一个客户,甚至算朋友都很勉强。每次演完歌舞,都会被张公子一番纠缠,她也感到无可奈何。偏偏被他买通了老鸨,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徐镇审视她的表情,估量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少,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不过为什么张大公子来见她,还特意换一身着装,遮遮掩掩,害怕被人看见呢? 想到这儿,他就问道:“你还记得张公子在舞台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阳清月冷冷地道:“只要我在舞台上,台下有谁我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去关注过。” “哦,是因为只有全身心灌注,才能舞出灵魂吗?” 光是听她冷淡的语气,徐镇就听出了满满的戒备心。面对这种情况,有前辈教过他,这时候应该讲些别的放松一下。 阳清月眼眸中第一次闪过光芒,“你也懂这个道理?” “歌姬的舞,剑客的剑,本就有相通之处。剑客只有诚于剑的人,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舞者也只有诚于舞蹈,才能跳出有灵魂的歌舞。”徐镇说。 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也是他最近一直都在学习拉弦的原因。 拉弦是门艺术,剑术何尝又不是,一推一拉,一挑一刺,那种律动,本就相互关联。 每次他沉浸在那种律动中,都有一种手中的剑与身体融为一体的感觉。 听到这里,阳清月不由地多看了徐镇几眼,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浅白易懂地将这个道理说出来,而且还是个捕快。 在她的印象中,捕快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武人,像徐镇这样的年轻捕快,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问张公子当时穿什么衣服,难道当时他穿的衣服有问题?”阳清月问。 她的戒备心真强,徐镇内心暗付。 不过寻常漂亮的女子戒备心大多很强,尤其是她这种混迹在青楼中卖艺女子,没点戒备心只怕早就成为别人的玩物了。 于是他索性将张大公子出门去,换了衣服后,在别人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地上来一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阳清月听后,露出股奇怪的神色,说:“他每次来,我都是在这里和他喝茶闲聊,根本不知道他这种举动,又怎么知道他的用意为何。” 徐镇见她并不似在说谎,心想,难道这只是张公子单方面为了掩人耳目? 忽然转念又想到个大胆的推测,不禁再度问道:“外界有些传言,你和张大公子之间,是那种男女关系?”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在老鸨的安排下,才来这里和他闲聊的!” 阳清月对这个传言也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言,此刻被人当面提起,有些生气地冷声道。 徐镇眯眼,如此说来,那倒可能是张大公子故意这么做的了,好让江湖上故意有这种谣言。 此人为了泡女人,倒也花了不少心思,可惜他那一套用在普通女子身上还行,在清月这种奇女子身上只能适得其反,不如真真诚诚来得有用。 只是这样一来,难道凶手也是清月的倾慕者之一,知道这则谣言的真相,或者不知道,出于怀恨,或者嫉妒之心,杀了死张大少? 越是这样想,徐镇就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这则谣言传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凶手早不杀,晚不杀,偏偏选在今晚动手,莫非是凶手今晚也恰好来找清月,刚好撞到她和张大公子在一起? “你在和张公子闲聊时,他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当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阳清月回忆了一会儿,款款说:“当时张公子好像在说什么了,我没兴趣听,只是不时回应一下他,已记不太清了。不过中途闯进来个……客人,不知道怎么地,就起了冲突,张公子似乎很生气,骂了那客人几句。” “那客人也是来找你的吧?他是谁?”徐镇见她说到那客人时,脸色有明显的异样变化,似乎本不想说,但说漏了嘴,又不得不说,就追问道。 阳清月反问:“你是在怀疑那客人吗?他看起来挺老实的,这件事情应该和他没有关系……” 徐镇打断她,“有没有关系我会自行做出判断,你将情况如实说出来就可以了。” 阳清月只好说:“我也只是和那客人在这里闲谈过几次,不过他来的次数不多,而且隔个把月才来一次。” 徐镇顿时想到了陈福成,在张大公子上去之后,只有陈福成上过二楼,如果那位客人是他…… 白梅山庄距离此地上百里路,沈白云活着时,他想必不能时常出来,隔个把月才来一次倒也合理。 而且陈福成当时上了二楼之后,走的方向的也是茶室这边,极有可能撞见了清月与张大公子在一起。 想到这儿,徐镇就问道:“你说的那客人可是个年纪大约五十,面黑个矮,但身材却极为墩壮的男子?” 阳清月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也认得他?” 徐镇说:“认得。我也正准备去找他。对了,他的名字可是叫陈福成?” 阳清月却摇头,说:“不是。他叫程影。” 徐镇一愣,莫非他用了花名?陈福成、程影,哪个才是他的真名? 杀死张大公子等人的手法明显是淮南鹰爪一派的大力鹰爪,而且熟练度极高。 当今大力鹰爪一脉虽然姓程,但其中名家并没有程影这号人物,难道凶手并不是他? “他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他的职业,家住何方?” 阳清月想了一会儿,说:“也许有过,但我忘记了。来我这儿的人,不管他们说什么,我向来只负责听,从来不劳心去留意。” 徐镇为此感到惋惜的,同时也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喜欢她的原因,一个女人若是懂得少说话,多听男人的倾诉,想不受欢迎也难。 不过这番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反问:“程影走了之后,有没有回来过?” 阳清月答道:“没有。” 徐镇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得到线索也有十分限,很快就告辞离开。 从阳清月那里离开之后,徐镇又去找老鸨,问道:“你可认识程影这人?” 老鸨很配合的说道:“认得。他也是清月的爱慕者之一,来过好几次,而且出手阔绰,每次来都会给上百两银子。” 徐镇内心暗惊,陈福成区区一个管家,就算沈白云再如何慷慨大方,给他一年的工钱恐怕也不过是几百两吧?按每月来一次算,他哪里来这么多钱? 仅仅是和阳清月闲聊喝茶,就心甘情愿掏上百两银子,这人难道是脑子有毛病? “你知不知道程影的底细,例如他是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 老鸨说:“只是听他说起过,他住在很远的地方。至于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估计是个小地主。”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什么,说:官爷,您是怀疑程影大爷杀了张公子吗?那绝不可能!程影大爷老实憨厚,为人低调,一看就不是会与别人起冲突的人!昨天张公子羞辱了他一顿,说了些很难听的话,他也没有生气,可见他是个老好人啊!” 徐镇对她的看法可不认同,正是因为没有生气,足以见此人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若非是极为能忍耐之人,又怎么能忍住别人的羞辱?咬人的狗往往都不会吠! 而且,老实人又怎么会经常来这种地方? 不过这话他并没说出口,目前一切都是猜测,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顿了顿,徐镇又问:“程影似乎很喜欢阳清月?” 老鸨露出股傲色,说:“来找阳清月的男人,哪个不喜欢她?她可是我们这里的招牌哩!” 徐镇缓缓点头,这倒是情理之中。 像她那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甚至自己见到她,也有些止不住的欢喜。 如此一来,这个疑似陈福成的程影,嫌疑还是很大的。 还有,陈福成能有这么多钱,也显得很可疑。 不过最大的疑点还是在于他为什么要潜伏在白梅山庄,以他的武功之高,不管去哪里,都能有一番名堂?当然,这一切需要建立在他是杀人凶手的基础上。 徐镇暗自记下这几个疑点,并不着急去找陈福成对质。 一来,容易打草惊蛇。 二来,手里毫无证据,就算找到了他,也没有办法让他吐出事情。 三来,白梅山庄自从沈白云死亡之后就已解散,人海茫茫,陈福成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且,凶手是因清月的缘故杀死张大公子,其大概还要再来找清月,只蹲守在此处,就不愁凶手不现身! 第九章 要死就死得体面 1 夜幕降临。 阳清月和往常一样,不需要她登台表演的时候,她就躲在二楼的闺房内练习琴艺。 除非老鸨要求她出去见客人,不然她都很少踏出房门。 她正弹着琵琶,忽然老鸨进来:“月儿啊,程影大爷又来了,在茶室等你哩,你看是否要见见他?” 琴瑟声忽断,阳清月想起了昨天那个年轻捕头。昨晚徐镇离开之后,老鸨又找到她,和她说了徐捕头询问程影的事情。 她不禁想到,捕头好像在怀疑程影,难道张公子的死真的和他有关系?可他不过是一介普通百姓,怎么能够杀死张公子和那几个保镖? 想到这儿,阳清月觉得还是去问问他好了,如果真的和他有关,劝他去自首也好,便应承下来。 她来到昨天与徐镇见面的茶室。 见阳清月过来,程影站起来迎接,含笑说道:“清月小姐。” 阳清月点点头,收缀起绿裙的下摆,优雅地坐下来。 程影也很清楚这位花魁的脾气,坦然一笑,在她对面坐下来,主动斟了两杯茶,说道:“清月小姐,你是否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 阳清月看着他道:“程先生此话是何意?” 程影也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做了笔买卖,赚了不少钱。如果清月小姐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 “程先生客气了。可小女子暂且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想法,恐怕要辜负先生一番好意了。”阳清月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原来此人外表看着老实憨厚,内心也和那些登徒浪子一般想法。 程影脸上明显露出股失望之色,但很快又消失,接着说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让清月小姐如此留恋?” 阳清月淡淡地道:“这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程影道:“可是你跟我走,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岂不是比现在这种笼中雀的生活要好上百千倍?” “程先生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不过程先生如今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为好。”见他这般说,阳清月对他本就不多的好感直线下降,冷声说道。 “我自己的事情?清月小姐,听你这般说,似乎我已惹上了什么麻烦?”程影不解地问道。 阳清月将昨天张大公子被杀,有个捕头前来调查一事一五一十地托出,同时暗地观察程影的表情,想要确认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却不料程影听过之后,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反而盯着阳清月,问道:“你觉得呢?你认为此事和我有没有关系?”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盯着自己,阳清月忽然有些内心发毛,他这般淡定,究竟是真的与他无关,还是他早已预料到,根本没有将那个捕头放在眼里?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更加害怕了,万一杀人凶手真的是他,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找自己,难道是有什么企图?刚才拒绝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动手? 不过阳清月也颇有些见识,知晓此时越是表现得不自然,就越容易被敌人看穿虚实,落入敌手,就说道:“我想那捕头一定是搞错了,张公子身边有七八个护卫,尤岂是一两人能对付的,我想应该是张公子的仇家所为,凶手也不止一人。” “你错了。就凭那几个脓包,欺负寻常百姓还行,碰上江湖高手,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送的。”程影却狞笑道,“实不相瞒,他们的确是我杀的。但我今天还敢来找你,你可知道为何?” 真的猜对了!阳清月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上来了! 结合程影之前的好意,此时要是还不知他的企图,阳清月都觉得自己去买块豆腐撞死好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开始想念要是昨天那个捕头,要是他在就好了!” 可惜此时徐镇并不在,阳清月只好装傻问道:“程先生的想法,小女子怎敢胡乱猜测。不知道是何缘故?” 程影盯在她身上,笑道:“我这番过来,只希望清月小姐和我一起走一遭。只要小姐肯乖乖地和我走,我保证不会伤害小姐半根手指头,如果小姐日后要是厌倦,也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 阳清月感觉对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羔羊,就连笑容也充满了阴森恐怖,强作镇定道:“这件事我还得跟老鸨商量一下。”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茶室外走。 程影却忽然拦在她面前,道:“清月小姐是想要去搬救兵吧?可惜你就算把整栋白月楼的叫过来,也奈何不得我。” “你这样做,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吗?别忘了,那个捕头还在找你呢!”见他撕破脸皮,阳清月冷冷地瞪着他,冷冷地说道。 程影忽然笑了,笑得讥诮,道:“捕头?不过是一群饭桶罢了!他没找到我,是他的运气!他若找到我,就要他栽在我手上!” 他话音刚落,蓦地就有个声音炸起—— “是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光芒,从门外闪电般飞进来,其来势之凶,眨眼间已射到程影的面门。 程影吓了一大跳,直接后仰扑倒,那道光芒擦着他的鼻梁飞过。 咄—— 这是一声钉入木柱的声音。 赫然是一根筷子,入木半尺,仅留下比指头还要短的一截裸露在外。 程影感觉鼻梁上传来一阵痛楚,伸手一摸,竟然摸了一手血,内心大骇,来者是何人?一根筷子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不消多说,他也感觉到自己这番恐怕难走了!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清月,顿时打了个激灵,如今只有趁那人还没过来,抓住女人作为人质,也许还有一些机会! 程影猛地纵身扑过去。 阳清月见他扑过来,转身就逃,但一个弱女子如何快得过程影这等高手。 随着肩头传来一阵大力,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程影扣住了自己的肩头,还没得及惊呼,面前忽然又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人右手揽住阳清月的身体,左手闪电般扣在程影的手腕上,用力一拉,已将阳清月从程影的爪下拉出来,同时飞起一脚踹在程影的肋骨上。 程影扣住阳清月时,也看到了门外的白影冲过来,也看到了白影腰间的那柄长剑,心头蓦地跳出一个人来,顿时更加着急要将阳清月扣住当做人质。 他很清楚如果是那人,自己毫无胜算。 只是没想到来者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内力也比强得多。他只觉得手上一麻,瞬间麻痹已传遍全身,紧接着肋骨一痛,整个人已翻飞出去。 噼里啪啦—— 茶几连着茶具、椅子,被砸翻了一地。 阳清月则是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宽厚而结实的胸膛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本能闭上眼睛。 等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搂着那人的肩膀,落在那人的怀抱中。 更加要命的是,她还发现这人竟然是昨晚自己冷面相对的那个捕头,内心一阵不自然:“怎么会是他!他真的出现了!” 这般想着,却忘记了自己还在徐镇的怀中,还搂着徐镇的肩膀。 直到徐镇将她推开,她回过神来,不由地脸色微微发麻,内心七上八下:他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徐镇没有理会她,目光落在程影身上,缓缓道:“我是该叫你陈福成,还是程影,又或者是程鹰?” 程影瘫坐在地上,抹了一口嘴角的血,变色道:“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身份?” 徐镇道:“你刚刚扣住阳清月的那一招,是淮南鹰爪一派的‘天降飞鹰’。练习这一招的人不少,其中名声最大的几位,就有‘小鹰爪王’程鹰,而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十年之久。” 程鹰惨笑道:“都说徐捕头剑术天下数一数二,没想到对天下武学也了如指掌,我程某人输得心服口服,但你休想抓我回去。” 他忽然抄过地上一根用来拨弄火炉的铁叉子,往自己胸口刺去。 徐镇在他面前两丈远,而且他人在低位,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徐镇扑过去时,铁叉子已刺入程鹰的心脏。 咯咯—— 程鹰带着笑容倒在火炉旁,他虽然已经身死,但这种笑容看起来,好像他才是胜利的那方。 徐镇望着程鹰的尸体,长叹一声:“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程影这一死,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就又断了,白梅山庄的谜团就更难解开了。 这时候,阳清月也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衫,走上来,看了眼已断气的程鹰,又盯在徐镇脸上,道:“你一早就看出来,杀死张公子等人的凶手就是他?” 徐镇点了点头,道:“昨晚听到你说,张公子和他发生过冲突时,我就怀疑他了。” 阳清月凄凄的道:“没想到他这么能忍。我那时还以为他知晓张公子的身份,不敢与其冲撞,才默不作声离开。没想到那时他已起了杀心,一直蹲伏在外面。” 徐镇摇了摇头道:“他杀死张公子,绝对不是因为愤怒。” 在陈福成出手之前,他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小鹰爪王”程鹰,但知道其是程鹰之后,之前的推测就站不住脚了。 一个人隐姓埋名了十年之久,绝不会仅仅因为几句意气之争,就不顾忌会暴露自己而杀人。 如果程鹰是这样的人,也绝不能隐忍二十年。 阳清月一怔,问道:“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徐镇苦笑道:“我也想知道,可惜他没有给我开口问的机会。” 第十章 隐世高手管家,行尸走肉的女人 1 阳清月见到趴在地上已变成死人的程鹰,不由地想起也和他一般变成尸体的张公子,心想张公子的死莫非与我有关? 她不由地喃喃道:“他要是不自杀就好了……” 徐镇道:“站在我们的角度,自然是他不自杀好;但站在他的角度看,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阳清月扭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徐镇道:“他自知恶贯满盈,遇到我已无路可逃,与其被送到菜市场斩首示众,不如自刎来得体面。” 阳清月道:“可他并没有一丁点想要逃跑的想法,难道他遇到你,就连逃也不敢逃了么?” 徐镇笑了,笑得自信,道:“还没有人能在我的剑下逃走。” 阳清月心想:“这人好狂妄,就算程鹰武功不及你,却怎么敢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就说道:“莫要小看了天下人。” 徐镇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是小看天下人,我只是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阳清月对他的好感度却直线下降,这种盲目的自信,与高傲自大有什么区别,索性不去理他。 徐镇见她态度冷淡,心知她平日里被男人们追捧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 这时候,老鸨听闻茶室的动静,急忙赶过来,看到程鹰已死在茶室里,脸色大变,阳清月简单地跟她说明情况之后,她才缓和过来。 徐镇让她叫人去通报衙门,派人过来处理掉程鹰的尸体。 老鸨唯唯是诺地,她离开之后,只剩下徐镇和阳清月两人待在茶室。 徐镇看着地上的尸体首,不禁想到,程鹰杀死张公子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张公子身上带着的银票分为未少,手上带的玉筒也带在,可见并非是谋财害命。 难道是仇杀?但张公子只是个小珠宝商的儿子,与程鹰八竿子打不着,二人又怎么会结下恩怨?程鹰隐姓埋名,更也不会轻易与人结仇。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度向阳清月问道:“张公子当时是怎么和程鹰发生冲突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阳清月见老鸨离开之后,徐镇一直在埋头沉思,还以为他有了什么眉目,但想到别人都没有主动找自己,自己又何必去问别人。 “人家若是想要告诉你,自然会主动说,若是不想告诉你,你主动去问,他不理你,岂不是闹得尴尬?”她在心里忍住不问。 此刻看见他主动来找自己,却原来不是有了什么眉目,不由地闪过一丝失望,但心底却隐隐有一丝欣喜升起,忍不住开口道:“这茶室是没有门的,当时程鹰似乎没看到直接走了进来,两人看到对方,好像都愣了一下,紧接着张公子突然就嘟囔了几句,程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甚至是生气,看了两眼张公子就走了出去。” 徐镇内心凛然,看到对方,互相都愣了一下,这岂不是说明两人之前见过? “张公子都骂了些什么话?” 阳清月说:“具体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是不太好听的话,诸如鬼鬼祟祟、贼头鼠目之类的。” “像是个做贼的?”徐镇皱眉说。 阳清月缓缓道:“张公子好像的确这么说过……”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觉得可能性很大。 听到她这般说,徐镇就更加确定两人之前一定见过,张公子为什么会骂程鹰像是做贼的?程鹰尽管名声狼藉,但向来只在色字头上犯戒,从来没有听说他做过江洋大盗。 对了,程鹰来拜月楼消费的钱!他今晚过来,明显是想要对阳清月用强,想必已迷上了阳清月。难道是他迷上了阳清月之后,改行去做盗窃? 念及此处,他又问道:“你第一次见到程鹰,是在什么时候?” 阳清月想了想,款款的道:“是在年初正月,刚过完年不久。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元宵节前后。” 徐镇念叨着元宵节……猛地想起去白梅山庄查案那天,那个面馆老板说今年以来,白梅山庄已遭了三次窃贼! 不禁想到,白梅山庄养有护院,普通的毛贼不敢靠近才对,却在半年内连续三次遭遇窃贼,不排除有家贼的可能。 而陈福成是在元宵之后遇见阳清月,至今已多次来往拜月楼,花费了大量的钱财,这家贼倒很有可能是他了! 想到这里,他就又问,“你可认识你们楼中个叫做陆静的女人?” 阳清月心想:“他怎么会认识陆静?难道他也是这里的常客?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想及此处,冷冷地道:“认识。怎么了?” 徐镇说:“带我去找她!” 阳清月冷笑着说:“捕头大人,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去寻欢作乐?你还是想想程鹰的杀人动机吧!” 徐镇说:“我去找她是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她,如果想知道程鹰为什么杀死张公子,就带我去见她!” 阳清月冷声说:“你说的可是真话?你去找她只是为了寻找真相?” 徐镇说:“我徐某人从来不说假话,而且想要找女人,我又何必挑这个时候?” 2 幽室内。 这是徐镇第二次与陆静见面。 她依旧和上次那般,坐在窗边,慢慢地、一口连一口地抽着旱烟,看到徐镇和阳清月进来,既没有起身,也没有打招呼。 她只看了徐镇一眼,随即就把目光抽到别的地方去,似乎对这两人的到来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什么感觉。 与阳清月的高冷相比,她身上流露出来东西看似高冷,其实跟高冷半点边也搭不上。 麻木,只有麻木才能够形容她! 此刻,徐镇没空纠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开门见山,“你对今年在白梅山庄发生的三起盗窃案还有印象吧?” 陆静瞟了眼徐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淡淡道:“我只知道前面两起,后面那起是我走之后才发生的,并不了解。” 徐镇喜道:“窃贼可有抓到?” 陆静摇头,道:“没有。据说第三次也没有抓到。” 徐镇又问道:“这三次都分别丢失了哪些东西,发生在什么时间?” 许静缓缓道:“第一次在二月初,丢了一批玛瑙珠宝,价值大约一千两。第二次发生在三月中旬,丢了一批古玩,价值大约在五千两。第三次好像在五月份,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徐镇问道:“为什么一直都不报官?” 许静道:“这是沈老爷的意思。他在想什么,我们做下人的也无从得知。” 徐镇目光炯炯,一般丢失了东西不报官,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东西来路不明。 可是以沈白云的家底,很难想象他会去搞来路不明的财物。莫非他当时已经察觉到是家贼所为? “当时沈白云是什么态度?”徐镇又问道。 陆静道:“第一次的时候,沈老爷只是吩咐护院们加强警惕,晚上巡逻。第二次的时候,由于丢了一批古玩,沈老爷似乎很生气,但反应有些奇怪,撤销了巡逻,说窃贼还会来第三次,要等他过来的时候将其活捉,但我看沈老爷过了几天之后,就没有很注重此事了,没想到后面真的来了,可惜没能抓住人。” 徐镇思路转得很快,已大概想到,第二起盗窃案发生时,沈白云应该已察觉到是陈福成所为,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竟然不追究。 也许他们暗地达成了某种协议,沈白云才撤销了巡逻!请君入瓮的说法更像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可还记得陈福成此人?” 陆静吐了口烟圈,道:“记得。沈老爷从别人手里接过白梅山庄时,他就是那里的管家了。” 徐镇又问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静反问道:“什么什么样的人?” “就是此人平时是否有些不端行为之类的,例如盗窃?” “你怀疑偷东西的人是他?” “不排除这种可能。” 陆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他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也很普通,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哪里值得被污垢。而且白梅山庄遭遇窃贼也不是一两次,只是今年多了些,才过半年,就抵得上之前几年的总和了。” 徐镇却不这么认为,这恰恰是陈福成聪明的地方。他为了隐姓埋名,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看在别人眼里越普通越好。而且今年遭遇窃贼的次数突然增多,正好与程鹰来这里消费的时间吻合! 转念又想到,张公子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难道是程鹰在他那里销赃,所以两人才认得?” 想到这儿,就又问道:“陈福成平日里,有没有和些奇怪的人来往?” 陆静道:“据我所知,并没有。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和什么人有来往,他好像从来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徐镇想,又问道:“他和沈白云的关系如何?” “就正常的老爷与仆人关系。话不多,但会做好老爷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 第十一章 动机浮现,宠溺的母爱 1 茶室内的尸体已被衙役拖走,画在地上的石灰线还没有擦去,茶室暂时被封住,不能进去。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走出陆静的雅间,徐镇就跟阳清月说道。 “什么问题?”阳清月款款地走,款款地反问道。 “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说。”徐镇说道。 阳清月刚好也几个疑惑要问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开口呢!,就说:“去我练琴的房间吧,那里没有人去打扰。” 这是个空阔而冷清的琴房,一张长桌上摆着架长长的古筝,一张简约却又不失简单的圆凳蹲在古筝前。 除此之外,足以容纳二三十人举办酒宴的房间内,竟然再也没有多余的物品。 徐镇内心暗惊,她也当真能耐得住寂寞,与普通女子仿佛完全是两种人,“你和张公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阳清月道:“去年中秋。” 徐镇心想,以张公子场场不落的频率,她和张公子之间也算是老熟人,男人往往很难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藏住秘密,她理应知道些什么。 “今年来,张公子有没有和你提起过珠宝生意上的事情?” 阳清月想了一会儿,“有过。那是大约在三月初的时候,他说他的一笔珠宝生意泡汤了,并且看上去很气恼。” 徐镇动容,“具体情况是如何的?” 阳清月有些皱眉,“我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似乎想要从某人手里收购一笔珠宝,对方本来也答应好了的,却临时反悔,他看上去很生气。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还说了要找人教训对方。” 徐镇不禁想到,白梅山庄第一起盗窃案发生在二月份,并且丢失的也是珠宝,如此说来这两个人倒是联系上了,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张公子在此地撞见程鹰,就发生了矛盾冲突。 可是这样依旧没有办法解释程鹰杀死张公子的动机,就算张公子要找程鹰的麻烦,也顶多是爆发矛盾打一架,除非……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徐镇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难道是这样?”他不由地喃喃说道。 阳清月见到徐镇这幅宛如顿悟般的表情,以为他已找到了杀人动机,忍不住问道:“动机是什么?” 徐镇却没有回答她,直接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程鹰离开之后,张公子也随后就走了?” 阳清月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当时我还疑惑,他才坐下来喝了两杯茶。以前都是喝完一整盅才走的。” 徐镇又问道:“保镖呢?去年他一般都带几个保镖出门?” 阳清月想了想,说道:“去年他都是一个人来,也许暗地里有一两个保镖,但我没发现过。” 徐镇内心大叫起来:“一定是这样!”霍然起身,大喜道:“谢谢你。程鹰的杀人动机我已经找到了!” 阳清月也不由地动容,“哦,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徐镇按捺住想要广而告之的心情,说:“眼下还有待验证,还不能告诉你!眼下我要去一趟张公子家里!” 阳清月本来是想着,张公子与自己相识一场,却死在了程先生手中,这会不会与自己有关,才一心想要追查动机,积极配合徐镇调查,却没想到他有了眉目也不告诉自己,不免心生不快。 心想:“我告诉了他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肯说,是看不起我这种卖唱女吗?”又想到之前他出手救自己,恐怕也是顺手而为。 越想,心中就越来气,便冷声道:“随你,恕小女子不能相送。” 徐镇此时正处在欣喜之中,哪里能注意到阳清月的不快,径直朝琴房外走去。 2 河提路边插满了缠在青竹上的黑旗,青竹的竹尾矮矮地垂下。 黑旗的尽头就是张公子的家,也是珠宝商张海深的府邸,在扬州算是略有名气的商人。 张府的院内院外都挂满了白绫,地上铺着像落叶般的冥币,有个老仆跪在灵堂前,扬手将打好的冥币抛到空中。 当地的规矩白发人不能去送黑发人,徐镇在后院见到了张海深夫妻。 张海深今年五十岁,兴许是整日照料珠宝商行,不受风吹雨打的缘故,两鬓并没有白发,眼角虽然有几条稀疏的皱纹,但失去儿子的痛苦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二十年。 张母大约四十出头,从面容可以看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保养得很不错,几乎没怎么看到岁月的痕迹,俨然是个尊贵的美妇。 此刻她并没有哭泣,通红而肿胀的眼睛也没有流泪,也许她已流干了泪水。 她的儿子就在距离她不足十丈远的灵堂中,躺在棺木里,她却没有办法与之见面。徐镇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很抱歉,这种时候还来打扰你们,但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们。”他亮出捕快令牌。 张母吊起眼角。“什么问题?” 徐镇抛出问题:“您和令郎最近半年有没有来往过?” 张母道:“没有。他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那你们知不知道令郎最近在做些什么?”徐镇看了眼张母,然后又看了看一直在抽焖烟的张海深,心想:“这两人之间好像有层无形的隔膜!” “这种事情得问孩子他妈!”张海深站起来,看向张母,埋怨地说道:“都是你把孩子惯着,骂半句都不得!还给他住在外边,现在出事情了!好了吧?” “你现在跑过来怪我?是我害死他吗?”张母脸色突地一变,睁大眼睛。“你除了会打骂之外,还会什么?当初不是你说自己没空,让我管教他的吗?现在却反过来怨我?” 张海深动了动嘴皮子,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似乎不想与她争辩,甩手走了出去。 看到他走出去,张母似乎很气愤,伸手猛地一推,摆在桌上的茶杯、茶盅全都摔落在地上,一顿稀里哗啦。 “听说令郎在二月份的时候做了一笔珠宝买卖,你可曾知道?”尽管张母很生气,但徐镇仍然抛出问题。 “听他提起过。”张母喘着粗重的气息,眼中又涌现出股恨意,“但没有做成,卖方出尔反尔,把我儿给骗了,害得我儿损失了上千两银子!” 徐镇又问道:“那么事后令郎是怎么处理的呢?” 张母脸上浮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我儿是个老实人,就算被对方给骗了,又能怎么样?只能不了了之。” “真的是这样吗?”徐镇盯在张母的脸上,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在撒谎。 张母感觉到徐镇的目光仿佛要刺进血液中一般,她迅速低下头,不敢直视,说道:“那孩子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两年他住在外面,很少回来。” 这挫劣的演技,一看就是在撒谎! 徐镇忽然道:“卖方为什么要杀死令郎,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张母猛地抬起头来。“他为什么杀死我儿,我们怎么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其中刚刚徐镇的那句话,只是一个假设的陷阱,目的是为了看张母会不会跳进来,没想到她真的就跳进来了。 徐镇心道,这女人果然有问题!程鹰一死就被衙役带走了,她不可能见过程鹰的尸体。但她却知道杀死张公子的凶手是卖主,这说明她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所以他们也只是去衙门领走了张公子的尸体,并没有嘱托衙门查找凶手。 “令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寻找程鹰吧?” 张母低着头,一言不发。 徐镇又缓缓说道:“我已经问过拜月楼的人。去年令郎出行,身边从来不带保镖,今年却忽然请了七个保镖,连泡妞都带在身边。这难道是他怕自己走在半路会摔死吗?就算摔倒在刀山上,也用不着七个人一起扶吧?” 张母脸色苍白,但紧紧抿着发白的双唇,似乎已打算不管徐镇怎么说,她都不会开口。 徐镇冷笑道:“令郎身边的七个保镖,其中有两个是虎鹤门的高手,一个善于使用暗器,一个截腿门的高徒,一个是寒林寺的弃徒,还有三个是武校场殿大师的学生,他们每个人都是以一敌三的好手,但他们却同时集聚令郎身边,你猜这是为什么?” 张公子被杀害当晚,无双师爷已赶到现场,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已调查清楚这七个保镖的来历。 张母忍不住道:“为什么?” 徐镇冷声道:“那是因为,这七个人本就不是来保护令郎的,而是令郎找来的七个打手!” 张母泣道:“你胡说!我儿不是那种人!就算卖主骗了他,他也绝不会做那种事!” 徐镇盯在她脸上,缓缓说道:“你不是你不知道令郎在做什么吗?为什么如此肯定他不会这种事?还有,我也没有说他找来这七个打手是为了找谁的麻烦,你又怎么会觉得我说的就一定是卖主呢?” 张母似乎不敢与徐镇的目光接触,扭向别处。“只有一次……他提过一次,说要调查卖主的来历,怀疑卖主的珠宝来路不正。”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我相信我儿并没有做错,他本来就被骗了,找几个会武功的来保护自己有什么不对?而且我儿都被杀害了,在这场事件中,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徐镇听得内心毛火,母爱真是伟大,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知道,却相信他没有做错! “令郎为什么要找人来保护自己?他一早就知道卖主会加害于他?” 见张母不为所动,他又继续说:“有人曾看见令郎在白梅山庄附近出现,恐怕他是打探清楚卖主乃是白梅山庄的管家之后,就想着要打白梅山庄的主意了吧?” 闻得这句话,张母顿时面如死灰。 第十二章 线索如琴声,断了又续 1 面对徐镇抽丝剥茧的盘问和推断,张母终于扛不住压力,坦白了一切。 原来珠宝行近些年已不太景气,张公子从小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没钱的日子自然是过得十分煎熬。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他只有想办法去搞钱,可惜他并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生意头脑,接连亏了几笔之后,便开始把目光转向黑色地带。 张公子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程影,那时候程影手上刚好有一批珠宝着急要出手,愿意低价卖给张公子,本来已经谈好了价钱,却没想到程影又遇到出价更高的买主,便违背了契约,转身就卖给了别人,同时还吞了张公子五百两定金。 张公子不甘心,决心去调查程影。此人不学无术,不能文不能武,看人倒是眼光毒辣。 仅仅根据程影的谈吐,就断定这批珠宝来路不正,同时也认为程影很可能是某户有钱人家有些权势的仆人,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就能威胁其就范。 结果张公子没想到,程影竟然是白梅山庄的管家。 这下可叫张公子又喜又怕,喜的是白梅山庄是沈白云的府邸,必定藏宝无数,怕的是沈白云家大业大,远不是一个小珠宝商能比的,一旦事情败露,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权衡再三之下,张公子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于是就约了程影出来。却没想到程影是个武功高手,一见张公子意图毕露,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将他打伤。 张公子逃得一条命回来,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便了找七个打手,准备用武力威逼程影就范。 只是程影一直都龟缩在白梅山庄内,张公子也不敢闯进去,只好苦苦等候。 这一等,就等来了沈白云被杀害的消息,为了避免被怀疑,他只好选择了撤兵,却没想到在拜月楼又遇到了程影。 如此,整个事件总算有了清晰的脉络。 张公子决定找打手时,应该是查到了程影的真正身份,也正是看中准了以程鹰的武功,被沈白云发现的几率并不高,才会想着去威胁他。 其实整个事件中,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促使程鹰起了杀死张公子的念头! 江湖人都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可惜张公子并不明白! 古人云,善水者溺于水。二十年前程鹰在两江一带采花无数,多少良家妇女的清白毁于他手中,如今因为女人而死,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他的人虽然藏匿了起来,但一颗好色的心却藏不住,想必经常出去寻花问柳,不然也不会遇到阳清月,也就不会迷失了自己,葬送掉十年的辛苦隐忍! 想到这儿,徐镇不禁叹息一声! 人生短短数十年,却不胜唏嘘! 归根到底,他们都是死于贪婪的人性。 有人些贪财,例如张公子,为财而死。 有些人好色,例如程鹰,最终也因为女人而死。 张公子这桩凶杀案总算告破,只是杀害沈员外夫妻的凶手,依旧是个谜,随着程鹰和张公子的死亡,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一切又都好像回到了起点,仅剩下青铜盒这条线索。 2 扬州城内偏于一角,有座低矮的茶楼架设在扬州河边,一半在岸上,一半的河中。 茶楼内的茶室,宁静而冷幽。 徐镇不喜喝酒,却善于饮茶。 “会不会……程鹰就是杀死沈白云的凶手?”无双师爷看着徐镇,眼眸中闪过一抹光亮,“他是白梅山庄的师管家,是除了沈白云和林悦铃之外,最有权势的人,也有充足的时间和能力做到!” “动机呢?”徐镇斟了杯茶,淡淡地说道。 “程鹰藏匿在白梅山庄的秘密,很可能就是他杀死沈白云的动机!”秦无双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茶几。 “我不这么认为!”徐镇喝了杯茶,缓缓放下茶杯,接着说道:“第一,他藏在白梅山庄十年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十年的时间都足够他动手了。第二,他绝不是那种为了某种秘密能隐忍十年的人!” 一开始,他也是如秦无双这般怀疑的,但凶手的目标明显是青铜盒内的东西,程鹰完全没有必要在沈白云在家时行动。 凶手却偏偏这么做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凶手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沈白云在家中! “那程鹰藏匿在白梅山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以他在藏匿期间,还时常出去寻花问柳的性子,倒也不像是能够做大事的人!”秦无双觉得徐镇的分析还算合理,又继续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并非主动隐姓埋名,而是迫不得已!”徐镇缓缓说道。 “哦,这又是为何?”秦无双动容说道。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分析过。 “二十年前,朔州有家红旗武馆,馆主东方先生一手大杆子,威赫两江十地,开办武馆三十年来,旗下弟子上千,人称一杆王,德高望重。但他女儿却被采花贼奸污了,跳崖自杀。而这个采花贼疑似程鹰。东方先生一怒之下将红旗武馆解散,上天入地,誓要取程鹰项上人头。不管是谁,遇到东方先生,都需要避一避的。也正因为如此,程鹰才不敢继续以前那种勾当,只能去烟花巷。”徐镇说道。 “这里离朔州并不远,难道他藏匿在白梅山庄,就不怕东方先生了吗?”秦无双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应该和沈白云有关。别忘了,沈白云也是个高手!”徐镇说道。 “那么我们去找东方先生,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秦无双眼眸一亮。 “东方先生骨头都成灰了,只怕现在悬梁自杀,拍马都见不到他老人家的影子。”徐镇苦笑。 这条线索他早已想过。 可惜在五年前,东方先生已病死在寻找程鹰的路上。 二十年前,东方先生已有五十岁。这十五年来,他劳图奔波,忍受着老年丧女之痛,悲恨交织之下,又复仇无望,劳疾而病。 “既然东方先生已死多年,那为什么程鹰还继续留在白梅山庄?难道他已经对那里产生了感情?”秦无双又问道。 “东方先生虽然死了,但他徒子徒孙还在,这三千弟子比东方先生更加可怕!”徐镇说道。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不过以一敌十,这三千个会武功的人了,就算一人一棍子,都能将程鹰打成浆糊。 “那可就难办了!”秦无双皱眉,徐徐说道,“之前我以为凶手的动机是为了求财,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很可能我搞错了!” 他难道有了什么新发现?徐镇心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秦无双书说道:“我已调查过,白梅山庄有库房,沈白云的大部分金银珠宝都藏在库房里。如果凶手是为了求财,直接去库房偷就行了。我想应该还没有贼人蠢到放着金库不去,偏偏去主人的房间里行窃,除非那样东西只可能出现在主人的屋子里!” 徐镇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很有力的证明,之前没有注意到这点,算是一个疏忽,不过也证明了之前的推测和方向都没有错! 本以为徐镇会吃惊,没想到却反应平淡,秦无双不由地眯起双眼,心想难道他早已知道?就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 “只是怀疑而已!”徐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青铜盒内的东西,应该是一样未必值钱,但对沈白云或林悦铃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对凶手来说,这东西也很重要!” 青铜盒就摆放在茶几旁边的凳子上,由秦无双负责保管。 他在本次重案中,负责动用衙门的力量调查相关人员的底细,徐镇则负责在外收集线索。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青铜盒上。 秦无双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喃喃道:“青铜盒是前朝古物,在上流社会并不陌生,但这上面刻画的锁龙纹并不常见,或许我们可以去找这方面的大师!” 徐镇道:“谁是这方面的大师?” 秦无双神秘地道:“你可曾听说过‘九指夺命,九目通灵’这句话?” 徐镇沉吟着道:“听上去像是在形容某个武功很高的人?” “非也,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秦无双摇头道,“前半句是形容九指神医妙手春,能从阎王爷手中夺命。此人天生比别人少了一根手指,但这非但没有影响他双手的灵活,反而赐予了他妙手回春的医术,不管什么样的病人,到了他手中,就算想死也死不掉。” “据说曾经有位将军肩胛骨中了箭,箭头上涂抹有无药可解的毒,被御医判了死刑,妙手春却剖开将军肩头上的肉,用刀片一刀刀刮去骨头上毒,最终成功救活了那将军!” 徐镇道:“后半句呢?” 秦无双道:“这后半句是说一个叫九目大师的古董行家,据说不管什么古董玩物,只要给他看一眼,就能够分辨其真伪和来历!” 眼下并没有其他线索,锁龙纹倒也不失为一条线索。不管怎么样,只要有可能,都不应该遗漏! 徐镇问道:“九目大师在什么地方?” 秦无双明黠地道:“古董的行家,自然是在买卖古董的地方!” 第十三章 嚣张的门童,瞎眼的段九目 1 古董自诞生那天起就是有钱人的买卖,扬州地的有钱人不在少数,古董行业也是远近闻名,处于两江地区领头羊地位。 鬼市是扬州城内唯一专门做古董买卖的地方,八条长街纵横交叉,每一条长街上都至少有二十家店铺,每家店铺都至少有十年的历史。有阳光的时候没有一家店铺开门,点起灯笼的时候也没有一家店铺愿意关门。 每家店铺的店主虽然端坐在店内,但目光全都在大街的行人身上扫来扫去,揣测哪些人会是冤大头,如何才能将他们口袋中的银子掏干净。 长街尽头有座气势典雅的庭院,与其他店铺格格不入,不像做生意的店铺却像是私人府邸,这里的地理位置也并不好,但并不妨碍其生意兴隆,因为这座庭院的主人叫段九目。 徐镇和秦无双策马来到这座庭院前,看到有个门童站在门檐下。 “这位小兄弟,麻烦去通报一下九目大师,我们有事情求见。”秦无双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九目大师正在会客,没空见你们,回去吧!”年纪不大,声音却不小的门童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昂。 秦无双皱眉。“现在天才刚黑,时候还早,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九目大师,他有客人在谈,我们多等片刻也无妨,还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门童冷笑几声,听来无限嘲讽。“我说了九目大师正在见客,今晚是不会见你们的。识相的,就快点滚!” 这门童的语气嚣张至极,徐镇生平仅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门童该有的样子,难道是那客人身边之人? 他冷声问道:“难道你家主人在会见九目大师,就不允许别人求见吗?” “你还算有点眼力!”门童老气横秋地说道,“没错!我家老师在和别人谈事情时,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 秦无双也意识到眼前的孩童并非九目大师的人,冷笑道:“你家老师是谁?这么大的脾气?” 门童讥诮地笑了。“想要知道我家老师的名字,你们配吗?” 秦无双不禁被气得倒吸一口气,伸手到腰间,想要亮出身份,却被徐镇伸手制止了。 他有种不妙的感觉,这恶童不给外人见九目大师,定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一个小童尚且如此嚣张,其主人还了得,想必来者不善! 徐镇压低声音。“先不要着急!好像有点问题!” 秦无双道:“什么问题?” 徐镇看了眼正冷眸自己二人的门童。“我们到一边去说!” 两人飞身跃上马背,快马冲出长街,而后又拐入另外一条长街,再拐入一条长街,来到九目大师府邸后面。 隔着一排店铺,可以看到九目大师府邸的阁楼灯光明亮如月。 勒停健马,徐镇将猜测说与秦无双听。 秦无双听了之后,顿时脸色一变。“九目大师会不会有危险?” 徐镇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无双犹豫地说道:“可是那恶童拦在门口,我们也进不去……如果硬闯,万一打草惊蛇,说不定反而会给九目大师带来危险!” 徐镇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排店铺屋顶之上…… 2 玄堂内,灯火通明,烛火无风飘扬。 有个年约四十出头的长衫中年人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左手边有张檀桌,桌上有壶茶,边上还有两杯热茶。 长衫中年人手边那杯热茶已差不多要见底,另外一杯却是丝纹未动,还在冒着热气。 一个三十出头的短衫男子在堂内踱步,他的腰间系有柄长剑,剑柄上镶有颗又大又亮的明珠,他的脸色阴沉仿佛要滴水。 短衫男人走了几步后,蓦地停下来,盯在长衫中年人身上,一字字道:“段九目,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随便编织个谎言就想骗我?” 长衫男子拿起杯茶浅浅地喝了一口。“我若是要吃这批货,又何必编造谎言?你还不值得我去撒谎。” 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拿茶杯的时候眼珠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用看。 短衫男子“呛”地拔出佩剑,两步跨到长衫男人面前,手中长剑指着他眉心。“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尖在面前晃动,仅有一寸之隔,寒光映在脸上,长衫男人不为所动,甚至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你尽管试试看。”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挑战飞庵堂的威严!”短衫男子冷声道,“段九目!这是什么时候!我是什么人!你小看我,就必定叫你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短衫男子就动手,镶着明珠的宝剑宛如条灵动的毒蛇,朝长衫男人的右手卷去。 长衫男人却像是没看到般,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眼看他的右手就要被这一剑卸下来。 “住手!” 一声顿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一道剑光从门外如电光般飞进来,直逼短衫男子的后背心。 短衫男子没有看到这道剑光,但已听到急锐的破空声。 在这一瞬间,他只有两个选择—— 如果选择卸下长衫男人的右手,则必定会被这道剑光打中背心。 如果选择去躲避这道剑光,则必须放弃这一剑。 短衫男子的选择是:放弃这一剑! 他转身,摇闪,格挡。 ——火花四溅。 他手中的宝剑一触碰那道剑光,立即就有股力道沿着剑身涌过来,刹那间将他带得飞出去。 沉腰扎马,在地上勒出两道鞋底的痕迹之后,短衫男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剑光在火花过后已消失,插入地砖中,赫然是把普通至极的铁剑。 “谁?” 短衫男子又惊又怒,望向玄堂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在了这凌空飞来的一剑之下,但他又不得不信! 仅仅凭借刚才那一剑,就能看出来人对剑的熟悉、对剑路的把控、对力道的拿捏,已达到了登峰造极! 一个白衣人从玄堂外进来,腰间系有把剑鞘,身后跟着个俊俏的摇扇公子哥。 白衣人走到铁剑前,拔起铁剑插回剑鞘之后,才转头看着短衫男子。 “你是谁?” 短衫男子盯在白衣人的脸上,一字字道,握剑的手苍白而青筋暴露。他脑海里已闪过所有成名剑客的名字,但没有哪个如此年轻、身着白衣。 “我姓徐,我叫徐镇。” 短衫男子的脸色大变,这个名字他听过不止一次。他忽然想起,徐镇虽然是个捕快,但也是个剑客。 一个剑术放眼整个扬州地区都是数一数二的剑客! “徐捕头!”短衫男子手背上的青筋消隐下去。 “你要杀九目大师?” “不敢。”短衫男子低下头。 徐镇盯在他脸上,没打算再开口。 光是想象这种目光要刺进血管中般,就快要令短衫男子喘不过气来,他迅速看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段九目。“我和九目大师是老相识了,时常也有切磋。刚刚我正在和他切磋。” 九目大师微笑着微微颔首。“我们刚刚的确是在切磋,没想到惊动了徐捕头大驾光临,实在是抱歉!” 徐镇注意到,段九目说话时,并不是看向自己,也没有看向短衫男子,好像是定定地看着虚空某处,眼珠子动也不动。 他的眼睛怎么了? 不过以他的反应判断,眼下最好还是先不要追究刚才那事。 刚才短衫男子显然是动了真格,九目大师却护着他,应该有其个人的考虑,而且短衫男子也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 “既然徐捕头有事来找九目大师,那我就不便在这里碍事了。”短衫男子将宝剑插入剑鞘,拱手抱了个拳礼。“徐捕头,在下先行告退!” 徐镇点了点头,短衫男子走出玄堂。 “我是扬州衙门的师爷秦无双。”秦无双抬手引向徐镇,“这位是我们衙门新来的捕头,徐镇!” “草民段九目见过秦师爷、徐捕头!”段九目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抱了个拳礼,但目光并没有看向二人,似乎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 徐镇朝秦无双看去,刚好与他投来的目光相遇,在他的目光中徐镇也看到了相似的诧异,不过谁都没有贸然提起此事。 “段大师,刚才那人是谁?他好像要找你的麻烦,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秦无双问道。 徐镇也想知道答案,看着长衫男人。 “他是飞庵堂的坛主欧阳飞!”段九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飞庵堂的人一向很难缠,我和欧阳飞之间的一点私人问题,还是不要给二位添堵了。” “飞庵堂听起来很陌生,是新出现的帮派吗?”秦无双皱眉。 段九目呵呵一笑,摇摇头。“飞庵堂不在扬州本地,长期盘踞在荆州一带,秦师爷听起来比较陌生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和我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 “你的生意做得还挺远的啊。” “养家糊口而已。”段九十笑了笑,“不知道二位来找草民,所为何事?” “我们这趟过来,本是想让你帮忙鉴定一样东西。但你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徐镇将青铜盒摆在桌面上,同时暗中观察段九十的反应。 “徐捕头好眼力。” “实不相瞒,我这双眼睛已经看不见如何东西,只怕这趟要让你们失望了。”段九目笑了,笑容带有种无法形容的凄惨。 不管是在说话还是掏出青铜盒的时候,他的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 鉴于此,徐镇确认他的双眼的确是看不见东西了,他和秦无双相视一眼。 善于鉴定古玩文物的大师竟然瞎了双眼,这让徐镇和秦无双二人始料未及。 “段大师,你的眼睛是怎么……伤到的?”秦无双话问到一半,意识九目大师很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都是些烂芝麻陈旧老事了,不提也罢!”段九目一笑揭过。 “是被人以内力震伤的吧?”徐镇说道。 “徐捕头这也能看出来?”段九目动容,后背离开太师椅,往前俯了俯。 “你的眼珠子并没有受到损伤,如果不注意,一般人都看不出来。这种致盲的方式,只有以强大的内力摧毁眼部内的筋纹才能做到。”徐捕头点了点头,尽管段九目也看不到。 “和飞庵堂有关?”秦无双突然开了口。 “不是他们。”段九目摇摇头,苦笑连连,“说句不怕丢人的话,下毒手的那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能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我想看看这大胆狂徒是谁?如此明目张胆,置我朝廷的王法于何地?” “那天的事情我已不再想起,凶手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他虽然震伤我的双目,却给了我全新的生活。”段九目又背靠着太师椅躺下,缓缓合上眼皮,“这种生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尘世纷争,只有安安静静。我只希望这种生活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话虽如此,但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你就永远都是段九目。就像刚才的欧阳飞,他们绝不会让你持续这种生活太久。”徐镇说道。 段九目露出自信的笑容,一脸愉悦地说:“这段恩怨迟早会了结。我和他们之间并非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有这份自信自然是好事。说起来,倒是显得我们打扰了。不过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徐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和刚才放在桌上的那东西有关吧?”段九目转头朝向桌子,“刚才我听见你放了样东西在桌子上。” “没错。至于是什么我先不说,你先拿着这个,感受一下它。”徐镇将青铜盒递到段九目的手边。 如果他对锁龙纹很熟悉,一定会认出来。如若不然,徐镇并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段九目接过青铜盒,手掌摸索到那些奇怪的纹路,突然脸色剧变,像是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直接把青铜盒摔出去,整个人往后挤压太师椅,似乎要蜷缩起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徐镇和秦无双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不明白为什么段九目会有这种恐惧的表现。 段九目弯下腰,双手捂住脸,近乎崩溃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出来。“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银鱼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就不愿意相信?” “段先生,请冷静点!我们是衙门的人。”秦无双说道。 第十四章 藏在银鱼上的秘密 1 “休想骗我!你们是衙门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鬼盒?我明白了!”段九目抬起头来,拿开双手,整个后背都瘫靠在太师椅上,笑容凄惨。“你们冒充公门中人,想要从我这里套出银鱼的秘密!可惜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们把我杀了,也没有用!” 秦无双皱眉,脸色古怪。“段大师,你在说什么?我们的确是从衙门来,不信你看这个令牌。”她转过头去,看着徐镇。“把你的捕头令牌给我。” 徐镇明白他的用意,解下令牌递给他。 从刚才段九目的反应来看,徐镇判断他一定知道这青铜盒的来历,眼下只需要考虑如何安抚好他的情绪,问到线索。 “这是徐捕头的令牌。”秦无双将捕头令牌递交到段九目手中,“以徐镇徐捕头的剑术,相信天下还没几个人够胆冒充他。” 段九目本来还在颤抖的双手,摩挲到令牌上的徐字之后,忽然就镇定下来了,脸上的恐惧也慢慢变成了惊喜。作为扬州城的名人大师,捕头们的令牌他自然见过,徐镇的威名他也听说过。 “你真的是徐镇?”段九目似乎不敢相信般,死死地捏着令牌。 徐镇也不着急拿回令牌,走了几步,弯腰捡起青铜盒,再度放回桌上。“如假包换。” “徐捕头,请饶恕草民刚刚的无礼。”段九目苦笑般自嘲着,将令牌放到桌上,“因为这东西实在令草民感到恐惧。” 徐镇收起令牌,瞥了眼段九目,发现他已完全冷静下来。“以内力震伤你眼睛的人,也和这青铜盒有关吧?” 段九目的反应也很快,明白了徐镇是从何处察觉的。“徐捕头果然心思细腻,仅凭草民失态之下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徐镇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调查某件重案,这青铜盒很关键!” “那是去年腊月的事情了。”秦无双脸上涌现出种说不清是悲痛,还是恐惧的表情,“我晚上从外地回来,疲倦极了,和内人在房内休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察觉到有人在屋子里。” 徐镇认真听着,点点头作回应,睡到半夜忽然发现屋子里进来个陌生人,这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睁开眼,吓了一大跳,那人原来就站在床边,盯着我和内人。由于屋内没灯,只有几缕月光,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看到影子,我想要叫醒内人,那人就扑了过来。”段九目脸上的恐惧又出现,连声音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徐镇定定看着段九目,他能够理解这种恐惧,或许应该表现出感同身受,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的戏份。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法,一出手就弄晕了内人,然后仅用一只手就把我从床上提了起来。” 徐镇有些惊讶,段九目的身材看上去并不削瘦,应该在一百三四十斤,对方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这份手劲非同凡响。 “那人一掌将内堂的案桌劈碎,威吓我‘你若是敢喊半句,有如此桌!’我那时被吓得不轻,哪里还敢叫喊。再说了,管家住在老远的地方,仆人又回家去了,就算我喊,也没人能听到。那人掌了一盏灯,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原来那人还蒙着脸。” 徐镇微微皱眉,一般蒙着脸都是害怕被人认出来,难道段九目和这人有过碰面? “那人拿出一个盒子来,应该和你刚才给我的那个青铜盒是同一个东西,材质大小都一样,也都刻有锁龙纹。那人管这盒子叫‘鬼盒’。” 重点来了! 徐镇凝神注意听,不着急发问,生怕错漏每一个字! “鬼盒里有条用银锻造的银鱼,大约三根手指宽,半个巴掌长,上面刻满了莫名的纹路,并不像是普通的鱼鳞,倒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那人让我一个一个破解银鱼身上的那些文字。”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银鱼,更没看见过那种稀奇古怪的文字,谈何破解。”段九目露出一阵苦笑,似乎嘲笑自己因为这份无知,而惨遭横祸。 徐镇内心暗付,难道蒙面人是沈白云? 他的确有蒙面的需要,作为东正米行的大老板,段九目又是古董行业的大师,被认出来的几率很大。 “但那人似乎并不相信,以为我故意不给他破解,就砍掉了我一根手指头,想要以此威吓我。”段九目穿的衣服很宽松,右手一直藏在袖子里。他把右手伸出来,只见那大拇指已被连根削了去,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徐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由一柄很锋利的短剑造成的。值得注意的是,疤痕朝向掌心倾斜。 “请问当时那人站在你面前的什么位置?”徐镇忽然问道。 “好像就站在我面前。”段九目回忆了一下,脸色有几许惊愕,“徐捕头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那这人应该是个左撇子吧?”徐镇分析道,“如果他是右手持刀,疤痕应该向外倾斜才对,而且他也应该砍你的左手,这样要比看右手方便多了。” “徐捕头果然厉害!”段九目肃然动容,这不是他第一次称赞徐镇,但没有哪次如此钦佩,“那人确实是左手持刀,而且出刀极快。江湖中能人异士我见过不少,但像他出刀那般快如闪电,干净利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徐镇点了点头。“他砍下你的手指之后,紧接着又以内力震伤你的眼睛?” “差不多吧。”段九目的神情沮丧。“他当时见我认不出银鱼上面的文字,似乎失去了耐心,收起银鱼和鬼盒准备离开。” “他推开窗户,人已骑跨在上面,忽然又回过头来,遥遥一掌劈过来。我眼前一黑就昏迷过去了,醒过来之后,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似乎是因为没能躲开那一掌的缘故,段九目的声音有些懊恼。 徐镇对他的懊恼能够理解,作为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毫无还手之力,这近乎是一种侮辱。 不过他也不好说些什么,顿了顿,问道:“段先生,你可还记得刻在银鱼上的文字?” “早不记得了。”段九目摇摇头,“那种文字古老而且复杂,堪比绳头大小,在烛火下,辨认都极为艰难。” “当时那人还有说什么吗?只是单纯地叫你翻译上面文字记载的内容?”徐镇问道。 “我想那人的目的并不是这样。”段九目摇摇头,“他只是让告诉他每一个文字的意思,并不是让我告诉他上面写了什么。”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许久没有开口的秦无双忽然插口。 “徐捕头,你觉得呢?”段九目似笑非笑地面朝徐镇。 “的确有些区别。”徐镇点点头,“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上面的文字是错乱的,只有按照特定的顺序阅读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银鱼上的文字是残缺不全的,仅仅根据这一条银鱼,没有办法得到那人想要的内容。”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段九目似笑非笑。 “段先生,你真的不记得那些文字了吗?”徐镇又说道,“这银鱼关系到一件重案,还麻烦再仔细回想一下。” “就算记得,我也没有办法写出来了。”段九目自嘲地笑着,“对了,你说的重案,是白梅山庄沈白云那件案子吧?” “你知道了?”徐镇吃了一惊。 为了这次秘密调查,衙门可是封锁了消息,现在民间百姓都是在纷纷猜测,是沈白云和林悦铃之间相互残杀。 “我猜的。”段九目似乎也听出了徐镇的惊讶,解释道,“最近传得满城风雨的就是白梅山庄迷案了,所以一听你们说重案,我就想到了他们,没想到真的是。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沈白云和林悦铃两人我都认识,他们并不像是会相互产生矛盾的人。” “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徐镇顺着话题问下去,并不着急切回原问题。 段九目道:“沈白云颇为喜欢收藏古玩文物,我又恰巧是做这行的。遇到什么难以分辨古珍,他都会过来请我过过眼。这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了。”段九目似乎想起了去年的往事,吁叹一声,“那时他从荆州购进了一批古玩,据说是前朝皇室的御器,来找我鉴定。” “哦,都是些什么东西?”徐镇想到了白梅山庄的第二起失窃案,丢失的也正是批古玩,难道就这一批? “一把镜子,一个紫炉,一把古剑。”段九目答道。 这些都是古董买卖中很常见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徐镇看了眼秦无双,用眼神告诉他,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就该告辞了。 秦无双读懂了他的眼神。“段大师,这番多有打扰了。对于你的配合,我们感激不尽。如果段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可以开口。” “秦师爷客气了。”段九目微笑着说道。 目的大致已达成,徐镇便收起青铜盒告辞。两人很快就离开了段九目的府邸。 2 茶楼内,热茶藤着热气。 “真的有人能够凌空一掌劈伤段大师的双目吗?”秦无双捧着杯热茶,轻轻吹了一口,目光却在瞟着徐镇。 “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人使用的应该是凌空震魂手。”徐镇的脸色有些凝重,这种武功光听名字就知道不简单。 “凌空震魂手?”秦无双皱眉,他对江湖的事情没有多大了解,他本就不是江湖人。 徐镇点了点头。“这是一种气功,也只有气功才能做到凌空伤人。” 秦无双勉强算是听懂了,不过并不感兴趣。“会这种武功的人多不多?” “据我所知,一个也没有。”徐镇往茶炉内添上一块木炭,眉头紧锁,“上一个练成凌空震魂手的人,还是三十年前的龙阳道人,他练成的时候已经六十岁,又过了十年,他就驾鹤西去了。” 秦无双问道:“下手的人会不会是他的弟子?” 徐镇摇头。“他没有弟子,也没有子嗣。”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门功夫失传了?”秦无双露出惋惜又惊讶的表情,“那凶手是从哪里学到的凌空震魂手……” 徐镇笑着。“气功并不是什么高深功夫,各地都有流传。难得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修炼,想要达到凌空伤人的地步,至少也有三十年!” “这样啊……”秦无双沉吟着说道,“那你觉得,这个对段大师下毒手的人,有没有可能是杀害沈白云的凶手?” “就算不是,也一定有关系!”徐镇一脸笃定,“凶手先找的段九目,接着沈白云遇害,结合银鱼上文字不完全推断,银鱼很可能不止一条。他一定会找全所有的银鱼,破解出银鱼上的秘密。” “会不会沈白云手上的那条银鱼,就是段九目鉴定的那条?”秦无双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沈白云虽然武功不弱,但想要从练成凌空震魂手的人手里拿走银鱼,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徐镇摇了摇头,如果凶手真的会凌空震魂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对付。 三十年前的龙阳道人练成凌空震魂手之后,一跃成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名列江湖榜第六。 可怕的并不是凌空震魂手本身,而是练成凌空震魂手意味着气功大成,其涵养功夫和运气功夫近乎登峰造极,就算是当时的榜首也未必能稳压。 如今江湖榜已经没有人评了,但同一种武功的实力不会发生变化。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衙役急急匆匆地冲进来,连帽子都歪了。“不好了!秦师爷,徐捕头,昨天夜里周员外被人杀害了,知府大人请二位过去调查!” 第十五章 周员外之死 1 现在是早上,天空飘着细雨,凉风萧索。 周家庄园在郊外,背后靠山,前面不远处有个天然的湖泊,边上有条蜿蜒的道路,可供马车策马而奔。 庄园占地两亩,两重庭院,尽管不如白梅山庄肃穆庄严,但格调更加合适有钱人家起居,更有小院人家的气息。 很少有比周家府邸位置更好的私人庄园;因为扬州一带潮湿,也很少有像周家府邸这种全用木头建造的院府。 每当夜晚,周家庄园的灯火倒影在湖中,五光十色,光随着湖面的而动,吸引不少青年男女在此地幽会,因此这个湖泊又名情人湖。 但这一切已不复存在,从今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情人来此地幽会了。 因为周家庄园已化作一片废墟,非但没有了璀璨的灯火,同时还有十八条冤魂缠绕在这个湖的上空,没有哪对情侣会喜欢来这种地方。 十八具被烧成黑炭的尸体从废墟中清理了出来,在废墟边上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上,一字排开。 “哪具尸体是周员外?”秦无双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拿块锦帕捂住口鼻,脸色发青,应该是因为看到尸体而有些反胃。 “应该是这一具。”地方衙役指着其中一具身材颇为高大的尸体,“这具尸体是正室里清理出来的,那个房间一般都是主人居住。” 秦无双皱眉。“周家的亲戚没人过来吗?最好能来人指认!” “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那衙役答道。 徐镇蹲下检查这具尸体,尽管已焦黑不可辨认,但发现脖子上明显有道伤口,完全切开了咽喉和血管。 这是典型一刀封喉的特征。 只有刀才会造成这种粗狂的伤口,如果是剑,伤口必定会比较狭小、细长。 他又去翻看其他尸体,却并没有发现这种伤口,甚至没有任何外伤。 “发现周员外的屋子,只有他一具尸体吗?”徐镇问道。 “的确如此。从凌晨开始到现在,现场全被翻了遍,只有这十八具尸体。这点小的可以保证。”衙役拍了拍胸口说道。 “周员外没有妻妾眷属吗?”徐镇问道。 根据衙役的话判断,周员外昨夜是一人独住。 这并不太像是地主老爷该有的生活。 而且周员外的年纪并不大,据说只有四十多,五十不到,正值壮年。 “周员外的妻子前些天去了银州,刚刚已派人飞鸽传书,估计还需要两三天才能赶回来。”衙役说道。 “她怎么去了银州?”徐镇有些惊讶。 银州距离扬州城可不近,策马狂奔至少也两天,若是驱驾马车,三天也未必能赶回来。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也许周员外的表侄子清楚,但他现在还没有过来。”衙役说道。 徐镇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周员外之外,剩下的尸体是不是全都分散在各处?” “是的,徐捕头!”衙役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这是他第二次准确预知现场的情况了,尽管不知道他为何能一眼看穿,但打心眼里佩服。 徐镇双眸雪亮,这么说来,这十七个人要么是被凶手以重手法造成内伤而亡,要么是被下毒毒死的。 结合周员外是被人一刀封喉这点,他更倾向于前者。 “带我去看看发现周员外尸体的位置。”徐镇说道。 2 从地基可以看出,发现周员外尸体的位置是内庭院的正屋,坐北朝南,的确是主人起居的卧室。 “当时周员外的尸体就趴在这个位置,面部朝下。” 那衙役指着一个从碳灰中清理出来的坑,里面用石灰粉画有线条,看上去像是个人匍匐在坑里。 徐镇环顾一眼四周,发现这大概是在卧室床前的位置,边上还有一角没有燃烧完全的木头,正在冒着淼淼青烟。 值得注意的是,木头上挂有把铜锁。 “这东西本来就是这个位置的吧?你们有没有动过?”徐镇捂着口鼻蹲下去,用手扇走青烟飘在面前的青烟。 衙役侧头回想了一会儿。“好像动过了。不过当时就在尸体边上,是清理覆盖在尸体上没有烧完的木头时,掀到一边去的。” 这时候,秦无双撑着油纸伞走进来,也看到徐镇面前那截木头上的铜锁,不禁问道:“这把锁有什么奇怪之处吗,为什么你们都围着它?” “看上去的确如此。”徐镇将铜锁连着木头从一堆炭灰中拖出来,吩咐衙役:“提桶水过来。” 很快就有人提过来只装满了清水的木桶,徐镇将木头连着铜锁放入水中,只听得一阵“滋滋”。 提出来之后,再也没有青烟冒出来,附在铜锁表面的炭灰也被洗掉了。 “铜锁被破坏掉了……”徐镇喃喃自语道。 只见铜锁的钥匙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破坏了,以一种夸张的方式撑裂着。 不难想象,内部的锁芯已经被完全摧坏,锁杆只是虚有其表地挂在锁体上。 果不其然,徐镇只是轻轻用力一拉,就将锁杆从锁体上拆了下来。 秦无双盯着那把烂锁。“这样看来,凶手屠杀周家满门的动机,应该是为了求财!” “我看未必!”徐镇缓缓站起来,沉吟着说道,“如果只是为了求财,似乎没有必要造这么大的杀孽。就满门屠杀的行为而言,更像是丧心病狂的仇家所为。” 这时候,衙役过来通报道:“徐捕头,秦师爷,周员外的侄子周天庙过来了,要不要先带他去指认尸体。” “不用!”徐镇摇摇头。“让他先过来这里,我有几句话问他。” 周天庙年纪并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衣着打扮却甚是浮夸。 一身光亮丝滑的锦衣,头上扎着玉簪,腰间系着条大红腰带,脚踩一双红丝软靴,似乎恨不得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家很有钱般。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萧索,但并没有多大悲伤。 “这位是秦师爷。”衙役介绍道,“这位是徐捕头。” 周天庙是只是轻轻点点头,并没有出声招呼,似乎并不关心眼前这两人是谁,眉宇间颇有些傲色。 徐镇也不在意,指着发现铜锁的位置。“这件屋子是周员外住的吧,这个位置是不是立有个大柜子?” “这正室一直都是我叔叔在住。至于那里有没有大柜子,我并不清楚,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他的卧室。”周天庙淡淡地说道,“我想婶婶会很清楚,你们可以等她回来之后问她。” “周夫人回来之后我们也会去请教她,但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似乎是因为周天庙的傲慢,秦无双的声音有些冷。 “秦师爷请问,草民定知无不言。”话虽如此,周天庙却抬起下巴,仅是用眼角瞟了眼秦师爷,估计是觉得眼前这两人态度有些软好欺负。 “周员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据我所知,没有。” “有没有仇人?” “没有。” “周员外最近在生意上有没有什么纠纷?” “没有。” 秦无双的脸色铁青。 周天庙又补充道:“我叔叔是做田地米粮的,只需要在大米成熟之后,卖给东正米行即可,不存在什么纠纷。” 徐镇眯眼,这样说来,周员外理应也认识沈白云。两者接连被杀,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不过他明白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就说道:“好了,先去指认尸体吧!” 像秦无双这般继续问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 3 周员外的尸体很快得到了指认。 “我叔叔天生缺少了半只耳朵,一定是这具!”周天庙指着从正室抬出来的尸体说道。 “这两具应该是表侄子和表侄女,他们今年只有十一二岁。”周天庙又指着其中两具较矮小的焦尸说道。 有衙役在一边作记录。 “这具应该是管家罗叔。”周天庙走到一具驼背的尸体边上,“剩下的应该是护院和丫鬟。共有四个护院,五个丫鬟,还有个奶娘。”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婶婶的母亲想必也在其中,但认不出来是哪具。” “周员外今年贵庚?”徐镇问道。 “刚五十。”周天庙答。 “那他的儿女怎么才十一二岁?” “那是因为婶婶的年纪并不大,只有三十岁。”周天庙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徐镇捕捉了周天庙眼底的光芒,但不动声色,佯装不知。“周夫人和周员外是怎么认识的?” “据说是叔叔年轻时在外游历认识的。具体过程不怎么清楚。”周天庙答道。 “哦?”徐镇动容,“周员外年轻时出去游历过?” 周天庙点了点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叔叔只有二十多岁,很好动,几乎在家坐不住的。” 二十多年前,如今三十出头的周夫人恐怕还不足十岁,难道那时候她已来到周家? “周员外和周夫人是何时成亲的呢?”徐镇又问道。 “十二年前。”周天庙立即答道。 “你好像记得很清楚?”徐镇盯在他脸上。 周天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敢与徐镇对视。“那是因为婶婶嫁过来的第一年,就生下了表侄女,根据表侄女的年龄一推就想起来了。” 十二年前周夫人十八岁,的确是个很合适结婚的年龄,年少多情的少女钟情于风流倜傥的浪子,非他不嫁,倒也合理。 只不过,难道周员外也痴痴等了她许多年。这在浪子身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周员外没有纳妾吗?在周夫人之前,周员外有没有成过亲?”徐镇问道。 “这些事情和我叔叔被杀害有什么关系吗?”周天庙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目光锁在徐镇脸上。 “目前还不知道哪些线索会有用,但想要破案就必须要收集足够多的线索。”徐镇与他对视,反盯在他脸上。 感觉眼前这白衣捕头的目光想是要刺进血管中般,浑身不舒服,周天庙不得不垂下头。“婶婶是我叔叔的唯一一个交往的女人。他和别家少爷不一样,不是那种花心的人。” 徐镇点了点头,不过只听取了前句,周员外是个怎么样的人,并不是决定于他身边人的印象。 顿了顿,又问道:“周夫人的母亲今年贵庚?” “和我叔叔差不多。”周天庙答道。 “这样啊……”徐镇的目光微微凝结,“周夫人去了银州,原因你可知道?” “这个我并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我一年到头也没来几次这儿。”周天庙答道。 徐镇点点头,表示了解,心想看来一切都需要等到周夫人回来之后才能展开了。 4 焦黑的尸体被运回衙门,仵作做过详细检查之后,很快就给出了详细报告。 “周员外死于刀伤,凶手一刀砍断了他的气管和血脉,失血致死。”秦无双放下长达十页的仵作报告,看着徐镇,“剩下的十七人,都是被震碎了内脏而死亡。” 徐镇正在往火炉中添木炭煮茶,还没有看过报告,但对于结果丝毫不意外,早在现场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 “说一说你的推断。”徐镇淡淡说道。 “屠杀周家满门的凶手,会不会就是劈伤九目大师双眼的人,气功应该能做到震碎人内脏吧?”秦无双斟了两杯茶,缓缓道。 “的确可以,不排除这个可能。”徐镇点点头,“但也可能并不高。” “怎么说?”秦无双盯在徐镇脸上,脸色有些惊讶。 徐镇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长身而起,缓缓踱步。“周员外死于刀下,这十七人却死于气功,我怀疑凶手有两个人。”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看过周员外脖子上的那一刀,伤口很犀利干脆,部位也很刁钻,像是专精刀术的人所为。精通刀法同时还气功大成的人,近乎不可能存在。” “为什么?”秦无双不解地问道。 “刀法讲究狂猛,大开大合,练习刀术的人,大多内心暴躁。而气功恰恰相反,是细水长流的功夫,以气练心,尤其讲究涵养功夫,与刀术相背而驰,很难想象能同时气功和刀术登顶的人。” 秦无双似乎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对武学了解不深,对徐镇的理解无法做出评价,不过他觉得徐镇不会理解错,毕竟是顶尖的剑术大师。 “这么说,应该是团伙作案了?”秦无双的脸色有些难看,“扬州突然之间出现这么多秘密高手,难道江湖又要不平静了吗?” 第十六章 周夫人回来了 1 徐镇停下脚步。“也许他们一早就潜伏在此地了,只不过因为银鱼背后的秘密,又不甘寂寞归隐了而已。” “话题扯得有些远了。”秦无双笑了笑,甚是好看,“听你之前的意思,好像不太认为这次是团伙作案?” “只是隐约觉得而已。”徐镇点了点头,面容有些萧索,“也许是团伙作案也说不准。” “我第一次看见你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秦无双喝了口茶,眼睛却在笑,“你总不会莫名其妙生出这种预感来吧,说说你的依据?” 徐镇缓缓分析道:“周员外的尸体趴在床外,这说明他是发现了凶手之后被杀死的。而那把被破坏的铜锁,说明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凶手正在寻找什么东西,动静大了点,惊醒了周员外。”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秦无双不解地问道。 “这间接说明了:杀死周员外的凶手目的,只是为了锁在柜子里的某样东西,他并不想杀害周家上下十八条人命!他甚至不想杀死周员外!” “所以他也没有理由杀死周家十七条人命?”秦无双动容。 徐镇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会不会是他杀死周员外时,惊动了周家的其他人?”秦无双眼眸闪着明亮的光芒。 徐镇摇了摇头。“如果这样,那这些尸体中,应该会有相当一部分死在前往正屋的路上才对。可这些人,全都是躺在床上死的!” “这难道说明了……”秦无双已想到了一种可能,直勾勾地盯着徐镇。 徐镇知道他已猜到了。“没错!这说明周员外被杀时,完全没有呼叫的机会,也没有任何周家的人察觉到!也就是说,杀死周员外的凶手也没有动机杀剩下的人!” 秦无双似乎也想明白了,点点头。“如果是团队作案,那就是一人负责搞定周员外以及柜子内的东西,一人负责杀剩下的周家人!那么凶手一进去,就应该动手了,周员外应该死在床上才对!” “没错!”徐镇越分析就越笃定,“所以我猜测,杀死周员外的凶手,和杀死周家十七人的凶手并不是同伙!” “暂且称杀死周员外的凶手为甲,杀死周家十七人的凶手为乙。依你的推断,那应该就是甲杀死周员外离开之后,乙后脚过来杀死了周家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秦无双垂下眉喃喃说道。 “目前不得而知。”徐镇目光深邃,这也是目前最为焦灼的点。 “会不会这个案子和沈白云夫妻的死亡也有关系?”秦无双抬头,看着徐镇。 “那就要调查清楚沈白云和周员外的关系了。”徐镇沉吟着,忽然话锋一转,“在白梅案中,其实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秦无双动容。 徐镇盯在他的脸上。“沈白云死于匕首,林悦铃死于中毒,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秦无双浑身一震。“可是当时林悦铃也和沈白云住在一间屋子里,为什么连续两个凶手出现,她都没有呼叫?” “很简单!”徐镇早已想到这一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林悦铃当时根本不知道第一个凶手。一种是她知道,也看到了沈白云被杀死,但躲在被窝中不敢出声。” “你一定认为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吧?”秦无双侧着头。 徐镇点头。“只是林悦铃没想到,第一个凶手走之后,又来了第二个人,而这个人要了她的命。两个凶手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前脚接后脚的,所以她才没有出去求救的机会。” “现在我们可以断定白梅案是为了银鱼,那第二个凶手为什么没有去追第一个凶手,而是撒费心思地毒杀林悦铃呢?”秦无双抚了抚额头,“从服毒到身亡,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凶手将鬼盒留在案发现场的可能性吗?”没等秦无双回答,徐镇就自顾说了出来,“因为杀死林悦铃的凶手,知道杀死沈白云的凶手并没有拿走银鱼!因为银鱼根本就不在沈白云手里!” 秦无双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久久无语,似乎在考量徐镇推断的正确性。 又过了好久,他才缓缓道:“杀死沈白云的凶手会不会就是甲,而杀死林悦铃的凶手会不会就是乙,也就是对九目大师下手的人?” 徐镇沉吟了一会儿,“前者应该不是,后者很难讲。” “哦?”秦无双眼中充满了好奇。 “我先说后者!”徐镇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要震碎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并不一定需要气功,内力高深的高手也能做到。” “至于前者。”顿了顿,又接着说:“沈白云是被匕首刺死的,匕首还给扔了,而周员外是被砍死的。要去偷东西的人,很少会同时携带匕首和刀。而且,练习刀法的人,也大多不喜欢碰匕首这类带有阴暗属性的武器。” “你这算是什么理论?”秦无双侧头看着徐镇,“我发现你很喜欢从武功这方面去推断人的心理,并且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你关注过习武之人的心理吗?”徐镇盯着秦无双的眼睛,“一个人练习某种武器并非是种随意的行为,每种武器都代表了特定的性格和心理。” “那使用剑的人代表了什么?”秦无双似笑非笑,眼中有着明黠。 “你是在说我吗?” 秦无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徐镇也笑了笑,并没有做任何回答。 2 周夫人回来了。 与周夫人约定见面的地方是扬州城内一家安静的茶楼。 徐镇来时她还没有来,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因为徐镇是提前过来落座的。 落座后不久,有个穿着纯米色长裙的女人款款而来,与约定的时间丝毫不差。 徐镇没有见过周夫人,也没有听别人形容过周夫人,但他知道眼前走进来的这个女人一定是周夫人。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周天庙提到周夫人时,眼里会有异色。 准确地说,是炽热的光芒。 在他所见过的女人中,大概只有那位阳清月花魁能够与眼前这位周夫人相提并论,而且还是在占据了年龄优势的情况下。 精致的容颜,高挑的身材,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一身纯色的长裙将身材严密遮住,但依旧能映射出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完全不像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除了叉在发顶的发簪之外,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用来装饰的物件。 不排除有藏在衣裙内的香囊,但徐镇认为,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味道绝不是任何一种香囊能带来的,只能是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淡定而从容的味道。 除了眼神有些萧索之外,徐镇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直接表现出来的悲痛。 “徐捕头?”周夫人走到徐镇面前,轻轻叫了声。 “周夫人是吧?”徐镇笑着,站起来指了指她面前的藤椅,“请坐!” “我想去看看……我丈夫,还有……我两个孩子的遗体。”周夫人拉开凳子坐下来,垂着头,声音有些异样,应该是哽咽的缘故。 “现在吗?”徐镇有些为难地问道。 “不行吗?”周夫人抬头看着徐镇。 “不是这个意思。”徐镇连忙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女人面前,他竟然有阵想要去安抚她的冲动,“我是怕夫人你不能很好照顾自己的身心,无法面对。这种打击我能体会。” “放心。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能够面对的。”周夫人缓缓说道,声音中带有种湿润。 “那好,我带你过去。”徐镇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门帘,示意周夫人先出去。 “谢谢。”周夫人走了出去。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掌柜要辆马车。”徐镇说道。他一向是骑马出行,不过周夫人一看就不像是能骑马的女子。 周夫人点了点头。 3 衙门有专门停放尸首的停尸间,仵作检验过后的尸体都放在此地。如果没有家属来认领,超过一定期限就会被拖到乱葬岗掩埋。 由于尸体容易腐烂,停尸间一般都设在地下,房顶还设有成排的竹筒水道降温,十分阴暗潮湿。 “周夫人,小心脚下,容易踩滑。”打开停尸间的门时,徐镇注意到周夫人穿的是那种绣花家居小布鞋,走在潮湿且有青苔的地面上很容易打滑。 但徐镇的担心显然是多虑了,每靠近停尸间一步,周夫人走路的步伐就慢一分,走进停尸间之后,更是一步一顿。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十八具躺在尸桌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目光都好像凝固了般。 徐镇不知道是什么力气支撑着她走到那一排尸桌前的,只知道这段只有三丈的距离,仿佛走了百里路那么漫长。 周夫人站在尸桌前,身体在发抖,眼中已有泪光,却不敢伸手去揭开那面白布。 徐镇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尽管她在路上已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也很清楚,周夫人需要并不是安慰的言语,只是出了个门,满门被灭口的悲痛也绝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安慰的。 “能……能帮我……揭开这些白布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镇终于听到了周夫人全力抑制的哽咽声。 徐镇没有说什么,为她一一揭开白布。 十八具焦黑的尸体,肉眼已无法辨认谁是谁。 只有经周天庙指认过的尸体,尸桌前才挂有刻着名字的吊牌。 周夫人看了看周员外的尸体,又看了看两具孩子的尸体,克制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她眼角滑落。 “周夫人,振作些。”徐镇适时地上一块白手帕。这是他在问掌柜借马车时顺手要的,他觉得很可能会用得上,如今果然用上了。 周夫人接过手帕,擦拭眼泪,很快就停止了流泪。“徐捕头,还麻烦你帮我盖上尸布,谢谢!” “不再看看了吗?”徐镇可不想再带她来这里第二次了。 “不了。”周夫人红着眼,抽泣了一声,“人死如灯灭,多看只会徒增伤悲。” 她的声音中带有很重的鼻音,但从始到终,都没有哭过一声。 徐镇点点头,内心也认同,对这些焦黑的尸体眷恋没有任何意义,找到凶手才是祭奠他们在天之灵的最好方式。 他为尸体一一盖上尸布。 离开停尸房的时候,周夫人的脚步已恢复正常,款款而行。 徐镇心想,单凭这份坚强,她就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女性,难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特殊的味道。 逝去的人得到了解脱,却把痛苦塞给了活着的人。 周夫人的内心无疑是充满了痛苦的,但也正是因为充满着痛苦,才能使她更加坚强。 4 周家庄园已不复存在,周夫人在扬州城里的天美客栈租了间房子住下。 这里与徐镇住的地方比较近,房子带有间小客厅。 估计周夫人也预料到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所以才看中这间屋子,将此小客厅作为办事用。 “你们家好像有家侄亲也在城里,叫周天庙,夫人为什么不去他家投宿?”徐镇觉得她一个妇人家独自在这儿居住,并不太安全,同时这样问也另有目的。 “我不喜欢去唠叨他家,一个人反而落得安全些。”周夫人冷声说道,似乎不太喜听到周天庙这个名字。 “你一个人能照顾自己就好。”徐镇点了点头,从她的话中不难听出戒备心,估计周天庙对这个貌美的婶婶早有窥视了吧! “徐捕头,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我一定全力配合!不需要顾及我的心情,我只想早一日找到凶手!”周夫人的声音带有某种尖锐,目光中涌现着股恨意。 “先不要急!”徐镇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端在周夫人面前,“喝杯茶,冷静下来再说。夹带个人情绪的答案会误导调查方向的。” “我现在很冷静。”周夫人没有去动那杯茶,盯着徐镇的眼睛看。 其实这恰恰出卖了她充满仇恨的内心,平静的内心是不会拥有这种锐利眼神的。 第十七章 两件案子联系上了 1 “周夫人,请相信我的职业!”徐镇一口气喝完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事情,请不要催我!” “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水落石出!”末了,徐镇又添上一句。 听到这句话之后,周夫人才拿起那杯茶喝下去。 徐镇趁这个空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宣纸和笔墨。“周夫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将你和周员外住的那间卧室布局画一下。” “为什么要画这个?”周夫人不解地问道。 “我想验证那天晚上在周家庄园发生的事情,是否和我推测一样。”徐镇说的推测是凶手为两个人的分析,“不过在找到凶手之前,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推测。” “为什么?” “这是办案需要!真相水落石出需要真凭实据,在此之前,一切猜测都只能是在自己脑袋里转。”徐镇朝自己的脑袋,打了个手势。 听了之后,周夫人也没有说什么,拿起笔墨就在宣纸上画起来。 她的手很稳,勾勒的线条横平竖直,看得出来应该精通书画。虽然没有写字,但写出来的字想必也会充满个人风格。 没一会儿,周夫人已将布局画了出来,指着上面的线条说道:“这是床,这是穿堂。这里放有个大柜子。穿堂这摆放着茶几茶具,墙上还挂有字画。” 徐镇注意到,大柜子就放在卧室内,与床相对着,这是很少见的布局,一般人家都不会这么做,常见的是放在穿堂中。 “这大柜子为什么要放在这个位置?”徐镇指着图纸问道,“是不是柜子放有很重要的东西?” 周夫人脸上露出股难言之隐的神情,似乎并不想对这个问题作答。“这个柜子的位置很关键吗?” “是柜子里面的东西很关键。”徐镇掏出那把被破坏的铜锁,“这把铜锁你应该有印象吧?” 周夫人的脸色忽地一变。“这是……柜子上的那把锁?” “没错!”徐镇点点头,“这把锁被凶手用一种很坚硬的锥子破坏掉了,这说明他的目标是锁在柜子里的东西。” 周夫人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柜子里装的是一个紫炉。” 徐镇追问:“紫炉?什么样的紫炉?” “我夫君说是前朝皇帝用的紫炉。”周夫人低着头。 “那应该算是古董吧?放在卧室内岂不是很奇怪,一般人都会放在书房,或者专门有房间来放的吧?”徐镇盯在她脸上。 “总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我夫君大概三个月前才买回来的,只是单纯地找个地方放而已,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吧。”周夫人支支吾吾地说道,为了躲避徐镇的目光,头侧向一边。 “柜子里还有其他的东西吗?只是有一个紫炉?”徐镇点了点头,选择暂时跳过这个问题。 “还有一把剑,以及一块镜子,都是前朝的御器。”周夫人说道。 “这批古董是从哪里买来的呢?”徐镇忽然想起了白梅山庄的第二起盗窃案。 据丫鬟陆静说,第二盗窃案发生在三月中旬,也是一批古董。 而九目大师也说过,在去年的秋天,沈白云找他鉴定过一批前朝的御器,其中就有古镜、古剑和紫炉这三样东西。 难道程鹰将从白梅山庄盗出来的古玩,卖给了周员外? “我不清楚。”周夫人摇头,缓了缓,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据他自己说,是从个道士手中买来的。” “哪来的道士?”徐镇感到很奇怪,扬州一带并没有道教,难道是程鹰乔装打扮成道士? “不知道。估计是野游的散道,正统道士不会……不会做那种事情。”周夫人似乎说漏了嘴,支吾掩饰过去。 “哪种事情?”徐镇盯着周夫人的眼睛。 “就是买卖古董这种事情。”周夫人的目光在躲闪,似乎不想被徐镇看。 真的是这样吗?徐镇在心里问,从她前面的语气判断,所指代的并不是买卖这种事。 不过周夫人不想说,他也不好深究下去,毕竟是没有根据的事情。 “周家最近没有招惹到什么人吧?”徐镇又问道,凶手甲杀死了周员外暂时可以理解是为了锁在柜子内的东西,但凶手乙灭门的动机至今未明。 “没有。”周夫人摇头。 “可是我听说周员外年轻时候经常外出游历,他应该会武功吧?” “会一点,但并不高。”周夫人抬头看着徐镇,“是周天庙告诉你的吧?” 徐镇点了点头,表示承认,同时心想,看来她对周天庙的印象真的很不好,一般人都是以侄子相称,她却直呼其名。 “自从成亲以后,就再也没看到他练过了。这些年也一直在兢兢业业经营家公留下的田地,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冲突。”周夫人又说道。 “听说你们家的粮米都是卖给东正米行,周员外应该和沈白云比较熟悉吧?”徐镇又问道。 “应该算不上很熟悉,只是听他提起过一两次,也没看到过他们有两往。”周夫人似乎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不过孙大掌柜倒是来往过几次,我也见过几次。” “有没有谈及粮米生意之外的事情?”周夫人的话令徐镇感到意外,不过孙青云是东正米行的操办者,倒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每次都是在米粮成熟的季节,就米粮买卖商讨而来往。”周夫人忽然垂下眉,“如果不是因为生意,他甚至不愿意和东正米行的人来往。” “哦?”徐镇动容,“这是为何?” 周夫人抬眉看着徐镇。“他曾经说过,孙青云是人杰,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一切手段,和他这样人只能做生意,但千万不可谈交情。”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他还说了,沈白云是个看不透的人,最好离得远一些。” 徐镇微微点头,周员外的评价倒是挺准的。孙青云的确是人杰,他这种人,是不会有朋友的。沈白云也足够深沉,就连天天接触的丫鬟管家,都看不透他。 这时候,屋内的光线暗淡,能见度很低,周夫人便掌了一盏油灯。 徐镇见要了解的也差不多,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不讨好,就起了告辞的念头。“夫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 周夫人叹了口气。“先把后事了理了吧。田地米粮那边的事情还要继续和孙大掌柜谈。至于凶手的事情就只能拜托徐捕头你了。” 见她条理还算清晰,并没有被悲痛击溃,徐镇也就放心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前面的通宛大院。” “谢谢你。”周夫人款款道。 走出到门口,徐镇又回过头来。“还有,这段时间你小心一些。说句不好听的,周家满门被灭口,不排除有你不知道的仇人寻仇的可能。” 周夫人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麻烦徐捕头你了。” 在周夫人的目送下,徐镇离开了客栈。 骑跨在白马背上,徐镇轻轻把握缰绳,任由白马漫步,他则借机整理思路。 眼下将周家灭口案与白梅案联系起来才是关键,有必要去调查凶手从柜子里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是否就是白梅山庄失窃的古董。 如果两件案子没有联系,那周家灭口案只能交给其他捕头处理了。 在没有调查清楚白梅案之前,或者是朝廷规定的一年追查期没过,他就只能负责白梅案。 2 夜已深,大街上人迹全无。 路边的街灯在风中飘摇,夜风不知道从何处卷来一张斑驳的黄叶,也不知道将要到哪里去。 世人岂非也如同这黄叶般,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的命运。 生活就好像这阵风,并非黄叶想要在风中打滚,但离开了树的怀抱,又岂能是它说了算? 黄叶忽然被卷进屋内,徐镇站在窗边,伸手将其抄住。 “你看起来就好像这枚黄叶,虽然是青春年华,但你的心好像已腐败不堪。”徐镇看着坐在桌边,一口接着一口抽烟的陆静。 如果说上次看见陆静的时候,她抽烟只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话,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寻求解脱。 这一点,从已经好几天没有客人来找她了看,也能得到佐证。 大概是客人们也察觉到了陆静的心态吧。就算是寻欢作乐,也没有人愿意来找个像根朽木般、毫无生气的妓女。 “你想多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陆静吐了口烟圈,坚决否认,“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 见陆静这样说,徐镇也不好继续说下去,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回应道:“还是白梅山庄的一些事情,有些东西想要和你确认一下。” “我知道的都说过了,实在不知道还什么能够配合你的。”陆静的态度冷淡,似乎对徐镇一而再的打扰感到厌烦。 尽管如此,徐镇还是提出了问题。“你还记得白梅山庄第二起失窃案吗?” 陆静道:“记得。” 徐镇问道:“失窃的这一批古董,都是些什么东西?” “应该是挺值钱的古董吧,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反正沈老爷说价值大概在五千两左右。”陆静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沈白云清点时,你不在场吗?”徐镇问道。 “在。”陆静清了清嗓子,大量地抽烟让她的嗓子近来有些异样,“但沈老爷是和管家老陈一起去清点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知道具体丢失了哪些东西。” 徐镇微微眯眼,沈白云和程鹰一起去清点,而且没有公布丢失具体的东西这一点,显得很可疑。 “难道就没有一点消息吗?”徐镇又问道,“还麻烦再仔细想一想,丢失的是什么,对破案很重要。” 陆静又吸了一大口烟,吐出来的烟雾将她埋没。 又过了好久,她才缓缓说道:“据有几个护院在私底下议论,似乎是几件前朝的御器,价值可能不止五千两,但不知道为什么,沈老爷只说了五千,也许只是些他们私底下的猜测。” 徐镇问道:“他们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样的御器吗?” “也许有,但我忘记了,当时只当是他们乱猜,没往心里去。”陆静摇了摇头,“不过听说是去年入秋才买回来的。他们也是根据被盗窃的速度推测,价值在五千两之上。” 听到这里,徐镇基本确定失窃的这批古董,就是沈白云找段九目鉴定的那一批,其中就包括了古镜、古剑和紫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批前朝御器流落到某个道士手里,最后被周员外所收购,不过这个环节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持有御器的周员外仅仅过了三个月,就被凶手甲给杀了。 重要的是,白梅案和周家灭口案终于联系起来了! 恍惚间,徐镇仿佛看到了藏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暗影。 沈白云手里应该也有一条银鱼,却不翼而飞,难道是沈白云将银鱼藏在那一批古董中,才导致了周员外被害?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沈白云为什么留程鹰在白梅山庄,恐怕他早已料到银鱼会给自己带来灾难,想要借程鹰的手将银鱼转移出去,但同时又不想被某些人拿到,所以才有了这处失窃案。 也只有才能解释,为什么失窃案发生之后,沈白云并没有报官,甚至府内的巡逻也只是做样子。 至于是程鹰与沈白云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沈白云设下某种诡计,让程鹰自动往圈里跳,都不在重要。 而九目大师在为沈白云鉴定时,并没有发现银鱼,这说明银鱼很早就藏在沈白云手里了。 徐镇忽然觉得还要再去找一趟周夫人。 这批古董流落到周员外手中,恐怕也并非偶然那么简单。 鉴于银鱼背后藏着的秘密,以及沈白云深沉的性格,徐镇更愿意相信这是沈白云的安排。 为了证实推测,临走前,徐镇还问了那几个护院的名字,好让秦无双派人去找这几人确认。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1 徐镇走出陆静的雅间,来到二楼,准备离开拜月楼时,恰好撞见阳清月演出完毕,回房休息。 阳清月当时正从楼下款款登梯上来,蓦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人迎面而来,挡住了悬挂在楼道上的壁灯的光线。 “是你!”她抬头一看,“你又来做什么?” “没什么,找个人聊聊而已。”徐镇笑了笑,这位花魁似乎对自己颇有些意见。 “你又去找陆静了?”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脑筋,阳清月就猜到那人是谁。 “你真是冰雪聪明。” “你随我来茶室,我有事情也想和你聊聊。”阳清月没有接受徐镇不走心的赞誉,抬脚登梯。 徐镇让开半边身子,阳清月穿过去之后,并不是往左边走,而是往右边。 “上次那事情之后,你搬地方了?”徐镇跟在她后面。 “老鸨说死过人的屋子带有晦气,暂时空置出来了。我的琴房紧挨着,也只好搬走。”阳清月走到最尽头,打开一间屋子的门,“这是我新的练琴地方。” 她并没有走进去,也没有走进去的意思,似乎只是打算让徐镇在门外观看。 “你似乎很喜欢这种冷清的格调?”徐镇在门外看了一眼,发现布局和格调都和之前的琴房差不多,空旷而干净,只有一尾长琴,孤独而寂寞。 “谈不上喜欢,只不过不想被一些纷杂的东西打扰而已。”阳清月见徐镇看一眼之后就挪开目光,兴趣并不大的样子,就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这很像你的风格。”徐镇轻轻一笑,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又说道,“不过你可以养点东西,植物或者鱼儿什么的,都很不错。” “我喜欢盆栽。”阳清月垂下眼帘,眼中的神采有些暗淡,“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有买。” 徐镇忽然替她感到有些悲哀,像她这样的女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必将是男人眼中的焦点,女人眼里的刺。 看起来很风光,能够享受普通人一辈子都不能享受的一些东西,也失去了普通人能够享受的一些东西,例如行动自由。 她大概也有想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但没有勇气放弃现在有的,去勇敢踏出那一步。徐镇心想。 “这是新的茶室,我们进去茶室里谈谈吧。”阳清月转身打开了新琴房对面屋子的门。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聊,你并不像是会主动找别人闲聊的人。”徐镇走进去,率先坐下来。 “你调查到程鹰杀害张公子的动机了吧?”阳清月往火炉里舔焦炭,但看样子她从未请别人喝过茶,点火的手法显得很生疏,徐镇看了都替她着急。 徐镇点了点头。“算是查到了。”说着,他抢过阳清月手中的火刀和燧石,敲击几下,迸发出来的火星很快就点着了媒纸。他拿着媒纸去烘烧焦炭。 阳清月一直在等徐镇说下去,但放下火刀和燧石后许久,见徐镇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忍不住冷声问道:“动机是什么?”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徐镇看着她的眼睛。 阳清月反瞪着他。“张公子和程先生都算是我的熟客,当晚我也是当事人,而且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一些情况吗?” “当然可以,当事人理应有知情权。”徐镇笑了笑。 他能明显感觉到,与周夫人那种刻在骨子中的温婉不同,她的温婉气质中夹着强势的气场,彼此交织。 紧接着,徐镇就把程鹰因为被张公子认出,不得不杀人灭口的分析说给阳清月,不过隐去了白梅山庄部分。 阳清月听完之后,垂下头,似乎在思考徐镇的分析是否正确。 茶炉内的水已烧开,徐镇抓了把香茶投入茶壶中,接满开水。 “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测而已吧,你有什么真凭实据吗?”阳清月抬头看着徐镇。 “很显然,我没有。”这点徐镇无法否认,“但这也是符合事件发生过程中所有特征的唯一解释,你可以选择不相信,除非你能找到更合理的解释。” 阳清月显然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瞪了他一眼。 徐镇淡淡一笑,问道:“你对陆静有多少了解?” “没多少。” “听上去多少也有一点的意思,尽管说说。” “怎么,你看上人家啦?”阳清月盯在他脸上,“你好像不是一次两次去找她了吧?” “说到要看上谁,在这拜月楼所有女子中,也是先看上你。”徐镇知道她是在故意揶揄自己,淡淡一笑,“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和我一个想法。” “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正常的男人!”阳清月内心一跳,故意板起脸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听无数个男人说过,像今天这般荡漾起异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哪里不正常?” “哪里都不正常!” “你是说对你客气的男人都不正常吗?”说着,徐镇站起来,向她靠过去,“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见到徐镇并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越靠越近,阳清月顿时一阵心慌意乱,这人该不会真的要乱来吧? 她坐在长条藤椅上,右边是一堵墙,左边对着门口,是逃走的路,但已被徐镇堵住。 “你可别乱来啊……!”阳清月死死盯着徐镇,强做镇定,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右边缩,一双玉手挡在身前。 她后背靠到墙壁时,徐镇已凑到她面前,属于男人的独特味道扑在她脸上,她满腔的心慌意乱忽然全都消失了,只晓得定定地看着徐镇。 在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就在阳清月以为徐镇会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那股属于雄性特有的味道却忽然消失了。 “别误会,我只是想要拿两个竹杯子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徐镇探手到茶几底下掏出两只毛竹筒做成的杯子,冲阳清月一阵坏笑,然后退回原来的位置坐下。 阳清月感到脸皮一阵发烫,坐正之后,又发现退缩到墙边时衣角被藤条勾到了,被扯得衣衫不整。她狠狠地瞪着徐镇一眼,开始整理衣衫。 徐镇淡淡一笑,倒流两杯热茶。“说说吧,陆静好像看起来有点问题?”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阳清月冷冷笑着。 “哦?”徐镇将其中一杯飘香毛竹轻轻放在阳清月面前,“具体说说!” “你打听她做什么?”阳清月的脸色已恢复正常。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感到好奇而已!”徐镇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难道你面对她这样楚楚可怜的女人,就没有保护的欲望吗?”阳清月盯着徐镇的眼睛,似乎想要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只会让人怒其不争而已。”徐镇耸耸肩,“不过她和我追查另一件案子有点关系,所以才多此一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听说是被男人欺骗了吧。” “林少?”徐镇微微眯眼。 “据说是个赌徒,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阳清月喝了几口毛竹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一向很少过问别人的私事,这也是偶尔听客人们谈到的。” 徐镇点了点头,这的确符合阳清月的性格,如果只有一种女子是不喜欢打探别人秘密的,那她就绝对是这种女子。 陆静的上唇和下唇都比较厚,面相上说这是重欲又重情的特征,勘不破情劫也在情理之中。 恐怕当初林少刺杀自己的那一刀,也有这层原因在。 那时候徐镇还以为,他是误以为自己要抢他的钱,才拔刀相向。 如今看来,他应该是害怕玩弄陆静的事情败露,才恶胆向边生。 忽然“嘚”地一声。 阳清月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杯子位置比原来往前了几寸。 她直直地看着徐镇。 毛竹筒做的茶杯容量本来就小,阳清月虽然是个优雅的女子,几口下去也见了底。 不用去猜,光是看眼神,徐镇就已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洒然一笑,又给她斟了满满一杯。 2 天美客栈是专门为权贵服务的食宿之地,就连大厨据说都是上一任皇上身边的御厨。 其早膳之丰富,在扬州城内鲜有茶楼能比得上。 小二送上来给周夫人的早膳却只有碗白粥,这并不是因为要节省花钱的缘故,而是周夫人如今的状态,只能喝得下白粥。 人在心情糟糕至极的时候,任何有味道的食物都会带来反胃,只有清淡如水白粥才能勉强下咽。 从昨晚徐镇离开之后到今天早上,周夫人都没有吃任何东西。 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感到像平时一样的饥肠辘辘,最后几口沉底的粥米也是强迫着,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此而倒下,才勉强吞了下去。 用过早膳之后,她整理好衣着,准备出门去找个风水先生,寻块墓地安葬家人。 她从来没有操办过这些事情,五年前公公去世的时候,也是周员外一人一手操办,但如今周家只剩下她一人了,就算没有任何经验,她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做。 周夫人一打开门,却发现有个男人站在门外。 “是你!” “婶婶,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有休息好?不过出了那样的事情,没能够休息好也是正常的。”这男人正是周天庙。 他倚靠在凭栏上,侧头看着周夫人,右脚别着左脚,看样子已蹲在周夫人门前不少时间了。 “你来做什么?”周夫人的声音很冷淡,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光是听语气,就能听出来她并不欢迎这个侄子。 “我家离这里至少有三十里路,天刚刚亮我就赶着出门,只为了看看婶婶身体是否有恙。难道婶婶就是这样欢迎我这个侄子的?”周天庙的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说着,没等周夫人回话,他就径直打开那扇半掩的门,走到屋内。 “婶婶,你租的这间屋子真不错啊!”周天庙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背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宛如当成自家一样,“这得花不少钱吧?” “承蒙你费心了,还不算太贵,我还付得起。”周夫人把房门洞开,回头看着周天庙。她看上去并没有要过去坐下谈谈的意思。 见婶婶这样,周天庙并不在意,瞥见了一边还没有处理的早膳粥碗,眯眼笑道:“婶婶,早膳只用白粥对身体可不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能理解你的悲痛,但也请要注意保证身体!” “多谢关心。”周夫人淡淡地说道。 桌上有壶开水,一边的茶几上还有盅茶叶,周天庙抓了把茶叶放到开水中。“婶婶,过来喝杯茶吧。” “婶婶,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见周夫人无动于衷,周天庙倒了两瓷杯茶水,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你也很想早日抓到真凶吧?衙门的人我可都没有透露给他们呢!” 这句话似乎砍在了周夫人的心坎上,她皱眉犹豫了几下,还是走过去,在周天庙对面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线索?”周夫人盯着周天庙。 “先不要着急,喝杯茶镇定一下。我说出来,婶婶你可能会受不了。”周天庙将装满了茶的瓷杯送到周夫人面前,盯着她的同时,还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丝毫没有加以掩饰。 准确点说,盯着周夫人的身体。 今天周夫人穿着浅灰色的长裙,姣好的身材被遮得严严密密,却没能阻挡周天庙的视线,似乎已经与将衣服撑起完美弧度之物直接接触。 “你究竟想说什么?”周夫人皱眉。 这时候,早上的阳光刚好从门外射进来,照在桌上。 “我先去把门关上!这话可不能被第三个人听到了,否则会给婶婶你惹来大麻烦的!”周天庙起身去关门。 屋内蓦地一暗。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从离开座位开始,周夫人就一直盯着周天庙的举动,似乎想要揣摩出他藏着不说的秘密。 “婶婶你还记得两个月前,叔叔从那个落魄道士手里购置的那批古董吗?”兴许是觉得关上门之后,屋内已变得私密许多,周天庙也不在卖关子了。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在屋内慢慢踱步。 “记得!”周夫人说道,“徐捕头说过了,凶手也是为了那批古董而来的。” “可是——”周天庙忽然露出个诡秘的笑容,“叔叔只是个武夫,向来不会欣赏那些闲人雅士的玩意,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花大价钱购置了这批古董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周夫人的声音冷冰冰的,似乎已察觉到什么。 “就算叔叔对某些事情难以启齿,难道婶婶就没有察觉到叔叔的用意吗?”不知不觉间,周天庙已来到周夫人的背后,“还是说,婶婶以为我这个做侄子的不知道?” 从他的视线看去,刚好可以透过太师椅靠背的空隙,看到周夫人身下那两瓣与太师椅紧密接触的浑圆。 他眼中明显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光芒。 第十九章 一筷穿魂,长峰道长 1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夫人站起来,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声音却带着种锋芒,“我还有事情要去做,请你回去!” 说着,周夫人朝门外走去。 “婶婶,事情总有做不完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呢?”周天庙忽然从背后拦腰抱住周夫人,“很久没有和叔叔温存过了吧?” “你放手!”周夫人奋力挣扎。 不理会她的挣扎,周天庙自顾自话。“他那方面若是还行,就不会相信那落魄道士的鬼话,购置那批古董了!” “放开我!”周夫人想要解掰开周天庙的双手,却发现如同铁箍般牢固。 “想想我叔真是够天真的,以为买个炼丹炉放房间里摆着,就能生龙活虎?”周天庙贴在周夫人的耳根子边,发出嘲笑的声音。 “但这也不能怪他,病急乱投医是人类的特性!”周天庙上下其手,动作缓慢而享受,他并不担心婶婶会叫喊,他很清楚,不论任何时候,周夫人都绝对不是那种失态的女子,“不过这应该也有婶婶的一份功劳吧?每天看着婶婶这样的大美人,却不能用,我都替他着急!” “畜生,放开我!”周夫人没有大声呼叫,却一口咬在周天庙的手腕上。 吃痛之下,周天庙的笑容已变成狞笑。“婶婶,你的小嘴可真厉害!”说着,他贴得更紧了。 “畜生!放开我!” “别叫了!没人能来救你的!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等得多么辛苦?”周天庙脸上的肌肉在扭曲着。 就在周天庙准备下一步动作时,忽然“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穿透窗户纸,紧接着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周天庙还没有反应过来,肩头已传来一阵痛楚,一根竹筷赫然已洞穿他的肩窝,从肩胛骨后穿出一节手指头长! 周夫人趁机挣脱周天庙的魔爪,躲到一边整理衣服,恨恨得盯着周天庙。她没有选择趁机逃跑,因为出手的人正从外推开房门走进来。 “周先生!”徐镇缓缓走进来。秦无双跟在他身后,随脚进来。 “徐捕头……”看到徐镇,周天庙的脸色刹那间蒙上了一层惨白。 “把他带回衙门!”徐镇扭头跟秦无双说道。 “哒!”秦无双抛出一副镣铐,扔在周天庙面前,“自己绑上!” 周天庙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镣铐,事情来得太突然,他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 秦无双失去了耐心,吹响一声口哨,立即就有两个衙差进来。“帮他绑上,然后送回牢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猥亵妇女,先关十天半个月再说!”他一脸厌恶地看着周天庙。 秦无双本来就对此人没什么好感,这辈子最痛恨玷污女性清白的淫贼。他今天有事情来找徐镇,刚好徐镇要找周夫人,就一同前来,没想遇到了这一幕。 如丧考妣的周天庙被戴上镣铐带走! 他一向看不起捕快,觉得这些人就是衙门的走狗!但这根从窗外飞进来的筷子,彻底将他心底那点心高气傲击溃,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眼前这白衣捕快随手可取他的性命! “你在外面全都听到了吧?”周夫人看着徐镇,她已经恢复平静,从她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听到了一些。”徐镇知道在她面前什么掩饰都是无用的,点了点头,“很抱歉,没能及时出手,让夫人受惊了,我在此道歉。” 虽然不是有意而为之,但在外面偷听了别人的谈话,徐镇还是感觉有些不妥,这并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 “你是专程为了找我而来?”周夫人没接话,表情看不出她是否接受了徐镇的歉意,声音也听不出异常。 “有几个问题,希望夫人能够配合调查一番。”徐镇说道。 “坐下来谈吧。”周夫人对徐镇说,又看了眼秦无双,然后搬过来张小凳子,示意两人坐太师椅。 徐镇没有客气,直接坐下来开门见山。“这次前来,是想要调查将紫炉买给周员外的那个道士。” “那个道士有什么问题吗?”周夫人安静地看着徐镇,似乎那点秘密被周天庙揭穿之后,她已经坦然。 “目前还不清楚。”顿了顿,徐镇补充道:“但他卖给周员外的这批古董,和我们正在调查的另一件案子有关系,和你们家的这个案子,也有一定联系。” 周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只是见过一面。事后曾听丈夫说起过,是从好运观来的高人,好像唤作修木道长。” “好运观?”徐镇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秦无双,这个道观他没听说过,可能是因为刚来不久的缘故。 “我也没听说过。”秦无双眼中也露出迷茫之色,看向周夫人,“想必是个小道观吧?扬州地区有名的道观,我都知道!” “听丈夫说起过,的确是个小道观。”周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我想他并不是本地人,可能是挂名的云游道人。” “哦?”徐镇双眉一挑,“夫人为什么这样认为?” “第一,他的口音并不太像本地的,而且说‘人’字时,听起来像是‘能’字。”周夫人站起来,左手挽起垂下的衣袖,右手拿起茶壶给徐镇和秦无双斟茶,“第二,他的穿着很破旧,并不比流浪的乞丐要好多少。” “第一点还说的过去,第二点好像和是不是本地人没有什么联系吧?”秦无双看着周夫人。 “扬州第一带很多人信这个,如果是有固定道观的道士,生活又怎么会那么潦倒。”周夫人将身下的长裙拨向一边,优雅地坐下。 见到这番话从周夫人口里说出来,徐镇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他同意周夫人的观点,但很少有人会往这方面去想,她的心思还真细腻。 “既然修木是个落魄道士,手里怎么会有前朝的御器呢?而且还是多件?”徐镇提出另一个关键问题。 “我也曾向丈夫问起过,他说那些御器都是修木一个朋友的,修木只是作为中间人而已。”周夫人说道。 “那你们见过修木的这个朋友吗?”徐镇问道。 “我没有见过。”周夫人摇头否认,随即又补充道:“也许我丈夫见过,当时我并没有仔细问。” 徐镇点了点头,这并不意外,周夫人一看就是那种很懂男人的女人。 一个懂男人的女人,往往都不会问太多,但又不会不闻不问。 表达出适当的关心,但又不会让男人觉得厌烦,不管哪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都绝对是个充满女人味的女人。 “那周员外购置这批古董,花了多少价钱呢?”徐镇又问道。 “五千多两银子,将近六千两。”周夫人说道。 徐镇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这算是很便宜的价格了。 前朝的御器一件至少价值五千,三件一起只卖了五千两,这说明出手的人很着急。 这也就进一步验证了此前的推断。 见要了解的情况已经差不多,徐镇便起身告辞。 出了客栈之后。 “你派人去找这几个人,核实一下……”徐镇掏出一张名单,上面写着白梅山庄那几个护院的名字,然后将他们私底下讨论过第二起失窃案一事告诉他。 有了推测之后,还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 “这个容易!他们的地址我都有记录!”秦无双接过名单,看着徐镇,“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你是不是调查到了什么?” “这个等你证实过后我才能回答你。”徐镇看了眼太阳,又看了眼大街上正在摆弄摊子的小贩们,“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一趟好运观。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核实了情况,这样才有交换线索的资本。” 秦无双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徐镇这人就是这样,他既然这么说了,现在就绝不会透露。 2 的确如周夫人所言,好运观是个小道观,差不多打探了一天,将近天黑时,徐镇才从个买菜的老阿婆口中知道它的位置。 好运观座落在扬州城外五十里处的一座矮山上,规模比普通人家的院子大不了多少,前前后后都是高大的乔木,甚至延伸到道观内。 道观的门槛虽然陈旧,但并没有被踏破的痕迹,显然这道观并没有多少香火客。 徐镇走进去,发现有个道姑正在院中背对着大门扫地,这倒是颇为令人意外,一般的大道观都很很少见到道姑,这小观竟然有。 院中立有鼎香火炉,只有三柱长香正在烧着,估计也是眼前这个道姑所点的。 长香旁边倒是插有一些较为细小的香火根,是前来烧香祈祷的人所用那种,看上去只是刚刚好维持香火。 “这位先生,是想要祈福吗?”道姑回身时,才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庭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不由地微微惊愕。 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难道这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吗,还是自己太过于专注扫地修行了? 见道姑问自己,徐镇点了点头。“这是香火钱,我想给天尊上柱香。”说着,他走过去递给道姑一锭银子。 “先生,请问是求姻缘还是求事业,或者是平安?”道姑接过银子,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这锭银子足足有十两,这么大方的香火客并不多见。 “我什么都不求,只是想给天尊上柱香。”徐镇抬头看向道堂内,淡淡说道。 道堂的大门洞开,内部庄严而肃静,香火气袅袅,供奉的灵宝天尊神像高高而威严,神情肃穆,不似佛像那般似笑非笑。 他一向不信神不信鬼,只相信手中的剑。 就算有牛头马面那种害人的东西,只要他手中有一把剑,就算再死一次也无怨无悔,那是自己技不如人。 至于姻缘和事业运,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 “好的!我去给先生拿香火!”道姑眼底露出抹惊讶,像徐镇这么奇怪的香火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也没有多问,转身踏上台阶,走入道宫。 不多时,道姑拿着两束香火出来。“先生,这一束插在外面的香炉上,是烧给天神的,这一束点在道堂内,烧给天尊。点上就可以了!” 说着,她分别将两束香火递给徐镇,最后奉上香纸。 这是徐镇第一次来道观上香,如果道姑不说,他还真的不知道这等规矩。 以前听说求神拜佛如何注意规矩,三跪九叩,跪团莆,这道观却没有那些规矩,倒是非常省事,不过这可能也是他们香火客稀少的原因。 虔诚的香火客宁愿麻烦一些,也要求个好运临头,一生平安,却不曾想过,全天下每天都那么多人烧香拜佛,就算有仙神,也会很为难。 徐镇点上两束香火之后,来到道堂的台阶上,并没有着急离开。“你们道观内,可曾有个修木道长?” “之前在本观挂名过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走了。”道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归于平静。 “你可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徐镇捕捉到了道姑的异样,选择不动声色。 道姑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徐镇又问。 “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道姑踟蹰着,似乎算了一下。 “两个月前,他好像做了笔买卖?”徐镇盯在她的脸上。 “这个我不清楚……”年轻的道姑露出抹不自然的神色,垂下头,兴许是感觉到徐镇的目光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她又补充道:“也许观主知道。” 背后必定有隐秘! 徐镇又不动声色道:“你们的观主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这个时候他一般在后院练习武艺,应该快要收功了,我带你去找他吧。”道姑转身走向道堂侧边的回廊。 徐镇跟上去。 道堂后面是个空阔的院子,地面以黑白两种青砖列有个巨大的太极图,黑眼和白眼上均立有樽半人高的石墩,一个白发老叟盘腿坐在黑眼的石墩上,双目禁闭。 “啊!”道姑露出抹胆怯之色,小声说道:“观主的修炼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是出去等他吧。被打扰了他会很生气的!” “不用了,已经结束了。”徐镇看着前面的白发老叟。 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老道长修炼的是气功,从那饱满的额头,以及红润的皮肤看,距离传说中的返璞归真已经很近了。 这个小小的道观中,竟然有这等卧虎藏龙的高人,徐镇的脸色不禁凝重了几分。 “年轻人,好眼力!” 老道长蓦然睁开双眼,一个鸽子翻身,衣袂猎猎,人已落在徐镇面前一丈处,左手竖掌,右手拂尘一打,施了个礼,“贫道长峰,不知道这位小友怎么称呼?” “我姓徐,我叫徐镇!” 第二十章 借剑斩杂念 1 长光道长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徐镇之名,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徐镇斜挎在腰前的铁剑上。“这位小友,似乎也精通剑术?” “略懂一二而已。”徐镇察觉到他的目光中带有些锋芒,似乎别有想法。 果然,长峰道人眯眼“哦”了一声,“贫道对剑术也略懂一二,不知小友可否吝啬赐教一番?” “在下剑术粗鄙,只能丢人现眼,还是不要了。”徐镇笑了笑。 结合之前道姑所说,如果被打扰练功,长峰会很生气的说法,这长峰道人显然还没有将涵养功夫练到家,所以才会有这种逢人争高低、比输赢的念头。 不过长峰道人若是将涵养功夫练到家,也就真的达到传说中的返璞归真、三花聚顶了。 他目前的气功已经算是大成,距离登峰造极境界只差这一步涵养功夫。 这一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是动机不纯,就犹如天栈。 “小友这就谦虚了!”长峰道人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徐镇,“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只听到了静尘的脚步声。” 他盯着徐镇。“武学上常言,普通人脚步虚浮,声音顿挫,习武者脚步沉稳有力,声音虽轻却清晰,越是有规律的脚步声,武功就越高。小友却连脚步声都没有,应该已达到化境了吧?” 静尘,就是那位年轻道姑。 “道长说笑了。”徐镇只是笑笑,他已看出这长峰是不打算轻易跳过这件事了。 只是他早已没有那种相逢先拔剑的念头,也不需要通过比剑来证明自己的剑术。 “小友,你并不是为了烧香而来的吧?”长峰道长忽然话锋一转,盯着徐镇。 “哦,道长是如何知晓的?”徐镇动容,莫非之前与道姑的谈话被他听了去? 隔了整整一层屋子,就算是气功登峰造极,也未必有这种敏锐的听力,难道这长峰道人在扮猪吃老虎? 长峰道长看了眼道姑。“如果只是烧香祈祷,静尘一人就可以应付。她带你来找我,显然有很特殊的事情。” 徐镇点点头。“我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要跟道长打探一下。” “贫道近些天来练功有些长进,只要小友能与贫道切磋一番。不管是什么事,贫道一定知无不言!”长峰道长似笑非笑,话锋中带有丝威胁的味道。 徐镇皱眉,心想难道这长峰道人练功岔气,出现了问题,看上去年纪至少也有五十多岁,怎么还像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一样争强好胜? 而且听他的意思,这场架似乎不打也不行了。 并非害怕他的气功,只是—— 徐镇正这般想着,忽然眼前一晃,抬眼一看,一道白影如同匹练般卷过来。 原来是长峰道长见徐镇正在凝神思考,便以手中拂尘当做剑来使用,果断下手,欲要逼迫徐镇出手。 他这一招又快又恨,直奔徐镇的面门而去,若是被扫中,且不说当场丧命,皮开肉绽是走不掉的。 这下徐镇就是想不拔剑也不行了,这长峰道人虽说没有达到登峰造极境,但气功大成,也不容小觑。 一声剑吟。 一道耀眼的剑光忽然亮起,迎上白影。 只是一眨眼,剑光掠过白影,随即消失,白影也随之落在地上,而徐镇和长峰道长分别相互对换位置。 徐镇手中的长剑已归入剑鞘,斜斜挎在腰前,仿佛从来没拔出来过般。而长峰道长手中拂尘的尘须已悉数被削断,一根根散落在地上。 长峰道人怔怔看着手中光秃秃的拂尘柄,又过了许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小友的剑术之高,贫道生平仅见,本以为气功有成,能逞个威风,却没想到献丑了!” 他的神情充满了落寞,他的身影充满了萧索,一双眼眸却平静如水,看不到因为失败而带来的失魂落魄,仿佛他身上的戾气也随那些拂须一样被斩掉。 徐镇豁然开朗,原来他是在借自己之手,平息内心的纷乱。“恭喜道长,登峰造极指日可待!” “一切全仰仗徐捕头相助!”长峰道人低首施礼,“贫道刚刚突然偷袭,还请徐捕头见谅!” “你认得我?”徐镇惊讶地看着他。 “贫道就算不认识徐捕头,也认得徐捕头腰间这把剑。”长峰道人含笑看着徐镇腰间的铁剑,“扬州腰挎铁剑的浪子剑客不少,但算得上少年英雄人杰的,只有徐捕头和孙青云二人而已。” 歇一口气,他又继续道:“那孙青云我曾远远见过一面,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隔着十丈远,我已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阴沉气息,就像月光下的孤峰,而徐捕头恰恰相反,身上有股淡定自若的神气,犹如阳光下的高山。” “道长过誉了!”徐镇一笑置之,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这番前来,是为了问一些修木道士的情况。” 长峰道人沉吟着,“我们道观此前的确有个挂名的修木道士,不过他早已不在本观。”随即又反问,“徐捕头,难道他犯了什么罪行不成?” 徐镇盯在长峰道人的脸上。“为什么道长会有这种方反应,难道修木之前有过什么不端行为?” “那倒不是,贫道胡乱猜测而已!”长峰道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徐捕头不会无缘无故找调查不相关的人,他一定是涉及到什么事情了吧?” “很抱歉,这个目前还不能透露。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徐镇抚摸着下巴,内心却在玩味着刚刚长峰道人的话,正常人应该不会有那种反应才是。 “他目前在什么地方,贫道也不清楚。”长峰道人缓缓说道。 这点徐镇已有预料,又问道:“据说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长峰道人一脸笃定,“但他来自何处,贫道也不清楚,只晓得他是个云游四野的散修道士。” 徐镇沉吟着微微颔首。“两个月前,修木道长与一户姓周的人家有过接触,卖了一批前朝御器给周员外,这事情你们知道吗?”说着,他看了看长峰,又看了眼道姑。 一边的道姑眼底明显闪过一抹异色,和此前一样,一眨眼又消失。不过还是被徐镇捕捉到。她似乎也发现了这点,迅速低下头。 “不清楚!”长峰道人眯起眼,“三个月前,修木就不在本观了。自那以后他在做什么事情,我们全都不知道。”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道姑,吩咐道:“静尘,你去外面道院看看,免得有香火客过来也不知道。” “我这就去。”静尘低着头走出去。 徐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又回头看一眼长峰道人。 直觉告诉他,长峰道人叫她出去,并非是因为顾及香火客。 现在是中午饭时间,很少有香火客会过来,而且从那香炉上残留的香根看,显然已好多天没有香火客光临。 徐镇不动声色。“道长,你刚才说修木三个月前就不在观内了,他是因为什么缘故离开的呢?” 长峰叹了口气。“这个实不相瞒。是贫道亲自将他赶出去的!” “哦,是什么缘故?”徐镇动容,好远观本就人员稀少,长峰还赶人,难道是修木触犯了道家戒律? “徐捕头应该也猜到了吧?”长峰道人看着道姑消失的方向,眼中忽然出现一抹悔恨,“这件事情都怪贫道有眼无珠,引狼入室!” “和静兰道姑有关系?”徐镇眯眼问道。 “没错。”长峰道人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深了,“一年前,我从天龙山回来,见那修木病倒在路上,出于好意,便搭救了他。又得知他在外流浪漂泊,就让他在观内挂了名,岂料这厮狼心狗肺,竟然对静尘起了歹意!”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徐镇动容。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长峰道人的神情中蕴含着无垠的追悔,“都怪我沉迷于练功,这一年来,丝毫没有察觉到修木对静尘的骚扰。静尘那孩子善良老实,就算被修木欺负了,也不敢和我说。” 徐镇脑海里回想起道姑的模样,的确像是个很柔弱的女子,属于羔羊类型。“你知道之后,为什么不报给衙门?” “这件事情是贫道做错了!”长峰道人黯然垂下头颅,“静尘受到那样的伤害,都是因为我,我本想着亲手将修木绳之以法,却反而被他所伤,让他逃走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苦练气功,是着急找修木报仇?”徐镇盯着长峰道人的眼睛,“却没想过因为动机不纯,涵养功夫反而落入下乘,导致心浮气躁,停滞不前?” “徐捕头果然明察秋毫!”长峰道人坦然说道。被徐镇一剑击败之后,他已经释怀,若是不能释怀,也就不会把这些隐秘说出来了。 徐镇内心喟叹,似乎如今的百姓都不相信衙门,即使被侵害,宁愿选择私下以武力解决,也不愿意寻求衙门的帮助。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气功登峰造极,但人海茫茫,修木漂泊居无定所,你能到哪里去找他报仇?”徐镇说道。 “有些劣性,人一旦染上,就很难摆脱。不排除有人能参悟,但修木绝对不是这种人。”长峰道人语速缓慢,脸色凝重,“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抓住他的劣根,就有希望。” “你是指修木道人好色吗?”徐镇问道。 长峰道人点点头,以示肯定。 徐镇对长峰的话表示同意,程鹰隐姓埋名了十年,最终还是因为贪色而暴露,张公子习惯了奢侈,因为贪财而遭到毒手。 “徐捕头,抓捕修木归案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长峰道人忽然抬头,以恳求的目光看着徐镇。 “我会调查清楚的。”徐镇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修木使用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说起来有些丢脸。我看不出来他用的是什么功夫。”长峰道长苦笑一声,“他隔着一丈远,忽然扑过来,空中闪现两道人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功夫,看得愣住了,紧接着关元穴一痛,气就运不上来了。” “难道是蝶双飞?”徐镇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蝶双飞是虎鹤门的镇门绝技,只有历代掌门人才能学,怎么一个流浪的道士也会? 难道修木道士是虎鹤门的人冒充假扮?可这一代虎鹤门的掌门孤鹤老人是出了名的大排场,吃喝住行样样讲究,没有理由来这种破落的小观内受苦。 更何况,以孤鹤老人的地位,也不至于欺负个小道姑。 退一步讲,修木用的真的是蝶双飞,长峰道人应该能够认出来才对。 虎鹤门就在扬州,三年前虎鹤老人曾与一名扶桑来的剑客于城门头一战,当时无数人见证蝶双飞的威力,长峰道人没理由不认得。 徐镇正这般想着,长峰道人忽然又说道:“我想修木应该苦练过点打功夫!他认穴非常之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时是晚上,在前庭外的山林间,只有月光透过木叶的缝隙照下来,勉强看到人影。绕是这样,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打中了我的膻中穴。” 徐镇默默点头,江湖中擅长点穴的高手不少,这只能作为一个辅证。 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道长可听修木提起过他的朋友?” 长峰道人摇头。“从来没有。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朋友的人,他和我也没什么话说。附近有人家需要做法事的时候,他才出去帮忙。” “他挂名之后,都有哪些人家来找过你们做法事?” “这要问静尘才知晓。”长峰道人说道,“修木来了之后,做法事都是静尘和他一起去的。” “这样啊……”徐镇眼神凝聚,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长峰道人,“那我找静尘道姑问问。你练功的这一年里,和修木接触最多的应该也是她吧?” “的确是她……”长峰道人点头,但似乎在顾忌什么,沉吟了一会儿,才点头应允,“不过——麻烦徐捕头在问她时,尽量不要提那件事情!拜托了!” 徐镇知道他说的是被修木欺负一事,点头答道:“这自然不会。” 第二十一章 两个调查方向 1 道姑静尘已将前庭院打扫干净,正在将落叶铲入一个用竹条编制的大箩筐中。 “道观外那些乔木都伸到院子里来了,今天打扫完,明天又会有落叶堆积,为什么不把那些伸到院子里的树枝砍掉呢?”徐镇走近道姑身后,淡声说道。 “砍掉只需要几刀就可以了,但长成这样,却要好多年。”道姑回头发现是徐镇,一边工作一边说道:“而且每天打扫落叶,也是一种修行。如果心浮气躁,就一定会觉得这种事情很枯燥。” 徐镇不禁多看了两眼道姑,她的年纪看上去比阳清月大一些,比周夫人小一点,但穿着道士服,戴着道士帽,面容端正,实际年龄不好猜测。 不管怎么说,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在这个年龄有这种领悟,都已足够了不起。 最深刻的道理,往往体现在最简单的事物中,可惜绝大部分人都看不透这一点。包括那位长峰道人。 “自从修木道长过来之后,你们接到的法事多不多?”停下思绪,徐镇开门见山。 “我们是小观,人手不足,没人会委托我们做超度,一般接到的都是祈福之类,集中在年初,基本都是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大概有五十多户人家。”道姑已将所有的落叶铲入箩筐中,似乎因为长时间弯腰,而导致腰酸,她放下手中铲子站直之后,用拳头轻轻捶打着后腰背。 “中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徐镇追问。 “特别的地方?”道姑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徐镇。 “就是修木道长表现出很感兴趣的地方。”徐镇解释道。 “那倒没有!”道姑摇了摇头,“祈福的都是一些普通村民,修木对这些人向来都很冷淡,基本不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不过——” 说到这儿,道姑顿了顿,看着徐镇,迟疑道:“今年我们还做过几起驱邪,其中一起发生了点奇怪的事情,不知道算不算……” 徐镇双眸一亮。“仔细说说!” “那是三月份的事情了。我们接到城里一大户人家的委托,帮他们做驱邪法事,我们到了才发现是他们老爷子病入膏肓,怎么也医治不好。” “本来我们一般都不接这种活的,人之将死,做什么法事也是徒劳的,但是主人家给了很高的价钱,修木便自主作张,接了下来,作法念咒都是他来做,我也不好说什么。” 歇了口气,道姑继续道,“法事做得很快,当天上午就做完了,我们在人家府里吃过午饭之后就打道回府,出了扬州城,在大约五里处的茶水铺,修木突然说让我一人先回去。”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刚才作法时忘记了请告天师,会给那家人带来灾难,必须回去重做一遍,然后他就独自去了那户人家。” “这种事情很罕见吗?”徐镇并不懂那些驱邪祈福的事情,有时也很好奇他们怎么能以那么低沉且飞快的语速念念有词,换做自己,很难保证不会念错。 道姑点点头。“我们做法事都很讲究的,从来不会出现这种错误。但问题不在于这里,而是过几天之后,那家人的老爷竟然又活了过来。” “你确定当时那家人老爷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徐镇动容。 他一向认为作法不过是为了让活人心安理得,至于起死回生,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不可能存在。 “确定!”道姑脸色笃定,点了点头,“那老爷的脚踝上已出现三消三肿,这是临终的预兆,几乎没有例外。” 言下之意,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一次。 不管怎么说,徐镇还是不相信这种魑魅魍魉的事情。“那老爷的脸色,包括肤色,有没有异常?” “没有,不过——”道姑看着徐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某些事情说出来。 “不过什么?”徐镇立即追问。 “那老爷的指甲有点发紫,我不知道是不是淤血,老爷的家属说那是淤血……”道姑的脸色踟蹰,眼神充满了不确定。 徐镇心头猛地一震。他立即想起了林悦铃,她手上的指甲也是泛着紫色,难道这老爷也是中了那种毒? 如此一来,倒是能够解释为什么修木道人能让那老爷起死回生! “那户人家姓什么?”徐镇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条全新的线索! “姓周。”道姑回答。 “具体地址可还记得?”徐镇又问道。 “就在少宝山旁边,一打听就知道了,是当地挺有名的一大户。”道姑说道。 徐镇牢牢记下地址,同时隐约有条线索在脑海中浮现,此周家并非彼周家,但似乎周员外的侄子家就在少宝山,难道修木道人是通过周天庙一家而搭上周员外的? 三月份,刚好是白梅山庄第二起失窃案的时间,修木道人去周家作法前,那批御器应该已流落到他手上。 他离开周家之后又折返,恐怕并非是念错了法咒,而是为了救活周老爷,其根本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兜售这批御器! 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一口气掏出五千两银子买这些玩意。 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修木道人将御器卖给周员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如今是否已离开扬州? “修木离开之后,你们真的不知道他消息吗?”徐镇盯着道姑脸上,希望她能再次确认。 正常人如果对某个女人存有想法,赚了一笔大钱之后,理应会回来做些什么才对。 感觉到徐镇的目光仿佛要刺进脑袋中一样,道姑迅速低下头,又过了好久。“我之前撒了谎。他离开之后,又回来过一次。”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徐镇问道。 “端午节那天。”道姑缓缓回答。 “他回来做什么,一定要某种目的吧?”徐镇穷追不舍。 “他……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还说他赚了很多钱,我也不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的。”道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没有具体说要去哪里吗?” 道姑轻轻摇头。“没有。只是告诉我,跟他走就知道了。我拒绝了。”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他应该还在扬州。” “为什么这么说?”徐镇看着她。 “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他说过会在扬州很长一段时间。”道姑侧头,似乎在回忆当初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着某种目的而来的。 徐镇又问:“在观里的这段时间,修木有没有表现出某些异常?” “异常?”道姑侧着头,似乎在回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有一次他半夜悄悄离开,不知道这算不算?” “哦!”徐镇眯眼,目光如针,“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道姑摇头,指着院子的墙头,“我只看到一道人影直接从这里掠上墙头,消失在密林中,几乎没发生半点声音。看上去很像他的背影。” 徐镇仔细打量着这福墙,只见墙头至少有一丈高,轻功厉害点的,也不难飞过去,但要做到没有声音,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并不多。 以轻功出名的人中,还没有人能够同时精通打穴和蝶双飞,这个修木究竟是谁? 见要了解的线索都已差不多有了眉目,这趟过来也算是收获颇丰,料想秦无双那边应该也核实了消息,徐镇便从好运观告辞。 2 扬州衙门在青山腰上。 说是山,不如说是坡,高度大约只有十丈。 徐镇回到衙门已经是下午接近黄昏。秦无双正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反复打开又折回。看上去他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 “护院那边的情况已经核实过,他们的确有过怀疑,白梅山庄第二起失窃案丢失的就是去年沈白云秋天买回来的那批御器。”秦无双看到徐镇从外面走进来,起身说道。 徐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鬼市那边呢?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有!”秦无双秀眉一挑,眼中带有兴奋之色,“三天前,有人在鬼市遇到个很面生的摊主,手上有一批前朝御器欲要出手!” “看到那批货了吗?” “没有!”秦无双摇头,“据当事人讲,那个摊主当时只是在兜售一些小玩意,之所以知晓他手上有一批前朝御器,是当时那位摊主想要将卖给一位路过的地主,而且非常之低。当事人在一边偷听了几句,觉得很可疑,就告诉了我们。” 歇了口气,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派人对那位神秘摊主展开地毯式排查,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想来也快了。” 昨天下午,他已发动三十名衙役乔装打扮前往鬼市,对来往人群、摊贩和店家一一盘问,他相信只要那人出现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听你的口气,似乎那位摊主和地主的交易并没有完成?”徐镇看着秦无双,如果交易完成,应该很容易找到那位地主,确定交易物品才对。 对于秦无双的找人能力,徐镇还是比较相信的。 秦无双点头。“我们也找到了那位摊主询问过。他们本来已约定好,第二天晚上在鬼市尽头再过去两里地的义庄交易,但那天晚上,那位摊主没有如约过来。” “在那种义庄交易……”徐镇沉吟着,目光落在青山外。那个义庄他知道,早已荒废,素来有传闻那里有鬼,方圆一里地内没有一户人家。 “那地方一般人都不敢去,这应该是那位摊主要求的吧,那位地主没有问原因吗?”他抬头问道。 “这个……”秦无双侧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折扇捅了捅额头,“也许他问过,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所以也就没问他。” 徐镇暗自叹了口气,秦无双毕竟不是捕快,对于某些事情不够敏感也是能够理解。 其实也很容易想到,那种地方交易,无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说明那位摊主手里的前朝御器来路不正,很有可能就是周员外家中失窃的那一批御器。 如果真的是,那这位神秘摊主,是否就是杀害周员外的凶手? …… 徐镇把关于那批御器是如何从沈白云手中流落到周员外手中、白梅案与周家灭口案之间的联系,还有在好运观调查到的线索,全都一一讲了出来。 也点出了其中的一些迷点,例如—— 修木道人是如何从程鹰手里得到那批前朝御器的? 他的真实身份? 但从秦无双眉头紧锁的模样看,他也没有办法解答这些疑点。 “沈白云很可能将手中的那条银鱼藏在某件御器中,然后落到了周员外手里!”徐镇语重心长地补上另外一个结论。 在他的直觉中,这才是导致周家灭口案最合理的解释。 但似乎秦无双并没有听到他的结论,他话音刚落,秦无双就喃喃道:“会不会摊主就是杀害周员外的凶手甲?” “嫌疑很大!只是——”徐镇顿了顿,在刚刚讲述的过程中,他已经理清了思路,“如果神秘摊主是凶手甲,那他应该和白梅案没有什么联系。” “怎么说?”秦无双看着徐镇,一道闪电在他脑袋中一闪而过。 “周员外才被害没多久,鬼市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稍微不小心的就会被发现。”徐镇分析道,“神秘摊主不顾忌危险,在鬼市寻求出手,显然是急需要钱,但在白梅案中,凶手却分文未取!” “等等——”秦无双终于想起了徐镇的结论,目光一窒,折扇猛地一收,“根据你的结论,你想表达的是:凶手乙才是白梅案的嫌疑人,而凶手甲完全与白梅案无关?” “的确有这种可能!”徐镇点头承认,“不过要把可能变成确定,就必须确定神秘摊主就是凶手甲。” “如果他不是,那整个事件就更加错综复杂了!”徐镇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并不想看到那种情况,“不管怎么说,都必须要确定那神秘摊主手中的御器,是否就是白梅山庄丢失的那批。” 秦无双也缓缓点头,表示赞同。“不管他是不是凶手甲,只要确定是同一批御器,都可以根据这条线找到凶手甲!” 目前有两条线索。 第一条就是以周家灭口案作为切入点,调查眼前的神秘摊主,从周家灭口案的凶手反推白梅案。 第二条是从白梅案中林悦铃所中的那种毒入手,前往少宝山周家,调查那周家老爷起死回生的事情。 见去调查神秘摊主的衙役迟迟没有回来,徐镇就想着少宝山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可以先去周家调查。 他刚站起来,就有个人急匆匆地奔进来。虽然这个人一身便装,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衙门中的衙役。 第二十二章 找一把能够证明他是凶手甲的刀 1 这是栋高脚竹楼。 这里是扬州的老城区,破落不堪,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些无后,或者被子女抛弃的老人。 只有一层的竹楼采用老黄竹建造,脚下悬空半丈,看上去已有三四年历史,说不上多么精致,但与旁边的砖瓦房比起来,的确与众不同,醒目而奇特。 看到这栋竹楼,徐镇就大概猜到,主人可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而且父母应该也不健在了。 光是从正面看,这竹楼的规模就不像是能提供两代人一起生活的样子,但地基却是那种砖瓦屋的地基,估计是家中父辈去世之后,擅自改造的。 不过如今的年轻人大多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和父母一辈生活,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倒也不好妄下定论。 竹楼前个水井,周围铺设着砖头,边上有条竹子做成的踏梯,竹子原有的光泽还没有褪尽,切口还很新鲜,徐镇判断应该刚做成还没两天。 踏梯尽头是个转台,靠墙有个鞋架,上面摆放有草鞋和软靴,尺寸看着像是同一个人穿的。 不难看出这家屋子的主人还是很讲究干净的,估计会在此地换过鞋子,洗了脚之后,才会进楼去。 鞋架上并没有看到居家换洗用的木屐,应该是被主人穿进屋子里去。 徐镇越发肯定,这竹楼的主人一定是个孤僻的人,平日根本没有亲戚和朋友来往,不然一般都会多准备几双木屐。 这样的人,往往也都藏有秘密。 鞋架旁边还有一扇通往竹楼内部的竹门,紧紧关闭着,徐镇伸手敲了敲。 没有人回应。 徐镇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人回应。 徐镇和秦无双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现在是晚上,这个点绝大部分人都应该在家。而且透过竹板的缝隙,明显能看到里面有烛火的光芒在闪动,排除了睡着的选项。 “有人吗?”徐镇加大敲门的力度,同时还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应,四下静悄悄。 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几乎是马上,徐镇就想到:如果那摊主真的是凶手甲,他为财而杀人,显然不知道其中某件御器藏有银鱼,但白梅案的凶手很可能已察觉到这点! 没有犹豫,徐镇飞起一脚踹在竹门的边沿。 “嘎嚓。” 这是竹门被撕裂的声音,徐镇拨开挂在门框上的半边竹门,进入到客厅。 客厅有条走廊连接卧室,卧室只在门框上挂有珠帘,并没有门。就算在客厅,也能一眼就看到卧室中正对着走廊的烛火,在黑暗中是如此地耀眼。 地板是木板,有一路已经干涸的泥脚印,从客厅沿着走廊一直延伸到卧室中,这并不像是主人家该有的习惯。 徐镇管不了那么多,几步冲过去拉开珠帘。向卧室内一看,他立即身体一震。 卧室长宽约各一丈,床靠墙摆放。 有个精壮男子趴在床上,双手别在后背,头颅完全侧向一边,双眼瞪大且翻白。 毫无疑问,这人已经死了。 这人仅仅穿着贴身的底裤,上身裸露的皮肤已出现尸斑,完全失去光泽和弹性。 “难怪他没有去义庄和地主做交易。大概在那天晚上,他已经被人杀害了吧?”秦无双喃喃说道。 这竹楼正是衙役打探到神秘摊主居住的地方,他和徐镇一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听到他的话,徐镇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是在约定交易前一天晚上遇害的,也就是从鬼市回来后不久。”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秦无双不解地看着徐镇。 “第一,卧室内凌乱,还点着盏油灯,这说明他遇害时,是晚上。第二,那天晚上他要去做交易,这里距离义庄路途遥远,他必须天还没有黑就出门,也就不可能是这身打扮,所以只能是前一天。”徐镇平静地说道。 秦无双仔细一想,并没有发现破绽,合情合理。同时他也注意到,油灯的灯油就快要干涸了,这说明已经烧了很久,与徐镇的推测吻合。 “这是什么?他好像被虐待过!”秦无双的目光落在尸体上,立即被尸体的双手吸引住了。 准确的说,是手臂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爪痕,皮肤表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抓过,留下一道道血痕,血迹已凝固。 “那是分筋错骨手。凶手应该是在逼问什么东西。”徐镇正在凝视着落在床脚的被子,下面隐藏有什么东西,被单以不规则姿态隆起。听到秦无双的疑惑,不用抬头他也知道秦无双指的是什么,进门后不久他就注意到了。 徐镇拖开被单,发现是一个茶壶大小的香炉,还有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一面镜面碎裂的青铜镜在稍远的地方,一半身子藏到了床底下。 “这几样就是周员外家丢失的那批御器?”秦无双瞪大双眼。 “错不了!就是它们!”徐镇一脸笃定。他手里拿着的香炉,外壁上雕刻有条五爪金龙,这是帝皇家特有的标记。 这些掉落在地上的御器相对的斜上方,是个柜子,拉门已被以暴力破坏,分层的隔板也被砸烂,似乎是为了确定隔板中是否另有空间。 “看来沈白云手中的银鱼并没有藏在这几件御器中,至少凶手并没有找到。”徐镇放下香炉。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秦无双盯着徐镇看,眼中写满迷惑。 “凶手肯定是怀疑银鱼藏在御器中一路追查过来的,所以凶手第一搜查目标肯定是这几件御器。”徐镇站起来,“能藏得下银鱼的只有铜镜和香炉,如果他在其中找到了银鱼,就没有必要砸柜子了。” “但这并不代表银鱼没有藏在这批御器重。”秦无双的目光落在那香炉上,“铜镜已经碎了,但这香炉你并没有打开看过。至少也要打开看看才知道吧?” “没有这个必要!”徐镇缓缓摇头,“香炉还是完好如初,说明凶手也没有打开过,说明他肯定银鱼不会藏在这香炉里。别忘了,凶手对银鱼的理解,远在我们之上。” “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打开过?”秦无双质疑道。 “很简单!”徐镇淡淡地说道,“如果凶手打开了香炉,从丝毫没有被掩盖过的现场看,他绝不会把香炉重新装好!” 秦无双很佩服徐镇的推理能力,但同时又想要找些论据来反驳。只是他想了好一会儿,除了没有直接的证据之外,都想不出徐镇的推测有什么瑕疵。 就在他想着如何驳倒徐镇时,徐镇正在将尸体翻转过来。 丢失的御器确定了,但眼前这个男子是否就是杀死周员外的凶手甲,还有待验证。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普普通通的脸,胸前有道疤痕,像是曾经有过某种利器划过而造成的。 “分筋错骨手不至于杀死他,但他身上又看不到伤口,他是怎么死的?”秦无双也凑过来。 徐镇一定盯在尸体的心脏位置,那里的皮肤有被渗透的痕迹,与其他部位的皮肤有着明显区别。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死因和那周家十七人一样,也是被人震碎心脏而亡!” 秦无双动容道:“如果死因一模一样,是否能够证明他就是被凶手乙所杀?” “那就要送去给仵作解剖,看具体的结果分析了。”徐镇的目光渐渐深邃,仿佛在凝视虚空中的某个点,声音缓慢而沉重,“如果完全吻合,就能断定是打伤段九目双眼的那人!” “可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震碎人心脏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秦无双露出迷惑的表情。 徐镇点头。他之前的确有说过。“内力和气功都可以做到没错。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十七人应该是被隔空的气功所杀,因为当时我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秦无双在脑海里迅速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 “我们先来看这具尸体。”徐镇指着尸体的心脏位置,“如果是内力,那必定会在皮肤上留下掌印。但他没有,其必定是被气功隔空所伤。” “可是那十七具尸体完全被烧焦了,就算是仵作也检查不出来是否有掌印!”秦无双盯着徐镇,双眸中的疑惑之色更深了。 “问题就在于这里!”徐镇的提高了声音,“因为不知道是否有掌印,就认为无法确定他们是死于内力还是气功,这其实是错误的!” 这次秦无双不再发问了,选择用目光瞪着他。 “我们再回到这具尸体上!”徐镇用力戳了戳左边的心脏位置,又戳了戳右边的胸膛,可以明显看出来两者凹陷的幅度没有区别。 徐镇接着说道:“这里很僵硬,说明这个位置的骨头并没有断裂。如果是内力所为,不光会留下掌印,也必然会打断骨头,但我们在仵作报告上,可曾有看到骨头断裂这一条?” 秦无双总算明白了徐镇的推断依据,仵作报告上的确没有说胸骨断裂。 那就代表那十七具尸体上没有这种伤。如果有,仵作必定会写在报告里。对于这点,秦无双绝对相信扬州衙门的仵作们。 “能够用气功隔空杀人的高手,整个江湖二三十年都未必能出一个,我不觉得扬州地区会存在多个这样的高手。”徐镇又补充道。 这才是将凶手乙、劈瞎段九目双眼的人、眼前这具尸体的凶手联系到一起的关键。 “那这人应该就是凶手甲吧?”秦无双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在确定他是被凶手乙所杀的前提下!还有丢失的御器也出现在他手上!” 徐镇摇头表示不赞同他的依据。“从理论上是如此,但御器也可能是他从别的地方弄过来的。他之所以被凶手乙杀害,也是基于御器在他手上的前提下,所以你的推断还不足够严谨。” “难道你不觉得他就是凶手甲吗?”秦无双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他感觉自己在徐镇面前,仿佛一无是处。 “我也觉得!”徐镇缓缓说道,“但我的理由和你的不一样!” “你的理由是什么?”秦无双反盯着他的眼睛。 “你看他的手指。”徐镇指了指尸体的手指,“他右手的每一个指关节,是不是都长满了老茧,而左手是不是半点也没有?” 秦无双拿起尸体的两只手一对比,发现的确如此,点了点头。 “这说明他右手的老茧不是因为劳作造成,他的肤色也不像长期做粗重活的人。”徐镇笃定地说道,“这种情况只会在一种人身上出现,那就是长期握抓兵单手兵器的人!” “就凭如此,你的理由好像也不足够严谨吧?”秦无双站起来,缓缓踱步,“周员外死于刀伤,长期握抓单手兵器形成的老茧,并不能说明一定是刀!” “你说得很对!”徐镇点头承认,“所以我还在找一样能够证明他就是凶手甲的东西。” 说着,他又环视卧室一周,想要寻找这样东西藏在什么位置。 “什么东西?”听到有物证存在这里,秦无双顿时瞪大眼睛。 “周员外致死的伤口极深而且紧密贴合,整条气管都被砍断了。应该是直接斩上去的,并非是圆弧式的劈砍,因为那样会造成拖拉的痕迹,伤口必然变得粗旷。”徐镇回想起周员外的脖子上的伤口,以手做刀,演示了一遍。 “所以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刀?”秦无双对徐镇的分析听不懂,只是急迫地想要知道结论。 “所以这应该是一柄刀身没有变化,刀背宽且厚的直刃刀。为了保证一刀致命,必需要用刀身的刃去砍。”徐镇看着他说道。 秦无双听完之后,竭力想要在脑海中模拟出这把刀的样子来,但他对刀的印象仅限于衙役所佩带的腰刀,以及斩头用的行刑刀,但这两种刀都是弯的,与徐镇所讲的那种刀完全不同。 见秦无双露出迷茫的眼神,徐镇又举例道:“就像是菜刀,但是要长很多。” 这样说,秦无双倒是在脑海中浮现出那把刀的样子来了,环视卧室内一周。“这卧室内并不像是能藏刀的位置,除非他藏在了床底下。” 说着,他弯下腰探头往床底下瞄。 “不用看了。整个屋子都被凶手给翻了个底朝天,那把刀真的在这屋里,一眼就能看到了。”徐镇往卧室外走去。 的确如徐镇所言,床底下空荡荡的,一点东西都没有。秦无双退出来,发现徐镇已走到门外。“你去哪里?” “去找凶器。”徐镇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你知道刀在哪里?” 没有声音回答他,似乎徐镇已经离开竹楼。 秦无双看了眼一边翻着白眼的尸体,忽然浑身发毛,赶紧跟着跑出去。 第二十三章 垂危的周老爷 1 秦无双追出去时,已看不到徐镇的影子。 他站在竹楼前,茫然地看着四下,百思不得其解:徐镇究竟去了哪里? 难道还在竹楼里?但客厅里明明没有人,也没有其他能够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不经意间,借着月光,秦无双瞥见竹楼旁边还有条用石板铺设的小路,就在水井边上,绕到竹楼后面,不知道通向何处。 他踏上小路,绕到竹楼后面,才发现小路尽头是间木板房。 木板房的房门大开,屋内有烛火的光芒,还有个身影背对着门一动也不动,似乎在凝视墙上的什么东西。 他走近了往里面一看,发现那是徐镇的身影。 “杀死周员外的凶器,应该就是这把刀!”徐镇忽然开口说道,说着他让开半边身子。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无双来了。 秦无双看到徐镇身前的墙上挂有把短刀,刀身长大约一尺五寸,宽度至少有五寸,刀柄却很短,只能单手抓握。 刀柄的末端有个铁环,将刀挂在墙钉上。 “你是怎么知道凶手甲将刀藏在这里的?”秦无双走进屋内。 这是间杂物屋,地上散乱地摆着许多一截截的老黄竹,有些已经完全干掉,也有新砍下来还带着光泽的。 “你还记得上楼的那条竹梯吗?”徐镇将刀取下来,“竹子的切口很平整,完全是一刀砍断的,与周员外脖子上的那一刀很相似。” “我猜,砍人的刀和砍竹子的刀,应该是同一把,”徐镇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刀,继续说道,“再结合那条新做的竹梯,所以我觉得那把刀可能会放在做竹梯的地方。” “可是,练武之人不应该把武器随身携带吗?”秦无双不解地望着徐镇,“他为什么要把刀放在这里?” “我想是因为——”徐镇的双眸逐渐深邃,仿佛射穿了蒙在虚空中迷雾,“他的刀术,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你是说这些竹子就是他用来练刀的?”秦无双动容。 他再度审视地上的断竹,的确发现都是一刀削断的,大的有脚腕粗,小的也和手腕差不多。 “没错!”徐镇缓缓点头,“准确的来说,他并不能完全算是个武人!”末了,他又补上个笃定的结论:“他是个艺术家!” “艺术家?”秦无双侧着头,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如果不是艺术家,又怎么在这里弄一座与众不同的竹楼?”徐镇淡淡地说道,“扬州天气潮湿,竹子每过几年就要更换一次。如果没有足够的闲情雅致,又怎么受得了这种不堪?” 顿了顿,徐镇又接着道:“他先是个艺术家,然后才是个武人,所以才有把刀放在练习艺术的地方的习惯。” 秦无双叹了口气,他丝毫不怀疑徐镇推测正确与否。他认识有不少搞艺术的朋友,他们的确很喜欢把工具放在艺术房内。 他现在看徐镇的眼神,充满了佩服。 仅凭一条新做的竹梯,就能发现这么多东西。这样的人,心思之缜密,也和他的剑术一样,天下罕见。 “走吧!去通知衙门的人过来!剩下的线索全都在尸体身上!”说着,徐镇提着刀向屋外走去。 秦无双跟着走出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竹楼还有道后门能直接来到这里,难怪徐镇出了卧室之后就不见人了。 “凶手杀了他之后,应该就是从这扇门离开的。”徐镇站在后门的门槛上。 “那样的话,凶手为什么要把前门关上?”秦无双想起了来时,前门是紧紧锁着的,又搬出徐镇的结论作为作为疑问的依据,“凶手并不像是会伪装现场的人。” “那并不是凶手关上的,是死者自己关上的。” “什么?”秦无双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震惊地看着徐镇,“死者不应该是死了吗,难道死人也能关门?” “那是死者从鬼市回来时关的门!如今天气炎热,他在客厅脱掉了衣服,回到卧室想要休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早就藏在卧室内的凶手一出手就制住了他。”徐镇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没想到秦无双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他感觉到秦无双似乎越来越懒得往深处思考问题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又发现这家伙越来越像女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起来全是你的假设!”秦无双从徐镇撇嘴的动作察觉到了轻蔑,瞪着他。 “如果不是这样,凶手在摊主回来之后才过来,他连进门的机会都不会有!”紧接着,徐镇把关于摊主性格的推断一一分析给秦无双听: 一个性格孤僻、没有朋友的人,面对深夜造访的陌生人,必定充满戒备。 从尸体上的分筋错骨手痕迹不难推断,凶手必定是找遍所有地方之后找不到银鱼,想要逼问银鱼的下落。 从现场无法得知凶手对卧室的搜查是在摊主回来之后,还是之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摊主绝对是瞬间被制住的,因为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 如果说没有打斗的痕迹有可能是摊主正面碰见了凶手,却瞬间被制服,徐镇绝不认同这种可能。 能够从砍竹子的动作中领悟出刀术,这样的人就算武功不如气功登峰造极的凶手,但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2 这里是地主财阀的集中地。 居住在这里的人家,无一不是有深厚传承的豪门家族。 建筑越豪华,占地越广,就代表这户人家的地位越高。 也许他们的钱没有沈白云多,也许他们的影响力没有沈白云大,但有着祖辈的传承,让他们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上等族,是这片大地本来的主人,而沈白云之流不过是毫无内涵的暴发户,只会投机取巧罢了。 只是扬州这十五年来,在许知府大人管理下,越来越多商贾出现,他们虽然打心底瞧不起这些人,但越来越多的财富和社会地位话语权流落到这些人手中,他们还是坐不住了。 其中几个大家族纷纷派出一部分旁系辈分,到外面去与那些商贾争夺,美之名曰外部,在少宝山嫡系则以本部自居。 周家就是其中几个大家族之一。 这是徐镇第一次来少宝山。 这是一条宽达七八丈的平坦大道,沿着山脚蜿蜒盘卧,没有一个小贩在摆摊叫卖,路边也没有一户店家。讲究门前清净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一种象征。 大道靠近山体的那侧全是气势磅礴的门庭,高高挑起挑檐仿佛要刺穿天空,门头上的灯笼硕大而鲜明,门前的石狮子高大而威武,另一侧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水渠。 就算没听说过这地方的外地人,只要看上一眼,也一定会知道这里是富人区。 周家就在这条大道的尽头。徐镇缓缓策马来到周府门前。 “请问你找谁?”有个麻脸家丁出来,脸色不善。 那家丁早就看到了见有个白衣人坐在马背上,在往府中窥看。他本以为只是个过路客,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那白衣人都没有走开,他只好出来看看情况。 “我找周善财周老爷。”徐镇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在问路时,他已顺便了解过周府的情况。 “你是什么人,认识我们老爷吗?”家丁上下打量着徐镇,觉得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老爷的人,也不像是有来头的人物。 不等徐镇表明身份,他已觉得没必要知道,眼锋一冷。“你要找我们家老爷做什么?” “不认识。”徐镇并不想与个家丁一般见识,淡淡地说道,“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周老爷,但不方便给透露其他人。” “那你回去吧!”家丁冷眼瞥了一眼,似乎根本不想知道徐镇要问的是什么,“我们老爷不见陌生人!”说着,他转身朝府内走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周老爷,还麻烦通报一下。”徐镇不吭不卑地说道。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硬闯进去,只是如今百姓对衙门不太信任,总有些人想要抓捕快的尾巴,他不想节外生枝。 “没有这个必要!”家丁头也不回。 从府内迎面走出来三个护院,家丁冷声道:“我不希望过一会儿,还看到那个人站在我们周府门前。” “好的,没问题!林哥!”护院们拍着胸脯保证,眉宇尽显阿谀奉承。 徐镇看着家丁消失的背影,目光微微凝聚,家丁这种态度他并不奇怪,大户人家的下人大多如此。 这些人没有什么本事让镇住别人,只好借主人家的势来耀武扬威。 这种人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奴仆而感到羞耻,相反,他们会觉得这是种光荣。 就好像有些人谈论起他有个朋友如何如何厉害时,脸上会流露出引以为荣的神色,即便那人和他根本不算朋友,只是曾经见过几面而已。 令徐镇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家丁也能让护院们巴结,看来此人在周府的身份并非只是家丁那么简单。 看来—— 是时候采取一些其特殊的手段了。 目前神秘摊主那条线索已经断了,仅剩下修木道人这条线,这时候调查清楚三月份周老爷身上发生了什么显得尤为重要。 3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少宝山一带更甚,不仅门前的水渠点有各种造型的灯笼,就连山上也挂满了灯笼,不时能看到年轻男女幽会的身影。 又瘦又小的周善财半躺在藤椅上,身形岣嵝,双眼半睁半闭。已过八十高龄的他,形同枯槁。 藤椅由又粗又硬的老藤编制而成,下方装有轮子替代他那早已锯掉的双腿,可以让他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风景,但也意味着他从此失去了自由。 旁边有个年约二十多的侍妾捧着碗稀粥,一勺勺为周善财喂食。 周善财的牙齿还没有掉光,却失去了咀嚼能力,只有将人参、首乌等滋补品研磨成粉,和着细米熬煮成稀粥才能吞咽。 饶是如此,周善财吞咽的速度也慢如老牛吃草。 侍妾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她很清楚,自从进来的那天起,她的工作就是这个。 “这段段时间辛苦你了,阿凤!”站在周善财对面的美妇挤出丝笑容,“看到老爷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也累了吧!让我来喂老爷,你先去吃饭吧!” 说着,没有等侍妾同意,她就走过去伸手,向侍妾讨要粥碗。 她脸上挂着笑容,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中非但没有笑意,反而藏有阴冷。 身份卑微的侍妾不敢直视美妇。她低着头,捧着粥碗往后缩了缩。“卫夫人,不用了吧,这是我的职责,喂老爷吃过后我才能去吃。” “我今天难得有空过来陪老爷,就准许你先去吃饭!”卫夫人伸出去的手往前逼了逼,“把粥膳给我!” “可是……”侍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胆怯,“大少爷和老夫人吩咐过,只能由我来喂食老爷。” “难道我作为老爷的儿媳,孝敬他的权利都没有吗?”卫夫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难道你怕我会在粥膳中下毒?还是你仗着背后有大少爷撑腰,刚来三个月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是周家的外人?” 卫夫人语连珠发,如同针尖般的目光死死盯在侍妾身上。 年轻且没见过世面的侍妾被逼得快要哭了。“不是这样的,卫夫人,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种意思……” 她的解释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卫夫人伸手打断。“不用了。” 卫夫人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寒霜随之消失。“我这次过来,是因为要出一趟远门,很久才能回来。临走前,我想再喂老爷吃顿晚膳。因为我怕回来之后,我已没有机会。” 她露出恳求的神情。“我也知道按照之前立下的规矩,其他人都不能碰老爷的膳食,但我就喂他吃两口,你在旁边看着,这总可以了吧?” 侍妾的表情很为难,一边是大少爷的吩咐,一边二少爷的夫人。她夹在中间,左右都很难做。 “这也不行,那就算了吧。”卫夫人长长叹息一声,神态充满疲惫与唏嘘。她缓缓转身,像是要离开。 侍妾看她模样真切,并不像是有其他企图,内心一软。“那好吧,只是两口的话,应该可以。” 说着,她把粥膳递上去。 第二十四章 光明正大的暗斗 1 卫夫人缓缓转身看着侍妾,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接过粥膳。 周善财似乎已经睡过去,眼皮只留下一道细缝,估计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完全都没有察觉。 卫夫人左手端着粥膳来到周善财身侧,轻轻在周善财耳边叫唤了声“老爷子”,右手拿着银勺轻轻搅动粥膳。 她的右手中指戴有枚玛瑙戒指。她的手指纤长而嫩白,丝毫没有因为岁月而变形,与淡红色的玛瑙宝石形成绝美的搭配。 侍妾看着那颗硕大的玛瑙,觉得有些怪异,心头没来由地闪过一丝不安,但又说不清楚怪异来自何处,只好瞪大了眼睛留意观察。 周善财听到卫夫人的叫唤,慢慢睁开双眼,但并没能将眼皮抬多高。他怔怔地看着卫夫人,也不知道是否能认得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儿媳。 “老爷子,来吃晚饭了。”卫夫人舀起一勺子粥膳,面含微笑,往周善财嘴边送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银勺子距离老爷越来越近,侍妾心头的不安就越重一分。 眼看就要送到老爷的嘴边了,侍妾忽然想要喊慢着,但好像已来不及。 就在这时候,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大厅外飞进来,直接奔着卫夫人而去,其速度之快,侍妾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那灰色的影子刹那间撞上卫夫人,一声尖叫,卫夫人直接被撞飞,本该碰到周善财老爷嘴边的银勺子也脱手飞到空中,粥膳也“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这时候,侍妾才看清那道灰色的影子竟然是府内的哑巴仆人黄四。 “黄四!”卫夫人还没有站起来,尖锐而锋利的声音已先一步迸出,“你竟然敢撞我?” 侍妾过去搀扶着卫夫人站起来。黄四支支吾吾,神情惊恐,不断地摇摆双手,表示不是他。 “你还敢狡辩?”卫夫人怒容满面,转头向侍妾命令道,“叫护院过来!把他给我拖出去打!” 黄四猛地摆手,接着又指向大厅外面,咿咿呀呀,但就是吐不出来半个字。 “卫夫人,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侍妾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亲眼见到黄四撞飞的卫夫人身上,不是故意的说辞好像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凤儿,怎么回事?”麻脸家丁走进来,脚下不小心踩到打翻的粥膳,随即一脸厌恶地看了眼恐慌不安的黄四。 “这低贱的东西不知道发什么疯,我正在给老爷子喂粥膳,他直接冲进来把我撞飞!”卫夫人右手揉捏着左肩膀,刚才就是这部位先着地,一双几乎能杀人的眼眸盯在黄四身上。 “凤儿别怕,我替你教训这该死的狗东西!”麻脸家丁转身揪住黄四的衣襟,瘦小的黄四直接被他提了起来,“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撞我女儿?今天我就弄死你!” 说着,他抬手就一巴掌往黄四脸上抽过去。 “你打死他也没有用,是我推他撞的。”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在门廊响起。 只见一个白衣人站在门廊上,谁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黄四一看到白衣人,就激动得不断比划着,似乎在说就是这个人推他进来的。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白衣人身上,完全没有人在意他在表达什么。 “是你!”麻脸家丁认出这白衣人正是白天在府前逗留的陌生人,“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没有人允许。我是从上面下来。”徐镇朝上指了指屋顶。 麻脸家丁脸色一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周老爷。”徐镇走进大厅,目光落在周善财身上,“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此刻的周善财死去般瘫在藤椅上,只有一双眼睛还半睁着,如果不知晓他的情况,一定会以为他已经死亡了。其实是因为他身上的肌肉早已萎缩,即使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办法回应。 “你是什么人?”一见到徐镇这个罪魁祸首,卫夫人脸上的怒容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刀锋般的冷静,“你知不知道,擅闯民宅是犯法的行为,我有权让人打死你!你若是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周府!”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不凶历,但每个字都蕴含着杀气,似乎恨不得将徐镇当场弄死。 她话音一落下,麻脸家丁就吹三下一长两短的口哨,那是周府人才能听得懂的暗号。他冷笑着盯在徐镇身上,不管是神态还是眼色,似乎都在表明,不管徐镇给出什么样的解释,他都不会其活着走出周家的大门。 徐镇知道麻脸家丁此举是为了通知护院,不过他并不在乎,只是一群臭鱼烂虾罢了。“擅闯民宅虽然是犯法行为,但不代表你有权判决闯入者,除非你想做杀人犯!” “就算杀了你,官府也不敢追究我们!小子,要怪就怪你自己吧!”麻脸家丁的声音阴狠而低沉,面容说不出的狰狞,“是你自己送上门送死的!” 一群护院鱼贯而入,堵住门口,同时也将周老爷与徐镇隔开,看上去像是为了防止徐镇拿周老爷作为人质。 徐镇盯在卫夫人的脸上。“你好像很着急要杀我?” 卫夫人挺直腰杆,面容冷静,声音也平淡如常,却字字如刀。“你擅闯周府,无非是要进来谋害我们家老爷子!难道我还能留你不成?” 徐镇忽然笑了,笑得讥诮。“这里的确有人要谋害周老爷,但这个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忽然有道雷声般的声音滚滚而来,护院们自动让开一道口子,外面却没有人。 显然此人是在庭院之外发声说话,其内力之高,听力之敏锐,让所有护院们都为之动容。他们的眼神还充满了钦佩之色,显然他们都很清楚这人是谁。 卫夫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旋即恢复正常,瞅了眼徐镇腰前的铁剑,露出一抹冷笑。“我们大哥来了,就算你插上两双翅膀,也休想能逃出周府!” 说着,她后退半步,似乎打算不插手此事,全盘交给那位还没有露脸的大哥处理。她举目看向厅外。 只见一个中年长衫人越过前庭,大步而来。“就是你擅闯我周府,要谋害我爹?”他停在徐镇一丈外,盯在徐镇的后背心上。 “如果我想杀周老爷,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他现在已经是具尸体。”徐镇缓缓转身。 “好猖狂的竖子!”麻脸家丁冷笑连连。 “休的猖狂!” “看你等会怎么死!” “如果我是你,就跪下来求饶了,至少还能留副全尸。” “……” 一群护院指着徐镇,圆眼瞪目,怒喝连连,竭力想要表现出卖力的样子来,仿佛恨不得要用手指头将徐镇戳死。他们骂得虽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 尽管没人说,他们也很清楚,在长衫人过来之前,这里可以由二少奶奶卫夫人说了算,但长衫人过来之后,这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徐镇对护院们的指骂置若罔闻。他安静地望着长衫人。在过来之前,他已听说自从周老爷生病之后,周家大小事务都交给大儿子周略雄处理,如今看来眼前这人就是周略雄了! 他那时没打听到周老爷的病情如此严重,已到了不能开口说话的地步,不过仔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周老爷还有一口气,外人对周老爷的病情都只能是猜测。 一旦周老爷病危坐实,很可能会让几大豪门暗流涌动。团体与团体之间往往如此,他们彼此排斥,但又彼此共存。 就在徐镇转身时,周略雄先看到系在他腰前的铁剑,然后才看到他的脸。 看着这张很年轻的脸,周略雄心头蓦地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他的脸色和眼神就全都变了。 “大伯哥,此人明显要谋害老爷子,怎么还不将他拿下?”卫夫人在一边挽着衣袖,尽显优雅之态,眼神却闪烁着幽灵般的阴光,“我看此人面生得很,想必是受人所差使。大伯哥,你说是不是?” “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周略雄阴沉地看着卫夫人。 “我只是在提醒大伯哥,这里还有许多人看着你,等着你发号施令哩,现在可不是发怔的时候。”卫夫人矜矜一笑,露出满意的表情。 徐镇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并不着急发声为自己辩解。 据说周略雄是个武林高手,之前那手隔空滚音也证明了其内力确实了得,徐镇觉得他应该拜在名师门下苦练过。 不过也正是这手隔空滚音,徐镇觉得他并不能算是个顶尖高手,隔空滚音这种功夫虽然看起来威风凛凛,但也只能用来威吓和显摆,这不该是一个顶尖高手该练习的功夫。 如果是真正的内力高绝者,根本不需要刻意练习这种功夫,也一样能做到隔空传声。 面对这样的人,徐镇不认为自己需要拔剑。这里有再多人也没有用,因为没有一个能对他造成威胁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外面有些闲言碎语传周大少和二少之间有点摩擦,以如今周略雄和卫夫人之间的暗斗来看,此言并非虚假。 “我相信他并非是为了谋害老爷子而来。”周略雄的脸色看上去已镇定下来,似乎已找到反制的牌,“倒是弟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如何知道他擅自闯入我们家,不是为了谋害老爷子?”卫夫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周略雄,她也找到了一个能够将军的棋位,缓缓踱步,“难道大伯哥认识他?” “大少爷近些日子来为老爷操劳大小事务,多认识些朋友也是在正常的。”麻脸家丁的笑容充满了讥诮。 转瞬间,麻脸家丁脸上的每一颗麻豆又都充满了冷笑。“不过大少爷这位朋友鬼鬼祟祟爬墙进来,见人招呼也不打,直接拎起哑巴阿四砸向老爷,如果不是我女儿替老爷挡了那一下,老爷只怕已糟了毒手。大少爷对此却不闻不问,莫非大少爷早已知晓这件事?” 周略雄虽然没有变色,但护院们看向他的眼神已多了某种变化。与以往相比,这次两人之间的暗斗似乎来得很突然,也很明显。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说的没错吧?”麻脸家丁忽然转身,将躲在护院身后的黄四拖到众人面前,指着徐镇,“是不是他一看见你,就把你猛地推向周老爷,欲要至老爷于死地?” 黄四看了看徐镇,又看了看卫夫人,眼中闪过不确定的神色。随即他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看,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场面,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点点头。 这下子,护院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徐镇和周略雄两人身上,麻脸家丁更是露出胜利的笑容,用不着刻意隐藏,也没人会注意到。 唯独卫夫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不论是神态举止,还是眼神,都安静如水。 别人在看徐镇,他却在看着卫夫人。 徐镇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恍惚间,他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两种截然人格,一种会在打出手中的牌时咄咄逼人,一种会在胜利之后深藏功与名。 随即他又轻轻摇头,否定了后者。目前卫夫人在与周略雄的暗斗中仅仅是占了上风而已,还远远谈不上胜利,不过这也体现了她的厉害之处。 她的父亲虽然比她年长许多,却没有学会克制自己,大概这才是注定了他这辈子只能依靠女儿耀武扬威的根本原因。 能够获得胜利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获得胜利之后依旧能够保持如履薄冰的人,才是最为可怕的人! 徐镇在看周夫人时,周略雄也在看他。 起初周略雄并不敢确定眼前的白衣人就是那个人,但看到他面对卫夫人和她父亲的连环诬赖,依旧从容镇定,甚至不屑辩解半句,终于敢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周略雄相信那个人绝不会来害父亲,同时他内心早已隐隐期待,却一直不敢去做的某件事又活络起来。 “徐……” 徐镇忽然举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两个字。 “没错,这个位仆人是我掷过去。”徐镇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人群最中间,目光如剑,转身扫视了一圈,没有落下任何一人。 本来想要厉声呵斥他的人,被这一记眼神扫过之后,硬生生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去,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但我这么做并非是要杀害周老爷。”徐镇盯着卫夫人的眼睛,想要揣摩她那样做的动机,但无奈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而此时又不能什么都不透露,“恰恰相反,我那是为了救他!” 第二十五章 棋输一着 1 卫夫人在徐镇的注视下,一脸平静,没有用任何话来反驳,反而以柔和的眼神望着徐镇。 徐镇不禁回想起周略雄没来之前,她凶厉而阴狠的样子咄咄逼人,与此刻柔和的模样相比,完全像是换了个人。看来这两样武器已被她运用得炉火纯青。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吗?”麻脸家丁的嘴角和眉毛全都勾勒着冷笑,“阿四虽然说体型瘦小,但至少也有七八十斤,你把他像砖头一样对着老爷扔过去,是为了救老爷?” 说着,他笑了起来。他却不知道,他的行为在徐镇眼里,就像个小丑在表演。 “在说明为什么出手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说明一些东西。”徐镇不疾不徐地说道,完全无视麻脸家丁的嘲讽。他不觉得有必要理会这种跳梁小丑。 “第一,我并非是偷摸进来。”徐镇盯着麻脸家丁的眼睛,“在申时末酉时初,即太阳刚下山时,我就已来过周府,一而再言明有事求见周老爷,却被卫夫人的父亲阻拦与门外,不予通报。” 说着,徐镇指向其中三个护院。“关于这一点,这几个护院可以为我证明。这三人当时受麻脸家丁之令,不允许我在周府门前逗留。” “徐……”周略雄盯在那三位护院身上,正想要确认当时的情况,忽然想到徐镇似乎还并不想透露身份,就改口道:“他所说的可是真的?” 那三位家丁低着头,不敢与周略雄对视,神色各异,但就是不开口,似乎都在等另外两人开口。 “都把头给我抬起来!”周略雄脸色阴沉,用滚音功夫怒喝道,声音不大,却震得耳膜发颤,这三人竟然公然无视他的话,让他觉得颜面扫地,“我再问你们一边,当时的情况是不是这样?” “确实有此事。”其中一人终于坐不住了,垂头承认。 “很好!”周略雄盯着麻脸家丁,光是从那用力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他的不满,“你做得很好!” “我承认的确有叫他们做过此事!”麻脸家丁神态冷傲,似乎并不在意周略雄的不满,转而冷眼盯着徐镇,“但老爷身体欠微,你与老爷又并非相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受某人的指使,来谋害老爷?” “第二,我将这位仆人推进去,并非是奔着周老爷而去。”徐镇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争辩,那样只会浪费时间,“如果我是奔着周老爷而去的,那就算卫夫人挡在老爷身前,被撞飞的卫夫人也一样会砸到周老爷,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一群护院中,有人微微点头,露出有道理的申请,有人则不以为然。 “而且——”徐镇忽然看向站在护院身后的侍妾,“那位侍妾也可以替我证明这一点。当时她就站在卫夫人身边。”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射向侍妾,并且让出一条通道来。她可以直接面对徐镇和周略雄等人。 “确实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下,侍妾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她点了点头,声音明显带有种胆怯,“当时卫夫人正在给老爷喂粥膳……” 说着,她忽然感觉到有条毒蛇般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一看,是来自卫夫人的目光。她赶紧低下头,“粥膳还没有喂到口,突然黄四从门外飞进来,直接砸翻了卫夫人。” 侍妾的尾音还没有落下,护院们看向卫夫人的目光忽然全都充满了异样。 自从三月份老爷大病之后,经过周老爷的子女亲侄商讨,为了防止有人投毒,立下规定老爷的饮食住行全都由侍妾负责,其他人一律不得插手。 如今卫夫人擅自给老爷喂膳,无疑是违反了规矩,再联想到有传言卫夫人对周老爷将家族一切事务交给周大少把持一事感到很不满意。她这不寻常的举动背后似乎另有微妙。 “弟妹,你给大家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这里给老爷子喂膳?”周略雄盯在卫夫人脸上。这张王牌他之前就打过,但时机不对,没能起到作用,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我有事要出门去一趟银州,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卫夫人丝毫不惊慌,反而露出柔弱的神情,凄凄说道,“我怕回来之后就见不到老爷了,临走前过来探探老爷不为过吧?” “情理上不过分,但你坏了规矩!”周略雄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毫不客气地接着打出下一张牌。 徐镇看着卫夫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同时也注意到,那些护院们看向这女人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同情的味道。 他意识到,如果情绪伪装是卫夫人的武器库,那这招楚楚可伶的应该就是她最的绝招。 其实这也得益于她姣好的容貌,如果换成其他模样稍微有些不讨喜的女人,就算能演绎出那种柔弱的眼神,也达不到同样的效果。 不过从周略雄冷冰冰的眼神看来,他应该也早已见识过她的绝招,所以出牌才如此果断,想要步步紧逼。 只是在徐镇看来,周略雄这手牌一点力道都没有,破坏规矩这种行为,顶多只能谴责,根本没有办法将对方的军。 他手里捏有真正能将军的底牌,不过并不着急打出。他决定先看看卫夫人怎么出牌。他能感觉到,卫夫人也没有完全抖露底牌。 “我承认,是我坏了规矩。”卫夫人低下头,声音柔且缓,“错了就要认,我认罚!”她的模样就像是告诉周略雄,一切都任由他处置。 周略雄一愣,似乎没想到卫夫人如此干脆地承认了。 这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他已经想好了卫夫人找借口之后该如何出牌,然后一步一步将其逼到绝处。甚至她找什么样的借口,他全都想过。 但他就没想过卫夫人没找任何借口。因为这与卫夫人留给他的印象并不符合。 此时,明显人都可以看出来,周略雄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这表明他暂时已没有牌可以打了。 徐镇眯眼,卫夫人这一手以退为进打得还不赖,其背后的意图也值得研究。 也许她觉得承认自己破坏规矩,顶多受些争议,只要时间久了,人们就会淡忘,没人会去研究她破坏规矩背后的用意,毕竟周老爷也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这就是她的意图,只能算是不赖,还没有达到能够完全消除嫌疑的地步。她真正的底牌应该还捏在手里,只有这张底牌能够洗清别人怀疑她谋害老爷的嫌疑。 这张底牌会是什么呢?徐镇不禁向卫夫人望去。 这时候刚好卫夫人也抬起头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往徐镇这边扫了一眼。徐镇感觉她的目光中别有含义。 正在他想要破解卫夫人眼中的含义时,又有刺耳的声音响起。“就算我女儿坏了规矩,也轮不到大少爷你的朋友来插手吧?直接把人当做武器砸过来,是想要谋杀我女儿吗?大少爷,就算你和你的弟妹之间有些芥蒂,也用不着下这种毒手吧?” 不用看,徐镇也听出了这是那个麻脸家丁的声音。他这话明显是冲周略雄而去的。 周略雄看向徐镇,目光像是在请求允许某件事情。 徐镇知道周略雄在请求什么,摇了摇头,表示不要。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虽然也是张牌,但缺乏说服力。 是时候该将手中的底牌打出去了!徐镇暗自叹息一声。他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也许卫夫人根本没有那种底牌! “我并非是要谋杀卫夫人,而是为了阻止卫夫人给周老爷下毒。”徐镇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群皆动容。 “放你妈的屁!”麻脸家丁勃然大怒,指着徐镇,“我女儿身为老爷的儿媳,怎么会给老爷喂毒?” “我明白了!”麻脸家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见事情败露,故意倒打一耙,说我女儿谋杀家公!” 他故意朝周略雄瞥了眼,阴阳怪气地道:“恐怕你一早就和某人串通好了吧?” 徐镇无视他的表演,一直在观察着卫夫人的反应。 卫夫人并没有像麻脸家丁那样跳脚大怒。“虽然我不知道你污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没有证据就请你不要乱说。” “证据我当然有。”徐镇说,“那就是你手上戴的玛瑙戒指!”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到卫夫人手上那颗玛瑙戒指上。 这的确是枚不可多见珍宝,艳丽而耀眼,镶着金边,硕大而明亮,至少两根手指大小,一看就知道价格昂贵。 “女人天生爱美,佩戴些珠宝在手上也是常有之事。难道戴枚玛瑙就有下毒的嫌疑?”卫夫人淡淡看着徐镇,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喝水般无关紧要的事。 这是稳操胜券者常有的姿态。徐镇心里忽然有点没谱。似乎底牌亮得太早了! 不过牌打到一半,没有抽回去的道理,唯有全部亮出去,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再说。 “戴玛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这颗殷红色的玛瑙带着你手上,你不觉得很不般配吗?”徐镇留意观察卫夫人的神情。 “你身上穿着淡雅色的裙衣,靴子是纯淡色,头饰简洁而不失精致。”见卫夫人没有任何反应,徐镇又继续说道,“这颗玛瑙虽然价值不菲,但和你这身打扮完全冲突,就好像一锅粥里放了一颗老鼠屎。”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想以卫夫人这种身份,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不然也就选择相近颜色的衣服、靴子和头饰做搭配了。” “仅仅从穿衣搭配上的不协调,并不能算作是证据吧?”卫夫人依旧从容镇定。 “当然不能,这顶多算是辅证。”徐镇早有准备,目光落在侍妾身上,“今晚周老爷的粥膳是由你负责的吧?” 得到侍妾肯定的回答之后,徐镇又问道:“那卫夫人应该和你说过些什么,你才会把粥膳给她的吧?” 侍妾点了点头,把卫夫人是因为要出远门,特意想要来孝敬老爷喂食粥膳一事,清晰明了地讲出来。 “问题就在这里。”徐镇目光落在卫夫人手上那颗玛瑙上,“难道卫夫人你不觉得这颗玛瑙太大了些吗?它戴在你的中指上,却近乎能将食指和无名指遮盖。” “这么大一颗玛瑙加上包裹它的金边,重量加上外形,给老爷喂膳时一定很不方便吧?”顿了顿,徐镇又说道,“卫夫人明明是来给老爷喂膳的,为什么不将其摘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怀疑我在戒指中藏有毒。”卫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露出柔弱却无奈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天大冤枉却不愿讲出来的模样。 “但为了防止有人在粥膳中投毒,老爷所用的勺子和碗全都是纯银打造的,我通过戒指下毒,岂不是自露马脚?”卫夫人目光在地上搜寻着什么,“而且,银勺子和碗好像也都没有检测到毒?” 因为这串事情一波三折,包括那侍妾在内,谁都没心思去管落在地上银勺子和碗,它们都还躺在周老爷的躺椅旁边,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可以明显看到,银勺子和银碗都没有变色,光亮如刃口。 “并不是所有毒都能被银检测出来。”徐镇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但所有的毒都可以被生命检测出来。” “去牵条狗过来。”周略雄对一个护院吩咐道。 “既然如此,我也同意对戒指检测。”卫夫人将玛瑙戒指摘下来,“这枚戒指是我去年从个鉴宝大师那儿买来的。他告诉我戒指内藏有种药液,佩戴可以让人神清气爽。” “你怀疑戒指藏有毒,那有可能就是那药液吧?”卫夫人将戒指递给徐镇,“不过我想那药液并没有毒性,因为我近来时常佩戴,的确有宁神效果。如果有毒,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 徐镇接过她递来的戒指,不禁暗叹她这手牌打得漂亮,先把戒指的秘密挑明,就算检测到毒液,那也不关她的事情了,一切都可以推到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鉴宝大师身上。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卫夫人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她应该是有办法证明戒指中的药液不是毒。徐镇甚至能够预见到,狗吞下戒指中的药液之后,依旧活蹦乱跳的样子。 仔细回想,徐镇发现她这手底牌有个很关键的棋子,就是那麻脸家丁。对卫夫人的主动认错,麻脸家丁的反应并不像是串通表演。 估计卫夫人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父亲的反应,借此一步步诱逼徐镇不得不先透露底牌,然后反证徐镇推断的错误,以达到完美消灭嫌疑的目的。 眼下,她只差最后一步了! 这时候,那护院牵着条精壮的大黄狗回来。 大黄狗似乎和这些护院们很熟,就像见到许久不见的老伙伴般,扭动着屁股摇动尾巴,咧嘴大笑。 它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不知道它的这些“老友”要拿它做什么,才笑得如此开心。不过就算它知道了,大概不会在意。 就好比它在院子里拉屎,主人打得它夹着尾巴哀叫而逃,到了晚上主人从外面回家时,它还是会远远就跑出来欢迎。 其实在它的意识里,在院子里拉屎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挨打也是极度冤枉,但它绝不会因为这种冤枉而对主人冷漠。大概是它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主仆,只有朋友。 “对了!”卫夫人静静地看着徐镇,忽然补充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将那些药液放出来,还得劳烦你仔细找找看了。” “不用找了。”徐镇忽然将手中戒指抛到空中,一道灼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咣当”一声,戒指连着玛瑙落在地上,赫然已变成两半。 看着这两半玛瑙戒指,除了卫夫人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谁也没有看到徐镇拔剑,但这戒指的确是被切开的! 被切开的戒指中果然藏有股无色的液体,那大黄狗遁着异味,一路嗅跑过来,卷动舌头将流淌在地上的液体舔到嘴里。 舔干净那股液体之后,大黄狗依旧活蹦乱跳。 虽然说不能确定毒是否存在潜伏后发作的可能,但徐镇很清楚自己已经输给了卫夫人。 采用特殊手段果然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第二十六章 憎恨的周略雄 1 府内有座风景院,假山流水融融,水渠连着荷塘,颜色各异的鲤鱼在莲荷下悠游。 荷塘正中有座风景亭,徐镇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桌上有茶,眼前有景,他却无意欣赏。 昨夜的结果不出所料,一直到今天早上,大黄狗依旧活蹦乱跳。其实这是个昨天晚上就能预测到的结果。 昨夜,卫夫人不仅在众目睽睽下洗白了嫌疑,还利用徐镇反将了周略雄一军,欲要给周略雄戴一顶包庇外贼,欺负弟妹的帽子。徐镇只好挑明身份。 最后卫夫人似乎忌惮徐镇的身体,没有多说什么就不了了之了,但徐镇有种预感,要不了多久江湖上就会有某某捕头擅闯民宅的流言传出。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那些容易被别人抓住把柄的手段去侦查,那样得来的证据就算能作为罪证,也会给个人和衙门带来很大的议论压力。” 这条戒言很早之前就有前辈对徐镇说过,他也一直将其铭记在心。倒不是害怕所谓的麻烦,而是他不太喜欢用那些不太光明的手段,一旦尝到甜头之后,就很难克制。 昨天他本是想着,只是进去找个周老爷问问情况而已,还谈不上不光明。没想到这种侥幸的念头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他也很庆幸这样的结果,让他清晰的意识到绝不能有下次。 其实人就像是一道堤坝,一旦怀着侥幸的念头允许自己尝试某些事情,就相当于在堤坝上开一道自以为能够随时控制的口子。 第一次的轻微尝试很容易控制,殊不知这种能够控制的经验是一把防不胜防的毒剑,因为在意识里属于可控范围,所以很容易就会做第二次。随着次数增多,总会有控制不住的一天,那时候就离决堤不远了。 “昨天的事情,让徐捕头看了笑话。还请不要往心里去。”周略雄一边给徐镇倒茶,一边含笑说道。 “那倒不会。”徐镇笑了笑。周略雄的客气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这像是种讨好以达到某种目的的客套。不然,以周略雄的身份和地位,本不应如此客气。 “我想也是,以徐捕头的身份,还不至于被我们这种儿戏打扰到。”周略雄笑着在徐镇对面坐下来,“只是不知徐捕头来找我们家老爷子,所为何事?” 徐镇开门见山。“和周老爷三月份那场大病有关。准确的说,是和周老爷为什么能够起死回生一事有关。” “徐捕头在调查什么?”周略雄眯眼,看上去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模样。 “很抱歉,调查的事情属于机密,目前还没有到对外透露的时机。”徐镇略带歉意地说道,“不过请不要担心,调查的内容和你们家没有关系,只是为了问问之前替周老爷治病的那道士的情况。” “那个道长名号修木,据说是扬州城外好运观的道士,我也没有仔细调查过。”周略雄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往前靠了靠,用某种隐约含有期待的目光看着徐镇,“莫非修木道长犯了什么罪不成?” “这个问题稍后我可以回答你。”徐镇浅酌一口淡茶,“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觉得他可能会犯什么样的罪?” “这个我猜不到。”周略雄带着尴尬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和修木道长只是见过一面,并没有深入了解过,甚至都没有谈过几句话。”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来问修木道人的情况,就认为他是犯了罪呢?”徐镇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般人的反应都应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吧?” “可能是他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个危险的人吧。”周略雄大概也明白撒谎瞒不过徐镇,低眉沉吟,“他的脸色很阴沉,不像是个得道的道士,反而倒像是……” “像是什么?” “徐捕头,你见过报复心很强的犯人吗?”周略雄忽然抬头看着徐镇,“他阴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会杀人的那种人!” 徐镇缓缓点头。“你是指他有很重的戾气吗?”在他的理解中,周略雄表述的那种报复是指报复社会,并非某个特定的对象。 “没错!那是戾气!”周略雄似乎找到了形容词,脸色大振,一拍大腿,“他的戾气很重!就连我姑妈家中小孩子都感觉到了!那小孩子才一岁多啊,还没有断奶,当时正在哭着,修木一进来,就不敢哭了!” 能止小二啼哭的戾气徐镇倒是无法想象有多重要,不过当时长峰道人和静尘道姑都没有这么形容过他,如果真有非常重的戾气,长峰道人未必会让他在好运观挂名。 “听说修木当时是和个道姑过来的,他们做完法事离开之后,修木又独自折返回来。”徐镇问道,“你说的小孩子看你到他就不敢哭啼了,是发生在修木独自折返之后吧?” “没错!”周略雄点点头。 “他折返回来是在什么时候?”徐镇问道,“还有,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当时……”周略雄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情形,“我记得好像是日落时分。” “那道姑临走前说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尽管我们很早就有这种预感了,但这一天从那道姑口里说出来,还是感到难以接受。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但还是勉强聚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情。” 周略雄歇了口气。“当时姑妈带了个孩子过来,可能是处于难过之中无法照顾到,小孩子忽然啼哭了起来,姑妈抱着怎么劝都没用。姑丈生气了,就恶脸凶了几句,岂料小孩子就哭得更加厉害了。” “就在大伙们心烦意乱时,修木忽然就闯进大伙们的视线中。”周略雄清了清嗓子,“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救你们老爷!” 徐镇打断他。“你确定他当时不是说,是因为做法事时念错了口诀,特意回来给你们补做?” “不确定!”周略雄一脸笃定,“正是因为他这句话,当时……”他脸上忽然出现股难堪之色,“当时因为立遗嘱一事而有些吵闹,也立刻停了下来。” 看到周略雄神情有些避讳,徐镇心想恐怕当时并非是有些吵闹那么简单。不过这是周家的家事,与案情无关,他也不想过问。 “之后呢?”徐镇又问道,“仅凭他这句话,你们就让他去救老爷了?” “那倒没有。”周略雄咽喉似乎有些毛病,干咳了两下,喝口茶水润了润喉咙之后,才继续说道,“虽然老爷危在旦夕,但我们也还没有到那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地步。修木提出给老爷治病,但并没有立即得到同意。” “周老爷当时都处于弥留状态了,为什么不愿意试一试呢?”徐镇眯眼凝视着周略雄。 “我们也是考虑这可能会加快老爷死亡,毕竟当时还有许多事情要老爷子来做决定。”周略雄的眼神躲闪,语气踌躇,忽然垂下眉,似乎不想让徐镇看到。 顿了顿,他忽然又抬起头来,语气也正提高了不少。“而且修木是个道士,并非名医,我们岂能相信他?” “老爷子当时还能发声吐字吧?” “的确还……”周略雄忽然意识好像有什么不妥,看到徐镇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神,他的脸颊不由地一阵抽动,露出极为不情愿的表情,“老爷当时的确还能勉强说话。” 徐镇内心长叹一声,如果周老爷早已立有遗嘱,估计他们就不会有这种考虑了,毕竟当时周老爷已回天乏术。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捕快管辖的范围,而且光是听着,徐镇就觉得头大。“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呢?”徐镇又问道。 “还不是弟妹极力主张的!”周略雄眼底忽然出现股憎恨之色,“如果不是她那一家子,老爷子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他的神情变化被徐镇尽收眼底。 徐镇觉得他的憎恨似乎另有含义,但应该与案件无关,便不动声色地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之前你说修木是日落时分出现的,那应该是酉时初吧?” 三月份太阳下山还是挺早的。对于捕快来说,根据每一日中的太阳位置判断时间,是一项必修技能。 “的确是酉时初。”周略雄侧着头,像是回忆的样子,“我记得那时刚好到护院们的换班时间,他们通常都在酉时换班。” 徐镇不禁想起静尘道姑说过,因为路途遥远,他们用过午饭就离开了周家,修木在扬州城外五里处折返。 根据路程判断,就算用一条腿走路,也能在酉时之前赶到周府。其中消失了一段时间,修木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之后呢?”徐镇将这个疑问记在脑海中,提出下一个问题,“修木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周老爷起死回生?” “我也不知道。”周略雄忽然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修木为老爷子治病时,我们都没有看到。” “哦?这是怎么回事?”徐镇立即察觉到另有隐情。 “因为修木提出要求,他给老爷子治病时,谁都不能在现场。”周略雄似乎依旧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声音中夹着严重的不满,“这也是我们不愿意让他给老爷子治病的原因之一,可惜其他人架不住我那弟妹一再坚持。” “只有卫夫人一人提议了吗?”徐镇诧异地问道,周略雄之前有提到过是卫夫人主张的,但他以为并不止是卫夫人一个,“其他人都只是在附议?” “其实刚开始几个姑妈姨妹也是不同意的,但弟妹一再强调愿意做担保,他们就动摇了。”周略雄叹息一声,像是在哀叹有些人不争气,“他们也都与老爷子有着血缘关系,关乎老爷子的安危之事,并不能由我一人说了算。” 徐镇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又问道:“卫夫人当时用什么来担保?” 周略雄露出股难言之色,似乎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不过在徐镇的目光下,他还是透露了。“她是以老爷子去世后,能够分到的全部家产来做担保。” 这回答大大徐镇的出乎意料,卫夫人这种行为太冒险了,不像是她步步为营的风格,除非她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徐镇暗自记下这疑点,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周略雄清了清嗓子。“当时修木在老爷子屋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他出来之后,就告诉我们老爷子没事了。” 接着,他的神情似有股遗恨之意。“我们当时只顾着照看老爷,没有精力去仔细盘问他。等几位名医都确认老爷子病情真的稳定之后,我们才想起修木,没想到那他却早已离开。” “你们还请了名医过来?”徐镇惊讶地问道。 “为了预防不测,在修木治病之前,我们还请了三位扬州最有名的大夫过来。”周略雄点点头,并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说出来。 徐镇眯眼。“照你这么说,修木是无偿给周老爷治病咯?” “不是!”周略雄摇头。 “可是修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徐镇凝视着周略雄,“他如何能向你们要酬劳?” “他并不是悄无声息离开的。”周略雄缓缓摇头,“是弟妹的儿子送他离开的,还私掏腰包,垫付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诊费。” “卫夫人的儿子?”徐镇抚摸着下巴思索一阵子后,想到了一些流言,“为我引见一下,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恐怕不行!” “哦?” “说起她儿子来,徐捕头应该也认得。”周略雄露出一阵苦笑,“他如今正在大牢里关着,还是徐捕头你亲自送进去的呢。” “原来周天庙就是她儿子!”徐镇恍然大悟。这样那就好办了! 周家、名声狼狈的流言、亲手送他进去,这三条特征联系起来,徐镇立即猜到了是什么人。 “没错,就是他。”周略雄回答道。 “好运观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道观,为什么你们会想到去找他们呢?”徐镇又问道。 “这就要去问弟妹了。”周略雄眼色微微一冷,“去请道士来做法事,是她那家子提出来的。好运观的道士,也是她派人去请来!” 徐镇内心一凛,这就很值得估量了。 修木是她找来的,也是她儿子送走的,中间还不惜冒巨大风险为其担保,看上去很合情合理,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修木走之后,周老爷的病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吗?” “没错!”周略雄脸上出现无法掩饰的愤怒,眼底更是闪过一抹憎恨。“当时几位名大夫通过脉搏诊断没有问题,老爷子也一直在熟睡中,我们就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老爷会日渐好转。” 顿了顿,他眼底的憎恨之色更浓郁了。“但是没想到第二天老爷子醒过来,就已身肌肉萎缩,动弹不得,连字都吐不出半个来,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了。” 第二十七章 委托调查 1 茶是君山银针,水是石岩清泉,杯是汝窑上等青釉。飘香而味醇。 徐镇缓缓品着名茶,同时也慢慢回味周略雄的话。经过修木道人治疗之后,周老爷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身不能动,已口不言。这听起来像是治疗失手,但是—— 如果不是呢? 沿着个思路下去。修木故意让周老爷吊着半口气,生不如死,目的何在? 徐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修木不希望周老爷死得太快,但也不希望他能正常地活着。 修木与周老爷素不相识,没理由、也不像是在报复。如果他真的有满腔仇恨,那么他针对应该是周家才对。 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生不如死没有意义。相反,让他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家族事业一点点被摧毁,才是最狠的报复。 徐镇又想到,周老爷如今这个状态对谁最有利呢? 答案是—— 对财产分配不满意的人! 周老爷不死,周家的财产就一直摆在那里,谁也别想分走。 但这个人偏偏又叫周老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样做的目的,徐镇也想到了一个,那就是让周老爷无法立遗嘱。 无疑,这人早已预料到周老爷将来立下的遗嘱里,对他也是极为不利的! 再联想到修木是卫夫人请过来的,似乎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昨夜卫夫人明显想要谋害周老爷,这又如何解释?似乎前后矛盾。 至于为什么戒指内没有毒,徐镇目前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但他可不认为卫夫人的嫌疑已消除。 想不出头绪来,徐镇只好缓缓放下空茶杯。单靠瞎猜,只会越来越偏离真相。他凝视着周略雄。“周老爷三月份那场大病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普通风寒感冒引起的一系列疾病。”周略雄一脸唏嘘地说道,“人老了就是这样……” 这听起来像是他的个人臆断,徐镇抬手打断他。“大夫怎么说” “大夫也说这是由风寒感冒引起的,是正常的人老病衰现象。”周略雄很配合地说道,“其实我们也早有预料,因为近些年来老爷子身体已不太好,时常吃药。” “周老爷大病之前的风寒感冒很严重吗?”徐镇又问道。 “刚开始是没有那么严重的,一直都没好,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周略雄点头,“但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那么严重,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 “都有哪些疾病并发?” “发热发冷、食欲不振、四肢无力这些就不必提了。”周略雄回忆着说道,“更为严重的是,骨头在坏死,从下肢开始蔓延。” “骨头坏死这可不是常见的病况!”徐镇眯眼,“你们一定请了不少大夫来看吧,难道都没能看出来是什么毛病?” “看倒是看出来了。他们说可能是因为风湿。”周略雄一脸黯然地说道,“只可惜他们都束手无策,开了些药又喝又敷,都没有作用。” 顿了顿,他又接着解释道:“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出去外面闯荡,日晒风吹经历过不少。也许就是那时候积下来了病根。” 常年累积的风湿的确可能会在晚年引发骨头坏死现象。不过,‘可能’这可是一个非常不严谨的词汇。 “可能?”徐镇凝视着周略雄,“也就是说所有的大夫都不确定?” “倒也不是这么说。”周略雄一脸无奈地说道,“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指大师之外,扬州和两江一带有名的大夫我们全都找过来了,只有一位不认同是风湿引起的之外,其他大夫的诊断结果全是如此。” “那这位大夫是谁呢?”徐镇问道。 “就是我们扬州本地有着‘妙郎中’之称的胡又春胡大夫。”周略雄回答。 原来是他! 徐镇眯眼,这位胡大夫他听说过,尤其擅长治疗皮外伤和骨伤。据说其祖上曾是太祖身边的军医。徐镇还在他的店铺里买过金疮药,效果的确很好。 这位精通骨伤的大师不认同其他大夫的诊断结果,应该有他的理由。“那么胡大夫的诊断结果是什么呢?”徐镇又问道。 “不知道!”周略雄一脸苦涩地说道,“胡大夫的诊断结果是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们,不是风湿引起的!” 这就很值得耐人寻味了! 徐镇缓缓抚摸着下巴上又短又粗的胡须残根。“也就是说,胡大夫什么结论都没给,就走了?” 周略雄点了点头,表示事实的确如此。“他也和后来的道姑一样,告诉我们老爷子可能时日无多了,让我们尽早准备。” “只是当时老爷子的精神看起来还没到那种地步,就像是严重一点的风寒感冒,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相信。甚至有人质疑胡大夫的医术。”周略雄一脸歉意地说道,“胡大夫似乎就生气了,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虽然周略雄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冷静,不过徐镇估计当时引起了不小的冲突。 被人质疑医术对于任何大夫都是一种侮辱,而且听说胡又春脾气又特别古怪,想必不是三两句就能带过的事情。 看来想要确定周老爷的大病是否和那种毒有关,还得从这胡大夫入手了。他应该看出了些什么,才敢断言其他所有大夫诊断错误。 见这条线索已了解得差不多,徐镇决定启动另外一条线索。“情人湖那边有户周员外,不久前被神秘凶手灭门,你听说了吗?” 在过来之前,他已打探到,周员外是周老爷的私生子。虽然没有得到周家的确认,但外面流言漫天飞,几乎是坐定了实情。 周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从来没有站出来澄清过,或者承认,或多或少说明了一些问题。 “听说了。”周略雄眼角一阵抽动,似乎不太愿意讨论。 尽管如此,徐镇还是按照早已拟定好的思路作陈述。“周员外灭门案中,丢失了一批珍贵的古董,这批古董目前已经找到了。但这批古董是怎么流落到周员外手中,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不过根据种种蛛丝马迹表明,这批古董很可能是周员外从修木手中购买的。”徐镇凝视着周略雄。“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周略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与修木根本不认识,那天他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至于周员外此人,如果不是听说情人湖边上的那户人家被灭了门,我还不知道他们也姓周呢!” 徐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后半句明显是谎话,不过和案情关系不大。他就预料到周略雄不会承认和周员外之间的关系的。 不光周略雄如此,除了躺在藤椅上的那位,剩下的周家人恐怕都不会愿意承认周员外。 见要了解的已差不多了,剩下的疑问从周略雄处也不能得到答案,徐镇就起了告辞之意。“周少爷,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以周略雄的身份全程极力配合调查,只是因为其想做个好百姓,在衙门中留个好印象。 “我想委托徐捕头帮我调查个人。”周略雄似乎察觉到徐镇已察觉了他的意图,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是谁?”徐镇凝视着周略雄。 他心中已有个答案,只是期待能得到周略雄的确认。 “就是我那弟妹!”周略雄忽然站起来,背对着徐镇,面向荷塘。 “不知道周少爷要我调查她什么呢?”徐镇凝视着周略雄的背影。 “我觉得她有问题。”周略雄的声音有些仇视的味道。 “单凭感觉的话,是说不过去的!”徐镇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做调查都必须要理由,而且必须是发生过什么。” “我怀疑她勾结修木,才害得老爷子如今变成这样子!”周略雄转头盯着徐镇,“这个理由够不够?” “还不够!”徐镇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怀疑而已,除非你能提供之所以这样怀疑的证据。” “修木折返回来之前,周天庙曾离开过会厅!”周略雄忽然压低了声音,“就在他回来之后,修木就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就算如此,好像也不能证明什么吧?”话虽如此,徐镇却眯着眼,露出狡黠的目光,“他也许只是去洗了个手而已?当时卫夫人一家应该和你们吵得很激烈吧?他去找杯水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绝对不可能去喝水!”周略雄一脸笃定地说道,“他当时走的方向是厕所那边!但事后我问过值守护院,他还出去了一趟……”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当时卫夫人一家和你们吵得很激烈吧?”徐镇打断他,“也就是说你承认,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了?” “是!”周略雄有些不悦地回应道,似乎不满意徐镇用这种方式套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说你的理由。”几乎在眨眼的功夫间,徐镇已将所有的线索串起来,大概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也想看看周略雄掌握了什么,“如果你的理由确实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周天庙从离席到回来,没有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所以他一定没走远!”周略雄自信满满地说道,“他一定是到门外见了什么人!” “所以你认为他去见的就是修木,目的是为了通知修木,准备登场?”徐镇凝视着周略雄的眼睛,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修木很早就折返了,但一直到落日才出现在周府。 “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周略雄反瞪着徐镇。 “我会认真考虑的!”徐镇缓缓点头,一口喝完杯中茶后站起来,“卫夫人那边你留意一下,有什么线索第一时间来衙门通知我,尤其是有看到有不同寻常的人来往。”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徐捕头了!”周略雄脸色略带亢奋地抱了个揖礼,“徐捕头是指修木可能会再次与卫夫人接触吧?我这就派人去留意他们一家的举动!” 徐镇默然点了点,表示可以这样说的意思。 其实他觉得这种概率非常低。如果修木再次与卫夫人接触,就很容易被人怀疑他与卫夫人勾结。 以卫夫人的缜密心思,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不出意外的话,修木也应该乔装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让周略雄帮忙留意也另有用处。不管有没有结果,都可以证明一些东西。 眼前的推测几乎断定了卫夫人与修木勾结的事情,因为财产分配对她不利,必须要对周老爷下手才能让她保持对遗产的竞争,但这推断的前提是:修木能够百分之一百地让周老爷吊着半口气。 从结果看她是成功了,但从下手前的角度看,修木要保证百分之一百的成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必须对周老爷的病情了如指掌,而且必须知晓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 那么周老爷的这场大病,会不会就是卫夫人制造的呢? 如果是这样话……徐镇眯起双眼,却有精悍的目光从眼逢中射出。应该是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卫夫人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冒着事后被发现的风险铲除周老爷这枚棋子。 或者说,叫做杀人灭口更合适?但是周老爷明明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个可能看起来并不高。 所谓的真相,一定是能够解释该件事中所有疑点的,而且具有唯一性。 看来卫夫人最近的行踪需要认真调查一番了。他打算把这事情交给秦无双那家伙来做。 一想到出现在周老爷身上的指甲泛紫、骨头坏死这些特征,徐镇就感觉到头脑在因为兴奋而高速运转,这听起来和林悦铃的尸检报告相差无几! 再联想到修木和沈白云手中那批御器的联系,徐镇甚至感觉到手心都在发热! 看来有必要去拜访一下“秒郎中”胡大夫了! 稍微寒暄两句之后,徐镇很快告辞离开。 第二十八章 试药人 1 狂风在残暴地施虐,大雨在嚎啕大哭。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直地下,横地下。 街道两边的菩提树看上去种下至少已有十年,比这一片最高的屋头还要高出一个头,从被折断的树梢就能看出,这是一场为极为罕见的暴风雨。 阁楼内,烛火飘摇。 一个花发老叟从捣药缸里仰起头,伸手揉着脖子。他捣拄的是一种晒干了的老树叶。 桌子上和墙边的的架子上堆积满了药材,有些药材已经受潮。这些本该早就捣拄成粉,配制祖传秘药的,但他一个人实在忙活不过来。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何时,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又开始埋头捣药。 他脚边已准备了八个一模一样的黑瓦罐,每一个都至少有一尺高。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老师,有人来找你!” “不见!”老叟头也不抬。 “可是……”门外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那人很难缠,坚持要见你!” “不是教过你了吗?”花发老叟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说道,“就说我在替人治病,没空见他!” “我也这样和那人说的,但一眼就被看穿了!”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门外说话的人一脸无奈,“他说这场大雨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就算有病人,也不可能冒着这场大雨赶过来的。” “是什么人?”花发老叟双眉紧皱,露出思索的表情,手中杵舂却不曾停下,“这么难缠?” “不知道。我问了,他不愿意透露。”门外的声音,“不过他说了,只是来问老师你几个和周府有关的问题。” 听到周府这两个字,花发老叟手中的杵舂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坐着,双眸目光内敛。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杵舂起身,盖灭了烛火,朝门外走去。“那人现在在哪里?” 门打开了。 “我让他在医堂等候着。”门外是个十多岁的薄衣少年,看到花发老叟的身影,他随即低下头,一脸恭敬地说道。 门只打开了一条缝,花发老叟从屋内闪身出来,随即关上门。门脚边有条小儿手臂粗的铁索,花发老叟用铁索绕着门把和门框缠了七八圈,才锁上一柄沉重的大铜锁。 2 徐镇站在医堂门前的长廊上,望着从雨水从屋檐上滚滚而下,注入中庭的排水沟中。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这场雨已下了将近十个时辰,从小雨一路熬成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如今正是雨季。 忽然,雨声中传来一串脚步声。他扭头看向侧廊,看到之前那个药童和个花发老叟正大步过来。 只见那老叟身形不高,但走路抬头挺胸,丝毫没有显得矮小佝偻。他的年纪看上去已有五十多将近六十,但走路比那少年药童还要急,步伐又大又快。药童落后他三个身位,勉强能跟上。 徐镇眼含笑意,都说胡又春脾气古怪,性情急躁,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你是什么人,来找我所为何事?”胡又春人还在五丈之外,已先发声询问。 “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前辈。”徐镇看了看一边的药童。 胡又春皱眉,扭头对药童吩咐道:“你先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过来!” “是!老师!”药童恭敬地说道,随即转身拐入侧边的长廊。 徐镇指了指左边腰侧,表明捕快令藏在这个位置。 胡又春见多识广,与衙门接触颇多,说起来,衙门很多衙役都在他这里买过祖传金疮药。他很快就明白了徐镇的手势。“你是衙门中哪一位捕头?” 徐镇道:“鄙姓徐。” “原来你就是徐镇!”胡又春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态度缓和了不少,“不知道徐捕头来找草民所为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话虽如此,徐镇却凝视着他,“三月份的时候,听说周府请过你去为周老爷治病?” “的确有过此事!”胡又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似乎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即便这样,徐镇依旧提出了问题。“听说当时周老爷骨头坏死,其他大夫都诊断是风湿引起的,但好像前辈您不这么认同?” “那些人懂个屁!”胡又春一脸愤慨地说道,“风湿导致的骨头坏死,根本不是那样子的!” “哦,当时周老爷的病况如何?”徐镇眯眼,“风湿导致的骨头坏死,病况又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胡又春瞪着徐镇。 “很抱歉,目前还不到对外透露的时机。如果时机成熟了,您自然会知晓。”徐镇一脸歉意地说道,“不过可以告诉透露的是,因为某些需要,要对周老爷的病情做调查。” “我就知道你们捕快办案向来如此!”胡又春既气愤又无奈地说道,“那姓周的,骨头虽然在坏死,但如果仔细看,腐烂的骨头上还有点点紫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是正常的风湿骨头坏死,腐烂的骨头上必定是黑斑!” “所以前辈你认为那是什么造成的呢?”徐镇又问道。 胡又春沉默不语,似乎在权衡什么得失,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你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徐镇跟着胡又春来到一栋阁楼上。 胡又春打开了大铜锁之后,又将铁索从门把中拖出来。由于门把很小,铁索却饶了许多圈的缘故,速度很慢。 徐镇看着都替他难受,估计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以胡又春的急躁性子,又怎么能忍受这种繁琐。 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干药材。不过徐镇一样都不认得,也没有什么兴趣。 药架边上有个大柜。胡又春拉开大柜的门掩,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去年,我接触到个流浪的病人,也是骨头坏死,我把他坏死的骨头截了下来。”他说着,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卷用白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由于桌子上已堆积满了药材,胡又春把捣药缸边上的凳子拉到烛火下,这也是整个屋子内唯一一张凳子。 “一开始,我也是那流浪病人也是风湿引起的骨头坏死。那是在流浪客身上常见的疾病。”胡又春将包裹着白布的东西放到凳子上。 他边解边说道:“但我替那人截肢之后,他还是没能活下去。我就开始怀疑其实并不是风湿骨坏。”白布展开后,露出一截带有黑点的骨头。 徐镇凝视着骨头,不时点头,表示他在听。除了这截骨头看上去像是人类的胫骨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听胡又春阐述。 “从那流浪客死去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这截骨头。”胡又春用镊子夹去骨头,举到徐镇面前,“你看,上面是不是有层淡淡的紫色?” “好像有。”徐镇看了好久,才点点头。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紫色,但的确泛有一层淡淡的光辉。 见到徐镇这样子,胡又春并不意外,脸色颇为惋惜地轻轻放下骨头。“时间过得太久了,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你看不出来也正常,当初这层紫色的光辉比现在要明显十倍!” 徐镇不禁想起了林悦铃的尸检报告,不仅仅是骨头呈现紫色,就连血液也泛紫。 如果说这三者中的是同一种毒药,为什么林悦铃当晚就死亡了,而周老爷和流浪客还有治疗的机会? “周老爷坏死的脚趾骨,也和这截骨头一样吧?”徐镇问道。 “正是因为看到两者的病症一样,所以我断定不是风湿。”胡又春点了点头,一脸笃定地说道,“正常来说,风湿骨坏截肢之后,是不会致命的。” “除了骨头坏死之外,这两人当时还有没有其他病征?”徐镇凝视着他问道,“例如血液也泛紫,或者其他颜色?” “没有!”胡又春摇头,随即又露出迷茫之色,“不过,指甲倒是有些黑紫,我不确定是不是积血造成的。” 徐镇缓缓点头。“关于这种病,胡大夫你有什么看法?” 胡又春垂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凝视着徐镇,压低了声音说道:“个人的猜测,这应该是某种毒药。” “胡大夫为何这样认为呢?”徐镇眯眼,似乎要看穿一切的精光从眼缝中射出。 “只是直觉而已!”胡又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病能让人的骨头泛紫!” 徐镇沉吟着点点头,胡又春这话和仵作韩解说的一模一样,可毒性发作的速度明显不一样,难道只是因为药量的多少吗? 只是林悦铃中的明显是种剧毒,即使只要一点点,也足够以致命。 他感到屋内有些沉闷,走到窗边,发现大雨并没有对着窗户,便推开了窗户,一股冷风倒卷进来。 “那个流浪客是乞丐吗?”徐镇忽然回过头来,“还是游荡各地的那种浪人?” “是个乞丐。”胡又春点了点头。 “既然是乞丐,应该没有钱治病吧?”这个问题可能会让胡大夫不高兴,不过徐镇还是问了。 “那是因为有人给他垫付了医药费。”胡大夫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仿佛没钱就不要来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时他倒在我医馆面前,有个好心富太太陪友人来看病,一时善心大发,就替他垫了钱。” 原来如此,徐镇叹息一声,这样说来那乞丐临死前倒是交了好运,可是好运不会一直眷顾某个人,更多的是时好时坏。 既然此人是个乞丐,那就谈不上有人要害他了。害人又得不到利益的事情,大概还没有人喜欢。 这样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胡大夫,你知不知道药人?”徐镇又问道。 “听说过。”胡又春沉吟着说道,“有些丧心病狂的黑大夫研制出新药之后,往往都会用活人来做试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凝视着徐镇,“徐捕头,你的意思是?” “我虽然不懂药理,但也知晓毒和药是一个原理。”徐镇也凝视着胡又春,“不排除有人拿那流浪汉做试验的可能。”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如果他们和林悦铃中的同一种毒,为什么林悦铃当场就死了,他们却没有立即死去。 当然,如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毒药另当别论,但从尸检报告和两人的病症对比看,这种可能性很小。 “的确有这种可能。”胡又春听了,也缓缓点头,随即迷茫地问道:“但听说炼制毒药的大夫,往往都集聚在西南边陲地带。那边毒虫毒草较多,提取毒素很方便。怎么扬州也有了?” “邪恶是不分地域的。”徐镇说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邪恶的东西。” 胡又春也是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说什么,却表达了赞同的意味。 见要拿到的信息都已完全拿到,但外面暴风雨正烈,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徐镇只好寻思着还要问些什么。 忽然他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胡大夫也喜欢盆栽吗,下面的墙头上有不少呢?”这栋阁楼外有副墙,沿着墙头摆着一列盆栽,有苏铁,有仙人球,也有银皇帝和银皇后。 “哦,那是内人闲着没事买回来摆着玩的。”胡又春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自家墙头上的确有不少盆栽。他很少去关注过,都忘得差不多了。 “哦,在哪里买的?”徐镇想起了某个有意思的人。 “听说就在外面那条街一直走到尽头,有家专门卖盆栽的。”胡大夫说道,“我没去过那头,内人倒是经常往那边跑。” 徐镇点点头,从这屋子的单调能看出来,胡又春大概是那种痴迷于医学的固执之人,估计经常躲在这阁楼内捣药,除了去医馆坐诊之外,只有需要出诊时才会出门了。 “这几个罐子完全一样,就不怕把药粉混乱了吗?”徐镇看到捣药缸边上的几个大罐子,全都装了不少药粉。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他实在无法分辨。 “我自己记得就足够了。”胡大夫起身说道,“我们到其他去说吧。”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镇不禁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个谨慎的老人。 走出阁楼,胡又春又层层缠上铁索,锁上大铜锁之外才与徐镇一起下楼。 第二十九章 不撒谎不一定就是真相 1 衙门刑堂。 台阶上列有张公案桌,桌上有本薄簿,薄簿边上有研墨。 “你确定?”秦无双坐于案桌后,右手执笔,左手按纸,目光射向案前,“你可知道隐瞒实情,妨碍公门查案是什么后果?” 案前阶下有椅,周天庙被椅前的栏闸关在椅上,脚上戴有脚镣,手上套有手铐。 “真是烦人!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我只是在送他出门时,因为要垫付诊费,才和他说过两句话!”周天庙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谈的是什么?”秦无双皱眉问道。 “当然是问他诊费要多少啊!”周天庙凶巴巴地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秦无双怒目瞪着他。看到他不敢与自己对视之后,才用笔在薄簿上做记录。 “没了!” 秦无双向徐镇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镇在周天庙背后缓缓踱步。“你只是个小辈,当时那么多长辈在场,为什么要你来私掏腰包,垫付诊费?” 自从那晚输给卫夫人之后,徐镇知道想要抓住这个女人的把柄,就必须从其他人身上寻找证据,眼前的周天庙就是最好的抓把。 尽管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但他有理由相信周老爷和林悦铃中的是同一种毒。就算不是卫夫人所下,也绝对和她有关系。 “因为其他人都没空,我做为周家的一份子,修木道长救了我爷爷,我来垫付诊费有什么不对吗?”周天庙作出一脸夸张的表情反问。如果不是手上戴着手铐,估计他还会做出更浮夸的动作来加以配合。 “没什么不对。”徐镇不急不躁地说道:“可是你送修木道人出去时,其他大夫都还在确诊周老爷是否有危险,你怎么就知道他救活了你周老爷呢?” “烦死了!”周天庙背靠在椅背上,撇了撇嘴,“我当然是问了修木道长才知道的啊!” “可你之前不是说,只是问了他要多少诊费吗?”徐镇盯着周天庙的后脖颈,“怎么,你的话前后矛盾啊?” “那是因为……因为你那样问,我才想起来的。”周天庙感觉徐镇的目光仿佛要刺进血管里,不禁缩了缩脖子。 “听说你平时出门都很会带不少钱,有时候多达数千两?”徐镇凝视着周天庙的后脑勺,继续说道,“你带这么多钱,通常都会去哪些地方?” “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周天庙一脸冷笑地否认道,“我们周府家大业大,扬州各地都有我们的分部,谁人不认识我?我出门还需要带钱?” 顿了顿,他又接着威胁道:“我劝你们快点放我走!不然我家人找到知府老爷,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被抓进来的第二天,他家里就有人去找知府大人求情了,却被毫不客气地打发走了。 连续多户富商被杀害,更是发生了灭门这样的惨案,知府大人已下决心定要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可是那天你却从私包里掏出了一千两银票垫付诊费。你的话又互相矛盾啊?”徐镇来到周天庙的侧边,凝视着他的侧脸。 周天庙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假装活动脖子微微转头,看到了徐镇的脚,不敢向上抬,紧接着又把脸扭向另一边。“是……只是那天凑巧带了点钱而已。” “哦,为什么回老家你会突然想到要带钱?”为了堵住他的退路,徐镇马上接着说,“你之前说过,平时出门都不带钱的!” 徐镇早已打探清楚,周二少爷一家虽然是周家的嫡系,周府中也有他们的偏院,但他们早已搬出去,在距离少宝山十里地之外的十掌塘落脚,每个月定时回老家探望老爷。 听到这里,周天庙脸色阴晴变幻不定,难看无比。他找不到谎言去填补上一个谎言。他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回答,都跳不出徐镇设下的逻辑圈套。 其实,之所以每次徐镇都能让周天庙自己打自己的脸,是因为这几天他一直都被关押在大牢里,就算周家来人,也没有让他们见过面。 周天庙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徐镇掌握了什么信息。 见周天庙低着头,脸色阵阵变幻,徐镇知道时机已差不多,是时候透露一些底牌了。 “你还记得林向东吧?他是你们周府护院小组长。”徐镇又开始缓缓踱步,“在修木为周老爷治病那天的落日时分,他刚好从家里过来换班……”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周天庙的脸色。只见周天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被一种无力的苍白取代。 “你没有想到吧,就在你和修木在外面接头的时候,刚好被他看见了。”徐镇来到周天庙正面,盯着他的脸。 “不可能!”周天庙猛地抬起头来,“他家根本不是那个方向……”他还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望着徐镇,冷汗一滴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不是那个方向?”徐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没说没有这回事,而是他家不是那个方向。那你就是承认那时候和修木在某个地方碰头了?” 周天庙张了张嘴,但已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更不敢正眼瞧徐镇和秦无双。他的脸色比秦无双手中的白纸还要白。 “我手上掌握的东西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徐镇说,“但你要想好了。说与不说,会是两种后果。” 周天庙埋下头不说话。 徐镇也不急着去催他,搬来条长凳在一边坐下。 又过了很久,周天庙依旧还在低着头,似乎已不打算开口。 “去请福瑞双祥来吧。”徐镇站起来,一脸失望地对秦无双说道,“这种审讯的工作,还是他们比较擅长。” “我这就去!”秦无双起身往门外走去。 听到福瑞双祥这四个字,周天庙身形猛地一震。听到秦无双的脚步声,他蓦地把头抬起来。他的神情和目光都充满了恐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福瑞双祥这四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周天庙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你都知道什么?”徐镇转头凝视着他。 秦无双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修木道长的确是我找来的,起死回生一事也是我们事先沟通过的。”也许是开头比较艰辛,周天庙吞咽了口口水。 他的脸上充满了失魂落魄。“请修木道长来作法前,我们就约定好。由他那边宣判爷爷的死亡,然后我们这边开会,如果会议上就家产分配问题谈不拢,就再由他那边出手。” “之前呢?”徐镇又问道,“周老爷骨头坏死,很多大夫都说是因为风湿。其实那也是卫夫人下的毒吧?” 听到这,周天庙的脸色再度一变。如果之前他是还剩半口气的皮囊,那此刻剩下的半口气也全泄露了。 周天庙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审讯椅上,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卫夫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徐镇问道。 “因为爷爷想要把几个儿女分散到各个地方去,这样做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但在财产分配上,极度偏袒大伯。”周天庙脸上忽然出现一股愤怒之色。 “可大伯这些年来做过什么?”周天庙一脸气愤地说道,“做生意只赔不赚,只有我妈经营的几处产业是盈利的!凭什么要全让出去给他……” 周天庙还待继续说下去,徐镇伸手将其打断掉。 他不关心别人的家里长短。“卫夫人给周老爷下的那种毒,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 “我也不知道。”因为气愤而呼吸紊乱,周天庙喘息着说,“毒是我妈找来的,也是我妈下的。我只知道那是一种组合毒药。” “什么是组合毒药?”徐镇示意秦无双做好记录。 “据我妈说,就是几种事先配好的药粉,每一种单独服用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其中某几种混在一起,就能搭配出不同功效的毒药。”周天庙道。 “你知道能搭配出哪几种功效?”徐镇问道。 “有立即死亡、延时死亡和慢性死亡三种。”周天庙回答。 “卫夫人给周老爷下的是哪一种?”徐镇接着问。 “延时死亡。”周天庙眼神黯淡地说道。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也许全盘托出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前两天……”徐镇凝视着周天庙,将那天晚上卫夫人欲要谋害周老爷一事,选择性地说了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周天庙的神情变化。周天庙全程表现都很平静,似乎表明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徐镇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吊着周老爷半口气是为了保持对财产的争夺权,那卫夫人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毒杀周老爷?” “我妈并不是在给老爷下毒。”周天庙一脸平静,“之前给爷爷配的那种延时毒药是没有解药的,只能定期服用特别配制的药水才能拖延下去。”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且为了继续保持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也必须定期服用这种药水。你说的这次,是修木三月份之后的第一次。” 徐镇眯眼,原来是这样! 难怪纯银的勺子和银碗都没能检测出来,那条大黄狗舔过戒指之后,也一点事都没有!原来那戒指装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解药! “修木现在在哪里?”徐镇又问道。 “不知道。”周天庙无力地摇摇头,“那天他离开周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不见得吧?”徐镇凝视着他,“周员外卧室那批御器,不就是从修木手里买的吗?周员外是你的远房叔叔,你又认识修木,难道不是你在其中牵桥搭线?” “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周天庙说,“走到门外的时候,修木说他手上有一批前朝御器,问我要不要?还说具有那方面的功能。” “我没兴趣欣赏那些老头才会买的东西,那方面更没问题,就拒绝了他。但修木似乎很着急出手,又问我有没有客户能介绍。” 周天庙顿了顿,似乎在调整语言。“我就告诉他,情人湖那边有户周员外家,可以去试一试。当时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后面我听说周员外从一个落魄道士手中购买了批前朝御器,我才知道修木真的将那批御器卖给他了。” 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徐镇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凝视着周天庙的眼睛。“我再问你一遍,你真不知道组合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周天庙说,“知道的我全说了!”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会知道修木能够拖延那种组合毒药毒性发作?”徐镇又问道。 “那是我妈让我去找修木的。”周天庙一脸无奈地说道,“至于那组合毒药,我妈应该也是从修木手里弄来的。” “那你之前又说不知道?”徐镇双眸精光暴涨。 “因为我也不太确定……”周天面感觉到徐镇的目光如同剑刃般锋利,头埋得更低了。 2 长廊中,徐镇和秦无双正向衙门外走去。 “你可真奸诈!”秦无双笑着凝视徐镇的侧脸,“先用两条真线索让他撒谎,再用一个陷阱引得他自己暴露马脚!” 他指的是周天庙自己口误,不小心透露了林向东不可能看见他与修木接头,以及之前周天庙不断被反驳。 “审问也是一门技术。”徐镇笑了笑,旋即又想到卫夫人,不禁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这种伎俩只适用于周天庙这种头脑简单、贪生怕死之辈,要是碰上一些厉害角色,就不顶用了!” “你指的是卫夫人吗?”秦无双侧头问道。他已听徐镇说过那天晚上的故事。 徐镇点了点头。 “可周天庙都招供了。难道她还能否认不成?”秦无双一脸不解地说道,“我们只要传唤她过来,她招供之后,我们就能找到那组合毒药的来源了啊!” “你想得太简单了。”徐镇摇了摇头,“难道你真的觉得,卫夫人给周老爷下组合毒药,只是因为财产分配不合理?” “难道不是?”秦无双停下脚步,正面凝视着徐镇,“你认为周天庙在撒谎?” “看起来倒不至于。”徐镇沉吟着说道,“但他不撒慌就代表这是真相!别忘了,真相具有唯一性!他提供的真相,并不能解释所有疑点!” “还有什么疑点?”秦无双问道。 “只有一点!”徐镇一脸笃定地说道,“那就是卫夫人给周老爷下组合毒药的动机有问题!” “我想不明白。”秦无双叹了口气。 “很简单。”徐镇说,“如果是周老爷在分配财产时极度偏袒大儿子,那说明已经有了拟定的分配方案,只是还没有征得所有人同意。为了不让这个方案落地,卫夫人应该下即时发作的毒才对!” 秦无双垂眉沉思。“修木作法之前,周老爷每况愈下,但还能说话……下延时发作的毒……只会让周老爷更快作出决定!” 他顿时想通了,脸色一边变,抬眉凝视着徐镇。“周天庙在撒谎?” 徐镇的目光望着远方。“也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卫夫人下毒的真正动机。” 第三十章 王大麻子的剑伤 1 小楼,雅室,昏灯。 地上铺着用上等的水烛编制而成的筵席,每一根都大小均匀,自带光泽而清凉。 筵席上张用金丝楠木造成的矮桌,小巧玲珑,却不失质感,自带幽香。 徐镇脱去靴子,盘腿坐在筵席上。韩解坐在对面,已斟好两杯温茶,作了个请的手势。 尝过一口后,徐镇只感觉满口都是苦涩的味道,抬眉却见韩解连喝几小口,就像喝开水般,不禁暗生佩服。 “韩先生似乎很喜欢喝这种苦茶?” “谈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如此。”韩解笑着说道,“徐捕头喝不习惯吧?我叫人来换上甘茶好了。” “那没有必要。”徐镇伸手制止了要起身的韩解,半开玩笑说道:“喝多了其他茶,难得有喝次苦茶,还请韩先生不要剥夺我的机会。” “徐捕头不介意就好。”韩解堆满着笑容坐下来,忽而又变成一种萧索,“苦茶的味道确实不好喝,但人老了,也只有苦茶才能提神。干我们这行的,刀稳在其次,心稳才是最重要的。” 徐镇点头表示赞同,一个人握刀稳心不一定稳,但一个人心稳则其刀必定稳。 “其实我这次来……”寒暄过后,徐镇直奔要事,把组合毒药一事透露给韩解,希望能从他这里拿到些线索。 徐镇自认为对毒药了解过不少,但从来没有听说这种组合毒药,尤其能够延时发作的毒药,听起来神乎其神。 如果真的存在,这对社会稳定绝对是一种极大的危害。 韩解听了之后,一脸凝重。 “理论上慢性毒药是最容易配制的,毒性也是最小的,但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一次,否则时间久了,身体的排毒机制就会将毒素排走。” “立即致死的毒毒性最强,也很难配制,因为它的原毒素很难提取。” “至于延时死亡的毒……”韩解喝完杯中苦茶,脸色更凝重了,“可以说是这三种毒药中最容易配制,也是最难配制的。” “请韩先生指教!”见韩解的茶杯已空,徐镇适时斟上。 “能够延时死亡的毒大自然中就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蛇毒。这类毒毒性虽然强,也不是无药可治。”韩解缓缓说道,“但这类毒最多只能延时几个时辰发作。经过特殊手段提炼配制的毒素,可以延迟数天发作。” “至于徐捕头所说,延迟一个月甚至数月才发作的毒,我简直不敢相信。”韩解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这种毒,已经不能称之为毒了,应该叫做‘病’!” “的确算是病的范畴了。”徐镇很快就理解了韩解所言之意,叹息道,“其实病何尝不也是一种毒,只不过比通常说的那些毒要缓和许多,缓和得足以让人失去任何戒备心。” “徐捕头也懂这个道理?”韩解浅酌两口苦茶后又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镇。 “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徐镇说,“我不懂病理和毒理,但我懂武学。出手太猛太快,不一定能杀死敌人,但足够慢和柔,能麻痹敌人,成功的几率就一定大得多。只是一门功夫练得猛和快容易,想要慢且具有同样的威力,却是难如登天。” “难怪徐捕头年纪轻轻,剑术却已登峰造极。”韩解一脸赞叹之色,“能从生活领悟到武学至理,实乃天纵之资!” “只是随口感叹几句而已,韩先生过誉了。”徐镇笑了笑,“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韩解点点头。“如果从病理入手,的确能配制延迟很长时间才发作的毒药。但毒素在体内潜伏进化并不好控制。如果真的有人研制出你说的那种组合毒药,那此人对毒理和病理的理解,必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韩先生认为扬州地区,有没有这种人才?”徐镇凝视着韩解。 “别说扬州地区了。”韩解满脸苦笑地说道,“就是放眼整个天下,纵观古今,我也想不到有谁。” 徐镇沉吟着,缓缓点头。 存在这种毒药的可能性得到了确认,这也算是一个很大的收获,但似乎从韩解身上也得不到更多线索了,于是徐镇便开口告辞。 2 熟悉毒理和病理的人、神秘卖毒人、修木道人。徐镇用笔在纸上写下这三个词,在彼此之间添上等于号,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于是又在末尾添上个红色的问号。 想了想,他又拿起笔写上:毒杀林悦铃的凶手、杀死沈白云的凶手、气功高手,并认真考虑这些人之间是否有关系。 正在他画了又叉掉时,那扇半掩的门“吱”地一声打开。 “派出去调查卫夫人行踪的衙役回来了。”秦无双走进来。 “查到什么了吗?”徐镇放下笔。 “没有!”秦无双大咧咧地拉开一张凳子,与徐镇面对着面坐下来,“这半年来,卫夫人不是在家中,就是去打理自家经营的那几处产业。都是一些商楼收租之类的。” “时间呢?”徐镇一脸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卫夫人出门和回去的时间,是否存在异常?” “也没有。”秦无双摇了摇头,“她每次出门都在下午未时,回来都在戊时初。” 徐镇感觉到有些棘手,这卫夫人的行动也太正常了些,正常得就像个没有缝隙的鸡蛋,休想从她的日常找出点什么破绽来。 这也的确像是卫夫人的风格,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卫夫人身上可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生活太规律的人,要么是对生活的失去了兴趣,不愿意尝试任何不熟悉的东西,要么就是身上藏有重大秘密,需要规律的生活来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见徐镇埋头沉思的样子,秦无双忽然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虽然没在卫夫人身上发现什么,但衙役们却打探到一条意外的线索。” 徐镇立即问道:“什么线索?” 秦无双道:“过年那段时间,有目击者看到,有个陌生人在卫夫人家附近出没!” “你说有人在她家附近出没,却没说那人出入她家……”徐镇沉吟着说道,“你是指有人在监视卫夫人?” “没错,你真聪明!”秦无双秀眉一挑,手中纸扇摇了摇,额角发梢飘起,“据那目击者透露,那人连续数天蹲伏在卫夫人家附近。卫夫人出门之后,他也远远地跟着。” “在正月份,卫夫人家里还糟了一次贼。”顿了顿,秦无双又接着说,“在那次盗窃事件之后,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邻居街坊都推测窃贼就是那陌生人。” “丢失了什么东西?”徐镇皱眉。 “不知道。”秦无双有些遗憾地说道,“那目击者说卫夫人并没有跟下人透露,所以邻居街坊都无从得知。” 徐镇眯眼,一般窃贼都会踩点蹲守,但很少会跟踪主人,因为那时候正是他们的下手机会。 这样说来,那人应该是在调查什么,卫夫人对外宣称的所谓盗窃案,恐怕是被那人拿走了什么证据吧? 再联想到卫夫人极有规律的生活,徐镇恍然大悟。 其实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卫夫人身上很可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人的生活太过于规律,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因为这样的人已对生活失去了好奇心。 就如同每天都去同一家饭馆吃饭,点同一种食物的人,他们宁愿忍受腻歪的味道,也不愿意去尝试那些没尝试过的菜。因为那样他们至少可以保证得到一道还算不错的菜。 一个生活太规律的人,要么是对生活的失去了兴趣,要么就是身上藏有重大秘密,需要规律的生活来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从卫夫人留给徐镇的印象,他可不会认为她是前者。 “那人的下落你们查到没有?” “查到了,就在……” 3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公鸡还没有啼叫。 一户小农院,厢房已掌起青灯。 庭院靠墙位置有口水井,边上用支木棍挑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有副架子,架子上有块磨掉了大半的磨刀石,井水从磨刀石上缓缓流过。 磨刀石前有张小凳子,一个麻衣男人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有柄二尺长的弯刀。男人左手压住刀尖,右手握着刀柄,慢慢地推磨着刀刃。 天还没亮的时候男人已经在磨刀,天完全亮之后男人依旧在磨刀。 刀刃和刀身都已经光亮如银,泛着渗人寒光,但男人依旧缓缓推动弯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摩擦,就连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柄弯刀,眼中却有着深如古井般的痛苦,仿佛他磨的并不是刀,而是他自己。 忽然,男人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院子的宅门关闭着,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因为根本没有门栅,只是虚掩着。 这并非穷到没钱买锁的地步,而是男人很清楚,如果有人敌人来袭,单凭一把锁是没有用的,反而会让自己丧失警惕心。 那两扇渡上厚厚一层铜皮的大门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消费得起的。 铜门的缝隙处投射进来一道人影,随着铜门缓缓打开,麻衣男人也动了。 宛如猎豹般的速度,男人眨眼间冲到铜门边。 那两扇铜门才打开一道仅能供小孩子侧身经过的缝,露出外边的白衫,他手中的弯刀已略过门缝,对着白衫人立劈过去! 这一刀眨眼间已劈到白色的衣衫上,不可谓不快。 但这一刀并没有劈中白衫人,麻衣男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已经挥出第二刀。 这一刀比第一刀更快,也更狠。 经验告诉他,第一刀就能劈死敌人的机会并不多,除非是专门练习拔刀一刀斩的刀客。 他没有练习过,也不想练那种不实用的东西,因为他准备着随时应付多个敌人。 只是这一刀依旧没能砍中白衫人,不过这次麻衣男人看清楚了,白衫人的步法很灵动,刀刃刚刚碰到白色的衣衫,他一撤步就滑走了。 此时铜门已经完全打开,麻衣男人立即躺地,挥出第三刀。 这一刀比上一刀更快,更狠。 更快更狠的刀法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更能要人的命。 这一刀虽然是奔着白衫人的脚而去,但等这一刀砍断白衫人的脚,那就和要他的命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有道耀眼的剑光亮起。 麻衣男人只看得一轮无缺的圆月,月光倾斜而下。 他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轮圆月下。 4 麻衣男人瘫坐在地上喘息着,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滴落在双腿间,弯刀落在他脚边。 他没死在那轮圆月下,但看起来疲惫极了,双眸暗淡无神。 “你受过伤?”铁剑系在徐镇腰前,他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呼吸平稳,似乎从来出过手般。 “这你也能看出来?”麻衣男人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徐镇。 “很少有我看不出来的东西,尤其是与我动手的人。”徐镇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伤在天枢和气海上?” “不愧是徐捕头!”麻衣男人失魂落魄地说道,“别人都说你剑术天下无双,之前我并不信服,现在我不得不信。”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受了伤。”徐镇凝视着他,“如果你没有受伤,未必没有机会赢我。” “你不必慰抚我。”麻衣男人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看了眼躺在脚边的弯刀,“就算我在全盛状态下,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你错了。”徐镇摇了摇头,“要赢一个出手很快的人,未必就要比他快。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找到对手的弱点,你就永远都有机会。” “我王大麻子虽然自诩刀法不错,但还有自知之明。”自称王大麻子的男人黯然说道,“你和二月份时我遇到的那神秘人一样。看到他出剑,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赢了。但我没想到,连他一招都挡不住。” “扬州还有这样的剑术高手?”徐镇诧异地问道。 王大麻子的刀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能够一剑击败他的人,着实不多。 “本来我也以为没有,但现在已经有了两个。“王大麻子说道,“一个是你,另一个是那蒙脸的神秘剑客。” 徐镇道:“那时候你可是在全盛状态?” 王大麻子苦笑。“如果不是,我又怎么会说在全盛状态下,也不是你的对手?” 徐镇骇然,道:“这么说,你身上伤就那神秘剑客一剑造成的?而且至今都没有恢复?” 王大麻子点点头。“剑伤虽然已经痊愈,但剑气已透过肌肤,钻入体内,重创经脉,岂是那么容易恢复?”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如果不是那人太自信,砍了一剑就以为我死定了,我早就没命活到今天了。” 徐镇忽然看到一样东西,旋即明白王大麻子的剑伤有多重,那神秘剑客的剑术有多高。 他不禁喟叹道:“不管是谁,剑法能达到那种境界,都会很自信的。” 那是一块架在水井边,磨损异常严重的磨刀石,再结合王大麻子脚边那把埕亮的弯刀,徐镇估计王大麻子是想借磨刀的方式磨掉体内的剑气。 剑气透过肌肤,由表入里,并在体内停留,此人对剑术的掌控,实乃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徐镇自愧不如。 “那神秘剑客为什么要对你下此毒手呢?”徐镇收起感慨,转入正题,凝视着王大麻子。 根据秦无双的消息,这王大麻子就是那个暗中调查卫夫人的人。 徐镇隐约觉得,那神秘剑客应该与卫夫人有关系。 在他印象中,只有孙大掌柜有这份剑术造诣,但以孙大掌柜的身份和孤傲心气,卫夫人恐怕还请不动。 第三十一章 神秘剑客 王大麻子扭头朝向另一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尽管如此,徐镇还是提出了问题。“是和卫夫人有关吧?”他凝视着王大麻子的侧脸,“你在调查卫夫人什么东西?” “是他们报案让你来抓我的?”王大麻子脸色忽地一变,扭头盯着徐镇。 “你说的他们,是指卫夫人吗?”徐镇平静地说道,“我和卫夫人没有关系。但有人看到你在监视卫夫人,所以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配合。” “你也在调查卫夫人?”王大麻子一脸震惊地问道,似乎这他而言很意外。 徐镇知道这事情不可能瞒得过他,也需要他来配合,就点头承认道:“没错。” “是谁委托你来调查卫夫人的?”王大麻子反问道,脸色充满了疑惑。 “没有人委托我。”徐镇眯眼盯着王大麻子,“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有人委托去调查卫夫人的?” 王大麻子不说话,凝视着徐镇,似乎在判断他的话可不可信。 “卫夫人家那宗盗窃案也是你做的?”徐镇决定继续抛出一些底牌,“他们虽然对外宣传失窃,但我想,应该是你趁着卫夫人出门,进去翻找什么证据吧?” 王大麻子浑身一震,眼眸深处涌现出一股不可置信之色。 “离开卫夫人家之后,你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了那神秘剑客?”徐镇缓缓说道,“你找到的证据是不是也被那神秘剑客拿走了?” 王大麻子似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那神秘剑客是在路上交手,而不是卫夫人家中?” 他瞪着徐镇,那眼神似乎就在说,“你当时又不在现场”。 徐镇道:“很简单,因为神秘剑客蒙着脸,显然就是不想被你认出来。如果选择卫夫人家中出手,他蒙着脸又有什么用?” 王大麻子低头陷入沉默中,犹豫和挣扎交织在他脸上,似乎在懊恼为什么提那么愚蠢的问题,又似乎在权衡要不要透露真相。 又过了好久,王大麻子终于抬头,脸色苍白道:“其实这件事我本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曾答应过委托人,决不能向第三个人透露此事。” 徐镇点点头,道:“我明白。信守承诺,这是刀客的标准信条之一。” “但现在我已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已没有能力继续调查下去。而且——”王大麻子忽然露出股痛苦之色,一字字吐道:“委托人也被那女人给害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小心暴露造成的!” 徐镇知道他口中的那女人是卫夫人,不禁问道:“委托人是谁?” 王大麻子道:“就是卫夫人的家公——周老爷子!” 这倒是很出乎意料的答案,徐镇一下子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周老爷委托你调查卫夫人什么?” 王大麻子道:“周老爷要调查的是卫夫人的来历!他怀疑卫夫人一直隐藏着真正的身份,所以就委托了我。” 难道这就是卫夫人要谋杀周老爷的真正动机?徐镇微微眯上双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是能够解释她为什么要欺瞒周天庙了。 想到这儿,徐镇又问道:“卫夫人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王大麻子脸色沉重,缓缓道:“据周老爷自己说,他曾经结下一个极为厉害的对头。那人要杀他,他只好杀了那人,又害怕那人的后代复仇,又去杀了那人全家,但有个保姆携带着那人还在襁褓中的幼儿逃跑了。他怀疑卫夫人就是那个幼女。” 原来又是一出血债血偿的故事! 徐镇疑惑道:“可是卫夫人嫁到周府已经有二十七八年,难道周老爷最近才发现吗?” “这才是周老爷感到害怕的地方。”王大麻子一脸忌惮地说道,“一个女人能够委身于仇人篱下,隐姓埋名将近三十年。忽然发现,任谁都会胆战心惊。” 徐镇道:“也许她早已忘记了仇恨呢?三十年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足以冲淡很多东西了。更何况,她还为周家生有个儿子。” 王大麻子摇了摇头,厉声道:“绝不会的!你并非江湖人,是不能理解这种家族血仇之深的!如果她忘了仇恨,周老爷又怎么能察觉到她的阴谋?” 徐镇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反驳王大麻子,道:“那周老爷如何察觉卫夫人的阴谋的?” 其实他很清楚这种家族血仇之深,但正因为太了解,他才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大的痛苦。这也正是国家王法存在的意义。 王大麻子似乎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缓缓说道:“说起来,周老爷没有确凿的证据。”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他只是察觉到,自从卫夫人过来之后,周家就发生了某种潜移默化的变化。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周家从扬州地区首屈一指的顶尖家族,变成了十指开外的末流世家。” 徐镇不禁感到可笑,道:“皇朝尚且不能天长地久,家族兴衰更迭再也正常不过了。单凭这个就是怀疑卫夫人暗自使坏,似乎说不过去吧?” 王大麻子道:“这当然不是周老爷怀疑她的原因,而是从其他原因分析之后得出来的结果。” 以下是他的原话: 卫夫人与周二先生结婚之后,还没满两年,他们要求搬出周府,说好听些是自力更生,实际上却是要令立门户。 周老爷拦不住,见他们也没有什么事业,恐怕经济来源都成问题,就让出了两处收租地盘给他们管理。 这就导致了另外几个子女的眼红,为了不偏袒某一方,周老爷就给每个子女都分配了两处地盘。 一共五个子女,三女两儿,将近分走了周府一半根基。不过周老爷并没为此感到心痛,估计他也希望子女们事业有成,将周府的势力遍布扬州吧。 然而,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然而,对于家族来说也是一样。没过多久,周二先生就变了个人般,先是很少回老家探望周老爷。就算回去,也是例行公事。 接着没几年,连家族里分派给他的地盘租业也不管了,开始沉迷于风月场买醉,斗蛐蛐之类的不良行为。 本来这些地盘租业在卫夫人的管理下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分配给其他子女的产业与之相比,则是每况越下,甚至有几处濒临破灭。 如果只是一两处这样还说得过去,毕竟家大业大,偶尔有几个败家的也说得过去,但除了卫夫人管理的之外,其他人的全都是连年亏本! 这时候周老爷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以为是其他家族的联合打压。 直到去年家族年会上,几位子女之间爆发矛盾,竟然引发了站边行为,再也没有了往年的和睦相处,整个家族俨然一副四分五裂的架势。这才引起了周老爷的怀疑。 听到这里,徐镇也陷入了沉默。 如今周家的确陷入这样的困境,但如果真的像周老爷怀疑那样,那卫夫人就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兵不刃血,却让仇人分崩离析,甚至面临家族灭亡的危机,这种足够柔和慢的心计,光是想着就令人心惊胆寒。 一个人的仇恨要有多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一生和仇人拼鱼死网破? 换种角度看,如果一个人的仇恨不深,又怎么能隐藏三十年? 从卫夫人留下来的印象看,她的确很像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但—— 像,并不等于就是! 徐镇用力甩了甩头,努力摒弃这种先入为主的念头,道:“你可曾调查到什么?” 王大麻子摇了摇头,道:“要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没有调查到。虽然很多事情都被你料到了,但有一点你猜错了。” 徐镇道:“哪一点?” 王大麻子缓缓道:“我潜入卫夫人家中,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她身份来历的东西。” 王大麻子一脸失败,接着道:“她的卧室、她的客厅,她家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一样值得怀疑的东西。” 徐镇凝视着王大麻子的脸,道:“既然你没有找到证据,那神秘剑客半路拦截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大麻子心有余悸道:“那是因为他已不想我继续调查下去,他是为了杀我而来的!如果不是我命大,早已死在他的剑下了!” 徐镇沉吟着问道:“他一出手就要杀你?有没有问你话之类的?” 王大麻子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徐镇微微眯眼,诧异地说道:“似乎有点奇怪,既然你什么都没查到,那神秘剑客没有杀你的必要吧?” 他原本以为,神秘剑客应该早已洞悉王大麻子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在路上等王大麻子,目的只是为了阻止王大麻子带走某些东西,而并非是为了杀人。 这样的怀疑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直觉,神秘剑客蒙着脸,显然是不想被王大麻子认出来,但如果是杀人灭口,又何必蒙着脸? 徐镇估计是王大麻子判断错误了,并非是神秘剑客自傲自信,而是他根本没有杀王大麻子的念头,能在那一剑活下来,算是王大麻子的个人造化,活不下来,也是王大麻子技不如人。 王大麻子忽然露出种很懊悔神情,道:“我虽然没有从卫夫人那拿走任何东西,那神秘剑客却从我这儿拿走一样很关键的东西。” 这是条不能忽略的线索。徐镇立即道:“是什么东西?” 王大麻子脸上的悔恨已变成憎恨。他不是憎恨别人,而是恨自己无用。 他缓缓道:“虽然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调查到,但周老爷委托我调查时,似乎已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害,所以那时他就给了我一样东西来指证卫夫人。那神秘剑客从我这儿拿走的,就是这样东西。”他越说,脸上的憎恨就越浓。 徐镇悚然动容道:“你手里还有这样的东西?” 王大麻子点点头,道:“那是一枚玉诀。” 他忽然露出股很奇怪的表情,道:“我也不懂周老爷是什么意思,那枚玉诀毫无奇特之处,我也看不出来如何用它来指证卫夫人。但周告诉我,在他被害之后,就可以用它指证卫夫人的罪行。” 徐镇也感到很奇怪,道:“神秘剑客取走玉诀之后,是什么反应?” 王大麻子道:“没有反应。他刺了我一剑,从我身上搜到玉诀之后就走了。” 又想了一会儿找不到头绪,徐镇就道:“那你有神秘剑客的眉目吗?他蒙着脸,说明害怕被你认出来。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会是谁?” “没有。”王大麻子摇了摇头,一脸笃定地说道,“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的剑术能够达到那种高度。” 徐镇道:“他的剑术有什么特征?” 王大麻子脸上交织着恐惧和迷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招式。他只是斜斜一剑推过来,速度也不快。我举刀格挡,也不知道怎么的,本该必格挡住的,却没有挡到。” 似乎想到了什么,徐镇眯眼道:“是不是有种身体和刀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王大麻子震惊地望着徐镇,道:“你怎么知道?” 徐镇没有回答他,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那是种怎样的剑法了……”他的双眸逐渐深邃,脸庞更是充满了凝重之色。 王大麻子耸容道:“是什么剑法?” 徐镇缓缓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算你知道了,以你的刀法,也是赢不了的” 王大麻子脸色一变,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赢这种剑法?” 过了好一会儿,徐镇才缓缓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把握。” 王大麻子忽然笑了,无声地惨笑。 徐镇忽又问道:“周老爷说的那户人家呢?他怀疑卫夫人真正身份是的那一家。他应该告诉过你地址了吧,你有没有去调查过?” 王大麻子满面都是苦涩,道:“那里早已成为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附近有三五户农家,也是近些年才搬去的,甚至不知道原来那里还有户人家。据周老爷自己讲,他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所以我也料到了不会有什么收获。”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还去过卫夫人宣称是自己家乡的地方,也查到了那里确实有户姓卫的人家。但那户人早在三十年前就消声灭迹了。” 这样就难办了! 徐镇内心喟叹,没有找到卫夫人的过去,这就像个没有根的人,顶多只能说她的来历疑似有问题,却没有实际证据。 还有,周老爷留下来的玉诀真的能指证卫夫人? 徐镇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周老爷手里真的有这种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委托王大麻子做调查了。 他应该别有用意。 第三十二章 卖酒少年郎 1 江水淘淘,风烟袅袅。 烟雨楼是扬州的名楼,每天都有数百名游客从各地慕名而来,只为登上烟雨楼,一睹扬州两岸美景,然后又从这里回到各个地方去。 烟雨楼下有条沿江大街,街边长有一株又一株的百年古木,林阴下有个弹三弦的墨镜老人。 尽管没有游客为弦音停留,但墨镜老人似乎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界,俯首抚弦,弦声瑟瑟,如同风中落叶,凄清冷戚。 阳光穿过叶间缝隙射下来,照地上青砖斑斑点点。 有道影子沿着青砖黄叶斜斜爬过来,停在老人三丈外开外。 墨镜老人忽然压下琴弦,扭头望影子的方向,面含微笑。“徐捕头,你又来了!” “许久不见,老师的听力越来越犀利了。”徐镇笑着走过去。 “我这双眼已经瞎了,要是听力也不好,那就真的是个百无一用的残废了。”话虽如此,墨镜老人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浓郁起来。 墨镜老人坐的是条长凳。徐镇与老人并排坐下,笑着道:“只要一个人的心灵是健康的,他就一定不是残疾人!” 墨镜老人叹息道:“不管什么东西你都能扯到心灵上去,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个神棍。” 徐镇知道老人是在打趣,就轻声笑了笑,又看到老人漆黑如墨的墨镜,不禁对他的敏锐耳力感到好奇。“老师,你是怎么通过一个人的声音,就能辨认出来人的呢?” “怎么?”瞎眼老人假装愤愤不满的样子,“你小子从老头子这儿领悟了剑术不提,还想把老头子这门听声辨人的绝技也偷走哇?” “艺多不压身嘛。”徐镇哈哈一笑,“再说了,就算我想偷,也未必能偷的走!” “你这话可不老实!”老人抬起手指对徐镇点动指头,宛如多年老友,“还有你小子学不会、领悟不到的东西?” 徐镇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 缓了缓,老人面朝大街道:“你仔细看看这条大街。” 徐镇道:“我在看。” 老人指了指街头的方向。“从那边走过来有八人,我虽然看不见他们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但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其中有七人是游客,一人是本地人。” 徐镇也看到了那八人,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七人是一起的,他们并非是走在一起,而是前后分散,但走走停停,回首顾盼两岸风光是他们的共有特征。 他们要么戴着帽子,要么穿着胡靴,着装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游客。 而反观另外一人,脚着一双烂草鞋,大步踏过来,丝毫没有对岸边景物的眷恋,刚看时他还落后那七人,再看时他已越过那七人。 徐镇能看到这些人的容貌,所以才能毫不费力地判断出哪些是游客,哪些是本地人,但瞎眼老人单凭脚步声,就足以做到,这让他由衷地佩服。 “还请老师赐教。” “如果你多来几次这条街,就一定能够听出来。”老人轻轻一笑,“如果是本地人,他们要么走得急急匆匆,要么停留在原地久久不动。而那些游客走一步看三步,就如这弦声,似断不断。” “大概是他们为这里的风光而眷顾吧?”徐镇沉吟着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表面看上去,是因为这里优美的风光才使得他们停留,实际上却不尽然。” “哦,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些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只为了得到这一时半刻的放松,就如弦声低沉时弦线刹那的放松。”老人说道,“但要不了两天,他们又不得不匆匆赶回去,投身于生计,就如弦声亢奋高曲时,弦线绷紧多于放松。” 徐镇思索着,缓缓道:“先生的意思是说,他们只是得到了身体上的放松,却永远都没有办法放空自己的心灵?” “孺子可教也。”老人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以你的领悟能力,再过两三年,放眼天下,恐怕都没有人能压你半头了。” “现在还不行?”徐镇含笑说道。 “现在还不行。”老人摇了摇头,一脸忧虑地说道,“你现在太聪明了,也太强了。” “难道这也是坏事?”徐镇对此感到不解。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老人长叹一声,“有些东西过了,就不好了。”说完,老人就抿上双唇,似乎已不打算再说。 徐镇埋头沉思。 又过了许久,他似乎已想明白了,起身向老人鞠了个躬,满脸敬意道:“学生必定谨记老师教诲!” 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却又什么都不提,反而道:“说吧,你小子今天怎么如此有空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自上次你从老头子这儿领悟了剑术造诣之后,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来了呢!” 顿了顿,老人又接着道:“我可不是相信你只是单纯来探望老头子!你瞒不过我的!老头子在你的脚步声中听到了困扰,一定遇到棘手的凶案了吧?” “老师敏耳明心,学生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镇一脸苦笑地说道,“其实我这趟过来,是要向老师打听一个人。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你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老人露出思索的神情,“你来跟老头子打听人,莫非那人与老头子有关系?” “嗯。”尽管老人看不到,徐镇还是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我觉得那人曾经在这里听过你弹弦,并且也从弦乐中领悟了一种剑术。” “缘由?”老人满脸古怪。 “根据和他交过手的人说,本该格挡住的剑没能挡住,看似不快的剑,却又很快。”徐镇望着远处的青山,脸色越发凝重,“所以我想,那人已经领悟了‘势’!”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可能。”老人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但能从弦瑟中领悟出势剑的人,我只知道你一个。” “一定还有一个!”徐镇缓缓摇头,一脸笃定地说道,“可能老师你也没有发觉。麻烦老师仔细想想,在今年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听过你弹三弦。” 老人哀叹一声。“行人匆匆,现在的人连去看番风景都不能慢慢欣赏,又有什么人会停下来听我这把老骨头的弦瑟呢。” 话虽这样说,老人却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大概在两年前,的确有个人时不时出现,每次都远远地停在五丈外,前前后后,大概有半年之久。不过我不能确定他是在看风景,还是在听弦瑟。” 这是条不容忽视的线索。 徐镇立即问道:“从那人的脚步声,老师有听出来什么吗?” “没有。”老人摇了摇头,“不过可以肯定是个身怀武功的高手。他每次来,我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却听不到丝毫紊乱的脚步声,甚至听不到很明显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特征吗?” “有,酒!”老人说道,“那人应该很喜欢喝万里飘香。每次我闻到那股酒香,都是万里飘香。” 听到这里,徐镇内心暗惊,万里飘香是一种很有名也很贵的酒,非普通百姓能够喝得起,就是自己也要掂量掂量,这人却隔三差五地喝,看来家里非富即贵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条十分有用的线索,因为万里飘香在扬州,只有一个地方有出售。过去问一问,就知道常客有哪些人了! 从老人这儿告辞之后,徐镇即刻策马前往出售万里飘香的酒家。 2 老窖庄不在山上,在湖中。 八仙山下,酒神湖上。 湖中有座小岛,岛上有栋木楼,楼中有酒香顺风飘来。 岸边有条小木船,岸上有座小码头,码头上有座木棚,一个酩酊醉鬼躺在棚中的长椅上,鼾声如雷。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徐镇踏上码头时,那醉鬼侧了侧身子。他本是面朝着徐镇来的方向,此刻却变成了背对徐镇,面对长椅的靠背。 木棚背后还有个垂钓老翁,老翁身旁有面铜鼓,鼓架上放有柄缠了一层又一层细麻的大木锤。 “请问。”徐镇凝视着垂钓老翁的背影,“这条小船是你的吗?能否渡我一趟去对面的老窖?” “船是我的。不能渡你。”老翁头也不回,声音苍老而沙哑。 徐镇道:“为何?” 老翁道:“因为这条船只能渡我一人。” 徐镇感到无言以对,只好道:“那若是有人要买酒呢?他们怎么过去?” “不管是买什么酒,都没有必要过湖去。”老翁说道,“你若是要买酒,就敲响那面铜鼓,自然会有人把酒送过来。” 徐镇道:“可我并非是为了买酒,而是要过去找人。” “以老窖庄的规矩,没有人可以过去那边。不管你是买酒,还是找人。”老翁又说道,“你若是想要找人,就必须买酒。” 徐镇叹了口气。“这地方规矩还真不少。” “若是少了规矩,又怎么能买出高价格的酒?” “这的确是做生意的好门道!”徐镇忽然笑了,这老窖庄的人比他们的酒更有趣,“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的酒怎么卖?” “他们家只卖十斤装的万里飘香,一坛一百两。”老翁说,“你若是要买一坛,就擂一鼓,若是要买两坛,就擂两鼓,然后把钱放在木盒中,自然会人取。” 鼓架上的确有个木盒,留有一条只能投钱却不能取钱的细缝。 “这的确是个防止有人盗酒的好方法。”徐镇忍不住赞叹道,这老窖庄做事的确精明得很。 他掏了一张百两银钞塞进去,然后拾起大木锤,往铜鼓上用力砸了一鼓—— “咚” 沉闷的鼓声如看不见的潮水般席卷,打在两岸的山谷,又反弹回来,久久不息。 老翁忽然脱去斗笠和蓑衣,从地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鸽子翻身,落在徐镇面前,竟然已变成了个少年,比徐镇还要年轻不少。 “你要找什么人?”声音也不再苍老沙哑。 徐镇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不过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好笑。自从做了捕快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骗过他了,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伙子骗了。 “你没有回头,就已知道我不是来买酒的?” “若是买酒人,绝不会有阁下这样慢慢悠悠的步调。”少年也笑了笑,一脸自信地说道,“喜欢喝酒的人,闻到了这股酒香,恨不得能用上双手爬,快点过来。”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一边的醉汉,似乎在说:“这才是真正喜欢喝酒的人。” 徐镇也顺着少年的目光看了眼,忽然发现这醉汉并非想象中的那种穷酒鬼,至少那一双金丝软靴,绝不比一坛万里飘香便宜。 再仔细一看,那身灰暗色长衫似乎也是用上等麻料编制而成。尽管这人没有佩戴任何装饰物,但合身衣裁表明,他并非是个没有内涵的暴发户。 “我要找老窖庄负责卖酒的人。”徐镇从醉汉身上抽回目光,收起思绪。 “那你要找的人就在你面前。”少年面露傲色。 “经常来你们这儿买万里飘香的客人都有哪些?”徐镇问。 “不知道。”少年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怎么会不知道?”徐镇凝视着少年。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少年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管是谁来买酒,我从不问他们的名字,也不问他们的来历。正如我也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和来历一样。” 徐镇道:“只要他们愿意给钱,就一定会有酒?” 少年傲然道:“没错,这就是我们做生意的原则!” 这些小鬼真是够了难缠的,一个个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 徐镇只好掏出捕头令。“我从衙门而来,这件事情很重要,麻烦你再仔细想想,经常过来买酒的是哪些人?” 那少年却看都没看一眼捕头令。“我知道你从衙门而来。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姓徐名镇,是新来的捕头,据说剑术也很厉害。” 徐镇感觉有股挑战的味道弥漫开来,如同剑锋一样锐利。他不禁微微眯眼。“你也学剑?” “学过几天,未必能入徐捕头法眼。”话是这样说,少年却满脸傲容,冷冷一笑道,“不过,小子不才,斗胆请徐捕头赐教!” 话音刚落,他已抄起长长的钓杆,斜斜向徐镇刺来,杆稍如灵蛇毒信,不断抖动。他出手的速度并不算慢,却也不能算是很快,但杆头的钓钩却变幻莫测,划了道圆弧倒卷过来。 徐镇面临的情况是:前面有条不知道要往哪个位置刺的鱼杆,背后有枚来势汹汹的鱼钩。 不管往左或者往右躲,也逃不过从左往右横扫过来的鱼线。这东西金光闪闪,一看就非常锋利,能轻易切断人的肢体。 以鱼杆作为武器,竟然能有如此变化多端的招式,这是徐镇始料未及的。 第三十三章 周二先生与卫夫人 1 可是徐镇又不能往上或者是往下躲,因为那鱼竿如灵蛇吐信在前方虎视眈眈,根本不知道要刺往哪里。 鱼钩和鱼线是试探,诱敌出招,鱼竿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仅如此,徐镇还发现那少年这一手功夫,竟然是种很奇怪的剑术! 一种融合了鞭法与剑法的剑术! 这少年竟然是个罕见的高手,应该得到过剑术大师的指点! 不过徐镇并不慌乱,那少年这一招固然诡异多变,但他至少有五种手法可以破解。他选择用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一招—— 只见他不躲、不避,反而往前迈了一步,迎上那鱼杆,伸手一捉。 那少年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手法,只见手和鱼竿触碰到一起,随即一股大力传来,鱼竿已断作两截,连着鱼钩和鱼线那一截,已到了徐镇手里。 少年郎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就连声音也变了形:“你这是什么招?” 徐镇道:“你可以回去请教你的老师,他一定知道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用不着问老师!”少年满面不服气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你除了这一招,还有几分能耐!别人都说你剑术天下无双,我就不信!” 话音落下,少年郎手中的鱼竿忽然寸寸裂开,露出一柄又细又长的剑来,通体散发着熠熠寒光。 “拔你的剑!”少年郎盯着徐镇腰前的铁剑。 “如果你有本事逼得我拔剑,我自然会拔剑。”徐镇无声地笑着说道,“但你似乎并没有这个本事,也许你的老师来还可以。” 他处于少年郎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是看到个带剑的人就想要比个高低,但他现在已过了那个相逢先问有仇无的年纪,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那么做。 只不过徐镇的笑容在少年郎看来,就像一种羞辱,他的脸色已变成一种愠怒的红色。 他握剑的手一条条青筋暴起。突然之间,少年郎出手了。他斜斜一剑削出,直奔徐镇腹部的气海穴。 徐镇动也不动,等到剑刃临身,他忽然在少年郎握剑的手上背上一拍,那柄又细又长又凶的长剑“咄”地一声,笔直地插入码头甲班中。 “你太心浮气躁了,导致剑都握不稳。”徐镇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以你这样的本事去闯荡江湖,不出几年,你老师的名声就会被你败光的。” 少年郎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铁剑,脸色青如铁色,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似乎没有办法接受被人轻轻一掌,手中剑就被打掉了的事实。 山上的夕阳渐渐淡了,暮色却近了。 那少年郎忽然冲到码头边,跳入小木船中,一脚反蹬在码头上,小船已如箭一般,刹那间射出三丈远,渐渐消失在湖中。 徐镇并没有去追。 第一,这里没有第二条船。 第二,徐镇忽然发觉,不知何时,那醉汉已不在长椅上。 从少年郎出手开始到现在,没有超过一盏茶的功夫,那醉汉却能悄无声息地离开,难道他根本就没有醉? 此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装醉? 徐镇记得那醉汉身边并没有刚买下来的酒,只有个挂在胸前的酒壶,难道他并非是买酒人? 还有那少年郎的剑术,似乎有点东西,竟然能将鞭法融入到剑法中,如果他能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一柄无法分离的子母剑来,成为一流高手应该不在话下。 这少年郎的老师是谁?他最后一剑似乎和刺伤王大麻子的那一剑路线差不多,只是缺乏剑势,难道他的老师就是那神秘剑客? 总之,这地方似乎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徐镇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岛上的木楼,木楼连着小岛正渐渐隐没在暮色中。 2 第二天早上。 “你可知道八仙山下那家老庄窖?”衙门的公事房内,徐镇接了一杯茶水,对秦无双说道。 “知道。”秦无双点头说道,“扬州闻名的万里飘香,独此一家出售。他们也只卖这一种酒。” “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他们底细。”徐镇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和秦无双面对面,“还有,着重调查一下这几年有哪些常客去那买酒。” “你是要调查买酒人,还是要调查老庄窖?”秦无双看着他。 “两者都要。”徐镇喝了口温茶,缓缓道,“我怀疑他们有些问题。” 接着,他把王大麻子和弹弦老人的话说给了秦无双听,还有昨天晚上在酒神湖遇到那少年郎一事。 秦无双听过之后,凝视着徐镇。“你是怀疑老庄窖和卫夫人有关系?”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确实有这种直觉。”徐镇又喝了口茶,然后把腿搭在另外一张凳子上,轻轻捶打。 连日来不断奔波,今天难得有片刻放松,他可顾不着文明礼仪了,说不定等一会又要出去。 “那恭喜你,你的直觉很准确。”秦无双说,“老庄窖的确是卫夫人最近几年新办的酒坊,自酿自销。只不过卫夫人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很多人都不知道罢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秦无双瞪着徐镇。 “认真的!”徐镇绷着脸凝视他。 秦无双撇了撇嘴。“只要你在这地方生活久了,就一定能听到这些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 徐镇道:“你能保证这小道消息确切?”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秦无双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道,“就算我们去查,也是查不到的。因为酒神湖的那种小岛,我们根本上不去,除非你让知府大人出面,不过以目前的情势,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并不高。” 这样的可能性不是不高,而是近乎没有。 知府大人早已吩咐过,调查时尽可能暗中进行,如今多次动调用了衙役,还没有得出半点结果,反而事情越来越大,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很难保证没有意见。而且就算知府大人愿意私下出面帮助,徐镇也不好意思开口。 并且,鉴于卫夫人的玲珑心机,他也不想大张旗鼓地进行,免得打草惊蛇。 “对了,你见过周二先生吗?”徐镇忽然想起,一直以来似乎都遗漏了卫夫人的丈夫。王大麻子曾说过,周二先生整日沉迷于酒乐声色,不问家事。他有些奇怪,卫夫人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没见过。”秦无双摇头说道,“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和周老爷子一样,常年在外闯荡江湖,一手剑术还挺厉害的,据说还有个‘玉面银剑’的外号,不过近些年却变成了个酒色之徒,想必是年轻时风流又多金,武功还高,甚得女性欢喜,习惯了如此。” 玉面银剑……沉思一会儿之后,徐镇发现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江湖那么大,除了这富庶优美的江南外,还有号称自古中原多豪杰的中原、充满流寇与刀客的西北大漠,以及高手如云的京城。 这么多的地方,这么多的高手,有些人的外号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只是—— 一种无限大的可能性在徐镇心中慢慢扩散,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明白了!”徐镇忽然大叫一声。 “你明白了什么?”秦无双被吓了一跳,瞪着他。 “我知道周老爷留下来指证卫夫人的证据是什么了!走,我们去找王大麻子!”徐镇霍然起身,满脸都是抑不住的兴奋。 3 十掌塘因为有个形状像手掌的湖泊而闻名,这里风景优美,湖面如镜,世人多称之为明镜湖。 沿着湖泊岸边,一栋栋庭院靠山临水。其中最为豪华的庭院当属明镜湖上的那一家。 明镜湖又大又圆,离岸边不远的湖上有座小岛,人工搭起来的木板桥横跨岸边与小岛,将这座豪华庭院连通。 木板桥头有扇木栏栅,因为豪华庭院中仆人并不多,也没有护院,所以这扇木栏栅总是关闭着的,但今天却一直都敞开着,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卫夫人站在阁楼上,眺望着明镜湖,身上的长裙堪堪摆在地板上。 不知道为何,这两天她总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这对于个一切都需要掌握在手中的女人来说,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她现在连看湖面都感觉像是蒙着灰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登楼上来,到了身后。 “那门是你打开的?”卫夫人正在眺望那扇打开的栏栅。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者是何人。 能够登上这座阁楼最顶层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周二先生。 “是我打开的。”周二先生走近长窗前,与卫夫人肩并肩,一起眺望着明镜湖。 他身材高大,皮肤虽然不如年轻时充满光泽,但菱角分明的脸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潇洒之态。 一身细麻长衫完美合身,头发经过精心梳理拨到脑后,并且打上了油。干净的脸,残留的胡须根,表明刚刚刮过不久。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指甲修剪到了根部。 “你为什么……今天怎么想起来要打扮了?酒好像也没喝?”卫夫人转身,本想问他什么要打开那扇门,却不料周二先生是这身打扮,双眸顿时迸发出中奇异的光芒,似乎看到了极为稀罕的事情。 “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你还记得吗?”周二先生面含微笑,眼含柔情地看着卫夫人。 卫夫人想了一下,摇摇头,一脸歉意地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在洛阳府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十七岁,我也只有十八岁,没想到一晃眼,已过去了三十年呐。” 周二先生望着镜子般的湖面,长长的一声叹息,饱含了对逝去光阴的无限怀缅。 似乎被这气氛所感染,卫夫人也怔怔望着湖面,跟着怀缅道:“是啊,一转眼就三十年过去了,时间真的好快,如果能够重新回到那时候该多好。” 周二先生忽然转身,左手轻轻扶着卫夫人的肩头,右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柔情柔声道:“这三十年来,辛苦你了。” 转而他的脸上又挤满了痛苦,道:“我没能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尽的责任,只会声色犬马,却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给了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 卫夫人满脸迷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发生了什么,她忽然感到这个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的男人好像变得陌生了。同时她内心的不安全感又强烈地升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超脱了她的掌控范围。 “你没事吧?”她皱眉问道。 周二先生挤出几缕笑容,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 卫夫人款款的道:“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我也不也奢求你做些什么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她忽然笑了笑,含情脉脉地说道:“如今事业都还不错,很快我们就可以积累足够多的钱,什么都不用做了。到那时候,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两人慢慢地渡过后半辈子好不好?” 周二先生眼里出现了股怜爱之色,轻轻地将卫夫人搂在怀中。“我想现在就去。” “现在还不行,新购进的几个租盘还没有稳定。”卫夫人说,“再过两年,就应该差不多了。” 她又抬头看着周二先生,声音又轻又柔,叫人听了无不心软。“再等两年行不行?” “嗯。”周二先生笑着,俯首轻轻吻上卫夫人的双唇。 卫夫人闭着双眸,脸上却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就好像彻底掌控了某件玩具的小孩子。 忽然,左肋传来一阵如同蚁咬般的丝痛。她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柄从左肋插进自己身体里的匕首,而匕首的柄端握在周二先生手中。 她的笑容顿时凝固,挤出身体最后的余力,推开周二先生,已没有余力站稳,摇摇晃晃即将跌倒。周二先生立即扶住了她。 周二先生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眼中已有泪花,哽咽道:“很快……很快我们就……就可以在一起,就……我们……两人安安静静地……长相厮守。” “为……为什么?” 卫夫人倒在周二先生的臂弯中,血染红了她的长裙,她的声音已变得有气无力,不断泊出的血正在带走她的生命。 第三十四章 绝招之回首剑 1 “没有为什么……一切都该结束了。”周二先生抱着卫夫人坐在地上,他不想让卫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把脸扭到一边去,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你……你全……全都知道了?”卫夫人的眼神已开始溃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不想说罢了……你姓韦,不姓卫。”周二先生感觉到死神正在靠近,用力紧紧地抱着卫夫人,“我原本你会慢慢放下仇恨,没想到我错了。是我低估了仇恨的力量,也高估了爱情的力量。” 卫夫人听了之后,忽然露出个会心的笑容,竟然出奇地好看。 也许这才是属于她自己的笑容。 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想说的,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落得个败局,她也毫无怨言。 正如眼前男人所言,一切都该结束了。 家族的血海深仇已经压了她整整四十七年。这四十七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做过自己,每天都是复仇的傀儡,每天都在计算着怎么瓦解周府。 她早已感到疲倦极了,却没有办法放下。自从她懂事那天起,每天都被阿妈灌输复仇的念头,这种念头早已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 她现在只觉得好困,好想睡觉,眼皮也越来越沉,快要睁不开了。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周二先生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怀中的卫夫人。他感觉到如果再不问,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卫夫人嘴角动了动,本想再做个笑容,却没能成功。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对眼前的男人究竟是爱,还是利用。也许一开始只是利用,但陪伴久了之后,由恨生爱也说不定。 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这问题,因为她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现在仇恨的担子终于能卸下来,她也有了答案,想要把答案讲出来,动了动嘴皮子,却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住了一样,抬不起半分。 很快,她就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色海洋中,海水正渐渐将她吞没,耳边的抽泣声也越来越轻微。 周二先生亲眼看着卫夫人闭上眼,早已泪流满面,就连哭泣都失去了声音,他最后还是没得到答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阁楼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周二先生却仿佛没有听到般,只是死死地抱着卫夫人的尸体。 门口出现了道人影,白衣铁剑,是徐镇! 他一上来就看到了一个背影,疑似那天在酒神湖码头睡觉的醉汉,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醉汉怀里的卫夫人,以及地上的血迹。 对于见惯尸体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卫夫人已经死了。 “终究是来迟了一步。”徐镇长长地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卫夫人这一死,就意味着组合毒药线索中断,白梅山庄之案又回到了起点。 第二个登上阁楼的是王大麻子,他一看到周二先生的背影,浑身一震,紧接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了,死死地盯着那道背影。 他的手已按在刀柄上,手背一条条青筋凸起,似乎随时都准备要拔刀。显然他已认出了这道背影正是那天的神秘剑客! 忽然,他绷紧的手被徐镇抓住。 王大麻子拧头,只见徐镇轻轻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想到过来之前已经约法三章,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能作证,而不能动手。他只好慢慢地松开握刀的手。 秦无双不会武功,脚力最弱,王大麻子上楼之后好一会儿,他才上来。 一看到这一幕,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惊讶地呼叫道:“周二先生?卫夫人是你杀的?” 周二先生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却有凄凉的声音缓缓响起。 “当孤独的人遇到有人愿意靠近,即便不用交心,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起,也很容易产生一份感情。”周二先生紧紧地抱着卫夫人逐渐发凉的尸体,像是在对徐镇等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和她相遇的那一天太阳很毒辣,我是个风吹雨晒惯了的浪子,一向觉得在太阳底下打伞是女人才会做的行为。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邀请我一起撑伞,我竟然没有拒绝。”周二先生的脸贴着卫夫人的脸,怔怔地回忆着过去。 “那时候我很不喜欢洛阳府的天气,干燥而炎热,无时无刻不想着,快点离开那个地方了,但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洛阳府的天气也很不错。”周二先生怔怔地喃喃自语,看上去就像是行尸走肉。 秦无双看着徐镇,那眼神似乎在问:“这该怎么办?” 徐镇抬下起手,往下压了压,表示“不要急”的意思。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不好的坏的,只要是她,我都能接受,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爱和恨都是有生命的,如果放纵不管,就会越长越大,越长越扭曲,最后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痛苦。”似乎是将藏在内心的痛苦也一并说了出来,周二先生的脸色竟然慢慢地平静了起来。 “所以你天天喝酒,想要借此来麻痹自己?”徐镇忽然开口。 “酒精能麻痹自己,但醒之后却更痛苦。”周二先生既没有此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却选择了长醉不复醒的路,完全走了反方向。”徐镇一脸惋惜。 周二先生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方听得他冷静地说道:“我想你应该查到了很多东西吧?”他放下卫夫人的尸体,缓缓站起来。 徐镇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来到这里之后,我才敢确定。” “我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你。”周二先生凝视着徐镇,“别人都只道你剑术犀利,却不知道你最厉害并非掌中铁剑,而是冷静的头脑。”他的脸色已完全恢复平静,堪比楼外的湖面。 “你看起来也很冷静。”徐镇淡淡地说道,“不愧是能从弦乐中领悟出剑势的人,这么快就能从悲痛中平静下来。” 他这话,无疑是在告诉周二先生,自己知道他会势剑。 徐镇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看看周二先生的反应,他并不能确定那个神秘剑客用的就是势剑。 岂料周二先生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听见他淡淡地说道:“我本以为你至少还要两三天才能追查过来,会有给我料理后事的时间,没想到你这么快。你是从哪里察觉到真相的?” 徐镇的心忽然慢慢地往下沉,周二先生的平静反应背后,蕴含了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会势剑,也知道自己会势剑,但他不在乎,这说明他有必赢的信心。 一种是,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势剑,这说明了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能赢。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兆头。 眼下卫夫人已死,唯一可能能够接上组合毒药线索的人,就是周二先生,但他这样反应,并不是像能够透露线索的样子。 不过徐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不该半路去阻截王大麻子的,只不过你听说周老爷给了他一样能指证卫夫人的证据,就忍不住动手了,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周老爷的一记虚招,而起你偏偏上当了。” 周二先生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一脸平静地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一记晃招?” 徐镇道:“如果周老爷真的有这样的证据,又何必让王大麻子暗中调查呢?其实你也应该能想到这一点的。不过你还是动手了,因为你不敢冒险,哪怕卫夫人身份暴露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你也不敢任之不管!” 周二先生静默不语。 徐镇又接着道:“我想周老爷应该也料到了这一点。他不确定卫夫人是不是真的隐藏有另一个身份,但他只知道卫夫人身边绝不会有帮手,所以他只需要试探你的反应,就是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又怎么会有帮手。”周二先生仰天为卫夫人悲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所以,周老爷子留下来指证卫夫人的证据,不是那块玉诀,而是王大麻子!只要你对王大麻子动手,他就能肯定答案!”徐镇字字着力,“只是他低估了卫夫人,被卫夫人察觉,反而让自己先遭了秧!” 周二先生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另一边的王大麻子听到这里,脸色刷地一下,变成了愠怒的红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周老爷子利用了!内心破口大骂老狐狸,只是碍于徐捕头在场,不敢造次。 “当时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环。”周二先生露出一抹苦笑,似乎没想到被自己的老爹给算了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环的?” “王大麻子说,周老爷给他的证据是块玉诀时,我就怀疑了。”徐镇说道,“不过一开始我还没想到,那神秘剑客会是你的。直到秦师爷提起你的外号‘玉面银剑’,我才想联想到你身上来。” “你的推测没有错。听说你在老家出现时,我就预感到不妙了。”周二先生承认道,“然后到了昨天,在酒神湖遇到你,我就知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真相。” “所以你就杀了你的妻子?”徐镇凝视着他。 周二先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地说道:“这场闹剧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我是周府的罪人,一切由我认识她开始,也由我亲手杀了她结束。” 见他这样,徐镇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周二先生似乎已心生死志,这样就算他知道组合毒药的线索,也未必会说出来。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卫夫人给周老爷下的组合毒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也不知道。”周二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见得吧?”徐镇盯着周二先生的手,防止他突然自刎,“组合毒药可不常见,你对这个词却一点都不惊讶,就算没有听卫夫人提起过,应你该也在暗中调查过吧?” “我的确有调查过!”周二先生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已出现一种剑锋般锐利的光芒,“既然你也从三弦老人那里领悟了势剑,只要你能赢我,我就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不行。”徐镇摇了摇头,“你现在心生死志,一定会败在我剑下的,那时候我怕自己收不住手。你还是先把知道的说出来吧。”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周二先生忽然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徐镇不明白他这是何意,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你的心态,绝不是正常人的心态。” “你错了。这世上的人虽然分为很多种,但真正的剑客,只有一种!”周二先生一字字吐道。说完,他忽然抬脚往木地板一踏。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冲破木地板,从楼下飞上来。周二先生一抄手,就握住了这把银剑。 他一握住这把剑,整个人就变了。 眼神和气质,全都变得凌厉起来,就好像一个赌徒,手里忽然多了一笔用不完的赌本。 徐镇只好闭上嘴,周二先生之前是心怀死志不假,但一颗剑客的心也绝不容忽略,他现在手里有了剑,死志已完全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散发着剑刃般的锋芒。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徐镇双脚往前迈一步,踏进室内,“呛”地一声清脆剑吟,他已拔出腰前的铁剑。 他感觉到周二先生的锋芒全都对准了自己,剑势已经抬头,这一战已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他也想见识了一下周二先生的势剑。 门外,秦无双和王大麻子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意识到,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巅峰对决,而他们将有幸成为唯二的见证者。 突然之间,周二先生已出手,他忽然迈了一步,整个人就飘到了徐镇面前,银剑斜斜地推出,不疾不徐,直奔徐镇的胸下三寸的气海穴而去。 王大麻子顿时又死死地握住刀柄,脸色铁青,当初他就是差点死在这一剑之下,今日以旁观的角度再看这一剑,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挡住。他竭力张大眼睛,想要看看徐镇怎么应付这一招。 “果然是势剑!”徐镇内心暗叹一声,此前都是猜测,如今终于坐实,同时他也出手中铁剑,直直地往周二先生握剑的手点去。 势有强弱,源于人,发于剑,人和剑的交接处,是剑势最为薄弱的地方。他这一剑看似轻飘,却直逼要害。 周二先生果然立即撤剑,转了个身,又是一剑横扫。 徐镇矮身躲过,一口气连出三剑。周二先生的剑慢,他的剑快。虽然没能刺中周二先生,却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眼看就要踩到卫夫人的尸体了,周二先生忽然用力蹬地,从窗户窜出去,湖面上有条小舟,周二先生凌空飘落在小舟上。 徐镇紧跟着追了出去,两人在小舟上再度交手。 几个呼吸的功夫,小船已出现了窟窿和裂缝,那是被剑扫过,或者是刺过而留下的痕迹。 船舱开始进水。 周二先生又一剑对着徐镇的脚扫下来,被徐镇躲了过去,整个艘船却断开分成了两截。 这样就变成了徐镇和周二先生各站一头。但徐镇脚下的船板早已穿孔冒水,这下沉得更快了,湖水已漫到脚踝。 水战不是徐镇的长项,他不得不施展轻功,朝岸上掠去。 还没有掠到岸边,他忽然感到有股一股无形却沉重的压迫感自后背传来,更有有一颗颗鸡皮疙瘩冒起。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周二先生也发动了势剑,这一剑和之前剑一模一样,一种沉重得仿佛要压碎灵魂的气势。 “看来要用那一招了。”徐镇内心暗叹一声。 只见他在空中忽然倒折回去,虽然没有转身,却精准无误地避开了周二先生那一剑,同时铁剑自腋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 银剑偏了三寸,从徐镇的脖子侧边掠过,周二先生的脸色却突然凝固,一柄铁剑从他的左肋斜斜穿入,自背后穿出。 只是一刹那,徐镇已抽出铁剑,朝木板桥上掠去。周二先生也从空中坠下来, 沉没在湖中,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每一圈涟漪都带有周二先生的血。 徐镇怔怔地看着那一圈圈血水,久久无言。这场决斗他赢了,线索却断了,几乎可以用胜如不胜来形容。 “你应该留个活口的。”秦无双从阁楼出来,一脸惋惜地朝徐镇走过来。 “我也想留他一个活口,但刚才那一剑,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徐镇苦笑。 那一招,其实是他将扶桑剑客绝招“燕返”,从弦音中领悟到的势剑融合,然后又研究了天下所有剑法的剑路结合在一起,才创造出来的绝招,取名为“回首剑”。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办法控制“回首剑”。如非万不得已,他都不会使用“回首剑”,刚才那种情况,实已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 因为周二先生的剑势已牢牢地锁定了他,不管往哪个方位躲,都必定会被削中,除非逆境而生。 第三十五章 柳暗花明 卫夫人和周二先生已死,周府事件算是落下了帷幕。结局对于周家人来说,可能有些悲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凭借他们的根基,就算不能重新回到原来的地位,至少也不会面临分崩离析、被踢出局的下场。 不过对于徐镇来说,这无疑是最坏的结局,组合毒药的线索一断,白梅案就没有办法继续追查下去了。 虽然秦无双派有几个衙役在扬州各地暗访,寻找修木道人的踪迹,但扬州如此之大,人口数十万,徐镇根本不抱任何幻想。 今天是八月初十,天空飘着小雨。 没有案子要办总是让人觉得异常清闲,尽管那种没有线索很容易让人陷入焦虑当中,但徐镇见识过不少无头案,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克服这种焦虑。 看着窗外的小雨,他忽然想起了阳清月,幡然想起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徐镇决定去看看她。不过在去拜月楼之前,他还需要先去买一盆盆栽。 来到拜月楼时,阳清月的表演已经结束,但徐镇向老鸨表达想要见见阳清月时,却被告之她正在陪客人聊天。 他只好去琴房等阳清月回来。 上一次来还是上个月,当时琴房还是空空荡荡的,肃清而单调,没想到这次来,却看到窗边摆着七八盆盆栽。 徐镇不知道这是她自己去买的,还是别人送她的。 不过那个店距离这里有五六里路远,他感觉阳清月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买盆栽,而跑那么远的人。 而且这几盆盆栽都是金雀,又大又重,她没有理由买这么多。 那么,应该是别的男人送她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有可能是其他男人送她的,徐镇就感到有些失落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六月雪,与窗户上那几盆金雀相比,更是感到有些相形见绌,就好像是个小丑。 徐镇正这般想着的时候,阳清月回来了。 她似乎没想到徐镇会过来,看到徐镇时明显楞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地说:“你来找我?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徐镇点了点头,笑着说,“听老鸨说你那里有客人,我来这儿等你了。” 说着,他把盆栽递过去,“这盆八月雪送给你。” 令人感到尴尬的是,阳清月并没有接,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徐镇,问道:“为什么要送我盆栽?” 徐镇感到有些尴尬,说,“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你喜欢盆栽,我就想买盆送给你。难道你不喜欢吗?” 阳清月撇了撇嘴说,“虽然样子粗陋了点,但还算你有份心,徐镇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接过八月雪,拿去放在琴桌上。 “那几盆金雀是你买的吗?”徐镇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确切的答案。 阳清月说,“客人送的。” “新客人?”徐镇问。 她点了点头。“嗯。” 徐镇感到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忍不住说,“你这位新客人出手倒是挺大方的。你们应该相谈甚欢吧?” 阳清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徐镇,幽幽说道,“你好像有点奇怪哎?” 徐镇不想被她察觉,转身走出轻房,边走边说,“有吗?你那位客人走了吧?你不准备让我去喝点东西吗?” 阳清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早走啦。” 茶室还是那个老样子,茶炉的火炭还带着余火,徐镇往里面添了几根青碳,很快就有旺火燃起。茶炉内的水本来就没冷,很快又被烧开。 “很快就要中秋了,你们捕快应该也要放假了吧?对了,白梅山庄那件案子查到真相了吗?”阳清月在徐镇对面坐下,脸上带着股淡淡的笑容。 提起这个徐镇就感到头疼,不是案子没找到真相,而是中秋放假。 他是去年八月十五过来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 扬州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座陌生的城市。 他的朋友和亲人全在家乡那边,因此每到节假日,都不知道去哪里好。 他不想呆在屋子里睡觉浪费时间,但走出屋子去,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却倍感孤独。 徐镇只好回答她,“没有。” 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劲。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调查白梅山庄的案子? 徐镇记得很清楚,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于是就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阳清月说,“那位新客人告诉我,衙门虽然放出了疑似沈白云夫妇是互相残杀的消息,但实际上有人一直在暗中调查。 于是我就想到了你。陆静以前是白梅山庄的丫鬟,你三番五次来找她,我就猜你是在调查白梅山庄的案子咯,难道不对吗?” 徐镇觉得更不对劲了,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些机密才对。 难道那客人也是衙门中人?可是衙门中能每次都拿出上百两到这里消遣的人并不多。 首先排除那些衙役,他们一年的工钱也不过这个数。难道是那几位捕头之一? 带着疑惑,徐镇又问阳清月,那位客人是谁。 她似乎有些不想说,瞪了徐镇一眼,板着脸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徐镇有些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没问那么多的理由,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存在疑点,那就不能放过,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就是想知道!” 本以为会吃闭门羹,岂料她听了之后,脸色反而放松下来,笑着说,“就一个普通客人而已,你别想多啦。” 徐镇随即意识到,这笑容背后似乎藏有些暧昧的味道。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仿佛有兴奋溢出来。 但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案子上的问题,才是眼前继续解决。 徐镇遵循了那个声音,按捺住内心的窃窃自喜,说,“这么说,他不是公门中人了?” 接着,他把感到疑惑的地方说了出来。 阳清月听了之后,绣眉微皱,说,“他自称齐胜天,来自中原,才来扬州不久。三个月才在徐镇这儿出现,几乎每场表演,都不会落下。” 肯定是外人之后,徐镇的疑惑更加深了,单凭直觉,这人很可能有问题! “外貌特征呢?” 阳清月回想了一下,说,“高高瘦瘦的,谈不上英俊,不过打扮还算得体,就是有时候感觉比较深沉。” 这些都是没用的线索,徐镇又问,“他住在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 阳清月摇了摇头,“他没说过,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这些天来都聊了些什么?”徐镇感到很诧异,“这些基本的信息都没有交流过!” 他知道以阳清月的性子,不太可能会主动问这些,但这个叫齐胜天的人也闭口不谈,似乎就有点问题了。 一般而言,想要博得女人好感的男人,大多数忍不住要摆一些底牌出来,以彰显自己的雄性实力。 阳清月回想了一下,说,“一般都是他在说话,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在负责听。 天南地北什么的,都听他扯过。不过我想他应该对道派文化比较感兴趣,很多次听他提起过。” 道派两个字引起了徐镇的注意,修木在好运观挂名之前,就是个流浪道人。 这人也是远道而来,难道他和修木有关系? 一想到这个,徐镇就感到浑身发热! 第三十六章 满盘落空 “这齐胜天是个道士?”徐镇努力压制住体内的兴奋,想要表现得冷静一些,内心却希望能从阳清月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看不出来。”阳清月摇了摇头,“他的谈吐很渊博,尤其喜欢引用周易来解释一些东西,应该对周易研究比较深,但衣服着装都不像是道士,反而倒像是……” 徐镇见她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反而一脸犹豫地看着自己,内心着急,不由地追问道:“像是什么?” 阳清月款款地道:“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他不像是道士,反而像是个武林高手。” 她又解释道:“他把那些盆栽送给我时,需要搬到楼上来,动作笨拙,不像是个长期劳作的人,但一双手却又黑又粗,长满了老茧。” 徐镇一听,内心大叫一声,一拍大腿,这个齐胜天是修木道人的可能非常之大! 阳清月所说的老茧,很可能是长期习武而造成的,而修木道人本就是个武功很高的高手! “他还没有别的特征呢?例如口音之类的。”徐镇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紧紧地看着阳清月,想要催促她快点说。 “别的特征,口音……”阳清月绣眉微微垂下,似乎在回想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抬头,“他的口音听不出来是哪里的,不过他在说‘人’时,有点奇怪,有很多次,我都以为他说的是‘能’字。” 徐镇立即想起,周夫人也曾说过,修木道人念“人”字时,总是念成“能”字! 这样一来,已基本坐定,这个齐胜天就是修木道人了! 苦苦寻找都没有此人线索,不经意间却忽然有了,他不禁喜极而笑,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离开时,有没有提起下次过来会在何时?”徐镇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又问道。 “我想明天他就会过来。这一个月,他每天都会来。”阳清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徐镇反问,“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已经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嗯。”徐镇点了点头,“这人以前是个流浪道士,在好运观犯过一起奸污案,而且武功极高,你要小心一些!” 阳清月顿时脸色一变,脸色苍白,不安地道:“你确定?那怎么办?他天天来找我……” “别害怕,明天我会过来的。”可能是太兴奋的缘故,徐镇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倒了两杯温茶。 他将其中一杯推给阳清月,然后拿起另外一杯,一口气喝干,“我追查他好久了,这次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你又想拿我做诱饵?”阳清月似乎想到了什么,瞪着徐镇,“上次你也是故意的吧?你一早就知道了程鹰的身份,却不告诉我?” “上次那的确是我的错,但这次不一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徐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她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 “哪里不一样了?”阳清月一脸不满地说,“拜托,这样很危险的好吗,我可不想再想上次那样了! 我看,明天我还是躲起来比较好!”说着,她把目光投向门外,似乎在考虑哪个地方比较安全。 “千万不要!”徐镇怕她真的会躲起来,急忙劝说,“你躲起来,他心生警觉,那就更难办了。” “那不是你的问题吗?”她脸色古怪地瞥了徐镇一眼。 “这的确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徐镇只好承认,“但其实与你也有关系。你想,他每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看上了你的美色。要是这次他心生警惕,逃走了,必定会想起其他方法对你下手的。 别忘了,他可是有过前科的人,武功又高,你会很危险的!” 也许是徐镇这番分析起到了作用,阳清月脸露动摇之色,低下头,似乎在认真考虑。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徐镇,“你自己都说了,他武功很高,万一要是他突然对我下手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明天白天我就过来!你引他到这间茶室来就好了!”看到她有动摇的迹象,徐镇脸色大振。 一楼大厅人太多,他怕修木道人会拿顾客做人质。 “你这么自信?”阳清月似乎不太相信他,眯眼道:“我引他过来这茶室,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你真的有把握能制服他?” 看到她答应下来,徐镇松了口气,朗笑道:“我认为问题不大,他武功虽然很高,但我也不弱。” “那好吧,不过你明天可要早点过来!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阳清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声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都觉得有点害怕了!” 徐镇看到得出来,她有些担心修木可能会在明晚之前突然下手。 其实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自己这番过来,也许被察觉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就拿出一枚信号弹,说道:“要不这样,你是住在后面那栋楼吧? 今晚我在旁边找个地方住下,一有什么异常,你就用这个东西通知我,我会在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的!” 这种信号弹是霹雳堂的产物,专门用于传递信号。 前段时间徐镇和霹雳堂的一个弟子打过交道,那人就将这东西送给他。 当时他还想着用不到这玩意,不想要,结果还是被那人硬塞了过来,没想到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阳清月接过信号弹,似乎没有见过这东西,问怎么使用。 徐镇指着其中一根绿色的火绳,“你将这根绳子拉出去,然后抛到窗外就可以了。” 又喝过几杯茶之后,徐镇见天色已晚,就与阳清月告别。 拜月楼旁边刚好有座小客栈,虽然简陋了些,但一想到修木道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徐镇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 八月十一。 一大早,徐镇就去找阳清月,她刚好在琴房练古筝。 于是他就坐在茶室,一边听她弹筝,一边耐心等候修木道人出现。 白天,修木没有出现,不过他并不着急,重头戏还在晚上。佳人在眼前相伴,倒也很快就过去了。 日落开始后,阳清月登台演表演,徐镇坐在角落里,虽然台上倩影无双,他却无心欣赏,目光频频在人群中扫过,试图寻找哪个是修木。 结果是徒劳的,每一张桌子都是三三两两的坐着,阳清月下场的时候,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一看就是一起来的。 徐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修木并没有来。因为像修木这种人,是绝不会有朋友的。 阳清月回到琴房休息后,又过了两个时辰,已将近午夜,修木还是没有来找阳清月。 徐镇坐不住了,去问那老鸨,她也疑惑地说,今晚没有看到齐胜天过来。 他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此刻已完全凉透,难道修木已察觉到什么,藏匿起来了? 处于不死心,他又很厚着脸皮让阳清月待到了大半夜,结果修木还是没出现。 此时拜月楼都已歇档了好久,四下都静悄悄的。 徐镇知道修木大概是不会出现了,加上阳清月一脸困顿的样子,只好作罢,送她回寝楼休息。 午夜的大街非常冷清,徐镇独自走着,感到沮丧的同时,也感到很奇怪,修木究竟从哪里察觉到异常的? 走了好一段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作罢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短时间内修木应该是不会出现了。 这人究竟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徐镇一边走路,一边深思没有结果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到一户人家的墙头上摆放着一排盆栽! 他猛地想起来,修木给阳清月买的那几盆金雀,全都带有某店家的名号! 他意识到,这可能也是一条线索! 第三十七章 遗漏的银鱼 八月十二,阴天。 徐镇沿着金雀盆栽的标记,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店铺。 本来他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修木对阳清月都没有透露任何个人信息。 没想到一问,那盆栽店的老板娘竟然说,她知道那人住在什么地方。 徐镇吃了一惊,赶紧问她,齐胜天住在什么地方。 那老板娘说了一个地址。徐镇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发现是专门做出租的片地。 他立即就找来房东,掏出捕头令,问房东这儿否有个叫齐胜天的租客。 那房东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态度非常的配合,说并没有此人。 徐镇想到修木既然能用齐胜天的花名,也可能使用了其他的名字,就又问他,最近半年,是否有人在他这儿租过房子。 那房东说两个月前的确有人租了房子,并且那人前天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出门,此时应该还在家里。 徐镇一听,就知道修木那厮九成是逃走了,不过他住过的地方也许会有些线索,于是让房东带路。 来到一栋只有两层的小楼,房东拉了拉门铃,没人应答,又大声吼了几句,还是没人应答。 徐镇更加确定修木是逃走了,果断让房东开门。 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 直奔二楼。一打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徐镇吃了一大惊。 只见卧室的床上趴着一具男尸,脖子上挨了一刀,头颅只剩下一层皮连着,挂在床边。 那房东一看这等场景,更是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颤抖了半天,才认出这男尸是那租客。 徐镇看到他被吓得魂都没了半条,知道留在他这儿也是碍事,就让他去衙门,通知秦师爷带几个衙役过来。 房东离开后,徐镇先大体看了一眼现场,除了尸体最为醒目之外,屋子也一片凌乱。 凶手杀了修木之后,应该在搜查什么东西。 他先把尸体翻过来,确认是死于脖子上的那一刀。 这一刀从侧边砍入,几乎砍断了整条脖子,如果不是有点皮连着,恐怕就是真正的身首异处了。 的确如阳清月所言那般,修木的双手又黑又粗,长满了老茧。 单凭尸体手上的特征看,修木练的应该是五毒手一类歹毒功夫。 五毒手其实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并不限于蜈蚣、毒蛇、蝎子之类,凡是借助至阴毒物修炼的功夫,都可以称之为五毒手,有些丧心病狂的人,甚至不惜引多种毒上身,最后变成多毒手。 见尸体上找不到更多线索,徐镇又把目光投向凌乱的现场。 首先是柜子,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就连隔板也被一一破坏,看上去是为了确认其中是否曾有暗格。 徐镇不禁想起了杀死周员外的凶手,那人的被杀现场也是各种凌乱,唯一不同的那里的柜子隔板也是被砸烂,而这是被砍断的。 这样看来,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人,不过很可能是为了同一样东西而来的。 深呼吸几口气,徐镇很快理清了思路: 沈白云将银鱼藏在那批御器重,程鹰将其盗走,不知道为何流落到修木手上,然后又被卖给了周员外,紧接着周员外一家大小被杀害。 那批御器也流落到了凶手甲手中,紧接着,凶手甲也被杀死,结果在那批御器中并没有银鱼,然后幕后凶手又反回去查到了修木。 如今修木已被杀害,那银鱼是否已被凶手找到? 徐镇又扫视了一遍现场,发现这里每一寸地方都翻了一遍,就连尸体垫着床板,也有被撬动的痕迹,被褥也被砍得稀烂。 直觉告诉他,凶手并没有找到银鱼。 现场如此凌乱,如果说凶手翻到了最后一寸地方,才找到银鱼。这样的概率并不高。 但银鱼没有出现在凶手和周员外身上,的确有可能在是被修木藏起来了。 因为程鹰一开始就没有被杀害,应该是凶手认为这东西不会在他身上。 同时徐镇又心想,这会不会间接说明了,那批御器是沈白云故意让程鹰偷走的,程鹰其实并不知道里面藏有一条银鱼? 从凶手每次都能在自己之前找到线索的迹象看,凶手手里掌握的线索远比自己要多,他应该是很确定银鱼不在程鹰手上,所以才没有动手。 这一样一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修木。他会把银鱼藏在什么地方呢? 徐镇再次仔细勘察现场,首先排除柜子、书桌、床头床板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 墙壁和地板也不像是能够藏下东西。衣服、被单这些就更加不用说了,早被凶手撕得稀碎。 突然,他看到门口处有双烂草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突兀的感觉在他里慢慢滋生。 旁边摆放的都是软靴,这里的屋子也是干净而洁亮,那双烂草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拿起那双烂草鞋,忽然发现两只鞋子的重量并不一样。 霎时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难道修木将那银鱼藏在了这草鞋中? 徐镇立即拆开较重的那只草鞋,果然发现了一枚两根手指宽,半个巴掌长的扁平银鱼! 银鱼周身都刻满了各种又细又小的符号,看上去像是某种古老文字。 这应该就是沈白云手中的那枚银鱼,难怪凶手找不到,原来藏在最显然的地方! 徐镇凝视着那些莫名的文字符号,想要找出有没有相似的文字。结果是徒劳的,密密麻麻的符号,看得他头晕目眩。 他甚至怀疑这并不是文字,而是以某种顺序排列的密码。 要是能知道这是什么文字,找人将上面的内容翻译出来,那就好了。至少可以知道凶手在寻找什么。 这般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徐镇想应该是衙役们过来了。 于是他收起银鱼,走到楼梯口,发现秦无双两三个台阶并做一步,正快速奔上来,后面跟着几个衙役。 “你发现了什么线索?”秦无双抬头发现了徐镇。 徐镇说:“修木找到了,但已经给人杀害,应该是在前天晚上。里面比较恐怖,我劝你不要进去。” 秦无双在门口朝卧室看了一眼,果然不敢走进去。“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也不重要。你先来看这个,这是我在现场找到的。”徐镇一边说,一边掏出银鱼给他看。 “这就是九目大师说的那种银鱼?”秦无双摩挲了一会儿之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徐镇。 “八九不离十。”徐镇点了点头,“不过我给你看这个,可不是让你问这些的。你认不认得上面的文字?” “不认得。”秦无双摇了摇头,“这种文字太简单了,绝不是最近几个朝代的产物。” “你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人才,去找一下他们?”话说出口,徐镇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人才,凶手就不会去找九目大师了。 果然,秦无双的回答也验证了徐镇的推测。“我没听说过扬州哪个角落藏有这种人才。那位九目大师勉强算半位,但他连这是什么文字都不知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比较好。” 徐镇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不过并不是因为没人能破解银鱼上的内容,而是他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 第三十八章 钓鱼计划(二更) 不用太多缜密考虑,徐镇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详细的方案。 他让那几个衙役留下来处理现场,然后叫上秦无双一起,去找九目大师。 “段九目眼还没瞎之前都没能认出这些文字,如今他眼都瞎了,我们去找他有什么用?”秦无双很不能理解徐镇的行为,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见此地人多耳多,徐镇就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说着,他率先走下楼梯。 秦无双也只好跟着下去,在后面嘟囔道:“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徐镇内心一阵嘀咕,我的作风? 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有什么作风! 离开那栋小楼之后,直直的林荫大道看不到半个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徐镇觉得这里相对安全,就压低了声音,说:“你仔细想想,凶手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要找这枚银鱼。如果你是凶手,知道银鱼在我手上,你会怎么做?” 秦无双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这银鱼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那我一定会想办法来抢走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想要用银鱼来钓凶手上钩。可我不是凶手,也没有凶手的武功,对你的武功有多高,不能够清晰的认识,但凶手则未必。 如果他的武功不如你,未必会涉险,如果他的武功比你高,那么有危险的将会是你。小心钓鱼不成反被拖进水里。” 徐镇一边走,一边低声说:“我不认同你的意见。因为在意这条银鱼的人不止一个。 杀害沈白云和林悦铃的凶手不是一人,而杀害修木和凶手甲的人也不是同一人。至于为什么我能这么断定,稍后再告诉你。 我现在想表达的是,只要有人来打这条银鱼的主意,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之一,我们都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秦无双跟着走,眉头紧皱,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用这个办法来找记载在银鱼上的秘密确实值得尝试,但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我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但敌人却能够轻而易举地了解我们。 就算凶手忌惮于你的武功,他也完全可以用其他办法来对你,甚至不用亲自出手。他完全可以找几个替死鬼来对付你,然后在暗中坐收渔翁之利!” 徐镇停下来,凝视着他,自信满满地说:“那可真是多谢你的担心了。不过你放心,我有把握才敢这样做的。 我只担心凶手不敢露头,至于他以什么样的方式露头,根本就不重要的。 如果他躲在背后畏畏缩缩,叫别人来送死,反而用不着害怕,因为这说明了那人的实力还没有达到与徐镇正面抗衡的地步。 这样的人根本不足以为虑。至于那些臭鱼烂虾,就更加没有必要担心了。” 秦无双知道徐镇是那种一旦打定主意,就绝不会改变的那种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就算如此,那和你去九目大师又有什么联系呢?” 马匹就在前面的隗树下。 徐镇一边走一边说:“很简单。因为需要把银鱼在我手上的消息散布出去。 鬼市那边龙蛇混杂,消息向来最为灵通。只要我们在案发现场出现之后,立即又去找段九目,就算凶手不确定银鱼在我手上,也一定会怀疑。一旦他坐不住,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秦无双并不乐意徐镇冒这个险,但又无可奈何,说:“连这个你都想好了,看来没什么人能够阻止你了。” “你不需要来劝阻我。” 徐镇飞身上马,和秦无双直奔鬼市而去。 白天的鬼市冷冷清清,基本看不到有人在走动。这也正是徐镇想要的效果,晚上人太多,来这儿反而显得很正常,白天则不然。 报上姓名之后,他们很顺利地就进去了段九目的府邸,在客厅等候。 账房先生通报过之后,很快就有个身材火辣的妇人牵着段九目的手,慢慢来到会客厅。 他戴着一副墨镜,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脸上丝毫看不到失明之后的痛苦,反而多了几分幸福温馨的笑容。想必这段日过得很是舒心。 “徐捕头,秦师爷!二位贵客,好久不见!”段九目的脚还没有踏进客厅,笑脸和招呼先打了起来。 徐镇也对这人的乐观态度钦佩不已,站起来相迎:“段大师!” “二位大忙人突然登门拜访,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吧?”段九目在妇人的指引下坐下来。 妇人忙着斟茶倒水,他又继续说:“二位有事但说无妨,如果有能够帮忙的地方,草民必定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我这里有样东西想要让你鉴定一下。”既然主人家都这么直接,徐镇也不客气,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银鱼塞到他手中。 段九目摸了摸银鱼,忽然一哆嗦,露出惊恐的表情,改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银鱼。 过了好一会儿,段九目才勉强镇定下来,转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这条银鱼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 “一个案发现场。”徐镇说,“具体过程不方便透露。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再确认一遍,有没有这银鱼上文字的线索。” 段九目说:“那天你们走之后,我又找了许多老友问过,没有人知道那是种什么文字,其中有几个推测是上古时代的文字。 后来我又想了很久,觉得有些奇怪,这银鱼明明是用前朝银铸工艺锻铸的,为会刻上古时代的文字? 后来发生了一件偶然的事情,我才察觉,可能当时我可能判断错了。”说到这儿,段九目却忽然掐断了话音。 本来听到这里,徐镇精神已大振,竖起耳朵正准备听个仔细,段九目却忽然卖起了关子,顿时勾得他内心大急,立即追问:“大师的意思是?” 段九目长吁一声,说:“第一次看到这银鱼时,是我先入为主了,看到类似文字的字体,就以为是文字。 其实仔细想想,那也可能是一种密码,每个符号应该都代表了特定的意思。只有锻造这条银鱼的人,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什么。” 对于段九目说的前半部分内容,徐镇表示认同。 毕竟上古时代锻造东西都是用青铜,而银是最近两个朝代才提炼出来的玩意,上古文字搭配银铸品,听起来就格格不入。 如果说锻造者不采用他那个时代的文字,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记载的内容,那么采用特定的密码,比上古文字更加合适。 毕竟上古文字虽然古老,没有几人认得,但并不能做到绝对的保险。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算后来的持有者不认识这些文字,但认真钻研古籍,很难保证不会被破译出来。 从现在的时代看,这样做的确很难。因为学习上古时代文字的古籍基本没有留存下来,但前人未必能预料到这一点。 不过对于段九目后说的后半部分内容,徐镇并不认同。 锻造者采用密码将某些秘密记载到银鱼上,说明他不希望有些人知道记载了什么的。 但他同样希望某些特定的人知道记载了什么,否则又何必将其写在银鱼上保存下来? 而幕后真凶,很可能就是那些特定的人之一! 不过这些推测,徐镇都没有说出口。 第三十九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见此行目的已达到,徐镇心生去意,又与段九目寒暄几句,喝过几杯热茶之后,就与秦无双一同告辞离开。 离开鬼市时,天色已暗,徐镇和秦无双分别之后,直接回到住所,开始着手准备,如何应付接下来出现的敌人。 由于房子是租来的,防盗措施自然不必说,简陋的两扇木板门甚至都没有锁。 徐镇人在这里的时候,自然不担心有人摸进来。 他的警觉性一向很高,就算处于熟睡中,只要陌生人进入房间,他一定能察觉到。 徐镇长大的地方是个小山村,那里有最危险的狮虎猛兽,随时都有可能袭击村民。 如何保证在睡熟中、在野外劳作时不被猛兽袭击,是每个村民的必修技能。 而徐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了练习剑术,他很多时候都是在野外渡过的,甚至晚上都会在野外睡觉。 正是这种长期的残酷经历,使得他练就了一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这也是他一直都觉得,即便没有门锁也无所谓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下,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没有烟火气,也没有人等他回家的地方,对他而言,远远称不上家,顶多只能算是个住的地方。 虽然扬州有那种环境很不错,也很安全的房子可以租,但对比过俸禄和价格之后,徐镇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浪费。 他一直都有种预感,扬州绝不会是他最后落脚的地方。 因为衙门的那点微薄俸禄,纵使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在这里买寸地建个家。 这里人口的确有很多,但无数人来了又往,绝大多数的人最终都会走上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道路。 他想,自己应该也会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些应该是很久才该考虑的事情。 徐镇从房东那儿借来工具和铜锁,在简陋的门打了个门耳,把铜锁装上去。 这并非是为了防止在他出门之后,有人偷偷溜进来,而是避免有人觉得这是空城计,不敢进来。 不过为了能确认有人进来过,徐镇又在书桌上叠放了两本关于游记类的书籍,然后拔下一根头发,放在两本书中间。 如果有人进来翻找过东西,必然会导致头发掉落。 做完这一切之后,徐镇又将银鱼沾上墨汁,在宣纸上滚一遍。 银鱼上的符号被印在宣纸上。 白天,徐镇就带着这宣纸出去,打探线索。晚上则回来休息。 他相信,只要幕后真凶还在活着,必然知晓会发现自己的行踪。 但一连过去十多天,夹在两本书之间的头发都没有掉,甚至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徐镇渐渐开始感到失望。 加上外出打探多日,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每日疲惫不堪,徐镇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弄错了方向。 是幕后真凶不敢冒头? 又或者是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诡计,想要消磨我的耐心,等我露出破绽? 除了以上可能之外,徐镇还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银鱼并不只有两条,剩下的银鱼下落不明。幕后真凶并不着急现身,而是打算找到剩下的银鱼之后,再来对付自己。 越是这样想,徐镇就越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眼下的耐心比拼,只不过是交手的第一招。 为了验证是哪种可能,徐镇决定继续等下去,也只能等下去,因为他手上暂时也没有其他线索可查。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 这段日子,徐镇几乎每天都泡在拜月楼里,半夜才离开。 一来二去,与阳清月的关系倒是更近了。 除了案件之外的事情,他们们从偶尔几句私事开始,很快就变得无话不谈。从过去的故事到未来的期待,甚至每日的琐屑。 开始的时候,徐镇主动开口的次数比较多,阳清月则是不咸不淡的迎合着。 到了后面,她也学会了主动找徐镇说一些有的没的。 有时候打烊了,她都没有提出要回去。 徐镇知道,自己和阳清月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这本来是个值得开心的信号,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幕后凶手始终没有现身,那根夹在两本书中间的头发都蒙上了尘。 此时,徐镇已经完全倾向是最后一种可能。 一想到凶手正在马不停蹄地寻找剩下的银鱼,而自己却一直把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徐镇就恨不得抽自己几大耳光。 徐镇对自己的虚度时光行为感到厌恶,需要查案,却又无从下手。 他知道凶手要做什么,也看到了凶手的影子,但就是抓不住凶手。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徐镇感到崩溃。 现在阳清月就坐在身边,徐镇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是的,你没有看错。 阳清月从一开始坐在徐镇对面,发展到现在,她已经坐到了徐镇身边。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男人骄傲的事情,这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了。 但这种男人的骄傲,对徐镇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种耻辱! “既然凶手在暗中寻找银鱼,不管他找到与否,最终都还是要回来找你的,所以你安心地等着就是了。” 阳清月看出了徐镇的焦虑。她一边斟茶,一边安慰说道。 “做捕快的意义就在于不让血案发生。”徐镇说, “血案发生之后去抓捕凶手,只是为了杀鸡儆猴。就算能够将凶手挫骨扬灰,死去的人也没有办法复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阳清月款款说道, “凶手对银鱼的了解,远比你要多得多。你想要阻止血案发生,除非能先一步找到剩下的银鱼。” “我也想知道剩下银鱼的在哪里。如果真的有神仙显灵这种东西,我现在立即就去跪拜。哪怕求得半条线索。”徐镇无奈地说。 “或许……” 阳清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凝重地看着徐镇。 “或许什么?”徐镇随口一问。 徐镇不觉得她能想到什么。 这些天,他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案情,阳清月也提出过许多推测,但都与事实相差甚远。 “我发现你遗漏了一个地方。”阳清月说, “你有没有想过,沈白云手里为什么会有一条银鱼?他着急把银鱼藏起来,说明他对银鱼的了解,应该不亚于凶手!” 徐镇一听,顿时浑身一震,猛地站起来。 对啊! 怎么遗漏了这点! 想要从银鱼这条线索下手,沈白云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而且从案子的源头出发,似乎案情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首先,凶手在沈白云在家时入室搜查银鱼,而丫鬟小欢又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说明凶手选那种时候下手,并不是为了逼问沈白云,而是凶手根本没有预料到沈白云在家。 ——基本可以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 其次,沈白云预料到自己会因为银鱼而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把银鱼藏在御器中送了出去,这说明他可能知道是谁会杀他。 ——有两种人符合要求。 一种是沈白云不认识,但听说过的人,这种人往往都很有名气。 一种是沈白云见过面,但很少有交集,形同陌路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徐镇都可以肯定,他们至少有一个相同的特征。 那就是足以让沈白云生不起逃跑和反抗的念头!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为什么沈白云已经收了孙青云为义子,却不让孙青云去对付凶手呢? 难道是凶手的可怕超度,让沈白云觉得,就算是孙青云出手,也绝不是对手的地步? 又或者,沈白云并不想让孙青云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徐镇立即决定,对沈白云的人际关系和行踪展开详细的调查! “谢谢你提醒了我!” 趁着阳清月在发怔的时机,徐镇在她朱唇上偷偷吻了一下。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徐镇已火速离开拜月楼。 第四十章 虚假资料(两更,一) 九月十八。 阴天,宜出行。 一大早,徐镇来到扬州户籍档案管理处,想要看看沈白云的档案。 通常,衙门要调查某个人的来历,都会一一去问那人的身边之人。 这种办法虽然笨,工作量也大,但往往很有效。 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只要活着,就不可避免与另外一些人发生点什么。 一个完全没有社交的人,或多或少都说明了一些问题。 不过徐镇感觉这种方法在沈白云身上并不适用,至少案发时,白梅山庄的护院和丫鬟就都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从一开始,徐镇就没打算把重心放在白梅山庄的佣人身上。 一来,自从沈白云死之后,白梅山庄已解散,护院和丫鬟各奔东西,要一个个去询问,实在是费力。 二来,徐镇还记得陈福成曾说过,沈白云很少和下人们谈个人私事,大概率也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他还是让秦无双带上几个衙役,去找那几个护院和丫鬟小欢问问。 就算没有找到线索,从否定的回答上,也能侧面反应某些东西。 管理员是个约莫将近三十的女人,面容姣好。 似乎是昨夜没休息好,她此时正靠着太师椅的靠背打瞌睡。 管理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徐镇隔着窗户喊了几声。 那女人很快醒过来,因有人打搅了酣睡而一脸不耐烦。 她说:“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像她这样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差人,徐镇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亮出捕头令。 “我要找一个人的档案。那个人的名字叫沈白云。” 女人一看到徐镇手中的捕头令,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起身笑脸相迎。 她说:“原来是徐捕头。不知道这个沈白云是哪条街道的?” 徐镇说:“东城郊,大东官道上,白梅山庄。” 女人说:“请等一下,我找登记表看看。” 她身后是一列长长的柜子,只见她拉开其中某个抽屉,取出来一册长簿。 女人翻到其中某一页,忽然“噫”了一声,抬头说:“这里登记显示,白梅山庄的主人家不是叫沈白云呢,而是一个叫陈长生的人!” 经女人这么一说,徐镇倒是想起来了,白梅山庄是十年前,沈白云从别人手中买过来的。 难道这么久过去了,沈白云一直都没有作地契登记? 徐镇内心嘀咕着,又问那女人:“这表是什么时候登记的?” 女人又看了一眼,说:“是九年前登记的。” 徐镇感到有些不对,心说,难道沈白云用了假资料登记? 于是他就又问那女人:“之前呢?之前白梅山庄的主人是谁?” 女人又低头看了看,说:“这里写着,一个叫贾亭山的人在九年前,将白梅山庄变卖给了陈长生。之前的户主一直都是这个叫贾亭山的人。” 徐镇立即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陈长生是沈白云的化名。 第二,此人是某位与沈白云颇有渊源的人了。 于是他就又问那女人:“这个陈长生的资料在什么地方?” 女人想都不想就说:“甲楼二层七号房,应该是放在‘陈’姓那一架的第十三号标位。所有的档案都是按照这种顺序摆放的。” 徐镇内心微微有些惊讶,这女人似乎有点东西! 就算档案是按照某种顺序摆放的,可扬州那么多人档案,她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难道她记得每一户人家的资料放在什么位置不成? 他不禁多看了这女人两眼,心说有点小瞧她了,不过之前她冷傲态度的确像是靠关系进来养尊处优的。 “再查一查东正米行老板的资料。” 女人又去翻找其他登记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东正米行老板叫沈云州,成立于十五年前。这里显示他是西郊区人士。档案资料应该是放在丙楼四层九号房,第三排第五列卡位。” 徐镇感到有些诧异,这个沈云州应该就是沈白云,他的身份似乎有不少,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感到有些不对的同时,内心也隐隐有股兴奋,也许这里真的藏着些线索! “把这两个地方的钥匙给我。” 女人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说:“徐捕头,按照规定,档案室的钥匙是不能给外人的,而且不是档案馆的人员,也是不能擅自进去的。” 这么麻烦! 徐镇嘀咕了一声,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有这种规矩。 “那我要查资料怎么办?”他只好问那女人。 女人拉开门,探头出去扫了几眼,似乎在找什么人,说:“我们平日里都有专门的人帮忙找资料的,因为资料非常多,不熟悉的人很难找到,而且弄乱了就麻烦了。” 她把头伸回去,说:“不知道今日怎么了,那人好像没来。真是个懒惰的家伙!要不这样,反正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徐镇觉得有些奇怪,这女人从见到捕头令开始,似乎就有点热情过头了。 不过他盼望着能早点确认沈白云的来历,也没往深处想。 “那就有劳了。”徐镇说,“我想先去找陈长生的资料。” “甲楼往这边走。”女人在前面带路。 不一会儿,徐镇就见到了一列长长的木头架子,人头高,上面陈列着一册册本子。 他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也没看到有什么标记。 徐镇正想问那女人是怎么看标记的,却看到她径直地走到某个位置,翻了几下,抽出一本册子来。 她说:“我找到了!这本就是!” 幸好让这女人一起过来了!徐镇内心庆幸。 这里应该很久没有整理过了,落满灰尘,要是一本本找,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灰尘。 徐镇走过去,接过女人手中的户册一看。 上面果然写了,这个陈长生就是白梅山庄的主人。 不过户籍一栏却写了,此人是中原人士,于十五年前来到扬州。 上面还写了:从事珠宝、古董买卖,没有登记具体的经营地址,只写了长期往来于扬州和两江各地之间。 再往下一栏,又写着:家庭地址为白梅山庄,佣人三人。 看到这里,徐镇就知道不用往下看了。 他把册子交回给女人。 女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一边接过册子,一边说:“下面还有几页,你不看了吗?” 徐镇说:“不用看了,这些信息都是假的。” “不会吧?”女人蹙眉,一脸质疑地翻开册子来看,“从哪里能看出来的?” 徐镇说:“像这样登记的,十有八九都是小打小闹的淘货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买得下白梅山庄。” 女人听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否认同徐镇的话,反正没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往下翻册子,转身将其放回原处。 其实徐镇对女人撒了谎,他判断陈长生资料是虚假的依据并不是这个。 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不想向这女人透露太多东西。 陈福成曾经说过,白梅山庄脚下那条官道没有修好之前,沈白云很少住在白梅山庄。而且那地方,也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那时候沈白云正处于打造东正米行的关键时期,又怎么会跑去做古董商人? 所以在徐镇看来,这份资料半点意义都没有,看下去也就是浪费时间。 “我们去找沈云洲的资料吧。”徐镇提议说。 “沈云洲的资料在那边,请随我来。” 女人用手指了指某个方向,然后率先走出去。 徐镇跟上。 第四十一章 有问题的女人(两更,二) 很快,徐镇和女人来到另外一栋楼。第四层第九号房。 他站在书架近门口的一头,假装在翻找档案,实际上却在偷偷地观察女人。他很好奇女人是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陈长生的资料的。 女人没有注意到徐镇的小举动,径直走到最末尾,在第二层那几本书册中,随意地翻了几下,抽出其中一册来。 徐镇注意到,她在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其他地方,而是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那个位置。 这说明她一开始目标就很明确,她知道沈云洲的资料就摆放在那里。 难道真的有这么强记忆力的人?徐镇觉得很不可思议。 册子似乎有些脏,女人用袖子擦拭了几下,才看清上面的册名,说:“就是这本了。” 她拿过来递给徐镇。 册子很薄,外面包有一层硬纸皮,里面只有寥寥几页。 徐镇翻开之后才发现,只有第一页记载有东西,剩下的全是空白页。 “有没有搞错,是谁做的登记,这么不负责任?”他嘀咕道。 “我也不知道。”女人眼皮微微抽动,“可能是当时外出走访的人没仔细问,然后抄写的人也没有注意就照抄上去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负责登记的人每天都要抄写很多材料,能遇到份字数少,可以轻松一会,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没办法,徐镇只好将就着看,很快就看完了: 沈云州,自称来自京城,具体地址不详。 十五年前来到扬州,创建东正米行,大肆收购大米,高价买入,低价卖出。 不到半年,东正米行就占领了扬州三分之一的份额,彻底打响了名头。 居住地为扬州西郊区无垢乡,具体地址不详,家庭人员结构不明。 登记日期是十五年前,也就是沈云洲刚刚来扬州的时候。 至于在京城的沈云洲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扬州,有什么亲戚,半点也没有记载。 徐镇把册子递回去给那女人。 他翻遍脑海中的词汇,找到了两个字来形容沈白云,觉得最为贴切,那就是神秘。 这个人就好像没有根一样,凭空出现,又突然之间被人杀害。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他有些什么朋友,更没人清楚他有什么仇人。 徐镇甚至怀疑“来自京城”这条信息也是捏造的。 不过这一趟也不能说是白跑一趟,至少有一点值得注意—— 沈白云出现在扬州时,居住在西郊区无垢乡。 这人一出现,就搞出东正这么个庞然大物来,似乎是有备而来。 如果能够找到当时的老居民问问,也许会有些线索。 说到东正米行,徐镇就不由地想起孙大掌柜。 这人来历神秘,武功又高,出道即巅峰。 接下来,恐怕免不了要和与此人打交道了! 想到这儿,徐镇就又跟那女人说:“我还要找一个人的资料,他的名字叫孙青云。” “是东正米行的大掌柜孙青云吗?”女人问徐镇。 “就是他。” 徐镇本以为女人会直接说出,孙青云的资料在什么地方,却没想到她说:“我要回去看看才知道。” 徐镇只好跟着女人出去,回到原来的管理室。 女人找到之前那本登记簿,翻看了好一会儿,一脸困惑地说:“这人好像没有登记。在东正米行的登记本上,没有找到姓孙的人。 一般大商行的主要负责人,我们都会做登记的,并且两年核查一遍。” 徐镇一听,就知道定是孙青云使了某些不光明的手段,不让自己出现在本子上。 一般说不清自己来历的人,都会这么做。看来这孙青云也有点问题了。 不过令徐镇更加在意的是,眼前这女人似乎也有点问题。 徐镇本以为,她是清晰地记得所有人资料的位置,才那么轻松就找到了陈长生和沈云洲的资料。 但她又不知道孙青云的有没有登记,这说明了她并没有记住了每份资料。 更露骨点讲,她似乎只记住了陈长生和沈云州的资料放在哪里。 陈长生那份档案明显是伪造的,能够伪造资料的人,不是当时的外出走访登记的人,就是负责抄写整理的人。 沈白云和孙青云的资料,也不能够排除这种方式。 徐镇不禁想,如果我是他们,会去找哪些人呢? 答案是外出走访的人。 如果只联络抄写人,后面出现问题,一问走访人,就全部露馅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走访人和抄写人联合操作的可能。 想到这里,徐镇就问那女人:“你来这儿做管理员有多久了?” 女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徐镇会问这种私人问题,蹙眉说:“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负责调查东郊区的走访人是谁?”徐镇又问她。 “过去那么久,早就不记得了。”女人很自然地说。 女人的答案加深了徐镇对她的怀疑。 如果是正常人,应该都会思考一下才回答,她却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 也许她真的忘记了,但不加思考,才是显得她可疑的地方。 “你经常去关注那些档案吗,我看你好像很清楚它们放在什么位置。”徐镇凝视着女人的眼睛。 如果有人打算说谎,很少有人能在徐镇这双眼睛的凝视,不露出马脚。 但事与愿违,女人一脸平静。 “我会不定期过去看看,顺便清理一下灰尘。有些档案被弄乱了,要放回原处,不然以后就会乱套的。” 虽然没看出来什么,不过徐镇依旧确定这女人在撒谎。 他清晰地记得,那些档案都蒙上了灰尘,显然是放在那之后,就很长时间没人动过。 不过徐镇也没有着急揭穿女人,之所以那样问,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有问题, 有前辈曾说过,手里掌握的东西太少时,千万不要贸然出手,那样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徐镇对此表示认同,审讯应该是一种确认的手段,而不是取证的手段。 相比让嫌疑人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在嫌疑人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盯上时,更容易露出马脚,他们总是试图采取一些措施掩盖真相。 现在已可以确定这女人有些问题了,不过她和白梅案有没有关系,徐镇也说不准,也许她只是从中收到了什么好处。 要知道,这种事情时常有发生。查找真相的时候,必须要把所有可能都罗列进来。 随后,徐镇就询问了女人的名字。 “林谢花,一个很不错的名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徐镇离开时,喃喃自语道。 第四十二章 神秘的女人 九月十九。 秋高气爽,夕阳渐渐隐没在山后。 炊烟袅袅,扛着锄头的农夫正在回家的路上。 衙门早已关门,却有个衙役屁颠屁颠跑过来,请徐镇去公事房,却没有说是谁。 不消多说,他知道一定是秦无双回来了,只有那家伙才会搞这种神神秘秘的把戏。 估计那家伙带回来的都是那些预料中的答案,不过考虑到有件事情要向他请教,徐镇还是很愉快地决定要过去。 还没踏入公事房门槛,他就看到了秦无双正在大口大口地喝着冷茶,看样子刚刚奔波回来。 “确认过了,四个护院,一个丫鬟,他们对沈白云的所知,仅限于他是他们的老爷,以及他是东正米行的老板。”秦无双看徐镇进来,开口说道。 歇了口气,他又接着说:“当问到沈白云平日在外面都做些什么时,他们的答案是一样的,都是在经营米行的生意。可我去东正米行那边打探过了,沈白云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 这些答案早在徐镇的预料之中。 他拉开张凳子,一屁股坐下。“这答案是那些下人们擅自猜测的吧?既然沈白云刻意和下人们保持着距离,我想他不会向下人透露行踪。” 秦无双说:“没错。他们回答时都带着不确定的口吻。” 徐镇问:“米行那边呢,有没有人知道沈白云在进行些什么活动呢?” 秦无双说:“他们也不知道,也可能是我问的人层次不够。不过自从听说你们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可不敢去找孙大掌柜。” 徐镇知道他说的是那天在白梅山庄,孙青云没给他们几位捕头好脸色看的事情。 以那天孙青云展现的锐利锋芒看,秦无双不敢去找他再也正常不过,要是秦无双去了,徐镇才觉得不正常。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辛苦你了,先把它放一边吧。”于是徐镇说,“你认不认识林谢花这个人?” 秦无双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问:“哪个林谢花?” 徐镇说:“档案管理衙那边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怪不得这么耳熟!原来是她!”秦无双一副恍然大悟地神情,随即瞪大眼睛,“你为什么突然要打听她?” 徐镇把那天在档案管理衙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推测,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秦无双眉头紧皱。 “你说得这么玄乎,不太可能吧?她家里挺有钱的!你要是说别的,我还可以接受,但你说她受别人贿赂,打死我都不信!” 徐镇说:“我可没说她受别人贿赂,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秦无双一脸笃定,“你知道她是哪户人家的女儿吗?” 徐镇问:“哪户人家?” 秦无双说:“扬州有一个林府,虽然比不上少宝山那几个顶尖豪门,但也算是我们扬州二流家族中的翘楚。你应该听说过的!” 听秦无双这么说,徐镇倒是想起一户人家来,难道林谢花是那人的女儿?“你说的可是木材林——林家?” 秦无双说:“没错,她就是木材林的儿女!” 这倒是徐镇始料未及的。 木材林此人徐镇听说过,据说此人在扬州城外承包了十多座山头,大量种植各种木材。 扬州所有家具作坊,至少有三分之一从他那里购买原木材。 这的确是一户很有钱的人家,难怪秦无双觉得她绝不会受别人的贿赂。 生于富贵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接受过较多教育,拥有正确的金钱观,不会像贫苦家庭的孩子那般在意金钱。 不过这并没有打消徐镇对林谢花的怀疑,她那天表现出来的疑点,绝不是能用家庭背景解脱的。 秦无双不在现场,无法从别人的口中体会那种感觉,徐镇能理解。 更何况,林谢花家里那么有钱,又何必藏在那种无聊的地方,整日面对沉闷的档案? 徐镇认为,就算陈长生的档案不是她伪造的,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又问秦无双。“你对林谢花的了解有多少?” “没多少,她的隐私保护得很好。”秦无双说,“就连她是木材林的女儿这件事,都没几个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徐镇感到有些诧异。 “那是因为前段时间,我有个表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上人家了,托我去给他搭线。”秦无双一脸无辜的样子,说:“然后我就傻傻地跑过去跟她说了,自然就知道这些事情咯!” “你的意思是,林谢花还没有成亲?”徐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的年纪看上去可不小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无双摇头,“可能是人家眼光太高了,一般男人入不了眼。” 光是听他的语气,徐镇就知道他口中的那个表哥也没成。 “她没有正在交往的人吧?”徐镇问道。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只是那次交谈过而已。”秦无双耸耸肩,补充说:“这些东西就算问了,我感觉她也不会说的,所以也就没问。” “总之,就是很神秘对吧?”徐镇说,“是那种如非必要,基本不会透漏自己任何事情的人?” “没错。的确有这种感觉。” 这样,就更加显得可疑了啊。徐镇心说。 “你知道谁和她来往最多吗?”徐镇又问。 “据我所知,她是个独行侠,和你一样!”秦无双说。 我是独行侠吗?徐镇摸着脸扪心自问。 好像有那一点。 不过他觉得这并非坏事,相比两个人的确没那么孤独,但一个人做事更加方便。 只是林谢花一个女人家独来独往,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了。 也不能说是不对劲,并非只有男人才能独来独往,但她这样的确和大部分女人不对路。 也许这女人感情上有什么问题。徐镇心想。 “林府那边呢?”他又问秦无双,“你有没有去打探过他们的口风?” “我可不做这种丢人现脸的事情!”秦无双一脸嫌弃地说,“人家都挑明家境,暗示配不上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再说了,现在可是提倡自由、男欢女爱的时代。入了洞房新人才打照面那一套,早就过时啦!” 秦无双后面的这些废话,徐镇选择性忽略。 他现在考虑面临的问题是,通过什么途径才能了解林谢花这个人。 第四十三章 神秘的枫叶车 九月廿三。 一座颇有格调的幽静茶楼内。 今天的徐镇身穿粗麻衣,靠着窗边,面对大门口而坐,似乎在等候什么人。一有人进来,全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 一个身穿青马褂的男人走进来,停在门口处,扫视一圈之后,发现徐镇正在对自己微笑,就直径走过去,凝声说:“就是你叫那小叫花喊我来这儿的?” 徐镇点点头,笑着说:“是我。” “你是谁?喊我来这干什么?”男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了警惕。 徐镇不想暴露身份,就说:“别紧张,我没有其他的企图,只是有几个关于林府大小姐的问题要问问你。” 男人上下打量了徐镇两眼,觉得此人普普通通,没有必要和他废话,就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 说着,他转身就走。 徐镇从口袋里掏出一锭早就准备好了的大元宝,一边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提高了声音说:“只是随便问几个问题,不会让你有心理负担的。” 那天和秦无双交谈之后,徐镇想了很久,没想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调查林谢花,只能决定采用跟踪的方式。 但林谢花的生活单调得可怕,不是在林府和档案管理衙两地,就是在来往两地的路上。 经过上次周府的教训之后,徐镇可不想轻易闯别人家门了。不过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至少他发现了眼前这男人。 这男人是林府的一个小护院,最近应该是值守白天,每天林谢花回家后不久,他就从林府换班出来。 徐镇观察了他三天,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这男人只是个小护院,但总是身穿青马褂,脚踏毡皮软靴,梳着油头。 而且此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遇到那些漂亮太太,总是忍不住去偷瞄她们的脸蛋和胸部。 这是好色又虚荣的象征。 这锭元宝足足能抵上他三个月工钱了,徐镇不信他不上钩。 果然,男人回过头来,发现他手中的元宝,顿时停了下来,两眼盯着那锭元宝。 徐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过来,皱眉说:“你也是为了打听大小姐的姻缘而来?” 一个“也”字让徐镇微微眯眼,看来有不少人给林谢花提过亲事了,却一个都没有挑上,难道是她另有人选不成? 于是他就顺着男人的话,点头说:“我也是受人所托。” 本来徐镇一开始就打算这样自我介绍的,没想到男人主动给了他这个台阶。 男人闻得徐镇之言,脸色一松,拉开身边的椅子,靠着椅背坐下来,用一种自以为大权在握的眼神看着徐镇。 徐镇笑了笑,看男人这样子,这种事情应该没少干。 “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他放下元宝,一边给男人斟茶,一边说。 从男人的举动中,徐镇捕捉到了自大的味道。 为了能让他多透露点东西,徐镇假装不晓得他只是个护院,故意称其为先生,尽量满足他。 “车前贵。”男人毫不客气地说,却又假装在不经意间偷瞄了眼桌上的元宝,“林府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找我打探?” 徐镇说:“也没什么特殊的缘由。只是看到车先生身穿长马褂,脚踏软靴,我猜车先生不会是佣人,而且在林府应该地位不低,可能会知道一些下人不知道的东西。” 车前贵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但很快又消失,冷声道:“只是略微能说上点话而已。不过我对大小姐的了解也不多,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徐镇虚与委蛇说,“车先生在林府呆了有多久呢?” 车前贵一脸傲色地说:“十五年。” 徐镇眼角一阵抽动,这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样子,却在林府呆了十五年,可见其出道就在林府为佣人了。 更可怕的是,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个小护院,还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些混吃等死的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过徐镇没把内心想法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说:“那应该算是看着林小姐长大了。听说林小姐还没有结婚,车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何?” 车前贵冷冷地说:“不知道,谁也摸不清大小姐的脾气。她从来不会和别人谈心事,就算是老爷夫人也不例外。” 徐镇问:“那府内和林小姐走得比较近的人都有谁,例如丫鬟仆人?” 车前贵说:“没有这样的人,大小姐也没有丫鬟伺候。” “这好像有点奇怪?”徐镇眯眼像是在喃喃自语,其实是想让车前贵接下去。 不料车前贵像是没听到般,半个字都不说,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徐镇只好又问他:“外面的人呢?她总应该有些朋友吧?” 车前贵不咸不淡地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没人见大小姐带什么朋友回来过,也没看到有什么朋友来找过她。” 徐镇只好继续问:“那林小姐去档案管理衙工作,车先生知道是为什么吗?这段路程可不近,每天坐马车都需要半个时辰。” 车前贵只是淡淡地说:“可能只是她想去那工作而已,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徐镇不禁皱眉,这车前贵在林府呆了十五年,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见他背靠着椅背,双手放在桌下,目光却在徐镇身上和元宝之间来回游弋。 难道他是嫌钱不够?徐镇心想。 他又从口里再掏出一锭元宝,拿在手上把玩着,与此同时,又想起了秦无双的那个表哥,临时起意。徐镇决定借来用用。 “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了你们家大小姐一面,就沉迷不能自拔了。”徐镇故意叹了口气。 顿了顿,接着说:“我跟他说,‘你家里虽然有点小钱,但人家更有钱,人家不会看上你的,比你再有钱的,都被拒绝了,你就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歇了口气,又继续说:“他却一根死脑筋,筋硬要我来问问。还说林小姐不是那种在意金钱的人,不然怎么会在档案管理衙工作呢。我拗不过他,只好替他来问问了。” 徐镇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车前贵的神情变化。 只见车前贵看到又一锭元宝,后背顿时离开椅背,双手也从桌子底下拿到桌上来,双眼冒光地盯着那两锭元宝,似乎要把它们吞下去一样。 他说:“门不当户不对的确很难。不过大小姐拒绝了那么多人,也并非完全是出于门户考虑。曾有过一流世家子弟前来提过亲事,同样被她拒绝了。” 徐镇假装惊讶地问:“哦,这是什么缘故?” 车前贵没有正面回答,却一脸笃定地说:“什么缘故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回去,让你那位朋友放弃吧!这不关乎是不是门当户对的问题!” 徐镇听出了弦外之音,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就没有必要说后面半句了。 于是徐镇又掏出一锭元宝,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愿闻其详。” 这几锭元宝是他特意向衙门申请,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这次车前贵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蹙起,仿佛打定主意要,决不再有半点隐藏。 他压低了声音说:“据我了解,大小姐可能已有意中人。” 徐镇遗憾地说:“那就是我这位朋友的不幸了。能俘获林小姐芳心的男人想必是人中龙凤,不知道是哪位豪杰?”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的而已。”车前贵说,“大概有五六次,我见到有辆马车送大小姐回来。大小姐看上去很开心,那种笑容是发自心底的。在家里,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她有这种笑容。” 徐镇立即意识到,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林谢花既然另有人选,那人为什么不来提亲? 这个人,会不会与沈白云有关系? 于是他立即问车前贵:“你有没有看到马车上的人?” “没有。”车前贵摇了摇头,“那人从没下过车。不过不是普通人,因为马车很豪华很少见。马是黄骠马,车身用料是虎背纹的枫树木,还画着火红的枫叶。” 黄骠马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骏马,一般都是达官贵人用来作坐骑,这人竟然用来拉车,可见其豪气。 还有用虎背纹枫木打造,画着枫叶的马车,徐镇也听说过。这种车叫做枫叶车,以美观、高档、名贵而著称,一般都是富家子弟喜欢这种马车。 不过仅凭这两条线索,还不足以确定车中是何方神圣。 于是他接着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车前贵想了一下,说:“有!车上的人很神秘,就连赶车的车夫在晴天白日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感觉就像不愿意被人认出来一样!” 徐镇仔细一想,就知道所谓车主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车前贵的臆断。 一个想要隐藏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坐枫叶车,引人耳目? 不过“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这句话,引起了徐镇的注意。这样子打扮的车夫,他好像在哪个地方看见过。 “你看到这辆马车送林小姐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镇又问。 车前贵说:“就在这两年,次数不多,大概每年两三次。” “很好,这些元宝是你的了。” 见要问的已经差不多了,再问下去估计也没什么线索,徐镇把元宝推到车前贵面前,告辞离开。 当务之急,是确定这枫叶车的主人,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人选。 第四十四章 神秘飞刀 九月廿四。 大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一直到中午,未见半分消停。 徐镇冒着大雨,冲入拜月楼,脱下蓑衣挂在门栏上。 鉴于林谢花和林悦铃都没有成亲,而林谢花似乎也与沈白云有关系,徐镇有理由怀疑那个坐枫叶车中的男人就是沈白云,所以他今天不得不冒雨找陆静。 那些混吃混合的护院是指望不上了,唯有陆静这个跟了林悦铃最长时间的丫鬟,或许知道些什么。 一阵悠悠绵长的古筝从二楼传来,欲断还休,似乎在诉说相思之情,除此之外,楼上楼下,楼内楼外,一片肃静。 这时候拜月楼还没有开楼,陆静也必定不在此处。 不过并不妨碍徐镇早早赶过来,因为除了公事之外,他还有些心痒痒的私事要办。 二楼到了,徐镇走到琴房的门口,却整个愣住。 楼道的尽头,凌乱地叠放着七八盆金雀盘栽,枝叶泛黄,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浇水了。 而阳清月背对着门口在弹古筝,并没有察觉到徐镇的出现。那盘六月雪就放在古筝边上,在她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徐镇忽然笑了,轻手轻脚地摸进去,从背后捂住阳清月双眼,故意变声说:“别动,劫色!” “你可真幼稚!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吗?”阳清月的话听起来像是嫌弃,脸上却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没错,这是个幼稚的把戏,但男人和女人之间,这种幼稚的把戏往往能触动灵魂。徐镇心说。 他贴近她耳边,轻声说:“把男人送的东西放在抬眼可见的地方,可是个非常危险的恋爱信号!” “别闹!”阳清月耳根子一红,掰开徐镇的双手,“你送给我的时候就放在这儿了,没空拿走而已!” 徐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口是心非,坏笑说:“哦,是吗?那些金雀呢?” 阳清月说:“扔了!” 徐镇说:“那怎么不把六月雪也扔了?” 阳清月转身白了徐镇一眼,撅嘴说:“要你管!” 可能是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此刻这种小女儿姿态,更显得风情万种,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她的神韵。 徐镇不禁看呆了,魂儿都被勾去了大半。 “喂,你来这干嘛?”阳清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首要目标当然来看你。次要目标嘛,就是想让你带我去找陆静。”徐镇尴尬地笑了笑。 阳清月板起脸来,不满地瞪着他,说:“你究竟来找我,还是来找她的?” 徐镇闻到空气中有股酸酸的味道,暗自偷笑,趁机拉起她手,故作紧张的样子说:“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阳清月噘嘴说:“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找她?” “那你想怎么样?”徐镇从背后拦腰抱住她,然后用脚关上门。 …… 半个时辰之后,清月带徐镇来到一件屋子前,用眼神示意,这就是陆静起居的地方。 徐镇伸手拿门环,在门板上捶了捶。 “门没锁。”陆静的声音。 徐镇和阳清月进去。 只见陆静云鬓散乱,晚妆不整,微皱的双眉饱含恨意,手斜斜地托着带香的脸颊,靠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她的面容要比之前有光泽许多了,这屋子里也没有了烟味,之前那种行尸走肉的感觉也消失了,感觉活力又回到她身上了,这是因为时间的流逝吗?徐镇暗付。 “很抱歉,又来打扰你了。”徐镇说,同时拉开两张椅子,一张给阳清月,一张给自己。 陆静扭头发现又是徐镇,说不上厌烦,但多次被打扰,也谈不上欢迎。她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还是白梅山庄的那些事情。”徐镇知道在她面前没有必要啰嗦,开门见山,“沈白云除了林夫人之外,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陆静回答:“没有。” 徐镇凝视着她,说:“你好像很确定?” 陆静黯然地说:“沈老爷那么爱夫人,他是不可能在外面找其他女人的。当初沈老爷为了追夫人,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来找夫人。而且每次都带不同的东西来,大半年才打动夫人。” 徐镇眯眼,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层曲折,看来这沈白云也是个用情至深的男人。 不过另外一个问题又冒出来了。“既然两人感情那么深,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 “谁说他们不结婚?”陆静说:“他们本来已打算好在今年结婚的,却不料飞来横祸……” 徐镇吃了一惊,沈白云竟然打算今年和林悦铃结婚…… 这样说来,那枫叶车中的男人是沈白云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不过这也不能排除沈白云和林谢花之间有联系,也许问题出在林谢花和林悦铃身上,这两个同样是姓林,难道有什么关系不成? 想到这儿,徐镇又向陆静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林谢花这个女人?” 陆静露出种很奇怪的神情,仿佛在回忆,过了一会儿,说:“有些耳熟,但我想不起来是谁了。” 徐镇立即打起精神来,给出提示:“她是木材林的女儿。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沈白云,或者林悦铃提起过?” 陆静迷茫地看着徐镇,问:“木材林是谁?” “……” 徐镇感到有些不对,她竟然不知道木材林,这似乎说明林悦铃和木材林之间并没有亲戚关系,和林谢花似乎也扯不上关系了。 他只好叹了口气说:“木材林是一大户人家的家主,其家财纵然不及沈白云,但也是扬州名列前矛的,而且有深厚传承。我想知道林悦铃和这家人有没有关系。” 陆静摇了摇头,说:“林夫人家境挺普通的,和那些传统家族扯不上关系。至于林谢花这个名字,应该不是从沈老爷或者夫人口里听到的,他们很少在佣人面前谈外人。可能是我和那些嘴碎的护院们闲聊时听到的。” 徐镇感到有些泄气,看来陆静的样子,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只好改变角度,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沈白云是不是有一辆枫叶车?” “枫叶车……”陆静低头思索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反问:“你说的是一辆用虎背纹枫木做打造,用黄骠马拉的马车吗?” 徐镇精神大振,说:“没错,就是它!你知道?” “我有次和夫人上街,看见过一次。”陆静点点头说,“不过那车并不是沈白云的。” 听到这儿,徐镇内心刚升起的希望之火又瞬间熄火,一脸苦笑地看向阳清月。实在没有比这更让人泄气的了。 阳清月回报他以安慰的笑容。 这时候,忽然又听得陆静的话音响起:“不过我记得夫人那时候说过,那枫叶车好像是——咯咯咯……” 她的话音曳然而止,变成了一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徐镇猛地抬头一看,赫然看到陆静双手扼住喉咙,双眼痛苦地外凸,一柄飞刀从她的左侧脖子射入,从右侧钻出一截刀尖! 飞刀是从窗外射进来的! 徐镇猛地扭头,刚好看到五丈之外的屋檐上,有道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大雨中! “你去叫老鸨,让她去通知衙门秦师爷过来处理!” 顾不上被吓得脸色苍白的阳清月,徐镇撂下这句话,立即翻窗追出去。 第四十五章 毒蛇断尾 那人动作矫健有力,在高高低低的屋檐上疾步如飞。徐镇紧紧跟在后头,只看到那人浑身都藏在蓑衣中。 由于忌惮那斗笠人手中的飞刀,他不敢追得太紧,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前面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徐镇意图,一直都没有发飞刀,又跑了几道屋顶,忽然从屋檐跳下去。 下面是个院子。 徐镇跟着跳下去,刚站稳,忽然听到妇女的尖厉叫声,遁声看去,原来回廊里有不少人在躲雨,其中有几个汉子以为是闯进了飞贼,反应很快,提着棍子冲过来。 此时,刚好那斗笠人一脚踹开院门,冲到了门外。徐镇正想要追出去,那几个操棍子的汉子已冲到面前。 “呔!狗贼!将我们这通家大院当做什么地方了?来了一次不够,光天化日之下,还来第二次?”其中一个赤膊大汉怒容满面,操着一根儿臂粗的长棍最前面,他已经拦住了徐镇的去路。 徐镇不由地皱眉,听这人的话,似乎这里曾经遭过贼人,在看另外几个汉子充满愤恨的神情,看来并不假。 他不想对这些百姓动手,但看到那斗笠人消失在门外,心知再纠缠下去,就会再也追不到,只好果断出手。 其实对付这些全凭蛮力的糙汉子很简单,冲在最前面的那赤膊大汉,徐镇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就跌飞在雨水中了。 但麻烦的地方是,这里汉子不少,而且个个民风彪悍,见徐镇一二三就放倒了几个,越发凶悍了。 徐镇不想拔剑见血,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被他们给缠住了,被打倒的汉子又爬起来,甚至有些悍妇也操着板子过来了。 “大伙们一起上,打死这狗娘养的贼人!” “上!打死他!” “干!” “……” 无奈之下,徐镇只好下重手,一阵拳脚之后,倒地者没一个能爬起来。 徐镇拉开院门,追出大门外,已经看不到那斗笠人的影子了。 大门对面是涛涛的扬州河湾,右手边是一条直直的大街,数十丈之内一切都一览无遗,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左手边是一片密集的巷子群,一重又一重,地上布满瓦砾,狭隘也破落,似乎早已荒废多时。 “难道那斗笠人躲在巷子中,正等着我过去,给我致命一击?”徐镇这般猜测着,把手按在剑柄上,缓缓朝巷子走去。 他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凝神注意雨声。 从完全贯穿陆静咽喉的飞刀来看,这斗笠人的飞刀很有点东西,他不得不防着点。 此时雨水顺着屋檐注在地砖上,发出轰隆隆的嘈杂声,夹着哗哗啦啦的雨声,足以掩盖飞刀的破空声。 也正是因为这场雨,斗笠人才能悄无声息地一刀射杀陆静。 再考虑到,那斗笠人利用这里的愚昧无知的百姓来做挡箭牌,似乎他对这里很熟悉。 这场较量中,实际已被斗笠人占尽天时地利。 越过第一重巷子,里面的巷子更加破败不堪,地上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 忽然,一股生死危机感在徐镇心头突兀地升起。 并非是因为地上的湿滑的青苔,而且雨水顺着发梢流入了眼帘,眼前一片模糊,但这种情况,他根本不能伸手去擦拭。 他丝毫不怀疑,就算只有一瞬间,躲在暗处的斗笠人也能够抓住这机会,将飞刀钉在自己的咽喉上。 只是,不擦拭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已经快要看不见东西了。 忽然之间,一种夺人魂魄的杀气逼近,紧接着一声急而尖锐的风声响起。 在这一瞬间,徐镇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他立即趴倒,往墙边滚去。 “叮”的一声,飞刀斜斜插入墙砖中,巴掌长的刀身一半在砖头里,刀柄犹在“嗡嗡”发颤。 这里的地方太滑,根本站不稳,徐镇只好单膝跪地,抬头凝视飞刀射来的方向,却没看到半个影子。 “好快的身影!” 徐镇趁机摸了一把脸,感到后背阵阵发凉,不知道是因为这场大雨,还是那斗笠人鬼魅般的身影与飞刀! “难道那斗笠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而是要诱引我来这儿?”忽然,一个又惊又怒的念头在徐镇心头升起。 从斗笠人一刀不中,立即隐藏到暗处的迅捷来看,这并非是毫无根据的臆断! “既然如此,那我宣布这场对决正式开始。看是你手中的飞刀厉害,还是我手中的剑更胜一筹!”徐镇握紧剑柄,内心暗付。 他后背靠墙,尽量减少敌人可能的攻击方向,绷紧了神经,留神四下的一举一动。 雨越下越大,似乎在为这场斗智斗勇的加油助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镇感觉身上的热血都被雨水冲得凉透了。 “敌人要观察我的动静,也一样会被大雨淋。他与我的区别,只不过多了一身蓑衣而已。”徐镇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忽然间,哗啦啦的雨声中,徐镇隐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走动。 一道刀光从雨中密集的大雨中突然冒出来,直奔徐镇而来,而高墙之外的屋檐上,一道影子转身就逃。 刀光亮起刹那,徐镇已把拔出腰前铁剑,一剑迎上那飞刀。 “叮” 擦出一串火花,飞刀偏到一边,打入地砖中。 而徐镇这一剑还没有结束,一脚踹在身后的墙上,跃上高墙,眨眼追上那斗笠人。 那人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忽然感到大腿传来一阵痛楚,低头一看,刚好看到一柄剑尖从身后抽走。 “好犀利的剑!”那人内心大骇,接着双腿一软,一头从屋檐栽了下去。 “是谁指挥你来杀陆静的?”徐镇从屋檐跟着跳下去,长剑斜斜指着那人的胸膛,冷冷地问。 那人从屋檐滚下来,斗笠被甩到一边去,露出一阵长满胡茬的脸来,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多将近四十。 “哈哈!”那人不答却反而放声大笑,“你的剑术确实不赖,但我并非是输给了你!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走,我本可以走掉的!” “你做了错误的判断!”徐镇说。 “没错,我做了错误的判断,我会为自己错误的判断而付出代价,但你休想从我这儿得到半条线索!”那人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好!他要服毒自杀!” 徐镇反应过来,立即蹲下去扼住他的咽喉,不让他吞下毒药,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人的笑容已经凝固,肤色正在快速变黑。 “好果断!”徐镇看着那人凝固的微笑,一阵叹息。 这可不是什么褒奖。 他感到一阵气妥,眼看陆静就要说出那枫叶车的主人是谁,却被人一刀射杀,那人却又服毒自杀,就好像抓到了毒蛇的尾巴,又被毒蛇一口咬断尾巴,从手中溜走。 “看看能在这人的尸体上发现些什么吧。”徐镇喃喃说,把铁剑归鞘。 他在尸体的腰间摸了摸,发现藏有一样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条镀有银丝的银柄马鞭。 “难道这人就是那枫叶车的车夫?”徐镇不禁又看向尸体。 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忽然心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这件蓑衣、这条银马鞭好眼熟,似乎是那天……”徐镇猛地抬起头来,他想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了! 第四十六章 等一个人过来(2更,1) 九月廿四。 档案管理衙门。 林谢花正在伏在案桌上,拿着一直小缘正在练字,字体绢正清秀,似乎太过于专注了,她并没有发现徐镇的到来。 “字写得很不错,应该从小就有练习吧?”徐镇在窗外探头说。 “啊!以前是练过!徐捕头你怎么来了?这都快要放衙了呢!”林谢花抬头发现是徐镇,一脸惊讶,随即收起笔墨。 “是有点晚了,不过有点比较特殊的事情,这时候刚刚合适。”徐镇凝视着她说。 “这样啊……徐捕头这次是想要调查哪位的档案呢?”兴许是徐镇的目光给到了压力,林谢花的笑容像是挤出来的。 徐镇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推测现在应该是酉时四刻,已经到了放衙时间,就说:“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这个……请问徐捕头是什么事情?”林谢花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之色,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依旧被徐镇捕捉到了。 徐镇说:“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小事情而已。我们去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聊吧。” 林谢花皱眉,试探地问:“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只是有些饿而已。你也饿了吧?”徐镇盯着她,“听说这附近有家客栈烧的野鸭还不错,你应该知道那地方吧?” “那好吧,那家店就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明白无法拒绝,林谢花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不一会儿,她从屋子内走出来,斜肩挎了个绣花小荷包在腰侧,虽然没有装饰任何珠宝,但精致的手工表明其价值不菲。 豪门家族的大小姐审美观果然不一样,如果是一般的有钱人家,恐怕恨不得镶满宝珠上去。徐镇内心暗度。 也许贵族与有钱人的区别就是,有钱人因金钱而心生优越,而贵族在耳濡目染中,会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需要刻意去显摆,举手抬足间也能管窥一豹。 徐镇架马车载着林谢花,在她的指引下,很快来到了那家客栈,点了一道八宝野鸭褒。 “不知道徐捕头有什么事情要找我,除了在档案管理方面的事情之外,我想没什么能够帮得上徐捕头你的了。” 八宝野鸭褒飘着浓浓的香味,不过林谢花并没动筷子,眼前的男子虽然要比自己年轻不少,但不疾不徐的模样,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件事情也的确和档案有关系。”徐镇一边吃,一边说,“准确点说,是和沈云州、陈长生以及孙青云的档案有关。” “这三人的档案有问题吗?”林谢花挤出一丝笑容来,脸上明显出现了慌乱。 徐镇放下筷子,凝视着她,直击灵魂,说:“陈长生和沈云州的档案是你伪造的吧?” 林谢花眼角一跳,掩饰着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镇笑了笑,不理她继续说:“你大概很想知道我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吧?其实是你太热情惹的祸。” 顿了顿,接着说:“我拿出捕头令之前,你言语间充满了不耐烦,之后你却换了副热情的面孔,其实这也还不至于让我怀疑,但你不该那么快就找到陈长生和沈云州的案卷。” 歇了口气,继续说:“你还记得吗,你将案卷抽出来的时候,还特意擦拭了几下,我记得当时你用的袖口吧?以你林家大小姐的身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才对。” 看到林谢花脸色发白,徐镇又继续乘胜追击。“哪怕是佣人,也不会用衣袖去擦,但你却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那是因为那两本册子根本就不脏,事实也的确如此。” 紧接着,又补充说:“只可惜我当时没看出来,你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其他的册子都布满了灰尘,而那两本案卷却是你新放进去的。你怕我看出来!” 他每说一句,林谢花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头也垂下去一分,到了最后,徐镇已看不到她的脸。 “我说的没有错吧?其实这种事本不该我来管,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查什么。我想要知道的,是记本该记载案卷上的内容。” 徐镇的语气平缓而淡然,却在无形之中有一种欲要击穿灵魂的压力。 似乎是因为被看穿的缘故,林谢花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抬头说:“说到底,这都是你的推测。你有什么证据?” 徐镇说:“当然有,你还记得刚才你写的字吗?是不是你伪造的,只需要拿那两卷案卷来一对比就可以了。陈长生的案卷你可以说是你入职那时候抄写的,但沈云州的案卷可是十五年前登记的,那时候你还没有来吧?” 林谢花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沉默不语。 徐镇趁机打出连环拳,“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谢花忽然抬起头来,“不为什么。是沈白云让徐镇这么做的,我收了他的钱。” “不见得吧?堂堂林家大小姐还会缺钱?”徐镇凝视着她的眼睛,施加以压力,“更何况,你男人也那么有钱,要金山银山都有,难道沈白云要把整个东正让给你不成?” 林谢花目光四处躲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一直都孤身一人,哪来什么男人!” 看来,她已经决定顽固抵抗到底了。 “是吗,那我只好给你看一样东西了。” 徐镇拿出那条缠着银丝的银柄马鞭,放在她面前。他敢肯定,在看到这条银鞭时,她咽了口唾沫。 “这条马鞭你一定很熟悉吧?那个枫叶车的车夫,可是拉过不少次你和你男人回家。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你的男人’是指谁吧?” 徐镇凝视着林谢花的表情。她总算不再躲闪,怔怔地看着那条银马鞭。 “怎么样?你还是打算隐瞒到底吗?那些伪造的案卷,都是那个人让你做的吧?” 看起来,她还有一点防线,徐镇已等的不耐烦了,打出最后一记重拳。 “你全都知道了?” 林谢花终于正视徐镇,平静的脸色之下,也不知道蕴含了多少奔溃,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徐镇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来这里谈这些事情吗?” 林谢花缓缓地问:“为什么?” 徐镇说:“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来,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此时说不定他已经来了。” 说着,他在大堂内扫视一圈,忽然注意角落里藏有个暗影,瞳孔骤然收缩。 林谢花似乎察觉了什么,猛地扭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那暗影缓缓站起来,从角落里慢慢地走出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这么快就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不亏是徐捕头,有两把刷子!” 那人本戴着顶斗笠,他来到徐镇面前时,已经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而冷峻,像是花岗岩般坚韧的脸。 第四十七章 决斗之章(2更,2) “啊!你怎么来了?” 林谢花一见到此人,面容、眼里眉梢立即涌现一股欢喜之色,就像许久未见的恋人。 她跑到那人身边,伸手想要去拉那人的手,却看到那人腰间系有把长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怒视着徐镇。 “好久不见,孙大掌柜!”徐镇无视她的目光,凝视着那人。 “自从白梅山庄一别,我就有预感我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我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敢用我的女人,来摆我一道!” 孙青云往前一步,挡在林谢花面前,盯在徐镇脸上,声音听不出是喜还是怒,唯有脸庞写着冷静和硬朗。 “不要生气,这不是暂时的,这只是刚开始而已!再说了,如果你什么都没做过,我就算想要摆你一道,也找不到机会。” 徐镇知道孙青云说的“摆他一道”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是打算用林谢花逼其现身。 “那你倒是说说,我都做过什么?”孙青云说。 徐镇说:“其实那天在白梅山庄开始,我就怀疑白梅案与你有关系了。你如今安排林小姐伪造沈白云的案卷,是为了阻止别人调查沈白云的来历吧?” “难道这么久了,你只查到这点东西吗?原来是我高估你了!”孙青云忽然无声地笑了,笑得讥诮而冷酷。 徐镇知道他这是在嘲讽自己,当下也不在意,凝视着他的脸。“你藏得很好,我暂时还抓不住你的尾巴,但你别忘了,仅凭这条银马鞭,我就有能够逮捕你。” “你以为安排那车夫服毒自杀,我就认不出来他是谁?那天在白梅山庄,他在我面前露过面,你就不该安排他来刺杀陆静的。只要是我见过的人,就绝不会忘记!” 徐镇没说“你最好把事实都招供出来,不然罪加一等”之类幼稚的话,因为他手中掌握的证据只能够指证孙青云伪造了案卷、刺杀陆静,却不能直接指证白梅案就是他所为, 徐镇很清楚,以孙青云的孤傲,想要用这种恐吓的方式让其招供,几乎是不存在的。 不过,若是能将孙青云“请”到牢中一段时间,就算他不漏任何马脚,也足以让自己集中精力对东正,以及他个人展开调查了。 “那车夫的确是我的手下,但你刚才说要逮捕我?哈哈!我孙某人沾了不少人的鲜血,但还没有人敢说要逮捕我,你是第一个!莫要风大闪了舌头!” 孙青云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哈哈一笑。 “这么说,你是打算负隅顽抗了?”徐镇盯着孙青云腰间的长剑。 “负隅顽抗?”孙青云讥诮地笑着,同样盯着徐镇腰前的剑柄,说:“我不认为自己是负隅顽抗,因为你还没有将我逼到那个地步的本事!” 徐镇感到空中弥漫着股硝烟的味道,孙青云腰间那柄剑的剑刃似乎透过剑鞘,散发着一种灼眼的光芒。 大厅内的食客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纷纷扭头看着他们两人。 “啊,那人不是孙大掌柜吗!”有人认出了孙青云。 “果然是他,他怎么来了?噫,那白衣人是谁?竟然敢找孙大掌柜的麻烦,不怕死的么?” “我看未必!你看孙大掌柜可是带了剑来的!每个人都知道孙大掌柜剑术无双,但你几时见过他带剑出门,亲自动过手?依我看,这白衣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快点走吧!看样子他们好像要打起来了,刀剑无眼!我们还是躲远点好!别人掌柜和店小二都跑了,我们还不赶紧走!” “噫,还真的是!走,这次不用买单了!” 不知道为何,这种时候,虽然徐镇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孙青云身上,但四周的动静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此时客栈内的食客近乎全都退到了门外,确保有危险的时候能够跑路,但又处于能够纵观全场的位置,看来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位名动扬州的孙大掌柜剑术如何。 值得注意的是,林谢花退到了孙青云身后的角落里,似乎她对孙青云的剑术有绝对的信心,这一场决斗会在蔓延到她那个位置之前结束。 与其说这些人想看孙青云的剑术如何,不如说这些人想看孙青云如何将徐镇击败,因为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够能将孙青云击败,也不想看到有这样的人出现。 孙青云忽然动了,他的手迅速而灵动,一搭在剑柄上,就将长剑抽了出来,将剑鞘扔了一边。 这不是柄宝剑,却是柄寒光硕硕的利剑。 大厅穹顶挂有一圈灯笼,又大又晃眼,在这一瞬间,却在这柄剑面前黯然失色。 “这柄剑叫‘针’,是我典藏的一套十二把剑之一,还没有饮过人血,等它饮了你的血之后,我会将其收藏起来,供后人鉴赏!至今为止,我已经收藏了三把这样的剑!” 孙青云每说一个字,剑尖就抬起一分,眼里的锋芒也强盛一分。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剑尖已完全抬起来,对着徐镇,眼中的锋芒比剑锋还要锐利。 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他整个人忽然间直挺挺拔起来,闪电般朝徐镇飞刺过去。 徐镇的瞳孔骤然收缩,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团七彩的流云飞过来,流云编织着虚无缥缈的梦。 徐镇忽然有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感,但他下一秒想到的却不是自己可能会死,而是:“我是不是冤枉他了?” 但此时孙青云已越过桌子,寒气逼人剑尖已刺了过来,他已不能多想。 徐镇只好拔剑迎上去,使出势剑。 刹那间,所有人都看到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亮起,仿佛有一轮夕阳藏在客栈内,夕阳的光已照亮了整个客栈。 流云与夕阳光撞在一起,爆发出灼眼的光芒。 “叮”的一声,两把剑撞在一起,擦出一串火花。 剑势消失了,所有的流云与夕阳也消失了。 不过,依旧没人能看清处于位于火花中心那两人的剑招,只看到两道影子与两把剑交缠在一起。 满客栈都映着他们的剑光,根本分不清哪一剑是徐镇的,哪一剑是孙大掌柜的。 第四十八章 隐秘(2更,1) 人能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只不过一口气,这一口气的功夫,孙青云却攻了七剑,每一剑都直击要害,每一剑都快如闪电。 但他又每一剑都无功而返,因为徐镇也出了七剑,每一剑都是奔着孙青云握剑的手而去。 孙青云不得不缩回去。 七剑之后,徐镇一口气已经用完,力竭气衰,再也无力支撑第八剑,从空中落下去。而孙青云同样如此。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相对,孙青云的胸膛不断起伏,呼吸紊乱,显然也累得不轻。 “原来你真正的剑术不是‘势剑’,而是这种专门挑别人手腕的剑招!难怪别人都说你剑术天下无双,能将这种下三滥的剑术练得又稳又准的人,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孙青云露出讥诮的笑容,他手里的剑虽然停了下来,但心中的剑却没有。 “世上没有下三滥的剑术,只有下三滥的手段!只要有效的剑术,就是好的剑术!” 徐镇说,同时在借机休息。 其实孙青云说的没有错,这种又稳又准的剑招,才是他压箱底的绝学。 如果将剑客比喻做毒蛇,那么剑客手中的剑就是毒蛇的牙,在不能取走毒蛇性命的前提下,拔掉蛇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那个人与野兽博弈的山村中,徐镇很早就懂了这个道理,并从其中领悟出了这种剑术。 其实这是一种很简洁的剑术,但做到又稳又准,徐镇却整整用了十年。 不过孙青云的虽然每次出剑都被徐镇截击,但徐镇也同样奈何不了他。 这人的剑术之高,的确是徐镇生平仅见,一挑一刺,都带有说不出的灵动,纵使已故周二先生与之相比,也要逊色一筹。 势剑是种威力很强的剑术,能领悟势剑,绝对已算得上绝顶高手,但真正登峰造极的剑术,却是这种返璞归真的剑术。 没有华丽丽的剑气,没有花哨的闪转腾挪,却已达到随手成招的境界,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这种属于决斗的剑术,更适合单挑。 “再来!” 这时候,孙青云的呼吸已调节均匀,一剑劈开隔在中间桌子,一步就冲了过来。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在空中出手。 其实这也是徐镇想要的,因为在空中交手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看着炫酷,实际却是种很愚蠢的选择。 孙青云的剑又急又快,第一剑目标是徐镇的左肩,第二剑却是右侧腰,第三剑又变成了右肩,第四剑却是下腹。 其中有些是虚招,有些是实招。 只是,不管是虚招还是实招,都徐镇来说都没有用,因为孙青云要攻击的目标是徐镇,徐镇的目标却是他的剑。 徐镇可以在他触碰不到自己的情况,后发先至截住他的剑,他却不做不到。 孙青云一口气出了一十七剑,徐镇的剑稍在身前不断的划动,犹如一道圆,不管孙青云从哪个角度出手,都被他截了下来。 “很好!你的截腕剑术徐镇孙某人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第十八剑之后,孙青云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承让了!你的交叉剑术也不赖,打对手攻防转换的时机差,我差点被你刺个窟窿!” 徐镇也在喘气,看上去并没有孙青云那么严重,其实这不过是他刻意压制的结果。 “哼!我孙某人今日奈何不了你,就是一种失败!今日的失败,他日我必将用你的血来洗刷!” 以孙青云的身份和名气,赢不了对手等同于失败,但此刻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沮丧,反而有熊熊斗志在燃烧。 大抵在他的血液中,剑客的本质要远远多于商人。 但徐镇却刚好相反。 “你今天想要走,怕是还没容易!刚才的决斗只是插曲而已!别忘了,我先是一个捕快,然后才是一个剑客!” 没人注意到在刚才的决斗中,徐镇已逐渐移动到门口的位置,不管是谁想要从这门口离开,或者是进来,都必须要先问过他手里的剑。 “你真的以为,义父是我杀的?”孙青云却忽然笑了。 “就算不是,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徐镇盯着孙青云的肩头,预防他突然暴动。 “那动机呢?难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抢夺东正的控制权,而对义父下毒手?这动机的确能解释得通,但破案光解释得通是不行,还必须要让人信服才行!” 孙青云的双眸已恢复冷静,又从一个顶尖剑客,变回那个叱咤商场风云的孙大掌柜。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虽然徐镇也孙青云说得有些道理,破案光是解释得通还不够,还必须要让人信服,不过这并不能构成他放过孙青云的理由。 “我真的为你这段日子的劳碌奔波而感到枉费。”孙青云冷笑着,嘴巴和他手中的剑一样犀利,“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义父被杀害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徐镇凝视着孙青云,他不介意看看这人又要出什么招。 孙青云说:“相信你也察觉到了异常,我义父是在十五年前突然出现的。他刚出现,就大把大把地烧钱,创设了东正!别人都以为他是来自京城的富商之后,其实他不过是从乡下来的普通人罢了!” “既然如此,沈白云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烧?” 徐镇顺着他话接下去,如果想要揭穿一个谎言,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无法自圆其说,从谎言前后找出破绽。 “那是因为在十五年前,有一座前朝的镇南王古墓一夜之间被搜刮一空!这座大墓就在无垢乡后面的七星山中!”孙青云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说,盗墓的人,就是沈白云?” 徐镇忽然想起了沈白云刚出现的时候,就是住在无垢乡。那地方在十五年前,的确是不毛之地,难道那段时间,沈白云正在实施盗墓? “没错。这件案子是我义父做的!”孙青云脸上忽然出现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亲手毁灭了某种美好的东西。 “有点奇怪,既然案子是你义父做的,你为什么要抖出来,难道你不怕坏了沈白云的名誉?” 徐镇审视着他的表情,估量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不过他又丝毫不避讳,显得不太符合常理。 “比起名誉来,我更想知道是谁杀了义父!” 孙青云的双眸忽然充满了恨意,深如百年老井。 徐镇忽然在他身上感到了一个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比他手中的剑光还要寒。 这种恨意,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徐镇忽然明白了,孙青云是打算借自己之手找出凶手,他虽然三番五次作嘲讽,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找到线索。 他虽然知道沈白云的死亡和镇南王古墓有关系,却不知道具体原因,更不知道是因为一条银鱼。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又怎么解释刺杀陆静一事?这件事情可是证据确凿,你赖不掉的!” 对于镇南王古墓一事,徐镇暂时保留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件事情,我也是陈阿牛死了之后才知道。”孙青云一脸平静地说。 陈阿牛,就是那个服毒自杀的车夫。 “那你让林小姐伪造档案一事又怎么说?”徐镇又问。 徐镇不信这事情孙青云还能推掉,陈阿牛是他手下,已经死了,想怎么推都无所谓,但林谢花不一样,她是他的女人。 却没料到孙青云直接承认,只听得他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的!因为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个秘密,我本打算亲自调查这个案子!” “但现在看来,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你能查到这里,说明还是有点本事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孙青云镇定自若地凝视着徐镇。 徐镇也同样在审视着他的眼睛,回想他所说的一切,暗自揣测究竟有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第四十九章 恶灵谷旧闻(2更,2) 九月廿五。 哗啦啦的大雨下疯了。 今年的飓风特别多,大雨也来得特别充沛。 公事房内,只有徐镇和秦无双两人,其他衙役见势不妙,早早就跑回家去了。 至于另外几位捕头,如果没有知府大人的召唤,基本不会见到他们的人影。 “你不该那么轻易就放走孙青云的,下次你就未必能够逮到这种机会了。” 秦无双幽叹一声,言语中带着无限惋惜。他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摆弄着折扇。 “第一,他虽然伤不了我,但我也没有把握拿下他。第二,我觉得他的话未必全是虚言假语。” 徐镇正依着栏杆,看庭中漂泊大雨,地上的落叶打着旋转被雨水冲走,他脑子里的杂乱思绪也跟随着这些落叶一起被带走,整个人都无比地清晰。 至少,孙青云的话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沈白云一开始会出现在无垢乡。 而且,银鱼是前朝的银铸工艺,似乎也与前朝镇南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能够排除,银鱼是出自于镇南王古墓的可能。 徐镇把这些分析一一说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沿着这条由嫌疑人提供的,而且不知道是否正确的线索,去翻十五年前都没有头绪的旧案了?” 秦无双眉头都皱出了一道深沟,似乎并不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情。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徐镇说。 “我就知道你找我来绝不是为了商量的!你根本不会和任何人商讨,而是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 秦无双的声音忽然锐利了不少。 徐镇背对着秦无双,听出了他的不满,甚至也感觉到了,那家伙正在用非常不满的目光瞪着自己。 其实徐镇也能够理解秦无双的心情,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自己个人的原因,太过独来独往了,不免内心生出几分愧疚。 再怎么说,他也是这次白梅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但这些日子来,自己确实没怎么与他一起合作过,全是让他做一些打杂的活。 不过正是出于内心的几分愧疚,所以徐镇打算假装不知道,也不愿意解释太多,干脆直接切入正题,“十五年前,镇南王古墓被盗一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过了好一会儿,秦无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我只有十岁,只是略有耳闻。” 他正瞪着徐镇的背影,就知道这人不管掌握了什么线索,从来都不会主动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就肯定又是需要苦力活的时候了,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他本不是很愿意配合,心想最好能让眼前这家伙吃些苦头,但又想到大家都是为了破案,只好放弃这种不健康的念头。 “说说听听。”徐镇回过头去,厚着脸皮说。 “其实当时是一件比较轰动的案子,不过并非是追查盗墓案。起因是当时有个老农白天在无垢乡一带放牛,到了晚上其家人不见回来,就发动附近的村民,打着火把连夜搜寻,但没找到半点线索。” 秦无双一边平复心情,整理思路,一边说。 歇了口气,他又继续说:“第二天老农的家人就去报案,捕快过去勘察之后,发现有一串牛的脚印,夹杂着人的脚印往七星山深处走。” “捕快判断,老农这是往七星山里走了,可能是迷路,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于是就决定进山寻找。他们一路沿着脚印跟进去,据说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一个山谷,脚印却忽然消失在原地,他们搜寻了整个山谷,都没有看到任何牛或者人的影子,却发现了一堆新挖出来的泥土,还有个盗洞。” 说到这里,秦无双却忽然不说了,脸色有些奇怪。 “后来呢?”徐镇忍不住问道,这家伙说到忽然卖关子,着实可恨! “后来就发生了很怪的事情。那些村民们一眼就看出了下面可能藏有古墓,就哄闹着要下去。当时村民有七八个人,而捕快只有一人,架不住他们,只能让他们下去了。但没想到他们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秦无双露出凝重的脸色。 “那之后呢?” 徐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从秦无双的脸色看来,后面应该还有一些很离奇的事情发生。 “后面又有捕快进去搜查这些人,他们去到了那个山谷,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看到所谓的盗洞和土堆。但那批村民和那捕快确实和之前那老农一样,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没过多久,就有恶灵吃人的流言传出来,那个山谷也被称之为恶灵谷。” 秦无双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不知道是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还是确有其事。 可能是徐镇可不信这些魑魅魍魉的缘故,并没有听出来什么可怕,相反他还发现其中有个漏洞。 “既然当时第一批进谷的人都没出来,那怎么会有人知道盗洞的事情呢?”徐镇问。 “那是因为当时有个村民暗中收到那捕快的指示,出来通报衙门,但后面进去的捕快怎么也不相信有这种古怪的事情发生,认为是那村民勾结贼人,害死了之前的捕快,就将其抓入大牢,严刑逼供。那人也硬气,死活不招,没过多久,就死在了大牢里面,最后以马贼入侵结案。” 秦无双脸色一阵唏嘘,不知道是为那人鸣不平,还是为此案的曲折离奇而心生震撼。 徐镇也不禁叹息一声,严刑逼供而导致冤案,这也是时常有的事情。 这也是他一直都不愿意轻易逮捕嫌疑人的原因,在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很容易因为先入为主的看法而导致错案。 不过,另外有点值得注意的是: “当时那些捕快发现了什么吗?不然没理由怀疑那村民吧?”徐镇问。 “不知道,我当时只是个孩子。”秦无双摇摇头,“也许有可能是为了尽快结案,毕竟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拖久了恐怕会对民间造成恐慌,恶灵害人这种迷信的说话,是很容易传染的。” 会是这样吗? 徐镇心底并不怎么相信,只是为了早日结案而找上那个村民。 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 “以马贼入侵结案,却没有抓到马贼,那些失踪村民的家属应该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吧?他们当时有什么反应?” 徐镇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有后续,就又问道。 “说来很奇怪,当时并没有家属去衙门讨说法,甚至是那在大牢中死去的村民的家属,也没有来,听说是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没有家属在扬州……” 秦无双露出很迷惑的表情,似乎也不太相信这则传言。 徐镇感到更加奇怪了,一群外来人口参与到搜寻中,似乎怎么听都有点不是味道,但如果他们是本地村民,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恐怕这些人并不是村民那么简单! “第二批进去的捕快,也是在那村民的带领下进去的吗?”徐镇问。 秦无双点点头,说:“据说当时下了大雨,之前那些人的脚印全被冲刷掉了,只能由那村民带路进去。” “如此说来,全篇都是那村民的一面之词,其中可信度有多少,还有待考究。” 单从秦无双的说法,徐镇就不禁对那村民产生了怀疑,当时的捕快应该也从其中发现了什么,不然没有理由抓住他不放。 可惜十年前,捕快队伍都换成了另外一批人,之前那些人早已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然倒是可以找来问问。 第五十章 此案另有隐情 九月廿六。 飓风已过去大半。 飓风的尾巴依旧停留在扬州。 不过雨总算小了很多。 一大早,徐镇又来到档案管理衙门。 林谢花坐在案桌前眯眼睡,似乎是昨夜没休息好,眼圈有些重。 不过姣好的面容依稀能看到滋润的光彩。 “叩叩叩” 徐镇伸手在窗沿的木框上敲了三下。 “你又来干嘛?” 林谢花幽幽醒来,发现是徐镇,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语气明显不悦。 “我来找一份案卷,关于十五年前的七星山迷案。” 徐镇笑了笑。 说实在话,经过那天晚上客栈之事后,再次见过林谢花,他总感觉有点不大好意思。 不过案卷还是要来拿的,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他倒不害怕林谢花拒绝,这毕竟是公案,他相信这女人会知晓轻重。 果然,虽然林谢花一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低头去翻看了登记册。 “丁楼六层第十八号房,第七排第三列。” 林谢花抛出来一把钥匙。 “你说的位置我怕找不到,还是你来帮忙找一下比较好。” 徐镇抄手接住钥匙,想起了上次找陈长生和沈云州的案卷。 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有规律的标记! “这么麻烦……” 林谢花低声嘀咕着,一脸不耐烦地起身,走出来并关上门。 “把钥匙给我!” 果然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徐镇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把钥匙递过去给她。 不过对林谢花的怨气,他也也能够理解。 谁让那天晚上,自己把她当成了诱饵呢。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就来到了丁楼六层第十八号房。 只见林谢花一边走,一边数着纵横交叉排列的书架。 在其中某列书架前停了下来,略为观察一二。 从其中抽出来一册厚厚的案卷,用一块绢布仔细擦拭上面的灰尘。 徐镇恍然大悟。 原来是从进门的左边往右开始数为列数,从门口往屋内是行数。 难怪林谢花不用看到标记,也能知道案卷的大概位置。 “这个就是了。” 他正想着,林谢花就把案卷递了过来,冷声说。 拿到手中,徐镇看到上面的确是写着《七星山迷案》,大概有五六十页,翻开一看,发现记载得还算比较详细。 由于听过秦无双的阐述,他看到很快,不到盏茶的功夫就看完了,顺手把案卷递回给林谢花,同时脑海里装满了七星迷案的各种线索。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秦无双所说出入不大,案卷里面记载了当时几个主要人员的名字。 其中,那个消失的捕快叫苏长恨,是本地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个死在牢中的村民叫赵有为,也是本地人。 探案记录一栏为空白,这表明此人从入狱开始,一直都死亡,都没有家属来探望过。 而和苏长恨一起进入七星山的人除了赵有为外,还有七人。 这七人的名字都没有记载,据赵有为在狱中透露,这七人都是外地人,他也不认识。 当时是这七人和苏长恨要入山,需要一名当地的向导。那七星山荒山野岭,自古就有不吉祥的传说,当地人都不敢进去,赵有为因为急需一笔钱给儿子治病,加上他以前进去过一次,就自告奋勇。 而负责查办此案的捕头叫陆云英。徐镇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衙门内似乎颇有威望,于不久前病逝,还有不少老衙役前往吊唁。 遗憾的是,陆云英在调查过程发现了什么,案卷并没记载,只是简单地记了一句“怀疑赵有为与马贼勾结,隧将其逮捕归案,不日病逝在牢中”。 这是在严刑逼供中发生致死时,常用的记录手法。 能从案卷中得到的线索十分有限,幸好过来之前已做好了准备,能够得到几个主要人员的信息,倒也算是符合预期。徐镇心想。 林谢花放好案卷之后,两人很快离开。 “对于七星迷案这个案子,你应该有些印象吧?” 徐镇看到林谢花正在关门,脸色平静了许多,怨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而在看案卷时,她并没有甩袖而去,也给了他一个这样的信号。 “听说过一些。”林谢花一边给门上锁,一边说,“这个案子结案很仓促,疑点也有很多,当时很多人都不信服是马贼入侵所为,成为了街头尾巷的热谈,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渐渐被淡忘了。” 这是自然的,只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卷起一阵热潮,但又很快消沉在人海。徐镇心想。 “当时还有没有其他的流言呢?无稽之谈的也行。”见门已经锁好,徐镇一边走下楼,一边问。 “大多数是一些神神鬼鬼的猜测,当不得真。” 隔了一会儿,林谢花的声音才从后头传来,似乎经过了一番回忆。 “老百姓大多喜欢如此猜测。也许那样子给出个不清楚的交代,总比没有交代要好。” 徐镇苦笑着,这种大案很容易引发百姓胡思乱想,造成民间恐慌。 其实对于捕快来说,案子的真相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但对于上层的官员来说,稳定民情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这倒也是。”后头传来林谢花赞同的声音,“不过结案之后,负责此案的陆捕头就辞去了捕头的职位,估计也是难以平息民间争议吧!”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的声音再度传来。“当时陆捕头才四十出头,还远没到解甲归田的年龄。应该也有来自知府大人的压力,毕竟那时候知府大人刚坐稳不久,也经不起下面出大篓子!” “的确如此!” 徐镇点头表示赞同,内心一阵唏嘘,捕快时常会面临这种困境,一边是民间的议论压力,一边是上头的压力,很容易两边都不讨好。 这也是捕快经常被骂做鹰犬的原因之一,不过眼下显然不是长篇大论抒情的时机。 “对了,听说那些失踪村民的家属都没有出现过,这是真的吗?” 从刚刚林谢花主动透露陆捕头一事,徐镇知道她的怨气已经完全消了,而且还蛮乐意配合,就开始深入地询问。 他没看到在案卷中记载有这些内容,但又觉得这是条很关键的信息,最好能够得到确认。 “那些人的家属都远在他乡,恐怕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吧?”林谢花说。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每年死在他乡的异客也不知道有多少,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骨埋乱葬岗罢了。 “苏长恨的家属呢?案卷也没有半点记载,他们应该不会信服那结案通报吧。” 这家人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徐镇感到有些奇怪,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质疑结案通报的主力军才对。 “他们也没有现身。”林谢花说,“不过我听说,陆云英辞去捕头职位之后,并没有放弃对此案的侦查。估计是心有不甘,以及怀着对同僚不明不白的死法叫冤,据说他和苏长恨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令徐镇吃了一惊,他立即意识到,此案背后必定另有隐情,就如同此次的白梅案一样! 用不着丝毫犹豫,他决定立即去调查陆云英、赵有为和苏长恨的资料。 第五十一章 迷案隐秘 九月廿七。 徐镇拜访了陆云英家。 接待他的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 她独自居住在一处小庭院中,陆云英没有儿女,家中老人也早已亡故。 从砖瓦看,这座庭院应该有两代人的历史了。 院子虽然陈旧,却并不破落,没有豪华的装饰,一切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女人对徐镇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 不过因为已故的丈夫也是捕头的缘故,当徐镇掏出捕头令时,她并没有显得多么的弯恭曲膝。 “家中清贫,也没有什么好的凳子,只能让徐捕头委屈一下,将就着坐了。” 女人搬出来一樽木头凳子招呼徐镇,神情有些萧索。 她还没有从失去丈夫的痛楚中走出来。 “这木樽挺好的,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以前我家里也有。” 徐镇叹着感慨,弯腰坐下。 “那就好,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徐捕头先坐着,我去弄点粗食。” 女人转身朝厨房走去。 “不必了,阿姐!”徐镇喊住她。 “可能你误会了,我这番前来,只是想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请教什么事?”女人回过头来,一脸愕然。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似乎和往日那些捕快有些不同。 陆云英过世那段时间,经常有衙门的人过来探望。基本都是陆云英带出来的学生。 看着徐镇很面生,她就以为是已故丈夫的同僚。 “是和十五年前的七星山迷案有关。” 徐镇凝视着女人,直切正题。 “啊!徐捕头为何要问这件案子,不是早就结案了吗?” 女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但随即镇定自若地与徐镇对视。 不愧是捕头的女人,徐镇心想。 “七星山迷案和我目前在调查的一件案子有牵扯,具体是什么案,我不能透露。” 徐镇说,见女人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 “我听说结案之后,陆捕头依旧在暗中追查七星山迷案,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吧?” “不知道徐捕头是从哪里听说有这种事情?” 女人的脸色并无变化,平静如水。 “很抱歉,这我也不能告诉你。我们需要对提供线索的人保密,对于你也同样如此。” 徐镇从女人的平静判断,此事并非是谣言。 女人垂眉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 “你想知道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来。 “当时陆捕头是不是发现了,才认为赵有为有嫌疑?就是那个回去报官的村民。” 徐镇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从头开始。 “他怀疑赵有为勾结另外那七人,害死了苏长恨。” 女人缓缓点点头,语气平淡而冷静。 大概自从陆云英死去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算得上是重要了。 “理由呢?”徐镇问。 女人说: “因为赵有为从七星山出来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衙门上报。 他是过了一天才去。 恰好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将所有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 徐镇问: “那赵有为是如何解释的呢?” 女人说: “他说自己在山里迷了路,一直转到天黑才转出来。 然后想着衙门已经放衙,就直接回家去了。” 徐镇感到很诧异: “那时候脚印还在,沿着脚印走,应该不会迷路吧?” 女人说: “这正是赵有为被怀疑的原因。 后面的人进去,早上出发,下午就到了,根本不需要一天。 他之前还说了,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从七星山出来了。” 这的确很可疑,不过徐镇更在意的是现场如何。 “当时的现场是什么情况?”他问女人。 他怀疑赵有为带陆云英等人去的,根本就不是之前的山谷。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没有发现盗洞和土堆。 女人想了一会儿,说: “想必关于盗洞的传闻你也听说了。 当时我夫君进去之后,并没有发现盗洞,不过有血迹。 地上也很凌乱,似乎发生过打斗,但并没有找到尸体。 那时候,我夫君是认为他们可能遭遇了贼人,被掳走了。” “那时候?” 徐镇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东西,眯眼。 “也就是说,后面陆捕头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女人轻叹一声,脸色落寞。 “那都是结案之后的事情了。 赵有为忽然死在牢中,我夫君才察觉事情不对。” “忽然死在牢中?” 徐镇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有问题,凝视着女人。 “案卷上面记载赵有为病死在牢狱,通常严刑逼供致死才会这样记载。 但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是这样?” 女人摇了摇头,说: “不是这样的。我夫君从来不会对犯人用刑。 赵有为是突然暴毙的,仵作也没找到死因。” 徐镇审视着女人的表情,估量这番话中有多少可信内容。 随即意识到她说谎的可能性不高。 ——只要找到当时的仵作和狱卒,很容易就能分辨真假。 “陆捕头这些年来,应该也有查到些东西吧?”他又问。 女人摇头否定,说: “查到什么我不清楚。他离开衙门之后。 不管查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么方便了。” 忽然她又环视一圈,确定无人能够偷听之后,压低了声音说: “我夫君怀疑,是赵有为与那消失的七个人勾结,害死了苏长恨!” 竟然不谋而合了! 其实这种可能性徐镇早已想过。 那赵有为故意拖延时间才去衙门通报,很可能就是为了等那一场大雨。 只有等大雨冲刷掉所有痕迹之后,他才能够将陆云英等人带到另外一个山谷。 至于现场留下来的血迹,很可能是那七个人伪装的现场。 至于血迹来源,大概率来自苏长恨。 再联想到,苏长恨曾想要阻止那七人下墓。 ——很可能这就是他被杀害的理由。 问题是,这七人是谁? 之前的那盗洞又是谁留下来的? 沈白云是否在这七人里面? 或者,他才是那个打盗洞的人? “陆捕头后来有没有查到那七个人的身份?”徐镇又问。 女人说: “没有确凿查到,但好像有怀疑的对象。 具体是谁,他从没和我提起过。” 徐镇决定追问到底: “那你是从哪里察觉到的?” 女人吸了口气,说: “最近这几年,他经常外出,彻夜不归。 我感觉到他是去监视什么人。 而且有一天我整理衣柜,发现了一套夜行衣。” 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事到如今。 依旧不太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背着自己去做那种事情。 这不像是正常夫妻之间的生活状态,徐镇穷追不舍: “你从来没有问过,他都去了哪里吗?” 女人怔怔地、缓缓地说: “他不喜欢我东问西问的,所以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从来都不过问。”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悲痛的回忆,女人忽然红了眼眶。 垂下头去,发出抽鼻子的声音。 唉! 徐镇内心吁叹一声,他对着这事情最没辙。 爱上一个人,再精明的人也会变成瞎子,会变得小心翼翼。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东西最甜、最暖,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东西最痛、最累,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 木桌上有水,橱柜里有碗。 徐镇替女人倒了一碗温开水。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第五十二章 联系起来了! 九月廿七。 阴天,凉风阵阵。 这是座跟气派没有半分关系的院子,却占地极宽。 这里是苏长恨的家。 徐镇策马来到门前,系马,扣门。 “请问……你找谁?” 一个小孩童从门缝探出头来,胆怯地看着徐镇。 徐镇笑了笑,蹲下来,刚好与那小孩童同高。 “请问苏星海在家吗,麻烦通报一下,就说衙门的捕头徐镇有事找他。” 对于尊敬他的人,他也一向给予同样的敬重。 “你是捕快吗?” 小孩童怔怔地看着徐镇,似乎有点不相信。 徐镇点点头,说: “是的,捕头也是捕快,快点去叫你家大人出来。” 小孩子一溜烟地回进院子里去,消失在横廊后面。 徐镇安静地在门口等候着,丝毫不显不耐烦。 从那扇没有被关闭的大门,不难判断这小子是进去喊人了。 “爹,那人就在外面,他说要找你,还说自己是从衙门来的!” 那小孩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紧接着,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徐镇面前。 “请问你是哪位?找我有何贵干?” 男子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神色,他并不认得这位自称来自衙门的捕头。 “鄙名徐镇,刚来扬州衙门一年。这次过来,有几件问题想问问你。” 徐镇也看出了,眼前的男子似乎并不太关注外界,索性直奔正题。 “这样啊,那就请进来吧!” 虽然男子眉宇间的不解之色越发浓了,不过还是暂且忍住了。 客厅的装修虽然粗略,不过倒是足够宽敞。 一切家具都没有上漆,像是自家造的。 男子的双手也长满了老茧,手背如同枯槁的老树皮。 手掌却油光发亮,这是长期摸索木头而特有的特征。 这显然不是一双用来斟茶的手,动作也显得笨拙,不少茶水都飞溅在桌上。 “不知道徐捕头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男子将其中一杯推给徐镇,略显拘谨。 徐镇凝视着苏星海,说: “你就是苏长恨的儿子苏星海吧?我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七星山旧案而来。” 男子脸色忽地一变,说: “这件案子怎么了?” 徐镇喝了口茶,说: “没怎么,只是和我在查的一件案子有牵扯。 同时发现当时的七星山迷案有颇多疑点,应该还欠世人一个真相。” 苏星海苦笑一声,说: “都这么久过去了,还能翻案吗?” 徐镇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到了一股消沉的意志,说: “没有什么不能的,只要你愿意配合。” 苏星海忽然站起来,踱了几步,萧索地说: “我也知道的也不多,当年案发的时候,陆叔叔都没能查到真相。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徐镇说: “这不重要。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了。 剩下的东西,我们会自行做出判断。” 苏星海叹了口气,似乎执拗不过,说: “那好吧,你想问什么?” 徐镇第一件要确定的事,就是: “当年结案之后,陆云英是不是告诉过你们。 他会在暗中继续调查此事,所以你们才没有去质疑结案通告?” 苏星海诧异地看着徐镇,反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是陆叔叔委托你来调查的?” 眼底深处有抹期待的光芒的一闪而过。 看来他虽然说不抱任何希望,但心中还是希望能看到翻案的那一天。 徐镇摇了摇头,说: “和陆云英没有关系,这是我推测的。 他应该时常和你们联系吧?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苏星海摇头,一脸苦涩地说: “没有,苦了陆叔叔这十几年。他一直都在寻找真相,一直都没有线索。 也许是凶手太狡猾了,而陆叔叔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徐镇“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 “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苏星海吁叹一声,说: “陆叔叔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对无垢乡的外来人口,一个个排查。 甚至一个个地方,挨家挨户地摸查。” 徐镇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笨的办法。 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不过单凭陆云英一人,扬州又这么大。 就算再给他十五年,也未必能够查到真凶。 “听说陆云英最后这几年已找到了怀疑对象,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徐镇凝视着苏星海,直逼案情核心。 苏星海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地说: “此事我也听陆叔叔提起过,也问过他。 但当时他似乎避讳莫深,怎么也不肯说。 不过以他的忌惮之深判断,这人的来头,应该不小。” 徐镇嘴角一抽,扬州来头不小的人多了去。 这样一条单独的线索,必须要与其他线索联系起来。 他又问苏星海:“那时候,陆云英主要在哪些片区做调查?” 苏星海想了想,说: “我记得那段时间,他经常过去东郊区。 每隔两三天就去一次,甚至有时一呆就是三四天。” 徐镇不禁想到。 陆云英家在南郊区,如此频繁地过去东郊区。 那八九不离十,最后活动的地点就是那了,他怀疑的对象应该也是在东郊区。 东郊区有来头的人不少,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沈白云。 难道陆云英怀疑的对象,就是沈白云? 徐镇又想起: 那面馆老板曾说过,白梅山庄最近几年时常遭贼。 却没有听说丢失什么东西,莫非那并非是飞贼。 而是陆云英乔装打扮,在白梅山庄打探消息? 再结合,陆云英妻子发现的夜行服,这种可能性似乎已无限大! 徐镇感到精神大振。 总算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两个案子联系起来了! 他压住内心的激动,又问苏星海: “一直以来,陆云英是孤军奋战吗,还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徐镇怀疑有这样的人存在,不然很难想象。 陆云英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能够坚持这漫长的十五年。 而且,根据陆云英妻子的说法,陆云英也并非天天在外面调查。 在茫茫人海中,捞到这根针,不是运气,就是有人相助。 相比前者,徐镇更愿意相信后者。 这样,只要能够找到此人,就能够确定两件案子的联系! 苏星海摇了摇头,说: “陆叔叔没说过他有同伙,但我感觉应该有人在为他提供帮助!” 徐镇顿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的有这样的人! 不过,此时还不能够高兴得太早! 还是先听听苏星海的判断依据! “你凭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苏星海皱眉说: “因为那时候,陆叔叔前一天才和我说了,很抱歉,没能找到线索。 但第二天一大早,他却跑过来告诉我,找到了一个怀疑对象,让我耐心等候消息。 所以我觉得是有人暗中给他提供线索,不然不会有这种表现。” 徐镇皱眉。 如果苏星海的话为真,那么这个判断是百分之一百正确的。 但刚刚的满腔兴奋火焰,也同样被苏星海这番话给完全浇灭了。 就算有这个人存在,他也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算了,好事多磨。 徐镇安慰自己。 这趟过来得到的线索,已经出乎意料了。 只要这人存在,迟早都能找出来是谁。 看来在此地也无法得到更多消息,也差不多要去下一站了。 徐镇与苏星海寒酸几句之后,很快就告辞离开。 第五十三章 刀伤 九月廿八。 细雨断断续续。 赵有为家的府邸。 门前有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檐梁上挑着大红灯笼。 更有两扇气派庄重的大铜门。 苏长恨和陆云英的家与之相比,就好像是破庙,而这里是宫殿。 徐镇看着这些装修,不禁想起了记载在案卷中的内容。 ——赵有为因为没有钱给儿子治病,所以自告奋勇给苏长恨一行人带路。 这说明,在十五年前,赵家还是很穷的。 如今光凭门前这些建筑,就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百姓家庭。 作为一家之主的赵有为都惨死在牢中了,他们是怎么在十五年之间翻身做主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你找谁?” 一个从院府内出来的女人,狐疑地看着徐镇。 徐镇淡淡地说: “请问赵家的主事人在不在,我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他。” 这女人大约三十多,不足四十岁。 看衣着打扮不像是佣人,估计在赵家,也能说得上几分话。 女人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徐镇,忽然说: “我就是赵家的家主,你有什么问题?” 她拦在门庭正中间,动也不动,并没有请徐镇进去的打算。 徐镇不由地眯眼盯着女人,问: “你就是赵有为的妻子?” 女人脸色忽地一变,厉声说: “你不说你是谁,就不要在我家门前晃!我要关门了!” 这女人有问题! 徐镇掏出捕头令,沉声说: “在下衙门捕头——徐镇!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坐上一家之主位置的,不过既然她是赵有为最亲近的人,那最好不过了! 女人刚已转过身去,准备回去关门。 这时闻得徐镇之言,顿时身体一抖,怔在原地。 似乎考量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来。 瞅了眼徐镇手中的捕头令,低着头说: “不知道是徐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敢问徐捕头是有何要事?” 她依旧拦在门口,没有请徐镇进去的意思。 徐镇不由地眯眼看向院内,只能看到一廊装修比较豪派的正屋。 莫非是院内有什么猫腻? “问题比较多,一时半会讲不完,我们还是进去慢慢说吧。” 女人的身体顿时僵住。 徐镇盯在她脸上,冷声说: “怎么了,不欢迎吗?” 女人挤出一抹笑容,说: “没有没有!徐捕头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还来不及!里面请!” 说着,女人摆摆手,引向院内。 徐镇大步踏进去。 发现尽管院子不大,却空无一物,给人一种空阔的感觉。 与寻常人家中摆放一些用具,或者是经营之物不同。 赵家这院子,只在墙角边,种有一些花草。 有些不太自然,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在刻意强调什么东西。 这样想着,徐镇就踏入了客厅。 家具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那种,而是上等的楠丝木家具,表面镀有发亮的油漆。 “你们家靠什么营生?” 趁着女人斟茶倒水,徐镇忽然开口。 女人脸色不太自然,支支吾吾地说: “这个……在外面做有些小生意,所以勉强能维持生计。” 一眼就看出来是在撒谎! 徐镇不动声色地又问: “哦,都是些什么小生意呢?” 女人神色慌张,说: “就一些小生意……例如……养花种草之类的。” 女人早已用开水泡洗好茶杯,此时却不敢转身,与徐镇面对面,只好继续泡洗。 徐镇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 “哦,那应该是盆栽之类的对吧?” 女人脸色一松,迎合说: “没错,就是盆栽,我们就在做这个。” 徐镇忽然笑了,说: “那你知道西岗街那家盆栽店吧,他们规模比较小,盆栽品种也比较少。 你只要多种些他们稀少的品种,很快就能够独占这一片的市场了。” 女人挤出几丝笑容来,一边倒茶,一边支吾地说: “嗯……最近有在考虑,不过做这行全看运气,毕竟喜欢盆栽的人不多。” 呵呵! 徐镇在心里发出阵阵冷笑。 这女人的撒谎手段,几乎可以用拙劣来形容。 西岗街那家盘栽店不仅规模不小,几乎可以算是扬州最大的了。 盆栽的种类更是丰富繁多,能够想到的,他们都有,想不到也有。 当初他为了给阳清月挑一盆,实在不知道选哪个好。 因为种类太多,犹豫好半天,才选了六月雪。 这女人的反应,证明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家盆栽店,也不是这行的。 她刻意隐瞒经济来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知道徐捕头有什么问题,需要妾身配合?” 这时候,似乎是女人感到气氛很压抑,恒有压力,神色不自然地看着徐镇。 徐镇喝了口茶,凝视着女人,说: “和十五年前的七星山迷案有关。” 女人脸色突然大变,迅速低下头去,低声说: “这件案子不是早已结案了,怎么徐捕头又旧事重提?” 女人的惊慌失措,徐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 “结案了也可以翻案的。 有几个疑点,至今无法解释,所以我认为另有隐情。” 女人低着头说: “你要问我的,就是这几个疑点? 那整件事我都知之甚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忽然低头抽泣起来,带着哭腔说: “其实我家官人是被冤枉的,还望徐捕头明鉴!” 徐镇丝毫没有怜悯之心,说: “你只要配合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至于赵有为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会自行做出判断。” 女人抽泣着,不说话。 徐镇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在入牢之前,赵有为的身体是否有疾患?” 女人忽然又哭泣着说: “没有,我家官人的身体一向很好。 他一定是在牢狱中,被那些人活活打死的! 我家官人一向安分守己,怎么可能勾结马贼? 那天出于一片好心,才带那位苏捕头进山的。 却没想到,好心人没得好报,在牢狱中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一定是那姓陆的暗中收了凶手的好处,陷害我家官人! 徐捕头,还请你为我主持公道!” 徐镇冷冷地看着这女人表演。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不哭诉之后,他才冷声说: “赵有为在狱中三个月,为什么你们没有探望过一次? 也不曾见过你们去衙门,擂鼓喊冤叫屈?” 女人的抽泣声为之一窒,说: “妾身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加上当时小儿疾患缠身,实在是无力分身。” 这显然并不是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过徐镇也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确认当时他们有没有探望过赵有为。 “你儿子患的是什么病?”又问。 “是肺痨。”女人回答。 肺痨确实是种顽疾,致死率极高。 普通的大夫基本束手无策,一般人家患上这种病,基本可以准备后事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 徐镇忽然发现,女人的右手缺少了两根手指,无名指和尾指。 女人立即把手缩回袖子里,惊慌地说: “哦没事,以前不小心伤到的。” 徐镇眯眼说: “不见得吧?伤口那么平整,似乎是刀伤?” 女人说: “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切菜能把自己的两根手指一刀切掉?你这谎言也太低级了点! 看我怎么揭穿你! “赵夫人怎么不喝茶,是茶不对口味吗?” 徐镇把那杯本属于女人的茶,轻轻送到她手边。 女人用白娟巾布擦了擦通红的眼睛,说: “谢谢徐捕头。” 这种茶杯带有盖子,喝茶的时候必须先拿开茶杯盖。 女人似乎在担心什么,看着那杯茶,一直犹豫不决。 徐镇凝视着她,给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女人不敢与之对视,却能感觉到,那目光仿佛要看穿一切。 女人没有办法,只好拿起茶杯。 她左手捧着杯身,右手拿起杯盖,轻轻拨去漂浮的茶叶,以唇就口。 不知道是为了刻意的优雅,还是为了掩饰。 等女人放下茶杯之后,徐镇随即追问: “你不是左撇子吗?” 女人一脸愕然,说: “不是啊!徐捕头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左撇子?” 徐镇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如刀: “但你切菜却把自己的右手手指切断了?” 女人额头冷汗如豆,嘴皮子动了动,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是时候打重拳了,徐镇冷冷地说: “说吧,是谁把你的手指砍下来的? 如果我没看错,行凶者用的应该是一把刀尖弧度很陡的弯刀。 你的中指上面还连带有伤痕。” 第五十四章 原来是他!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来的时候是晚上。 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闯到我房间里来,一见面就掏出一把刀子。” 过了很久,女人才缓缓开口。 平静的表情看上去,她已经投降。 也许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以任何方式继续编织谎言了。 任何编织的谎言,都会揭穿。 “那人为什么要斩掉你两根手指,他是不是要逼问你什么东西?” 徐镇凝视着女人残缺的右手,伤口呈现绝对的平整,没有半分倾斜。 不难想象,这是在女人被人按住的情况下,从上至下,一刀砍掉的。 这是江湖中,最为典型的逼问手法。 这人的刀法又稳又准。 “他问我家官人是不是与通天寨马贼勾结,我说不是,他就一刀剁掉了我两根手指。” 女人脸色铁青,似乎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 “除此之外,那人还有没有问别的?” 徐镇又问。 “没有了。他一直在逼问我,但根本没有这回事,我怎么能承认?” 女人的声音有些激动。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徐镇选择无视,凭直觉,他认为这女人又开始撒谎了。 “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在一年多之前。” 女人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的样子。 “那人用的是什么刀?” 徐镇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放松了追击。 已经可以确定这女人在说谎! 两年前就陆云英发现了怀疑对象,不管是他或者他的助手,一年前绝不可能来逼问她这种问题。 除非下手的不是陆云英或者他的助手。 如果是,那么大概率是逼问和怀疑对象有关的事情。 再联想到赵有为死之后,她一个女人却能带领赵家翻身,超过大多数百姓家庭。 徐镇似乎明白了什么! 倒不是说女人家就没这个本事,但眼前这女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她连给那种女人提鞋都不配! 不过徐镇也无意揭穿女人的谎言。 她撒的谎实在太多了,一个连着一个。 只能针对主要线索询问,这条线索就是那下手之是谁。 有很大的可能,这下手之人,就是陆云英那个帮手! “是一把短小的刀子,刀肚子却凸凸的,大概就这样……” 女人用双手比划着。 “这种刀叫做猪肉刀,专门斩畜生用的。” 根据女人的手形,徐镇脑海里很快就浮现出那把刀的样子来。 “……” 女人一阵无语,却不好表现出来。 “除此之外,那人还有什么特征?” “不知道怎么说,我感觉那人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女人露出犹豫的神色,不太敢确定自己的感觉。 “奇怪的味道?具体一点,是什么味道?” 徐镇皱眉。 “应该是厨子的味道吧。不光如此,他的两只衣袖也挺油腻的,像是长期钻厨房的人。” 女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一副恍然顿悟的样子。 厨子? 徐镇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天早上,去白梅山庄路上的那家面馆,那个面馆老板! 此人是个隐藏的高手无疑,难道他就是暗中帮助陆云英的人? 这时候,徐镇才想起那条路上,基本都是一些普通人家。 家家户户都有厨房,家家户户都不像是那种会在外面吃饭的人。 他在那里开一家面馆,难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监视沈白云? 当初还是在白梅山庄遗漏太多线索了! 徐镇内心暗叹一声。 如今沈白云已死,那面馆老板不知道是否还在。 “那人只来了一次?他后面有没有再来过?” 徐镇又问。 “他来一次,我就断了两根手指。要是再来第二次,恐怕就没命在了。” 女人眼底闪过一抹恐惧,那次给她留下来的阴影,至今还没有消散。 告辞离开。 一回到衙门,徐镇立即让秦无双安排人手,去调查赵家的经济来源。 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东郊区。 时已至落日。 快马加鞭马疾蹄。 长东大道。 远远地看到那家面馆还在,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不少。 放轻了马鞭。 面馆内有几位过路旅客,那面馆老板正在橱窗后面忙碌着。 “老板,来一碗荷蛋阳春面。” 徐镇看了看菜单,发现还是老样式。 “好咧,客官……徐捕头请先就座。” 面馆老板从橱窗后面探出来头,发现是徐镇,楞了一下。 趁着这个空隙,徐镇偷偷打量着这家小店。 这家店有一面墙正对着白梅山庄的方向,不难想象。 阁楼上只少有一间房间,其中至少有一扇窗户,是正对着白梅山庄的。 边上有条狭隘的楼梯,一直通到阁楼上去。 想必就是那面馆老板平时起居的地方。 徐镇忽然很想沿这条楼梯上去,看看这人究竟藏有些什么秘密。 要看清一个人,就去他的卧室,看他最隐秘的东西。 不过徐镇还是忍住了。 因为面馆老板已经出来,双手捧着碗热气腾腾的荷蛋阳春面。 长长的面又细又卷,白里透红的蛋又大又圆。 徐镇一边吃着面,一边打量着那些过路旅客。 盘算着,这些人什么时候能离开? 这些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动身的迹象。 左边靠门那位汉子,已经吃完了面。 故意敞开肚皮,把一条飞毛腿搭在长凳上,正慢慢吞吞地剔着牙缝。 稍微往里一点,有个老奶奶带着个小孩子。 每挑一口面她都要吹凉了,才笑眯眯地送给孩子吃。 右边有对中年夫妻,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他们面前,连动都没动。 似乎他们打定主意,要等面条凉下来再吃。 徐镇越看就越感觉不对劲。 那汉子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自己。 那老婆婆虽然全程对小孩子笑眯眯,但那小孩子却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敢与那老婆婆对视。 那对中年夫妻相对而坐,一直都默默无言。 其中,那男人背对着橱窗,他的双手一直都放在桌子下面。 女人却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观察面馆老板。 似乎这些人也在等什么。 很快,徐镇吃完了面,这些人还没有走。 期间,面馆老板多次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人也没有任何异动。 徐镇立即确定了一件事情、两种可能。 这件事情是,这些人在等自己先走。 一种可能是,这些人是奔着自己来的。 另外一种可能是,这些人是奔着面馆老板来的。 第五十五章 杀人者逃 这些人不走,徐镇就更加不会走了。 犀利的眼神,在这些人的脸上来回扫动。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老板,结账!” 这时候,敞开肚皮的汉子忽然站起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几枚大铜板,列在餐桌上。 “好咧!” 面馆老板笑眯眯地从厨房内出来,走过去收钱。 “小心!” 徐镇霍然起身。 与此同时,那对中年夫妻也动了。 那女的,抄起两碗面条,就往徐镇身上砸去。 那男的,刹那间从桌子底下抽出两把亮晃晃的刀。 一把刀身细长而弯曲,闪烁着熠熠寒光。 另一把刀身粗短,刀尖却尖如芒叶,一看就是杀人利器! 男人短刀架在身前,长刀对着面馆老板的头颅劈去。 那面馆老板本就从那男人身边走过去,两人只有一臂之隔,似乎事先也无任何察觉。 眼看就要丧命在刀下。 “呛” 徐镇不得不拔剑。 一声清冽的剑吟,一道凌冽的剑光。 两碗面条在空中变成了四半碗。 那女子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手就掏出一柄短剑,迎面对着徐镇刺去。 技法没有丝毫的花里胡哨,简简单单的一刺,却快如闪电。 徐镇吃了一惊。 这女人貌不惊人,出手却比大多数男人要狠得多,也要快得多! 他不想要这女人的命,但女人这一剑却摆明了要他的命。 他只好又挥出一剑,直奔女人的手腕而去。 剑光一闪,一抹血光飘起。 一只握着短剑的手落在地上,和地上的汤面混在一起。 女人却看也不看地上的断手一眼,仿佛那不是她的。 在这一瞬间,她做了最为正确,也是最为出乎意料的选择。 ——她以自己作为武器,纵身向徐镇扑去! ——她不仅要扑过去,还张开了双手,欲要抱住徐镇。 准确点说,应该是一只手,加上半截手臂。 这时候徐镇已看出来,女人为了阻碍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哪怕她只能争取只几个呼吸的功夫。 ——她是不是料准了自己不会杀女人? 女人的年纪并不算太老,模样也不太丑,身材更是充满了不可言喻的美妙。 随着她每走一步,完美的身材就透过薄薄的花衫,呈现一种动人心魄的运动。 面对这样的女人,徐镇的确下不了手。 但他又不能被女人所阻拦,因为那边的面馆老板虽然没有被男人第一刀砍死,但也被卸下了一条臂膀。 此刻正在依靠着厨框的狭隘地形,勉强与男人周旋。 男人已丢下长刀,纵身跳进厨房内。 面馆老板抽出一把猪肉刀,与男人激战在一起,险象环生。 “噗呲” 面馆老板肚皮上又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 徐镇只好直接从女人的头顶越过去,但就这此时,后背传来了“嗖嗖”的风声。 这是暗器的破空声。 人在空中,正是无处借力时,根本无法做出闪转腾挪。 在这瞬间,徐镇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 他直接以铁剑回溯身后,以剑身回挡暗器。 他看不到暗器的路线,全靠声音辩位。 这种举动,无疑是在赌。 这种情况,也只能选择去赌。 “叮” 铁器打在剑身上的声音。 徐镇松了口气。 这一次赌虽然很危险,但他还是赢了。 同时剑身传来一股力道,那是暗器的冲击力。 他借着这股力量,瞬间窜入厨房中。 面馆老板被男人逼迫在角落里,断臂之痛让他武功大打折扣,他的猪肉刀已经掉到另一边。 男人举起短刀,闪电般往他的心口溯去。 面馆老板本能地扭身想要躲,却一屁股跌倒在角落里。 “住手!” 徐镇顿喝一声,同时出剑! 剑光照耀。 这面馆老板是剁掉赵有为女人的那个人,也就是陆云英暗中的帮手! 这件事情他是从那把猪肉刀上确认的! ——谁死,这面馆老板都不能死! 所以这一剑是直奔男人背心去的。 ——他若是执意要杀面馆老板,那就得命丧剑下。 ——除非他是穷凶极恶、宁愿同归于尽,否则都无法无视这一剑。 这是徐镇的想法。 结果却事与人违。 男人根本没有眨眼与丝毫停顿,一刀就扎入了面馆老板胸膛中。 这一瞬间的结局是: 面馆老板倒在角落里。 男人背心中躺在地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种笑容,就好像竭尽全力,完成某项重大的任务之后带来的成就感。 那敞开肚皮的大汉和老婆婆本已追着徐镇冲到厨房内,一看到男人已得手,他们就立即退了出去。 他们一退到厨房外,那大汉就背起女人,老婆婆从怀里掏出一颗黑溜溜的东西,往地上一砸。 “轰” 火光与爆炸声。 紧跟着追出去的徐镇只好再度退回到厨房内,火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眼睛刺刺的痛。 他用手遮住眼。 璀璨夺目的光芒消失之后,徐镇越过硝烟,冲出厨房外,外面已经没有人。 那老婆婆、那大汉、那女人、那小孩子,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徐镇立即退回厨房内。 爆炸处有火在蔓延,一桶冷水浇过去后,只剩下熏鼻的烟。 “咳咳咳” 声音来自那面馆老板。 男人那一刀本是奔着他的心窝去的,他一跤跌倒,却鬼使神差地偏了三寸。 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断气,但也差不多了。 “徐捕头……我……我有几句话要……要和你说……” 他每吐一个字,就流一口血。 本来他的断臂和肚子那一刀,就流了不少血,如果不是胸膛那柄刀没有拔走,封堵住了伤口,他早已流光了所有的血。 “你说,我在听。” 徐镇蹲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面馆老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我……我知道你……是来调查……我的……没……没错……我……的确是……在调查沈白云……” 面馆老板的目光已开始涣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 “……我和……陆……云英……怀疑……他就……就是那进山……山的七个人之一……他们谋杀了……苏长恨……” 面馆老板忽然用力抓住徐镇的衣袖,瞪大双眼。 “徐……徐捕头,你……你一定要查清楚……七星山……迷案。杀……杀我的人,与……这案子……没有关系……” 话音未落,他的手忽然就垂了下去,头无力地歪到一边,双眼瞪得老大,似乎要看着徐镇查清楚七星山迷案。 “唉!” 徐镇叹息一声,缓缓将面馆老板的眼皮抚合。 今天是个失败的日子。 最重要的线索断了。 最重要的人死了。 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行凶者还逃走了。 相比无力,他内心更多的是悔恨。 面馆老板本不必死的,是自己察觉得太晚了。 第五十六章 杀手组织 秦无双捂着鼻子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吃了一惊。 “这不是温朝阳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死的?” 他不仅吃了一惊,看了一眼面馆老板,还当即就认了出来。 “你认得他?” 徐镇起身看着他。 “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因为他正是我的前辈。在五年前,他还是衙门的师爷。” 秦无双怔怔地看着面馆老板的尸体,似乎没想到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听说五年前他结下了个极为厉害的仇家,辞去衙门的职位,外出躲避,没想到他是躲到了这地方来。” 秦无双喟叹着说道。 “他本该留在衙门里的,天底下没有比衙门最为安全的地方了。” 言语之间,充满了惋惜。 徐镇却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是谁杀死了温朝阳。 “他所结下的仇家,可是地上躺着的这位?” 徐镇让开半边身子,指着男人的尸首问秦无双。 “不是。” 秦无双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脸色笃定。 “为什么?” 徐镇看到秦无双很确定,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种表情,可是很少会在这家伙脸上出现。 “因为这人是象牙塔的金牌杀手。” 秦无双在男尸身边蹲下,在男尸身上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从男尸的胸襟中摸出来一串象牙来。 “这是象牙塔的象牙链。他们每杀一人,就会在链子上系一枚象牙。” 秦无双将手中的举起来,与眉目齐高,正凝神看着。 “一共有八枚象牙,这代表此人一共杀了九个人?” 徐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有八颗象牙。 加上刚刚杀死的面馆老板,刚好九人。 “这只能代表他加入象牙塔之后,杀了九人。” 秦无双叹了一口气,将象牙链抛到男尸身上,缓缓站起来。 “至于他加入象牙塔之前,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几个。” 象牙塔是个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机构。 他们神秘而强大。 谁也不知道他们藏身在何处,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他们无处不在,有阳光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影子。 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永远不必为麻烦而发愁,他们会为你摆平一切。 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他们恶名昭彰而又口碑良好。 不管雇主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们都一一照办。 就连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也杀。 而且从来不会失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烦,有麻烦的地方就有生意。这和有男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妓院一样。” 听完秦无双的讲述之后,徐镇也不禁叹息一声。 杀手和妓女是世上最古老的两种职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存在。 “温朝阳的仇家是什么人?” 收起感慨,徐镇凝视着秦无双,现在不可是抒情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秦无双摇头,“恐怕整个衙门中,也无人知道。” “你是谁说,他在衙门里没有任何朋友吗?” 徐镇环视一圈面馆,这里单调而简陋。 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因为实用而存在的,也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因为生意买卖而存在的。 会把这种地方当作起居之地的,大抵只有那些独来独往的人吧。 “恰恰相反,他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同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秦无双摇头。 “你说的是陆云英吧?” 徐镇立即想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没错。只有陆云英是温朝阳的朋友,他应该知道温朝阳的仇家是谁,可惜他已不在人世。” 纸扇一开一合间,秦无双的言语充满了无垠唏嘘。 见找不到什么线索,徐镇决定去阁楼上看看。 走出厨房,登上阁楼。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一面大窗正对着白梅山庄的方向。 值得注意的是,书桌上有个长条的方盒。 “这是什么?” 徐镇打开长条方盒,发现了一杆能够拉伸的长筒之物。 “这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千里目,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无双从狭隘的楼梯上来,看到徐镇把玩着那长杆,一脸惊讶。 “怎么看?” 徐镇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千里目,一脸迷惑地看着秦无双。 “大的这头凑在眼睛上,小的这头对着你想要看的地方,然后慢慢拉伸……” 秦无双一脸无奈地抢过他手中的千里目,以身作则,示范起来。 “好奇怪……” 秦无双对着白梅山庄方向观看了一眼之后,忽然回过头来,有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徐镇。 “怎么了?” 徐镇抢过千里目,学着秦无双的样子,向白梅山庄的方向望去。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自从沈白云死之后,白梅山庄不是没有人住了吗?” 秦无双盯着徐镇,脸色凝重。 “那不是废话?” 徐镇皱眉。 “可我刚刚在白梅山庄那边,看到灯火的光芒。” 秦无双的脸色变成了惊疑,微微发白,似乎内心在发毛。 “不会吧?我怎么没看到?你是不是眼花?” 徐镇又觉起千里目,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任何灯火。 “不可能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我我看到飘摇的烛火!” 秦无双一脸笃定。 “难道是我不会这东西?你再看一次!” 徐镇把千里目递给他。 “噫!这次又不见了,明明刚才还亮着的……” 秦无双举着千里目,怔在原地。 “难道有鬼……” 他转过身,一脸惊疑地看着徐镇,眼底还带着某种恐惧。 “是不是有鬼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徐镇看秦无双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内心也凝重了几分。 不过他可不相信牛头马面的传闻。 再凶,也凶不过手中的剑! 转身大步下楼。 “别!我还是跟你去吧!” 秦无双一想到楼下还躺着两具尸体,面馆四周又不挨着人家,顿时浑身打了个哆嗦。 徐镇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他赶紧跑着跟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