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黑熊债,桃树情》 第一章:父母爱情恩与怨 妻子漫云的嘴,总是似刀般尖利,刺得人心里生生地疼。别以为刀子嘴的人,个个都是豆腐心。她的内心,恰恰不是软糯米豆腐。 在家外,大家闺透范儿十足。不好意思,在丈夫林建新的眼里,这种所谓大家闺秀范儿,处处透着一种矫情与虚伪。在家里,哼,她就是根看似有点甜却啃得牙都痛的老甘蔗。 1984年8月初的这个夜晚,一只碗“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伴随着漫云声音不大,却极为尖利刺耳的话语:不能让你妈过来,我受不了她。我自己带,实不行就请阿姨,我妈出钱。林建新一声叹息,无奈地说一句:好吧,随便你。 为了儿子林智华上幼儿园的事情,两夫妻不知道闹了多少次。不不不,是她闹腾,是她做主。 漫云转过身瞅着建新,大声说:这个星期天,我们就去把儿子接回来。不能把你妈一起带过来。我跟她过不到一块,你们这些乡巴佬,太不讲卫生了。 建新顿时觉得脸上的肌肉全都在抽筋,着实怒火中烧。堂堂七尺男儿,也是有尊严的。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漫云得意地笑笑,闭上嘴。她知道丈夫拿她没办法。见好就收,说够了不说就是,才是聪明人。 要说呢,漫云的婆婆虽然念书少,不识几个字,却也是性子很好的人。既与漫云没有什么实质性矛盾,也没掺合过小俩口的任何事情。 漫云是土生土长的省城姑娘,家境良好。上有两个哥哥,是家中老小,难免骄纵了一些。 父亲是大型国营机械厂的厂长,母亲是厂里食堂说一不二的头头。这个近千名职工的大厂,父亲掌权,母亲掌食,一时风头无俩。 漫云的母亲与农村婆婆关系很不好,因有些畏惧丈夫,不得不退让半分。自打结婚起,婆婆就搬来同住。两个强势的女人,斗了足足半生。 十年前,这场斗争以婆婆病逝而告一段落,但漫云母亲的心理阴影非常深重。对农村人,有了格外入骨的傲慢与偏见。 对于漫云下嫁农村娃林建新,漫云母亲一直就不同意。架不住女儿喜欢得紧、老头子又钟意建新拼命撮合,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被母亲捧在手掌心的满闺女漫云,与母亲是一根藤上的一条心。漫云事事以母亲说的话为中心思想,很是嫌弃农村婆婆。也难怪,别人结婚婆婆给金给银。 自已结婚,婆婆就从脏兮兮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大把零碎票子。呵,这点点钱,还想娶媳妇?呵,这点点钱,谁看在眼睛里? 好强好胜的漫云,自然不愿在婚礼上落于人后。娘家妈慧眼如炬,洞悉一切了然于心。因为老头子不喜欢铺张与高调,漫云母亲也得礼让三分。她亲力亲为一手操办,虽称不上奢华阔气,但足够洋气新潮。 该有的都有,连应是婆家准备的金首饰都一应俱全,不比任何人差。虽说婚礼由娘家出钱,但郎才女貌的红火婚礼,也是在厂区与家属区传为佳话。 有了这种种铺垫,建新在婚姻里有些畏手畏脚。既是真心爱媳妇,也是真心感恩岳家的帮衬。因此婚后的每次小家庭会议,都以建新灰溜溜落败告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一个农村来的凤凰男;一穷又二白,娶了省城的小公主。 婚姻里,一方强势一方愿意退让,尚且处在平衡状态。当一方强势成为习惯,一方又不甘屡屡退让,平衡就会被打破。要不怎么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 此刻建新的心里,娇柔的小公主已蜕变成彪悍的大母牛。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反抗无效。毕竟,争吵无益。毕竟人家给你生了个胖小子。毕竟,人家只是脾气差心还是不坏。 作为唯一、最小的儿子,不接寡母过来同住,确实心里过意不去。又有什么办法呢?强势的漫云,容不下自己的母亲。 建新暗自盘算着:母亲不带孩子了,也可以多喂几头猪,多点傍身钱。另外,自己得存点儿私房钱,给母亲养老用。 当年,为了供自己上大学,母亲与两位姐姐付出了很多。三个女人拼命喂猪、帮人做衣服,才供起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毕业后,建新分配在这家大型国营机械厂,当上了技术员。 建新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工作努力。厂长对建新很赏识,把同在厂内医务室当医生的女儿漫云,介绍给他。 彼时,漫云斯斯文文,甜美漂亮。恋爱时,两人甜蜜得不行。漫云去农村见母亲时,妈妈妈妈的,叫得那一个亲热。还抢着做家务,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婚后,漫云的刁蛮任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家里的任何大事小事,都得她说了算。不答应,就闹。情正浓时,建新不以为意。 作为机械厂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经过几年摸爬滚打,当上了厂里技术科科长。虽然在婚姻里,建新没什么话语权;在岳父母的帮衬下,双职工的物质生活倒是挺惬意。 两人1979年成婚,1981年初漫云生下儿子。 此时,岳母娘没有退休。建新想把妈妈接到城里伺候月子与带孩子,岳母娘与漫云坚决不同意。岳母娘的理由是:农村人不爱干净。漫云的理由是:你想给钱资助你妈你姐,我没意见。我不喜欢别人住在我家里,坚决不行。 请阿姨,老爷子不答应。别人都生孩子,哪个请了阿姨?就你不同?不行,别给我添乱。于是,岳母边上班边伺候了女儿的月子。 为了给孩子取名字,夫妻俩又爆发了一场战争。 按林家家谱排下来,儿子应该是志字辈。建新初得贵子,喜不自胜。再加上骨子里也是一枚文艺青年,发誓要为儿子取个饱含诗意的名儿。还刚开口,就被媳妇一瓢冷水泼头淋下。 人家就直接说明白了:叫林智华!没得改了!因为漫云不喜欢志字,生生地改成了智字。而华字,是岳父钦定的。 哎,儿子的大名没捞着,那小名走一个。建新对漫云说,想给儿子取个小名叫庆庆。庆庆?庆啥呢?说不清楚哩,我就是很高兴啊,要庆祝啊。 漫云听了,笑得花枝乱颤,一票否决。她拉着建新的手说:别,你有文化我也有文化。小名我早就取好了,叫锦锦。意思是这孩子给咱家,锦上添花了。 建新脸一黑,说:漫云你过分了!大名你们都取了,小名我都没资格取了吗? 月子里的漫云,一点不柔弱。顿时脸一垮,说:姓林的,你别太过分!我辛辛苦苦给你老林家添了男丁,你还蹬鼻子上脸吗? 岳母听到声音,一溜儿进了房。说:建新,你是日子太好过了吧。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和漫云争。有什么好争的,让让老婆不行吗?人家还在坐月子呢! 生了儿子的建新,内心扎扎实实有几分悲凉。当初厂里好多小姑娘喜欢自己,自己偏偏瞎了眼。被美色所迷惑,着了这女人的道儿。我林建新考大学、参加工作又不是靠你家!算了算了,不和女人计较。 一肚子不舒服的建新,躲到厨房里点燃一根烟。抽得正过瘾,岳母一声怒吼:建新,你不要抽烟。你老婆在坐月子,你儿子这么一点点大,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赶着添什么乱? 建新真是烦透了!岳母这只母老虎,除了岳父谁都不怕,整个厂区都赫赫有名。惹不起的人,就躲着点好了。 次日,建新母亲提着几只活鸡、一大篮土鸡蛋来看媳妇孙子。错过了饭点,岳母热情地做了一碗猪脚面条,招待了亲家。建新母亲从布包里,拿出一叠小孩的衣服。 有口罩布拆开缝制的宝宝内衣、手工小毛衣、手工小棉衣。这么衣服,都是建新母亲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岳母热情地接过手,拉着亲家嘘寒问暖。 趁着亲家吃面,岳母背过脸就对漫云说:你这婆婆,一身的鸡屎味。送什么鸡,菜市场多的是。还有那些衣服,花花绿绿的丑得很,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站在门口听到这些话,建新恨不得把岳母都给撕了。但,能怎么办? 建新送母亲去长途汽车站,向母亲倾诉了婚姻里的不如意。母亲说:孩子的名字,不重要。只要你过得好,只要大孙孙健康,我什么都没有意见。大男人是做大事的,别为这点小事伤脑筋,家和万事兴。 看着母亲的白发、额头上的皱纹,建新心里非常难过。依依不舍地,与母亲挥手告别。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漫云把哺乳假和病假都折腾了个遍。因为奶水实在很少,便让孩子断了母乳喝上了牛奶。 漫云上班在即,仍旧不同意接婆婆过来带孩子。小俩口几次协商,经岳母亲自批准:决定把瘦得猴儿似的智华,送到奶奶家。 夫妻俩送娃回南县那天,建新的两位嫁入外村的姐姐也回娘家了,等着抱抱侄儿。漫云神气活现,组织了林家的家庭会议。 会上,漫云盛气凌人地对婆婆和两个姑姐说:你们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能帮的尽量帮。只有一个条件,他奶奶,孩子一定得帮我带好了。 建新母亲年轻时丧夫,为了孩子,未再嫁人。靠着养猪和针线活,一手拉扯大三个儿女。虽然媳妇脾气大,看在儿子份上也不计较。 建新的两位姐姐,都是不爱多说话的老实人。虽然不爱读书,但务农家务都是一把好手。长得不错又能干,深得婆家敬重。讲实话,家里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因为最疼爱弟弟,爱屋及乌,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孩子归奶奶带。爸爸妈妈有空回乡下看看,过年过节接回家耍耍,倒也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奶奶带大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绝对是能长胖的就会长胖。黑黑的小瘦猴,硬是被奶奶精心盘成了敦实的大白胖子。 当然,在漫云与母亲眼里,孩子长得白胖绝对不是奶奶的功劳。而是买的奶粉贵、品质好。再说,奶奶带孙子很正常的嘛。 智华眉眼很像爸爸,狭长的双眼皮,眼睛不是很大却黑亮有神;嘴唇和皮肤像妈妈,肤白唇薄,嘴唇有着向上的微笑弧度。再加上一身胖胖的肉肉,非常可爱。孩子很聪明,一岁半说话就很利索,长句短句都不在话下。 当然,在漫云与母亲眼里,孩子的可爱聪明绝对不是奶奶的功劳。而是像父母,天资聪颖。再说,奶奶带孙子很正常的嘛。 第二章:父母牵手把家回 八月底,周六的傍晚。 相对于省城湘城的繁华与炎热,南县林家镇的小林村更为清静与凉爽。 小林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浅金色夕阳笼罩下的村子,视野非常开阔。远看青山,近看绿水。一户户农家小院、一片片田地菜地,错落有致地点缀其中。耳边蝉鸣声不绝,可爱的蜻蜓成群结队,一派安静祥和的田园风光。 建新母亲家的院子,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周周正正的院落里,建了两栋红砖平房。 说是院子,不过是用红砖和着水泥,垒了一米多高的围栏。围栏的正中间,用木头做了两扇长条矮门。 房门、院门上的绿色油漆,清新又明快。与红砖搭配着,颇有些红砖绿瓦的意境。 那是建新母亲给儿子娶媳妇时,特意请村里头的木工手艺人新做了院门,刷上了绿色的油漆。老旧的原木色房门,顺带着也用绿色油漆给翻新了一下。并且,把院子里头好好修整了一下。 靠近左侧房屋的门前,有一棵好大的桃树。院子的内围,种了满满一圈儿辣椒。围着桃树和辣椒,用红砖和着水泥建了一圈儿不太高的围栏。院子的中间,磨上了水泥。 院门外的土路,一头连着村外,一头连着小林村的深处。 大桃树上,结满了青青红红的桃子。小辣椒树儿,结满了青青红红的本地辣椒。都是红配绿,俗俗俗! 或许是大俗之间有大雅,倒让人觉得很特别也很有一番韵味。 建新的祖父,是镇上有名的木匠。给两个儿子,一人建了一栋一层的砖房;唯一的女儿,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邻县。 建新的伯父,接手了木工手艺。省城里活儿多,工价也给得高,伯父便带着全家人搬迁到省城。 建新的父亲,接手了家里的田地。可惜的是,父亲多年前因病去世。父亲去世没多久,祖父母也相继去世。大伯大姑与自家几乎是断了来往。建新与两个姐姐,由母亲一手拉扯着长大、成家立业。 这颗桃树,是建新父亲生前亲手栽种。虽然物是人已非,但这几年总是硕果累累。 院子里住着两户人家,左边这一户是建新母亲家。 右边那一户,住着外地人文进勇一家三口。文进勇和妻子喜梅是四川人,有一手好厨艺。他们俩是走乡窜村,为农村人家操办红白喜事的大厨。 八年前,文进勇租住在建新大伯父的老宅。四年前,文进勇买下了这座老宅,在小林村安营扎寨。 周六,建新与漫云请了一下午的假。 匆匆在食堂吃过午饭,夫妻俩就坐上了从湘城开往南县林家镇的中巴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镇上。 从林家镇步行到小林村,依着建新的脚程,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此刻,建新左手提着一大包行李,右手拖着娇滴滴的漫云大小姐。如果一来,便慢腾腾地走了个把小时。到达小林村村口,已是下午五点多。 农村人晚饭吃得早,小俩口正赶上了饭点。乡邻们都喜欢在院子里头,边乘凉边吃饭。一路上,往村子里走。热情乡邻们的招呼声、寒暄声不绝。少不得,夸赞几句漫云长得漂亮、建新好福气。 傍晚的阳光依旧灿烂,阵阵微风轻轻拂过。比起省城,倒觉得凉快不少。 马上可以见到心爱的儿子,两人的心情甚好。建新与漫云满脸欣喜地走到家门口,推开了小院的院门。 院子中间,摆了张小方桌。 两个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吃饭。乍见儿子,漫云眼眶一热。又一个月没见面了,心里着实想念得紧。 三岁半的儿子,穿着奶奶做的小背心和同款大裤衩。这个夏天,孩子晒得黑不溜秋。 天哪,这衣服布料竟然是白底起红色大花朵的棉绸!衬着这身小黑皮,不男不女不说,活脱脱就是农村的小土包子。 儿子一手拿着筷子大口扒拉汤泡饭,一手拿着一大块黑漆漆的猪脊骨。扒拉一口饭,啃一口黑骨头,吃得非常带劲。 坐儿子对面的文家小娃也是同样的打扮,同样的造型,同样带劲地吃着饭。 漫云心里略有不快,快步走到儿子跟前,说:锦锦,妈妈来了。儿子抬起头,筷子一放,举着骨头就向妈妈扑过来。 漫云新做的粉红色连衣裙上,有了一个黑黑的印子。漫云爱子心切,没时间心疼新裙子。开心地抱起了儿子,在儿子沾了酱油、肉渣儿的胖脸上左亲右亲。 建新满脸幸福,盯着儿子笑嘻嘻地看也看不够。 智华一眼瞥见爸爸,拿着骨头的小手挥舞,喊着:爸爸,给你啃骨头。 哈哈哈,啃骨头,很幸福有没有。 晓虎抬起头,叫了声:叔叔婶婶。他自个儿,一个劲儿地傻乐。晓虎盯了漫云一会,慢悠悠地说:婶婶,漂亮。 确实,漫云很漂亮。黑亮的齐耳短发,斜分的小刘海儿,时髦的粉红色掐腰长裙子;苗条、肤白、唇红、眼睛大大。目光流转,自带一种妩媚与自信。 省城里的姑娘,长相漂亮身材姣好。加之穿着洋气又时髦,来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好似仙女儿下凡般亮眼。 漫云对着晓虎笑了笑,和建新一起,抱着儿子进屋了。 建新刚坐下,想着小院门没关上。担心晓虎跑出去,转身去关院门。他顺手摸摸晓虎的大脑袋,嘱咐孩子乖乖吃饭。晓虎咧嘴一笑,双手又捧着一块骨头使劲啃着,把建新逗得直笑。 建新正要去厨房叫母亲,恰好母亲端着大碗汤泡饭,和一碗擂辣椒皮蛋走了出来。建新欣喜地说:妈,我们都没吃饭呢。你这饭我先吃了,饿惨了。 儿子撒娇,老母亲心里乐开了花。一个劲儿说:你们累了吧,快坐。庆庆先去吃饭,我做点好菜给你们吃。腊肉炒大蒜、丝瓜、油淋辣椒、紫菜蛋汤行不行?建新漫云,你们自个倒凉茶喝。 建新连声说好,漫云一肚子不快,轻声叫了一声“妈”。心道:说了小名是锦锦,叫庆庆干吗?真的是。 建新端起母亲的汤泡饭,就着擂辣椒皮蛋,吃了起来。皮蛋在自家可吃不到,汤泡饭在自家可上不了台面。漫云从来不吃皮蛋,也不让自己吃;漫云说汤泡饭不营养,不让自己用汤泡饭。 懂事的儿子,把握在手里良久、啃了一半的黑骨头递给他,说:爸爸,给你啃个骨头。建新欣然接受,美滋滋地接过来啃。 他完全想不到,会有一场巨大的婆媳风暴等待自己。 漫云扫了一眼堂屋,心道:穷酸样儿,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堂屋虽然宽大周正,确实没有一样好物件。 靠左墙,摆了一张方饭桌和一张长条矮木柜子。靠右墙,摆了一溜儿的老式靠背椅子和两个小板凳。柜子的上头,放了瓷的凉水壶和几个杯子,还有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屋子角落里还堆了一些常用的农具,墙上贴了好些年画娃娃。花花绿绿的,晃得人眼睛疼。 漫云拎了把小板凳,牵着儿子,到院子里陪儿子吃饭。那边晓虎拿着手里的黑骨头,啃得津津有味。儿子乖巧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汤泡饭,吸溜得有声有色。 看着碗里那几块黑黑的骨头,漫云倒抽一口凉气。这骨头不是排骨,而是脊骨。是脊骨熬了汤以后,单独拎出盛着;再淋上不少酱油入味,所以乌漆墨黑。 儿子吃的所谓汤泡饭,就是把芽白碎煮骨头汤一古脑倒在饭里。又是菜又是饭又是汤,拌得倒是很均匀。什么玩意儿?跟猪食一样难看又没营养。看看对面的小子,也是一样的吃食。 漫云真的很愤怒:我给足了伙食费的!我说过小孩不要吃酱油的!我声明不能吃汤泡饭的!这个乡下老太婆,真是讨厌又不听指挥! 智华大口吃饭,大口啃骨头,吃得很香。晓虎已经吃完,在和智华说话。漫云脸色一沉,对晓虎说:锦锦在吃饭,吃完再说话好吗。 晓虎说:婶,锦锦是谁呀?他不是庆庆吗? 漫云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白净的小漂亮脸,快垮到地上去啦。她想发作,一时又找不到由头。于是她努力装作温和地对晓虎说:嗯嗯,好,晓虎乖。 建新几下把那碗汤泡饭和擂辣椒皮蛋,吃了个精光。他把碗筷收进厨房,亲呢地对母亲说:我还没吃饱,多炒点腊肉咯。母亲慈爱地看着他说:好好好,快出去陪老婆儿子吧。 建新走到院子里,见老婆像尊门神一般坐着一言不发。心中暗道:哎,又快到那几天了,不敢惹不敢惹。 建新把院里的小饭桌,收拾干净搬进堂屋。再把堂屋里的大桌和椅子摆好。站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朋友在院子里玩儿。 这时,日头快落山。落日余辉下的小林村,似乎镀了一些薄薄的金光,很是好看。 建新想着,得亏有文家人住在旁边,与母亲互相有个照应。要不,还真不忍心带孩子走,留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独居。唉,漫云啊漫云,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我的母亲呢? 这时,文进勇夫妇也回家了。他们俩一人拎着一份连碗装在塑料袋里的扣肉,热情地与小俩口打招呼。 文进勇冲着建新一乐,说:你小子有口福,今天的酒席办得漂亮,主家给了两碗扣肉,你拿一碗去吃。 建新上前接过扣肉,笑着说:文哥,听说你做的扣肉一绝啊。谢谢啊,太好啦! 两位女主人也相互点头一笑,喜梅牵着孩子与文进勇一起,回了家。 喜梅向文进勇叨叨:你看建新那口子,裙子真漂亮。 文进勇回嘴:人家瘦得跟个杆似的,披个麻袋都好看。你这么胖穿上裙子,就像个耍猴的。 喜梅很不高兴,说:你自己啥子样,肥头大耳的,还好意思说我! 文进勇少不得,又是哈腰又是赔罪哄老婆。 喜梅的脸色,刚刚好看点,文进勇又说:自古王八配绿豆,人家俩口子都俊。我们俩口子都胖,天生一对。 喜梅火气直冒,抱着晓虎就回了房。她撂下狠话:你是王八,你是绿豆。姓文的,你睡猪圈吧。 “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还落了锁。 哈哈,姓文的,谁让你嘴快?自已找了个没趣吧? 文进勇少不得又在房门外骂骂咧咧:你这个瓜婆娘!你这个瓜婆娘! 要说农村办酒席,都是主家自己采买原材料。掌勺师傅负责做菜,主家的亲朋邻居帮忙打下手。掌勺是门手艺活,工资按天结算,给得很高。如果席面漂亮、主家又十分满意,就会送一、两份大菜给掌勺师傅。 建新对着漫云讨好一笑:云,文哥的手艺好得很。你摸摸,这扣肉还是热的。并腆着脸,把扣肉递到漫云面前。 可惜,自家老婆的脸上,一片阴郁。 漫云完全不领情,搭都没搭理他。抱着儿子怒气冲冲,到堂屋里坐下了。 建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婆又哪根筋不对劲。他摇摇头,拎着这碗扣肉去厨房。又找了个盘子,把扣肉翻了个边。 啧啧啧,这扣肉真香。 啧啧啧,老文的手艺真不错。 啧啧啧,卖相真不错,正宗的虎皮呢。 第三章:狠心的文家叔婶 文进勇十几岁,便跟着当大厨的同村大叔学艺。头几年当学徒,勤扒苦做。也只是管吃管住,没得工钱。 好不容易熬到学成出师,娶了媳妇存了点钱。本指望着日子越过越好,没想到家乡又屡屡遭遇泥石流。附近几个村落,田地收成不好,日子都不好过。置办酒席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家里一贫如洗,文进勇便与妻子远离故土,四处谋生。他们在八年前,来到湘城下辖的南县。 南县山灵水秀,风景好,土地肥。 林家镇是个大镇子,人口众多。 小林村的人们勤劳,好客又热情。 可别小看农村掌勺大厨这一行,行家一出手,一宴抵三月。文进勇掌勺手艺本就不错,还很善于动脑筋。 文进勇知道湘人吃不惯麻辣味,便把川湘结合,重辣微麻。别说,这一手很受乡亲们的喜爱。 而喜梅,善于捣鼓蒸菜。各类菜品先炒后蒸、先炸后蒸、先过水后蒸;蒸不同的菜所需的火候、搭配什么佐料,多番试验。自古实践出真知,她掌握了一手蒸菜的绝活。就连水蒸蛋这样极为普通的菜式,喜梅也做得相当到位。黄澄澄、香喷喷,入口细腻无渣,似出水的嫩豆腐般让老人与小孩着迷。 夫妻俩的手艺,俨然自成一派,很有特色。再加上做事踏实又细致,口碑相当好。不用说,这样的掌勺师傅很受人们的喜爱。 文进勇夫妇在林家镇的各个村落,走家窜户。他掌勺当大厨,赚了一些钱。 小林村出入方便,相对比较富裕。因此,文进勇与妻子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他想租一个长期的房子,好好过日子,多赚一些钱。 恰逢小林村建新的伯父,委托村长帮忙出租老宅。文进勇偶尔听到村民说起此事,便一眼看中拍板租下。 文进勇租的房子与建新家的房子,格局、结构、大小都一模一样。大大的堂屋,左边两间卧室,右边一间卧室一间洗澡屋子。再后面就一间长条形状的灶屋。穿过灶屋门,后院有一个搭建的旱厕和一个大猪圈。 后山里,两家各有一块大菜地。 建新母亲喂了四头猪和三十几只鸡,鸡是散养在后山的,入夜便赶回猪圈。文家不养猪,猪圈里零零散散圈养了几只生蛋的老母鸡。 文氏夫妇有好手艺傍身,又半点不懒怠,小日子慢慢富裕起来。好事成双,没过多久,婚后几年未孕的喜梅怀上了身孕。 喜梅初孕,反应非常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别说做饭,闻着一点油烟味儿也得吐个半天。 建新母亲最是心善,文进勇出门掌勺时,她就留着心照顾喜梅。只要文进勇在家,凡是体力活儿,他也抢着帮建新母亲做。两家人互敬互帮,关系非常好。 喜梅怀孕第三个月,肚子就很大,各种妊娠反应好了很多。她能吃能睡,胖了不少。要说哪里不好受?除了两只脚肿得像个馒头一般,其他都舒服。 到了孕期第五个月,喜梅的肚子更是大得惊人。村里的老人们,一水儿说喜梅怀的是双胎。把文进勇乐得,嘴都合不拢。为了多赚钱,他活儿照接。为了多照顾老婆,他不怕累,坚持每天早晚两头跑。 瓜熟蒂落,喜梅在镇上的卫生院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喜梅和两个儿子出院后,文进勇就关紧了家门。 建新母亲虽然住在隔壁,但文家门户紧闭。再加上文进勇的脸色实在难看,也不好去打扰。给喜梅炖好的鸡汤,只好自己喝了。 几天里,只见文进勇偶尔黑着脸进出,不见喜梅和两个娃娃的踪影。 听村里消息灵通又好事的大婶说:喜梅生的俩个男娃,都是豁嘴儿。而且这个豁嘴儿不一般,直接裂到了鼻子处。牙膛大半都露在外边不算,连上牙膛都豁了个口子。两个孩子现在不能手术,只能等大点儿再说。 这位大婶看望住院的亲戚,顺路想去看看喜梅。才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一群产妇家属在议论文家生的双生娃。细细打听了一番,她悄咪咪地回村了。 她还听说:这个病难治,不见得治得好。而且,后遗症也很多。 啧啧啧,俩男娃啊。 啧啧啧,真太可惜了啊。 啧啧啧,喜梅的命真不好啊。 啧啧啧,有钱都不见得能治好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觉得非常惋惜。 听到村民们这么说,建新母亲有些不相信。喜梅怀孕后期,脸色极好,怎么可能生两个病孩子呢? 夜深人静时,文家的两个孩子轮流着哭闹。孩子们哭得撕心裂肺,建新母亲常常被惊醒,这才信了几分。 喜梅回家的第六天,深夜时分。 老人家嘛,稍多喝点水,晚上就要起夜。建新母亲刚准备开灶屋门去后院解手,就听到外边有人说话。 只听喜梅哭着说:不要,不要,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文进勇说:有什么办法,医生也说不好治。 喜梅说:不行,求求你,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文进勇说:两个残疾娃儿,我们养得活。我们死了,谁管他们?处理了吧? 这时,一个娃突然一阵嚎啕大哭。 文进勇说:奶不好好吃,天天就没命地哭,这日子怎么过? 夫妻俩不再出声,回家去哄娃。 这一段对话,把建新母亲吓着了。厕所也不上了,回床上刚躺下,另一个娃娃又嚎啕大哭。两个小娃娃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哭得热闹。 建新母亲胡思乱想着,朦胧间才慢慢睡着。 过了两日,建新母亲有一整晚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第二天早上,文进勇托着两个长条木盒子拿去埋了。说是双胞胎儿子死了,不吃奶又发烧,病死的。 喜梅整整一个月子,没迈出家门一步。而文进勇,也似乎老了好几岁。 村子里人议论纷纷,是文进勇夫妇弄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儿子。有的人说虎毒不食子,这对父母太狠心!太过分!也有小撮的人,说情有可原,可以理解。 唉!!! 建新母亲心里也直犯嘀咕:孩子哭得那么响亮,才几天说病死就病死了啊?难不成,真的是文进勇下的手? 毕竟是外姓人文进勇的家事,大家私底下议论归议论。毕竟没有铁打的证据,谁也不好再多言。 头一年,夫妻俩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彩。特别是喜梅,眼睛总是红肿着。按理说应该会瘦点吧,瞅着却胖了不少。 他们俩除了正事儿,很少与别人打交道。对建新母亲,也是采取回避的姿态。 特别是喜梅,见人就躲,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人就好。就连夫唱妇随的掌勺活儿,都是文进勇一个人担着,她不去。她每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些啥。 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好些了。夫妇俩原本爱说爱笑,现在沉默了不少。他们的心情,外人怎么可能会懂?日子过得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四年间里,两夫妇渐渐恢复了元气。 四年间里,两夫妇的生意好了不少。 四年间里,两夫妇一门心思赚着钱。 他们的手艺日益精进,做事又舍得下力气,口碑非常好。就连县城、镇上的人家家中办红白喜事,也常有人慕名请文进勇夫妇掌勺。 文家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喜梅却一直未能再怀上身孕。夫妻俩得闲时四处奔波,求医问药。用喜梅的话说:天天喝中药,喝得身上都是一股中药味儿。 尽管中药吃了几箩筐,他们也未能如愿。 建新的伯父,用老宅加些现金,与村里置换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宅基地。已经开土动工,准备建个新宅子,以备夫妻俩回家养老。 自古有言:有钱就好办事。 文进勇夫妇的口袋里银子充实,迁个户口买个老宅子,自是不在话下。于是,他们成了小林村的正式村民。 没过多久,两人就不知道在哪里抱养了一名男婴,取名文晓虎。晓虎抱来时三个月左右,那时智华已有七个月大。 晓虎长得壮实,虎头虎脑。皮肤黑、浓眉大眼,与文进勇倒有几分相似。夫妇俩自觉生育无望,对晓虎非常好,疼爱有加。没过上多久,便为晓虎落了户,办好了户口。 喜梅忙的时候,会把晓虎托付给建新母亲带着;喜梅得闲的时候,常帮着建新母亲带智华。文进勇也时常弄些好汤水,给两个孩子补充营养。 喜梅有时会对着两个孩子,莫名哭泣。建新母亲看了,若有所思,每每好言相劝。 喜梅偶尔也会对建新母亲说:前次生育后,身体差了不少,还越来越胖。经期非常不准,而且头发经常掉。这都是命,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我是活该啊! 建新母亲听到这话,心里明镜似的:娃儿有病,就好好治呗。自家的亲生骨肉,真下得去手! 文家夫妇狠吗?真够狠的!文家夫妇有苦衷吗?貌似有一点!能理解吗?不能理解!仔细一想,又有些同情! 这算是啥事啊? 建新母亲想来想去,心里愈发烦闷。索性便不再理会这事,懒得去想。管别人的家事干吗?唉,过去的事就让它慢慢地过去吧!她把这点事儿闷在心里,对谁也没讲过。 两家人你来我往,关系很密切。 文家的双胞胎儿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在人世间留下多少印迹。村里人心中疑问多多,对文家夫妇既嫌恶又有些同情。记忆总是被时间慢慢冲淡,时间一长便无人再提起。 有了晓虎的相伴,喜梅的心情愉悦。慢慢又恢复了,爱说爱笑爱讲俏皮话的活泼性子。 这不,建新夫妇回村,俩人还送上了一碗扣肉么?呵呵。 文进勇长建新六岁,挺喜欢这有文化的老弟。建新挺佩服这位有手艺的老哥,凭着勤快攒下了一份家业。俩人,倒是挺谈得来。 喜梅长漫云七岁,很喜欢她的衣着打扮,时不时想和她说说话。但漫云看不上这土里土气的妇人,不怎么爱搭理她。 多几回这样的事儿,喜梅长了心眼儿。但凡漫云回婆家,喜梅就带着晓虎回家里玩,免得讨人家嫌。 讲良心话,喜梅不喜欢漫云的性格。瞅着人家的漂亮衣衫,又实在好看。好吧,那就瞅瞅,不要走近好了。 啧啧啧,我要是有那身材,就好了! 啧啧啧,城里女人臭矫情,离远点! 啧啧啧,漫云的衣服好看,瞅瞅吧! 第四章:母亲向奶奶开战 建新母亲做事很麻利,没多长时间就煮好饭。并且做好了三个菜:大蒜叶子炒腊肉、丝瓜、紫菜蛋汤。 建新母亲对儿子说:文家不是送了份扣肉么?油淋辣椒就没做了。 建新笑着应下,帮着母亲端菜盛饭。 儿媳妇漫云似尊门神,稳稳地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漫云冷眼瞅着这对母子,心里有一百个不满,心里有一万个不舒服,心里有一千万个莫名其妙的愤怒。 吃饭时,漫云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你看看: 丝瓜放这么多酱油,黑麻麻的! 腊肉里的油,够我炒半个月菜了! 好好的米饭,总要用汤拌成猪食一样! 吃饭还要说话,唾沫星子全喷在菜上面! 人家母子连心有说有笑,哪把我放在眼里! 扣肉和腊肉就爱吃肥肉,前世没吃过肉一样! 吃饭时不时地吧吧唧唧嘴,就是典型的乡下人! 哎,心头挂刀,方能忍者无敌。 此刻的漫云,称得上是无敌中的无敌女斗士。明明一肚子的嫌弃,只能装得不在意!明明肚子很饿,又油又黑的菜却一口也不想吃!明明看不下去,还得陪着笑看下去!哎,这什么破地方,真心呆不下去! 对于性格强势的人来说,越压抑情绪,越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这个出口,要么是对不相干的人或事,找个由头发泄一通。要么就是被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被引爆,直接向当事人发难。 很不幸,暴风雨马上就来了。 可怜的建新母子俩,沉浸在其乐融融的亲情中。你给我挑一块肥腊肉,我给你夹一块肥扣肉。 好动的智华,东跑西跑。这会儿,跑到妈妈跟前,歪着头撒娇:妈妈妈妈,你看蚊子又咬我了。 漫云心里一阵咒骂:乡下的长脚蚊子最狠毒,咬哪哪就冒出一个大疱,又痒又痛。乡下的绿头苍蝇最恶心,呆在旱厕里才吃完屎,又围着饭桌嗡嗡叫。真是讨厌!这个破地方! 漫云低头一看,儿子嫩嫩的胳膊上,七八个长脚蚊子咬的疱。其中一个硕大红红的砣砣,明显是刚才被咬的。 漫云心疼得不行,说,妈妈带了风油精,给你涂点好不好?智云咧嘴一笑,熟练地用手指头在嘴里挖了点唾沫,又熟练地把唾沫涂在蚊子咬的地方。 智华说:妈妈,不要风油精,这样就好了。 漫云惊呆了,心凉透了!我的宝贝儿子,被乡下婆婆带成了不折不扣的乡巴佬!!! 漫云怒从心起,抄起桌上的饭碗,往地上一摔。 指着婆婆就开始骂:你这个奶奶当得真是好。夏天还没到,我就送来了十瓶风油精,你拿去讨好谁了?我说过小孩不要吃酱油,你放这么多什么意思?我说过汤泡饭没营养又伤胃,为什么给他吃?为什么不穿我买的衣服,给他穿这种不男女不女的东西?我每个月交了伙食费,为什么不给他买排骨吃?你让他吃酱油烂骨头也算了,还做人情给别人家的孩子吃?我的钱你眛着给谁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恐怖的场面,彪悍的母亲,把智华吓得哇哇大哭。 没半点思想准备,没半点前奏。漫云说发泼,就发泼。连珠炮一般的指责与讨伐,把建新和母亲也惊呆了。 母亲一把搂过孙子,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气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母亲,被媳妇训得跟孙子似的。着实让好性子的建新火大了,这婆娘真反天了! 建新站起身扬着手,隔着桌子就要去打坐在对面的漫云。建新母亲急忙放下孙子,去拦着儿子。 知子莫若母,母亲非常了解建新的脾气。平时他是好性子的书呆子,说几句骂几句也不会吭声。一旦牛脾气上来了,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建新看来也是气极,嚷嚷道:今天不打你不离婚,我他娘的不姓林。什么玩意儿,忍你几年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漫云万万没料到,平时绵羊般温顺的丈夫敢造反。心理、感情、面子上都过不去。气极时分,双手直接上,把桌子给掀了。话说这木头桌子不轻,掀起来老费劲了。 漫云大气地说:你来,你来打我试试看。 建新感觉,全身的血液直接往头顶上涌。他把母亲推开,冲到老婆面前,眼看着就要动手。 儿子要打媳妇,建新母亲着实吓坏了。她非常担心,建新一动手,这个小家就散了。 来不及思考,她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恳求建新:儿子,你不要闹。有话,你好好说。 智华浑身发抖,稀里糊涂也跟着奶奶跪下,想哭又不敢放声大哭。他扁着嘴,一阵抽泣。 眼前的情景,让小俩口像被定住了一样。建新和漫云不知所措,场面一度凝固。 建新向来爱重与心疼母亲,不忍心让母亲为难与伤心。他更不愿意,让母亲如此难堪。他叹息着扶起母亲说:妈,你起来,我和她好好说。 漫云若是顺势低个头道个歉,下个台阶,这个事情也就算完了。 可惜漫云强势惯了,婆婆又如此低声下气,就有点飘了。她笃定,建新只是好个面子耍耍态度。因此稳稳当当地落坐在椅子上,冷眼相看。 漫云一阵冷笑,说:锦锦他奶奶,今天我们来接孩子回家。他该上幼儿园了,刚才的事,就算了吧。建新,我们马上走。 可怜的建新,内心如同火中烧,碍于母亲不好动手。心里恨不得,把漫云暴揍一顿。 可怜的智华,好跪不跪,偏跪在泼落的腊肉油汤上。得亏母亲担心孩子调皮,把家里的瓷碗全换成了搪瓷盆子。要是瓷碗儿,那可就惨了。 建新想拉起儿子,智华脚一滑,差点摔个嘴啃泥。倒是母亲眼明手快,怜爱的抱起孙儿,说:你们接走就接走,今天能走就今天走。今天不能走,就明天走。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我什么事都好说。 天色已晚,回城的中巴车早已停运。夫妻俩,自然无法带儿子走。建新火冒三丈,心情十分沉重。漫云倒是气定神闲,神态自若。 建新嫌恶地看了漫云一眼,从大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衣服,打井水冲凉去了。 大提包里,大多都是漫云的东西。她嫌乡下脏,每次回小林村住必带好些床上用品。好在农村晚上凉爽,要不还得带一床席子呢。 漫云慢悠悠提起包,走到他俩的房间。拿出自己带来的床单、小被子、枕巾,慢悠悠地换上。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 这一晚,是建新与曼云结婚以来,第一次背向而卧,不再相拥入眠。 这一晚,母亲委屈求全地下跪、儿子惊恐的目光在建新心中盘旋。 这一晚,是建新第一次强烈反抗。这让漫云很不满,哼,都是乡下老太婆惹的祸。 这一晚,母亲的吓人模样,让智华害怕不已。 这一晚,儿媳的彪悍、儿子的为难、孙子的惊吓,混和着自己的难过,建新母亲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智华搂着奶奶的脖子边哭边说:奶奶我怕,我不想跟妈妈住在一起。 建新母亲抹掉眼泪,给吓坏了的智华做思想工作。说漫云不是故意,让孩子不要害怕母亲。说城里幼儿园好玩又能学好多东西,让孩子跟父母走。 智华哼哼唧唧不乐意,建新母亲就一直哄。好说歹说,智华勉强说通了。祖孙二人,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建新母亲拿出了十瓶风油精、带孩子以来儿媳妇给的伙食费、几套自己给孩子做的棉绸背心短裤,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并煮好三碗鸡蛋面条,出门割猪草去了。 小孩子好动,涂了风油精手又东抹西抹的。上次,智华把风油精弄到眼睛里。眼睛辣得不行,哭了好久。打那以后,孩子就坚决不愿意涂这玩意,有什么办法咯?唉!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吃了些面条。漫云给儿子换上自己买的漂亮衣服,那可是新款的确凉的水手服。瞧瞧,白色短袖衣衬着蓝色带白杠儿的大翻领子、蓝色的小领带,多好看。瞧瞧,这蓝色的短裤多合身。哼,比那死老太婆做的衣服好看多了。 漫云对智华说:走,跟妈妈回家。智华心里很不乐意,又不敢出声,任由母亲牵着走。 建新看着桌上,母亲亲手做的几套棉绸短衣裤和一叠零散钞票。心里直发酸。 漫云的心里其实很清楚,老太婆并没拿过自已家多少钱。当然,老太婆也没有为自己的小家做一分钱贡献,更别说给什么彩礼和金银首饰了。说是送自己一件传家宝,白高兴一场。什么传家宝,不过是一个磕得有裂缝的旧玉镯子。 她想:孩子的生活费,我犯不着收回来。那些衣服丑得离奇,我才不要。这十瓶风油精,我还是得拿走。乡下老太婆皮糙肉厚,蚊子都咬不进,用不着风油精哈哈。 建新一直以为,省城姑娘漫云,是有文化有素质的女人。现在,突然有点如梦初醒的懊恼:控制不了自我情绪的女人,不可能是有素质的女人! 建新凝视着漫云,心里一阵烦闷与厌恶。这个女人,有一颗极其自我的心。在她的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 从小林村返回湘城的路上,建新与漫云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厂家属区,漫云主动说:老公,我们一起回娘家吃午饭。建新似聋子般,没有任何表情自顾自地走。他一个人,直奔自己的小家。 漫云撇撇嘴,牵着儿子回娘家。 娘家的厨房里,漫云得意地向母亲描述了自己在婆婆面前的胜利姿态。说得那叫一个口水四溅,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漫云母亲关火、盛菜。她冷笑一声,说:蠢女儿,你着了老太婆的道。 漫云不解地问:她见了我低头哈腰的,怎么就着了她的道? 漫云母亲说:你们小夫妻要是打架,打也就打了,没什么化解不了的。老太婆这一跪,事情就大了。建新本来就孝顺,为了这个破事不得好好记你一笔账? 漫云说:哼,他敢? 老爷子抱着外孙,竖着耳朵站在门外听。他非常了解妻女,也非常了解建新。 老爷子忍不住说:爸爸给你说句实话,建新不是怕你,是让着你。你把他逼到墙角上,他肯定会要离婚的。我看亲家母挺好的,做人不要忘本。你爸是农村人,你自己也是农村人的种。还有,老婆子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说的什么话?挑拨离间! 可惜,这母女俩是铁了心的要得瑟。 漫云母亲说:老头子,我教我女儿,你管得着吗? 漫云哈哈大笑:爸爸,他还敢造反不成? 漫云母亲不屑地撇嘴:他不是靠着我们家,他能过上这种城里的好生活? 老爷子淡淡一笑道:高估自己,低估别人,愚蠢啊愚蠢。 自然,这对母女丝毫听不进去。 记得第一次上门时,婆婆给的两元红包,漫云想想就恶心。记得结婚时,婆婆给的一把零碎票子,漫云想想就来气。 自己是心高气傲的厂长千金,嫁给建新已是低就。对那个穷酸又抠门的农村婆婆,没有几分尊重。烦了,也不过是撕破脸皮而已。 对于漫云来说,婆媳之战自己赢得分明。儿子接回来,从此与婆婆少来往就是。 漫云,终于活成了母亲的模样。与母亲不同的是,母亲对父亲有一些惧怕。即使恨透了婆婆,背地里经常耍些小动作,明面上却不敢撕破脸皮。 对于年纪尚小的智华来说,他喜欢和奶奶在一起,不喜欢和妈妈在一起。奶奶很温柔,从来不会凶自己。妈妈凶巴巴的,坐在中巴上一个劲数落自己乱动,踢脏了她的裙子。 第五章:回城的娃生病了 两天后,智华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上起了湘城机械厂的厂办幼儿园。 妈妈买的衣服,好紧好热;幼儿园老师说的普通话,有些听不懂;幼儿园的小朋友,不和我玩。 智华的心里,一点也不快乐。 厂办幼儿园、自己办公室、自己的小家、父母的家,离得近得很。做饭、拖地的活儿建新包了,自己就是洗洗碗、洗洗衣服。 所以,带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漫云并没有觉得为难。反倒是建新,最近对自己很冷淡。这一点,着实让人心里很烦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智华看来:幼儿园,不及奶奶家的小院子好玩;幼儿园的小朋友,远不如晓虎那般可爱;爸妈家的饭菜不好吃,不能用汤泡饭;妈妈教普通话,不耐烦还有点凶;爸爸不爱说话,也不带我出去玩;晚上,妈妈让我一个人睡在小黑屋子里。 晚上吃饭时,建新得意地向老婆孩子显摆自己烧的红烧肉。漫云不爱吃肥肉,对红烧肉不感兴趣,表现得非常冷淡。智华好这一口,非常高兴。他笑容满面,边吃饭边向父亲说起幼儿园里学了什么歌曲。 漫云忍不住,训了孩子几句。 她说:锦锦,你这乡下人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智华惧怕母亲,不敢再说话。他含着一眶眼泪,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 漫云去厨房洗碗,智华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说:爸爸,我怕妈妈,我想回奶奶家。 建新眉头紧皱着,心疼母亲又心疼儿子,半天没说话。他的心里似翻江倒海,不是个滋味。 建新为了孩子,此前与漫云一直装得很恩爱。家里就两间卧房,大人一间小孩一间,自然不好分床睡。装了半个多月,终究还是崩不住了。 那天,漫云接回孩子,建新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饭。两菜一汤:长豆角炒肉片、清炒丝瓜、玉米炖排骨。 一家三口吃着饭,漫云习惯先喝汤再吃饭。汤一喝完,她习惯性地把碗往建新眼前一递,等着老公给盛饭。 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存心挑衅。建新对漫云递过来的空碗视而不见,根本就不搭理。 漫云耐不住性子,大声说:你天天甩个脸子给谁看? 建新不甘示弱:我甩给你看,怎么地? 建新故意舀了几勺汤,泡在饭里吃。大口吸溜,还故意把嘴吧唧得有声有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没有意外,捅了马蜂窝。 漫云脸色一沉,把手里的碗摔到地下。她骂得非常难听:你们这些乡下人,狗改不了吃屎。 建新根本懒得搭理她,埋着头继续吃饭。 漫云受不了建新的冷漠,继而把桌上的菜碗饭碗砸了遍。连智华手里的饭碗,也抢过来砸在了地上。 吵架,得两个人吵。我吵,他理都不理。什么态度?起劲了吗?你不出声,我就继续闹! 心里憋屈的漫云,撒起了泼。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得以平复。 智华想起那天奶奶曾经说过,父母要是吵架,就躲到小房子里去。于是,小小的孩子跑到了自己房里,关上了门。 门外,母亲在尖声叫骂,父亲保持沉默。 门外,母亲不知道在砸什么东西,父亲依旧沉默 门内,智华吓得一直在哭。 门内,智华非常想念奶奶。 不知道这一晚的战争,是什么时间停止的。也不知道,父亲与母亲是怎么解决的。 夏日的暴雨,随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 雨一直下,智华一直哭。 哭累了就睡会,醒了就继续哭。智华非常害怕,不愿意呆在这里。他想回小林村,想回到奶奶身边。 暴怒中的建新与漫云,谁也没进房看儿子一眼。 第二天一早,漫云发现智华生病了。孩子发着高烧,小脸通红说着听不懂的胡话。 漫云叫过建新,俩人抱起孩子,就往医院里跑。 忙碌老半天,做了各项检查。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肺炎,要住院。于是漫云请了假,守在医院照顾智华。建新正常上班,每天中午、晚上在厂食堂打好饭菜并送到医院。 住院两天,孩子退烧了,肺炎渐渐好转。但他的身上却莫名其妙长了很多透明、黄豆大小的水疱。 又两天过去,智华的肺炎彻底好了。他身上、四肢上的小水疱并没有任何好转。因为身上的水疱太痒,智华会用手去抓。抓过水疱的手又摸了脸,脸上也长了好多水疱。 可怜的孩子,这么热的天,不能睡席子。席子有点硬,孩子又好动。水疱不小心磕着席子,就破了。水疱一破,周围的皮肤必定得接着多长些水疱。 睡床单吧,床单上到处是各种形状的小块儿黄色印渍,还略带点腥臭味。黄色的印渍,是水疱破裂后流出来的汁液。有些印渍,还混杂着点儿血迹。 身上的水疱又痒又痛、浑身没有力气,再加上没有胃口。才几天的功夫,智华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所有的检查都检查了,也没有查出是什么病症。智华身上的水疱破了长,长了又破,总不见好。 医院一直当水痘在治,每天挂水消炎、吃药、涂抹各种消炎药膏。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水疱越长越多。 这时,智华又发烧了,也不肯吃饭。把建新和漫云急得直跳脚,满身的力气无处使。 智华向来不怎么爱哭,这几天因为身体和心里都不舒服,经常哭。就连哭,他也哭得不痛快,总是小声抽泣。他惧怕母亲,害怕她会责骂自己。 智华哭哭唧唧,悄悄哀求父亲:我想奶奶,我想吃奶奶做的汤泡饭。 儿子的泪水如剑一般,击溃了父亲柔软的心。 建新好声好气与漫云商量,想要接母亲过来照顾儿子。 漫云头抬得老高,回复:你想得美,不可能。 建新恨恨地看着她,很想揍她一顿。哼,说什么男人不打女人?有些女人,比如这娘们,就该打。 思想上的强者,行动上的弱者。建新没有出手打老婆,转过脸去不说话。 建新趁岳父母来看儿子,说起了儿子的话。岳母,冷笑一声并不表态。岳父倒是通情达理,说孙子想奶奶是人之常情,让建新把母亲接过来。 漫云很生气,横眉冷对就是不肯,又搬起了农村人不讲卫生的那套说辞。漫云父亲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漫云一眼。 建新高声对漫云说:你有没有良心,儿子病成这样想见奶奶,你凭什么拦着。 漫云母亲拉走漫云,在医院走廊里一阵嘀咕。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漫云回到病房,对父亲和建新说:好吧,让他奶奶过来照看孩子。但是,不能住在家里。 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建新无奈地点点头。 建新作出了让步:好吧,我妈不会住在家里,就住单位的招待所。 终于可以见到奶奶,智华露出了一点喜色。漫云不禁横了智华一眼,智华心里一慌,赶紧闭着眼睛装睡。 一大早,建新请过假,匆匆赶往南县。 建新回到小林村家中,向母亲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没想到的是,母亲不是急着马上去看孙子,而是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建新直发楞,仔细一想,母亲肯定是到老村长家求助去了。 话说离任多年的老村长,七十有二,身体非常硬朗。老村长人称“强哥”,是村里有名的庄稼能手与养猪能人。早些年,在他的带领下,村子里才摆脱贫困,慢慢走向富裕。 强哥年轻时走南闯北,阅历极深。加上讲道理重义气,深受村民的敬重。村里的老辈人,但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都会向老村长请教一二。 建新母亲把孙子的情况,一一向老村长说明。老村长沉思片刻,说:北县的三里村,有个赤脚郎中姓钟,人称钟神医。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特别是皮肤病与妇女病。 他很有点本事:看面相批八字,看风水解局子。你可以带庆庆,去他那里看看。他有个毛病就是,收钱看缘分,开口多少就是多少。多了不要,少了不收。多带点钱吧! 建新母亲连声应下,便匆匆赶回家中。这时,喜梅正在院子里带着晓虎玩。 喜梅是有宴席就忙两天,没宴席就呆在家里,闲的日子倒是不算少。文进勇闲不住,得空就去镇上打点小工,赚点小钱。 建新母亲将家里的猪和鸡,托付给喜梅。她火急火燎,找了一块厚布;在一条裤子内侧,缝上了一个硕大的口袋。 换过裤子、在裤兜里装好一大叠零碎票子、拎上装了换洗衣物的小包袱,才跟建新走。 今天不是周末,开往湘城的长途车次不多。左等右等,才等到。回到湘城,夜色已深。 这个点儿,医院的探视时间也过了。漫云还在医院照顾儿子,建新带母亲去小饭馆吃饭,建新母亲不愿意去。她说:我吃不下。 没办法,建新只得随便在小饭馆里买了些榨菜和大馒头,带着母亲匆匆赶到厂招待所安顿下来。 母子俩坐在招待所房间里,也无心吃馒头。相对无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天一大早,建新请了假。陪同母亲去医院里替换漫云。漫云见着婆婆,很冷淡地说:他奶奶,你来了。 建新母亲的心,全在孙子身上。对于漫云的态度,根本就不在意。见孙子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又满身水疱,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智华见到奶奶,精神似乎好了点。 智华拉着奶奶的手,突然说:奶奶,我好想你。我要走了,你怎么才来? 奶奶问:庆庆,你要走?到哪里去? 智华说:我也不知道,我要走了。 虽然是小孩子说的胡话,听着却格外刺心。三个大人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漫云心里难受,直接就哭出了声。 姜还是老的辣,只听建新母亲平静的说:庆庆乖孙,奶奶在这里,你就得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左哄右哄,智华勉强喝了一口白粥上的米汤。他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两块妖艳的红。孩子昨天才退的烧,现在又发烧了!这可如何得了? 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缓慢地流进孩子的身体。 因为体力不足,智华拉着奶奶的手沉沉地睡着了。 医生来查房,劝说建新与漫云把孩子带到上一级医院检查治疗。目前孩子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上的水疱并不是一般的水痘。越拖越久,这病就不好治了。 这里是省城最大最好的医院,治不了? 难道得到首都的医院去看病吗? 孩子能禁得住舟车劳顿吗? 三个大人,呆若木鸡。 建新与母亲商量,母亲建议带着孩子去北县找钟神医。 建新是个知识分子,心里并不相信那些民间神医、民间偏方,不想带着孩子去。而是想请假,带孩子北上求医。 漫云鄙夷地看着婆婆,极力反对。 几个人本来小声说着,因各执意见,反倒是越说越大声。智华被吵醒,不知道奶奶与父母在说什么。他一门心思,就想着跟奶奶回小林村。 三个大人,还在争执。反正说来说去,就是自己去哪里吧?智华见奶奶争不过父母,心里有些慌张。 他看看父母,又看着奶奶,很认真地说:我跟奶奶走。 漫云再怎么强势,为母的心终究脆弱。看着孩子长满水疱的小脸,悲从心来。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建新与母亲也红了眼眶,建新正要给儿子说些什么。还没开口,智华就坚持说:我跟奶奶走。 小孩子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走,没错啊。他其实根本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他就想,跟在奶奶身边。 建新顿时心软了,与漫云商量去北县看一看。也就一天的功夫,费不了什么事儿。 漫云心里非常烦躁,这老太婆又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她坚持不同意。建新少不得争辩几句,漫云的音调马上就高起来。 漫云说:我就是不同意,有种你抱儿子走啊! 建新母亲见儿子与儿媳妇,眼看着又要闹起来,转过身去不搭理他们。唉,孩子离开自己才多久?就病成这样子!唉!这个漫云,就是好逞强!这个建新,在家里没半点发言权!孩子都这样了,还在这里吵个没完!赶快拿个主意,马上带孩子去看病啊! 智华本就很不舒服,听到母亲尖利的声音更是觉得难受。他别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赤脚郎中钟先生 临近中午,漫云的父母赶了过来。漫云母亲虽然很不喜欢这位乡下的亲家母,但表面功夫做得非常到位。她拉着建新母亲的手,嘘寒问暖了老半天。 漫云在旁边,看着母亲与婆婆亲热,直翻白眼。 为了不打扰智华和其他病人休息,一家人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召开了个紧急会议。 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已见。 建新母亲建议看中医,漫云建议北上求医。建新与漫云母亲就像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大家都拿不定主意,老爷子始终沉吟不语。 老爷子把手反抄在背后,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好几圈。 漫云耐不住性子,说:爸,你走来走去的烦死了。到底去哪看病,你给拍板吧。 老爷子没理漫云,把建新母亲拉到一边,细细问老村长怎么介绍钟神医的。老爷子见多识广,认同中医的博大精深,也认同“高手在民间”的道理。因为自己不了解这位“神医”,所以迟迟不好决断。 漫云见父亲与婆婆,啰嗦个没完,烦心得不得了。她正准备冲上前去问,被母亲拉了回来。母亲劝她不要慌张,让父亲做决定。 在老爷子看来,德高望众的老村长介绍的中医,应该有两把刷子。但够不够靠谱,就很难说了。外孙的病症来得生猛,去北京的大医院绝对更好一些。 返过头一想,先看中医也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孩子的病情相对稳定,也误不了事。 于是,老爷子决定:先上北县,再上北京。 老爷子安排老伴儿,明天一大早负责办理智华的出院手续。建新负责包一台车,由建新母亲与夫妻俩带孩子去北县求医。拿了药,当天原车赶回来。 老爷子负责联系北京的医院,联系好就去买火车票。由漫云母亲请假陪同夫妻俩,带孩子坐火车进京求医。 安排妥当,老爷子要赶回厂里上班。 老爷子临走时握了握建新母亲的手,说:亲家,辛苦你了。我家漫云出生时早产又是老幺,自小就娇生惯养。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亲家一定多多担待。 漫云母亲,也陪着笑脸。漫云呆在一旁,心里十分不痛快。她敢怒不敢言,低着头不吱一声。 老爷子的话,让建新和母亲心里舒坦不少。于是,建新母亲照顾孙子。漫云回家休息,晚上过来接替婆婆照顾孩子。老爷子、漫云母亲与建新,一起去上班。看似这一家人,还是蛮团结、很有几分温馨。 当天,智华在奶奶的悉心照料下:虽然仍吃不下东西,但情绪有所提高,不再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二天一早,建新很顺利地租到了一台面包车。天气太热,包一台车当然比坐长途中巴车要舒服得多,也贵了好多好多倍。建新虽然有些肉疼,为了儿子,这又算什么呢。 司机大哥初见智华,吓了一大跳。他压抑着好奇,一句话也不多问。 祖孙四人坐上面包车,向北县驶去。 智华依偎在奶奶怀里,并不安分地睡着。他时不时动一动,时不时小声哼唧着。 有些发烧的智华,似一团小小的火炉,全身滚热的。破溃的水疱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 建新母亲昨天晚上在招待所,拆了新买的几个棉纱口罩。 她把拆开的纱布,用滚水烫过后晾干。今天出门,只给孩子穿了背心和短裤。把干净的纱布盖在孙子手上和腿上。就连背心和短裤里头,也隔着一块干净的纱布。 纱布终究比衣衫柔软,老人家就是心细。建新母亲最是疼爱孙儿,就怕智华难受。她不但想到了每一个细节,还付诸于每一个行动。 建新母亲不嫌孙子身上的腥臭味儿,倒是因他小声哼唧而心急如焚。她拿着一张折了几下的报纸,轻轻给孙子扇着风。看着智华受病痛折磨,她心痛却又爱莫能助。唉! 这几天,对于建新与漫云来说,似乎有半辈子那么长。夫妻俩的关系,因为智华生病似乎好了一些。 坐在面包车的最后排,漫云忍不住又心酸落泪。 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建新见妻子如此难过,终究是不忍心。他轻轻抓住妻子的手,拥妻入怀。漫云趴在建新的怀里,小声饮泣着。建新心里一阵难过,母亲、妻子、儿子,都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啊。 这一刻,夫妻同心同德,一心想治好儿子的病。俩人的感情裂缝,也慢慢地在修补。 自已包的车,就是这点好。一路不用停歇,直奔目的地。快,那是肯定的。贵,那是值得的。 毕竟距离有那么远,车到北县已是午饭时分。 谁也没有心思,欣赏北县的风景。 建新实在是不愿意耽搁时间,去饭馆里吃饭。便与司机大哥商量:中午凑合吃些干粮,结账时补给他一些费用。 司机大哥满口答应,说:兄弟先忙正事,随便吃点啥,不用补什么费用。 建新在小饭馆旁的包子店,买了几个肉包和几杯豆浆。然后提到车上,一一分给众人。 他自己站在路边边啃包子,边向路人打听钟神医家怎么走。赶巧的是,有位路人正与钟神医同住在三里村。 路人姓范,四十左右的年纪,在北县县城里做建筑小工。听村里人带信说母亲生病,请了假就站在路边等顺风车。范哥非常健谈,愿意带路。 哎,真是天公作美,带路的人都有了。如果没人领路,还不知道得浪费多少时间呢。 一路上,建新与范哥聊得很是投机。 范哥说:钟神医是外地人叫的,当地人都称他为钟先生。钟先生擅长把脉,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说是中医,却不卖中药材,也不开中药方子。他有不少的祖传秘方,用自己精心调制的药油、药粉、药丸子,为别人治病。 至于收费嘛有高有低,看钟先生的喜好。有的人便宜,有的人很贵。至于原因,大家都不清楚。但凡不入钟先生眼的人,他直接拒绝,也不收一分钱。 建新听得好奇,问: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嘛?还能凭自己的喜好,医或是不医? 范哥说:这个就不知道了,钟先生的脾气很古怪。但来求医的人,一点也不见少。 建新说:有点玄乎,范哥你接着说。 范哥接着说:听村里老辈人说,钟先生祖辈行医,目前年纪六十有三。 他自幼,便随父亲学习中医。在上山采药途中,父子俩救下一位世外高人。那位高人感谢父子俩的救命之恩,钟意钟先生的憨厚朴实,收了他当徒弟。 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学。几年后,钟先生看相、算卦、八字问命、风水方面无一不精通。甚至是别人的前世今生,他都能看得准。 钟先生四处行医,口碑极好。他从不以玄门之术,当成发财的路数。不管别人怎么求,他很少开金口。 遇上有缘的人,他就说上几句,给人指点迷津。至于你是否理解,他不管不过问,也不收一分钱。遇上无缘的人,无论给多少钱,他理都懒得搭理。 江湖上,处处有钟先生的传说。 年过六旬,钟先生才携妻带子回到老家三里村。他乐善好施,待人极其和气。 在北县,钟先生不是传说,而是响当当的中医高手。这几年来,但凡求了药的人,无一不药到病除。 说到玄门之术,与钟先生有缘之人很少。但凡他开了金口,无一不逢凶化吉。 建新与母亲,听得津津有味。司机大哥也颇感兴趣,笑着直点头。 倒是漫云,压根就不感兴趣也不相信。她倒是舒服,靠在建新的肩上小睡了一觉。建新拿着折好报纸,还时不时给她扇一下风。 范哥说的有趣,时间也过得飞快。 从北县到三里村钟神医的家,倒很顺利。大路加上弯弯绕绕的土路,花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范哥指了指一家小院子,对建新说:诺,这就是他家。钟先生性子古怪,不喜欢人多。我回家去,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钟先生的房子,方方正正的红砖房,低矮的红砖围栏。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农家小院并没有什么区别。小院的木门敞开着,建新刚走进院子。未见人,就听到一把洪亮的声音:都进来吧。 建新颇有些震惊,急急地回头,领着母亲与妻子进了钟先生的院子。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好奇地向院内张望着。 一进院子,建新方觉得别有一番天地。 与别家院子里,或是泥地或是水泥地完全不同。钟先生院子里的地上,铺着满满当当的鹅卵石。 黑、白、黄三种颜色、大小差不多的石头,错落有致地间隔着铺,整体显得非常好看。隐约之间,觉得是用石头铺出了一个图案。仔细一看,又没有。 院子里空落落的,独独在右侧摆了一个大大的水缸。水缸里养了几条金色小鱼和一只小乌龟。 建新一惊,暗道:这应该是布的风水阵吧?收集这些鹅卵石,恐怕也得费不少功夫吧? 进了钟先生的门,顿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钻入鼻孔,很是舒坦。抬眼一看,宽敞的堂屋正墙,摆着一个与墙一般大小的圆角药架子。 药架子的内里,分成好些大小不一的格子。格子里,放着一个或几个颜色不同大小不同的瓷瓶子。瓷瓶晶莹剔透,颜色分为红蓝黄绿白五种。这么摆着,倒挺好看。 堂屋的四墙与地面,刷着灰白平整的水泥面儿。堂屋的最右侧角上,有一张通往里间的木质房门。 堂屋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长方形案桌,案桌四个角也是圆角。案桌上摆着一个古旧的银质小香炉,小香炉里燃着短短一根小指头粗细的香,烟雾凫凫。 香炉里的香,似乎也是一种清甜的草药味。桌上还有一只不大、黄色缎面包裹的诊脉软枕。 案桌后摆着张太师椅,案桌前摆着两张用来看诊的太师椅。靠墙两边各摆着两张靠背椅子,椅子居中放了一张小茶几。小茶几的正上方,按理说不是该挂幅字画吗?不不不,什么也没有挂,空空如也。 药架、案桌、椅子、茶几,是整套同木质的深胡桃色儿。这些家俱的角都是圆角,就连药架子的内格也是圆角。家俱上加了一些凹凸的花纹儿,看上去古香古色,造型十分圆润古典。 整体布置,多一样东西嫌多,少一样东西嫌少。确实是清爽又雅致,很有几分仙气。 漫云心想:一个小院子,弄得花里胡哨。除了几个瓷瓶子有点特色,不就是爱装神弄鬼的农村人家吗? 建新心想:一个小院子,已经很讲究。屋里这布置,看着简单却很有品味,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门道? 建新母亲心想:一进来闻着这药香味儿,就觉得心里挺安宁的。这位钟先生应该能医好孙子的病吧?老天保佑,我的孙儿快快好起来! 第七章:钟先生戏说前世(一) 钟先生施施然,走出房门来正厅见客。 钟先生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与范哥说的六十开外有不少差距。他个头不高,身材挺健壮。一头花白浓密的头发,红光满面。 只见钟先生,圆脸、浓眉、大眼。他的目光清澈又平和,眼角有些微下垂。给人的感觉,慈眉善目很是亲切。 只见钟先生,穿着一套浅灰色的棉麻开襟、手盘扣褂衫,一双黑色布鞋。要说,穿着打扮虽然别致,但也不过如此。 哎,颇像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哎,确实没有几分仙风道骨。哎,这身打扮倒不如南县街头摆摊的算命大爷,那身湛蓝色的长袍子。 更让人诧异的是,钟先生一只手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建新暗道:小院子和堂屋布置得如此有格调,为何钟先生衣着并不出彩?端着馒头,又是唱哪一出? 钟先生招呼客人,在靠墙的小茶几边分别落座。他在两张茶几各放上一盆大馒头,并招呼老伴儿,给大家端茶水。 钟先生并未落座,瞟了一眼门外。转身回房又拿了一盆大馒头、一瓷缸茶水出门送给司机。 钟夫人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她梳着大光明,黑黑的发在脑后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用一支米白色的玉簪子簪着。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连衣裙子,一双黑色布鞋。因为身量修长清瘦、容貌清俊。比起钟先生来,倒多了几分飘逸出尘。 总体来说,夫妇两人精神抖擞,但无甚特别。 建新心里想象的老神医应该是:头发眉毛胡子须皆白,身形瘦长,穿一身飘逸的暗纹锦袍子。见着真人,他心里很有一点失望。 钟先生在案桌后落座,微笑着说:大家远道而来,不急在这一会。先吃点东西,我们再慢慢说。 说话间,他眼光一闪,把众人打量了一番。眼光一到,把建新与漫云都吓了一跳。这一眼着实是炯炯有神、精光四射。倒是建新母亲一直看着怀里的孙儿,并未察觉。 大馒头的面发得很好,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面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三个大人这才觉得,肚子确实有点饿。便拿着又松又软的大馒头,就着茶水吃得津津有味。 智华醒过来,建新母亲撕了一小块馒头递给他,他摇摇头不肯吃。 钟先生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众人吃馒头。 等大家吃饱喝好,钟先生才挥一挥手,示意智华奶奶抱着孩子坐到案桌前。建新和漫云刚要起身,先生开口了:你们俩坐着,不用过来。 智华躺在奶奶怀里,泪痕未干,小脸通红。脸上的水疱,一粒又一粒,格外让人心惊。穿着背心短裤的他,散发着一种难闻的腥臭味儿。连屋里点的香,也挡不住这股味儿。 建新母亲怕这股味儿招蚊子,细心地在孩子身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口罩纱布。 建新母亲正待开口,想介绍智华的病情。 钟先生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他细细打量着孩子,又站起身凑近看了看。他也不落座,直接就把手搭上给孩子把脉。 建新与漫云一直盯着钟先生的脸,想要看出些端倪来。哪想钟先生的脸色始终平和,没动半点声色。建新与漫云不觉有些灰心,跌坐在椅子上。他俩的眼神涣散,很有些茫然。 隔了好一会,钟先生才把完脉。 钟先生掀开盖在智华身上的口罩纱布,仔细看了老半天。并要求孩子张开嘴,看看舌苔。 孩子原本是想哭,看着钟先生倒也不害怕。不知怎地,他冲着钟先生微微一笑。 钟先生微笑不语,返身盘腿坐下。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打坐养神。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 漫云在此期间,少不得又翻了几次白眼。建新在此期间,少不得有几分焦躁。两个人默默地看着钟先生,心里有几分嫌弃,又不敢出声造次。 钟先生释然一笑,把腿放下,坐直坐正了身子。 钟先生问建新母亲:你是孩子他奶奶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建新母亲答道:我是孩子奶奶,先生请说。 钟先生说:孩子生病前是否身体很好?孩子是否搬了家?孩子以前住的地方是不是有棵大桃树?孩子是否冬季不怕冷,睡得香;夏季怕热,睡得不好? 建新母亲答:孩子生病前身体非常好,跟着我住在南县林家镇小林村。上个月,他随父母搬到省城住。我家院子里,确实有棵大桃树。他冬天不怕冷,睡很早,睡得好。夏天就怕热,夜里很晚才睡;而且,老是睡不好。 钟先生点点头,说:你家的孩子,不是生一般的水痘。你看没几天吧,身上、四肢和脸上就长了这么多水疱。中医来说,你家孩子本是湿热体质。天气炎热外邪入侵,心绪不宁气郁气滞,所引起的热毒攻心。我给看诊没问题,但是有几个条件。 建新母亲连忙答道:只要孩子能治好,什么条件都可以。 司机大哥过来送空碗和茶缸子,贼溜溜地四处打量。本是个大块头的好奇宝宝,很想趁机留下来看个热闹,没想到大家都直楞楞地盯着自己。只得讪笑一声,依依不舍地回车上等待。 钟先生说:想要孩子病好,一是必须搬回原来的家中居住;二是好好养着你家的桃树;三是按时间给孩子服药和上药。 漫云只是卫校毕业,就专业水平来说:她对西医方面略知一二,对中医方面一无所知。 人家好歹被众人尊称“医生”好几年,哪里看得上农村的这些所谓郎中。切,七不扯八,什么桃树不桃树的?这个老头子就会装神弄鬼,真烦人! 她很不高兴,站起身走过来。对钟先生说:孩子要在省城上幼儿园呢,不能住在奶奶家。孩子得什么病,您说得不清不楚。开什么药,您说得不明不白。什么桃树不桃树的,您尽说些不相干的事干什么? 很抱歉,今天是你来求医问药,不是别人在求你!要任性发横,不要在别人的地头上好吗?儿子的病,耽误不起。请你审时度势,好吗? 这个时候,建新恨不得赏妻子一个大巴掌。 第八章:钟先生戏说前世(二) 钟先生绕有兴趣地端详漫云一眼,对大家说:好吧,你们这就请回吧。然后,施施然地转身要走。 漫云赌气说:馒头多少钱,我给你钱! 钟先生回:来我家做客,吃几个馒头提什么钱?若是没有吃饱,锅里还有呢。 建新横了她了一眼,说:钟先生,我们家我可以作主,请您把话说完。也请您,救救我家孩子。 漫云自感无趣,又有些心虚。狠狠白了建新一眼,坐到一边呆着生闷气。 钟先生依旧是一副好笑脸,回过身。笑着对建新母亲说:前面的我就不重复了,我教你怎么给这些水疱上药。 建新母亲想起老村长说的,这位神医说多少就得给多少。不由得有些心慌,问:先生,看病拿药多少钱? 钟先生说:十块钱。说完他还不忘看看漫云,笑一笑。 建新倒没料到,只需要十块钱。想着儿子的病难治,少说得花上自家大半的积蓄。他赶忙掏钱数钱,拿了两张五元的放在桌上,心道:儿子若是好了,当真不贵。 漫云白眼直翻,心中暗骂:药还没有开就要十块钱,半个月的工资。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这个臭老头子! 钟先生转过身,在药架子最左边的中间格子里,拿了一个绿色的小瓷瓶。小瓷瓶扁圆形状,不过香烟盒大小;通体翠绿,倒也是好看极了。 钟先生接着说:你们听一下,记一下。首先,找六只纯白色的大鹅。每只鹅身上,各拔一根毛。记得,要尾部最大最长的毛。每天晚上,拿一根鹅毛用大锅水煮沸,然后夹起来晾凉。用一根鹅毛的毛尖尖,沾上瓶子里的药油,涂遍孩子身上每一个水疱。每一天,换一根鹅毛。这六天,孩子只能喝白米粥,白粥里不能放任何东西。 钟先生又在药架子的最下层,拿了一个大点儿的扁圆红色瓷瓶。说:这里面有十二粒中药丸子,每天早晚各服一粒。记清楚了吗? 建新母亲一想,这不算难啊。连忙说:钟先生,没有问题,我可以办好。 钟先生说:好吧,你们回去吧,不送! 建新心里好奇,忍不住问:钟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家有颗桃树?为什么我儿子不能搬到城里住? 钟先生说:有些孩子投胎,是来报恩的;有些孩子投胎,是来报仇的。你家孩子,是来报恩的。 这回别说是漫云,就连建新也想翻上几个白眼。我问桃树的事,扯到哪去了? 建新母亲快人快语,说:钟先生,智华很听话很好带,村里人都说他是来报恩的。但是,这与桃树有什么关系? 钟先生说:他前世是只大黑熊,救了一棵老桃树。老桃树为了报他的恩,今生会一直守护着他。他成年以前,尽量与家中桃树为伴。万物皆有灵,好好养着那棵桃树。另外这孩子心思重,你们大人要多多开导他。 建新母亲诚惶诚恐,连声应下。她又问:那他成年以后呢?怎么办? 钟先生说:遇到有缘之人,自会护他周全。 建新母亲没听明白,继续发问:钟先生,他的前世真的是只大黑熊? 建新压根就不相信,这些什么前世今生的论调。直接就问:那我前世是什么呢? 钟先生眼珠一转,调笑着对建新说:你最爱吃坚果,遇事呢喜欢逃避,你前世就是一只小松鼠。 这个“小”字,钟先生特别拉长了音调。让众人,很有些哭笑不得。 我堂堂名牌大学生毕业生,前世居然是一只小松鼠?建新不禁又想笑,又好气。心里直骂:钟老头你是个大骗子!哎妈呀,这十块钱怕是白花了。 钟先生又道:你裤兜里有什么?拿出来瞧瞧? 建新捂紧了裤兜,不说话。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从来不会缺坚果。趁着别人不注意,就往兜里和嘴里塞吃的。天哪,这老头怎么知道的? 钟先生接着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爱爬树,摘板栗吃板栗?现在,你还偷偷往口袋里装花生、瓜子、核桃什么的,对不对? 建新母亲哈哈大笑,说:对的对的,他小时候就喜欢吃生花生、生板栗和核桃。用两只手抱着啃,走路蹦蹦跳跳的,就像一只小松鼠。 漫云知道建新爱吃坚果,家里有时也会买。她疑惑地站起身子,扯开建新捂着裤兜的手,顺势一掏兜。果真,小塑料袋里装着一小把生花生米。 家里没有生花生米啊?漫云疑惑地看看建新,又看看钟先生。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坐回椅子上。 建新的心里,有几分惊讶。他不出声,心里非常不满意。我是小松鼠投胎?我儿子是大黑熊投胎?毛病! 不过说真的,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遇到烦心的事林某人确实喜欢逃避。孙子兵法里不是有一招:以退为进嘛? 钟先生浅浅一笑,说:各位慢走。 便站起身子,准备送客。 建新母亲还想问,钟先生摆摆手说:莫要问,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就没有意思了! 一家子上了车,漫云埋怨婆婆:他奶奶,这是什么神医啊。不过是江湖骗子,骗钱的!你们农村人,就是迷信! 建新说:天天农村人农村人的,有没有点素质?你爸不是农村人?农村人吃你家米了? 漫云的性子本就是,你弱我就强,你强我更强。但她好个面子,毕竟有司机大哥这个外人在,发泼有些不好意思。便忍下了这口气,不再出声。 哎,今天看病的事情,古怪又玄乎。 钟先生的言语,貌似有几分道理。但仔细想想,又着实很有几分荒谬。 在建新眼里,这是莫名其妙的神话。黑熊投胎?桃树成精?松鼠是我? 在漫云眼里,这是乱七八糟的疯话。荒诞不经?怪力乱神?神仙打架? 在娃奶奶眼里,却莫过于有点像笑话的甜话。热毒攻心?桃树护卫?前世今生?管这么多,只要我孙子好了就行。 天哪,我们家建新居然是只小松鼠投胎,哈哈哈!!! 天哪,我们家智华居然是只大黑熊转世,哈哈哈!!! 建新母亲有些后悔,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前世是什么呢?想着不过是一只动物吧,不问也罢,哈哈哈!!! 第九章:哈,我是小黑熊(一)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 建新想着:钟先生的医术名声在外,肯定能治好儿子的病。但钟先生的玄门之术,就很有些不对劲。 我可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大黑熊投胎呢?我自己,怎么可能是小松鼠投胎呢?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哎,这这这,未免太可笑了!再说我读书成绩好,不说是文曲星转世;至少也应该是探花郎投胎吧,哈哈哈。 当下祖孙四人,坐着面包车匆匆往回赶。 赶往哪里,在车上,建新与漫云夫妻俩又杠上了。 漫云说先回省城,听候老爷子安排。 建新坚决不同意,觉得路途太远天气又太热。儿子病中身体弱,经不起长途折腾。回湘城路远,回南县近不少。再说也不急于一时,硬是要送母亲儿子回南县。 漫云见婆婆老实巴交,一声也不敢吭,心里痛快了几分。为了儿子的身体着想,勉强顺从了建新的意思。 北县、南县这两个对向的县城,直线行驶倒是离得不远,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 包车就是好,中途不用停车,贼快。回到小林村家中,也不过下午四点多。 建新母亲喝了一口茶水,就急急忙忙去村里的养鹅人家,找寻大白鹅的白鹅毛。 建新忙着生火做饭,漫云照顾孩子。司机大哥坐在堂屋里,喝茶抽烟歇口气儿。 建新做了四个菜:红椒炒腊肉、青椒烧茄子、小葱煎蛋、米汤煮青菜。他把饭菜摆上桌,母亲也匆匆赶回家中。 神情沮丧的她,宝贝般地揣着两根白鹅毛。 在本村仅有的几户养鹅人家里,只寻到这么两只通体全白的宝贝疙瘩,也就只得了两根白色鹅毛。剩下的几根白鹅毛,只能明天去邻村寻寻了。 大家正吃着饭,隔壁的喜梅来串门子,关心智华的病情。听说要寻白鹅毛,大包大揽地替自家老公应承下来了。 文进勇对附近的几个村子熟门熟路,人际关系又相当活泛。弄几根白鹅毛,自是不在话下。 喜梅说:庆庆过两天好了,我也去找钟先生讨点药。我这月经,就没有正常过。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再这么下去,我会变成男人了。 喜梅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建新母亲抬起头,也瞅着这直爽妇人笑。建新和司机大哥,不由得对视一眼,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漫云嫌恶地望了喜梅一眼,想着:农村女人,当着男人面前说这个,也不害臊。还一口一个庆庆,真是讨人嫌。 喜梅见漫云的脸色不好看,一阵风般地走了。人家胖是胖了点,动作倒是飞快。 饭后,建新从黑色手提包里掏出了两个扁圆形小瓷瓶。两个瓶子一红一绿,一大一小;瓶体上的釉晶莹色正,倒是非常精致可爱。 他拧开了绿瓶的木塞,一股子清香直沁人心脾。顿觉头脑清明,心里舒坦。内心估摸着,这瓶药油肯定是好东西。 他又拧开红瓶的木塞,倒出一粒药丸看着闻着。哎,没什么特别,小指头大一颗。黑黑的丸子,中药香味里混着一点冲鼻子的怪味。心里面,忍不住又一阵嘀咕:这里面放了啥东西? 建新想着:传统中医博大精深,又是老村长亲自推荐。药油是真心不错,药丸似乎不怎么样。且信一回吧! 建新让漫云留下,与母亲一起照顾智华。自己和司机连夜赶回省城,给岳父岳母报平安,也好赶上明天的全厂生产大会。 漫云是闲职,请几天假没什么关系。建新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生产大会确实不好请假。 漫云虽然一百个不乐愿,与婆婆同在一个屋檐下。为了儿子,勉强点头同意了。 建新走时,一再叮嘱漫云:孩子有任何不妥,到镇上邮局直接打电话到岳父的厂长办公室。还有就是为了孩子,不要找母亲的碴儿。 漫云白眼直翻,勉强应下。她说:只要你妈不惹我,我也不会找她麻烦。 建新叹了一口气,便乘车回湘城。 白天一路奔波,漫云有些累了。智华在奶奶的床上睡着,漫云没法子只得在一旁陪着。漫云把房间里的一把老式竹躺椅,细细地用抹布擦拭一遍。 婆婆房间里的味儿难闻,孩子身上的味儿难闻。她又起身打开了半边窗户,这才安心躺下。 建新母亲担心孩子饿,在灶屋里煮粥。好一阵,锅里的白粥才熬好。 漫云睡得正香,智华正好醒过来。建新母亲端着粥碗,用勺子喂智华。孩子勉强喝了两口粥汤,就不肯再喝。 哎,好歹还吃了点东西。 哎,好歹没有憋着嗓子哭哭唧唧了。 建新母亲急不可待,想给孙子早些上药。又忙着洗锅,点柴烧水。硕大的一口锅,旺旺的柴火,煮沸了一根白色的鹅毛。 晚上十点多,建新母亲就翘着兰花指、拿着晾凉的白色鹅毛杆子,准备给孩子上药。 老人家,生活经验相当丰富。她怕瓷瓶口太小,不好沾药油;又怕瓷瓶没拿稳摔掉了;更担心直接对着瓶口涂,会把细菌带进瓶子里。 所以,她早就煮好晾凉了一个小瓷碟子。这会,便倒了点药油在碟子里。 没想到是,这药油居然与小瓷瓶颜色一样,翠绿翠绿的。药油带着点清凉清香,味道十分好闻。虽然瞅不出,是什么油调了什么药,但肯定是好东西。 建新母亲的心中,笃定了几分。伺候孩子和着温水,吞下一粒药丸子,便与漫云一起为智华涂药。 轻软的鹅毛尖尖,蘸着清香的药油,划过智华身上的每一个水疱。许是很舒服,药还没有涂完,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这一晚,智华由奶奶带着睡,漫云睡在自己房里。 第二天一早,智华又服过一粒药丸。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勉强喝了几口白粥。昨晚上了一回药油,他身上与脸上的水疱焉了一些,似乎没那么鼓鼓胀胀的了。 智华仍旧有些低热,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十章:哈,我是小黑熊(二) 临近中午,喜梅送来了几根漂亮的白鹅毛。建新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拿着白鹅毛左瞧右瞧。文家这两口子,真是肯帮忙。想来文进勇一大早,就四处去寻白鹅毛了。 智华醒转,低热褪去,又喝了小半碗白粥。他精神好了不少,正闹着要晓虎过来陪自己玩。奶奶担心水疱会传染给晓虎,狠心拒绝了。 漫云见儿子的身体有所好转,心里非常高兴。中午婆婆做的农村饭菜,也吃了一大碗。 漫云有点洁癖,受不了乡下的旱厕、讨厌农村的绿头苍蝇和长脚蚊子、更忍不了需要打井水洗澡。再说,自己昨天没带床单枕套,觉得一身都有点痒痒。于是向婆婆提出,自已先回家报喜。 建新母亲自然是点头,满口答应。智华对母亲的离开,也很无所谓。 拉着孩子的手嘱咐几句,漫云高高兴兴地回湘城了。 智华身上的水疱儿,一天天好转。每一天都感觉水疱里的水分慢慢在变少,慢慢地焉下去。喝白粥的量,也一天天在增加。但是身上的腥臭味儿混合着药油香味儿,更是难闻。 第七天,智华身上脸上的水疱都焉得干干的,扁扁的。长水疱的地方,皮肤比周边皮肤略深点儿。 七天了,建新母亲一直不敢给孙子擦澡、洗澡。七个晚上,她都睡在满身味儿的孙子身边,细心打扇细心照料。 第八天,孩子不痛不痒不发热,能吃又能睡。这是天大的喜事,至于皮肤会不会留疤,并不紧要。 晚上,建新母亲烧上两大锅开水,晾得温热地给智华洗了一个痛快澡。她心中的石头已落地,对钟先生佩服不已。 早上去赶集,她特意带了点大米,在集上爆了两袋米花给智华与晓虎带回来。在湘城,这种用黑色铁筒爆出来的大米米花叫人参米。 哇,人参米! 智华和晓虎一人捧着一搪瓷杯子人参米,吃得很开心。 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来说,白白胖胖香香微甜的人参米,是他们最喜爱的零食。 中午。智华可以不再喝白粥,胃开大开。吃光了奶奶做的汤泡饭、一只焖土鸡腿。 好几天过去,智华脸上与身上长水疱的印子慢慢变浅、消退。这场来之汹涌的怪病,终于好了。 院子里,文进勇正在用长竹竿与塑料壶,制作摘桃子神器。今年的桃子,个头不大量倒是很多。这并不妨碍,两个小鬼可怜巴巴地等待吃桃子。 文进勇把塑料壶剪去上面一截,留下一个塑料盒子。又用烧红的铁丝,在塑料盒上钻了两个洞。最后用铁丝把塑料盒,牢牢地绑在长竹竿的上头。 文进勇拿着竹竿,用塑料盒套住几个桃子,一阵猛摇。不一会,桃子就落入塑料盒里。他再慢慢地将竹竿收下来,取桃子。 不用爬树就能摘桃子,亏得文进勇脑瓜灵活、套路十足。 桃子摘下来不少,智华和晓虎一阵欢呼。文进勇洗了几个,递给孩子。应建新母亲的要求,文进勇继续摘桃子。 今年结的桃子不大也不太好看,却很是鲜甜可口。 建新母亲说,要去后山抓鸡。智华与晓虎一听,抓鸡这么好玩的事儿,哪里肯错过。他俩边啃桃子,边跟奶奶走。 散养的鸡,哪里有那么好抓?再加上两个小鬼不时捣蛋,鸡儿和鸡毛满天飞。 老小三人瞎忙了好一阵,也没有抓到一只鸡。没办法,只得请文进勇帮手,抓了一直胖胖的老母鸡。 建新母亲一手一只老母鸡、一手一袋桃子,拎着去感谢老村长强哥。那边老村长也非常客气,回礼一个大西瓜,大家皆是欢喜。 几天后,文进勇带着喜梅去了趟三里村。夫妻俩找到钟先生,看月事不调与不孕。没想到的是,钟先生拒绝开方子。 文家有钱,文进勇愿意出高价,人家神医不肯接招有什么办法?经不住喜梅苦苦哀求,钟先生才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 他说喜梅是月子里落下的心病,吃不吃药也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能坚持积德行善,明年或有喜事。 文进勇夫妇在钟先生那里,讨了个没趣。脉也没诊,又没开着药,心里颇不是滋味。 喜梅向建新母亲倒苦水,说钟先生水平太差,治不了自己的病。还把钟先生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个明明白白。 夫妻俩自以为,把双胞胎儿子有豁嘴儿的事情,瞒得铁桶一般。却不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夫妻自以为,想对双胞胎儿子下手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却不知,那晚被建新母亲听了个正着。 建新母亲听得仔细,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觉得钟先生名不虚传,确实是位世外高人。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 喜梅叹息说:啥子喜事嘛?难道我这不下蛋的,三十多了还能生个瓜娃子不成? 想想觉得不对,喜梅又冲到院子里,追着文进勇打。嚷嚷着:你说说看,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人,有什么喜事?文进勇连连否认。这两个活宝,逗得大人小孩都哈哈大笑。 打这以后,智华仍旧跟在奶奶身边生活。漫云想想也罢,自己就省点心吧,不再嚷嚷着接儿子回湘城。建新与漫云,基本上是每月来小林村一次。 智华与父亲还算亲近,对母亲就有点冷淡。都说母子同心,漫云始终感受不到智华对自己的眷恋。或许在智华幼小的心灵,母亲几次暴躁地撒泼,形象已有些变异。 建新母亲总是怜爱地叫智华:我的大黑熊。智华不解,问奶奶:奶奶我还小,怎么叫我大黑熊?奶奶说:你会长大的,小黑熊长大就是大黑熊啦。哈哈哈。 奶奶经常向智华提起,钟先生看诊治病的事情,说得眉飞色舞。智华年纪太小,听得一头雾水;对黑熊与桃树这个梗,记忆倒是十分深刻。 晓虎呆呆地问:林奶奶,庆庆是小黑熊,我是什么呀?喜梅赶忙回答:你是晓虎,文家的宝贝小老虎嘛。 家门口的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真的是智华的守护神吗?呵呵,谁知道呢? 第十一章:这个春节有点烦(一) 村里没有幼儿园,村里的孩子们都不上幼儿园。 漫云几次提出,让智华去镇里上幼儿园,都被建新拒绝。 建新的理由:一是镇上幼儿园实在太远,担心儿子太累会生病;二是母亲送孩子上幼儿园,来回得走四个多小时;三是我没上过幼儿园,不一样考上大学了吗? 漫云对此非常不满,总是数落建新,说:你们乡下人头发长没见识,会耽误孩子一辈子。 建新只得暗自叹气,不愿意与漫云多做争论。 漫云就是这么强势,强势得没头没脑。家里离镇上幼儿园,大人走路都得一个多小时你不知道吗?儿子还小,能每天来回这么走?母亲每天接送的话,来来回回得花上四、五个小时,家里的鸡和猪怎么办? 站着说话不腰疼,安排别人到是一把好手。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坚持不会娶你。 儿子不亲自己,漫云心里恨上了婆婆。建新没有以前那么听话,变得越来越沉默。这笔账,漫云也算在了婆婆头上。 漫云回到娘家诉苦,父亲一如既往地嗤之以鼻,母亲一如既往地说她不该嫁农村人。她的心里又苦又闷,想着法子逼建新就范。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呗。 这不,因为晚餐一道红烧鱼建新做咸了点,漫云非常生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说:老公,你对我不上心,你不爱我了。 建新与漫云是初恋,哪有不心疼娇妻?妻子一哭,他的心就服了软。他连声道歉:宝贝,对不起,我给你重新做个好吃的菜。我怎么不爱你了,我的命都是你的。 漫云顺杆子往上爬,说:你要是爱我,就让儿子到镇上上幼儿园吧。 建新心里一阵恼怒,赌气说:镇上幼儿园离家里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说不清楚,要么接过来自己带;我妈带着,你就别指手划脚。 漫云既不想接儿子过来,偏又想对婆婆指手划脚。被建新一抢白,火就大了。废话懒得说,一只碗飞到地上,碎得七分八裂。不一会儿,她又哭得呼天抢地。 建新烦恼至极,怕邻居听着笑话,又去安慰妻子。 建新是实诚人,妻子变着花样闹,他有些手慌脚乱。 建新虽然爱妻惧内,但在护母护子的实质性问题上,坚持不肯做出让步。 日子就这样无趣地过着,又哭又闹、又烦又哄的情节时常上演。最终,漫云也没闹出个结果来。智华仍由奶奶在家里带着,没有去镇上上幼儿园。 一晃半年过去了,迎来了1985年春节,智华也满四岁了。 文进勇家里只养了几只下蛋的母鸡,把母鸡托付给林大妈,就携妻带子返回四川过年。 建新母亲赶在年前,把精心饲养的四头大肥猪卖了三头。猪儿养得好,价钱卖得好。今年的手头略微宽裕,心里头真是高兴。 余下的一头大肥猪,建新母亲请村里的屠夫给宰了。她忙着炕上了腊肉、做上了腊肠、卤上了猪杂;又买了几条活草鱼、杀了三只鸡,做上一坛子扎鱼和一坛子扎鸡。 建新母亲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智华听话从不乱跑。他乖巧地陪在奶奶身边,帮着递着递那。 春节转眼就到了,家家户户贴上对联贴上福字,迎接新年。 湘城有句老话:初一崽,初二郎。也就是婚后,年初一儿子携媳妇去婆家拜年,年初二女儿与女婿回娘家拜年。 这个规矩一代代相传,这一年自然也不例外。 但这一年,漫云例外了。 过去的几年,建新一直坚持回母亲家过除夕与初一。今年的春节,漫云记恨婆婆,死活都不肯回小林村。 她对建新说:每年春节都陪着你妈,偶尔陪我爸妈一年又怎么样? 建新说:你这是无理取闹,除夕必须回小林村。 漫云反正不愿意,任凭老公好说歹说,也冷着一张脸。除夕一大早,漫云一声不吭直接就回了娘家。 建新赶到岳父母家,岳父慈祥依旧,岳母冷脸相待。而漫云,根本正眼都不看瞧他一下。 建新知道:母亲虽然盼望,却不会介意太多;如果自己强硬反对,漫云必定在岳家撒泼吵闹,闹得一家子都不愉快。 实在没有办法,建新少不得好言好语哄着妻子,并答应初二再回小林村。 除夕之夜,建新母亲从早等到天黑,也没有盼到儿子和儿媳妇。她意兴阑珊,煮了几个智华爱吃的菜。又放了一挂鞭炮,祖孙俩过了个无比冷清的年。 建新母亲正暗自神伤,智华突然问:我是小黑熊,奶奶你是不是老黑熊啊?我们都爱啃骨头。哈哈,童言无忌,建新母亲看着可爱的孙儿,被逗乐了。 初二,漫云以肚子痛为借口,不肯起床。建新非常生气,拎着提包打算一个人回家。漫云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哭哭啼啼说肚子痛,肚子不舒服。 建新没有办法,又担心妻子是真的不舒服;只得回了头,陪在家里做饭做菜伺候姑奶奶。 初二,建新的姐姐、姐夫携儿带女回到娘家小林村。炸好的扣肉胚子、活鸭子、蛋饺子、苹果,拎来了不少。 那时候的农村人,勤劳一点,大都过得还可以。种大米种蔬菜喂猪喂鸡鸭,自给自足。年末,家家户户还炕点腊肉和腊肠,穿衣吃饭不用发愁。说到现金,手头就比较紧。 女儿们做饭,女婿们帮着修理猪圈,孩子们一起玩耍,一派和谐与欢乐。 母女三人聊起建新与漫云的事情,不免有些唏嘘。 漫云一向看不起两位姑姐,自家穷还嫁得穷。每次相见,少不得对两个姑姐的吃穿用度,明里暗里地挤兑与嘲讽。对两个姐夫,往往是打个招呼就不再搭理。 好在姑姐们都像自己的母亲,人老实明事理,又不爱生事。要不然,漫云岂能次次占上风? 大女儿建琳安慰母亲:老三媳妇是城里姑娘,和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只要老三过得好,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二女儿建芳脾气暴躁些,向来跟这个城里弟媳妇不对盘。她担心母亲伤感、老三心里不痛快,对漫云总是一忍再忍。听大姐这么说,也就撇撇嘴,不想搭腔。 第十二章:这个春节有点烦(二) 中餐,智华的两位姑姑,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热闹。建新母亲凑个趣,提起了智华长水疱、钟先生、大黑熊与桃树这个事情。为了不给宝贝儿子添堵,她自动隐去钟先生说建新前世是小松鼠这个事儿。 虽然有点玄,但智华的病确实好了。虽然大家都不太相信,当个故事听听倒真心不错。 大家都挺乐呵,都冲着智华叫:大黑熊。智华直嚷嚷:我是小黑熊,奶奶是老黑熊。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最让智华高兴的是,二姑给自己买了很多整版的洋画片。 二姑坐在院子里,细心地把洋画片剪成一块块的。这种漂亮的画片儿,是智华童年里的一抹亮色。 今年的猪卖了好价钱,建新母亲给外孙子、外孙女各封了个五元的大红包。又包了些上好的腊肉、腊肠、卤菜,给两个女儿带回家吃。 初三,漫云仍然赖在娘家,不愿意回小林村。为此,夫妻俩拌了几句嘴。建新拿漫云没办法,就向岳父说了。老爷子很讲究这些习俗,少不得骂了女儿几句。 老爷子开了口,漫云母亲也就假模假式地批评女儿几句。漫云有些无奈,总算答应下来。 大年初三的下午,小俩口终于来到南县小林村的家中。 哎,儿子照例与自己不亲,婆婆照例与自己合不来,丈夫照例不爱跟自己多说话。这些,都让漫云很心烦。 建新一头钻进了厨房,与母亲聊个不停说笑个不停。 春节前,漫云给自己从里到外置办了新衣服。还在湘城唯一的美发厅,烫了时髦的“一片云”刘海。可惜,在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谁懂得欣赏呢? 漫云给智华买了套漂亮的棉袄、棉裤,还带来了很多的水果和吃食。 春节的氛围,孩子们最喜欢。智华顺从地换上了新衣服,手里拿着妈妈买的饼干;得瑟地去厨房里,向奶奶和爸爸显摆新衣服。 天色渐暗,饭菜也上桌了。智华麻利地爬上饭桌,等待开饭。建新母子的手艺不错,菜色很丰富。这餐团圆饭,大家吃得还算好。 漫云非常讨厌吃肥肉,但老太婆做的农村菜就是这个样子。油水大,黑乎乎的。就连青菜,也非得弄上一大勺猪油去炒。没什么胃口,心情也不好。给老公一个薄面,勉强应付一下。 建新撕溜了一个大鸡腿给智华,孩子用手抓着吃。漫云少不得又尖声嘱咐几句:不要把新衣服弄脏了。智华笑着点点头,漫云这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母亲收拾厨房。漫云回房换床单什么的,建新带着智华去村里看人放花炮。 建新是男人,没有女人那么细致。他忙着和乡邻聊天,没有操心智华穿的那身新衣服,听任儿子与其他小孩子玩闹。 过了好一阵子,智华回来了。裤子摔破了一块,裤腿上又是泥又是灰。左手的棉袄袖子,被花炮的火花闪到,多了几个不大的烙印子。孩子的脸上脏兮兮的,鼻涕时不时吸溜一下。 建新暗道不好,漫云又该生气了。想想还在正月里,她不至于会拿孩子怎么样吧。他略有不安地,给智华擦了擦鼻涕,牵着儿子回家了。 有个著名的定律叫黑菲定律。你越担心的事情,往往越有可能发生。 果不其然,漫云一见智华脸色就不好看。把儿子拉到身边,智华一个劲地从衣兜里拿花生糖果给妈妈吃。不用问,那都是可爱的乡邻塞到孩子口袋里的。 漫云耐着性子对智华说:儿子,你穿了新衣服,就不要出去野。你看,衣服和裤子都弄坏了。下次,妈妈不给你买了。 智华边比划边说:妈妈,我不喜欢这个衣服,口袋太小了。蛋波弟弟的口袋那么大,可以装好多好吃的。 蛋波弟弟是什么鬼?衣服要口袋大,小农意识?这老太婆带孩子,带成啥样了。 漫云脸一沉,怒斥道:乡下孩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吓得智华,直往爸爸怀里缩,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 转眼,漫云觉得有点对不住儿子,柔声说:锦锦,你长大了,要听妈妈的话。 智华没有吱声,不敢回答。 漫云又问:锦锦,喜欢妈妈吗? 智华答:我不叫锦锦,我是庆庆小黑熊。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又说:我喜欢奶奶。 漫云这次没有爆脾气,心里却凉了大半截。童言无忌,真心话大多都不好听。漫云觉得很无趣,跟四岁的儿子智华,认认真真地置上了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很陌生,似乎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看一眼儿子,冷冷地转过头,冷冷地回了房间。第二天一大早,就以吃坏了拉肚子为由,吵着建新说要回家。 建新很想多陪母亲和儿子,呆两天再走。见老婆的脸色铁青,深怕她大闹大吵。不得已,跟着她回了湘城。 建新母亲一阵叹息,不知道又碰着儿媳妇哪根筋,心里非常不舒服。这个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母亲走了,智华倒是挺开心。奶奶带着自己四处拜年,好好玩啊! 漫云不懂,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怎么不亲近自己?漫云认为,是婆婆故意教唆,儿子才不待见自己!漫云觉得,把儿子放在小林村由婆婆带,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漫云回到家里,左思右想。还是想着接儿子回家住,但是建新不愿意。 漫云火了,说:你看你妈,把我儿子带成什么样子了?接回来,我来带。 建新忍不住说:你看你多了不起,差点把我儿子带死了!接回来,好住院? 漫云气得不得了,趴在床上哭。换作平时,建新肯定会好好哄哄她。但今天,建新根本就懒得理她。 建新想着,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摊上这么个难伺候的老婆。这样的生活,过得着实没劲。好好的一个春节,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漫云想着,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摊上这么个讨人厌的乡下婆婆。这样的生活,过得真没意思。好好的一个春节,被老太婆弄得一点也不开心。 第十三章:我的母亲很可怕(一) 春节过后,建新母亲又养了五头小猪崽儿。 她每日带着孙子,还要忙着伺弄猪崽、几十只鸡和菜园子里种的蔬菜。 母鸡们下蛋很勤快,鸡蛋的个头大不说,还有不少是双黄蛋呢。除了孙子每天一个的定量外,建新母亲把余下的鸡蛋都攒下来。凑上一竹篮,赶集日提到集市上,一下子就卖光了。每个月能多存上点小钱,多好啊。 日子又继续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 日子虽然有点累,祖孙俩的心里却非常甜。 平凡的生活,不过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对吧? 智华很喜欢小动物,最喜欢招猫逗狗。平时在哪里见着小猫小狗,总得开心半天才肯挪步。 智华一直吵着要养条小狗,建新母亲怕漫云嫌脏,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耐不住孙子的一再请求,建新母亲就求乡邻要了一条小花狗。小狗的毛色黑白相间,胖嘟嘟的十分可爱。智华给心爱的狗狗取了名字:小花花。 智华心疼狗狗,觉得天气太冷,要奶奶给小花花建一个房子。他天天催着,急得不得了。 建新母亲不会建狗房子,没有办法啊!找人建个狗房子,太麻烦了。她在赶集时,买了一个圆形的红色大塑料盆子。铺上一些不要的厚衣袄,给小花花做了一个温暖的狗窝。 这个塑料盆子不便宜,向来节俭的建新母亲有些肉疼。好在智华对这个红色的狗窝非常满意,那就值得了。 哈哈,智华小黑熊,从此也是有狗狗的人啦。 都说三岁看老:智华自小,就很有点小大人模样。听话有耐心,很少吵闹,比较沉得住气。有了狗狗以后,智华像是懂事了不少。 每天追着奶奶操心着狗狗的吃食,深怕狗狗饿着了。哪怕是别人给他一块饼干,也要掰上半块给小花花吃。 小花花很通人性,最亲小主人。胖乎乎的身子,晃来晃去的。智华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刚从四川回到小林村的晓虎,也很喜欢小花花。两个小人儿和一条小狗子,相处得十分好。 话说春节里,漫云对儿子很有几分寒心。儿子是自己亲生的,生气归生气,能气多久?哪里能狠下心肠,长久置儿子不理不睬呢? 这天,建新与漫云早早乘车回小林村看望儿子。漫云给儿子带来了精心挑选的礼物:几本精美的儿童读物。 漫云有些洁癖,向来就不喜欢小动物,嫌它们太脏。一进院子,见家里养了一条小狗,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 小狗子倒也伶俐,不拢漫云的边,只跟着儿子转悠。漫云瞅着儿子很喜欢,就没有说教什么。 建新陪母亲去菜园里摘菜,漫云带着孩子玩。 漫云在小院里摆上小桌子小板凳,教孩子看图说话。智华很快就被小书本上花花绿绿的图片,深深吸引。坐在母亲的旁边,认真地随母亲的指导朗读唐诗。时不时指着图片,问东问西。 这一刻,漫云很是享受母子之间的亲密。她想着:多陪陪儿子,多培养感情。 晓虎也被吸引,回家捞了把小凳子子坐在漫云与智华的对面。他装模作样地倒拿着一本书,七七八八乱说一气,让漫云好气又好笑。于是便让晓虎跟着自己和儿子,一起读唐诗。 建新与母亲从菜地里摘菜回来,看着这喜乐一团,开心得不得了。母子俩高高兴兴地回到厨房,一起烧火做饭。 漫云在家里经常说:婆婆做的每一个菜,都是故意在整她,害得她拉了几回肚子。建新自然半点不肯相信,就想趁着这个机会问问母亲。 建新小心冀冀地向母亲提议:漫云不喜欢油重酱油多的菜,漫云不喜欢吃肥肉,咱们今天做清淡一点好不好? 建新母亲笑着说:我知道,我炒菜手重。每次想着少放点油和酱油,一不小心又倒多了。今天你负责放油放酱油,我负责炒菜。年纪大了,有点忘事,让漫云别怪我啊!肥腊肉你喜欢吃,总得做个你喜欢吃的菜啊。 建新恍然大悟,母亲一直留意着漫云的喜好。只是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一时也很难以完全调整过来。而餐桌上的肥腊肉,是因为自己爱吃。 饭菜上桌,两荤两素一汤足足五个菜。明显的是,没有放多少油和酱油。 建新盛好饭、摆好筷子,招呼老婆和孩子过来吃饭。漫云这人吧,有点穷讲究,非拉着孩子去舀水洗手。智华虽然有点不乐意,但也顺从接受了。 文家还没有开饭,晓虎就一个人乖乖地坐在那里看书。 这餐饭,吃得非常温馨。漫云心情不错,甚至不惜开金口,夸赞婆婆做的茶油蒸扎鱼又香又好吃。 吃过饭,建新回屋睡午觉。建新母亲忙着,张罗收拾碗筷。 漫云也想带着孩子去午睡,但智华不愿意,缠着妈妈还要读诗。 走到院子里,漫云气坏了。那个叫小花花的蠢狗子,正抱着一本书在院子角落里啃得津津有味。 还有一本书不知怎地也散落在地上,漫云便去捡。想来是晓虎不小心,把书弄到地上了。 这一捡,漫云的怒火爆成了米花。这本书不偏不倚,正掉在一砣狗屎上。书上沾了不少狗屎,这不算什么。主要是漫云的手上,也蹭到了一点狗屎。 爆脾气的漫云,把书冲地上一扔。冲过去,对着狗子踢了一脚。不偏不倚,踢在小狗的肚皮上。 漫云穿的是扁圆头的牛皮鞋,这一脚又没轻没重。对于两个月大的小狗来说,力道非常巨大。小花花蜷缩成一团,惨叫着。 智华心疼小狗,恨恨地对漫云说:你怎么这么坏,你干吗踢我的小花花? 漫云更加生气,恨不得冲上前去再踢狗子一脚。此时小花花嘴角冒血,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浑身抽搐着。漫云也吓着了,忙对智华说:儿子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智华年纪小,把小花花看得命根子一样。见小狗落得如此惨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十四章:我的母亲很可怕(二) 建新与母亲急忙冲出来,看到小狗的可怜模样,心里也很不舒服。智华告状,指着漫云说:是她踢小花花的,她是坏妈妈。 那边,喜梅在自家门口向外探头探脑。很快被文进勇拉回家中,并关上了大门。 建新很反感漫云的残暴行为,指着漫云骂:你这个蠢女人,跟一条狗置什么气!欺负一条狗,你倒是挺能的啊! 建新一把抱着儿子,反复安抚。 建新母亲看着狗子的惨状,知道狗子活不成了。她叹了一口气,抱着狗子放到了自家的菜园里。她希望小花花,能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漫云着实没想到,儿子的小狗这么禁不起踢。向儿子再次道歉:锦锦,妈妈错了,妈妈赔你一条小狗。 智华哭着说:你走开!你真讨厌!我只要我的小花花,你赔给我! 建新母亲忙劝孙子:别这么说你妈妈,她不是故意的。 漫云刚与儿子亲密些,又闹了这么一出。她见儿子如此不谅解自己,心里着实有些后悔。 本就心里不舒服,听婆婆这么一劝,更是不得劲。便迁怒于人,对婆婆吼道:就是你,要养什么狗。这下,你舒服了吧! 建新脸色一沉,想要发难又艰难地忍住。 漫云本不是歹毒之人,踢死小狗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气头上的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但踢了就是踢了,小狗死了终究就是死了。 建新脸色铁青,智华一脸恨意,婆婆要死不活低着头。人家祖孙三代,都甩个臭脸子给自己看。 漫华不禁心里一酸,转身就一个人回房间。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要回湘城。 祖孙三人心里很不舒服,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向来老好人的建新母亲,也懒懒地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们的意思不过就是:你要走,你就走呗。漫云边走边擦眼泪,赶到镇上乘车回湘城。 她坐在车上,又恨起了晓虎。如果不是晓虎把书弄在地上,小狗就不会去啃。如果不是晓虎把书弄在狗屎上,自己就不会发火。如果没有晓虎在那里讨嫌,就没有今天的这个事。就是他,真讨厌!这个没有教养的农村孩子! 在她看来,自己错就错在那一脚踢得太重,自己错就错在根本不该回小林村。其他的,没错啊?一条狗而已,怪我咯? 智华痛失爱犬,一直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建新听得心里发酸,觉得妻子越来越让人讨厌。离婚的想法,如石破天惊一般,压也压不住。 建新对母亲说,自己与漫云积怨已久,想要离婚。 那个年代,离婚确实称得上是个新鲜名词,离婚的人也非常少。母亲劝慰建新:漫云只是脾气坏,人并不坏。夫妻俩,哪有隔夜的仇。孩子这么小,要多包容一点。 建新看着泪痕未干、在怀里沉沉睡去的儿子,心里一阵一阵抽痛。自己摊上这么强势的老婆、母亲摊上这么霸道的儿媳妇、儿子摊上这么没有爱心耐心的母亲,不禁悲从心来,眼圈红了又红。 智华醒来后,一直缠着奶奶要小花花。建新母亲说:小花花去找它妈妈了。 智华惊恐万分,说:小花花不要去找妈妈,让它去找爸爸。建新母亲只得说:好好好,小花花去找它爸爸了。 在四岁智华的心里,妈妈是真的真的很可怕。 在母亲的多番劝说下,建新不一会也回省城了。 在他的心里,夫妻之间的感情恐怕是很难回到从前了。他慢腾腾地走到镇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很久。他不想回家,他不想看到漫云那张刻薄强势的脸。 回到湘城,建新又胡乱逛了很久。他在小饭馆里随便吃了一碗面条,当作晚餐。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他才回家。 他动了离婚的念头,却不敢说出口。他害怕,儿子受到伤害;他害怕,漫云会做傻事;他害怕,人们的闲言碎语。毕竟,曾经深爱过,不是吗? 漫云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建新不愿意和她说话,始终沉默。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冷战吧。 小狗风波后,建新对漫云的感情寡淡了不少。夫妻俩形同陌路,几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漫云心里非常不解,不就是一条小狗嘛,你摆什么臭架子。 漫云很爱建新,也自信建新深爱自己。再加上心里有气,便使出了分居这个大招。要说分居这招术吧,土是土了点,听同事们说非常管用哦。 她雄纠纠、气昂昂,搬到了儿子的小房间里睡。她想着,看你这死鬼能憋几天,等你来求我的时候再好好收拾你。 建新当初爱漫云,也是死去活来。往事历历在目,任凭自己与母亲怎么委曲求全,漫云从来不肯退让半分。如今老林家三代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做人,有意思吗?经历了这么多不快,这份感情也就渐渐淡漠了。 分居也好,建新乐得得个清静与自在。大不了,两个人就这样要死不活地耗着吧。建新与漫云各自吃单位食堂,回家各睡各的,连话也难得搭上几句。 漫云期盼着建新在某个夜晚,向自已俯首称臣。可惜建新硬气得很,从不进小房间,连背影都不愿意给漫云一个。 偶尔建新会一个人回南县,看看母亲与儿子。要强好胜的漫云不肯向建新低头,发誓要与建新斗到底。哼,看你硬气还是我硬气,从此再也没有踏入小林村。 夜晚,漫云辗转反侧,恨毒了婆婆。她始终认为:当初和建新差点打起来,如果婆婆不跪下来,大不了也就是打上一架。但婆婆偏要跪下来,让自己下不来台。所以,导致夫妻之间有了隔阂。 前阵自己踢了一条小狗,正劝着儿子。如果婆婆不插嘴,小孩子哄哄也就好了。婆婆偏要搞事,故意说那些话挑拨是非。所以,儿子才那么不待见自己。 在漫云的心里,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家庭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没有这个事事扮弱、扮猪吃老虎的乡下老太婆,建新与儿子就不会这样对自己。哼,死老太婆,我让你有好果子吃。 第十五章:谁低头谁是孙子(一) 漫云这次的分居大招,长达一个多月。 她在这个时候,仍旧相信初恋的情分与自己的魅力。认为建新总会有一天,会来央着求着自己和好。她硬是撑着不低头,哼,谁低头谁是孙子! 又过了大半个月,建新那边没有半点动静,对自己还是不冷不热。 漫云有些着急了,老公是自己亲自选的,老公是自己硬要嫁的。这段感情,她放不开也放不下。 漫云鼓起勇气,她低下高贵的头、放下精致的面子,当了一回孙子。她虽然刁蛮跋扈了点,但深爱建新。爱了便是爱了,当回孙子又如何? 这天深夜,漫云越想越心烦,睡也睡不着。 她穿着粉红色的薄衫、白底带小花的睡裤,走到大卧室的门前。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些橙色的灯光,建新还没睡呢。这个书呆子,肯定又在看书。 漫云轻轻推开门,建新正倚在床头看书。见着妻子进来,他有些发楞。漫云羞答答地坐在床边,温柔地说:老公,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迷离的橙色灯光下,漫云如当日初见般,美丽又迷人。粉红色的圆领衫衬得她肤白如玉,脖子上细细的金项链闪烁着温馨的金色光芒。 分居快两个月,自己其实也放不下初恋的女孩。因恨着她专横彪悍,实在是不愿意理她。建新见妻子放下身段,主动来找自己。心头一热,心里的气消了一半。他掀开薄被子,拍拍床说:过来,夜里天气还冷,可别冻着了。 漫云顺势扑进建新的怀里,搂着老公的脖子撒娇:老公,以后你都听我的好不好。 建新是个实在人,浪漫的花前月下,也不会说好听的情话哄人。只听他说:好,只要不是我妈的事,我都听你的。 漫云说:你妈重要还是我重要? 建新说:都重要。 漫云说:老公,你不爱我了。 建新动情地说:老婆,我怎么不爱你了?我爸走得早,我们三姐弟都是我妈拉扯大的。你们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能有什么冲突?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和我妈较劲,没必要不? 漫云有些生气,说:谁跟她较劲了?每次都是她找我的碴,她就会扮猪吃老虎。 建新没有说话,漫云继续说:你和我过一辈子,你老帮着你妈,才真的没必要。 漫云这么说,建新心里不痛快,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拉开漫云环在脖子上的手,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再说话。 漫云非常生气,想着:老娘今天就不该过来,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提起你妈,就这副死德性! 漫云说:你什么意思,对我甩什么臭脸子? 建新觉得心里一阵疲惫,不想再说话。便一声不吭,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漫云提高了嗓门,说:林建新,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我还是要你妈。 建新仍旧一声不吭,缩在被子里不说话。 漫云赌气站起来,冲回了小卧室里。什么玩意,不识好歹!你跟你家的老太婆过吧!她满腔的爱意,被建新的冷漠浇得心灰意冷。她满腔的怒火,被建新的沉默烧得越来越旺。 她不甘心,自己好好的小家庭被老太婆挑拨得面目全非。她不愿意,再向林建新与林家低一丁点头。 漫云心里一片感伤:林建新,你真的不爱我了! 建新却想着:我妈给我们带孩子,又没碍着你什么事。非把我妈,当成仇人一般。神经病!你爱我吗?你爱的是你自己。一条小狗都容不下,天天没事找事闹,这日子真不好过!明天得早点出门,免得她又找碴吵闹。 第二天一大早,漫云才起床,建新早就出了门。漫云的心里非常不舒服,能怎么样呢?离婚?不不不,没有想过,我还是爱他。分居就分居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高气爽,小林村的某一天。 喜梅突然来串门子,神神秘秘对建新母亲说:大妈,我家有喜事! 建新母亲说:什么喜事,快说来听听。 喜梅略有些羞涩地说:大妈,我怀孕啦,都三个多月啦。我胖又月事不准,再说没啥子反应。昨天觉得不舒服,去镇上卫生所检查才知道的。 建新母亲听了,一楞。转念,又替他们高兴。毕竟进勇两口子都是三十好几的人,能有自己的孩子真好。便说:太好了,这是大喜事啊! 喜梅担忧地说:晓虎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已经上了户口,我生孩子会惹麻烦的。现在村里的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怎么办啊? 建新母亲不太清楚户口之类的什么事,只知道村里的计划生育抓得非常紧。罚款不算什么,毕竟文家经济条件不错。但钱解决不了问题,计生办发现超生的孕妇,会直接领到医院做人工流产、甚至是大月份引产。 她只好安慰喜梅:快点让你家进勇,想想办法吧。要说晓虎是领养的,应该能找计生办说说情吧? 文进勇与喜梅中年得子,欢喜得不得了。这个娃怎么样,都得生下来。 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两个人急得热锅里的蚂蚁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担心孩子是否健康,越想心里越焦躁。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喜梅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只能尽量呆在家里不出门。 文进勇凭着自己掌勺结下的人脉,四处找关系。终于,找到一位肯为他们做B超的私人小诊所。那位坐诊的医生收下大红包,笑呵呵地告诉夫妻俩:是个男孩,七个月了,很健康。 夫妻俩泪眼婆娑,欣喜若狂。男孩,太好了! 文进勇想着,老婆的肚子根本藏不住。找计生办说情,结果如何不知道。虽说应该有几分把握,但是万一不允许呢?心里没底气,哪里敢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押宝。 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而晓虎带不带,是个难题。晓虎也四岁多了,四年多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有很深的感情也未必是真的。 没有自己亲生的娃,晓虎怎么看怎么可爱。有了自己的亲生娃,晓虎也就看着不那么顺眼了。 第十六章:谁低头谁是孙子(二) 哎,晓虎这孩子不是很聪明,说话又晚。憨憨的,显得有些呆头呆脑。带着,是个负担;不带着,好像又说不过去。 夫妻俩为了带不带晓虎走,着实纠结了好几天。 最后,文进勇与喜梅合计:夫妻俩的户口,得赶快迁走。把晓虎留在小林村,房子留给他。先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给他留了后路,也算是仁至义尽。 文进勇能说会道,与村干部的关系很好。他以老家分田地为由,要求先把自己和喜梅的户口迁回四川。 本就是正规办事,关系好只是办得快一些。这边村里的公章一敲,那边文进勇就独自回到四川,把一切事宜落实好。晓虎的户口,仍在小林村。 户口迁好后,文进勇回到小林村。当天晚上,夫妻就携带细软,远走高飞。 一大早,晓虎找不到爸妈,哭哭啼啼地找林奶奶。建新母亲看到文家桌上有个鼓鼓的信封,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老人不识几个大字,于是拿着信,牵着两个孩子去村长家。 村长正在自家小院里,忙着劈柴。建新奶奶把信,交给了村长。 村长看了信对建新母亲说:文进勇铁了心,要为文家传宗接代。媳妇怀了男胎,孩子必须要。所以带着喜梅,到其他城市待产。晓虎是买来的娃,不好带走。但是,房子留给他。并留下了晓虎的户口页、房契、三百块钱。 这个大新闻,在村里炸开了锅,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文进勇夫妇狠吧,确实狠。说文进勇夫妇坏吧,也不算坏。毕竟给养子留了点钱,留了房子不是吗? 1985年底的三百块钱,还真算得上是大数字。村长决定,晓虎暂时安置在建新母亲家。至于如何处理,待村委开过会再决定。 晓虎是个心大的孩子,再加上年纪小,稍加安抚就在林奶奶家住下了。他天天和智华同吃同睡,两个孩子在一起很开心。 半个月后,村长找到建新母亲。说联系到文进勇户口所在地的村委,村里说文进勇与妻子没在村里,也没有回喜梅娘家。他带着喜梅去了什么地方,文家人也不知道。 想来,文进勇是铁了心不要晓虎了。他有手艺有钱,自家小子的户口问题应该是难不倒他。 建新母亲摇头叹息,这文家夫妻造的什么孽。自己的双胞胎儿子,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收养的孩子呢。倒是晓虎,真可怜。亲生父母不知道是谁,又被养父母抛弃。 村长传达了村委会的意见:村委会希望,建新母亲能收养文晓虎。那三百元钱由村委保管,按月支付晓虎的生活费;钱不够的话村里补贴,直到晓虎十八岁为止。至于晓虎的读书费用,由村里负责出,直到晓虎初中毕业为止。文晓虎的户口不动,文家的房子归文晓虎所有。 如果建新母亲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村里头有个单身汉,想收养晓虎。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也很有人情味儿。 建新母亲想着那单身汉好吃又懒做,晓虎跟着他,铁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她寻思,晓虎这孩子忠厚老实。多个人无非就是多双筷子,正好给智华搭个伴。伙食费要不要无所谓,读书费用是花钱的大头。既然村里连学费都想好了,问题真心不大。 于是,就应了下来,与村委签了个手写的收养协议。 从那以后,晓虎就正式与智华一起随奶奶生活。晓虎的年龄比智华小四个月,改口叫建新母亲为奶奶、叫智华为哥哥。 建新对这个事情无所谓,晓虎这孩子挺可爱。再说,费用村里都安排好了,母亲愿意带晓虎就行。 漫云得知后,暴跳如雷。对着建新发脾气:我不喜欢文晓虎,你妈真是有病。自已家孙子不好好带,还管闲事带别人不要的野孩子。 建新看着漫云不断张合的樱桃小嘴,厌烦得不了。心道:都说女人似水,别人家的老婆是温水,我家的老婆是滚开水,烫死个人咯。惹不起,躲都躲不起。 夫妻俩少不得,又好好地闹了几天。说是闹,不过是漫云好好地咆哮了几天,建新始终保持沉默。他连吵架,都不愿意和妻子吵。 建新心想:反正已经分居,闹不就闹哦。反正是我妈养,又不要你出钱出力,你才是多管闲事。 过了几天,漫云又好言好语跟建新商量,让他劝婆婆把晓虎退回给村委。建新和妻子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无话可说,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外柔内刚的建新,硬生生地被强势妻子炼成了蒸不烂煮不熟的牛皮糖。你闹与不闹,我就坐在这里,不想搭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是不搭理你。 自已要分居的,怪谁?吵架,建新不搭理!好言好语,建新无动于衷!漫云觉得自己好生没意思,心里烦乱不已。 漫云好面子,实在不好意思把分居的事情,向娘家嚷嚷。没有办法,活生生又硬生生地吞下了这口恶气。回娘家,便向母亲痛诉婆婆的几宗罪。 漫云母亲对于亲家收养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哼,自己家穷巴巴紧巴巴的;还有心思去管闲事,真是有病。 漫云告诉母亲,建新最近都不怎么搭理自己。 漫云母亲眉头一皱,说:这小子胆子肥了?敢这么对你?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离婚呗。 漫云不愿意离婚,少不得又说些建新的好话,来挽回自己的失言。 漫云母亲对女儿说:谁叫你早不听我的,硬要找个农村的婆家。现在知道苦了吧,你就是活该。 漫云一肚子的气向母亲诉苦,没想到反倒被母亲挤兑。心里不痛快,扭头就回家。回到家里,对着建新一张比屁股还冷的脸,心里更加不痛快。 嫁了这样的乡下婆家,还让我当孙子。主动和好,人家不理;好好说话,人家不睬。那个死老太婆,自家孙子不好好带着,拿我家的钱去养野孩子。有病!一家子都有病! 这日子怎么过啊?实在是太糟心了!这一次,谁再低头,谁就是真孙子。 第十七章:母亲出轨风波起(一) 说得好听点,漫云是厂医务室的医生。什么医生?不过是帮职工简单处理一下外伤、拿拿普通的基础药、打打退烧针之类的半桶子水。治病,当然还得上医院。 说白了,漫云也不过是护理专业的中专毕业生,只能算得上是专业水平的护士。 说白了,漫云不过是运气好点、又沾了父亲的光,在机械厂谋得了个好的位置。 1986年年初,漫云得到了去省医学院脱产进修的机会。 机械厂医务室的三位医生,轮流去进修,漫云排在了第一个。虽然,三位医生中有两位正牌的大学生,只有漫云是中专生。 一年的脱产学习,工资奖金照拿。既提高业务技能,又能重返校园。再说学校,离家里也不过是几站路的事儿,漫云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夫妻情淡,进修这件事,建新也很替漫云高兴。能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嘛。 漫云此时不过二十七岁,白净苗条。因为不事操劳又很爱打扮,孩子虽然五岁多了,看上去仍非常漂亮。 这样的美艳少妇,吸引了同在医学院进修的余浩。余浩比漫云大两岁,早年离异。 四年前,余浩与棉纺厂女工肖晓红结婚。第二年,妻子有了身孕。夫妻感情很好,凡妻子下夜班,余浩都会去接。 有天下夜班,肖晓红迟迟不见丈夫来接。心烦意烦,担心丈夫出了什么事,就自个儿骑着自行车回家。 当时正值深夜,从厂里回家的小路,并不宽。她心里着急,自行车骑得飞快。再加上有孕在身、精神也不济。为了躲避对面来车时,自行车车身直晃悠。这不,直接就翻到了路旁边的沟里。自己的头部受了轻伤,肚子里六个月大的孩子却没有了。 那一天,余浩在朋友家里吃晚饭,喝多了酒。回到家中他想躺一会儿,再去接老婆。没想到,居然睡得跟个猪头一样。 肖晓红伤得不是很重,但孩子说没就没了;受了些刺激,哭得死去活来的。因为心情差,她小月子没坐好,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虽然余浩一再忏悔,又是写保证书又是发毒誓。但肖晓红与娘家人恼怒余浩,觉得他没有责任感、不心疼老婆,再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看。 肖晓红的弟弟,胖揍了余浩一顿。余浩的父母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不再给媳妇什么好脸色看。因此,夫妻感情就一落千丈。没多久,俩人就离了婚。 生在省会湘城的余浩,是人民医院的医生。父母均有工作,家里条件不错,按说很快就能找到第二春。但那个时候,离异的人着实是少。再加上余浩找对象也颇有几分挑剔,就这么给耽误下来。 余浩浪漫多情,对人体贴细致。余浩与漫云的相识,似乎给彼此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在各自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两个人性情相投又是同行,很有话说。再加上进修学习,几乎天天见面,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余浩向漫云坦诚了往事,对前妻十分内疚,屡屡自责自己当日不该贪杯。离婚时,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前妻。漫云觉得,余浩敢做敢当,是有气概的男子汉。 漫云向余浩倾诉,家中的种种不如意。说婆婆怎么为难她,老公与儿子都疏远冷落她。余浩听了十分心疼,这样娇滴滴的可爱女人,应该是捧在手掌心上的。这个林建新,真是身在福中不惜福。 漫云在自己小家里强势,在外倒还十分大方得体。虽然说话快人快语,给人的感觉很有修养。再加上长相漂亮,让余浩倾慕不已。 余浩个高体健,棱角分明,很有几分男人味。再加上性格温和,能说会道,漫云十分欣赏他。 日子一长,两人渐渐有了感情。漫云对于初恋建新,仍是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对于儿子智华,也非常上心。虽然心里对余浩很有好感,仅限于此,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两个人,一直以朋友关系来往。周末在家里休息,按说应该各自归位。但余浩放不下漫云,殷勤备至时常邀约见面。 漫云受尽建新的冷落,很不开心。家中气氛很差,她的心里慌乱又孤独。有时便应充余浩的邀约,周末一起去买书、一起逛逛街什么的。 有次漫云去买衣服,余浩陪伴在侧。他鉴赏能力强,给了漫云很多搭配上的意见;他细心体贴,备好了饮料零食适时递上;而且漫云逛得再久,他也总是一副好笑脸。 惹得营业员都说:你老公真不错,长得帅对你又好。再想想建新,最不喜欢陪自己逛街。不管自己试哪件衣服,他都说还可以!唉。 没多久,就有难听的话传到了机械厂、建新的耳朵里。甚至有人表示亲眼看见,漫云与余浩在商场里手拉手。 漫云虽然有外心,并没有实质出轨。但流言,并不会管你这些。毕竟,有夫之人还与其他男子出双入对,啧啧啧。毕竟,俩人手都拉过了,啧啧啧。 漫云周末白天经常出门,说是去图书馆查资料多学习。打扮一番不算,出门前还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但一到晚上,还是按时回家。 建新不是傻子,傻子考不上名牌大学。他对一切早有察觉,只是懒得吵也懒得说。他与漫云是初恋,倒也相信妻子,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流言传来传去,建新的心里很不痛快。他并不介意自己头上有点绿,里子都没有了,谁还在乎什么面子?爱都不爱了,谁还在乎什么感情受伤害? 事情已经挑得这么明白,感情已经支离破碎,建新直接向漫云提出了离婚要求。 漫云不同意离婚,怒火中烧。漫云又闹了好几天,而建新对着哭哭闹闹的妻子始终保持沉默。 漫云心里略有内疚,舍不下这份曾经甜蜜的初恋。她静下心来,要求与建新好好谈一谈。并保证自己不吵不闹,好好说话。 两人端坐在饭桌的对面,正儿八经地展开谈话。 漫云不承认自己出轨,说与余浩没有拉过手。只是那天在商场里,自己穿高跟鞋扭了脚,余浩扶了她一下。 建新深深凝视漫云说:漫云,我相信也知道你没有实质出轨。但精神出轨,算不算出轨呢? 第十八章:母亲出轨风波起(二) 漫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精神出轨,反正和余浩在一起,就像多年老友一般自在。说爱不爱余浩?不爱吧。说喜不喜欢余浩?喜欢吧。 她不吭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建新说:你看看,冰箱门是你用碗砸坏的漆、房门被你踢裂了、这张饭桌吧我修了两次,坏了三条腿。你再看看,我们分居多久,一年多了吧? 你看我的眼神跟仇人,你看我妈的眼神像敌人,你看儿子的眼神像外人。你打心眼里,瞧不上我的出身,看不起我的母亲。既然你瞧不上我这个乡巴佬,也找好了后路,又何必为难我?为难你的那个男人? 漫云大惊,说:我没有找后路,我跟余浩只是朋友。 建新冷冷地说:朋友?我还不了解你?你耗着我,也耗着别的男人。无非是想看看哪个,更适合你。你找的不是男人、老公,你找的是奴才吧。听说那个男人是城里人,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漫云大怒:你凭什么把我看得这么不堪,你凭什么?顺势又抄起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建新非常平静,眼皮也不抬。他撇撇嘴角,说:你喜欢砸,就多砸点。这个婚,我是离定了。 漫云说:离就离,你可别后悔。 的确!这边,建新冷若冰霜;那边,余浩深情款款。这边,儿子不爱母亲;那边,结婚后可以再生一个;这边,婆婆是乡下粗俗妇人,让人神烦;那边,公婆是城里人,通情达理名声在外。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漫云想: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个样子,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与其纠结,不如痛快了断,重新开始。 漫云气冲冲地回到娘家,把所有事情源源本本向母亲坦承。一直不看好建新的漫云母亲,支持她离婚另嫁。余浩嘛,她前几天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 余浩是余家唯一的儿子,女儿嫁了不会吃亏。这孩子长得好性格好,工作又好。父母的人品不错,工作也好。最重要的,他一家都是湘城本地人。两家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两个人都是离异再婚,半斤对八两谁也不会嫌弃谁。 漫云父亲听后,冲女儿发了一顿火。老爷子说:生了你,真是丢尽我的老脸。这边还没离婚,那边就在外面找男人。整个厂里,谁不知道?建新哪点对不起你?你给他弄顶绿帽子戴着? 漫云的娇纵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任性起来,连父亲也顶撞。 她哭着向父亲发火:就是你,当初看上林建新!老太婆对我不好,他和儿子也对我不好!我就是要离婚。 眼看父女要火星撞地球,漫云母亲赶紧劝:老头子,算了。女儿不愿意耗下去,随她吧。 漫云父亲很无奈,甩手就出了门。漫云在母亲的安慰下,止住了泪水。 离婚就离婚吧! 房子是机械厂分给建新的,家电家俱是漫云家出的。 建新很痛快地提出,家中所有存款归漫云所有,儿子归自己抚养,不用漫云出一分钱。家中的东西,只要漫云愿意,统统可以拿走。 呵,建新,你早就想离婚!呵,儿子,反正不亲我!漫云心里已有决断,倒是痛快利落。 儿子,我不争;存折,我收下;家里但凡值点钱的电器,我都给砸个稀巴烂。办好这些,她搬回娘家住。 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时,建新红了眼圈,先开口:漫云,对不起。出生在农村,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我祝你,以后的生活幸福。 漫云心中明白,想离婚的是建新,并不是自己。她与余浩的交往不过是太孤独,不过是想气气建新。 他一再地冷落自己,就盼着自己出岔子或是忍不住脾气,好提离婚二字。这个男人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昧逃避。把婚姻里的问题扔给自己,耐着性子等结果。 好吧,你等到结果了!你如愿以偿了!我终究是输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漫云心里一阵悲怆,飘然而去。从此与建新,一别两宽。 离婚不到两个月,漫云就与备胎余浩结了婚,很快怀上了身孕。余浩是个多情之人,也确实是真心待漫云,把妻子照顾得妥妥当当。 城里的二婚公婆,说话做事很干脆利落。特别是新婆婆,说话一套套的,容不得漫云反驳。虽然不刁钻但绝对不好惹,比起林家老太婆,并没有那么好说话。漫云若是想找碴撒泼,这位婆婆必定更泼辣。 漫云对于第二段婚姻,格外珍惜。虽然很不喜欢余浩的母亲,也不好才新婚就与婆婆闹,只得忍气吞声。 余浩在妻子与父母之间,和风细雨两面周旋与调停。受了婆婆的气,余浩总是百般安抚。反正不与公婆同住,漫云也就收敛了刁蛮性子,好好地当人家的儿媳妇。 或许,在与建新的婚姻里,漫云就是强势的女王。只有我漫云说话的份儿,其余人等闭嘴。 或许,在与余浩的婚姻里,漫云就是娇媚的皇后。家中由太后话事,我只好闭嘴。好在老公嘴甜又会疼人,也算是扯平了。 漫云把两位婆婆一对比,高下立见。她虽然仍旧厌恶林家乡下的老太婆,但心里清醒了不少。自己在前一段婚姻里,很有点身在福中不惜福。 漫云想通了:有些事情,是没有后悔药的。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好好与余浩过日子就是。 建新离婚一事,并没有征求过母亲的任何意见。想来,离婚对于自己与母亲,都是一种解脱吧。 几年的压抑,让建新疲惫不堪。离了婚的建新,是欢脱的,也是快乐的。 建新对漫云的感情早已鸡肋,亦知漫云对他的爱也不过尔尔。他不愿意先提离婚,伤了漫云的面子,还落下骂名。 余浩出现得恰到好处,建新乐见其成。 对于理性的男人来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对于心存良善的男人来说,我不要面子,只要我不亏欠你就好。 结束这段鸡飞狗跳的婚姻,对于建新与漫云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年纪尚小的儿子智华,又会是什么呢? 第十九章:两个爸和两个妈(一) 离婚后的某个周末,建新回到了小林村,向母亲讲述了一切。对于漫云这个儿媳妇,建新母亲确实是喜欢不起来。 虽然儿子离婚之事,木已成舟。她仍是忍不住数落了建新几句:漫云的心眼不坏,只是脾气坏。你若是为了智华着想,也不该说离婚就离婚啊。你啊,想事情不周全啊。 建新知道,在母亲的思想里:离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也是很另类的一件事情。为了儿子和孙子,漫云怎么样造作,母亲都能隐忍和退让。对于自己来说,与漫云的婚姻乏味又痛苦,离婚是正确的选择。 建新说:漫云在外面有男朋友,厂里都传遍了。儿子我要,积蓄都给她。她还把家里的电器,全都砸了。还要我怎么样? 建新母亲有些受惊,说:漫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建新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母亲。他也不知道,曾经美好的婚姻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建新试着和儿子沟通,离婚的含义。儿子才五岁多,哪里懂得这些。智华只知道,妈妈很久没有来看自己了。 建新寻思:明年由母亲领着儿子,搬到湘城跟自己一起住。让儿子,在湘城上小学。晓虎这个小娃,拌住了母亲的心。怎么办呢?一起带着吧。 建新与母亲商量这事,话才说完,就听母亲一声叹息:唉,城里面买把青菜都要钱。在农村,我自己喂猪喂鸡种菜。生活不用发愁,年底卖猪还有一些余钱。你一个人上班,开门七件事样样要钱。一个人的工资养三个人,再加上晓虎,着实手头太紧。再说,我不习惯城里的生活。 建新明白,母亲是怕自己活得太辛苦。建新也明白,接母亲和两个孩子到湘城,自己确实是养不起。 最后,建新向母亲妥协:儿子随母亲留在小林村,明年九月与晓虎一起上村小学。 呵,晓虎很可爱,就当多个儿子吧,建新心想。 时间,慢慢地溜走。 漫云一次都没到过小林村,看看自己的儿子。偶尔,她会黑着一张脸,让建新带点衣服、食品给孩子。 漫云不是不想儿子,她不想见到前婆婆,心里有点愧又带着点恨。她不想与建新有交集,心里有点恨又带着点怨。 1987年9月,智华与晓虎进入了村小学读一年级。两个小兄弟相亲相爱,胜似亲兄弟。在奶奶的呵护下,长高了长壮了,快乐地成长着。 没多久,漫云就给智华添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妹,长久地消失在智华的世界里。如果说漫云不想智华,根本不能成立。 漫云现在的婆婆,是个厉害角色。她对于漫云没离婚就与儿子关系密切,很有一些微词。在她的眼里:漫云是个不安分的女子,有夫之人还勾搭自己的宝贝儿子。 儿子结婚的那天,她就警告过新晋儿媳妇漫云:你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人,做事情要谨慎。不得与前夫一家关系太近,别又惹出什么幺蛾子。 第二段婚姻来之不易,余浩对自己没得说。漫云不敢与婆婆硬杠,只能做小伏低点头称是。 再加上自己的小家里一摊事儿,又怀上了身孕。有了与余浩的爱情结晶,漫云也就慢慢疏远了儿子。 建新虽说离了婚,但工作不错,长得一表人材。在人们的眼里,他是前一段婚姻的受害者。 虽然离婚时,他把所有的积蓄给了前妻。在人品为上的年代,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还当真不算少。在同事的牵线下,他与图书馆一位未婚的年轻姑娘谈起了恋爱。 这位姑娘,是建新从几位相亲对象中精心挑选的。什么爱情不爱情,和漫云的所谓爱情让他心神疲惫。人到中年,还是实在点好。 漫云珠玉在前,让他心生恐惧。他想好好过点安宁日子,不像以前那般在意对方的容貌。便找了这位娴静、温柔、长相一般的郊区姑娘。 姑娘叫薛乐,中专毕业后,分配在湘城图书馆工作。她家里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务农,经济条件不太好。她有些微胖,长相只能称为是可爱的类型。但性子极好,还烧得一手好菜。 建新一心想找个温柔妻,对薛乐非常满意。 没多久,建新把薛乐带回了小林村。姑娘对建新非常上心,称得上是百依百顺。对未来婆婆,敬重有加,抢着做这做那。对两个孩子,更是随和可亲。 建新母亲对这位微胖的姑娘,很满意。 一年后,建新也低调地成了婚。两年后,建新给智华添了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建新终于可以给自己的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小妹妹叫林志欣,取欣欣向荣之意,小名欣欣。 二婚的妻子,知冷知热,很会体贴人。她以建新为天为地,一门心思扑在了小家里。这让在前段婚姻中情绪抑郁的建新,犹如新生。 薛乐娘家的经济状况不好,她又是长女,少不得拿出些钱补贴娘家。对此,建新并不在意。呵呵,钱能解决的事情,在有这个钱的情况下就不算是事儿。 家和万事兴,心情很舒畅。工作上,建新也更有干劲了。 继母与小妹妹,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出现在智华的面前。继母很温柔,小妹妹很可爱,智华欣然接受。 继父与另一位小妹妹,智华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漫云似乎消失在茫茫人海,偶尔会捎回小林村一些钱与物。对此,智华亦欣然接受。 因为智华有奶奶,还有晓虎的陪伴。他的童年虽然有些许混乱,却并不寂寞。 因为智华有父亲,一如继往的疼爱。他的童年虽然有些许阴影,却并未受到很大的伤害。 建新母亲在村里的口碑,那是没得说的。 既便这样,背地里村里人也常有议论。说智华呢,两个爸爸两个妈妈还有两个妹妹。说晓虎呢,两个爸爸两个妈妈都了无音讯。这两个孩子,生长在这样不正常的家庭,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每一个孩子的身上,都有父母的影子。是啊,每一个孩子的性格,都有原生家庭的痕迹。是啊,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第二十章:两个爸和两个妈(二) 有话多的村邻,常拿两个爸爸两个妈妈的事情,逗逗智华与晓虎。虽说并无恶意,但调侃嘲讽的语气,在智华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如果,智华是那种心大又憨厚的孩子,会像晓虎一样活得快乐又没心没肺。可惜,他不是。 智华是本就心重,现在变得更加敏感内向。他像个小大人般,不调皮也不爱耍性子。 奶奶经常自言自语: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年纪渐长的智华,印象非常深刻。他试图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似懂非懂,难解其真谛。 上小学三年级的智华与晓虎,闹出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开学没多久,放学回家的智华与晓虎,在院子里写作业。晓虎的字又写得乱七八糟,智华无奈地摇摇头。以大哥的身份停下笔,耐心指导。晓虎写着写着,就有些不耐烦。他站起身,冲出院子想透透气。 这下好,把过路的一位妇人撞了一下。半大的孩子,猛地冲出来,撞人的力道并不小。 妇人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跟头。人倒是没摔着,网兜里提的两瓶罐头,摔了个粉碎性骨折。好在,那包奶粉还好好的,只是沾了些罐头汁液。 妇人骂晓虎:你瞎了眼睛吗? 智华拉着晓虎,赶紧向婶子道歉。 妇人火气很大,抬脚就要踢晓虎。她穿着一双漂亮的黑色扁圆头皮鞋,一如当年漫云踢狗子小花花的鞋子。 智华的脑门轰地一热,冲上前拽住妇人的手,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妇人发出尖利的惨叫,收回了踢晓虎的脚。一只手,狠掐智华的腮帮子。 晓虎个头稍矮,见着妇人掐哥哥的脸,也不甘示弱。他一把抓住妇人被智华咬了一口的手,又补上一嘴。妇人又一阵惨叫,声音直透云宵。因为吃痛,跌坐在地上。 建新母亲正在灶屋里做饭,听到这可怕的惨叫,身子一阵哆嗦就冲了出来。 只见智华与晓虎排排站在院门外,脸上有些得意的喜色。而一位胖胖的、打扮时髦的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建新母亲扶起妇人,坐在院子里。晓虎乖巧地把那袋奶粉拎回了院子,拿块破布认真地擦拭着。 问起缘由,妇人连哭带比划说得不清不楚。满脸的泪痕、左手上两个鲜明的牙印,彰显着她的疼痛与悲伤。 倒是智华口齿伶俐,说明了事情经过。说晓虎不小心撞了这位婶子,两人就赶紧道歉。但婶子要踢晓虎,自己就咬了她一口。 妇人尖声说:你家的孩子,有娘生没娘教,不是个玩意儿。赔钱,赔钱! 建新母亲亏了血本,依着妇人的意思,赔了双份罐头的钱。 妇人仍旧不依不饶,要二十块钱去医院看伤口。建新母亲心里一阵肉疼,理亏在先,不得不又回里屋拿出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四瓶罐头钱,得卖多少鸡蛋才回得来? 妇人来小林村走亲戚,碰上这档子倒霉事,一肚子的火气。好歹人家赔钱爽快,她骂骂咧咧地拎着那袋奶粉走了。 当晚,建新母亲第一次拿起了擀面棍子。决心让兄弟俩,吃上一顿笋子炒肉。 她安排智华与晓虎,撅着屁股趴在椅子上。俩孩子动作麻利,很快摆好了造型。但是,他们的嘴巴可没闲着。 智华说:我有两个娘,没有一个娘教。婶子要踢晓虎,我才咬她的。 晓虎说:我没有娘,没有娘教。她欺负我哥,我就是要咬她。 建新母亲听得心酸,好气又好笑。擀面棍子举起,又放了下来。 她想着智华素来老练,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又想着晓虎素来听话,今天怎么这么凶? 便问两个孙子:她踢晓虎,智华你推开她就是,为什么要咬人家?智华咬她,晓虎你跟着起什么哄? 智华说:小花花是被踢死的,我害怕晓虎也会死。 晓虎接着说:她掐我哥哥的脸,我就要咬她。 果然,智华的左脸腮帮子处,一块青紫。 建新母亲拿起擀面棍子,不轻不重地打了每人三下。说:以后再咬人,我就下重手打得你们屁股开花。 智华和晓虎,赶忙回答:下次不敢了。 建新母亲心道:我只是一个农村妇人,没什么见识。孩子们大了,没爹娘教可怎么办啊。 第二天,村子里就传遍了两个倒霉孩子大战善良长辈的故事。 说什么路过的妇人,被文晓虎拌倒。刚爬起来说了几句,又被林智华和文晓虎莫名其妙各咬了一口。哎妈呀,咬得那叫一个狠,牙齿印老深了。 当然,妇人骂人踢人掐人的事情,自动隐去。不用说,肯定是那妇人的亲戚心里不痛快,四处讲故事。 大家碍于建新母亲的面子,不好当面指责什么。背地里,说孩子没教养的可真不少。 此后村里的小孩子,都不爱找智华和晓虎一起玩。来林家串门子的人,称得上是寥若星辰。 晓虎向来心大,这事过去了很快就忘记了。他有奶奶与哥哥陪着,就足够了。 智华向来心重,这事过去了很难就忘记了。他讨厌,那双黑色的扁圆头皮鞋。 建新母亲怕两个孩子太孤单,便说去集市上买条小狗养着。智华说不要,晓虎也跟着起哄说不要。为什么不想养小狗?智华不知道。 小林村,建新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湘城,建新有了新家、添了女儿,往小林村来得更少了。 湘城,漫云有了新家、添了女儿,从来没有到过小林村。 建新母亲心疼智华,有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形同虚设。 文进勇与喜梅,了无音讯。 晓虎的亲生父母,不知道是谁。 建新母亲心疼晓虎,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事啊?孩子半大不小,让我这乡下老太婆怎么教育? 咬人事件以后,智华变得更加沉默。晓虎呢,依旧没心没肺,唯哥哥马首是瞻。 咬人事件以后,建新母亲的心里很焦虑。她担心两个孩子,以后的前程。但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好好养猪、好好喂鸡。她想多攒一些钱,给孩子们留着。 呵,人生,人生如梦又如歌。小黑熊林智华一天天在长大,奶奶院子里的桃树依旧尽责地守护着他。 第二十一章:溺水后离奇遭遇(一) 堂屋里,添了一件木质的电视机柜。柜子上,摆着一台大气的彩色电视机。这台电视机,是漫云在三年前与余浩亲自送过来的。 这也是在父母离婚后,智成第一次见到母亲与继父。漫云婚后多年,慢慢平复了心中对前婆婆与前夫的恨意。自己生活过得不错,很想念儿子。 余浩是个实在人,对漫云真心实意。他何尝不知道,继子就是妻子多年的心病与心结。漫云想见儿子,害怕受到儿子与前婆婆的冷遇,又担心自己与母亲不高兴。 漫云不说是左右为难,而是左左右右都为难。余浩看破了妻子的心事,主动提出陪她回小林村看看。 没有半点意外,漫云欣喜若狂。这么多年了,虽然女儿依偎在侧,儿子始终是自己的血脉。为了跟自己、跟前夫与前婆婆赌这一口气多年不见儿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漫云心里是有儿子的,多年来常给儿子捎钱捎物。但这么久的感情缺失,她很想补偿点什么。余浩又提议,给孩子买一台大彩色电视机,这个最实用也最合适。他对妻子说:别担心,血浓于水,你的儿子肯定认你这个妈。 等到周末,漫云和余浩来到南县林家镇。买好了彩电,就直奔小林村。 智华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见到陌生又久违的母亲与陌生的继父;迟疑了一会,大声叫了妈妈与叔叔。建新母亲非常热情,把漫云夫妇招待得很好。 母亲漫云温柔又亲切,继父余浩文质彬彬又诚意十足。那一天,智华非常高兴。他与母亲、继父相谈甚欢。 十四岁的少年,比起母亲高出一头。他并不记恨母亲,但是也亲密不起来。 一年又一年,小林村建新母亲家小院里的桃子每年都丰收。今年八月,却是个例外。 更例外的是,桃树旁的凌霄花儿,长得特别好。凌霄花的枝枝蔓蔓,紧紧缠绕着桃树,执着地往上爬。 郁郁葱葱的枝叶衬托下,一簇簇的花儿,似一群倒挂着的橙黄色、橙红色小喇叭般,分外娇艳。 花儿不是林家人种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傍着桃树生了根发了芽。头两年不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今年不但长势飞快,还开了好多花朵,很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意思。 村里有些人家的小院,特意种上了这种生命力旺盛的凌霄花。但长得这么高大喜人的,建新母亲家是头一份。绿叶橙花傍着大桃树,吸引了不少村民驻足。 可惜的是,大桃树的枝叶有些发黄,果子也就那么零散结了两三个。哎,今年有漂亮的花儿看,但是没有香甜的桃子吃了。 堂屋里的饭桌上,菜香味儿四溢。 晓虎对智华说:哥,我们等会去挑潲水,回来就去游泳好不好。智成答:要得,抓条鱼更好。 建新母亲慈爱地看着两个大孙子,笑吟吟地说:昨天赶集买了两个西瓜,放在水缸里凉着。游泳回来,你们自己切开吃。你王婶家办喜事,我吃完饭就过去帮忙,晚上你们自己煮面条吃。 智华与晓虎,连连点头。两个半大小伙子真能吃,一大碗青椒炒腊肉、一大碗冬瓜、一大碗鸡蛋汤、半锅子饭很快见了底。 此时,1998年8月。 智华在镇上读高二,成绩不错,既不会捣蛋也不怎么用功。个子比父亲建新高了半个头,身形修长,唇红齿白。再加上皮肤白皙,一副贵公子的韵味。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蓝球背心短裤,也穿得有型有款。 而晓虎,读完初中没考上高中,死活不肯读技校。这小子,硬是要呆在家里帮奶奶喂猪喂鸡。这不,今年两家的猪圈里足足养了十二头猪。 晓虎性格憨厚,做事肯下蛮力。自他辍学后,家里的猪翻倍增长,年底总能卖个好价钱。三口人,日子越过越红火。 晓虎皮肤微黑,比智华矮了一个头。他身材敦实,浓眉大眼。这小子穿着件白色棉布背心,一条蓝色大裤衩。不用看,是奶奶做的。人长得周正,穿什么都可以的呢。一眼望过去,有一种粗犷与野性的美。 吃过饭,智华忙着收拾桌子、洗碗筷。小虎骑着自行车,送奶奶去王婶家。智华洗完碗,擦了一把脸,就躺在堂屋里竹床上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有几个人追着自己跑,要抓自己。智华拼命跑拼命跑,见到了一颗高大的桃树。他爬上树,突地就醒了。 他觉得头有点晕,背上全是粘粘的汗,背心湿了一大片。便坐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是什么人追自己。 晓虎回来了,去后院拿了挑猪潲的行头和草帽。喊智华跟自己一块,去镇上的幼儿园挑潲水喂猪。智华说:我有些不舒服,你自己去吧,我想睡一会。 晓虎走了,智华越睡越觉得热,心里莫名感觉很烦躁。便翻起身,坐着。坐着也不得劲,只觉得汗水直淌,心口发热。 智华出了屋,虚掩好门。关上小院门,独自去村里的小河游泳。 说是小河吧,着实又宽又大,而且水很深。青绿色的河面还漂着,一些深绿色的藻类植物。 农村长大的男孩子,哪有不会水的。智成和晓虎,小时候就经常在这条河里游泳。 智华踢了拖鞋,脱了背心和球裤。穿个小裤衩,就往水里一蹦。 大中午的,太阳白晃晃的,阳光很毒。河边的青草晒得焉焉的,小河里就只有智成一个人在游泳。跳入水中的那一刻,智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畅快地游了起来。 晓虎在镇上的幼儿园,挑了两桶潲水。桶里的潲水装得满满的,他慢悠悠地往村里赶。刚进村头,晓虎就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手还一个劲地哆嗦。真是莫名奇妙啊!? 因为手发抖握不稳扁担,桶里的潲水抖了自己一脚。 晓虎隐隐听到智华在叫自己,四处张望又不见人影。慌得他把潲水桶和扁担往地下一放,撒腿就直接往小河边跑。 为什么往小河边跑?是直觉或是本能?晓虎也不清楚。 智华说了想游泳,肯定是去游泳了。反正,他就在小河里。反正,我要赶快去找他。 第二十二章:溺水后离奇遭遇(二) 小河里,智华本来游得很畅快。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四肢软软的没一点力气。他在小河里昏昏沉沉浮浮沉沉,拼命想往岸边游。 动作是做了,却没有一点力道,有心而无力。便任由自己喝了几口水,时浮时沉。他觉得憋闷得慌,喘不过气来,难受得不得了。他甚至觉得沉下去,会舒服很多。 晓虎赶到河边,并没有瞧见智华。 这莽小伙,衣服都没脱就跳到了河里。晓虎水性相当好,很快游到河中间,踩着水四处张望。晓虎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晓虎的心,也是慌得厉害。 看见智华了,他在靠近岸边不过十来米的地方,时浮时沉。晓虎一个猛子一扎,拼命游过去。很快就抱住智华,两只脚拼命蹬水。 智华的身子似乎很轻很轻,手脚软绵绵地随水漂动。晓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智华弄到了岸上。 此刻,智华感觉自己的灵魂飘浮在空中,难受的感觉一扫而空。自己的身体却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脸色惨白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一切那么异样,这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智华想,地上那个我快死了。飘在空中的我,又是谁?是我的灵魂么? 哥哥躺着一动也不动,可真急死晓虎啦! 只见这傻小子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大巴掌。 然后骑坐在自己身上,粗鲁地按了几下自己的肚子。 噗呲!自己对着晓虎的身子,扎扎实实喷了几口。没有消化完全的腊肉和饭,臭气哄哄,让晓虎不禁干呕两下。 管他的,晓虎又猛按几下自己的肚子。果不其,自己又喷了。这回不止是臭肉臭饭,还有臭臭的酸水。 飘在空中的智华,似乎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酸臭味。忍不住想用手捂鼻子,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手,一阵懊恼。 他想自己的肉身是快要死了,却没有恐惧感。按说溺水很难受,灵魂没有任何感觉。晓虎下重手扇的巴掌,灵魂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智华很好奇,自己能被晓虎救活吗? 眼见躺在地下的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晓虎这条壮汉压得喘不过气,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晓虎再下狠招,先把自己直接滚到水里。然后跳进水里,给自己洗了个澡。晓虎啊晓虎,你怎么总是这么粗鲁? 一顿操作猛如虎,晓虎抱着自己往岸上推。推上岸,晓虎就爬上来,把自己摆端正。 让人意外的是,晓虎的这波神操作,自已又睁开眼睛了。 文晓虎同志,犹如戏子上身。扑在自已身上哇哇大哭:哥,你吓死我了。刚立起身子,又鸡啄米般再扑一下:哥!!! 智华向来是个内敛的人,禁不住晓虎的真情流露,也红了眼圈。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扑通落到身体里。 这会儿,智华的知觉恢复过来:头痛欲裂、喉咙发酸、胸口憋闷、全身没有一丁点力气。 趁着晓虎抬起身子时,智华勉强小声说了一句:晓虎,扶我回家,我难受。 晓虎说:扶什么扶?我背你。 晓虎一把背起智华,撒腿就往家里跑。把智华放在堂屋的竹床上,瞅着没啥事。晓虎放下心来,傻笑一会。 不一会,晓虎又箭一般跑了出去。为什么跑?人家两大桶潲水还扔在村头呢!人家的猪们还没吃午饭呢! 等晓虎乐呵呵地挑着潲水回家,智华已经冲了凉穿了身干衣服,悠闲地躺在竹床上。小命差点没了,至于河边的衣服,等会再去拿吧。休息了一会,感觉好多了。 智华宠溺地看着晓虎,说:热不热,吃西瓜好不好?晓虎说:哥,我先喂猪,再洗澡。你睡会,我等下切西瓜给你吃。 晓虎准备停当,智华已把凉在水缸里的西瓜切了一个。哥俩一人捧着半个西瓜,一人一根勺子,吃得津津有味。 两个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命命相连,说任何谢字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智华并不打算开口道谢。 智华忍不住摸摸肚子,还有点隐隐作痛。他略有些惊奇地打量着亲爱的晓虎兄弟,这小子真虎啊,哈哈。 智华的思维,游离在刚才的奇幻际遇里。晓虎在一旁,呱啦呱啦说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听。 晓虎才不管你听不听,兀自说着,兀自欢乐着。这孩子,心又大又软又实在,就是开心果子一枚。 文进勇和喜梅走之前,常说晓虎有点傻傻的,不是吧?晓虎为人实诚忠厚,没有半点虚伪,很招人疼。说他傻吧,他小事是显得有些傻与虎,大事半点不糊涂。也许,晓虎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 智华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智华本想晓虎倾诉自己的疑问,抬头一看,这小子说话说累了,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这夜,智华和晓虎吃过面条,打开了电视机。彼时,港台武侠片《鹿鼎记》正在热播,兄弟俩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比划着,现学现卖的武功招式。 奶奶回家了,智华平静地向奶奶讲述了自己溺水、晓虎救命的经过。 晓虎在旁边,一个劲地笑智华吐的臭腊肉臭饭,还有酸臭的水。建新母亲听得心惊肉跳,揽着两个孙子,一再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 三人各自睡下,暂且不表。 智华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事。心里乱成一团,怎么也睡不着。他悄悄溜到奶奶房间。奶奶也没睡,正在灯下给两兄弟纳布鞋。 智华把今天所经历的离奇遭遇,细细向奶奶讲了。 建新母亲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对人对事却很有见地。既不完全封建迷信,也很有自己的思想。 建新母亲听得明白,又不明白。自己不懂得这些,既解释不了,也不知道对孙子说什么好。 民间这类灵魂出窍的传说,确实是很多。那都是别人说出来的,谁信呢?智华虽说今天经历了一回,但除了我,谁信呢? 她联想到今年桃树似有败相,心里感到十分不安。不知道此事与桃树,是否有什么关联。你说给人看病,可以找医生。给桃树看病,该找谁呢? 她甚至想,去见见钟先生,听听他怎么说。 她做梦也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钟先生。 第二十三章:好可怕的蛇缠身(一) 智华问:奶奶,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建新母亲回答:有些事说不清楚,我不懂,也不知道。 智华说:不搞清楚,我会睡不着觉。 奶奶连忙安抚孙儿:你还小,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村子外面那么大,总有人会懂的。你不走出去,难道和晓虎一起在村里喂猪吗? 智华顿时不高兴了,说:奶奶,晓虎喂猪怎么了?自食其力很好哇。 建新母亲说:奶奶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慢慢说。你看啊,你爸你妈有新家了,也给你添了两个妹妹。很多时候照顾不到你,奶奶慢慢老了。等奶奶再老一些,会需要你们来照顾。 晓虎喂猪是挺好的,他万一有什么事,能依靠谁?只有你。奶奶有什么事,也得依靠你。你是老大啊!古时候都说长兄如父,你是大哥。晓虎不是读书的料子,你是读书的料子。晓虎以后结婚,卖猪的钱都不够付彩礼钱。你也喂猪,你们都不娶老婆啊? 智华略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问:奶奶,是不是我考上大学有本事了,你和晓虎就能过上好日子? 奶奶答:不是你有本事,我们就能过好日子。是你有本事,你就能过好日子,晓虎和奶奶就会有个依靠。你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像你爸爸一样找个好工作。你用点功读书,我和晓虎好好喂猪,好不好? 这番成人式对话,让智华突然感受到肩膀上的责任。他喜欢农村生活,不想离开奶奶与晓虎。所以,他没想那么多;所以,他对于考大学的事并不怎么上心。 奶奶、晓虎是自己最亲的人。如果自己努力一把,三个人都能过得更好。如果自己考上大学,很多想不通的事,也会慢慢明白。嗯,这样真不错。 智华心情沉重地回了房间,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在吃早饭。 吸溜着卧蛋面,智华静静地看着闷头吃面的晓虎,对这个弟弟怜爱无比。智华静静地看看日渐苍老的奶奶,心里有些难过。嗯,为了奶奶,为了晓虎,为了我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 智华与奶奶对视,坚定地点了点头。最了解智华的,莫过于奶奶。建新母亲欣慰一笑,惹得晓虎直嚷嚷:你们又背着我乱笑,是不是笑我吃得太多了? 智华哈哈大笑:一大早吃一大盆面条,你吃得不多,一点不多。 两兄弟闹成一团,这情分,比亲兄弟还亲兄弟。 智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默默地思考未来。他看着衰败的桃树与漂亮的凌霄花,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那个感觉,怎么也抓不住。 躲过一劫的智华,觉得生活平静美好,暑假惬意安祥。安下心来,每天主动温习功课。 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的傍晚,格外闷热。智华觉得心口堵得慌,喝了好多好多水。 晚上,瓢泼大雨倾泻。闷热消散,温度适宜,智华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智华迟迟未起床。晓虎走到他床前,只见智华满脸通红沉沉地睡着,脸上的汗珠豆大一颗。怎么叫,他都不醒来。 晓虎急得直喊奶奶,搓着手团团转。 建新母亲倒是镇静,摸摸智华额头,发着烧呢。她害怕智华像小时候那样又长水疱,掀开了智华穿的背心。 触目惊心的是,智华的左胸前长了半圈红疹子与小水疱。一粒又一粒,密密麻麻堆在一起,足有半尺长。 建新母亲一声惊呼:这恐怕是蛇缠身。 蛇缠身,医学名词:带状疱疹。先是身体单侧长很多成簇水疱,沿一侧做带状分布。因为累及周围神经,非常的痒与痛。如果病情不及时控制,疱疹会越长越多,而且越来越痛。 在农村,这是可怕得很的疾病。得了这种病,身体痛苦不堪。传说:这一条蛇形的水疱在身体盘上一圈,就无药可治。 建新母亲心里慌得不行,脑子却非常镇定。她指挥晓虎背起智华,直奔镇上卫生所。好在晓虎身强力壮,背着智华仍走得飞快。 镇上卫生所,医疗条件不怎么样。年轻的医生,甚至没听过蛇缠身这个民间词汇。 简单量体温与检查后,只说是发烧与疱疹,应先给予输液退烧。 智华在39度的高烧中,开始说些胡话。声音小,听也听不清楚。建新母亲急得直跳脚,晓虎倒是镇定了些。他说:奶奶,用救护车送到省城医院吧。建新爸爸和婶子都在省城,也多些人照应。 晓虎这回开口,颇有爷们风范。 奶奶连忙点头答应,并急急与医生协商。年轻的医生也很着急,赶紧去请示领导。 很快,镇上唯一的一台救护车开了过来。晓虎协助医生,用抬架把智华抬上了救护车。另一位女医生随车同行,给智华挂上了退烧药水。 救护车呼啸而来,呼啸而行。一路奔驰,赶到了湘城医院。 建新母亲照顾智华,晓虎拿着电话本子,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智华父母的办公室打电话。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确诊智华患上了带状疱疹。医生尽责治疗,给智华用上了各种治疗手段。输液,一瓶接着一瓶。 晓虎肚子咕噜噜直叫,问问病房的家属,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晓虎到路边的小饭馆,匆匆吃了一碗大份的杂酱面条。又匆匆给奶奶打包,一碗小份的肉丝面条。 晓虎回到病房,智华仍在挂水,奶奶趴在智华床边睡着了。 智华眉头紧皱,仍在昏昏沉沉睡着。 下班后,建新匆匆赶了过来。他塞了一叠钱给母亲,又匆匆地走了。原来,建新的妻子和女儿双双感冒,在另一家医院挂水。 漫云来了,同样要塞钱给前婆婆。说自家老公公摔伤了腿,也是一摊子的事,不能来照顾智华。 建新母亲不肯收漫云的钱,漫云坚持要给。推让不过,建新母亲就替孙子收下了。 感情不够,金钱来凑?在成年人眼里这是现实,真心与真意到了;在孩子的眼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 智华醒来,只有奶奶与晓虎在,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奶奶问他吃不吃点东西,他摇了摇头。 第二十四章:好可怕的蛇缠身(二) 建新母亲担心孙子这次生病,会花不少钱。舍不得扔掉又稠又糊的面条,匆匆吃了半碗。然后安排晓虎买点包子什么的,坐最后一班车回小林村。家里一群猪儿和鸡儿,不能没有人管啊。晓虎心疼地望望智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智华的脸色很难看,嘴角时不时抽搐着。胸口长的这玩意,别说衣服摩擦很痛。就连每一次呼吸,都痛苦不堪。感觉像有把刀片,时不时地在肉里划上几刀;又感觉疱疹底下的肉与神经,被什么东西拼命拉扯,撕裂般地疼。 高热与疼痛,最是消耗体力。智华觉得自己没一点力气,还要拼尽全力去应付那些奇怪又难忍的钻心疼痛。唉!好累! 都说隔辈更亲,一点没错。 没过多久,智华的外公外婆来了。 漫云父亲让建新母亲,住在自己家,与老伴轮流照顾孩子。漫云母亲还提了一壶香喷喷的鸡汤,盛了一碗给智华。智华有气无力,摇摇头。 漫云母亲又端给孩子奶奶,建新母亲也不喝。哎,孙子这副模样,就是一碗龙肉也吃不下啊。 智华看着奶奶,小声说:奶奶,喝点吧。 建新母亲没办法,顺着孙子的心意勉强喝了一碗。 智华的表情,一直在变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叱牙裂齿,一会儿嘴角直抽。仿佛一分钟,也得不到安宁。 智华痛苦的表情,让三位老人家心疼不已。 智华坚持不需要陪夜,劝奶奶回外婆家休息。 漫云母亲虽然不喜欢建新母亲,但目前女儿生活不错。为了外孙,也不愿与前任亲家母置气。大大方方拉着孩子奶奶,一起回家。 三位老人回家后,说起智华这次生病,似乎与多年前发水疱的症状有些许类似。老爷子不禁问建新母亲,院子里的大桃树如何。听说桃树状况不好,若有所思。 老爷子虽然已退休,毕竟当了多年厂长,气场相当足。当即拍板,明天包车前往北县三里村找钟先生诊治。 建新母亲呆了呆,点头同意。不禁悲从心来:一个家,还是得有个主事的男人。不像自己,老头子去得早,拉扯着三个儿女长大。临老临老,儿子却不管事,只顾着自己的小家。 老爷子让老伴,安置建新母亲早点在小卧室里休息。建新母亲担心孙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晚上都没睡得好。 第二天一早,三位老人赶到了医院。智华的父亲与母亲,仍旧没有出现。 智华的状况,似乎更差劲了。成片的疱疹越来越多,已经开始往左后腰上长,疼痛感越来越频繁与强烈。不但如此,昨晚上才退了烧,现在又发烧了。 老爷子深知,这个民间所说的蛇缠腰,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都很难治愈。西药讲究消炎止痛,中医讲究驱赶邪毒。外孙每次生病,均为夏天。估摸着,仍旧是热毒带来的病痛。 智华因为这可怕的蛇缠身,时时受折磨。这种时不时地针扎般的疼痛、时不时撕裂般的抽痛,着实让人难以忍受。他一丁点胃口也没有,吃不下任何东西。 老爷子心里一着急,就直接向医生提出,要求外孙出院。 不用说,奇怪的要求,理所当然受到了医生的呵斥。医生非常负责任,觉得目前病情不稳定,应该积极治疗。这个时候出院,出了事怎么办? 当惯了厂长的老爷子,为了外孙按捺住脾气,陪着笑脸。连说自己,是个老糊涂。医生有些无奈,笑着走了。 眼见智华痛得脸庞扭曲,老爷子心里很不好过。要说在西医与中医里,对于皮肤方面的病症,他更倾向于中医。何况智华小时候长水疱,不就是钟先生给治好的吗?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如果不带智华去钟先生那里面诊,肯定没有办法对症开药。 老爷子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眉头皱着,背着手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踱来踱去。 唉,建新与漫云都靠不住。老爷子没得法子,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找自己的大儿子想办法。 智华的大舅接了父亲电话,就马上请假来医院,看看多年未见的外甥。 对于大舅,智华仅限于几岁时的记忆。父母离婚后,自己一直住在小林村,很少见到这些母家亲戚。 大舅对于自家小妹十分疼爱,一直很喜欢智华。虽然多年未见,但血脉相连。如今看着外甥小可怜的模样,怜爱之心大起。 大舅给老爷子出主意:早上医生查过房后,自己开朋友的车送智华去北县三里村。看过病拿过中药,再及时赶回医院。他得意一笑:这叫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要说从湘城赶往三里村,当天可以回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主意一定,大家纷纷说好。 建新母亲突然一声惊呼:智华不到四岁时,钟先生就六十多了。现在,不知道老神医还在不在世呢? 老爷子心里也是一惊,觉得这事情有点悬。但还有其他办法吗?不禁翻了翻白眼说:老神医医术高明,肯定身体硬朗,自然是在世的。就算他不在世,还有儿女继承家业呢。 老爷子与大儿子交换一个眼色,心里很是担忧。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智华痛得死去活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正都这样了,任凭你们怎么安排吧。 智华大舅说:漫云和建新怎么回事,儿子病成这样,都不来守着。这叫什么事,我明天一定要好好骂骂他俩。 漫云母亲很护短,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漫云太忙,要儿子不要责怪妹妹。老爷子听得很不耐烦,又到走廊上踱步去了。 建新母亲心里冰凉冰凉的,建新真是靠不住。有了新家忘了儿子,跑趟医院多大的事?若是自己老了,能靠谁啊?越想心里越生气,少不得就抹了一把眼泪。 智华疼痛难忍,在病床上扭来扭去。见着奶奶掉泪,心里很不舒服。他强颜欢笑,说:我没事,奶奶别担心。 漫云母亲心知她是生建新的气,有些不忍,也好言安慰了好几句。 第二十五章:我真的是只熊吗(一) 智华这两天连白粥都没喝一口,建新母亲心疼极了。她坚持留下来陪夜照顾孙子,让其余人回家。 建新和漫云,似乎忙得有些过分。连自己病中的儿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一直没有出现。 智华自幼便于父母相处得不多,感情也不是很深。再加上性子稳,外表上显得毫不介意。内心里,说一点不介意肯定是假的。 前任儿媳妇自己管不着,无所谓。自己的亲生儿子管不了,很伤心。建新母亲很介意,忍不住当着孙子面,叨叨了建新好几次。 漫长的夜晚,智华整夜都不安宁,疼痛难忍根本就睡不着。建新母亲强撑着守着孙儿,天快亮时才睡了一会。 一大早,大舅开着借来的面包车,带着父亲在医院大门口等候。大舅本是单位领导的小车司机,请个假借台面包车确实不是难事。 医生查过房后,建新母亲以扶智华出去走走为由,从病房里溜了出来。一行四人,坐着面包车赶往北县三里村。 身上太疼,智华坐在车里一刻也不安生。每隔几秒钟,就变换一下坐姿。脸上的表情,也是各种扭曲。 大舅是老司机,车子开得又稳又快。到了北县县城,就一路打听钟先生的消息。听说:钟先生身体非常硬朗,一如继往地行医。 众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脸上有了喜色。智华哪里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只想打上一桶冰凉的井水泼头浇下,止止这钻心的疼痛。 走了不少弯路,好歹还是找到了。 中午时分,车子终于停在钟先生的小院旁。院门大开着,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十几年过去,钟先生的小院外头还是那个样子。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老爷子心中一喜,自古高人不露相。这般低调还名声远扬,肯定是有几分真本事。 十几年过去,钟先生的小院子里还是那个样子。三色的鹅卵石,倒显得愈发光亮了些。不同的是,院子里头建了个圆形的小鱼池。 小鱼池也是由三色鹅卵石彻成,一米多宽,半米多高。池子的边角落有一座不大的假山,假山边有个凸起于水面的小石台。假山顶部有股细小的水流,潺潺不停歇地落下。一只乌龟正趴在那里,边洗澡边晒太阳。 小鱼池里的水,似乎是引的活水。水质清澈,水波流动,几条金黄色的小鱼畅快地游着。 几人刚进院子,钟夫人就出来迎客进门。安排大家在堂屋的两侧,一一落座。钟先生坐在堂屋里案桌后的太师椅上,正在打坐养神。 银质小香炉里的香,散发着清甜的草药香味儿。白白的丝状烟雾袅袅,悠悠地腾起。在房顶上汇集,像轻纱一般萦绕着四周。烟雾后的钟先生,未曾有半分烟火世俗,身姿挺拔气质出尘。 十几年了,钟先生没见老。一头花白的头发,红光满面。倒是钟夫人,一头青丝已经花白,愈发消瘦了。两人穿着同款的浅蓝色棉麻、手盘扣褂衫,十分雅致。 智华时不时呲牙咧嘴、嘴角抽搐。痛啊,没办法啊。这间房子,似曾相识;这股香味儿,很好闻。 钟夫人转身回房间,托出了两盘子香喷喷的蒸米糕,又端上了茶水。三个大人本不觉得饿,闻到米糕的香味,馋虫大起。就着茶水,趁热吃了起来。智华吃不下,喝了两口茶水。 智华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看诊的事情。只觉得坐在这里,内心非常宁静。那位钟先生,看上去很有几分侠义风骨。便咧开嘴角,笑了笑。 等大家吃好喝好,钟先生已笑吟吟地端坐着。他打量众人一番,招手唤智华过去。智华收敛了面部表情,忍着痛坐在了钟先生对面。 钟先生并不问病情,只说:你家的桃树可好。 智华回答:我家的桃树不太好,倒是桃树边的凌霄花长得很好。 钟先生点点头,说:把你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智华有些好奇,我们还没说病情呢?你怎么知道的?他看了奶奶一眼,奶奶点点头。 老爷子与智华大舅,有些惊奇地对视一眼。 智华脱去身上的背心,众人心里一惊。这疱疹长得好快! 条状的疱疹似一条蛇盘在智华身上,从左胸口直接绕到了左后背中间。宽度不过寸许,小疹子夹杂着小水疱,排列得密密麻麻。 这一长串的疱疹子,红中带黑,黑中带红。其他的地方,细皮嫩肉。两下一对比,触目惊心,让人心里头极不舒服。 钟先生细细地看了,又让智华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他径直走到智华身边,直接搭上手给他诊脉。 钟先生问:你是否受了什么惊吓? 智华答:前几日我游泳,差点淹死。这几晚,总是睡不好。 钟先生点点头,冲着建新母亲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建新母亲在钟先生对面坐下,问:钟先生,我孙子这个病,能治好不? 钟先说:我先给他上点药,可以清毒止痛。这个病不一般,内服的药我得单独另制,你们后日过来取。 老爷子与大舅非常高兴,心里乐开了花。 钟先生说:你回家,把桃树边的凌霄花全数拨掉。另外,服药的十天内,只能喝白粥,不能加任何东西。 建新母亲连忙点头,问:桃树不好,与凌霄花有什么关系呢?桃树不好,与我孙子有什么关系呢? 钟先生说:按我说的做罢,不要多问了。 智华有些惊恐地望着钟先生,又不敢发问。钟先生笑着说:你这个熊小子,现在不痛啦? 智华一心听着两人的对话,没顾得上痛不痛。钟先生这么一说,就觉得痛得要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建新母亲问:钟先生,得多少钱?现在能给孩子上药吗? 钟先生说:三百零一块,我这就给他上药。 三百零一块,说贵不算贵,说便宜倒也不便宜。治得好,便宜得紧;治不好,贵得要命。 老爷子抢先一步,数了三百零一块钱,放在案桌上。建新母亲正要推辞,只见老爷子眼睛一瞪,便不再多话。 老爷子见多识广,心知民间单方就得是单数。果不其然,钟先生为智华制的药丸正是单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先生带着智华,进了内间。建新母亲想要跟进去,被钟先生拦住,并关上了房门。 三位大人,心里很些不安。建新母亲可不管那么多,站在房间门口,竖起耳朵偷听。老爷子耐不住寂寞,也凑了过去偷听。智华大舅在两位老人旁边,走来走去。 老爷子怒了,压着嗓子说:你,坐一边去。走来走去的,烦人。大舅最怕老爷子,老老实实一边呆着,不敢再走动。 第二十六章:我真的是只熊吗(二) 只听智华连着两声杀猪般的嚎叫:啊!哇! 这声音好惨呢,真吓人。 建新母亲心里着急,想推门冲进去。被老爷子一把拉住,老爷子低声说:亲家,不要生事! 建新母亲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继续偷听。 智华连着鬼喊鬼叫好几声,终于安静了片刻。 还没等大家缓一口气,智华又哇哇惨叫。 智华真是可怜,惨叫几声停一会,停一会又惨叫几声。外面的三个大人,受惊不小。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折腾了个把小时,钟先生才领着智华出来。 智华的脸色白得吓人,一脑门子汗,嘴唇直哆嗦。他胸前长疱疹的地方,用白纱布围了圈结结实实。在胸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智华的眉头舒展开了。此时的智华,显得非常疲惫。他跌坐在椅子上,轻声说:奶奶外公大舅,别担心。我现在没那么痛了,就是觉得没有力气。 钟先生微微一笑,说:伤口不得沾水,三日后可以拆掉,用烧开的滚水晾凉后擦洗。后日中午来取药,停药后才能洗澡。药丸早晚各服一粒,要嚼服。慢慢嚼慢慢咽,记住了。 智华实在忍不住,问:钟爷爷,我前世真是一只大黑熊吗? 这声爷爷,唤得钟先生心里有点甜。 他开了金口,似笑非笑着说:可不是吗?你前世是一只母的大黑熊。你有四只小熊仔,还有一棵桃树精呢。 这个“母”字,钟先生特意拉长了腔调,听着格外有趣又刺耳。 众人很想纵声大笑,实在是很好笑,实在是太荒谬。 钟先生说:你们想笑就笑,不用憋得这么辛苦。 老爷子与大舅马上响应,笑得花枝乱颤。建新母亲早已经受过儿子是小松鼠的刺激,笑得比较含蓄。 智华很想哭,自己前世是一只母大熊???他不想再问,深怕这位爷爷的回答得更加奇怪。他冲着钟先生笑了笑,这笑比哭还难看。 钟先生慈爱地拍了拍智华的手,说:回吧,回家吧。 四人道过谢,乘车返回省城。 智华思绪千回百转,突然很想笑。胸口又是一阵刺痛,这回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老爷子一路保持沉默,时不时抬眼看看坐在侧边的智华。 智华此时的精神头还不错,呲牙咧嘴的频率似乎也降低了不少。老爷子不由得暗自点头,觉得钟先生的药很靠谱。 但是,他说的话,就不那么靠谱了。给人的感觉半真半假,还很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老爷子问智华,钟先生怎么给你清理伤口的? 智华说:钟先生在柜子里拿了一根拇指粗的药材棍,把它点燃了,先在胸口这里反复烤,痛得我要命。又围着我的疹子烤了好多个圈,刚开始很痛很痛,后来就不怎么痛了。 他在柜子里,拿了一把晒干的树叶。然后,放在什么东西里,又加了什么东西,一起捣成绿色的糊糊。 他把糊糊,给我敷在伤口上。那个药敷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然后那位奶奶用纱布给我包上,还打了个蝴蝶结。 老爷子有些烦躁地问:说清楚,用什么东西捣的药? 智华忙说:和我们擂辣椒的那个很像,不过大好多,是白色石头做的。 老爷子心里有些乱,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 他想着:玄门之术,存在即合理。钟先生的桃树之说,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真实。人生亦真亦幻,天大地大,何必纠结? 老爷子心念一动,转过脸去看智华。见外孙状态不错,放下心来。 智华大舅开着车,突然放声大笑。智华心里有些别扭,只得扭过头去,装着看窗外。 老爷子与建新母亲也很想跟着大笑,不过怕这只母大熊受刺激,只能隐忍着偷偷小声笑。 智华大舅建议先回省城医院,大家再好好讨论一番。 智华不肯,说:我觉得舒服多了,我想回小林村。 大舅对父亲说:老爷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看智华好点了,就别回医院了。让他回家好好养几天,看看效果。有什么事,我随时可以开车去小林村接他到医院。至于后天嘛,我过来拿药送到小林村。 老爷子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 建新母亲看着孙子,确实有所好转,也投了赞成票。 于是大舅在北县找了家饭馆,几个人高高兴兴吃了顿不是午餐也不算是晚餐的饭。可怜的母大熊林智华,仍旧没什么胃口,啥也不想吃。 大舅开车抄小道,先送建新母亲与智华回小林村。 老爷子围着桃树,左看右看,确实是败相毕显。凌霄花长势喜人,花繁叶茂;桃树可怜巴巴,叶黄枝条疏。 大家相信钟先生的医术,并不相信前世今生的这些说法。他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爷子冲着儿子,点了点头。大舅向建新母亲,要了一把劈柴刀和一把菜刀。 领着晓虎,对着漂亮的凌霄花的枝儿藤儿,一顿砍。又把这些紧绕着桃树的枝儿藤儿,清理干净。又拿把锄头,把凌霄花的根儿锄了个干净。 大舅把桃树的土,给紧了紧。然后把一堆的花儿、藤儿、枝儿、根儿,弄到院子的一角捆扎好。嘱咐晓虎晚上寻个空地,一把火给烧了。 办好这些,大舅开车与父亲回省城。出院手续,由大舅一力承担,自去办理。过了两日,大舅在钟先生处取了药,送到了小林村。 这回是一个红色的大瓷瓶子,里面盛了十九颗大指头粗细的褐色中药丸子。揭开瓶盖,一股子中药香味,非常好闻。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调制的。 建新母亲心里好奇,偷偷用刀在药丸上削下一点点,好好尝了尝。嗯嗯,不苦。还有点点甜,应该是调了蜂蜜吧?嗯嗯,药味挺重。说不上好吃,倒也不难吃。 建新与漫云,依旧没有出现。这对父母围绕着自己新的小家庭,忙得团团转。他们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生病蛮严重的儿子。 建新母亲很有几分羡慕老爷子,有这么得力又能干的儿子。好在有他外公与他大舅在呢,这个建新,真是靠不住。唉! 第二十七章:梦里何问浮生事 智华自我感觉,疼痛依旧存在,但发作的频率缓和了不少。胃口也好了一些,每餐能喝上几口白粥。 伤口上的纱布,三天没有拆。加上天气炎热,智华身上的酸臭味实打实的很重。 建新母亲烧了两大锅的开水,敞着盖子在晾凉。晾得温温的开水,给智华擦身抹澡最好不过了。 建新母亲要给孙子拆纱布,智华不愿意,非要自己拆。他想着:自己身上的臭味儿自己闻,怎么好劳烦奶奶呢,呵呵。 拆开酸酸臭臭的纱布,智华花了不少时间。钟奶奶的包扎手法,左三圈右三圈,右三圈左三圈。重重又叠叠,捆得那叫一个扎实。 终于拆完,大家才近身细细一看:伤口上敷的药草碎末差不多都干了,在疱疹外结了一圈墨绿色的壳子。 智华走进洗澡房,细心清洗着伤处。晓虎隔几分钟就在外面问话:哥,洗完了没?你没事吧?非得智华答应一声,才肯走。过了一会,他又来问。 如此反反复复,晓虎一点也不嫌累与倦。 身上结的药草壳子太厚太干,又不好下重手抠。只能用热毛巾敷着、再浇上点热水慢慢地泡软。 将近个把小时,智华才把这圈药草壳子弄干净。 他低头一看,这半圈儿疱疹不但没有扩大,还焉了不少。他心里非常高兴,胡乱擦拭了身体,就打着赤膊去向奶奶和建新献宝。 建新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大赞钟先生是神医。人一开心话就多,这是真理。她完全不理会智华挤眼又摆手,绘声绘色向晓虎说起钟先生的话。 建新母亲说:晓虎你知道吗?钟先生说智华的前世,是只黑色的母大熊。他带着四个小熊仔,还有一棵桃树精。 晓虎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爆笑得差点背过气。 智华有些生气,说:笑什么笑,我身边有四只小熊,可能你就是其中的一只。 晓虎扭动着黑壮的身躯,尖声尖气地说:你想得美,我才不是你的熊孩子。哥,我是你的桃树精啊。 智华又恼又好笑,追着晓虎打。智华凶猛地追,晓虎娘气地躲,奶奶笑得差点背过气。 夜里,智华辗转难眠,脑子有些乱。大母黑熊、四只小黑熊、一棵大桃树精,这种组合真是滑稽。既匪夷所思,又十分搞笑。 智华越想越有趣,他摇了摇头,吃吃地笑出声。 智华在朦胧间睡着,坠入了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不过是客观世界在大脑里的一种虚幻。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原因可寻。 但是,可是。 做梦,通常是非自愿的。梦里的内容,你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美好又美妙的梦境,往往可遇而不可求。 梦里,智华穿过一条长长、黑黑的隧道。目的地究竟是何处?他不知道,只能迷迷糊糊、忐忑不安地向前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前方透出些朦胧的白光。智华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看到隧道外的天与地。 白光越来越亮,智华走出了隧道口。 身边的云雾似牛奶一样缠绕,看不到远方,望看不到尽头。回过头,身后的隧道里一片漆黑。 未知的道路,会有什么?与其迷茫困或,倒不如试试。不试,又怎么会知道? 智华选择了继续前进,走着走着。突然,他觉得身子往下一坠。似一片羽毛般,悠然地往下飘去。 他害怕,不知落到何方。只好闭上了眼睛,感受这神奇的一切。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智华觉得,自己的双脚落了地。 水流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动听。 水流声中,夹杂着悠扬的箫声。箫声中,附和着细细脆脆的虫鸣声。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美妙绝伦。 这似乎是一个峡谷,入眼满是葱翠。一条蜿蜒的小溪盘旋其中,水光潋滟、清澈见底。 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四处盛放;不知名的大树耸入云天,树影婆娑。小蜜蜂、大蝴蝶们,飞过来又飞过去。 右手边,一丛瀑布不急不慢从山顶上滚滚落下,漫入到小溪中。瀑布的旁边,一条小石子铺的台阶直上山顶。 好一个:千寻绝壁挂飞泉,溪水流声胜管弦。 远处,一名古装男子拾阶而上。他身形高大,穿一袭白色罗衣,长发用一支翠绿的簪子束起。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长袍,随风轻轻摆动。 清婉的箫声,穿越了岁月。 俊美的男子,惊艳了时光。 此情此景,绝美。 内心,宁静又安祥。 男子放下了箫,幽幽念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 飘逸的身影与低沉的声音,渐行渐远。 智华心道:帘外雨潺潺,把瀑布比做是雨,倒是应景。虽然山谷中凉爽,此时正值夏末,与春天何关? 这位古装男子箫声凄美、词句落寞,想来是位伤心人。既来之则安之,倒不如跟上前去看看。 空气似被洗涤过一般清新,浅金色的阳光下看不到一丝尘埃。智华沿着小石子台阶,步步而上。 智华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如男子若隐若现的箫声,慢慢吟、声声慢。 行到半山腰,别有一番洞天。 小石子台阶的左边,有一个平坦的小山包。小山包上有一棵大桃树,足足有三米高。大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上,结满了红中透黄的大桃子。 桃树下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黑熊,抱着一只桃子在啃。 智华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熊,心里一惊。虽然小熊长得跟又黑又壮的大狗一般,但熊终究是熊。 你看着它可爱,它看着你美味?若是它一个巴掌抡过来,咱的小命还要不要? 他有几分害怕,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黑熊倒不怕人,直楞楞地盯着智华看,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智华觉得有点饿,盯着落在地上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他很想从小熊旁边捡个桃子吃,又实在是不敢造次,只得呆呆地看着小熊啃了一个又一个。 只听上方传来“嗷”的一声吼,智华惊得浑身一颤,转过身去。 向上的台阶不到两米处,排队似的蹲坐着四只熊。 为首的是一只又高又壮的大黑熊,身后一排三只小黑熊。这个队型,排得蛮不错。隐隐的杀气,扑面而来。 智华盯着大黑熊看,大黑熊盯着智华看。大黑熊挥动着两个肥壮的巴掌,又“嗷嗷”地吼了一声。 大熊、四小熊和一棵桃树?我的前世? 智华灵光一现,这只胖嘟嘟的大黑熊莫非就是前世的自己?天哪,我前世长这个熊样?脑袋像只狗?身子比猪壮?四肢粗又短?巴掌似肉扇? 智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似乎看到那三只熊也在笑。等等,熊怎么笑的?谁知道呢?那我怎么知道它们在笑?心理作用吧? 第二十八章:小林村的状元郎 大黑熊瞪着小眼睛,安坐在那里,目不转睁地看着智华。三只小黑熊东张西望,瞧瞧智华又瞧瞧桃树下的小黑熊。 两方对恃,往往是谁先开口谁先输。 智华的脑子一抽,很有礼貌地说:你好,打扰了。我路过这里,只是想吃个桃子,再到山顶上看看。 大黑熊眨巴眨巴着小眼睛,完全听不懂这个奇怪的家伙说些什么。它戒备地“嗷”了一声,似有威胁之意。 智华的脑子继续一抽,想要与自己的前世之身好好沟通一番。他问:前辈,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黑熊呲呲牙,又“嗷”了一声。这模样有点凶狠,似有上前抡巴掌之意。 智华吓得够呛,后退了一步。 只听“砰”的一声,智华的身子一阵摇晃。他的脑袋,被一个桃子砸得生痛。 偏头一看,桃树下的小黑熊一个巴掌抡着一个桃子。看样子,它还准备进行第二轮攻击。 智华不得已,又向后退了一步。桃树下的小黑熊,果然又冲着他抡了个桃子。不是说熊的视力不好嘛,怎么眼法神准? 这个桃子,扔在智华肚子上。智华吃痛,跌坐在地上。他正要开口理论,突然就醒了。 智华从梦中惊醒,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每一个情节。好玩又好笑的梦,终究是南柯一梦。 他拼命回忆,那位古装公子念的是什么词。很遗憾,不记得了。似乎是什么左潺潺,右潺潺吧?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他的前世今生,又是怎么样的?或者,他是仙人? 这时,晓虎在睡梦中笑出了声。智华心里一阵懊恼,觉得向自己扔桃子的小黑熊,就是晓虎的前世。 这个晓虎,真够虎。前世向我抡桃子,今世向我抡巴掌。按说我还是他的熊妈呢,一点也不尊重长辈。 想着想着,智华莞尔一笑。他摇摇头,心道:武侠书,我看得多。黑熊与桃树的故事,我从小听到大。今天这个奇幻的梦,足以证明我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小说是小说,梦境归梦境,场景终是虚幻。前世是传说,生活才真实。好好过日子才是王道,又何必对前世的传说、莫名的梦境耿耿于怀? 这么一想,智华心下释然,心里莫名轻松。他翻过身去,再补上一觉。 智华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药吃完了。那些疱疹干干扁扁,小片小片咖色的死皮纷纷掉落。除了长疱疹的地方肤色深些外,不痛不痒浑身舒畅。 智华经此一病,心理上似乎又成熟了不少。他想清楚了,要好好读书,要考上大学。 暑假的最后几天,智华没有闲着,认真地补习功课。为了不打扰同屋睡的晓虎,转战堂屋至深夜。 晓虎明白事理,见哥哥全心学习,就默默做好自己的事不去打扰。连最爱看的武侠片,都是跑去邻居家里看。他怕自己看电视,让智华分了心。 进入高三的智华,愈发刻苦。最难啃的是英语,为此智华烦闷不已。 谁说晓虎呆,晓虎半点不呆。这两年春节前卖猪,奶奶都给了大红包,让他给自己置点衣服。毕竟,村里很多小青年,都打扮得很洋气。 而且,建新爸爸每年给的红包,奶奶都让自己存在那个带锁的铁皮盒子里。 晓虎很抠门,从来不舍得乱花一分钱。有吃有穿,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花钱啊? 他似乎能感受到智华的苦恼,毕竟自己读初中时也很烦那些ABCD。晓虎的初中英语成绩,一直在20分左右徘徊。 大的录放机,对于农村孩子来说不便宜。小林村里,只有少数几户富裕人家才有。 听同村哥们说,录放机贵,不带录音功能的单放机倒是便宜不少。单放机也很好用,可以买磁带学英语,还可以买磁带听听歌。 晓虎想了半夜,决定买一台单放机。 他委托村里做生意的一位叔叔,从湘城带回一台单放机。还有很多高中英语磁带、流行歌曲磁带。 这回,晓虎下了血本,把铁皮盒子里的钱几乎掏空。 单放机和英语磁带送到家里时,智华眼珠子差点没惊得掉下来。自己早就想要了。上次和父亲说过,迟迟没见着动静。想来小妹妹经常生病,父亲没有在意吧? 晓虎啊晓虎,我该拿什么爱你?我该拿什么报答你? 智华问晓虎:送给我的么? 晓虎说:哥,当然是送给你的。不过你不在家,我要听听歌。 从那天开始,早晚智华听英语朗读。中午和下午,晓虎听各种流行歌曲。林家小院里,热闹得很。 话说晓虎这家伙,不会说粤语,偏爱听粤语歌。你说听听也就算了,还爱学着唱。字不正腔不圆也就算了,还各种撕心裂肺地吼,哈哈。 两个大孙子,一个说英语一个唱粤语,奶奶硬是一句也听不懂,真是愁人。 智华有些偏执地认为:奶奶和晓虎就是自己的责任。正是这种责任感,让他的思想比同龄人更为成熟和理性。 不知不觉地,智华把这个想法带入到生活当中。 智华俨然以一家之主自居,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而奶奶与晓虎,很有默契地配合他。大事、小事都要问过他的意见。 这一切对于17岁的智华、17岁的晓虎、日渐年迈的建新母亲来说,似乎是再正常与和谐不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智华的高考即将来临。 把奶奶和晓虎紧张得不得了,智华在家里,他俩声都不敢出。就连走路,也似耗子般溜来溜去尽量不弄出动静。 高考结束后,智华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心情完全放松下来。两小子搭伴喂猪,搭伴吼粤语歌,形影不离。 估分后填报志愿,智华听取了班主任老师的意见,选择了湘城A大的电算化会计专业。 第一,会计走哪哪吃香;第二,智华数学成绩好,对数字非常敏感;第三,会计可以做到老,退休后还能找到工作;第四,电算化是今后的热门。 80年代的孩子,最是动荡。80年代的孩子几乎是第一批计划生育后的独生子女,也是第一批毕业不包分配的学生。好的专业,找工作确实更加容易。 没有什么悬念,大学录取通书来了。智华考上了省重点综合大学A大经贸系,电算化会计专业。九月一日到湘城报到,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 智华和父亲一样,成了这一年村里唯一的重点大学录取生,成了小林村的状元郎。 父亲携继母、小妹,探望祝贺。建新看着帅气的儿子,十足地骄傲。对母亲说:妈,你看我儿子多像我,真是争气。 母亲携继父、小妹、外公外婆,探望祝贺。母亲眼眶红红,对小妹妹说:看你哥哥,真厉害! 建新母亲以孙子为荣,每天都是笑容满面。 晓虎以哥哥为荣,俨然是英雄家属,粤语歌吼得更大声了。 这一切对于智华来说,多么美好!感谢我的奶奶,感谢我的弟弟! 第二十九章:相逢一笑泯恩仇 智华进入大学学习,如鱼得水。 男孩子对电脑,有着天然又莫名的好奇与喜爱。会计电算化专业的大学生,入学就开始学习与使用电脑。 农村长大的智华,没来得及欣赏省城的繁华美景,就被电脑吸引得入了迷。神奇的网络,更是让智华沉迷不已。 那个时候,网络并不普及。就连学校的计算机室,也仅有几台联上了网络。 学电算化会计的,男生不是很多。智华班里,女生比男生多了不少。外型帅气、为人沉稳的智华,成了女生们喜爱的对象。 可惜,这位小伙子根本没开窍。对于漂亮女同学递过来的零食,直楞楞地道谢吃掉。对于漂亮女同学的接近,直楞楞地无动于衷。 智华成长路上的女性,接触最多的无非就是三个人。勤快、心地善良的奶奶;漂亮、性格强势的母亲;爽朗、大大咧咧的喜梅婶子。 智华心目中的女神:高高瘦廋,大眼睛长头发。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不能像奶奶那样,不爱打扮;不能像母亲那样,咄咄逼人;不能像喜梅婶子那样,口无遮拦。 像后妈薛乐行不行?不行啊,薛阿姨虽然性格好;但整天唯唯诺诺,没有一点个性。 少年人梦想中的女神,总是过于完美。 少年智华梦想中的女神,与别人不一样。 自己的童年与少年,缺少父亲的陪伴与母亲的呵护。 母亲的强势,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父亲的叹息和奶奶的眼泪,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到底,智华还是受到父母离异的影响。他对爱情没那么多憧憬,反而有些莫名的恐惧。 他只想好好读书,照顾好奶奶与晓虎。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1999年,QQ刚刚在A大兴起。大学生们学什么都快,同学纷纷注册起QQ号。 建新随同宿舍的同学上了几回新潮的网吧,注册了两个QQ号。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晓虎。 因为喜爱看武侠片,他取网名:无聊的剑客。剑客在江湖叱诧风云,怎么会无聊呢?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愿意呗。 他又给晓虎取网名:喂猪的大侠。 两个奇怪的网名,完全不符合智华的沉稳性格。这一把林氏冷幽默,着实让身旁的同学笑得直不起腰。 大学生生涯,乐趣多多。第一年很快过去,又到了暑假。放假的智华,当天就回到了小林村。 似乎这个小村落,有自己无限的牵挂。似乎这个小村落,给自己特别安心的感觉。 建新在周日的一大早,坐上第一趟长途中巴,回小林村看儿子。 刚拿了车票准备上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声音很熟悉,返头一看原来是漫云。 离异多年的夫妻,在厂里偶尔见上面都只是点点头,不愿意打招呼。没想到今天,难得地单独遇上了。 漫云和建新一样,人到中年,把孩子看得越来越重。只要有时间,就只身前往小林村看望儿子。 昔日爱侣,昨日陌路,今日同行,当真是让人唏嘘。 两人略有些尴尬、又颇有些默契地坐到了靠近车子通道两边的同排座位。这样呢,既方便两人说话,又免除了坐得太近的奇怪感觉。 建新问:漫云,过得好吗? 漫云说:还不错,你呢? 建新回:嗯,我还可以。 两人着实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于是各自眯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休息休息。确实,没什么话说。说什么好呢? 你老婆好不好?你女儿好不好?你老公好不好?你女儿好不好?岂不是太乏味太无趣?智华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沉默地假寐,是目前最实在最有效的办法。建新与漫云各自感慨,各自沉默。 建新对漫云,心里并没有恨。她人不坏,就是脾气坏。自己与她,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比起前妻漫云,薛乐更适合自己。 建新问自己:到底爱漫云,还是爱薛乐?年轻时嘛,总想找自己爱慕的人;年纪渐长后,才觉得适合自己的最好。 当初对漫云,情真情也深。有什么用,现实生活中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当初对薛乐,并没有多少爱情。有用啊,现实生活过得不错,心也越来越靠近。 往事如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漫云对建新,心里的恨早已消散。十几年来,她在现任婆婆那里,没有讨到半点便宜。自己在前一段的婚姻里,确实太作。但比起前夫建新,余浩更适合自己。 漫云问自己:到底爱建新,还是爱余浩?年轻时,仗着爱意恃宠生娇;年纪渐长后,发现互相包容才是爱的真谛。 当初对建新,爱得深爱得真。可惜的是,自己总挑乡下婆婆的刺,生生作没了这段婚姻。当初对余浩,并没有多少爱情。他对自己好,事事迁就自己。 强中自有强中手,自己再强势,也强势不过城里婆婆。感念余浩对自己千般好,不得不忍气吞声。现实生活过得不错,心也越来越靠近。 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到了镇上,临近中午。天气真是很热,明晃晃热辣辣的阳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建新在镇上的小饭馆里,买了些卤肉给家里加菜。还买了瓶冰镇汽水,递给了漫云,漫云微笑道谢。也罢也罢,相逢一笑泯恩仇。 建新大踏步往村里走,漫云迈着小碎步地紧跟其后。 漫云在后头,细细打量着前夫。 建新胖了一点,气质依旧温文尔雅。浅蓝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西裤,搭配得干净利落。走路轻快气色极好,倒是一点不见老。想来,再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吧。 建新少不得迁就漫云的步伐,放慢了脚步。 回头看看前妻,长发束成马尾,落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身形依旧苗条,皮肤白皙依旧。穿着一条藕粉色的连衣裙、戴着漂亮的太阳帽、踩着白色的坡跟凉鞋,风采如昨。想来,再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吧。 建新瞅瞅自己略微隆起的肚皮,不禁在心里酸:啧啧啧,半老徐娘了,保养得蛮好哪。啧啧啧,半老徐娘了,还俏得很哪。 都成前夫了,漫云也不好像当日一般慢慢溜哒,让建新老是等。尽管热得直冒汗,也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大约四十几分钟,俩人就走进了家门。 第三十章:无聊的剑客上线 祖孙三人正吃着饭,不知道聊什么聊得起劲。见到建新和漫云结伴而来,心里略有些诧异。 晓虎赶紧去烧火,建新母亲忙着煮饭加菜。智华体贴地端上茶水,又忙着切西瓜。 这餐挪后的午饭,氛围有一点点奇怪,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和谐。 建新和漫云见着宝贝儿子,格外高兴。 漫云问:儿子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买。 智华的梦想,就是买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当然,电脑对于奶奶来说太贵太贵,对于爸爸妈妈来说也很贵。懂事的孩子,自然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智华说:妈妈你买一套书给我吧,我喜欢金庸的武侠书。 漫云说:可以,还可以选其他的礼物哦。 晓虎笑嘻嘻地说:婶,他做梦都想要台电脑。他好几个同学,都买了电脑。哎哟,别掐我,哥你掐我大腿干什么? 智华又急又气,心里一阵哀叹:晓虎啊,我亲爱的晓虎,你咋这么傻乎乎的呢? 漫云看看儿子着急的样子,又看看晓虎气鼓鼓的样子,笑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九曲玲珑心,一个一根肠子通到底。倒真是,有趣得很。 她转念一想,买台电脑啊。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婆婆与老公会不会有意见啊?便有些发怔,自顾自想着心事。 建新何等聪明,夫妻多年又同为二婚重组家庭。漫云想什么,他能猜到个八九分。 建新略一思考,就对漫云说:电脑好几千块钱呢,不是小数目。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俩一人出一半,给儿子买台电脑。我听说,买个无线网卡,上网也很方便。 那个时候,城里的有线网络还没怎么兴起。农村,就更别提了。想要在小林村上网,也只能买个无线网卡了。 智华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挺新潮,还知道无线网卡。 建新在厂里一直兢兢业业,工作非常上心负责。由于妻子单位效益不好,妻子娘家也要经常补贴,再加上儿子女儿都要养,积蓄其实并不多。 任职厂长的前岳父已退休好多年,调任过来的厂长很赏识建新,有意提拔建新为副厂长。 这么大的机械厂,当然有微机房。未来的副厂长,当然也懂得很多。 漫云觉得建新说的有道理,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兴致勃勃地商量买什么样的电脑,每人出多少钱等。智华非常高兴,边听边傻乐,晓虎和奶奶也跟着笑。 漫云说:建新,你负责买和送过来,多少钱我们平摊。儿子要的武侠书我去买,你帮我顺便带过来吧。 建新连忙回答:好,我一定办好。 两人相视一笑,吃过饭坐了一会便一起返回省城。 智华不禁想:妈妈现在越来越温柔了,爸爸妈妈现在相处得很好,要是不离婚该有多好啊? 智华想到两个小妹妹,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几分荒唐可笑。 建新办事,向来靠谱。 他周一刚上班就来到单位的微机房,咨询给儿子买电脑的事情。微机房里有两名精通电脑的大学生,自然是各自献计献策。 建新考虑再三,想着质量好的品牌电脑,儿子能用上好几年。就咬咬牙,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与无线网卡。笔记本比台式机,更方便儿子携带。 建新在家里,向来是经济担当。妻子薛乐,向来尊重自己的一切决定。漫云那边,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他担心漫云出钱太多,她的婆婆和老公会有意见。建新向前妻报价时,自动给打了个折扣,自己出了三分二。 又是周日,建新背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无线网卡,提着一兜子武侠书回了小林村。 智华心情愉悦,抱着电脑左摸右摸,一个劲傻笑。晓虎那小子,抱着武侠书笑得贼大声。 智华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各种爱不释手。建新见儿子如此开心,心里非常开心。他吃过午饭,便高高兴兴地返回省城。 到底玩电脑不是很精通,费了老大劲儿,智华终于装上了QQ。智华的QQ里,只有几个同班同学。大周末的,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在线。 这让智华有点索然无味,便招呼哓虎过来看自己玩电脑。 晓虎就是一个武侠迷,捧着小说看得起劲,对电脑根本就不感兴趣。直喊着:哥,别吵我。我只看一会,就要喂猪了。智华不禁失笑:果然是喂猪的大侠,哈哈。 智华玩了好一会扫雷,总算扫过了一个通关。他觉得有些累,放下电脑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奶奶叫他吃晚饭才醒来。 吃过饭,祖孙三人在堂屋里围着饭桌,各自忙开了。桔黄色的灯光,温馨又温暖。厨房里,飘来阵阵蒸豆鼓的香味儿。 智华耐心地给大蒜剥蒜衣,给生姜块刨皮。 奶奶将一粒粒剥好的大蒜切成小块儿,将刨好的姜块切成细丝儿。 晓虎,拿着长柄的铲刀,负责把小木盆里整只整只已洗净晾干的红辣椒剁成细细的碎末儿。 剁得细细的红辣椒、切成小块儿的大蒜头、切成细条的姜丝、蒸熟并晾凉的豆鼓,拌上适量的食盐装坛密封,十天后就是鲜香咸辣的剁辣椒。 美味的剁辣椒,是蒸菜、炒菜、拌面条的最佳佐料。美味的剁辣椒,是祖孙三人百吃不腻的美食。做剁辣椒,也是建新母亲多年来的习惯。 三人认真细致地做着手中的活儿,建新母亲头也不抬地说:晓虎爱吃白辣椒、智华爱吃紫苏姜,我明天都做点。 智华与晓虎相视一笑,挺有默契地拍马屁:世上只有奶奶好!奶奶说什么都是对的! 与众不同的三口之家,与众不同的暖。 或许在别人眼里,父母离异各自再婚的智华、无父无母的晓虎,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在智华与晓虎的心里,有奶奶的关爱与呵护,此生足矣! 这时,摆在旁边椅子上的电脑有动静,QQ响了。智华探头一看,是大学同学兼好友吴君发来了问候:无聊的剑客,你在干什么? 智华忙着剥蒜刨姜,没有时间回复。就跟奶奶与晓虎说笑:看看我同学,他的网名是“风一样的男子”。哈哈,真是难听。 晓虎说:你的网名也难听,什么无聊的剑客。 智华说:晓虎,我给你也弄个了QQ号,网名叫喂猪的大侠。 晓虎说:我本来就是喂猪的大侠,我还喂鸡呢。 两人一阵大笑。 建新母亲看着俩孙儿,似懂非懂,不由得跟着一起笑。 第三十一章:网络偶遇小面包 做好了剁辣椒,三人各自回房。 晓虎一直住在奶奶家,文家那宅子一直空着。除了后院里猪圈养了几头猪之外,堂屋里摆了些零七碎八的杂物,没有住人。 建新母亲的家,三间住房。 智华与晓虎,一直同住在一间房子里。好在乡下的自建房,够大够宽敞。一间房里摆上两张床,两张长条书桌与两把椅子,也是足够。 智华忙着和同学在QQ上聊天,晓虎忙着看武侠书,俩人时时不时地搭搭话。 寂静的夏夜,习习凉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拂着,让人很是舒坦。 吴君告诉智华,网上还有一个好玩的地儿。那便是QQ同城的聊天室,每个城市分类之下都有很多的聊天室。 聊天室一到夜间,便是爆满。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同城人士,天南海北地畅快聊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奇能异士。 披着QQ的马甲,不少人在聊天室里敞开了心怀。有的人说自己的故事,有的人听别人的故事。 更有一些各领域的精英,充当着奇能异士的角色。他们用自已的专业优势,为大家答疑解惑。或是讲述各种神奇的际遇,与网友一起探讨过去、当下、未来。 这些高人时隐时现,不定时出现在某个聊天室。这样一来,吸引了不少的年轻人。他们潜伏在各个聊天室里,期待着能偶遇高手,一解心中的困惑。 聊天室民主、开放、和乐的氛围,让人们乐在其中。 智华听过吴君的介绍,一头就扎进了湘城的17号聊天室。为什么选17号聊天室呢?智华当真不知道,自己随便挑了个点开而已,并没有特定去选择。 聊天室里人声鼎沸,大家敞开着聊天。 有人提出问题,必有热心者回答。有人讲故事,必有人追捧。偶尔也有高手现身,论据论证非常充分地为提问者解答。 跟随奶奶生活、又缺少与父母沟通的智华,颇有些内向。生活中,很多问题奶奶解答不了,晓虎弟弟更是不太懂。 父母各有小家庭,在自己的成长道路中,未能及时给予自己困惑中的指点与心理上的辅导。 对于智华来说,这里莫过于心灵的天堂。 智华实在是太喜爱,这样畅所欲言的氛围。披着“无聊的剑客”的小马甲,呆在17号聊天室里,细细看着屏幕闪过的每一句话。 只见面包女侠在问:大家好,有个问题请教一下。每次我心里难过时,就会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家纷纷问: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面包女侠说:我会把一个本子,一页页撕下来。用剪刀把一页纸,剪成长条形状,再把长条纸片剪得碎碎的。一直剪一直剪,直到累得不行睡觉为止。我是不是有病? 聊天室里一片沉默,大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网名为“沉默是金”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面包,你多大了。 面包女侠回答:我快17岁了。 沉默是金说:嘿嘿,原来是小面包啊。我比你大不少,喜欢研究心理学。我是业余水平,给你说说吧。 面包女侠回答:大哥,你说说看,我很想知道。 沉默是金调侃说:小面包,叫叔叔。 不少人起哄:小面包,叫叔叔! 小面包,叫阿姨! 沉默是金说:我问问你,你是不是经历了不少让自己恐惧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孤独,没有人可以倾诉?你是不是很害怕,没有人可以保护你? 面包女侠回答:是的,说的都对。 沉默是金说:所谓女侠,是能拯救武林的高手。而面包,柔软易消化的食物,并没有什么本领。你的网名叫面包女侠,证明你想当女侠,又觉得自己像个面包。对不对? 面包女侠回答:是的,我像个面包,什么也做不了。 沉默是金说:所以,你碰到不开心或是难受的事情,什么也做不了。就自己找点事做,哪怕是无聊又没有意义的事,心里也会好受点。 这就是心理学中的挫折防卫机制,也是自己保护自己的一种下意识举动。这样说,你懂不懂? 面包女侠回答:嗯,我听懂了。 沉默是金说:你确实心理上有问题,但不算很严重。你应该多交些朋友,把那些让你恐惧的事情,倾诉出来。而不是封闭在心里,一个人承受。这只是叔叔的个人建议,不是专业答复。 面包女侠乖巧地回答:谢谢,我明白了。 大家觉得沉默是金说得很对,也有几位网友相继提出了几个心理方面的问题。沉默是金,耐心地一一解答。 他的回答虽然不够专业,但胜在生活阅历丰富,说话又通俗易懂,让提问者受益不少。 智华看得入神,对面包女侠的印象非常深刻。心想:这小面包,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脑瓜里想些什么? 于是,他撕了一张纸。找了一把剪刀,试着把这张纸先剪了几个细长条状,再把条状纸剪成碎末状。 刚开始还好,智华越剪越不耐烦,越剪越不舒服。才不过剪了小半张纸,就把剪刀一扔,躺在床上了。 天哪,无趣至极!恐怖如斯!好奇害死猫! 晓虎好奇地看看智华,打趣说:哥,你大半夜把纸剪得稀碎的干什么?你没事做,还不如去剁点猪草! 智华回道:我在做实验,你不懂。 晓虎把手中的武侠书一放,直嚷着让智华说来听听。 智华把刚才聊天室里的事,细细说给晓虎听。 晓虎是个直肠子,在智华面前更是直白。 晓虎说:这面包妞,神经兮兮的不正常。哥,千万别学她,怪吓人的。 智华不禁白眼直翻,心中也颇有点感触。 智华心想:自己剪这么点小纸碎,就非常不舒服。那个小面包,却把一个本子,一直剪一直剪,剪到睡着为上。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带着莫名其妙的好奇,智华每天都驻守在湘城17号聊天室。他期待能遇见面包女侠,解开心中的疑团。他期待再遇见沉默是金,多听听他独到的人生见解。 湘城17号聊天室,每天热闹依旧。时不时,有人谈经论典;时不时,有人分享生活里的趣事;时不时,有人提问;时不时,多人帮着解答;偶尔,也有高人冒个泡儿,说几句格外经典与高深莫测的话语。 可惜的是,面包女侠和沉默是金这两位网友,很久也没有在聊天室里出现。 如果说奶奶与晓虎,是智华的生活伴侣。无疑,聊天室里的人们,就是智华的精神伴侣。 院子里的大桃树,早已焕发生机,大大咧咧地立在院子里。青青红红的桃子,挂了满树。 第三十三章:小花布与太极图 旁人在问价,晓虎心里有些发虚,使劲推着智华。两个浑小子,一路上只顾着高兴,哪里想过这鱼该怎么卖? 智华没卖过鱼,手头又没有带秤。看着晓虎着急,他冷静地想了想。然后,很滑头地让旁人自己出价。 很快,就有人出价120块。智华暗自寻思,这条鱼相当于3元/斤,值当了。正待同意,旁边一位老头又开出了160块的高价。 引得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老头说:这鱼够肥,肉多刺不多,做扎鱼没得说。我要了,卖不卖啊。 智华和晓虎对视一眼,价高者得,见好就收。于是,晓虎飞快地应承:大爷,卖了。老头说,脚盆给我吧,我和我儿子抬回去。 160块钱啊,两位新晋老板今天真高兴,痛痛快快地将脚盆送了人。 拿上卖鱼钱的第一件事,智华领着晓虎到了镇卫生所。处理伤口不算,还打了针破伤风,足足花了十块钱。 晓虎一路直嚷:打什么针,我百毒不倾。 智华讪笑:哥们今天有钱,愿意给你打针。 口袋里一百多块呢,俩人非常得瑟。先买了两支棒冰,然后在集市上闲逛。 智华说:知道有钱人怎么过日子的吗?就是买买买。 晓虎说:知道侠客怎么过日子的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智华回道:好,我们今天就买买买,还下馆子。 镇上的集市,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有。路过布匹摊,花花绿绿的布匹整齐地码着,十分亮眼。 晓虎停下了脚步,对智华说:哥,要不我们给奶奶扯块棉绸布料吧,做一套好看的衣裳。 智华连连点头。 智华的鉴赏力不错,很快在摊上给奶奶选中了一块棉绸布料。只见这块布,藏蓝色打底,上面铺着一朵朵小小的粉白色花朵。 粗看倒是一般般,越看越觉得精致耐看。摸在手里,软软的绵绵的,很舒服。想来,不会很便宜。 晓虎价格也没问,豪气地说:婶子,来两米。 智华白了他一眼:不够,来五米。 守摊儿的大婶笑嘻嘻地说:哪有你们这样买布的呀?给谁买,做什么衣服?婶子给你们算尺寸,别多了浪费,少了又不够。 晓虎抢答:给我奶奶做套短袖衣、长裤子。比婶子你高点儿胖点儿,买多少米啊? 大婶说:我这布够宽,买二米五足够了。8块一米,一共是20块钱。 智华麻溜地付钱,晓虎提着布,交易很快完成。 智华和晓虎都爱吃太极图,便商议去买小黄鳝。 小拇指粗细的黄鳝,倒是很便宜。10块钱就买了小半桶,智华麻溜地付钱。拎着套了两个塑料袋注满水的小黄鳝,继续逛集市。 晓虎说:哥,别买了,回家吃面条吧。 智华说:不是说好下馆子吗?吃面条? 晓虎说:哥,晚上不是有好菜吗?别浪费钱了,回家吧。 其实智华也舍不得下馆子,就割了一斤把肉,两人昂首挺胸回了家。 回到家里,智华把小黄鳝,养在盛满井水的水桶里。 又与晓虎一阵忙活,做了两碗青椒肉丝面条。 要说智华与晓虎,最爱当地的特色菜:太极图。太极图的原材料:身形细长的小黄鳝若干、小米椒一把、生姜蒜头和紫苏叶子适量。 怎么做?锅热,先多放点油。待油烧开,把活的小鳝鱼倒入锅内,盖上盖子炸一会。盖锅盖就得手快,要不小鳝鱼跳出来,那就叫失败。 为什么叫太极图?天知道啊? 把小鳝鱼炸得两面金黄时,再下各种配料和调料爆炒。出锅的小黄鳝盘成蚊香状,外焦里嫩又香又辣,好吃得不得了。 讲究点,去头然后撕开鳝身,剥掉肠子再吃。不讲究的话,连头带着肠子和着骨头一起嚼,贼香。 晓虎忙着去菜园里摘小米椒、扯一把紫苏叶子。智华在家剥蒜刨生姜、切蒜末切姜丝。烧太极图的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好。 小睡一会儿,两人又结伴去剁猪草喂猪。 这时,建新母亲也从小姑姑家里,回到家中。 这边奶奶刚坐下,端起大瓷缸子喝着水。智华和晓虎就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如何抓鱼、如何卖鱼。买了什么东西,剩了多钱,一一向奶奶交待清楚。 建新母亲听得心惊肉跳,忙着查看晓虎手上的伤口。好在没什么事,一点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智华献宝一样,双手递上了棉绸布。建新母亲一边端详,一边嫌贵。她挺喜欢这时新的花色,大方又好看。于是连连表扬孙子们,好眼光。 建新母亲抓着这块花布,没有松手,眼眶红了又红。精心拉扯的俩孙子长大了,第一次赚了钱就想着给自己买东西。虽然买贵了点,但这份心意很珍贵。 智华是伶俐之人,见奶奶有些伤感,忙递上了剩下的112块零5角钱。说:我们孝敬奶奶的,请奶奶一定收下。 建新母亲接过钱,收起12块5角钱,转手给智华与晓虎各数了50块钱。说:你们第一次做买卖,这钱大家都有份。布料我收了,我明天就给自己做衣服。 晓虎有些浮夸地说:奶奶是大女侠,有福同享哇! 智华少不得,又白了晓虎一眼。祖孙三人,都笑了。 一家三口在灶屋里,忙碌了好一阵。 这夜的晚餐,非常丰盛。爆炒太极图、青椒炒肉片、凉拌黄瓜、清炒空心菜。 晓虎打着饱嗝,得意洋洋地问:哥,今天抓鱼你功劳大还是我功劳大啊? 智华说:当然你功劳大,你天下第一。小的这就给你,切西瓜去。 晓虎得意极了,傲娇地说:哥,我总算得了回第一。 智华调侃:哪个说的?论吃得多,你天天第一。 祖孙三人,笑成一团。 建新母亲心里感慨万千:十几年精心拉扯,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孙子们很懂事,贴心又孝顺。都说女孩子,是父母的小棉袄。咱家的两个大孙子,是奶奶的军大衣。 当夜,建新母亲就把棉绸布过了水晾上了。嗯嗯,孙子们买的布料,花色真好看。嗯嗯,孙子们买的面料,真是好。 第三十四章:搞笑的面包女侠 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智华的大一暑假,只剩几天了。 晚饭后,堂屋里。橙黄的灯光,悠悠转动的吊扇,一如既往的温馨。 建新母亲踩着老旧的缝纫机,用孙子们买的布料,给自己做一身衣裳。 旁边,饭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笔记本电脑摆在饭桌上,智华照例在网上冲浪。而晓虎,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跟着放音机里的粤语歌,小声哼唱着。 智华泡在湘城17号聊天室里,潜伏着,看着大家聊天。其实,他很想说说大黑熊与桃树、小河溺水的那些事,问问大家的意见。又觉得有几分荒谬,一直说不出口。 这么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那个难过就剪碎纸片的面包女侠。但,面包女侠突然又引人注目的出现在聊天室。 网名“你的名字是我的镇定剂”提问:女朋友要和我分手,说我不爱她。把我的QQ都删了,怎么办? 网友甲:你对她不好吗? “镇定剂”说:不是,我对她很好。她就喜欢找我吵架,动不动就拉黑我的QQ。 网友乙:去找她,送几朵玫瑰花。 “镇定剂”说:没有用,试过了,她就是不理我。 面包女侠:喂,那是你的网名太菜啦。换个名字吧! “镇定剂”问:女侠,换什么网名好? 面包女侠回:换成“你的名字是我的滴滴畏”,再把QQ签名,改成忧郁又伤感的句子。 众人哄堂大笑,甚至还有人认得面包女侠这个马甲。 网友丙:好你个小面包,黄毛小丫头。怎么,教叔叔们谈恋爱吗? “镇定剂”很气愤,说:回家喝奶去吧,呸呸呸,滴滴畏真不吉利。 面包女侠说:是真的,听我说嘛! 智华看得有趣,觉得这个面包女侠很搞笑。忍不住说:让她说说理由,我们也听听。 有人冒头说话,就会有人跟着起哄。几个网友,附和着智华,乐得看热闹。 面包女侠说:你们都不看小说吗?小说里女主角生气,男主脚若是去求着,反倒显得没骨气。 男主角若是表现得虐心又痛苦,女主角大多会心软。人家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她。 智华连忙帮腔:对对对,有本书里大侠追妹子,也是这样。 看热闹的人多,帮腔说有道理的人也不少。 “镇定剂”很动心,说:我试试看,如果不行我骂死你。面包女侠,有种三天后这个时间在本聊天室见面,不见不散。 众人一阵哄笑,等着看面包女侠怎么收场。 面包女侠回答:好!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智华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想着:一对活宝!一个大男人,居然听小丫头的瞎话!一个小丫头,还教大人谈恋爱呢。 两个活宝立下了三日之约,就不再冒泡泡。 智华觉得面包女侠很有趣,忍不住点了好友申请。 那边小面包打开好友申请一看,是无聊的剑客。哎,这是帮自己说话的盟友哦。二话不说,就加了好友。 对于内向少言的智华来说,面包女侠是除了同学之外的第一位陌生网友。 对于思维经常不在轨道的面包女侠来说,无聊的剑客是除了同学之外的第一位陌生网友。 无聊的剑客问:小面包,我一直在17号聊天室,好久不见。 面包女侠答:是的,我很少上网。 无聊的剑客问:怎么,现在不是放暑假吗?你是在湘城读书吗? 面包女侠答:我马上读中专一年级了。放暑假啊,我在超市里打暑期工。快开学了,就没做了。 无聊的剑客问:你为什么打工?你在网吧吗? 面包女侠答:我爸爸得了重病,家里还欠别人好多钱。我得赚点钱,交学费。网吧很贵的,我不经常来。 智华看着,有点心酸。这个年纪的省城女孩,应该是父母捧在手中的小宝贝。但小面包,好像过得有点艰辛。智华不想再问下去,便匆匆向对方道了晚安,下线。 三天后的晚上,17号聊天室。 你的名字是我的镇定剂,哦不。你的名字是我的滴滴畏,这位名字超长的网友上线,他在聊天室里呼唤面包女侠。 又有好戏看了,17号聊天室的常客们打起精神看热闹。 过了一会,面包女侠也上线。她向大家问了好,打了个招呼。 大家原以为,“滴滴畏”和“小面包”会对骂一场。但是,很失望。 “滴滴畏”先生,当着众多网友的面,向“小面包”女士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滴滴畏”自己也没想到,网名一改腔调一变,女朋友就原谅自己,很快重归于好。 “滴滴畏”说:小面包你行,恋爱军师啊。小叔我服气,多谢了。 面包女侠作起了诗:你看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智华憋着笑,在聊天室里敲下几个字:面包,说人话! 马上有几个人接龙说:面包,说人话! 面包女侠说:我看了很多小说,在书里学的。女朋友生气,多半是没有安全感。你越重视越虐心,她的心里就越踏实。我没谈过恋爱,其他的我也不知道。祝小叔叔小婶婶,早生贵子! 这小嘴甜的,啧啧啧。 众人又一顿哄笑,皆大欢喜。 智华觉得小面包与众不同,虽然比自己小两岁,但很有自己的特色。于是与面包女侠,在QQ里聊天。 面包女侠非常健谈,加之俩人有过盟友经历。她想着:反正不认识,就敞开着聊呗。 智华不愿意网友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开学在A大法律系读大二。面包女侠也挺警惕,明明开学读幼师中专一年级,偏就说自己读的卫校中专。 这一夜,两人聊了很久。 如果面对面坐着两个陌生人,恐怕是难得说上几句话。网络真好,披着小马甲,可以大大方方地聊一些心里话。 小面包知道剑客在农村长大,幼时父母离异,从小与奶奶和晓虎相依为命。 嗯嗯,剑客的家庭关系复杂。两个爸爸,两个妈妈,还有两个小妹妹。 剑客知道小面包在湘城长大,父母是双职工,小时候家境不错。10岁时,父亲得了癌症,一直接受各种治疗。因为四处治病,家里的积蓄花光,还欠了很多债。所以,她会打暑假工。 嗯嗯,小面包的家庭遭变故,小公主变成小可怜。 小面包不在意剑客农村孩子的身份,剑客也不在意小面包家境不好,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在智华的心里:面包女侠外表开朗,内心伤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孩子。 在小面包的心里:无聊的剑客外表活跃,内心细腻。是一个稳重、可亲的男孩子。 智华问:你长得漂亮吗? 小面包翻了翻白眼,低调地说:唉,一言难尽! 小面包问:你长得帅吗? 智华摸摸自己的脸蛋,谦逊地说:唉,根本不帅! 夜已深,两人互道晚安,各自下线。 彼时,无聊的剑客与面包女侠相识于少年时。 第三十五章:她是父亲的心病(一) 1983年4月的某一天下午,春暖花开。 湘城医院的某个妇产科病房,住了六位孕妇。这两天,出生了四枚小男婴。 病房里,围满了看望产妇与小婴儿的亲人与朋友。 啧啧啧,恭喜咯! 啧啧啧,一举得男! 啧啧啧,这孩子真俊! 啧啧啧,鼻子大有福气! 啧啧啧,这小子七斤半啊! 一阵阵的恭喜与恭维,让喜当爹妈的新晋父母乐开怀。谦逊着、陪笑着,脸上洋溢着挡不住的欢喜。 病房里氛围,满满的喜乐与祥和。 邹春秀邻床的产妇,病床前围满了人。公公和婆婆似两个傻子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公公捧着小孙儿直傻笑、婆婆瞅着小孙儿直傻笑。 不过是下午三点多钟,二姑姐就送来了下奶神器——黄豆猪蹄汤。她坐在病床边,细心地将勺子里的汤吹冷,一口口喂着产妇。 这位叫玲玲的产妇,斜倚在病床上。嘟着嘴撒娇:二姐,中午刚喝的鸡汤。现在才三点多,吃不下。 玲玲婆婆抬起头,嘿嘿一笑说:喝点吧,好下奶。我们家六口人,伺候你坐月子。你大姐与三姐得赶快回去,晚上好送鲫鱼汤过来。 玲玲公公也跟着笑:你是我们家的特大功臣,我老梁家有后了!一天四顿必须的,多吃点才好嘛。 站在一旁的玲玲老公,冲着老婆直傻笑。 是啊,玲玲的老公公上有两位姐姐,下有一位妹妹。而玲玲的老公排行老四,上头有三个姐姐。可不是嘛,老梁家已经是两代单传咯。 虽然是省城人,老一辈传宗接代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说到底,只不过是有些人表现得很明显,而有些人表现得比较含蓄。 玲玲的公婆,自玲玲怀孕起,就盼着她能生个男孩子。 现在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孩子。得亏玲玲的肚皮争气,一举得了男娃,老人家能不欣喜若狂吗? 窗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病房里的另两位孕妇,仍在待产。她们的心里,有些许盼望,有些许激动,又有些许忐忑。 凌晨四点,一位孕妇又生了个小男孩。也就说,六个人的产科病房,五个人生了五个男娃。 邹春秀安静地躺在床上,时不时摸摸自已大大的肚子。 清晨,玲玲的公婆过来给儿媳妇送汤送早饭。玲玲的婆婆,凑近邹春秀,细细看她的肚子。不住口的说:肚子尖尖,肯定是男娃。我们这个病房,五个男娃了。加上你,就是六六大顺。哈哈哈。 邹春秀听着很高兴,抿着嘴直笑。邹春秀的老公秦正民,正忙着把保温桶里的肉蛋粥倒进碗里。听到这话,着实乐得合不拢嘴。 许是早餐吃得太撑,邹春秀的肚子没多久就开始发力,被推进了产房。 下午四点多,邹春秀生了一枚白白胖胖的小公主。孩子个头不小,足足六斤六两。 这个病房里唯一的女娃,得到了众人的瞩目。照例,病床边围绕着亲人与朋友,还有同病房的人们。 啧啧啧,恭喜咯! 啧啧啧,宝宝眼睛好大! 啧啧啧,女孩子好,是小棉袄! 啧啧啧,你吃了什么,娃娃皮肤这么白! 邹春秀看着被大嫂抱在手里的孩子,着实喜欢得紧。这孩子落地就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眉眼也很俊俏。 邹春秀看看坐在床边的秦正民,他的脸色不大好。 高大英气的秦正民,初为人父的喜悦一闪而过。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兴致缺缺,坐在那里发呆。唉!六家人,就咱家生的是女孩!唉唉唉!!! 邹春秀透过薄薄的小被子,用脚轻轻踢了踢老公。秦正民反应过来,收拾起情绪。他强打起精神,故作欢笑地应付着众人的热情恭维。 邹春秀是理解老公的,偏远农村出生、独闯省城的男人,有着不一般的自尊与莫名的压抑。 秦正民的老家,称得上是偏远县城的山窝窝里。这样的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非常严重。 能不严重嘛?没有男丁的小家庭,就分不到田地;没有男丁的小家庭,注定被人嘲笑;没有男丁的小家庭,被称作“绝户头”。 老家在没有计划生育以前,有的家庭为了追个男丁,生了四、五位千金。邻村,甚至有一户人家足足生了七个女孩,被人戏称为“七仙女”。 远在老家的公婆,早就找了当地所谓的“半仙”算了一卦。信中说:邹春秀生个男娃,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秦正民的心里,殷殷期盼着儿子的到来。可是偏生,得的是个女儿。当初心里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邹春秀是了解老公的,他非常真实非常善良。他再想生儿子、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何况这丫头,这么可爱。 邹春秀自己,真心无所谓生男生女。只要孩子健康听话,儿子和女儿不都是一样的嘛。 住院的这两天,秦正民尽心伺候着妻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懒怠。给女儿换尿布、洗尿布,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他的脸上,疲态尽显。他的沉默,让人们看在了眼里。他的心思,大家都猜得到。 秦正民正在病房一侧,背对着众人给女儿把尿。玲玲的公公,很有些得意忘形。他忍不住,就想在别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大孙子。 他抱着孙子凑到秦正民身后,得瑟地说:我给我大孙子,也把把尿。我们比一比,看谁家的孩子尿得远。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还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秦正民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给孩子垫好尿片,放在邹春秀的病床上,直接冲出了病房。 玲玲的公公,只得收起了小人得志的嘴脸,悻悻地走开了。 好脾气的邹春秀,沉默地背过了身子哄女儿。 倒是对面床产妇的母亲,忿忿地对那个讨厌的老头说:得瑟个什么劲?做人不要太过分了。 老头不悦,说道:人家都没说话,要你多管闲事?不就是撒泡尿的事情,我怎么过分了? 产妇的母亲懒得理他,翻着白眼、拎着暖瓶出去打开水。 过了一会儿,秦正民拎了一袋苹果回来了。 其实,病床边那个绿色的小床头柜里有不少水果呢。昨天,热心的同事还送了不少苹果。 邹春秀定定地瞅着老公,只见他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一言不发,细心地拿着小刀给苹果削皮。 苹果削好了,切成薄薄的片儿,整齐码放在小不锈钢碗里。他又在大不锈钢碗里,倒上一些开水。再把小碗,放在大碗里隔水加热。不一会儿,苹果片上就冒出一些温暖的热气。 第三十六章:她是父亲的心病(二) 邹春秀一阵心酸,心想:这样刚强的汉子,是哭了么?这么善良的男人,老天为什么就不赐他个儿子呢? 暖呼呼、甜丝丝、粉嘟嘟的苹果片儿,很可口。吃在嘴里,邹春秀的心里格外酸涩。 玲玲要出院了,玲玲公公真是有蛮讨嫌。他临走时,有意无意抱着孙子对儿子大声说:儿子,你真有本事,给我添了个大孙子。 什么意思?生儿子的有本事?生女儿的没本事?这老头子,怕是有点二百五。纵是邹春秀脾气再好,也毫不留情冲着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秦正民性格内向,人很老实。邹春秀性格开朗,人很老实。两个老实头,被人家挤兑成啥样了,也不兴吵与闹。 老公呢,心里很介意,自个儿憋着生闷气。老婆呢,心里不舒服,也懒得与不相干的人起无谓争执。 对于秦正民而言,不是不喜欢女儿,而是渴望有个儿子,给老秦家传宗接代。 对于邹春秀而言,很喜欢女儿,但更渴望有个儿子,让老公心里能愉快点。 可惜,天不隧人愿。 一天后,秦正民接老婆孩子出院。两人是国企双职工、党员,当然得响应“计划生育”的国家政策。生二胎,想也不敢想。 结婚另娶?可以再生一个?不不不,秦正民与邹春秀感情甚笃,再说这样的事儿忒不厚道。 秦正民想生儿子的愿望,看来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这也是他幸福婚姻里,唯一的心病。 夜里,邹春秀朦胧醒来。摸一摸身旁,老公不在身边。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见厨房里亮着灯。 橘黄色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温馨。 温馨的灯光下,有着不甚温馨的一幕。 秦正民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捂着脸,默默地抽泣着。那小小的饮泣声,是一个男人求而不得的痛苦;也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不肯轻易示人的脆弱。 邹春秀鼻子发酸,默默地躺回床上。襁褓中的女儿,浑身散发着好闻的奶香味儿,安祥地睡着。女儿的眉眼极像父亲,大眼睛、小剑眉。 邹春秀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她是懂得他的,他的家乡是这样的风气。她是明白他的,谁愿意被人称做是“绝户头”? 她不怪他,她怪的是自己,怎么就不能生个男孩呢?唉! 孩子出生多天后,秦正民的心情才慢慢恢复表面上的平静。自妻子怀孕起,他就给儿子取了好多好听的名字。现在,一个也用不上。 女儿的到来,不在计划之列。 女儿的名字,也不在计划之列。 给孩子做的外衣,也是清一色深深浅浅的蓝。 秦正民没有按家谱上,有些男性化的“治”字辈排行。有些随意又随兴,给女儿取了个简单好听的名字:秦晴。 他希望女儿的未来,晴空万里、顺顺利利。 虽然父母来了信,表示并不介意生的是孙女。虽然是女儿,他同样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但内心的遗憾与失落,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品尝。 秦正民的老家,交通不便,很是贫穷。称得上是一栋茅屋、几亩薄田。家中排行老二的他,上有大哥、下有三妹与四弟。 乡下的孩子,爬山下河野惯了。小小年纪,什么农活都得帮着干。煮饭做菜得心应手,喂猪捕鱼也不在话下。 家乡很穷,家里很穷。好在秦正民的父亲有见识,坚持让孩子们读一些书。自己的力气不要紧,白天种地、晚上织渔网换些小钱。 父母紧紧巴巴,勉强供他读完初中。初中一毕业,他就加入了种田大军。 过了两年,县里头征兵。 秦正民凭借着高大的个头、根正苗红的底子、扎实的身体素质、初中毕业的文凭,被选上了。 他光荣入伍,成为一名义务兵。分到了湘城某陆军部队,成为某连炊事班的一员。跳出农门、穿上军装、吃上国家粮,他非常珍惜。 秦正民在部队,吃得苦霸得蛮。他不爱多说话,不会拍马屁,非常脚踏实地。军事训练,拼命!干活儿,拼命! 洗菜、切菜一年多后,他的厨艺大有精进。怎么精进的? 有心的人,自然找着机会就偷瞄手艺。看都看会了啊?记在心里不算,还得写在小本本上。写在小本本上不算,还舍得花钱买上两本烹饪的书学习研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用在秦正民身上正合适。 炒菜,从小就会。做豆花、点豆腐、做酸辣椒、做泡菜,这是母亲常干的活儿,早就学会了。各类面点(馒头、包子、手擀面、饺子、煎饼、油条),也做得有模有样。烹饪书的各种菜谱,印在了他的心底。 为了搞好伙食,连队创造条件,支持炊事班开展各种副业。比如开块地种菜、养几头猪、喂几十只鸡等。这些事情对秦正民来说,既舍得下力气,又得心应手。 入伍第二年,秦正民就凭着好厨艺与多面手,当了连队炊事班的二把手——副班长。 年轻的秦正民,对隔壁的汽修班非常好奇。空闲时经常凑过去,左看看右看看。 他时不时帮汽修班打打下手,很得老班长的喜欢。少不得,时常手把手指点他。 他觉得,修汽车比做饭更有趣。积累了一定的修理知识后,炊事班的二把手,也不肯当了。硬是缠着连队领导,要求调去汽修班。 他甚至承诺,在汽修班的空闲时间,到炊事班帮忙做事。汽修班正缺人,再加上老班长的大力举荐,领导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 祖师爷赏饭吃,初中文化的秦正民在汽修班如鱼得水。 他闷着头做事,就喜欢钻车底。他不爱和人说话,没事时捧着一本修车的书,显得有些呆头呆脑。没多久,他就成了连队里有名的“秦呆子”。 两年后,汽修班的副班长调任去其他连队。不久后,老班长复员转业。 秦正民的修车水平相当扎实,服役多年表现非常亮眼。再加上老班长极力举荐,便由他接手担任汽修班的扛把子——班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认真实践,秦正民修车的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军队的各种大车小车都修过,还有什么难得倒他的? 秦正民喜欢汽车,也喜欢修汽车。讲实话,炊事班的活儿是轻松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好学一门手艺,这才是他想要的。 作为超期服役的义务兵,又做的是技术活儿,秦正民申请转为志愿兵的申请得到了批准。 第三十七章:秦晴的金色童年(一) 1980年,秦正民26岁,父母催着结婚成家。在农村,这个年龄早已是孩子的爸爸。 这一年,秦正民在军队整整服役八年,符合当时复员转业的条件。他想着回到老家的小县城,在某个单位成为一名普通的职工、甚至是一名小干部。 这样的出路,对于偏远地区的农村孩子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最好的就业安排。 这样的出路,对于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村父母来说,确实称得上是最大的期盼与骄傲。 都说,爱笑的人命好。 其实,不爱笑、有门过硬技术的人也命好。 命运的转折出现了。 湘城最大的化工厂,生产的产品质量好、销路好。 这个万人大厂,拥有不少的运输车辆。自有车辆增多,急需汽车修理方面的人才。 湘城是省会城市,化工厂又是国营大单位。化工厂的福利待遇,非常不错。 秦正民在部队的汽修班服役多年,经验丰富,水平颇高。他的手里,几乎没有修不好的车辆。 名声在外,有心的人会留意着。化工厂的领导多方协调,指名道姓要秦正民进厂。 湘城比起老家,有更广阔的天地。男儿志在四方,踌躇满志。秦正民当然愿意去化工厂,做自己非常对口的工作。 儿子端上了省城的金饭碗,父母高兴得不得了。秦家二小子前程远大,乡邻们羡慕得不得了。 回老家探亲的秦正民,俨然就是秦家的骄傲,俨然就是村里、乡里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探亲归来,秦正民到湘城化工厂报道。化工厂领导委任他,担任汽修队的副队长。 要说技术工种,在那个年代很吃香,也很受人尊重。 当兵八年的秦正民,五官周正、身材高大挺拨。26岁未婚,技术小干部,可真是个香饽饽。 到单位没多久,就有不少同事热心说媒。其中,厂工会主席张大姐介绍的姑娘,吸引了秦正民的目光。 要说,秦正民在汽修班时,也有要好的战友介绍对象。但因为相隔太远,你来我往寄了张照片几封信就不了了之。 去年回老家探亲时,也有热心人介绍了一位漂亮姑娘。几天的功夫,就说赶紧结婚?肯定不能够嘛!再加上自已家里穷,姑娘对自己也没有几分热情。罢了罢了! 邹春秀那年21岁,是化工厂的小出纳。她的工作很烦杂,主要与银行和现金打交道。去财务室开工资时,秦正民倒是见过邹春秀两回。 邹春秀待人处事温和得体,说话的声音还很软萌。因为性子好,进厂里两年多,从没与任何人红过脸。 邹春秀个头不算高,小圆脸儿。眼睛不是很大,嘴巴却也不小。按说这样五官拆开了,都称不上好看。但搭配在一起很和谐,看上去清秀又有几分可爱。 秦正民在军队多年,呆在一起都是扯着嗓门说话的战友。听着这温柔似水的声音,瞧着姑娘这甜美的小模样,第一印象很不错。 张大姐说给自己介绍对象,没想到就是邹春秀。秦正民非常高兴,连连点头。心里想着:原来是她?不错不错,我喜欢。 张大姐找了个日子,把两人约到小饭馆里。菜一上桌,她热情张罗着。秦小子羞答答的,笑眯眯地不说话。秀丫头羞答答的,低着头不说话。 张大姐恨铁不成钢,白了秦正民一眼。顺势在桌子底下,踢了秦正民一脚。 秦正民对着自己钟意的女孩,时不时地傻笑。挨了白眼又挨了踢,这才醒悟过来。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邹春秀有点受惊,呆呆地看着他,也报上了生辰八字。张大姐拿这两个呆子没有办法,只能拿秦正民出气。在桌子底下,又踢了他两脚。 秦正民使出浑身解数,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一个笑话。 张大姐觉得一点也不好笑,有些无力地扶着额头。没想到,邹春秀居然觉得很好笑,她笑了。 邹春秀早年丧父,有两个哥哥。母亲和自己,随大哥大嫂一起生活。 秦正民外表英俊,有一手修车的绝活,邹春秀心里挺中意。她做其它事儿能干,就是做饭不好吃。 听着秦正民结结巴巴地吹牛,说自己能烧一手好菜。小妮子心中一动,顿时眼睛里亮晶晶的。 秦正民对邹春秀,颇有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感觉。马上接话:要是结婚了,买菜做饭我全包了。 张姐何等聪明,心里顿时有底了。你瞧,啧啧啧,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 找了个借口,张姐就溜了。临走时,她还不忘体贴地结了账。留下两个年轻人,自己慢慢聊吧。 什么年代了,讲究自由恋爱嘛。 他内向,她开朗;他实在,她真诚。他体贴会疼人,她温柔又贤惠。秦正民与邹春秀,互相看对了眼。 大半年的恋爱,俩人的感情逐渐升温。 邹春秀的父母、两位哥哥和两位嫂子,都给秦正民投了赞成票。在邹春秀的亲人眼里,真心疼爱她的男人,可以嫁。家里面穷一点,没什么关系。 秦正民的父母,对于二小子在省城找了媳妇,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结婚的事情基本确定,秦正民带着邹春秀,回了趟老家。 秦正民的老家比较偏僻,家里面确实很穷。秦父近两年身体不好,做不了什么累活儿。为给老大和老四娶媳妇,几乎掏空了家底儿。 老家的乡亲们,热情得不得了。秦正民的父母与亲人,对邹春秀非常好。 秦正民心里一直担心,省城姑娘邹春秀会嫌弃自己家。没想到,她对此并不在意。 秦正民问:我家里穷,以后肯定得补贴家里,你真的不介意吗? 邹春秀说:我结婚只看人品,不看别的。当儿子的补贴家里、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如果你父母愿意,也可以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1981年底,秦正民27岁、邹春秀22岁,俩人结婚了。更开心的是,单位给新婚的夫妇俩分了套一室一厅一厨的平房。 1983年4月,邹春秀生下了宝贝女儿秦晴。 第三十八章:秦晴的金色童年(二) 秦正民与邹春秀是化工厂的双职工,都算是技术工种。不用像一线工人那样三班倒、四班三运转。秦正民有时候也会加班,但两人的作息时间比较稳定。 秦正民一手包办了买米买菜、做饭的活儿。他门儿清,每天一大早起床去买新鲜又便宜的菜。做饭的好手艺,更是得到亲朋的交口夸赞。 这个男人非常抠门,恨不得把一分钱当做两分钱用。不抽烟不喝酒,不愿意买衣服。上班穿工作服,下班穿部队里的军装。 他只是抠自己,半分也不肯亏待妻女。妻子和女儿,该买该添置的一样不少。当然,他每个月也会补贴老家的父母,寄上固定的生活费。 邹春秀一手包办了带女儿、洗衣打扫之类的家务活,还有秦正民最不擅长的人情南北。 这小两口性格互补,感情非常好。 某个周日,秦正民上街买了好些尼龙线。 又把竹片削成各种大小的尖嘴瘦鱼状,用砂纸打磨得滑不溜手。并在竹片尖的那头,钻上了眼。 还弄了好些长短不一的圆木棍儿,同样打磨得滑不溜手,并涂了一层清漆。 秦正民得意地告诉邹春秀:春秀,我要创业了。 邹春秀笑了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准备工作到位后,秦正民利用下班时间,在厨房一角办起了手工作坊。 秦正民心灵手巧,编织制作长柄捞网、地笼网、大小渔网、提菜提物的网兜兜不在话下。 第一件成品很快出炉:一个细孔的尼龙网兜兜。秦正民郑重地把它,送给了邹春秀。 网兜兜很结实,很实用。神奇的是,秦正民还贴心地安装了木制的双柄。整体造型新潮好看,好提还不勒手。 邹春秀万万没想到,丈夫还有这手艺。她拎着这个宝贝,乐得合不拢嘴。 秦正民做好一批货品,周末就拿到湘城最大的农贸市场去卖。因为用料扎实、手工精巧,非常受人欢迎。 秦正民凭着这手小绝活,补贴补贴家用,完全没有问题。 当家人会当家,会赚钱又会省钱。内当家会持家,花钱用度安排得妥妥当当。秦家的存款,每月递增。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秦晴三岁时,秦正民就用积蓄买了个稀罕物:一台嘉陵牌摩托车。得了空闲,他就带妻子和女儿去邻近的公园、风景区玩玩逛逛。 秦正民对于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心里难免有几分遗憾。有娇妻爱女陪伴左右,他从未提过此事。 对于秦晴,秦正民宠得不得了。家里的伙食,一概以女儿的喜好为准。女儿爱吃的水果和零食,家里从来不断顿。 可以说,秦晴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富养着长大。 秦晴五岁时,湘城开了一家门脸儿很大的汽修店。当然,这个店的位置比较偏。 汽修店的于老板,慕名找上秦家门。他提了不少的水果和礼品,盛情邀请秦正民加盟。 店里不需要秦正民坐班,只在每个周末,给自己的汽修工做技术指导。另外,有难度与不好修的汽车,想请秦正民这位修车高手搭帮手。工钱,自然也给得很不少。 那个时候,很多人家都有了摩托车。少量的私人企业、富裕人家,还添置了货车、小汽车。周边县城,也是如此。可以说开个汽修店,只要手艺到位绝对是大把赚钱。 秦正民心疼在山窝窝里种田的父母、哥哥妹妹与弟弟,一门心思想要改变老家亲人的困境。又想着给妻女更好的生活,思量了几天,就想答应下来。 邹春秀一百个不愿意老公太劳累,强烈反对。秦正民向妻子保证:先试一个月,如果累就马上请辞。邹春秀拿他没办法,勉强答应下来。 周末,做技术指导。疑难杂症,亲自上阵。虽然有点累,既不耽误工作又来钱快,挺好的。 邹春秀心疼老公,接过了买菜做饭的活儿。秦正民心疼妻子,不再买菜,但坚持烧饭。他不会说甜话,他的理由是:我做的菜,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有隐身的修车行家镇店,汽修店的生意非常好。经济方面,秦正民一家很快上了台阶,其乐融融。 这不,单位又给分了二室一厅的新楼房。漂亮宽敞的新房,拥有了独立的厕所。哈哈,再不用半夜往公共厕所跑了! 一晃就是五年,日子平淡且温馨的走过。秦正民与邹春秀本性低调,虽然口袋里票子不少,依旧衣着朴实。 对于10岁的独生女儿秦晴,俩口子非常看重。穿的吃的和用的,都买品质好又不招眼的。女儿想要的,莫不一一满足。 秦正民翻着花样做美食,把女儿养得健健康康。邹春秀翻着花样,把女儿打扮得清清爽爽。一家三口,让人称羡。 秦正民老家亲人的生活,也因为他的勤劳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建了宽敞的三层新砖房、又承包了两口鱼塘。 秦正民有鼻炎,不严重。 1993年年底,他的鼻炎似乎有了变化。右侧鼻子总是塞塞的,经常有耳鸣现象。有好几次,鼻涕中都带有血丝。 秦正民根本就没当一回,觉得是上火。 邹春秀非常担心,拉着秦正民去湘城医院做检查。 因为本就有鼻炎病史,所以并不觉得突兀。基本检查过后,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医生建议秦正民,如果不放心就做进一步检查。 秦正民身体健壮如牛,脸色非常好。在他看来,这就是小事一桩。他对妻子说:这么些年,我感冒都只一两次。我当兵多年,身体硬朗得很。 邹春秀不懂医学,心疼老公不心疼钱。在她看来,花钱买个心安很值得。她不管那么多,坚持要求秦正民做更贵更全面的检查。 秦正民向来抠门,实在不愿意花这些冤枉钱,就是不同意。 邹春秀拗不过他,两人前后脚回了家。 没得两天,秦正民的耳鸣现象越来越严重,夜里有些睡不安稳。 邹春秀性格好,两人婚后多年也没跟丈夫红过脸。这回她长脾气了,直接河东狮吼:姓秦的,有病就得治。今天必须去做检查,你若是不去,别怪我不客气。 秦正民嬉皮笑脸地说: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我说了没事,你干吗发脾气? 邹春秀脸色一沉,说:你不去检查,我就和你离婚。 秦正民哪里见过妻子这般架势,有些受惊又有些诧异。他心里很生气:一点点小事,扯什么离婚。既然妻子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得顺从了。 鼻咽镜可贵了,难受不说还夹了一些肉丝做活检。 什么?CT可贵了,没事做这玩意干啥呢? 我还没点头,她就屁颠屁颠去交钱? 老婆可凶了,今天抽什么疯? 医生表情严肃地对秦正民说:你鼻咽里长了个小东西,可能是息肉,也可能是肿瘤。具体情况现在说不好,过一周来拿检查报告吧。 秦正民不以为然,觉得就是鼻炎严重了。邹春秀忐忑不安,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九章:癌症的狰狞之貌(一) 拿检查结果那天,漫天雪花飞舞。不都说:瑞雪兆丰年嘛?秦正民心头一喜:嘿嘿,肯定没事的。 拿到检查结果时,医生的表情格外凝重。 医生找了个借口,支开秦正民,想与邹春秀单独谈话。 秦正民自我感觉良好,见医生的神情很不对劲,心里起了疑。他走开后,返过头就在房门外偷听。 只听医生说:鼻咽癌早期,建议先做手术切除,再做放射治疗。另外不太好的是,这个癌是低度分化,分型不好。 邹春秀一连串发问:什么?鼻咽癌是什么?低度分化是什么意思?可以治好吗? 医生说:癌症就是身体里面长了恶性肿瘤,并不好治。鼻咽癌就是鼻咽部位,长了恶性肿瘤。幸亏是早期,肿瘤很小,生存率比较高。 癌症有轻度恶性、中度恶性和重度恶性肿瘤这三个级别。低度分化,相当于重度恶性,复发率比较高。分化程度是从癌细胞分裂程度,为依据的。 这个病挺严重的,你爱人要尽快住院做手术。 邹春秀听到这话,急得不得了。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医生轻叹一声,劝慰道:你爱人身体素质好,手术后恢复会快一些。别难过,好好治疗吧。 门外的秦正民,如五雷轰顶,半天动弹不得。癌症这个词不熟悉,但好像又听谁说过,是要命的病! 他心里一片空白,转身走开,跌坐在门外的候诊椅上。 邹春秀不知道秦正民在门外偷听,但她觉得必须跟丈夫讲实话。毕竟,有些事情来了,大家一起面对。隐瞒有什么意义呢?出得门来,边哭边把医生的话向秦正民复述了一遍。 秦正民的眼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担心妻子承受不了,这个无比糟糕的结果。他按捺住心里的慌乱,反倒是安慰着:别担心,我身体素质好。好好治疗,没事的。 回到家里,两人愁云密布。倒是晴晴这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正缠着父亲,要吃鸡蛋烙饼。 秦正民怜爱地看看女儿,打起精神去和面。邹春秀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也跟着去帮忙。 秦正民当天就前往修车店,辞去了事儿。 修车店的于老板,着实是万分不舍。这几年得亏秦正民这位高手压阵,店里就没有修不好的车。这几年得亏秦正民精心指导,带出了两名优秀的修车师傅。 因为修车店的口碑极好,他赚得盆满钵满。 秦正民把事儿一说,他就满口答应。又说有点急事出去一下,让秦老弟稍等一会。 没多久于老板回来了,他拿了一个信封给秦正民。 秦正民拆开一看,里头全是十块的钞票,估摸着少说也有六、七千块钱。这么多钱?相当于在厂里两年的工资啊? 两人你推我让,一个硬要给,一个硬不收。 秦正民说:于老哥,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真的不能收。于老板知他性格,只好收回了信封。 当晚,于老板拎了好些水果与补品来秦家。临走时,他把信封往门里头一扔,一溜烟地跑了。 秦正民心里叹道:于哥啊于哥,你的这份情我记下了。 第二天秦正民向单位告了假,开始了抗癌之路。 手术那天,邹春秀领着女儿,坐在手术室门口发呆。手术门打开了,医生在喊:秦正民家属,在吗? 她吓得够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奔了过去。 医生手里拿了个小盆子,里面装着1厘米大小、带着血丝、不规则的肉砣砣。他指着盆里那啥玩意说:手术非常成功,切得挺干净的。 哎,就是这个丑陋的小肉丸子在兴风作浪? 呸,这玩意真是讨嫌!剁成肉泥扔了! 唉,切干净就好!切干净就好! 秦正民开刀过后,伤口恢复得很快。紧接着,是33次的放射治疗。 身体难受吗?很难受。严重口干、晚上睡不好、嘴中总有股糊味儿,真的很难受! 心里难过吗?很难过。正当壮年,上有老下有下。过得好好的,摊上这种病,真的很难过! 秦正民能忍,强压着种种不适,外表装得若无其事。 老公和女儿,都是邹春秀的命。她单位、家、医院三头跑,劳累加上心里担忧,足足瘦了七八斤。 秦正民本是鼻咽癌早期,再加上体质好。身体的恢复,倒是比较快。就是味觉不太灵光,吃什么都似乎没有滋味。两侧脸颊的皮肤,因为放疗明显变暗黄。 放疗过后,经过检查各项指标良好。夫妻俩心里头松快不少,相视一笑。 此后,秦正民只需按时吃药,每隔两个月复查一次。 身体一好转,秦正民就恢复上班。除了饮食方面诸多禁忌之外,一家人的生活基本走上了正轨。 从小娇滴滴养着的秦晴,10年来从没挨过打。父母都是好性子,她也很听话,打什么打呀?父亲得上这般重病,秦晴在父母的细心呵护下,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1994年4月20日,秦晴的11岁生日。秦正民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许多菜。准备晚餐做顿好吃的,给女儿庆祝生日。 陈小莲与老公、儿子一起,也来给秦晴庆祝生日。 陈小莲与邹春秀一同进厂,两人差不多大,是很要好的闺蜜。陈小莲的儿子陈俊峰,比秦晴大半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是同班同学。 秦、陈两家关系非常密切,便互当了孩子的干爸干妈。 炊事班长出身的秦正民,做的菜没话说。他特意给孩子,做了一盘子香喷喷的炸鸡腿儿。这可是秦氏秘制,肉质细嫩、外皮酥脆、鲜美可口。 看着大家吃得高兴,他欣慰的笑了。邹春秀也不闲着,忙着给女儿和陈俊峰倒饮料、夹菜。 陈俊峰从包了几层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漂亮的盒子。对秦晴说:妹妹,生日快乐! 盒子里,装着一个双层半自动文具盒。 文具盒非常漂亮,通体浅蓝色。光亮的浅蓝色皮面上,印着七个小矮人。上层的造型和普通文具盒差不多,右侧排着4个长方形小按钮。 按下一个按钮,就从下层弹出一个小格子。下层的四个格子,大小不一。有放橡皮擦的小格子、带卷笔刀的小格子、放小文具的方格子、放尺子圆规的长条格子。 秦晴喜欢得不得了,这种好看又新潮的文具盒,湘城很少见哦。秦晴连声说:谢谢哥哥!谢谢干爸干妈! 陈小莲嚷嚷:我家老陈上周去广州出差,特意给俩孩子一人买了一个。我妹妹前天带女儿来玩,小丫头看上了粉红色白雪公主的那个,硬吵着要。 没办法,我就送给她了。我这个儿子,自己的舍不得用,藏起来说要送给晴晴做生日礼物呢。 老陈接腔:别提了,为这个事被你骂了几天。硬说我蠢,不知道多买几个。你们说,这怪我咯? 两家六口人,欢声笑语。 第四十章:癌症的狰狞之貌(二) 老陈一家走后,秦正民默默地站在阳台上发呆。 二楼的阳台,并没有多少好看的风景。他就那么站着,内心一阵悲哀。 为什么,偏偏得这要命的病!!! 辛苦奔波,赚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看病!!!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和女儿怎么过!!! 女儿虽好,终究要嫁人。生的孩子,也是外姓。老秦家我这一脉,终究是绝了后!!! 妻子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又心疼地看着他。 每两个月进行一次复查,也就是说每隔两个月,秦正民与妻子都要承担一次严重的担惊受怕。 每次拿复查结果的前一天晚上,秦正民都会装得漫不经心,心里却惊恐不已。邹春秀也会装得非常平静,一旦避开旁人就红肿着眼睛默默祈祷。 好在连着9次的复查结果,秦正民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挺好。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夫妻俩慢慢静下心来,不再那么恐慌。 第10次复查,又是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夫妻俩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内心里感觉,这个病离这个家越来越远。 而且,秦正民能吃能睡,身体没有任何不妥。 1996年,临近春节。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般湿冷。那种入骨的寒湿之意,挥之不去。 前几日落下的厚雪,今天已经开始融化,又下起了毛毛细雨。街上,人们都穿得很厚实。用棉衣、围巾、帽子、手套,把自己包裹成棕子般模样。 今年化工厂的效益很好,年终奖很丰厚。还给每位职工发了一袋米、两瓶茶油、一箱大苹果。 邹春秀的父亲,去世多年。寡居的母亲,一直跟随同住湘城的大哥大嫂生活。 春节的氛围,越来越浓。秦正民把一份发的物资送到了大舅哥家,自家留了一份。 又与妻子一同,采购了不少的肉类禽类等年货。照例是三份,两个舅哥家、自家各一份。 秦正民同去年一样,考虑身体原因,没有携妻带女回老家过年。邹春秀赶在年前,给老家的公婆、亲人,汇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 除夕之夜,鞭炮齐鸣。邹春秀同去年一样。剥夺了秦正民的掌勺权利,动手做年夜饭。 六菜一汤,色香味都还好吧。比起往年春节秦正民掌勺的手艺,着实逊色了几个台阶。 邹春秀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些不爽。说:你们看看,啤酒鸭咸了点、猪蹄烧糊了点、肘子没蒸烂、边鱼没蒸透,呵呵。 秦正民连声说:好吃,好吃! 秦晴凑热闹,边鼓掌边说:妈妈做的菜,太好吃了! 一家三口以饮料代酒,好好地干了一杯。在夫妻俩看来,身体好了,心情就好。身体好了,一切就都好。 年初一大早上,秦正民就觉身子发软;鼻塞、头痛还伴着点低热。年初一就上医院,似乎一年都不会顺畅吧? 所以,秦正民吃了点家中备着的感冒药,决定第二天再去医院。 第二天,他的精神仍旧不好,头很痛。邹春秀和女儿,陪秦正民去医院看病。是感冒,还有些发烧。于是便在留观室,输了点液。 年初三,秦正民觉得自己好多了。但因为天气冷,又下着小雨。邹春秀坚决不允许老公出门,呆在家里好好休息。自己带着女儿,去给亲朋拜年。 这年的春节,过得不同往年。但,温馨如昔。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一家三口的心情很不好。 陈小莲的儿子、秦晴的同学陈俊峰,病情越来越重了。 寒假里,陈俊峰因为剧烈头痛,在医院检查出得了脑瘤。这个脑瘤是恶性的,也是人们俗称的“脑癌”。 因为肿瘤长的位置很不好,无法做开颅手术,只能做化疗。 年初四的下午,一家三口去医院看望俊峰。没想到,正赶上陈俊峰头痛发作的时候。 这孩子痛得直叫,跪在床上。只见他,双手抱着脑袋,直往床头的铁栏杆上叩。老陈夫妻,按都按不住。 护士匆匆赶过来,给俊峰打了针止痛针。他抱着脑袋,满脸扭曲,仍说很痛很痛。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睡下。 这一幕,让秦家三口既惊讶又心痛。特别是秦晴,吓得手脚都有点发抖。 陈俊峰的母亲,抱着邹春秀哭得死去活来。 陈俊峰的父亲,眼睛通红坐在床边轻抚儿子的背。 秦正民不擅长安慰别人,默默地站在旁边。 平时开朗话多的秦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邹春秀说:上星期我们来,孩子还挺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啊? 陈小莲一直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老陈低声吼了一嗓子:别哭了!儿子听着难受! 陈小莲慢慢止了哭,被邹春秀拉走了。 老陈叹了口气,让秦正民和秦晴坐,仍旧是一言不发。秦正民和秦晴坐下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伤心的男人。 其他的病床,偶尔传来一声呻吟。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离开时,秦正民拍了拍老陈的肩膀。 老陈冲着秦正民点点头,又冲着秦晴笑了笑。说真的,这笑比哭还难看。 陈小莲怜爱地捏捏秦晴的脸,秦晴回了个爱的抱抱。陈小莲抱着秦晴,又抽泣起来。 秦晴说:干妈,俊哥会好起来的,别哭。 回家后的邹春秀,很是沉默。耐不住女儿总追问,就说:俊峰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 秦晴说:那要不要做一碗猪蹄,送到医院给他啊? 邹春秀火了,说:十几岁的人,就知道吃吃吃。闪开,该干嘛干嘛去! 妈妈从来不说假话,秦晴便不再担心俊峰哥哥。 她翻了个白眼,回到自己房间看书去了。书柜里,有许多中外名著、诗词、中学生杂志。这些,都是秦正民给女儿买的。 1997年2月,秦正民迎来了自己的第11次复查。 谁都没把这次复查当一回事,是秦正民自己去拿的检查结果。 出乎意料之外,复查结果很不好。肿瘤在原位复发,个头不大;但向外侵犯浸润至相关组织,鼻咽癌从早期进展到中期。 秦正民的心里一片悲凉:奶奶个熊,真是倒霉透顶! 原以为恶魔走了,走得干脆利落。未曾想,恶魔回来了,还变得更加可怕。 原以为,命运露出了笑脸。未曾想,却是一桶冰水泼头浇下。这样的心理打击,谁能承受得了? 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秦正民的情绪,跌落到了谷底。从不吸烟的他,甚至买了一包烟。在深夜里,偷偷地来上一根。 邹春秀吓坏了,不爱哭的她偷偷地大哭了好几回。 第四十一章:娇娇女受了刺激(一) 尽管夫妻俩一直瞒着女儿,强颜欢笑。秦晴仍察觉出,家中的氛围很不对劲。父亲经常发呆,母亲经常躲在一边抹眼泪。 爸爸住院了,俊峰哥哥也不大好。 秦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爸爸过几天要动手术了,瘦了好多。昨天去看俊哥,也瘦了好多。她心里一阵叹息:唉,生病真麻烦呀! 秦家经济条件不错,有不少积蓄。邹春秀听从亲戚的介绍,与医生沟通后,决定转院。到离湘城较近、某省有名的肿瘤专科医院看病。 毕竟,术业有专攻,不是吗?跨省的职工医保,启动不了,那就自己出钱呗。 邹春秀与老公商量,秦正民心疼钱,不愿意去。 邹春秀火了,大声吼: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别啰嗦,这回必须听我的。 邹春秀二话不说,就请了假。安置好女儿住在她大舅家,夫妻俩马上启程远赴外省的肿瘤医院。 在肿瘤医院,又做了不少检查。秦正民住在医院里等待手术,邹春秀先回家上班。 医生综合各项血液指标、检测报告,觉得情况很不乐观。要求秦正民尽快手术。 邹春秀急吼吼地请了假,赶到医院照顾丈夫。 手术后,主治医生告诉邹春秀:低度分化的鼻咽浸润型鳞癌2期,恶性程度高。 医生给出放疗33次、化疗3次的方案。考虑异地奔波不易,建议回当地医院,根据方案做放化疗。化疗容易引起各种副作用,可结合中医辅助治疗。 在邹春秀的坚持下,开了不少进口的自费药品。 银子,似水流! 回到湘城,又是一轮伤身伤心的治疗! 手术本就不舒服,放疗更加不舒服,而第一轮化疗简直是要了人半条小命。放化疗的各种副作用,着实让人痛苦不堪。 秦正民在妻子的陪同下,在湘城中医院开了好些中药。每天少不得,又多了两次熬中药的事情。 秦正民的口腔大面积溃疡,味觉差了很多。再加上头痛、便秘、吃不下、睡不好,瘦了十几斤。原本黑亮的头发,倒没有掉什么,反倒是白头发多了不少。 秦正民强忍着身体的种种不适,尽可能地配合治疗。用他的话来说:上有老下有小,咱死不起;有病,咱好好治。 都说生病的人,脾气大。他再难受、再烦躁,也没有对妻女发过脾气。 丈夫重病,孩子正值青春期,邹春秀的内心非常焦虑。 好在单位上给予了很多照顾,工会领导多次去医院看望秦正民,还给秦家申请了重病补助。向来以严厉著称的财务室领导,甚至允许邹春秀提早半小时下班回家做饭。 邹春秀忙得焦头烂额,医院、家里、单位三头跑。 很多时候,越忙乱事儿越多。 邹春秀的母亲,因为严重的高血压住进了另一家医院。母亲由大哥大嫂照顾着,也是各种辛苦各种奔波。 邹春秀要上班、要买菜做饭、要送饭、要熬中药送汤药,有时晚上还得去陪护母亲。秦晴倒也懂事又听话,主动承包了去医院给父亲送午饭的活儿。 这样,邹春秀在中午还可以稍微眯一下休息一下。 秦正民做完了第二次化疗,回家休养。过一周,再开始第三次化疗。 那天下午三点,邹春秀匆匆赶到学校。向老师请假,将秦晴带了出来。邹春秀脸色发白,拖着秦晴就去打出租车。 秦晴问:妈妈,怎么了?你说呀,急死人了! 邹春秀说:俊峰快不行了,你干妈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俊峰说,想见见你。 秦晴急得不行,问:你是说俊哥要死了吗? 邹春秀无力地靠在座位上,点点头。 秦晴哇地一声,哭了。 独生子女缺少玩伙,难免有些孤独。秦晴与俊峰因为双方母亲关系特别好,穿开档裤的时候,俩人就经常在一起玩耍。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在两个孩子的心里,他们不止是玩伴,更是手足。 上初中以后,他们又是同班同学。小男生和小姑娘懂得害羞了,不好意思经常黏在一起。私底下,两个人的关系一如从前。 小时候,秦晴爱吃南瓜子。陈俊峰就承诺:等我上班赚钱了,给你买二十斤南瓜子。这个童言玩笑话,传遍了化工厂家属区。 哈哈,二十斤南瓜子,吃得完不? 小时候,陈俊峰爱吃猪蹄子。秦晴就总缠着爸爸做,然后要求妈妈送一碗给俊峰。 秦晴从小,就娇生惯养着长大。做过最大的活儿,就是去医院替父亲送午饭。 她年纪尚小,父母保护周全,未经历过什么挫折。对于“死”这个概念,并不是很明确。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非常可怕。 赶到医院里,俊峰静静地躺在病床。眼睛,都没有睁开。干妈坐在床边、干爸站在旁边,哭成泪人似的。邹春秀走过去,抱着陈小莲,眼泪直流。 秦晴坐到俊峰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拉起他的手。她说:俊哥,我来看你了。 俊峰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秦晴。他的眼睛凸出得厉害,脸色灰败还有点变形。明明手瘦得厉害,但整张脸非常浮肿。昔日清瘦的英俊少年,怎么变成了这样? 俊峰有气无力地说:晴晴,我现在这么丑,你怕不怕? 秦晴哭着说:俊哥,你很帅,我才不怕呢。 俊峰说:晴晴,我的书都留给你。我还欠了你二十斤南瓜子我让我妈妈买给你好不好? 秦晴哭得泪人一般,说:我不要干妈买,我要你赚钱给我买。 俊峰说:晴晴,对不起。你别哭,我下辈子一定给你买。 秦晴说:俊哥,你不要吓我。 俊峰有些累,隔了一会才说:晴晴,答应我两件事好吗? 秦晴说: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俊峰说:我要死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秦晴听得实在心酸,双手捂着眼睛哭得不行。 俊峰没有力气,又闭上了眼睛。 老半天,他才说:答应我,多陪陪我爸妈。 秦晴说:好,我一定多陪干爸干妈。 俊峰说:我做梦都想去少林寺,可是去不成了。少林寺什么样子,你帮我看一看。 秦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放心,我一定代你去少林寺。 俊峰很累,又闭上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俊峰说:晴晴,谢谢你。 秦晴就是个混蛋,居然说:不客气! 这下真的把俊峰逗笑了,嘴角使劲往上咧着,却没有力气笑出声音。 俊峰像小时候一样,亲呢地骂秦晴:你这个二百五,一定要幸福。 第四十二章:娇娇女受了刺激(二) 秦晴说:好,我一定会幸福!俊哥,我舍不得你。 陈小莲实在忍不住,扑倒在邹春秀怀里放声大哭。 俊峰握紧了晴晴的手,说:晴晴,给哥笑一个。 秦晴抹了抹眼泪,挤出了笑容。 俊峰满意地微微点头,轻轻抽回紧握秦晴的手,说:妹妹乖,不要哭,回家吧。 邹春秀牵着女儿,离开病房。出了病房门,秦晴忍不住回头看。 俊峰微笑着,对她挥挥手。从小一起长大,秦晴懂得他的意思,他不愿意看见她哭。 秦晴挤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 转过身,却是泪如雨下。 十四岁的少年人,与她最亲近的玩伴、朋友、哥哥告了别。 秦晴回到家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什么都不对劲儿。这是她有生以来,遭遇到最揪心的事情。 秦晴坐在书桌前,心里乱成一团。干点什么好呢?她莫名其妙地在一个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又莫名其妙地拿起剪刀,把纸剪成一条条的。再把纸条儿,细细地剪成碎片。 她是下意识而为之,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剪着剪着,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中午,秦晴听妈妈说:俊峰走了,明天上午火化。秦晴少不得,又嚎啕大哭一场。 陈俊峰的离去,是秦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生离死别,也是她第一次明白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这距离,遥不可及。这别离,没有可能再见。 邹春秀怜惜好友白发人送黑发人、又痛心俊峰这个乖孩子走得痛苦,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母女俩,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俊峰的离去给秦正民带来了莫大的刺激。也让他对肿瘤,有了更深的恐惧。 秦正民很喜欢俊峰,小时候就给他做了不少的弹弓和木枪。这小子,似乎圆了自己那么一点点儿子梦。 你看看,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从发病到死亡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看看,俊峰走之前多么痛苦。听说,他进了医院就离不开止痛针。唉!这种病真是太恐怖! 周末,是俊峰火化的日子。干爸干妈不同意秦晴跟着母亲,去送俊峰最后一程。怕孩子小,经不得刺激。秦晴不干,哭闹着一定要去。 秦正民很严肃地对妻子说:带她去吧,送送俊峰。去看看也好,等我走的时候,她也许会好受点。 邹春秀一怔,说:别瞎说! 秦正民勉强笑了笑,说:好好好,不瞎说。她总是哭,我头痛得厉害。俊峰是个好孩子,带女儿去送送他吧。 自那天以后,秦晴沉默了很多。 在父母的庇护下,她一直认为这个世界非常美好。现在她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吓人。夜深人静时,她时常莫名惊醒。她害怕,很害怕。到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老陈夫妇忍着万般悲痛,安排好儿子的后事。第二天晚上,便来到了秦家。 老陈费力地搬着一大箱子书,陈小莲费力地扛着二十斤南瓜子。夫妻俩的皮肤差了好多,看上去黄黄又灰蒙蒙的。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这一幕,着实让人心酸。 邹春秀连忙把俩人迎进门,又是端茶又削苹果。秦正民从小玻璃罐里,倒出一碟油炸花生米。又给老陈,倒上了一杯老酒。 男人,最懂男人。 这杯酒,老陈正需要。他忙不迭,就喝上了一大口。一杯酒、几颗花生米下肚,老陈脸色好看了些。 陈小莲拉着秦晴的手,说:俊峰欠你的二十斤南瓜子,干妈带来了。俊峰最喜欢的武侠书,干妈也给你带来了。 邹春秀怕陈小莲伤感,故意打岔说:小孩子几岁时说的话,这么当真啊。二十斤南瓜子,晴晴得磕多久啊。晴晴,快谢谢干妈。 秦晴乖巧地拥住陈小莲,说:干妈最好了,谢谢干妈干爸。 老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他怔怔地看着秦晴,心里愈发难过。便站起身,对秦正民说:老秦,我们先走了。说完,便拖着老婆回家。 秦正民懂得老陈的心思:他是怕自己伤感,会哭出来;他也怕老婆伤感,又哭个没完。便不强留,起身送客。 邹春秀心酸不已,收起硕大一袋子的南瓜子。 秦正民打开箱子,箱子里装的全是武侠书。男孩子嘛,就爱看这个。怪不得那孩子,老想着去少林寺看看。 他心里一阵感伤,把装书的大箱子,搬进了秦晴的房间。嘱咐女儿:晴晴,这些书放假再看吧。 秦晴呆呆地看着这一箱子书,又哭了一场。 挺过了这次复发后治疗,秦正民的身体亏损了不少。 西药、中药,一直就没有停过。虽然没什么胃口,夜里睡不好,但生活总要继续。只得坚强,坚强再坚强。 休养了好一阵子,检查结果还不错,秦正民又开始上班。 不上班怎么办?天天坐在家里,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心情更糟糕。不上班怎么办?单位对自己非常照顾,人也得将心比心不是? 好在,秦正民早已是汽修队的队长。平日里指导工作多,亲自修车比较少,也能坚持得住。 邹春秀费尽心思,每天换着花样做些滋补食品。 秦晴心里清楚,父亲的病情很严重。她在家里大气儿都不敢出,更别提撒娇和买这买那了。 这几年的假期,秦正民不是帮着于老板打理修车店,就是奔波在求医治病的路上。除了过年回老家,就没带妻女出过远门。 秦正民心里不得劲,很想一家三口出去散散心。趁着五一假期,他带上妻女去了一趟桂林。 他原本想陪着妻女去少林寺,圆了俊峰的梦想。奈何路途太远,自己身体又虚弱,也就作罢了。 桂林山水美如画,奈何心情沉如铅。一家三口佯装开心,拍了不少好看的合影。 秦正民趁着女儿去买吃的,幽幽地对妻子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另找一个人吧。只要把女儿带好,我就知足了。 邹春秀眼睛红红,恨恨地说:姓秦的,你得好好活着,你休想把一切都扔给我。 秦正民见妻子伤心,心里不是滋味。他打起精神说: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女儿嫁了人,我们还要带外孙呢。 桂林之游,夫妻俩看女儿玩得开心,心里很满足。晴晴看着父母有了笑脸,心里很满足。 这个时候的秦正民与邹春秀,已不奢望能够痊愈。只求病情稳定不进展,好好地过些平静的日子。 第四十三章:恶心的势利小人 秦正民自问,从不伤人害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偏偏命不好,得了这个可悲可怕的病。俊峰的凄凉离世,更让他心里添了堵。本就少言的他,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 偶尔,秦正民会下厨做几道拿手菜,哄哄妻女开心。毕竟身体不如当日,再加上心情压抑,手艺也有所退步。 日子安稳地过了几个月,西药中药按时吃着。秦正民的胃口好多了,胖回来不少。一家人的心情,好了一些。 这该死的病,似乎就是一个魔咒。 来来回回,不得消停。 日子过得稍好一点,有位眼尖的同事随口说了一句:老秦,你的脖子有点肿。 男人嘛,难免粗心。秦正民顺耳听了一句,回家照了会镜子。觉得自己就是长胖了点,并没有引起重视。 当然,重视也不过这个样子,早几天晚几天确诊而已。 过了几天,秦正民又莫名奇妙地感冒了!他发烧、鼻塞、头痛,身上没点力气,便赶紧上医院看看。夫妻俩如同惊弓之鸟,立即就找了主治医生。 秦正民的主治医生,是位姓杨的大姐。她工作经验丰富,做事情非常细致。她仔细询问了相关细节,摸了摸秦正民的脖子,直接就开了住院的单子。 最新的检测报告,狠狠打脸了上个月初才做的复查结果。 是上次的复查做得不对吗?不是! 只能怪这个病,太过凶险! 淋巴结活检,更是无耻至极。 肿瘤原位复发,两处淋巴结转移。 乌云再次笼罩!秦正民又住院了。他悲从心来,仿佛已没有了前两次抗癌的斗志。 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以讲!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秦正民在厂里,有两个带了近十年的徒弟。一个名叫王圣光,一个名叫丁旭。 王圣光与丁旭从技工学校毕业后,先后分配到化工厂汽修队。分派到汽修队的技术牛人秦正民门下,做徒弟。 王圣光比丁旭早来两年,很聪明,嘴甜又会来事。他学东西快,就是做事爱取巧,有些浮躁。 丁旭为人老实,寡言少语;学技术非常认真刻苦,就是笨了点。好在勤能补拙,修车水平倒是在王圣光之上。 前两年,汽修队的副队长退休。王圣光与丁旭是秦正民的关门弟子,又是汽修班的尖子。副队长之争理所当然,就落在这两个人之间。 王圣光好强好胜,对于副队长之位誓在必夺。平时抠门的他四处拉票,时不时请汽修队的同事们喝上一杯小酒。 再加上秦正民的推荐,以压倒性优势取得了副队长之位。 说实话,秦正民更看重丁旭。这孩子忠厚踏实,技术活儿一流。吃亏在木讷不懂得变通,人际关系处得不好。管理岗位嘛,王圣光确实有性格上的优势。 秦正民刚生病时,王圣光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秦正民的病第一次复发时,王圣光的热情就减了一大半。 倒是丁旭,一如既往。秦正民住院期间,他时常上门。帮着师娘,揽下了家里换液化气罐、买米等重活儿。 秦晴好奇地问邹春秀:妈妈,我今天碰见光叔叔。我叫他好几声,他都不理我。 邹春秀低声说:嘘,别让你爸爸听到了。 秦晴不解:怎么了?什么意思? 邹春秀苦笑:你那个光叔叔,我叫他他都懒得理呢。他喝了点酒,就四处说你爸病成这样还占着队长的位置不放手。还说什么,死又不死占着茅坑不拉屎。 秦晴目瞪口呆,楞了好一会,才问:不会吧?他平时对我们家挺好的啊? 邹春秀叹道:谁知道呢?他结婚时穷得叮当响,所有家俱都是你爸给他置办的。人心隔肚皮,势利小人而已。这个事,全厂都传遍了。你千万别乱说话,你爸听见了会伤心的。 秦晴觉得全身的血液冰凉,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路人甲,也犯不着说这么些毒话啊?生活啊生活,莫非是个势利眼? 在化工厂职工与家属的心里,秦正民是个挺好挺实在的人。 虽然他不会说甜话,心肠却是热的。谁家的摩托车、自行车有问题,只要说一声,他总是有求必应。贴了工时不算,还时常自已掏腰包贴些零配件。 这个很犯恶心的事儿,家人与同事们把秦正民瞒得密不透风。势利眼哪里都有,不伤人不害人就无所谓对与错。势利到翻脸不认人、还恶语毒言的人,没有人看得起。 邹春秀思虑再三,决定去国内最好的医院求医,以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案。 秦正民担心花太多的钱,落个人财两空。便沉默着不同意也不反对,把妻子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夫妻多年,感情很好。邹春秀太了解自己的男人,明白他想什么。这次硬吼着估计行不通,便使了个诈。 晚上,医院里。 邹春秀当着女儿的面,问秦正民:我觉得腰很痛,直不起来,怕莫是得了什么病。 秦正民一脸着急:怎么了?明早就去挂号,检查一下吧。 邹春秀说:要是不好的病,怎么办?我很怕! 秦正民说:咱家还有点钱,有病就治。哪个医院好,就上哪家医院,钱不重要! 话音刚落,他看着妻子有些龌蹉地在笑,就知道自己上了当。 果然,邹春秀马上说:真的不?钱不重要? 秦正民明白妻子的一片苦心,便使劲点点头。 第二天,邹春秀便为秦正民办理了出院。夫妻俩请了假,带上存折,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求医之路。 14岁的女儿怎么办?才刚放暑假呢? 这么大的闺女了,不怎么办。 早餐在外面吃,中晚餐吃食堂。大事找大舅,小事找住在邻栋的干妈。钱也留足了,晚上睡前锁好门便是。 秦正民和邹春秀,刚走一天。 秦晴的干妈陈小莲,自儿子去世后很有些魂不守舍。晚上洗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因为左小腿骨折,住进了医院。 干爸老陈特意去学校,向秦晴说明情况。自己家里忙,又不放心她,要送她去大舅家里住。 秦晴不肯去,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老陈千叮咛万嘱咐,秦晴一一乖巧应答。他这才放下心来,去医院照顾妻子。 大舅家房子不大,外婆身体不好,表哥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天气热,多住上个大姑娘,确实是不合适。如果可以的话,邹春秀早就安排了。 好几天了,父母还没有回家。秦晴知道父亲的病,非常严重。她不爱出去玩,天天呆在家里。 俊峰留下的那一箱武侠书,打开了秦晴的新世界。武侠书,真好看!书里的江湖,别有一番天与地。 秦晴泡在书堆里,很少出门。她耐心地等着父母,早日归家。 第四十四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天夜里,秦晴熟睡着,突然被门外的一些动静惊醒。 听着,是有人在撬锁。 家里来小偷了?秦晴故作镇定,光着脚就溜进了厨房。 去厨房干吗?拿菜刀呗。 千万别以为,爱看武侠书的小姑娘就胆子大。 她的胆子非但不大,还很小。 但是,坏人就在门外。地方只这么大,躲都没地方躲。在小偷面前装睡,谁敢啊? 你说,都到这份上了,不拿刀怕莫不是傻子? 拿刀砍人?不是!拿刀砍门,再尖叫! 听得真真的,门外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想来是门锁不错,撬得比较费力气。只听一个男人小声说:撬不开,换一家。另一人答:不换,再试试看。 秦晴害怕得不得了,小偷进来了自已无处可藏。便想着:我跟他们拼了。 于是她大叫狂叫:救命啊!救命啊! 秦晴两只手也不闲着,拿着父亲自己做的砍肉大刀,在门上一阵狂砍。 门外的两人,有些慌张。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门是很厚的木门,刀砍上去特别过瘾。秦晴姑娘已经处在疯狂的边缘,边砍边叫:救命!有小偷! 秦晴的第一声叫喊,就惊醒了一楼的张老伯。 老人家嘛,睡眠比较浅。张老伯叫醒儿子,才打开门,正碰上跌跌撞撞下楼的两个小偷。 两个小偷的背上,各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大背包。 张老伯与儿子眼明手快,一人揪住一个大背包不放手。小偷拼命挣扎,眼看着就要跑路。 这时,楼上胆子大的男人们,操着家伙下楼来。 博斗?不存在的。围堵?非常正确。 人多力量大,两个小偷被扭送到派出所。 有好心的邻居,敲秦晴家的门。小姑娘吓得直哆嗦,只敢应声不敢开门。 家里不敢呆了,第二天一大早秦晴就赶到大舅家。向外婆和大舅,说了这件事。 大舅很不放心,家里又确实住不下。便骑着摩托车,送秦晴回家拿了些换洗衣服。再把外甥女,送到住在郊区的二弟家中。 二舅在郊区一家单位做临时工,效益并不好。因为是临时工,更谈不上分房子。结婚时自己筹钱,在岳家的宅基地上建了座二居室的平房。 二舅妈没读过几天书,四处打打零工。她虽然嗓门大脾气大,对人却是非常真诚。 二舅和二舅妈,热情接待了秦晴。表姐敏敏从小就跟秦晴不对盘,呆在一起就吵吵。这也就是,邹春秀没把女儿送到二哥家的主要原因。 邹敏听说表妹要在家里住上好几天,撅着嘴巴很不高兴。 表妹要跟自己睡一个床,很烦。 表妹向来就是城里小姐的做派,很烦。 表妹家里经济条件好,吃穿用度样样比自己强,很烦。 秦晴住了两天,表姐就冷眼对待了两天。 白天,表姐霸占着电视机遥控。晚上,表姐把电风扇对着自己吹。睡在床里边的秦晴吹不到一点风,热得起了一身的痱子。而且,她带来的一套武侠书也不见了。 秦晴急得不行,那是俊哥的遗物啊。她向表姐讨还,吃了好大的白眼。敏敏说:一套破书,吵什么吵,我借给我同学了。 傍晚,秦晴起身去客厅里倒一杯水喝。厨房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敏敏说:妈妈,秦晴怎么还不回家?姑父得的那个病,听说会传染呢。 二舅妈斥到:敏敏,别瞎说。晴晴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要多住几天。 敏敏说:家里多个外人,真是讨厌。 二舅妈把锅铲一扔,骂道:忘恩负义的王八犊子,咱家的这个房子你姑父出了不少钱。要滚,也是你滚。 敏敏气得要命,转身冲出来,见表妹站在客厅里发呆。她面子上挂不住,指着秦晴就说:你滚开,要不要脸啊,赖在我家里不走了。 二舅妈冲了出来,一个巴掌扇在女儿脸上。敏敏气得坐在地下,嚎啕大哭。 秦晴发了会呆,对二舅妈说:舅妈,我想回家。我要是晚上害怕,就让干妈来陪我。 二舅妈尴尬地搓搓手,说:马上就吃饭了,等你舅舅回来再说。 敏敏害怕秦晴会向父亲告状,有些惊恐地看着她。秦晴淡淡地说道:敏敏姐,我不会和舅舅说,你放心吧。不过那套武侠书,你要还给我。 敏敏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二舅妈心里一酸,拉着秦晴手说:晴晴,别往心里去。你姐欠揍,让你舅舅好好揍一顿就懂事了。乖,舅妈给你炸个大鸡腿吃。 二舅刚回到家,秦晴就巴拉巴拉说想干妈,要回自己家。 二舅妈把二舅叫到一边,说:敏敏不懂事,对晴晴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还要赶她走。 二舅气得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说:这孩子,就是欠揍。 妻子一把拉住他,细声细气地说:别急,等会再揍。你听我说,这两个小丫头,从小就不对付。你女儿那张嘴,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 晴晴脾气虽好,惹急了也是个烈性子。我们不在家,她们打起来怎么办?硬留着她,只怕会伤了两家和气。唉。 二舅想来想去,怕女儿再生是非。就买了好多好吃的零食水果,把秦晴送回家。又帮着秦家换了把门锁,这才放心离开。 秦晴不愿意麻烦干妈干爸,硬着头皮一个人生活。 到了晚上她害怕,便起劲地看武侠书给自己壮胆。午夜梦回,她觉得生活有些苦、有点涩。 好在,书中自有颜如玉。 金庸大师誉满天下,开创了武侠书的先河。 文字之间,字正腔圆,处处是正道。中心思想也十分明确,那就是侠义为先、忠孝双全、匡扶正义。那些主角儿来历分明,处处透露着正气。 怎么,写得不好么?不不不,文笔流畅、故事曲折有致。大侠们杀奸除恶,持剑游阅江湖。剑气如虹、痛快淋漓,写得那是顶顶好的。 秦晴的心里,却极其偏爱古龙。 古龙的文字,不走寻常路。 似乎是即兴发挥,想什么写什么,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粗看,有些不明不白。细看,却又回味无穷。他笔下那些主角儿,仿佛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来历不明又奇奇怪怪。 为什么说奇怪呢?那些受人爱戴的大侠,不应该是循规蹈矩、正气满身的样子吗?人家偏不,人家就是亦邪亦正、亦喜亦嗔的小样哦。 到底是正是邪?可恶的古老头,偏偏不忙着写出来。就喜欢下几个埋伏,让你去猜。 烦不烦?好奇不好奇? 烦透了,好奇得要命! 是不是很特别,又很有个性? 哼,非常特别,太有个性了! 这个时候的秦晴,因为父亲生病、母亲辛劳。压抑着自己的叛逆,努力去学习与扮演一个成熟懂事的孩子。 她不愿意,承认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实,期待着能有奇迹。所以,她选择逃避。所以,她喜欢有个性的古龙。 她常常在书中,跟着主角一起叛逆。 她常常在书中,寻找自己的影子。 这孩子,终究是太孤独了。 这孩子,终究是伤心了。 幸亏,她找到了宣泄心情的地方。 那就是,俊峰留给她的满满一箱武侠小说。 叛逆的少年人,你别猜。 他们有许多种,维特或不维特的烦恼。 伤了心的叛逆少年人,你更别猜。 他们有许多种,无法诉说的痛苦和奇怪的想法。 时间,可能会是最好良药。 书中,可能真的有颜如玉。 第四十五章:这个世界好人多 十岁之前的秦晴,是家里富养的小公主。父母以她为中心,时刻围着她转。屡遭变故,少女秦晴对生命有了敬畏。不,不是敬畏,而是无尽的恐慌。 父母为了生活、为了治病,疲惫奔波。没有时间,聆听少年的烦恼。情如手足的俊峰走了,走得很远很远。找不到他,倾诉少年的苦恼。 她似林黛玉一般,敏感还有点孤僻。在她看来,老天爷一点也不公平。坏事,都摊在了亲近之人的身上。 想想父亲,拼博半生操劳半生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想想俊峰哥哥,豆蔻年华时痛苦不堪地撒手西去。这是为什么?这是凭什么? 明天与意外,明天与疾病,不知道哪个会先来。未知的未来,神秘、不可把控还有些可怕。谁又能真正坦然,面对一个未知的天。 在秦晴的眼里,武侠小说既是少年人的童话,也有着现实生活的投影。既有历史的厚重感,也鼓舞着自己努力上进。 波澜壮阔的武侠世界,分散了她很多的注意力。看着书就入了神,不会总是胡思乱想、悲春伤秋。 感谢那些写下美妙文字的大侠,少女秦晴没有钻牛角尖。 即便如此,秦晴的眼眸里仍多了几分忧郁。她有些消沉,还有一些偏激。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与激昂的斗志。 好在,秦晴的父母很快就回来了。 同上次复发一样,秦正民在异地做了手术,拿回了治疗方案。他回到当地的医院,进行治疗。 同上次复发一样,扎扎实实花了不少钱,还拿了不少昂贵的自费西药。秦家的积蓄,越来越少。 秦正民回到家中,看着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他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强打起精神找人把门做了修整。因为开刀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住进医院更加合适。稍一休整,便去了医院。 邹春秀忙着买菜、做饭、熬中药。让她欣慰的是:过了这么些天,女儿懂事了不少。主动要求,假期里由她去医院给父亲送饭和送中药。 秦正民的病,在第二次复发大治疗后,身体差了许多。 化疗时,他的头发仍旧没有掉多少。 其他的副作用,大得惊人。他没有一点胃口,味觉似乎完全失灵。偶尔闻到某一种味道,能恶心一整天。 如果这都不算事儿,最折磨他的是:晚上睡不着。几乎每晚都睁着眼睛,等着天明。都知道,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心情会差。他几乎一天也就能睡着两三个小时,心情能好吗? 忍着难受与虚弱,他独自一人跑了趟新华书店。左挑右挑,买了好几本医学方面的书。 四十二岁的他,已是满头华发。四十二岁他,心中有着满满的无奈与悲伤。即便如此,这位坚强汉子从来不叫一声苦。整天整天沉默着,似乎在无声地对抗命运给的臭牌。 放化疗结束后,秦正民的各项身体指标并不稳定。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上班。没办法,他出院后只好呆在家里休养。 长期的睡眠不足,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早晨,邹春秀给丈夫做了一碗瘦肉蒸蛋。为了调剂口味,特意放了两滴麻油。秦正民刚接过碗,就一阵干呕。麻油的味儿,让他莫名厌恶和难受。 “啪”的一声,碗直接砸在邹春秀的脚下。秦晴看到这一幕,哆嗦着装做吃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十五年来,秦晴第一次看到父亲发脾气。 邹春秀含着眼泪,忙着清理。秦正民双手捂着脸,痛苦地靠在沙发上。邹春秀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秦晴轻手轻脚地拿书包去上学。 邹春秀给了女儿一些钱,嘱咐她去外面买早餐吃。并说:你爸不是故意的,他很难受,知道吗?秦晴连忙点头,似兔子一般溜走。 秦晴何尝不知道,父亲有多么难受?午夜梦回,她几次看见父亲睡不着,或坐或站在阳台上发呆。她怕打扰到父亲,连厕所都不敢去。 化工厂,汽修队。 丁旭坐在椅子上,发着呆。昨天去看了师父,他瘦了不少,脸色也很不好。两颊边各有一块焦黄焦黄的印记,想来是多次放疗烤伤了皮肤。 听财务室的同事说,师母经常背着人抹眼泪。听说这个病,花钱如流水。不知道师父的钱,还够不够用呢? 李军过来问:丁老弟,想什么呢? 丁旭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我师父的病呢,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用。 李军叹道:这种病最耗钱,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无底洞。你说秦队人那么好,怎么这么倒霉呢?要不我们凑点钱,给他送过去? 丁旭刚要开口,王圣光端着大茶缸子走了过来,牛皮轰轰地说:就知道坐着瞎吹牛,不知道找点活儿干?那台大货车,修了两天都没修好,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军脸色一沉,站起身说:王副队,你怎么不去修?每天端个茶缸子窜来窜去,还有脸训别人?若是秦队上班,这台车早修好了。少摆个臭谱,你还不是队长好不好? 王圣光气得发抖,又不敢惹李军这位刺头的老职工,骂骂咧咧地黑着脸走了。 丁旭说:李哥,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 李军恨恨地说:我就烦他,技术不行倒算了,人品还差。他想当队长想疯了,四处说秦队的坏话与毒话。势利狗,什么玩意儿? 丁旭见李军真是生了大气,赶忙岔开话题:李哥,这台车我们怕是修不好,要不我晚上去请教一下师父? 李军豪爽地说:当年我在乡下建房子的时候,秦队可没少出钱出力。咱们召集队里的兄弟,凑点钱给秦队送去。 丁旭不愿意惊动大伙儿,压低声音说: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给他也不会要。再说师母,也是倔强脾气,哪里肯要咱们的钱。别弄这么大动静,我们俩凑点儿借给师母就是了。 李军只得说:我有一千五的私房钱,全拿去吧。 丁旭一阵啧啧:李哥你真厉害,私房钱都这么多?我昨天和老婆商量了,出三千块。 李军哈哈大笑:我这钱是牙缝里省出来的,千万别和你嫂子说。你嫂子,就是只进不出的母大虫。从她手里拿钱,就是要她的命。走走走,干活去。 晚上,丁旭和李军来到秦家。李军缠着秦正民,天南海北的闲聊。丁旭把邹春秀拖到一边,递上了装钱的塑料袋。 丁旭说:嫂子,这是我和李哥的心意。我知道你们缺钱,别让秦队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偶得奇怪的偏方 邹春秀连忙摇头,说:家里还能撑几天,这个钱我不能收。 丁旭早就猜到这个结果,连忙说:师母,你先拿着周转。钱不多,应个急还是可以的。我三千,李军一千五。算是借的,这样行了吧? 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后期治疗确实需要钱。邹春秀眼睛一红,收了下来。 丁旭向师父说起,那台打不着火还没修好的货车。一脸的问号,虚心请教着。 秦正民不怕车难修,就怕没挑战。连丁旭都修不好的车,当然是一百个感兴趣。他一脸兴奋,执意要去厂里看看那台难修的货车。 丁旭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巴掌:师父病重着呢,还拿修车的事情去烦他。连声说:师父,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秦正民哪里肯,站起身就要走。 李军横了丁旭一眼,对邹春秀说:嫂子,秦队去指导我们。我们保证不让他动手,只在一边看看。 邹春秀无奈,只好点点头。 化工厂,汽修队。 诺大的地盘儿,诺高的房顶儿。 车间的进门口,摆放着两套办公桌椅。 车间的前方,一大片的空地。 空地的后方,整齐排列着六个修车的大坑道。 两排绿色的大灯罩,似两串儿绿色的大盆栽,挂在空中。 车间的后方,有四个又高又大的厚铁皮工具柜。 车间的后方,有一个供职工放工作服、基础工具的木制更衣柜。 车间的后方,有一个又长又大的木桌和六把长条靠背椅。 车间的后方一角,整齐地码放着多个带轮子的木制修车滑板。 这里是,秦正民整整工作了十六年的地方。 秦正民很有些时日,没到队里上班。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来这一次病情复发,回来工作只怕是没指望了。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丁旭与李军听得鼻子发酸,不敢接话。 丁旭岔开话题,指着坑道上停着的一台大货车说:师父,就是这大块头打不着火。我换了几个配件,也没有用。 秦正民爬上货车,熟练地拧开钥匙热车。 热车很顺利,但是怎么也打不着火。秦正民眉头一皱,重新热车打火,仔细倾听着车子发出的声音。 秦正民问:丁旭,这车是什么原因送修?你换了什么零件? 丁旭站在旁边空地上,扯着嗓子回道:送修的原因是油箱有点漏油,老是打不着火。油箱修好了,又换了个电机齿轮。跑了好几天,又打不着火了。 秦正民再次热车打火,认真地听声音。 过了好一会,秦正民才问:电瓶检查了吗? 丁旭笑着说:师父,电瓶检查了,正常。 秦正民又问:压缩环看了吗? 丁旭拍了拍脑袋,回答:这个倒没注意。 秦正民心里有谱,跳下车来。悠悠地说:那你还楞着,快去检查一下。 这边,李军已经泡上了一杯菊花枸杞茶。 李军大声唤:秦队,过来喝杯茶。咱们聊聊,让丁旭去弄。 秦正民笑一笑,落座喝茶。 李军看着这位老同事,心里很有些感慨。 他问道:秦队,你觉得王圣光这鸟人怎么样? 王圣光是秦正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待他向来不簿。王圣光的为人品性,秦正民一向是看好的。 这次生病,王圣光并没有来看自己,秦正民心里已明白几分。又听李军唤他为鸟人,心里又明白了几分。 呵呵,只有自己倒霉时,才知道身边的是人是鬼。想来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被王圣光一把甩开罢了。 秦正民淡淡一笑,说:老李,他怎么样与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军的本意,不过是想点醒秦队,别被小人蒙在鼓里。听秦正民如此作答,便笑着点头附和:老秦,你说得对。换了是我,早把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秦正民有些凄凉地笑了笑,说:你这个爆脾气,这点小事算什么?好好保重身体,才最重要。 这时,丁旭如一阵风般地跑过来。大声嚷嚷:师父,你真是厉害。我真没想到,是压缩环出了问题! 秦正民说:明天等王队签了字,领一个换上试试看。 丁旭撇撇嘴说:好,等那个王八蛋签了字再换。师父,你说说怎么知道是那玩意坏了? 秦正民有些得意,笑着说:这是多年修车积累的经验,修车越多直觉越对。不是我不愿意教你,这个直觉,我形容不出来。 丁旭自言自语:修车讲直觉?头一次听说。 李军哈哈大笑:师父就是师父,等你到了这个段位,你修车就有直觉了。走吧走吧,回家去。 秦正民幽幽地说:你们先走吧,我想在这里坐坐。 丁旭正要开口反对,被李军硬拖着走了。 秦正民在车间里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说实话,他放不下,也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呢? 李军与丁旭蹲在车间外的墙角下,一人燃起一颗烟。他们默默地抽着烟,耐心等秦正民一起回家。 身体稍微好一点,秦正民就接过了买菜的活儿。妻子去上班,女儿去上学,自己也尽所能找点儿事情干,不是很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菜市场的热闹与喧哗。他觉得菜市场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这天,买菜回来路过药店门口,秦正民无意中看到几个人在讨论治疗癌症的偏方。便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一位老者说:我得了个偏方,下药很猛。自己配的药材也不贵,就是有两味药材得自己去寻。 我喝了六服药,感觉很不错。吃得多点了,睡得好些了,还能出来走一走。 身体百般不适的秦正民,连忙问老人:大叔,您得的什么病?这个药方,真的有用吗? 老者回道:我得的是鼻咽癌,晚期了。这个药方是老家叔伯兄弟弄来的,我觉得蛮有用。这不,今天又来抓药了。 秦正民大喜,说道:我和你一样的病,真的有效果吗? 老者有些不高兴,瞪着眼睛说:我们几个老邻居,在这里聊聊天。既不卖药又不卖药方,我骗了谁? 旁边的一位大娘白了一眼秦正民,说:都是病人,谁会骗谁咯?老伍,药方子给我一份。我给我家老头子试一下,看看怎么样。 另一位中年男子说:伍叔,这蜈蚣倒是容易搞到,癞蛤蟆不好弄啊? 老者点点头,答道:癞蛤蟆是难弄,我外孙折腾了好些天才弄回来。 秦正民听得一楞一楞的,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但是,毕竟。 病友说的话,自然比旁人来得金贵。病友的亲身体验,自然比旁人来得真实。医生不也说过,中医辅助治疗挺好的么? 他连忙说:大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太高兴了,药方子能给我一份不? 老者叹了口气,说:你也是这个病吗?唉,我们都是倒霉人,你拿去抄一份吧。一定要记得,喝了十二服就不要喝了。 秦正民郑重地接过药方,连声道谢。又去药店找人借了纸和笔,蹲在路边细细地抄起了药方。 第四十七章:蜈蚣与癞蛤蟆皮 一张略黄带点皱巴的纸上,用圆珠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大堆中药材的名字、剂量。 纸的背面写着:两条活蜈蚣配一副中药,七碗水熬两碗药,早晚各服一次。现剥的两张癞蛤蟆皮烘干,研磨成粉分十二次每晚口服。 末尾,还有一行大字:此方十二服,不得超量。 活蜈蚣二十四条?烘干的癞蛤蟆皮两张? 秦正民心里一惊,瞅了大叔一眼。 大叔似一眼看穿他的心事,有些黯淡地苦笑:我都病到这份上了,什么偏方没试过?你还年轻,就别尝试了。 这样奇怪的偏方闻所未闻,听着就瘆人。这两味药的药性之烈,可想而知。 秦正民揣着药方子,茫茫然地回了家。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儿,心里觉得忐忑不安。试下吧?担心有副作用。不试吧?又不甘心。 最后,不甘心打败了担心。蜈蚣和癞蛤蟆再可怕,也不及这个病可怕吧?试试吧,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因为身上的责任与牵挂。 晚上,秦正民向妻子细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说:我打算试一试,你觉得怎么样? 邹春秀极力反对:什么?蜈蚣和癞蛤蟆皮?这是什么药?太吓人了!你得问问杨医生,千万别乱吃药。 听到妻子反对,秦正民黑着脸转身去了阳台。 邹春秀走上前,温言劝慰:明天,我陪你去问问杨医生吧。 秦正民非常生气,说:杨医生又不是中医,问她干吗?我说可以就可以,不用你管。 邹春秀见丈夫动怒,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唉,难怪都说急病乱投医。 那位大叔,不是说喝了这药有好转吗?或许,这个方子真的有效果呢?若是没有效果呢?若是有毒呢?若是有副作用呢? 邹春秀越想越纠结,心里烦乱如麻。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事情不靠谱,便寻思着明天再劝劝丈夫。 秦正民期待奇迹,尽可能去追寻心里的那一点点幻想。即使这个药方再古怪,他也用定了。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捉些活蜈蚣对秦正民而言并不是难事。捉癞蛤蟆的话,就真是个问题。哪里有癞蛤蟆呢?自己的身体,扛得住捉这玩意不?不如,明天去找二舅哥帮忙吧? 正愁着这事儿,丁旭拎着一兜子苹果来看望师父。 秦正民打开门,斜了丁旭一眼说:你怎么又来了,每次来还买东西,钱多啊? 丁旭一脸憨笑,道:老秦,你不愿意我来,我偏要来。 秦正民哈哈大笑:没大没小的家伙,快进来坐。 丁旭在秦家向来也不讲什么客气,冲着邹春秀大声喊:师母啊,不用倒茶了,来碟花生米和一杯小酒吧。 邹春秀笑着摇摇头,去拿花生米和酒。转过头去,又端上了一小碟凉拌卤肉。师徒俩坐在那儿,边聊边看电视。 秦正民问丁旭:哪里有癞蛤蟆捉?我要弄两只做偏方。 丁旭一楞,也不多问。拍着胸脯就说:不就是两只癞蛤蟆咯,明天发动我丁家老老少少给您寻去。师父,包有我身上,放心好了。 秦正民感激地点点头,说:小子,你真够意思。 丁旭咧嘴傻呵呵一笑,说:老秦,你才知道啊。 第三天一大早,丁旭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送上了两只肥肥壮壮的癞蛤蟆。 十一月里,癞蛤蟆好抓么?瞅瞅丁旭布满血丝的眼睛、疲倦的模样,就知道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哪里、怎么样寻到的。 秦正民心疼地看着丁旭,心里一阵温暖。说道:没吃早饭吧?走,咱们吃米粉去。 两人吃过早饭,丁旭去上班。秦正民按着大叔给的方子,去药店开回了六服中药。 秦正民细细打量着这两只癞蛤蟆,一直在想烘干的办法。 他在阳台上生了一炉煤火,炉面上放了一块干净的不锈钢板。 然后快刀出手,活剥了两只癞蛤蟆的皮。 他把两张疙疙瘩瘩的蛤蟆皮子,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再用干布吸干了水,摆在不锈钢板上烘烤。 秦正民兴致勃勃,时时守着这两个宝贝。 一会儿调整火力大小,一会儿给宝贝翻面,一会儿给宝贝重新排列队形。可以说是一刻不愿意思离开,忙得不可开交。 这两只癞蛤蟆,来之不易。就连深更半夜,秦正民也时不时凑过去看看。 阳台上传来的淡淡腥气,让邹春秀与秦晴很有些恐慌。这玩意,能当药吃吗? 第二天中午,两张蛤蟆皮被烘得干而不焦、脆而不断。嗯嗯,品相非常完美。嗯嗯,修汽车的巧手,什么活儿干不好? 秦正民按着方子,把两张癞蛤蟆的干皮儿,用擂钵子擂成粉子。细心细致地分成十二份,用干净的纸包了起来。 收好了十二包药粉,他带着小铲子、大镊子、小铁皮桶到郊外去捉蜈蚣。要说蜈蚣嘛,多的是。入药的话,自然得挑个大、体壮的来。先来个十几条吧,六天后再来捉一次。 一指长一条的红头蜈蚣,通体乌红。背部有着一截截黑色的杠杠,长着很多条橘黄色的腿。甚好,甚好。 秦正民拎着小铁皮桶,足足忙碌了三个多小时。经过精挑细选,十几条大蜈蚣入了桶。 一条蜈蚣倒不觉得有味儿,十几条蜈蚣一聚集,腥臭味伴着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秦正民觉得一阵恶心,想着:这煮在中药里,会是什么怪味?呵呵,煮熟可能就没味儿了吧? 秦正民回到家中,寻了个大玻璃罐子。大玻璃罐子的塑料盖儿,用烧红的铁丝扎上了好些个透气的小眼儿。他细心地给蜈蚣们冲了一个澡,又细心地将蜈蚣们放到大玻璃罐子里,盖上了盖子。 大玻璃罐子摆在阳台的角落里,罐子里的蜈蚣们张牙舞爪。不得不说,这么多蜈蚣呆在一起,看上去恶心得不得了。 对于生在农村的男人来说,蜈蚣并不足以畏惧。 对于生在城市的女士来说,蜈蚣太特么吓人了。 秦晴放学回家,无意中在阳台上看到这群蜈蚣。她一声尖叫,胆都差点吓破。 秦晴问父亲:爸,这么多蜈蚣,我好害怕。 秦正民安抚道:晴晴,不怕不怕,爸爸在呢。再说这罐子结实着呢,蜈蚣跑不出来。 邹春秀下班回家,听女儿说起这群蜈蚣,连阳台都不敢去。 秦正民安抚道:老婆,不要怕,我在呢。衣服我去收,你别往阳台上去。 万事俱备,还等什么呢?当晚,加了两条活蜈蚣的中药熬起来。 中药的香味,混杂着淡淡的腥臭味。秦正民闻着很香,心情非常好。 邹春秀和秦晴闻着心惊肉跳,心里非常不安。母女俩互望一眼,都不敢出声。 嗯嗯,试试看吧,兴许效果好呢?嗯嗯,没走到那一步,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求生欲望有多大。 秦正民当晚就喝下一碗配了活蜈蚣的中药,又口服了一份干癞蛤蟆皮磨成的粉子。 嗯嗯,中药倒是没有怪味,还可以。嗯嗯,癞蛤蟆皮真难吃,又辛又腥。 秦正民觉得有那么一丝困意,便早早地上了床。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香很香。 第四十八章:偏方有没有效果 喝了三天的这古怪药方,没什么反应。 第四天早上,秦正民吐得个翻江倒海。什么也吃不下,那就喝水吧。喝水也吐,最后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当晚,他发起了烧。邹春秀执意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只说是很想睡一会,明天再去。 秦正民扎扎实实的,带着点发热睡了个迷糊的好觉。第二天醒来,他不吐了不发烧了。看上去,精神很不错。还就着个咸蛋黄,喝了一碗白粥。 十二服奇怪的中药喝完,他的精神与气色好了很多。主要原因是,失眠的症状减轻。睡得好,人自然就舒服多了。 秦正民把这一切,归功在这些烈性的汤药上。 邹春秀并不认同,觉得是放化疗起的作用。毕竟,放化疗的副作用,也需要一些时间去稀释。 邹春秀与秦正民商量,不要再弄这些奇怪的民间偏方,还是要相信科学治疗。秦正民满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当初,秦正民对这个偏方是半信半疑。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呵呵。 不是无路可行,谁愿意去喝这些汤?整夜睡不着的滋味,谁可曾尝过?但凡有一丝希望,就不能走过路过与错过。毕竟,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想死啊。 对于父亲喝这种药,秦晴受惊不小。她既佩服父亲对抗病魔的勇敢,也极其害怕病痛的折磨。就算是脸上起了个小痘痘,她都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她对于“死”这个字,不断加深了恐惧。 她的恐惧,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却在某几个深夜,从梦中惊醒。什么梦,不记得。摸摸脸颊,全是泪水。 几天后,秦正民的失眠好多了,饭量很不错。因为长胖了些,脸色红润了不少。 但是,可是。 好转的同时,也添了新的不适症状。他的手指头尖、脚趾头尖,变得非常麻木。换句话说,就是这些部位的感知能力,变得很弱。 都说,久病成医。这个话,也对也不对。说不懂吧,肯定比旁人懂得多一些。说懂吧,理论知识又很不扎实。所以,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的半桶水。 都说,是药三分毒。 秦正民的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 他猜想,蜈蚣与癞蛤蟆皮的毒性太强;虽说有那么一点以毒攻毒的作用,但免不了伤害到健康的神经系统。至于不再失眠与精神好转,也未必是这个偏方起的作用吧? 邹春秀心里发慌,陪同秦正民去医院找了杨医生。 秦正民把这些症状一说,杨医生立马眼睛一瞪,问道:你吃了什么偏方?说说看。 秦正民心里有点发虚,低着头不说话。邹春秀站在旁边想说话,终究还是没有说。 杨医生见秦正民似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坐在椅子上绞着双手。她心里有些发酸,柔声说道:老秦,你是不是自己弄了些偏方吃?上次与你同病房化疗的老崔,生吃了不少活蜈蚣,现在手抖得很厉害。 邹春秀听得此话头皮一炸,不由得大惊失色。她脱口而出:什么,生吃活蜈蚣? 秦正民喉咙发紧,险些干呕出声。他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一抹恐惧。 杨医生点点头,叹道:是的,老崔每天生吞一条活蜈蚣。不是嚼着吃,而是放在嘴里慢慢让蜈蚣爬进喉咙。然后,让蜈蚣在肚子里自生自灭。 不知道他在哪里弄的这种方子,看最近的检查报告并没有什么效果,毒副作用还这么大。你们啊,唉。 上学时,学生怕老师;生病时,病人怕医生。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秦正民似乎很惧怕杨医生,根本就不敢正视她。只是低着头,讲述了偶得偏方自己弄着吃的事。 杨医生重重地靠向椅子后背,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纵是在肿瘤科见惯了生死,面对这些病人,她仍旧做不到淡然与漠然。 杨医生看向秦正民,说:老秦,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是,治病还是得慎重些。 你看我们学西医的,要花好几年时间才能上岗。学中医的话,肯定也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学得好。对不对? 秦正民点了点头,认真听着。 邹春秀似乎是受了老崔活吞蜈蚣的惊吓,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发呆。 杨医生继续说:中医讲究平衡,药材的用量、搭配都很有讲究。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以看中医一定要“望闻问切”按需开药。对吧?你怎么能随便弄个方子,就自己吃上了呢?出了事情,怎么办? 秦正民心里一阵难过,低着头不说话。难过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活得好累好累。 杨医生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对夫妻,轻声说道:老秦,以后别乱吃药了。过几天就到你复查时间了,等复查的结果出来了,再看情况确定治疗方案吧。 秦正民应了下来,向杨医生道了谢,与妻子一同回了家。 秦正民一路上沉默不语,邹春秀也是一言不发。 秦正民被老崔吓着了,这小子比我还猛,活吞蜈蚣呢。看来偏方这条路,也是行不通。唉,这个病怎么就这么难治呢? 邹春秀被老崔吓着了,这个老崔真是猛。老崔比丈夫还小三岁,病情更加严重。不是没办法了,谁敢活吞蜈蚣呢? 她想象一下把活蜈蚣扔在嘴里,不禁打了寒颤。她甩了甩头,不敢再去想这些。 夫妻俩非常有默契,对于今天看病的事只字不提。他们有意地回避老崔的事儿,回避偏方副作用强烈的事儿。 见丈夫情绪低落,有些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邹春秀削了个苹果递给秦正民,笑着说:你看你,胖了些脸色也好看了。吃个苹果养养颜,越来越帅。 秦正民压着心里的苦涩,笑着说:一人吃一半,要美咱们一起美。 邹春秀说:你吃一个,我自己再削一个吧。喂,当初厂里不少小姑娘打你的主意,你说说怎么就看上我了? 甜蜜的往事,总是让人心生欢喜。 秦正民却不解风情,白了妻子一眼说:别人都是鹅蛋脸,你偏长个包子脸。别人都长两个酒窝,你就偏只长一个。一副傻呼呼的样子,我不要你谁要你啊?嘿嘿。 邹春秀冷哼一声,说道:你好意思不?第一次见我,就一双狼眼盯着我傻笑。切,要不是你天天缠着我,我才不会找你呢。 秦正民哈哈大笑:去你的,我的眼睛这么大,你瞧不见吗?还狼眼,亏你说得出口。美丽可爱的春秀女士,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邹春秀嫣然一笑,说:得了得了,给你做饭去。 秦正民的眼睛突然一红,小声问道:老婆,摊上个病老头,真是难为你了。你嫁给我,后悔不? 邹春秀的心里又酸又涩,认真地答道:嫁给你挺好的,我才不后悔。老头,咱们好好治病,咱们好好活着。 秦正民心里暖暖的,笑着说: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夫人请坐下,小的给你捶捶肩膀。 邹春秀的心里一阵甜,霸气地说:少拍马屁,快点吃苹果吧。 第四十九章:这一个巴掌很响 又一次复查,血液指标不太好。秦正民再次住进了医院,每天输液。哟,有完没完?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血液指标恢复了,秦正民出了院。 有惊无险!后期多次复查的结果,挺好的! 1998年春节,秦正民带着妻女回老家过年。毕竟,两年都没回去了。毕竟,父母年事已高。 老家的亲人,在秦正民多年的资助下,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们对于秦正民的病,并不太懂。见老二精神蛮不错,高兴得不得了。 大哥、三妹夫、四弟忙着杀猪杀鸡买羊肉。大嫂、三妹、四弟妹、天天换着花样做好多菜。 父母出门访友,秦晴没事儿干,去逗弄后院散养的小土猪。结果,被一只肥壮又暴怒的小黑猪追着跑。 城里的姑娘,哪里见过这么彪悍的猪?秦晴拼命跑,从后院跑到前院。小黑猪跟着追,从后院追到前院。 秦家老少都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爷爷奶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堂弟是个调皮孩子,这么好玩的事必须要叫小伙伴来看啊。 春节里,正是村里人最多的时候。在堂弟的召唤下,秦家院子里围了不少看稀奇的乡亲。乡亲们开心得很,议论纷纷。 城里姑娘跑得比猪快,哈哈哈。 快看,她都吓哭了,哈哈哈。 鼻涕都吓出来了,哈哈哈。 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三姑姑心软,再说也笑累了,就去帮秦晴。只见她奔上前,一把逮住小黑猪。因为用力过猛,抱着猪滚到了地上。 众人又一阵哄笑,秦晴停了脚步擦了擦眼泪,也跟着大家一起傻笑。 没多久,秦家人猪大战的事儿就传遍了全村。秦正民和邹春秀还没到家,就被邻居给拦了下来。邻居家的小孩现学现卖模仿秦晴和她姑姑,把夫妻俩逗得哈哈大笑。 秦正民对邹春秀说:老婆,咱家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傻冒?这么大人了,好端端的怎么跟猪杠上了? 邹春秀笑:是有点傻冒,还不是像你咯。 秦正民无语,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年后,秦正民恢复了正常上班。 秦正民重回汽修队,着实让副队长王圣光没有想到。他就是这个样子,见风使舵比谁都快。他似乎忘记曾经对师父的冷漠与恶语,又恢复了当日的热情。 秦正民历经多年抗癌,对这等小事或是小人看得非常淡。对待王圣光仍是很好,只是私底下再无来往。倒是队里的兄弟们,因为这个事儿越发不待见王圣光。 秦正民以为,自家否极秦来。 所有人以为,秦家否极秦来。 可是。 但是。 未必。 九月底,秦正民不知怎地,右侧偶有偏头痛。头痛起来,就像是被电击中一般。右眼的视力,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邹春秀觉得不是好事情,即使没到复查的时间,也坚持要去外省的肿瘤医院看病。 秦正民觉得在外地治疗,实在太费钱,不愿意去。经不住妻子的劝说,再加上对这个病实在是心有余悸,答应下来。 秦晴又挂着钥匙片,一个人生活。 意料之外,又或是猜想之中。 秦正民的鼻咽癌,在原处复发。而且肿瘤长势凶猛,浸润较深。这还不算,肿瘤在颅内两处转移。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已没有手术指征。只能依靠放疗、化疗、中药,进行治疗。 医生仍旧建议,拿着治疗方案回当地医院治疗。 不是上个月才复查的吗?怎么会复发?怎么会发展这么快?秦正民与妻子心有不甘,提了一串的问题。 甘与不甘,又能怎么样? 问与不问,又能怎么样? 这个问题,解答不清楚。 医生找了个机会,避开秦正民对邹春秀说:以目前的情况看,很不好。估计生存期在一年之内,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邹春秀用双手捂着苍白的脸,泣不成声。 一年? 一年,365天。 一年,太短太短。 虽然丈夫的病拖了这么些年,她知道不能够痊愈。但心里,时常梦想着奇迹到来。梦碎时分,锥心般的痛。 回到湘城,秦正民住进了湘城医院。 邹春秀又开始在单位、医院、家里三头奔波。 秦家丰厚的家底,早已在多年的求医问药中不剩一分,还欠下了一些外债。 这次的治疗,各种副作用奇大。整夜失眠、恶心呕吐、剧烈头痛;瘦了十几斤、头发也掉了不少。 最让秦正民难以忍受的:喝再多的水,仍口干得不行。那种感觉如同置身找不到水源的烈日沙漠,渴得难以忍受。 肿瘤科的病房,人来人往。老病友的离开、新病友的到来,对于这些抗癌的斗士们来说,一点也不奇怪。 秦正民很久没见过老病友老崔,心里有些挂念。正想着这事儿,杨医生带着一群实习医生来查房。 秦正民问:杨医生,老崔现在还好吗? 杨医生神情有些闪烁,装作没有听见。 正忙着给邻床换点滴的小护士问:老崔?是不是崔**?他上个月就走了。 秦正民心里一沉,有些阴郁地问:你是说老崔死了?他死了? 杨医生横了小护士一眼,小护士不敢再多话,一溜烟地跑了。 秦正民的邻床,是一位陌生的病友,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他躺在床上,幽幽地说:我住进来时老崔还在,没得几天就去了。他夜里总是痛得直哼哼,作孽咯。 杨医生似乎有些生气,语气也有些重,说:查房呢,那谁你少说几句。 秦正民似霜打的茄子,心情一落千丈。 晚上,秦晴到医院给父亲送晚饭。 秦正民的头痛发作得正厉害,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再加上受到老崔去世的刺激,心里异常烦躁。 秦晴将保温桶里的饭、菜、汤,拿出来的盛好摆好,突然惊呼一声:爸,我忘记拿筷子了。 秦正民想也没想,就甩了女儿一个耳刮子。 “啪”,这一巴掌够响够脆。 秦晴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直楞楞地站在那发傻。 正是饭点上,病房里除了病人,还有来送饭的家属。大家看着秦晴挨打,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相劝。 得了这种病,谁家的家属不受点委屈呢?正常!很正常! 秦正民大声吼:废物,滚回家去。 秦晴捂着脸,含着一眶眼泪,站在那里不敢动。 有位来送饭的大姐,来打圆场。她拿了一双筷子走过来,对秦正民说:老弟,我这有双一次性筷子,先用着吧。 将筷子放好,她搂着秦晴的肩膀往门外走,说:姑娘,先回家去吧,明天记得带筷子咯。 秦晴一路上嚎啕大哭,跑回了家中。 邹春秀问女儿:怎么哭了,怎么了? 秦晴不说话,只是哭着。 第五十章:心病没有心药医 邹春秀正在熬中药,等会还得将热呼的中药汤送去医院。一天下来这么累,心理压力这么大,也就没再管女儿哭的事情了。 秦正民的头痛稍稍好点,就四处张望着找女儿。回想起自己冲动地打骂了她,懊恼得不得了。 为什么这样对女儿? 或许,是生理上的痛苦让人冲动。 又或许,是心理上的痛苦让人无法自控。 秦正民没有心情吃饭,任由饭菜变得冰凉。 十五年的慈父形象,一朝破了功。对于秦正民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伤了女儿的心。可怜的孩子,对不起。 他的心里一片悲凉:没有筷子,抽屉里不是有片勺子吗?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病得发疯了吗? 是的,我习惯了伪装坚强。是的,我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坚强。老崔就这么走了,我也快了吧?面对生死,说不害怕是假的,我是真的害怕了。 邹春秀到了医院,见丈夫坐在那儿发呆,饭菜动都没动。问:怎么不吃饭?饭菜都凉了。 秦正民无力地说:我不舒服,不想吃。 邹春秀有些无奈,回答道:那就先喝中药吧,明天我早点儿送粥过来。 这一夜,秦正民因为担心女儿伤心,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夜,秦晴同样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哭哭又停停,停停又哭哭。 从小娇滴滴的秦晴,自尊心很强。 正值青春期的少女,面皮儿特薄。 被父亲当着众人甩了一耳光,秦晴已是羞愧难当。那一声“废物”如同春雷一般,更是炸得她心痛难当。 父亲在秦晴的心中,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抗癌的英雄,也是最温暖的依靠。 送饭不带筷子,让他用手抓着吃吗?没带筷子就想办法,或是回家拿,用得着叫那么大声吗?自己是有点蠢,难怪父亲发脾气。 秦晴并不怨父亲,她觉得父亲很可怜。 曾几何时,“可怜”是秦晴最讨厌的词。没想到今天,她却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 怎么?是挨骂挨打不服气么? 不是。 是太无奈。 是太伤感。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意思是说世事变幻,盛衰无常。换句话说:人再倒霉,只要好好活着,也有机会能翻盘。 但是父亲,他还有多少时间呢? 但是父亲,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比起父亲给的爱,那个巴掌算个屁。 比起父亲受的罪,自己的面子算个屁。 奶奶个熊!!! 老天爷你太不公平! 老天爷你欺负人! 老天爷我恨你! 第二天一早,邹春秀到医院送鸡蛋瘦肉粥,秦正民一直在叹气。 邹春秀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大早的总叹气? 秦正民不吭声,继续叹气。 邹春秀有些冒火,说道:我欠了你们老秦家什么债?大的大早上叹气,小的大晚上老哭。问了又不说,一个德性。喂,别叹气了,好好吃饭行不行? 秦正民听到这话,愈发担心女儿。他不想惹妻子难过,闷着头慢慢地喝粥。 邹春秀有些无奈地看看丈夫,转身去医生办公室找杨医生。 与杨医生打了多年的交道,彼此之间除了医患关系之外,似乎多了一份友情。 邹春秀对杨医生说:杨姐,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上。钱的事,我去想办法。 杨医生轻叹一声,有些生硬地说:老秦上次就跟我说了,你们家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一些债。讲真心话,已经到这份上了,治是治不好了。 邹春秀固执地说:我知道,老秦的病是治不好了。只要他在一天,我就不能亏着他。多活一天也是好的,我总不能看着他等死吧? 杨医生怜惜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女人,说:有治疗意义的药,我肯定给他用上,你放心吧。 邹春秀黯然地道过谢,回厂里去上班。 第二天中午,秦晴放学回家匆匆吃过饭,就去医院给父亲送饭。这次,她仔细检查带了筷子才出门。 当秦晴笑吟吟地出现在病房里,秦正民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女儿会像炸毛的小猫,会生很久的气;还得自己左哄右哄,才会慢慢消气。 秦晴说:老爸,吃饭咯。昨天是我错了,对不起。 秦正民的心头涌上一阵温意,说:晴晴,对不起。昨天我不舒服,拿你撒气了。你就当我发神经吧,不要怪我。 秦晴笑着说:昨天要不是那位阿姨给了一双筷子,你可得吃手抓饭了。我下次一定注意,保证带上筷子。老爸,多吃点。 女儿的话似一股暖流,注入秦正民的心房。他心道:这么好的老婆,这么好的女儿,我有什么资格颓废?我有什么资格不坚强?为了她们,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秦正民忍不住问:晴晴,摊上我这样的老爸,真是难为你了。要不是我生病,咱们家不会落得这个样子。 秦晴很认真地回答:爸,我不觉得有什么难为的。倒是生了我,我觉得难为你了。 秦正民有些不解,疑惑地问:生了你,难为我什么了? 秦晴笑道:你不是经常背着我,说我傻冒么? 秦正民哈哈大笑:怎么,你妈出卖我了?我随便说说的,你还记仇了?生了你,我不觉得难为什么。如果你真的傻冒,也是像我吧。我记得我当兵时,别人都叫我“秦呆子”。 秦晴顺着杆子往上爬,哈哈大笑:我肯定是像你咯,我妈可比我们聪明多了。 秦正民见女儿笑容满面,心情大好。 秦晴见父亲笑容满面,心里好受多了。 今天的天气真好,今天的饭菜真好吃。这餐饭,秦正民吃得很香。 对于秦晴来说,与其说父亲生病难为了自己。倒不如说是她自己,难为了自己。 这是病,得治。 外表欢快的她,曾经被保护得周周全全。因此,当挫折与打击突然来袭时,承受能力着实有限。 父亲的这场病,对她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慢性折磨。她的心理成长速度,很有一些混乱。 因为课外阅读量大,涉及面也广。看多了别人的故事,她对于人生有了独到的见解。看问题非常通透,理性多于感性。 因为父亲的病、俊峰的离世,她对于未来的日子很有些心灰意冷。似乎有些看破红尘,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 秦晴问自己,莫非这就是心病? 心病,心理上的疾病? 那么,心药在哪里呢? 不好意思,没有找到。 第五十一章:我有故事那你呢 秦晴的中考成绩不错,却怎么也不愿意读高中。颇有点一意孤行的意味,执意要报考湘城的幼教中专。理由很充足:想当老师,想当幼儿园的老师。 当然,这是谎言。她想早点就业,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幼儿园的老师,每年放寒暑假呢。放假时,既可以照顾家里,又可以打工另挣一份钱。嗯嗯,很好。 秦晴并不是没有梦想的咸鱼,她想考医学院,她想当一名优秀的医生。当梦想与现实有冲突时,她选择了现实。这个决定对或是不对?这不重要,她认。 邹春秀本想劝说女儿读高中考大学,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在单位、医院、家里来回奔波、劳累着。她肩膀上的担子太重,没有精力去负荷更多。 秦正民本想劝说女儿读高中考大学,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长期躺在医院里,被这个该死的病折腾得脱了人形。他拼尽全力想活下去,没有力气去应对更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吗? 曾经让众人艳羡的秦家,因为主心骨秦正民的一场病,穷了、困顿了。 嗯嗯,行行出状元,读中专其实也不错。 嗯嗯,既然女儿喜欢,也是可以的吧。 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嗯嗯,那就这样吧。 日子似水流,有甜也有苦。 只是,有的人甜多。 只是,有的人苦多。 不解的是:甜多的人,未必珍惜手里的甜。因为尝到一点点的苦,各种折腾和造作。 心酸的是:苦多的人,非常珍惜手里的机会。为了争取一点点的甜,各种竭尽全力。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秦正民咬着牙对抗病魔。他摆脱了只有一年生存期的魔咒,成了医院里的抗癌明星。 或许,是各种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他惊人的意志力为自己挣了更多的时间。 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病是不可能治好了。但他不愿意向命运低头,不愿意向病魔臣服。这么多的牵绊,他是真的放不下。他相信自己,坚强再坚强,还能向天再借三五年。 2000年9月,湘城。 林智华开学了,大学二年级。 秦晴开学了,中专二年级。 无聊的剑客与面包女侠在网络上,无话不谈。两个人的友情,日益深厚。 同学们纷纷堕入爱河,智华不以为然。自幼没少看父母争执吵闹,他对爱情与婚姻都有些恐惧。再说,班里的女生,不是林黛玉就是王熙凤。要么哭唧唧,要么凶巴巴,好怕怕哈哈。 开学大半个月了,小面包都没有上线。听她说起父亲的抗癌经过,真是艰辛又无奈。这姑娘假期一直在打工,还说开学了,周末也要去找兼职。她的生活真是不容易,挺招人心疼的。 网恋?别,别多想。 同学们都说:网友见光死,十有八九是恐龙,还有一个是霸王龙。见网友,没必要吧?还很俗气? 小面包这货说话很粗鲁,没有半点淑女气质,百分之百的是个霸王龙。哈哈哈,单纯的友谊,仅此而已。 正想着这事,小面包上线了。 智华问:小面包,你在网吧啊? 秦晴说:是啊,我和同学在网吧。 智华问:你爸爸好些了吗? 秦晴说:不好啊,天天住院。唉! 智华问:外公上次带我看的老中医,可厉害了。我去问了地址,告诉你好吗? 秦晴说:好的,谢谢你! 智华问:你是不是周末去打工了,老见不着你上线。 秦晴说:是啊,刚下班。 智华说:看来,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秦晴说:不不不,你错了。你有故事,我有事故。我有病,你没有药! 这话,有点意思。 智华大笑:哈哈,我看出来了,你病得不轻。冲你这句话,我可以肯定你是个有文艺情怀的二百五。 秦晴说:母大熊,你的桃树精和四只小黑熊找到了吗?莫非,你是个唯心主义的二百五? 智华翻了翻白眼,说:我说着玩玩的,你管得着么?就你这傻样,居然还知道唯心主义? 秦晴得意洋洋地说: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 智华很不待见她得瑟,说:哼,给一点阳光你还灿烂上了?再叫我母大熊,那就友尽。 秦晴又说:友尽就友尽,谁稀罕?我劝你一句,没事多考几个证,别老泡在网上。 才十几岁的女生,怎么说话像个老太婆似的。哈哈,她有病,我也没有药啊? 她这话确实在理,会计证虽然到手了,但经济师、助理会计师更有含金量。毕业前如果拿下,找工作加分大大的。问题是,我自己不知道吗,用得着你来教吗?真的是,我的心理年龄当你叔叔都有余了。 智华打字飞快:小屁孩,叔的事用得着你教嘛?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秦晴一片好心,被这货当成驴肝肺。她气鼓鼓地回:滚球,886。 智华除了上课,很少出宿舍。他不是复习功课,就是上上网。上网干什么呢?查查资料、泡泡论坛、聊聊天。 比起同龄人来说,智华更加理性与沉稳。在人际交往中,他习惯与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说每一句话前,都会想一想;做每一件事前,三思必不可少。所以,他向来与冲动无缘,甚至称得上是滴水不漏。 唯独在网上,他才会放开一些,说话不再那么拘谨。 唯独对网友,他才会放肆一些,不再时刻掩饰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点病,但是不算太严重。什么病呢? 早熟? 理性过头? 是的,早熟。十九岁的人,五十岁的心。 是的,理性过头。虽然很稳重,却失去了感性的快乐。 秦晴除了上学、打工,唯一的娱乐就是上上网。上网干什么呢?听听歌,看看剧,聊聊天。 比起同龄人来说,秦晴更加冷漠和淡然。她不喜欢与别人走得太近,人际关系上麻木又疏离。她似乎有种穿透人心的能力,把这世间事看得非常通透。她习惯了装傻,看破不说破。她说话与做事,显得很有分寸。 唯独在网上,她才会想说什么说什么,没有顾忌。 唯独对网友,她才会放肆一些,做回自己。 秦晴觉得自己有病,病得很严重。什么病? 麻木? 没劲? 是的,麻木。别人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关心。我自己的事情随便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是的,没劲。上网,没什么意思!回宿舍,没什么意思!出去玩,没什么意思!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秦晴上网查了很多心理方面的资料,觉得自己犯上了创伤后应激性障碍。管这么多,随便吧。 原生家庭的印迹,刻在了每个人的血液里。每个人的原生家庭,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似乎无法改变。 受原生家庭的影响,有的人有故事,有的人有事故。 若是没有办法改变命运,就只能改变自已。 有些人,能。 而有些人,却不能。 第五十二章:父亲的新家很美 深夏的湘城,照例是艳阳高照,热浪袭人。 去年年底被提升为机械厂副厂长的林建新,意气风发。仕途得意不说,单位又给自己分了三房一厅的新房子。 这不,新房刚入伙,他就想接儿子回家过周末。 周五下班后,建新来到智成的宿舍。他知道儿子一般是坐周六早上的中巴车,回小林村。儿子不爱出去玩,这个时间肯定在宿舍里。 正如建新所料。 智华下课后,就窝在宿舍的床上复习功课。他一定要在明年,拿下“助理会计师”和“初级经济师”这两个证。 智华与吴君拿着饭盆,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刚出门,迎面碰上来接儿子的建新。 父亲亲临宿舍,让智华有几分高兴也有几分意外。 智华有些调皮地说:爸,你怎么来了。来看我,也不带点好吃的? 建新兴高采烈地说:儿子,咱家的新房已入伙。给你留了一间房,接你回家过周末呢。家里有好吃的,回家吧。 智华很替父亲高兴,放下饭盆便兴冲冲地跟父亲走。 爷俩边走边聊,心情十分美丽。出得校门,建新拦了部出租车。 智华问:爸,咱们家的房子漂亮吗? 建新神气地说:当然漂亮,必须漂亮。本来想给你买台电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明天爸陪你去买,放在你的房间里。 智华喜不自胜,笑逐颜开。 建新带着儿子回家,继母薛乐还在厨房里忙碌。小八岁的妹妹林志欣,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客厅蛮大,装修得简单舒适。 各类家电齐全,看上去都是新出的款式。精致的欧式家俱、明快的布艺沙发、时髦的大幅抽象挂画,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好品味。 志欣见爸爸与哥哥回家,开心得很。虽然她与智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哥哥却非常亲热。 她说:哥哥,我去拿冰淇淋给你吃。 智华心里一暖,冲着妹妹傻乐,连声说:谢谢妹妹,谢谢欣欣。 薛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只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盘了个发髻,皮肤白皙光滑。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连衣裙上,围着一条粉色格子的围裙。正因为身材略有些圆润,反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说实话,薛乐称不上多漂亮,但气质十分温婉怡人。 智华连忙上前问候:乐姨好。 薛乐客气地说:智华,欢迎回家!先吃个苹果吧,等会就开饭了。今天有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和太极图哦! 智华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乐姨,乐姨辛苦了。 智华与继母相处时间并不多,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不管印象多好,他也不肯称呼继母为妈妈。所以,从小就一直叫着乐姨。 建新为了这事,对儿子发过一回脾气。好在薛乐并不介意,好在相处的时间比较少,改口的这事儿也就算了。 嗯嗯,薛乐人挺好的,对建新母亲对智华对晓虎都不错。不过,就是太客气了。客气得有些生分,客气得不像一家人。 志欣非常活泼可爱,拉着智华的手去自己的房间,显摆一下妈妈新买的毛绒大公仔。 志欣的房间,让智华大开了眼界。 妹妹的房间,十二平米的样子。白色的铁艺床,粉红色白雪公主的床上用品,不要太时尚。 书桌上那台崭新的品牌电脑,吸引了智成的目光。看着就贵啊!真的好漂亮啊!银亮的LOGO,宽大的液晶屏幕,得多少钱啊? 书桌旁放着一只粉红色的铁艺落地台灯,与白色的家俱、整体的布置十分呼应。 粉色纱质的窗帘,摇曳生姿。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对粉红色的布艺小沙发。右边那个粉红色的小沙发上,摆着一只一米多高的毛绒大白兔。 美,美极了。 智华连连夸赞:欣欣,你的公主房太漂亮啦。 建新拉着儿子,去看薛乐精心为他准备的房间。 这间房,与志欣的房间差不多大小。时尚的白色木床,蓝白格子的床上用品。 书桌上放着一只蓝色缕花罩儿的台灯,与白色的家俱、整体的布置十分呼应。窗帘也如床上用品一般是蓝白格子,只是颜色稍微要深一点。 有格调,简约又大气。 智华对乐姨的好眼光,在心里夸赞了一百遍。 还没来得及参观主卧,就开饭了。 饭桌上五菜一汤,香气四溢。 乐姨做的饭菜,好看也好吃。席间,她细心地给每个人盛汤、布菜、添饭,把大家照顾得周周到到。 嗯嗯,是的。 乐姨没有母亲好看,乐姨没有母亲身材好,乐姨没有母亲会打扮。 看着父亲半点不显老的脸,智华似乎完全理解了父亲的选择。过日子嘛,这样真好。 建新对智华说:儿子,今晚就住这里。以后周末就回来住,让你姨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实习的时候,就搬回来住。 志欣抬起头,好奇地问建新:爸爸,妈妈那天跟外婆说,让她以后就住我们家。外婆说,过几天就搬过来。哥哥住这里,外婆怎么办啊? 薛乐有些慌张,瞪了女儿一眼说:欣欣,别瞎说。 志欣年纪还小,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生气,就说:上个星期天去外婆家,你们是这么说的啊? 建新脸色一沉,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薛乐连忙向丈夫解释:建新,别听女儿瞎说。我跟我妈开玩笑的,她就当真了。 薛乐又对智华说:智华,别误会。这是你的家,什么时候住都可以的。 智华想了想,终于明白:那间房,本来就不是给自己准备的。要不怎么没有书柜呢?要不书桌上怎么挂了一面梳妆镜呢?那应该不是书桌,是传说中的梳妆台吧? 智华知道,温柔的继母容不下自己。她的客气即是疏离,她的客气亦是距离。这个家,根本就容不下自己。 他见父亲脸色铁青、乐姨神情紧张,心里十分担心。他担心父亲的第二次婚姻,会因为自己会闹得不愉快。 智华忙说:爸,我明天要回去陪奶奶和晓虎呢,今天就不住这里了。乐姨,这汤太好喝了。还有吗?我还想喝一碗。 建新面色略有缓和,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薛乐见智华脸色如常,心里的大石头放下。连忙回答:汤还有,这鸡汤我熬了三个多小时呢。智华,多喝点。 她偷偷瞄了丈夫一眼,拿过见底的汤碗,去厨房里盛汤。 这一晚,智华当然没住在这里。 他吃过饭,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建新很不高兴,又狠狠瞪了薛乐一眼说:儿子,天气热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就住这里,别回宿舍了。 薛乐有些着急,问:智华,你是不是生阿姨的气?对不起,妹妹不懂事,不要和她计较。 智华忙说:乐姨,我没有生气。爸,我忘记带书了,今晚还得复习功课呢。 薛乐讪讪地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建新不再说什么,沉着脸送儿子出门。 这一晚,建新严肃地批评了妻子。 这,有意义吗?或许有意义,或许没有意义。 对建新来说,有意义。 对智华来说,没有意义。 对薛乐来说,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第二天一大早,智华就从学校回了小林村。 智华心酸:父亲的家再美,貌似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小林村才是我的家,那里才有我想要的温暖。 智华发誓:好好学习好好考证,找个好工作。靠自己的努力买漂亮的大房子,接奶奶和晓虎一起住。 他不怪乐姨,也不恨乐姨。人这一辈子,谁会没有点小私心呢?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 转念又一想,我怎么跟那个蠢蠢的小面包一样,有些看破红尘了?不知道这小兄弟,长得什么样子?丑应该不丑,凶倒是蛮凶。哈哈哈。 第五十三章:人性的至丑至陋 秦正民的鼻咽癌,已进入晚晚期。 他右眼差不多失明,嘴角也有些歪斜。两边脸颊的皮肤,成了酱油般的颜色。1米76的个头,瘦得只有九十几斤。 他有时候会流鼻血,有时候会吐血。就连说话和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虽然他早已打破预计一年的生存期,虽然他被病友称为“抗癌英雄”,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躺在床上,等死而已? 近两年的强烈癌痛折磨,秦正民的内心早已麻木。 邹春秀说:没有你,就没有家。女儿说:一家人齐齐整整,才是家。这些放不下的牵挂与放不开的执念,是秦正民最后时光的强心针。 这两年,他不是住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最近两个月,他脑袋里的转移瘤有一个大了许多,严重压迫了右边的视神经。右眼充血鼓出,很是吓人。而且,骨转移的情况也很严重。 头痛,如同被千根针扎似的刺痛、蜇痛。 全身痛,无法形容的酸痛、抽痛。 这些年的治疗费用,如流水一般。秦家不但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好在,厂里、队里组织了捐款,解决了近期的燃眉之急。 丁旭时常来医院探望秦正民,转过头去悄悄抹泪。在丁旭的人生旅途中,秦正民这个师父及领导是合格且优秀的。于公,手把手传授技艺。于私,生活上的各种帮助与关心。 王圣光从来没有到医院,探望过秦正民。于他而言,这个师父早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秦正民十多年来对他的好,在他的心中早已化为云烟。 化工厂汽修队。 王圣光觊觎队长位置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副队长一职,由队里的技术尖子丁旭担任。 王圣光喜形于色,端着茶缸子四处走走看看。当然,还忘不了各种傲娇与显摆。 丁旭对副队长之职,看得并不重。他每天埋头做事,如同往日一般。 下班时分,汽修队的兄弟们聚集在厂门外的坪里。不知道是谁,再次组织了给原队长秦正民的捐款活动。自然,没有人会叫上王圣光。 还在车底修车的丁旭,被李军叫了出来。丁旭问:李哥,什么事啊。 李军说:大家都聚在厂门口说要给秦队捐款,叫你出去。 丁旭有些茫然,说道:谁组织的? 李军叹道:不知道,反正不是王圣光。 丁旭有些感慨地说:上个月我才组织了捐款,这次又捐款,大伙儿不会有意见吧? 李军吼:叫你出去就出去,老娘们似的,啰嗦个啥?大伙有意见,会在外面等你? 丁旭与李军刚到厂门口,大家你三百我五百的把钱直往丁旭手里塞。 丁旭眼睛红红,一一向捐款的同事鞠躬。连声说:谢谢,我代师父谢谢你们。 大家正待散去,正碰上王圣光出来。他见丁旭手里的一堆现金,冷笑道:怎么,又给那个病秧子捐款?他都不成事了,还想着拍马屁? 李军向来暴躁,马上吼道:王八蛋,滚开。 王圣光当了队长,自认为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便推了李军一把,骂骂咧咧:人都快死了,还捐什么款?你们钱有多吧,肉包子打狗的事也干。 丁旭向来忠厚老实,称得是没脾气的人。老实人轻易不发飙,一旦发飙战斗力往往会很彪悍。 不等李军动手,丁旭就突然冲了过去,一记拳头砸向王圣光的鼻梁上。王圣光鼻血横流,跌坐在地上。 这话,是人话吗? 这话,谁听得下去? 其余的兄弟马上行动,把丁旭和王圣光围了个密不透风。丁旭情绪激动,再加上手脚利落,把王圣光揍得鼻青脸肿。李军忍不住气,也踢了他好几脚。 众人见揍得差不离,才开始劝架。说是劝架,无非是拖住丁旭不让他再打下去。王圣光被打得发蒙,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好吗? 王圣光连滚带爬,直奔厂里的保卫科。保卫科徐科长热情接待了王圣光,十分关心他的伤势。王圣光似小可怜一般,哑着嗓子边说边比划。 嗯嗯,糊了一脸的鼻血,看着很吓人。 嗯嗯,还好还好,皮肉伤而已没伤着筋骨。 徐科长陪同王圣光去医务室包扎,又安排科员小王去汽修队、厂门口传达室了解情况。 小王回到保卫科,不见徐科长,就去医务室找他汇报工作。 小王拉着徐科长走到一边,一阵耳语。 王圣光刚涂完药,大声嚷嚷:徐科长,你要给我主持公道。我队里的那帮浑蛋,都不是玩意儿。不处理他们,你叫我这个队长怎么当? 徐科长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大声说:王队长,听说你在厂门外摔了一跤?还是在下班时间?这个事嘛,我们保卫科可管不了。 王圣光又气又急,说:你想包庇他们?明明是他们七八个人围着我,丁旭和李军打了我。 徐科长淡淡地说:小王都问清楚了,你是自己摔了一跤。传达室的李大爷,可是亲眼看见的。如果是打架斗殴,你可以先找证人,我们再处理好不好? 医务室新来的小医生嘴巴成O型,结结巴巴地说:徐科长,他他他,这这这。 徐科长冲小医生勾起嘴角,笑了笑。 王圣光气得发疯,又不好与刘科长撕破脸皮。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想包庇他们?想得美。我明天去厂长那里,王八蛋。 他怒气冲冲,往走去。 徐科长满眼轻蔑,注视着王圣光的背影。大声说:王队长,你慢点走,别又摔得猪头似的。 徐科长转过头,对小王说:我明天也给秦队捐点款,你捐不捐随意。 小王小声说:我刚才在汽修队,就捐了两百块。科长,王圣光怎么这样?他平时对人挺好的呀? 徐科长说:你小子不错,动作够麻利哈。 王圣光?他那是装的,你看不出吗?这孙子不光是对自己师父这样,对谁都这副嘴脸。有利时是哈叭狗,没利时是土狗,一旦有利益冲突就是狼狗。 小王好奇地问:哈叭狗和狼狗我懂,土狗是什么意思? 徐科长从兜里掏出烟,悠悠点上一根猛吸一口道:土狗嘛,见人就摇尾巴。 小王问:这不是和哈叭狗一个意思嘛? 徐科长有点冒火,回道:小子,你非得和我杠?我说土狗就土狗,没文化就少出声。 小王捂着嘴偷笑,跟着徐科长走了。 医务室的那个小医生挠了挠脑袋,一脸懵地目前徐科长和小王离去。徐科长怎么了?王队明明是被人打的,为什么说是自己摔的?搞不懂啊。 王圣光丑陋的嘴脸,展现着至丑至陋的人性。他的丑陋并不在于势利眼或是自私,而在于那张不屑于掩饰的臭嘴。 是啊,师父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师母一介弱质女流,师妹不过是黄毛小丫头。队里的那些傻狍子,不都在自己手底下干活么?有什么值得畏惧,有什么值得掩饰? 难怪他挨了打,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群众的眼睛雪亮的:这孙子就是活该,欠揍。 上架感言 书,上架了。 感谢平台! 感谢编辑大大! 感谢亲爱的书友们! 心理学有一个概念,叫做“固置”。 大意是说:对过去的某些创伤难以忘怀,因此某些人格停留在那个人生阶段,无法前行。甚至对现实与未来不感兴趣,消极地采取这种奇特、无益的生活态度。 这种我行我素、不懂变通的心理现象,对于未来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可以说,这是一种强迫症,也是一种心理疾病。 有人说:一个人的原生家庭是一个人的宿命。 也有人说:原生家庭的影响,刻在每个人的血液里。 与其说这本书,讲述两代人的爱情、婚姻、家庭。 不如说这本书,讲述多名80后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对于爱情、婚姻、家庭的炯异态度。 其中:林智华的父母,在他幼年时离异,各自组建家庭。秦晴的父亲,在她少年时生病,抗癌多年凄凉离世。 原生家庭的变故,让他们心理上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这些创伤,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书中林智华与秦晴的原生家庭,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少见。所以,我想把这个故事写下来。 现实源自生活,生活中才有现实。 看别人的故事,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们改变不了原生家庭的宿命,或许可以改变自已。 我们摆脱不了原生家庭的影响,或许可以调整自己。 我从未想过凭借这个略有些沉重的故事、这些称不上优美的文字,能够一鸣惊人。 若是有缘的书友看到这本书,能够重视自我的心理疏导、或是解开某些陈年心结,足矣。 珍爱生命里的每一天! 祝福,万千! 五月熊三 2019.7.26 第五十四章:生死终究两茫茫 秦正民天天在医院里输营养针、吃止痛药、打止痛针。 癌痛有多痛?正常人不敢想象。就算再痛,他都不肯哼一声。 吃不下饭,就霸蛮吃。吃了吐、吐了吃、再吐再吃,总有一点点进到肚子里吧?秦正民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这般憋屈的循环。 每次秦晴看到这一幕,回去都得大哭一场。 她问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活得这般心酸与无奈,到底有什么意思? 秦正民的病,已经很严重。用成语来表达的话,那就是:病入膏肓。 邹春秀请了假,在医院里日夜陪护。实在是熬不住,就请了一名夜班护工。 即便走路都成问题,秦正民这位坚强的汉子,仍有着自己唯一的任性与坚持:不管怎么难受,他都拒绝用尿壶。 病房里的人们,时常看到这一幕:秦正民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慢腾腾地挪向洗手间。高举着点滴瓶的邹春秀或护工,小心冀冀地跟在他身后。 这几米的距离,对于秦正民来说很漫长。上一次厕所得用上半个多小时,他却乐此不疲。 在旁人看来,病成这样还这般折腾自己,没有必要。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病危通知书、催款通知单一张接一张。 邹春秀显得有些麻木,没办法啊。哭得眼泪都干了,有什么用?日子还要继续,不是吗? 杨医生问:实在没办法了,估计就这几天,早点做些准备吧。自费的营养药,还用不用? 邹春秀说:用,只要能让他少点痛苦,自费就自费。我把首饰都卖了,等会就去交钱。 杨医生长叹一声,说:好,你放心吧。 周六的深夜,秦正民说什么也要回家洗个澡、住上一晚。护工左劝右劝,他坚持着要回家。护工没法子,要去找值班医生。 秦正民眼睛一红,央求护工:小兄弟,我求你了,送我回去吧。别去找医生,他们肯定不同意的。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出了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年轻的护工左右为难,低着头不说话。 秦正民一阵咳嗽,捂着胸口说:小兄弟,我估摸着就是今天了。求求你,送我回去吧,我想死在家里。 护工听得心酸,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想了想,说:秦叔,别这么说。我先给邹姨打个电话,好不好? 邻床的大叔没睡着,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小伙子,快去打电话。你放心,有什么事找不上你,我给你作证。 护工火急火燎,去给邹春秀打电话。 家里有病人,最怕半夜听到电话声。邹春秀与周末回家的秦晴已经睡下,听到电话铃声吓得心惊肉跳。 听护工说了这事,邹春秀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护工扶着秦正民,从病房里偷偷溜出来,打了台出租车回家。 邹春秀与秦晴,早已经在楼下等候。她们见秦正民精神还不错,心里踏实了几分。 护工把秦正民背上了二楼,又把带来的止痛药片交给邹春秀。 邹春秀连声道谢,嘱咐护工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再去医院里陪护。 秦晴关好门,给父亲冲了一杯热牛奶。 这时,有人在敲门。 原来,好心的护工担心邹春秀一个人没办法给秦正民洗澡,又返了回来。 护工给秦正民好好洗了个澡、穿好衣服,才走。 秦正民洗过澡,气色好了不少。他微笑着说:回家的感觉,真好。 邹春秀见他的精神好得有些异常,担心是回光返照。便让女儿坐在床边,好好陪陪父亲。 秦正民凝视着女儿,心疼地说:明天要去打工吧?老爸没用,对不起你。这么晚了,快去睡觉吧。 秦正民与妻子,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问:家里还欠了多少债? 她说:我把那些首饰卖掉了,还了一点点,还欠几万块钱。 他问:给女儿留的三金也卖了?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卖了,以后再买吧。我把欠厂里同事的钱,先还了一些。亲戚的,晚点还。 他说:我走了,这些债务就靠你了。还有厂里、队里的那些捐款,如果有机会还这些人情,尽量还上吧。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好。捐的款,我都记了账。 他想了想,又说:家里没一样值钱的了,我也没什么好交待的了。女儿挺懂事,我也放心了。以后有合适的人,你就再找一个吧。老婆对不起,连累你了。 她哭了,说:别说傻话,说这些干吗呢? 他笑着说:好好好,不说傻话。你说女儿结婚时,我们穿什么衣服好? 这个弯转得,有点大。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呗,哪件好看就买哪件,好不好? 他握住邹春秀的手,说:好,听你的。 秦正民吃下一把止痛药,沉沉睡去。邹春秀靠坐在床边,根本就不敢合眼。她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 凌晨四点多,秦正民突然吐血,邹春秀赶紧去拿脸盆接着。就几分钟的时间,一被子的血,半脸盆的血。 秦晴听到动静,赶紧起床。看到这样揪心又恐怖的光景,连滚带爬地打120电话。 她全身发抖,哭着去敲邻居凌叔叔家的门。好心的老凌,让秦晴去陪父亲,自己站在楼栋外等待救护车。 邹春秀默默流泪,秦晴放声大哭。 秦正民的脸色惨白,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用颤抖着的手,摸摸晴晴的脸,又摸摸邹春秀的脸。说:对不起!别恨我!不要哭了,让我安安心心地走。 他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力气。只得无奈地闭上眼睛,一滴浊泪滚下。 无声的眼泪,最是凄凉。 生离死别,何处话凄凉? 救护车呼啸而来。 老凌怕母女俩扛不住事,随着救护车一同赶往医院。值班医生检查过后,说:人不在了,节哀。 老凌一直守在邹春秀、秦晴的身边。任由她们嚎啕大哭,站在那里拿起烟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终,这根烟也没有点燃。 天亮后,老凌通知了单位工会。又去邮电局拍电报,通知秦正民的亲人。 单位来了好几个人,接手张罗葬礼。 丁旭站在那里,嚎啕大哭。 邹春秀打起精神,通知亲友、安排秦晴回家取寿衣。老凌不放心,陪着秦晴一起回家,又把秦晴送回医院。 秦家大衣柜里的深处,有一个左包右捆的塑料包。这是邹春秀在前几天,跑遍全城为丈夫精心置办的寿衣。 邹春秀强撑着,在丁旭的协助下,左一层右一层给丈夫穿寿衣。丁旭发现师父的双手握得紧紧的,费了好些力气才掰开。他的手心上血迹斑斑,指甲全掐进了肉里。 丁旭忍不住又落泪:师父真是坚强,痛成这个样子,却伪装得很安祥地离去。 邹春秀低着头,细心擦拭他手里的血迹。她小声说:老秦,你放心吧。女儿,我会照顾好的。你爸你妈,我会尽孝的。那些债,我会还清的。老秦,好好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第五十五章:我把肩膀借给你 父亲的葬礼后,秦晴不再哭泣。她闷着头,又剪了好多好多碎碎的纸片。 那满床的血,那半脸盆的血,那一抹鲜红,时刻刺激她的灵魂。 夜里,她常常做恶梦。恶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她觉得:人就像是被命运掐着咽喉,没有一点安全感。今天好好活着,明天或许逃不过意外与疾病。父亲是个好人,落得这般下场。父亲是个强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人活着,好生无趣。 我活着,了无生趣。 秦晴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几天后,秦晴返回学校上课。 浑浑噩噩的她,似乎万念俱灰,又似乎落地成佛。她对未来,完全没有任何期许。混日子过吧,随便吧,无所谓吧。 上课时,秦晴在发呆。吃饭时,秦晴数米粒。下课后,秦晴在宿舍昏睡。同宿舍的好朋友许依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这句话,很有几分道理。或许是有相似经历的人,总是容易产生心灵上的共鸣。 许依依也是伤心人,母亲在八岁时车祸去世,父亲很快再娶。后妈不喜欢她,对她也不好。后妈生了弟弟以后,更加不待见她。 不同的是,依依有位学心理学的三叔。因为常年生活在爷爷奶奶家,深得三叔的宠与爱;她八岁以后的人生观,可以说是由三叔一手包办与建立。 所以,依依的心理调节能力比秦晴强了几个档次。 所以,依依活得很健康,很阳光。 有点可惜的是,依依的年龄与阅历尚浅、也不懂心理学,开导不了好朋友。她甚至没有察觉,好朋友的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什么是好闺蜜? 在你伤心时不说不问,陪着你疯颠。 在你得意时同喜同乐,看着你臭美。 依依掏出自己的压岁钱,一会陪秦晴看电影、一会请秦晴吃小火锅、一会拉秦晴去上网。没有她陪在身边,秦晴怀疑自己会变成傻子。 秦晴打开QQ,无聊的剑客留了很多言。最后一条是,北县三里村老中医钟先生的详细地址。 秦晴心情极差,本不想说话。见他这般真心相待,便回了一句:用不上了,谢谢你。 智华问:小面包,怎么了? 秦晴答:我爸死了,我想叫爸爸,没有人可叫了。 智华沉默很久,问:你哭了? 秦晴答:嗯。 智华问:你又剪了很多很多的小纸片吗? 秦晴答:嗯,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智华问:为什么?因为你爸爸的事吗? 秦晴烦乱地答:不知道,我不知道。 智华有些恐慌,问:你你你,你想怎么样?不会想不开吧? 秦晴答:我不想怎么样,混一天算一天吧。 智华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我在这里陪着你,我的肩膀借给你。 秦晴答:我在网吧。 智华说:网吧就网吧,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哭出来会好过些。 此刻的秦晴,确实需要大哭一场来放松绷紧的身心。她没有犹豫,放声大哭。依依陪着她,一起落泪。 旁边的年轻小伙子,正在玩游戏。听到哭声,他递上了一包纸巾,默默地戴上了耳机。 似乎哭了很久很久,秦晴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似乎隔了很久很久,智华在QQ上说:哭够了吗?哭够了,就早点回去。 秦晴说:嗯,谢谢你。 智华说:乖,回吧。 秦晴老老实实下了机,与依依一起回了宿舍。 智华觉得:小面包和晓虎一样,很真实很单纯。她的心理状况,非常不对劲。哥虽然不懂心理学,但心理年龄够老,开导她应该算是够格了。 智华寻思:这丫头,莫非是我前世的四只小黑熊之一?这事儿太当真,是唯心主义吧?当个有趣的故事,倒也不错吧?这货熊头熊脑的,八成是最傻的那只小黑熊。我这熊妈,收下她了,嘿嘿。 智华一片好心,在电脑里给秦晴留言: 看过一本书,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当叶子必然要落下的时候, 目送落叶,是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 也就是说,平静地离开,是我们每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小面包,你要振作一点。别颓废得跟头猪似的,吃了睡睡了吃。你妈妈老了以后,还得依靠你呢。振作一点,好吗?有什么难事儿,我肯定会帮你的。 我觉得晓虎和你,都是我的小黑熊,嘿嘿。你过得好,你爸爸才会放心。听话,别难过了。哥们,加油! 智华原以为,小面包会感动得不得了,又是道谢又是献花什么的。转念一想,这货向来不走寻常路,未必会这么乖巧聪慧吧? 他带着几分好奇,等待面包女侠的回复。 第二天下午下课后,他陪同学去书店买书,很晚才回来。刚打开QQ,就弹出了小面包的留言。 不看则已,一看肺都差点气炸了。 面包女侠回复:你是母大熊?我是小黑熊?那我得叫你一声妈?妈!猪头妈! 智华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心道:这个小面包,就是个男人婆。粗鲁!野蛮!二货! 秦晴虽然嘴硬,心却绵绵。 她知道,剑客网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自己好。可惜的是,道理自己都懂,却怎么也走不出来。她的心结,不光是父亲得病,还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在生活中,她称得上是小心冀冀处事的淑女。在网络中,她是粗线条的二货。她觉得网络里的自己,活得很真实、很痛快。无聊的剑客似乎是同类,能忍受得了自己,嘿嘿。 秦晴自幼娇养富养,年少时家道中落。父亲重病后,她的吃穿用度大不如从前。因为穷又常出去打工,和那些爱打扮、爱玩的女生说不到一块儿去。 自尊心极强的秦晴,慢慢产生了一些自卑感。本就是细心的人,变得格外敏感,甚至还有一些孤僻。她学会了察颜观色,再细细品味其中意。 当这些成为惯性思维后,秦晴观人心很有自己的一套。说是早熟也罢,说是敏感也罢,都无所谓。谁在乎呢? 她的朋友只有两个:好闺蜜依依,好网友无聊的剑客。 在她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这两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说到宠自己,莫过于依依;说到懂自己,莫过于剑客。 这两个人,如同左右护法一般,陪伴秦晴走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秦晴觉得:无聊的剑客与自己一样,也是伤心人。不同的是,他足够理性。虽然有时候怼得人怒火中烧,却是真心实意待自己。这位呆头呆脑的什么母大熊,很真实很可亲。 秦晴寻思:剑客和依依一样,是与自己互相扶持的好姐们。这货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面包我一定两肋插刀。呸呸呸,两肋插刀太痛了。反正,这个朋友我认定了。 第五十六章:很奇特的爱情观 2001年元旦节即将来临,A大学生会正在紧张筹备每年一度、盛大的“辞旧迎新晚会”。 经贸系的重头节目:大合唱《歌唱祖国》。 吴君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又正儿八经学过美声。系里的文艺活动,当然少不了他。智华因为嗓子不错,也被选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智华哑然失笑。 咱的嗓子是不错,老师怎么会知道?肯定是吴君搞的鬼,在老师面前大力推荐了自己。 智华不爱出去玩,也不爱呼朋唤友。除了打蓝球,他极少参加这些团队活动。 在男生眼里:他内向、努力,很稳。 在女生眼里:他腼腆、少言,很酷。 在好哥们吴君眼里:他外表有点冷,对人真不错。这家伙太沉闷,有一点儿自闭。这家伙太理性,有一点儿古板。 在食堂里吃过晚餐,吴君就拉着他去活动室排练节目。好家伙,三十几号人,真是热闹。大家三三俩俩,聊着天。 吴君悄悄对智华说:看见没,那位白衣美女总盯着你看。 智华茫然地顺着吴君的视线看过去,是有一位穿白色毛衣的女孩,但她并没有看着自己啊? 智华说:大哥,你真是自作多情。 吴君一阵啧啧,说:我长得比你帅,为什么她不看我,老看着你?没眼光,没品味。 智华哭笑不得,又看向那女孩。果然,她真的在看自己。当然,被发现后,她很快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女孩的视线温柔,但并没有几分热情。女孩的态度高傲,居高临下般地打量自己。什么意思?不清楚。 女孩个子高挑,长发齐腰。白色的大毛衣,紧身的牛仔裤。尖尖的小脸,大眼睛似小鹿一般清澈、明亮。 很美,很清纯。 智华问吴君:那个人是谁? 吴君挤眉弄眼地坏笑:怎么,动心了?你要是求我,再请我吃顿串串,我就告诉你。 智华冷哼一声:哼,想得美。 吴君贼兮兮地说:这是咱们系的学妹,叫徐悠然。美声唱得特别好,还会弹钢琴。快看,她又看你了。 智华说:好好唱歌吧,老师来了。 吴君好奇地问:这么漂亮的女孩看你,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智华说:怎么?她看我两眼我就得激动得抽筋?她是高傲女神范儿,和我不是一路的人。 吴君不解:你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智华得意地说:我掐指一算,料事如半仙。 吴君哈哈大笑:在骆驼面前吹牛?滚蛋。 老师站到台上,打开麦,大声宣布:请大家安静,经贸系合唱团今天正式成立。男生领唱吴君,女生领唱徐悠然,请两位上台来。 吴君高壮帅,徐悠然白瘦美。两位领队气质不凡,台下掌声雷动。 两位领唱组织大家站好队形,开始认真排练。 第一次试唱,有不少人找不准节拍,有不少人,唱着唱着就走了调。 两个小时后,歌声仍然不是很优美,但胜在整齐。看来多排练,还是有效果的。看来想拿第一,还得下一番功夫才行。 智华与吴君才出了活动室,漂亮的徐悠然就跟了上来。 徐悠然对吴君说:吴君,你好。 吴君有些受惊,看了智华一眼。美女在前,他爽朗地回答:嗨,徐悠然。 徐悠然转过头,对着智华甜笑,说:上次你帮我付了五块钱的饭票,谢谢你。 智华有些腼腆地说:什么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徐悠然说:就是开学那天,我忘记拿饭票了,你在二食堂帮我付的。不记得了吗? 智华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他淡淡一笑,说:哦,是你啊。没关系,算我请你呗。 吴君见这两人聊得热乎,心想:这么有缘分?我还是赶快走吧,别耽误那木头的天赐良缘。 吴君贼眉鼠眼地朝两人笑了笑,快步向前走。边走边说: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智华见徐悠然站在那不动,实在不好意思扔下她走人,有些无奈的看着那风一般的男子走远。 徐悠然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徐悠然,工商管理99级03班。 智华有点害羞,轻轻握住姑娘的手,说:你好,我叫林智华,会计电算化98级01班。 徐悠然说:明天晚上请你吃饭,方便吗? 智华说:不用,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徐悠然脸色一沉,说:那我明天还钱给你,再见。 徐悠然似乎很不高兴,转身离去。 夜里,宿舍夜谈时间。 吴君问下铺的智华:徐悠然找你干什么?是不是想谢谢你,顺便请你吃个饭? 智华说:是啊,我说不用。她很不高兴,就走了。 吴君恨铁不成钢,恼火地说:你这木头脑袋,人家明显对你有意思。人家女孩子主动邀请你,就这么直接拒绝不好吧?你这木头,活该单身。 对面床的匡世杰,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徐悠然?咱们系的冷美人?长得真不错,追她的人多了去。听说她老爸是大老板,周末开着宝马接她回家。 智华笑了笑,说:开学那天,她打了饭没带饭票,我顺便帮她付了五块钱。她请我吃饭,我又得请她吃饭,吃来吃去的有什么意思? 众人哄堂大笑,袁俊说:你这小子,真不解风情。 吴君翻身下床,双层铁皮床一阵摇晃。 匡世杰笑着说:吴君,你这么壮还要睡上铺,我真担心这床会散架。 众人又一阵哄堂大笑。 吴君坐在智华床边,大声说:人家请你吃饭你就去呗,然后你又请她吃饭,吃来吃去不就变成女朋友了? 智华摇了摇头,说:没必要,我不想追她。 袁俊忍不住问:要是她追你呢? 智华用被子蒙住头,尖声尖气地说:不要哇,我好怕呀。 众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吴君摇了摇大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利落地爬上上铺,又弄得双层铁皮床一阵摇晃。 智华并不排斥徐悠然,她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很符合自己的审美标准。当女朋友?不好意思,一点也不合适。 或许是她那一眼的回眸,过于清冷。 又或许是她眼里的高傲,过于冷清。 这姑娘似乎脾气也不好,说黑脸就黑脸。 归根到底,智华是受了原生家庭的影响。他的理想对象:柔柔弱弱,依赖着自己,能好好待奶奶与晓虎。至于外表,倒是在其次。过日子,不看脸。 说心里话,这姑娘的气质与母亲有些接近。他的爱情心结:母亲的性格强势又脾气大,所以父母的婚姻一点也不幸福。像母亲的女孩子,不在自己的考虑之列。 自己找女朋友,是奔着结婚去的。 自己找的是妻子,不是找浪漫爱情。 所以,清醒点好。 所以,理性点好。 所以,宁可错过也不愿意冒险。 好吧,太过感性的爱情,往往有些伤神。 好吧,太过理性的爱情,确实有些无趣。 难道,非得被爱神电得抽筋才算是爱情吗? 难道,平平淡淡过日子就不算是爱情吗? 别人头脑一热,就堕入了爱河。对于心理年龄异常老成的智华来说,没有必要。 嘿嘿,徐悠然确实漂亮又气质好,我跑了。 嘿嘿,理性得奇特的爱情观,我认了。 嘿嘿,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第五十七章:她的爱情观更酷 初冬的小雨,纷纷扬扬。 朦胧细雨中的校园,有着一种文艺的小清新范儿。 智华与吴君撑着一把蓝格子的大伞,在雨中前行。 吴君碎碎念:今天见着徐悠然,你态度好一点。人家是女孩子,多少让着点。 智华说:我对她态度挺好的呀?昨天一直保持微笑,又温言细语。 吴君说:如果她真的对你有意思,还会来找你的。你如果打算拒绝,也得讲究点技巧,别伤了人家女孩子的自尊心。 智华有些无奈地说:你不是常说我情商高吗?我知道的,别瞎担心了。哦,我知道了,莫非你对她有意思? 吴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别乱说,我是替人家不值,热脸贴你个冷屁股。 智华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是冷屁股,你说什么都对。 果然,排练结束后,徐悠然又来找智华。吴君同昨天一样,提前走了。 徐悠然递给智华一张五元的饭票,说:这是还你的,对你上次的侠义行为再次表示感谢。 智华不好推辞,接过了饭票。说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徐悠然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智华有些慌张,小心冀冀地说:有啊,外校的。 徐悠然的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她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嗯,祝福你。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着徐悠然远去的身影,智华叹了一口气,想着:这姑娘挺不错的,可惜终究是过客。 智华回到寝室,少不得又被吴君一阵盘问。这小子,看来真是对悠然姑娘上了心。 听到智华用蹩脚又俗套的技巧拒绝了徐悠然,吴君这才放下心来。 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气活现,问道:你只凭第一眼印象,就断了你的饭票良缘,是不是有些草率? 智华幽幽地说:我看人很准,想得也多。既然不合适,就不需要开始。你说是不是? 吴君小声说道:我喜欢她,我追她你没有意见吧? 智华小声回答:我觉得你们俩的性格,挺相配的。你追她,我能有什么意见? 吴君叹气:唉,就是不知道女神看不看得上我。 智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吴君,心想:这家伙平时没心没肺,扑通一下就跳入了爱河,然后开始患得患失。我是不是心态太老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智华说:喜欢就追呗,徐悠然确实不错。追得上,皆大欢喜;追不上,也不负青春。你说是不是? 吴君点点头,坐在那里发呆,默默地想着心事。 智华打开笔记本电脑,登上了QQ。 恰好,面包女侠在线。 智华把徐悠然的事儿打成长串的文字,告诉了面包女侠。这个小面包,文字理解能力不错,提取中心思想飞快。和她嘛,还是挺好沟通的。 面包:妈,你可真特别。 剑客:滚,整天神经兮兮的。 面包:好,聊正事。 剑客:你说。 面包:我问你,拒绝了大美女,你心里有没有一点后悔? 剑客:不后悔。 面包:我也相信眼缘这个词,第一眼的直觉确实有点准。但是,你也该相处和了解一下对吧。 剑客:我看人很准,我不喜欢强势又脾气大的女孩子。 面包:你不是说我强势又脾气大,不是聊得蛮好? 剑客:就你?你是女孩子?你是男人婆好吗? 面包:滚球,爱聊不聊。 剑客:不滚球,聊。 面包:圆润点滚球。 剑客:废话少说,说正事。 面包:柔弱又依赖你的女孩,未必是真的爱你。人都是有个性的,如果一点个性都没有了,那必是有所求。再说,你是不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了? 剑客: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或许有所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男子主义?应该有一点。我知道,我的爱情观有点不正常。 面包:你的爱情观够特别,理性得令人发指。不但没有半分浪漫情怀,既老土又老气。 剑客:去你的,你说话真粗鲁,不好听。 面包:真话本来就难听,爱听不听。 剑客:我有病,你也没有药。 面包:那倒是,就像我有病,你也没有药。不过你也不用慌,比你病情严重得多的人也有。 剑客:比如,你? 面包:是的,我的爱情观更奇特。 剑客:说来听听,我帮你把把脉。 面包:你是现实主义者,只挑适合你的,不论爱不爱对吧。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根本就没有兴趣结婚。 剑客:哦?还有这种说法?你怎么想的? 面包:有爱情的婚姻,一方出事或是一方负情负爱,另一方生不如死。没有爱情的婚姻,搭伙过日子的话,也没有意思。 生孩子嘛,更加没有必要。要是我出事了,别的女人睡我的床、花我的钱、打我的娃。要是我离婚了,孩子的心理有很大可能会出现问题。 剑客:你想得太多了,前怕狼后怕虎,有没有必要?你真的病得不轻,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 面包:滚蛋,你不懂。 剑客:你的人生观,颓废又悲观。我明白你的想法,但绝对不认同。 面包:同理,你的想法我也不认同。 剑客:两个病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面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剑客:哈哈,有道理,那就随便吧。 面包:随缘好吧,随便不好听。 剑客:毛病,聊个天尽挑字眼。 面包:你说我们要是哪天见面了,会不会打起来? 剑客:不会,我不打疯子。 面包:好,算你有种,我立马滚。 剑客:慢慢滚,注意安全。 智华心里一阵唏嘘:这货的脑回路清奇,酷得像条秋裤。她的心病非常严重,可惜我没有药。唉。 对于智华来说,爱情是个虚拟品,虚幻又无用。就算爱得要死要活,也难免因为性格原因而互相折磨。过日子不需要爱情,需要的是性格合适、相处得好。 至于爱不爱,在一起时间长了感情深厚了,就是爱了。 所以,他是不折不扣的爱情现实派。他,不愿意言爱。 对于秦晴来说,爱情是个奢侈品,奢华又麻烦。越是爱得深,越是有可能因为种种意外或变故而痛得真。她的生活不需要爱情,自己过好一天是一天。 至于爱不爱,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无所谓了。 所以,她是不折不扣的爱情悲观派。她,没勇气言爱。 在智华的眼里,面包女侠就是个奇葩的二百五。 在秦晴的眼里,无聊的剑客就个奇葩的傻老冒。 生活中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生活中两个不爱吐真言的人,在网络上聊得很投缘,也是奇迹。 第五十八章:恐病焦虑症发作 湘城的冬天,阴雨绵绵。 阴冷的天气,让人觉得情绪低落。 湿冷的空气,让人觉得寒意袭人。 其实不,不是这样。 心境开阔的人,不会因为天气而影响心情。 心情愉悦的人,觉得每一个季节都很可爱。 这天下课时,秦晴被同学不小心撞了一下。她觉得右胳膊有些疼痛,就仔细检查了一番。 秦晴右胳膊上,有一粒黄豆大的小疙瘩。据说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脂肪瘤,不疼也不痒。 所以,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个小疙瘩长大了些。唉呀,摸上去很硬,也不能移动。似乎是一粒小石头,深深扎根在肉里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个小疙瘩隐隐作痛。唉呀,鼓出来的皮肤,颜色比正常皮肤暗了几个度。 肿瘤?良性肿瘤? 癌症?恶性肿瘤? 听人说过,癌症有一定的遗传概率。 自我感觉,这个劳什子就是癌症吧。 奶奶个熊,黑色素瘤?还是什么肉瘤? 奶奶个熊,有没有可能不是癌症? 不,应该是。 万一,不是呢? 天知道,有没有万一? 秦晴被自己吓得灰头土脸,食不知味。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出现严重心悸、盗汗、多次惊醒。 她不敢上网查询,也不敢去医院检查。只能魂不守舍,一天天在恐惧中度过。甚至辞去了坚持两年多,周末在超市促销酸奶的工作。 为什么辞职?存款够多了吗? 不是。存款并不多,就是不想打工了。 父亲的抗癌经历,在秦晴的心里如同老电影般重演。得了,就这样吧。癌症就癌症,家里没钱了,随它去吧。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因为夜里睡不好,加上心事又重。她上课就发呆、下课就在寝室里蒙着被子睡觉。说是睡觉,也不过是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已。 今天是周六,她也不回家。现在是十点多,她也不起床。问她,她就说不舒服。 秦晴的反常情况,引起了许依依的注意。 在依依一再追问下,秦晴终于透露了心事。 依依有些惊讶地问: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得了癌症? 秦晴叹息道:直觉,还有感觉。我觉得混身没有一点力气,手脚冰凉,心口不舒服喘不上气来。 依依吼道:这几天你没吃多少东西,当然没力气。天气这么冷,我不也是手脚冰凉?天天胡思乱想,活该心口不舒服。起来,我陪你去医院。 秦睛小声说:这几天我天天拉五、六次肚子,瘦了不少,可能还得了肠癌。反正横竖都要死,去什么医院。 依依翻了翻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正想开口,秦晴又说:我不想去医院,我想睡觉,你别逼我好不好? 依依不出声,拿着一只空杯子去了洗手间。只见她端来一杯冰冷的自来水,直接就泼在秦晴的脸上。 秦晴从床上坐了起来,水从她头发上、脸上滴落到被子。因为天冷,因为水凉,她冷得发抖。因为烦躁,因为冒火,她气得发抖。 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依依指着她的鼻尖,大声吼:神经病,有毛病。你死都不怕,还怕去医院?今天你要是不去医院,别怪我不客气。 或是这一杯水,又或是依依的怒吼,让秦晴清醒了不少。她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有气无力地说:被子湿了,今天晚上我怎么睡? 依依说:你爱睡哪就睡哪,大街上也行。你到底去不去医院,给老子一句话。 秦晴回答:老子去医院,快点伺候老子更衣。 依依又吼:快点,先换衣服再吹头发。老子去打开水,洗你那张蠢脸。 在依依看来,秦晴这货确实欠吼欠修理。没事的时候,就跟猴子似的窜来窜去。有事的时候,就跟孙子似的缩头缩脑。这不,修理修理精神爽,吼吼更健康。 湘城医院,人很多。 湘城医院,熙熙攘攘。 湘城医院,是秦晴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湘城医院,有秦晴最不愿意触摸的回忆。 两名神色紧张的少女,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秦晴注视着门诊大厅的镜子,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脸色很不好看,头发也有一些乱。说难听点,就是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病态丑样子。反观许依依,唇红齿白、面色红润。不得不说,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一枚。 依依安排秦晴坐下,自己去排队挂号。挂什么科?当然挂外科?归根究底,还不是那粒小肉球惹的祸? 依依笃定秦晴和奶奶得了一样的病:恐病焦虑症。 这个心理学专业名词,出自于三叔口中。奶奶年纪大了,整日里疑神疑鬼得了这个病、那个病。好在做了全面体检,除了高血压啥病也没有。白纸黑字奉上,奶奶的恐病症状算是彻底好了。 周末的急诊外科,有两位医生坐诊。 秦晴右胳膊上的小疙瘩,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玩意活动性差、质硬、颜色深,看着不像是好东西。两名医生,又摸又捏研究了好一会。 年长的医生说:姑娘,这个东西切掉最好。几分钟的小手术,完了缝两三针。对了,你经期是什么日子? 秦晴有些诧异,做个小手术与经期什么关系?她老老实实回答:我经期过了七、八天了。 医生点点头,说:这会快中午了,病人不多,我可以帮你做手术。 秦晴与依依对视一眼,依依坚定地点了点头。 秦晴说:医生,那就切了吧。你轻点,我怕痛。 医生笑着说:打了麻药不痛的,先去交费吧。 秦晴去交过费用,就进了手术室。 医生做了好些准备工作,打开了无影灯。 秦晴把右胳膊趴在手术台上,医生在小疙瘩上铺了一块什么布。又嘱咐她偏过头好好趴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回头看。 没多久,手术就结束了。 医生说:这个伤口挖得有点深,缝了四针。没什么事,后天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右手这几天别太使力,注意别让人碰到了。 医生把小盆子里的一个血糊糊、黑乎乎黄豆大小的硬疙瘩,给秦晴看了一下。又夹了起来,放进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子里泡着。 回到急诊外科,他开了单子嘱咐秦晴送去检验室活检。然后,又开了一些药。 年轻的医生拿着小玻璃瓶,看了好一会。 依依接过小玻璃瓶,去交费送活检。秦晴拿着药方子,去交费领药。 秦晴动作麻利地办好了一切,胳膊上的伤口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她还想去医生那里问问拉肚子的情况,就上了楼去了外科门诊室。 站在门口,她很清晰地听到两位医生的谈话。 年轻的医生:刚才那姑娘,送活检的东西看起来不太好。 年长的医生:是的,挖了好大一块肉才挖出来。那个疙瘩又黑又硬,下头还有两根须。这两根黑须像树根一样,扎得还挺深。 第五十九章:是同情或是友情 年轻的医生:会是什么东西?黑色素瘤?硬质纤维瘤? 年长的医生:不知道,看着不像良性的,得看病理报告。 年轻的医生叹气:这小姑娘,真是可怜。 秦晴的恐病焦虑症戛然而止,更大的恐慌扑面而来。她并不觉得意外,心里悲凉万分,面上却是平静如水。 最坏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如此,有什么了不起的? 年轻的医生出得门来,见到低着头站在门口的秦晴。他温柔地说:你记得按单子上的日期,去拿活检报告。 秦晴冲着他点点头,笑了笑。 年轻的医生想了想,又说:小姑娘,让你家长陪你一起去拿报告,快回家休息吧。 秦晴呆坐在门诊大厅,等待依依。 依依很快过来了,把活检单递给秦晴,嘱咐她下下周一去拿活检报告。 秦晴接过单子,折好放在口袋里。说:依依,我等会回家,不回宿舍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依依开心地说:心情好了?我说过没事,你还不信。你请我吃火锅,我请你喝咖啡好不好。快走,我饿扁了。 秦晴宠溺地看着依依,说:火锅配咖啡,你是不是有点傻?喝点可乐不行吗? 依依捂着嘴笑了起来,拉起秦晴就往外跑。 在医院里折腾了这么久,饱餐了一顿清汤火锅。秦晴觉得胃里暖暖的,肚子也非常舒服。看来胳膊虽然有问题,肠道倒是很争气。拉了几天的肚子,居然不药而愈了。 依依回奶奶家,秦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她不想回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心里排山倒海的混乱情绪。 秦晴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负能量的炸弹。指不定,就会爆发。自己承受着就行,没必要去影响任何人的心情。 她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任何人。 告诉母亲?没必要再去伤她的心。 告诉依依?没必要拖着她干着急。 她也不打算继续治疗。 第一、家里没钱,还有不少债务。 第二、母亲本就精神不好,不能再受刺激。 第三、反正也治不好,治那劳什子干啥,就这样吧。 没有更好的去处,她只得到了一家网吧。 打开电脑登上QQ,见无聊的剑客在线上。她马上隐身,不愿意让他沾染自己的晦气。 偏偏人家不信这个邪,还发了一条信息骂上了。 剑客:蠢蛋,隐身干什么?怕哥给你上课? 面包:不是,怕打扰你。 剑客:今天你没去打工?奇了怪了。 面包:我有点累,辞职了。 剑客: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秦晴眼睛一红,心道:这货,倒是真的关心自己。 面包:去医院看了,没事,谢谢你。 剑客:你到底怎么了? 面包:我没怎么啊。 剑客:今天这么温柔,不像平时的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别憋在心里。 面包:真的没什么,你忙吧。 剑客:去你的,我还不知道你。你又受了什么刺激?平时张牙舞爪的,今天倒扮起文静了。 面包:我胳膊有点疼,今天做了个小手术,缝了几针。 剑客:嗯,那你要买条财鱼煮汤喝,这样伤口愈合得快。 面包:知道了,谢谢你。 剑客: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真的不和我说说吗? 秦晴靠在椅子上,心里又涌起一阵感伤。有时候,向人说说可能会开心点吧。但是自己又颓又丧又倒霉,没的让人心烦。何必呢? 面包:我这倒霉鬼,没遇到一件好事,你不怕晦气? 剑客:二百五,别这么说。 面包: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钱? 剑客:呸呸呸,真晦气。不过讲真的,我不会烧什么纸钱,我给你烧金元宝。 秦晴又气又好笑,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她忍不住把活检的事、医生的对话,告诉了他。 智华的心情确实受了影响,他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对面包女侠这位网友的遭遇,十分同情。 说是同情吧,不全是。说是友情吧,也不全是。一年多的深谈,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同情与友情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种感情,无关风与月。这种感情,比友情多一点,比亲情少一点。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四类感情吧。 对面的网友,也许是只大恐龙。对面的网友,也许是个丑八怪。理性如自己,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居然投入了感情。很奇怪,是不是? 智华不知道怎么回复面包的话,就去找奶奶聊聊天。奶奶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还多,应该知道怎么开解她吧? 智华简单讲述了面包女侠的故事,建新母亲很快发表看法:这姑娘心理有问题,这姑娘缺安全感,这姑娘缺爱。 晓虎嚷嚷说:她怎么这么倒霉?我们能帮帮她吗? 智华迷茫地看着奶奶,问:我知道她心理有问题,缺安全感。缺爱是什么意思呢?她父母不是对她很好吗? 建新母亲喝了口热茶,说:她性格太孤僻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爱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爱自己,你说是不是缺爱?要让她醒醒,首先得让她爱自己。 智华万万没想到,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奶,居然有这般见识。说起话来一套套的,而且很有道理。这是时间的沉淀?又或是阅历的积淀?不得而知。 建新母亲接着说:她胳膊上长的那个东西,应该不是大事。胎里带来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恶也恶不到哪里去。你屁股上的那块黑色大胎记,不是啥事没有嘛。 智华问:奶奶,她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帮她吗? 建新母亲回答:当然,能帮尽量帮。 晓虎回答:我也要帮她。 智华对奶奶说的话,很是满意。什么事儿到她嘴里,根本就不是事儿嘛。奶奶开导人,真是有一套。但是,扯到咱的小屁屁,不太文明吧? 剑客:小面包,我问了我奶奶,她说你胳膊上的东西没什么事。胎里带来的东西,恶不到哪里去。你别乱想,等活检报告出来再说。 面包:哦,是吗?随便吧,混一天算一天。 剑客: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面包:随便,赌什么? 剑客:要是这次你有事,我和我奶奶还有晓虎都会帮你。要是这次你没事,你以后得听我的话好好过日子。 面包:哼,这么好的事?你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剑客:我真服了你,你自己都可怜你自己吧?什么事都想得这么丑陋。 面包:哼,你对我有意思? 剑客:去你的,谁看得上你。又蠢又倔又凶,长得还丑。 面包:谁说我长得丑?你又没见过。那你说,你图我什么? 剑客:我说你丑,你就丑。我图你个屁,我是把你当我的小黑熊,真心为你好。 面包:妈!我的熊大妈。 剑客:到底赌不赌,不赌滚蛋。 第六十章:钻桌子的女人们 面包:赌就赌,谁怕谁。我若是有事,你每年给我烧金元宝。我若是没事,我就听你的。 剑客:赌了,不就是烧金元宝嘛。放心,我还会给你烧纸电脑。你这个祸害长生不老,别总是胡思乱想。 面包:滚球。 剑客:蓝天白云下,有人习以为常,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心碎了无痕。 面包:什么意思? 剑客:自己想。 面包:想不明白,你说。 剑客:我也不明白,我觉得这句话很不错,送给你了。 面包:你是不是有点傻冒?人家心里痛苦,你还乱抒情。 剑客:姑奶奶,我这不是哄你高兴么?我觉得这意思应该是说,心态好心情才会好。 面包:人家是才子,我看你是菜籽,莫名其妙。 剑客:没文化的家伙,自己仔细品品这句话。 面包:我品不出来,怪我咯? 剑客:我要去喂猪,你早点回家休息。妹妹答应我,这几天好好吃饭,别吓自己。 面包:好,哥再见。 剑客:记住我们的赌约,蠢货。 面包:请你圆润点滚,滚去喂你的猪妹妹…… 面包女侠的这一声“哥”,让智华的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是同情或是友情,说不清楚。 尽管她在网上似一条南方的猪,粗鲁得很。他知道她的内心并非如此,嗯。她的内心非但不狂野,很细腻还很脆弱。 茫茫网络中相识,是缘分。茫茫人海中相知,是缘分亦是情分。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对小面包好。 这一句“妹妹”,让秦晴的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这只母大熊如同俊哥一般,是朋友亦或是手足,说不清楚。 尽管他在网上似一条北方的狼,毒舌又强势。她知道他的内心并非如此,嗯。他的内心非但不横蛮,还很温情。 在自己难过时,有他安慰;在自己快乐时,有他分享。天大地大,难得有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是缘分亦是情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对剑客好。 对于早熟的人来说,不要说你不懂:现实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带着一张酷似自己的人形假面,有着逃避有着掩饰不愿意让人知的喜与忧。 其实那不是自己,只是自己经意或不经意做出来的影子。带着面具并非是一种虚伪,现实中有时也需要真实的谎言。 对这一点,无聊的剑客与面包女侠非常认同。 难得的是,他们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丢掉了伪装,坦诚相对。愉快的是,这份坦诚他能懂,她也能懂。 原本是两个人的独孤求败,成为斗嘴又斗乐的棋逢敌手,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智华从来没有想过与面包见面,从来没有想过。 为什么?这货又凶又二还有点蠢萌,生活中相处肯定合不来。在网上让让她算了,哈哈哈。 秦晴从来没有想过与剑客见面,从来没有想过。 为什么?这货又恶又呆还有点傻萌,生活中遇见肯定得打起来。在网上让让他算了,哈哈哈。 见什么见?有什么见的? 秦晴在网吧里,听了好一会儿歌。她的心里就似千缠百绕的麻绳,乱成了一团。跟随着音乐的节拍,起起又伏伏。 下午,秦晴回到家里。用钥匙打开门,家里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饭桌下,邹春秀弓着身子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另外三位阿姨在旁边,大力鼓掌大声叫好。 啧啧啧,这气氛不错啊? 啧啧啧,老妈长胖了哈? 啧啧啧,曹姨那么胖,她也要钻桌子吗? 没有让秦晴失望,胖敦敦的曹姨也开始钻起了桌子。她刚钻进桌子下,就被卡住了。不得已,她只好从桌子下退了出来。 邹春秀与另外两位姐妹仰天长笑,嘴里嚷着:想耍赖皮,门都没有。快点钻,别浪费时间。 老曹怯怯地说:老邹,你家桌子太小了,我钻不进去。 老刘反对:什么意思,你自己胖怪桌子小?不行,今天必须钻上五个,要不我不和你们玩了。 邹春秀打圆场:我们是一边的,我替她钻五个桌子行不行? 老刘大笑:不行不行,愿赌服输。 老王大笑:那不行,老曹太没风度了,输了就想赖皮。 老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钻桌子。她在桌下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整张桌子一阵颤抖。一会左斜斜,一会右斜斜,桌上的扑克牌散落一地。 好在,她成功了。好在,她钻了过去。 掌声很大声,笑声很迷人。 秦晴心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就是一台大戏。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这么久了,咱块头可不小,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在桌子下钻了五个来回,把老曹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哈哈哈哈哈…… 秦晴实在是忍不住,一边捂着嘴装淑女,一边发出极为响亮的笑声。 老刘与老王反应快,大声回应:晴晴,你回来了啊。 老曹有些呆,看到秦晴羞涩地笑了笑。作为长辈,自己钻桌子的小样被小辈看到了,怎么样都有那么一丢丢尴尬吧。 秦晴依次与三位阿姨打招呼,又笑着叫了声:妈妈。 邹春秀笑着说:咦,晴晴回来了。我以为你得晚上才回,今天没上班吗? 秦晴回答:妈,我辞职了,想休息几天。 邹春秀笑道:是该休息一阵了,晚上吃啤酒鸭好不好?你二舅妈自已养的土鸭,老肥了。 秦晴一阵欢呼:好啊,好久没吃啤酒鸭了。你们干吗钻桌子?还这么开心? 老曹说:我们在打升级,我和你妈一边。输了五级,各钻五个桌子,哈哈哈。 秦晴笑道:你们继续玩,我去给你们泡杯咖啡。 邹春秀得意地说:咱闺女像我,有眼力见儿。 老刘一边麻利地洗牌,一边对邹春秀说:你闺女是让你和老曹先提提神,等会好钻桌子。 老曹翻了个大白眼,说道:去去,就你嘴利。你看看老王,多斯文呀。 老王慢悠悠地说:我斯文?老曹你看走眼了吧。我不和你斗嘴,我斗牌,我就爱看你钻桌子。 老曹撅起小嘴,说:你想得美,我和老邹这局肯定赢。 邹春秀脸色红润,抿着嘴直笑。 秦晴一阵啧啧:这四位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了,斗起嘴来跟小姑娘似的。老妈有这些朋友陪着,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呵呵,真好。 新的一局,邹春秀与老曹又输了。两个人愿赌服输,又钻了好几回桌子。当然,不允许秦晴旁观,把她赶回了房间。 天快黑了,这桌牌局才散去。临走时老曹提议:明天下午一点到我家集合,我家桌子大些好钻些。 老王抢白:不不不,到我家去。我家桌子更小,老曹得爬过去。 众人又一阵哄笑,高高兴兴地各回各家。 六十一章:明天会是什么样 邹春秀关切地问:晴晴,你好像瘦了点。怎么了,不舒服吗? 秦晴忙说:妈,我没事。做饭吧,我饿了。 邹春秀挽起衣袖,笑吟吟地进了厨房。秦晴跟了进去,帮着打下手。做上了魔芋豆腐煮啤酒鸭、西红柿蛋汤、剁椒芽白。 想当年,秦正民做的啤酒鸭是一绝。 看外表:酱红色的鸭块儿、大姜片儿、魔芋块儿,和着十几颗干红小辣椒,是诱人的油光红。出锅时拌上寸许长的葱白段儿,是动人的小清新。油光红与小清新的搭配,好看。 闻香气:鸭肉与啤酒的香味混搭在一起,已是奇妙。再佐以姜味儿、魔芋豆腐特有的碱味儿、葱味儿、酱油味儿,称得上是香气四溢。 尝味道:鸭子块有嚼劲,但不老不柴,鲜美又多汁。魔芋豆腐很入味,但不油不腻,清爽还Q弹。厚姜片酱汁足,但不辣不咸,姜味儿四溢。 秦晴吸了吸鼻子,不错不错。是这个味儿,很香。 秦晴定睛一看,不错不错。就是姜片儿,烧糊了好几块。 邹春秀给秦晴夹了一个鸭腿,自己又尝了一块鸭肉。她叹息道:火候不够,有点硬。比你爸的手艺,差远了。 秦晴咬了一口鸭腿,嚼劲儿太足了,很费牙哈哈。味道来说,勉强算是不错。与父亲的手艺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邹春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女儿: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秦晴笑着说:好吃,我得多吃一碗饭。 邹春秀有些伤感地说:唉,要是你爸在该多好。 秦晴心里一片混乱,有些忧伤地看着碗里的鸭腿子。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没有走出失去爱人的阴影。若是自己也得了恶性肿瘤,将置母亲于何地?若是自己也得与癌症博命,母亲怎么能承受得了? 秦晴长叹一口气,红了眼眶。 邹春秀见女儿伤心,心里十分不忍。她强打起笑脸,说:你爸是专业水平,我是业余水平,将就吃吧。你给个面子,多吃点好不好? 秦晴收回了万千思绪,一边假笑一边说:妈,给我来个鸭翅膀。妈,你打牌水平真臭,今天钻了不少回桌子吧。 邹春秀莞尔一笑,边给女儿挟鸭翅边说:今天我和你曹姨,各钻了十六回桌子。我刚学会,水平很臭。钻钻桌子,预防老年痴呆。 秦晴听得此话,心里一惊。说道:老妈,你又不老,还年轻得很。人说四十一枝花,你正是花样年华。 邹春秀小声嘀咕:这闺女,确实有点傻冒。 秦晴没听清楚,问:妈,你说什么? 邹春秀横了女儿一眼,说道: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都比我高了,我都成黄脸婆了,还说什么一枝花。 秦晴笑着说:为了让你当一枝花,我特意把这句俗话反着说。妈,给我找个爸呗。要是我不在了,也有人陪陪你。 邹春秀没来得及细想,就冲口而出:奶奶个熊,你瞎说些 什么? 温柔又知书达礼的母亲,居然说:奶奶个熊?秦晴被母亲 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嬾。 邹春秀听到女儿这些突兀的话,很有一些扎心。想也没想就说出了秦正民在世时,偶尔说过的这句粗话。 据说,这句话是秦正民跟一位战友学的。据说,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奶奶个熊?说人家的奶奶是只熊?一家子都是熊?不太清楚了,反正不是淑女该说的话。 邹春秀很有些不好意思,四十多年的淑女形象在女儿面前破了功。她连忙说:你这丫头,没大没小。老娘的事儿,你可管不着。 秦晴有些惊讶地提高了声音:老娘的事儿?老妈你自称老娘? 邹春秀很生自己的气,越急越说错话。老娘?一股子江湖气,这也不是淑女该说的话。明明是想说老妈,怎么就自称起老娘来了? 算了,解释就是掩饰。越是解释,反倒显得越是苍白无力。 邹春秀只得硬着头皮,理直气壮地说:老妈和老娘,是不是一个意思?我不是你老娘吗? 秦晴马上点头,说:嗯嗯,有道理。老妈就是老娘,老娘就是老妈。 邹春秀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听;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听话,快吃饭。 秦晴很无奈,只好说:好好好,我听话我吃饭。 吃过饭,秦晴在厨房里洗碗。 邹春秀坐在沙发上,正拿着一个本子写写划划。 秦晴洗完碗,来到客厅。见母亲在忙碌,问道:妈,你在看什么? 邹春秀把手里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递给女儿,说:这是咱们家的账本,欠的债我算过了,两年应该能还清。那些人情账,就慢慢还吧。 秦晴接了过来,细细看着。 只见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父亲生病时向别人借的钱、父亲住院时别人送的人情、父亲去世时别人送的人情、父亲病重时厂里同事捐款的明细表。 字儿娟秀有力、红蓝两色交相辉映。 秦正民重病这几年,得到了单位、同事、亲人、朋友的热情帮助。小小的秦家账本,记录着人与人之间暖之又暖的情意。 秦晴深知:父亲生性耿直,不爱花言巧语,不会拍马屁。父亲本性实诚,讲究礼尚往来,不愿意占别人的半分便宜。欠了别人的债与情,能还就要尽量还上。 母亲目前的经济负担,还很重。欠的债要还,欠的人情自然也要还。若是自己再得个重病,不但帮不了忙还得拖累母亲,怎么得了? 秦晴默默地翻看账本,默默地想着心事。 桔黄色的灯光下,邹春秀看着女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女儿长大了,虽然有时有点傻冒,但还是挺懂事的。 过两年把债还清了,咱娘俩得好好出去走走看看。过两年把债还清了,咱娘俩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了,呵呵。 夜里,秦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未来不乐观。两名医生都说了,切下来的那东西不像是个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肯定就是坏东西。就如同硬币的正反面,不存在有中立的局面。 明天,会是怎么样呢?不怎么样。 明天的明天,应该还是这样吧?不怎么样。 下下周一,拿活检报告的日子,想想都很恐怖。 如果是个黑色小疙瘩是良性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如果是个黑色小疙瘩是恶性的,那我的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可怜的父亲得了这样的病,要了命。可怜的我有可能得这样的病,有可能要了命。 尘归尘,土归土,又是一个轮回。走了的人,或许可以说是渡完劫飘然离去。活着的人,却苦苦忍受着情感受创的煎熬。说到底,最可怜的人是母亲。 秦晴越是想,心情越是糟糕。越是心情糟糕,越是睡不着。失眠的味道,真不好过。 她越想越烦,索性横下一条心不再去想。最坏的打算,也就这样了。不如吃好喝好睡好,过好一天是一天对吧? 可惜,还是睡不着。 秦晴披上外衣,推开房门溜进了阳台。深夜里,她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一声叹息。一如当年病中的父亲,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第六十二章:有些难过的周日 因为夜里失眠,秦晴在清晨才睡着。这一觉,睡到了快中午。她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伸了个大懒腰。 窗外浅浅的阳光与昨日深夜里无月无星的天空对比,有种愰如隔世的感觉。 清冷的夜,倒春寒的夜,让人心生凉意。初春的阳光、厨房里飘来青椒炒肉的诱人香气,这才是温暖的烟火人生。 邹春秀本不是强势的人,对女儿又很有几分娇宠。这么大的姑娘,周末睡个懒觉是件小事。所以,她任由女儿睡到自然醒。 秦晴洗漱完,母亲已将做好的菜摆上了桌,又忙着去厨房里盛饭。 秦晴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心里很有些酸涩。 是的,老妈不懂心理学。她理解不了少年人的心事,解决不了自己的心理问题。 可是,作为癌症病人的家属、作为中年丧夫的女子、作为单亲的母亲、作为家庭债务的承担人,她是否也有自己的心理问题呢? 不得而知,也许有,也许没有。 秦晴认为,自己活得很粗糙。身体上的衣食住行,似乎很好满足。而灵魂,却被自己肆意娇养。请问,不快乐的灵魂,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快乐一点? 不得而知,不明白,也不太懂。 母女俩吃过饭,秦晴抢着收碗。 不得不说,秦晴是个爱逞强的女孩。 不得不说,秦晴是个马大哈的姑娘。 只听厨房里传来“啪啪”的几声脆响,和“啊”的一声惊呼,把邹春秀吓了一大跳。 冲进厨房里,邹春秀看见秦晴面色发白,捂着右胳膊靠在墙上。而那几只略有些无辜的碗,在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 邹春秀有些着急,问:晴晴,你怎么了? 秦晴小声说:我不小心碰着门框了,碗全都打碎了。 邹春秀问:你的手怎么了? 秦晴强作镇定,连声说:手没事,可能撞青了。 邹春秀说:到客厅去,我给你涂点药。 秦晴摇了摇头,说:不用涂药,我先把地扫了。这下好了,碗都不用洗了。 邹春秀严肃地说:到客厅里来,我看看伤着哪里了,快点过来。 秦晴没有办法,慢悠悠地随母亲走到客厅里。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捂着右胳膊的左手一直没放下来。 疼不疼?当然疼,撕裂般的疼。用手紧捂着,似乎舒服一些。 邹春秀脸色铁青,说:秦晴,你把爪子放下来,再把毛衣袖子挽上去,听到没有? 秦晴见母亲脸色不好,只得一一照做。宽大又厚实的酒红色毛衣,掩盖了层层纱布包扎伤口的痕迹。毛衣的袖子挽上去,就露了陷。 宽大的白色长袖T恤,右胳膊伤口的位置明显粗了不少,还渗出了些许殷红的血迹。 邹春秀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说:怎么回事,说清楚。 秦晴故作轻松地说:就是小时候长的那个小疙瘩,被人撞了一下。因为有点痛,去医院切掉了,还缝了几针。 邹春秀说:走,去医院。 秦晴说:刚才碰了一下,可能伤口开裂了。明天反正要去医院换药,今天就不去医院了。 她顿了顿,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妈,是良性的,不要担心。 邹春秀觉得眼前有些发黑,用手扶着额头缓缓靠向沙发靠背。心想:上周末回来还没事,肯定是这周做的手术。活检的话要一周出报告,怎么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莫非…… 秦晴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回到客厅里。邹春秀焉焉地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突然,邹春秀睁开眼睛,大声问:你怎么知道是良性的?做了活检吗?活检报告在哪里? 秦晴心知不妙,母亲总是这么精明。只得硬着头皮说:医生说大概率是良性的,做了活检,报告还没出来。 邹春秀吼: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做手术不告诉我,什么事都瞒着我。你的眼睛里,还有没有这个妈妈? 秦晴小心冀冀地说:妈,你不是约了曹姨她们打牌吗?时间差不多了。 邹春秀又急又气,继续吼:你闭嘴。她起身拿过女儿的帆布背包,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沙发上。 秦晴急眼了,大声叫:妈,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我马上就18岁了,你这是侵犯公民隐私权。 邹春秀大声吼:你去告我,你去法院告我啊。还公民隐私权,那你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好了。 秦晴万万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 自己呆头呆脑地撞了伤口,又没头没脑地惹怒母亲。再加上对活检结果的恐惧、对未来的心灰意冷,“哇哇”地哭出了声。 女儿这一哭,邹春秀倒是冷静了不少。 虽然医生写的字龙飞凤舞,堪称是狂野的草书。病历上最后一句话,依稀可认得出:黑色素瘤?硬质纤维瘤?待查。 黑色素瘤?硬质纤维瘤?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女儿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怎么会哭得这样伤心? 难道…… 沙发的那端,秦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伤心。沙发的这端,邹春秀面色平静,心里的骇浪一波又一波。 有些人,心里不能存事儿。越是有事,越是抓狂。 有些人,心里能存事儿。越是有事,越是平静。 无疑,邹春秀属于后者。 邹春秀感觉全身没有力气,半瘫半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女儿哭。 想哭的人劝也没有用,那就不劝吧。想哭就好好哭,哭完心里会松快不少吧。哭吧……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扰了沉浸在各自小世界里的母女俩。秦晴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电话机。邹春秀转过头,有些受惊地看着电话机。 邹春秀接起电话,说道:老曹,我家里有事,今天不能来打牌。啊?对对对,家里来客人走不开呢。 邹春秀挂了电话,柔声对女儿说:晴晴,出了什么事?告诉妈妈,有什么事情咱娘俩一起面对。 秦晴实在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说道:妈,医生说挖出来的那个小疙瘩是黑色的,还有两根须须扎根在肉里头。他们背着我说,很大可能是恶性肿瘤。 邹春秀的面色平静如水,说道:你胳膊上的那个小疙瘩,生下来就有,当时医生说了没事。你五岁时带你去医院看过,说是脂肪瘤不用管。 两根须须扎根在肉里头?什么意思?就是像树根一样,长在肉里头?还是黑色的? 秦晴点点头,说:是的,是黑色的,像树一样有两个根。妈,我好害怕。 邹春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怕不怕,等活检报告吧。 秦晴怯怯地问:如果我和爸爸一样,也得了癌症,你怎么办? 邹春秀淡淡一笑:呸呸呸,少咒自己。如果真是这样,好好治病呗,还能怎么样? 秦晴问:我们家还欠了这么多债,哪里有钱治病啊? 邹春秀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俩,到地下通道去卖艺?我弹吉它,你唱歌? 秦晴本是伤心得很,被母亲一逗就笑了。她说:你又不会弹吉它,我唱歌还跑调,卖什么艺? 邹春秀说:活检报告出来再说,也许是良性的呢?那你不是白哭了?别瞎想,下周一我去医院拿报告。天塌下来,有妈妈顶着呢。 秦晴原以为母亲知道这个事情,会哭得比自己还大声。见母亲如此淡定与乐观,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是啊,拿了活检报告再说吧。 邹春秀说:你去洗把脸,等会我们去逛超市,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掉了那么多金豆豆,该补补了。 母女俩手挽手去逛超市,买了不少的菜和零食。对于这个让人难受过的小疙瘩,俩人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晚上,秦晴回了学校。 丈夫抗癌的痛苦,历历在目。难道,又要轮到女儿吗?邹春秀抱着丈夫的遗像,坐在沙发上痛哭了一场。 她的伪装坚强,是一位母亲给女儿树立的乐观榜样。 她的真实脆弱,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爱与担忧。 第六十三章:初春的阳光安好 整整一个星期,邹春秀夜夜难眠。 这些天,但凡是身边相熟的医生,她全都拜访了一回。邹春秀想听到执业医生对结果的专业判断,嗯嗯,哪怕是欺骗也好。 暖心的安慰话,要多少有多少。 专业的答复却惊人一致:光看病历,看不出什么。病理报告才是金标准,等,等结果。 是的,科学的检测才最专业。等,只能等。 这种奇怪的等待,很是折磨人。活检的结果向左或向右,当然是冰火两重天。七天的焦虑与不安,让邹春秀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整整一个星期,秦晴倒是吃得下睡得着,还长胖了些。 反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反正母亲已经知道了,她的心下倒是坦然了许多。既然担心无用,那就吃好睡好吧。至于以后,再说吧。 周六与周日,秦晴没有回家。她宁愿窝在宿舍里看小说,也不想回家。为什么?不知道。 其实,邹春秀也不想女儿回家。为什么?不知道。 盼星儿盼月亮似的,终于熬到周一。 早上七点,邹春秀顾不上吃早饭,就搭乘公交车直奔湘城医院。 湘城医院,一如既往。 湘城医院,人来人往。 邹春秀拎着小提包,在门诊大厅里徘徊。她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迈着小碎步踱来踱去。 拿活检报告的地方,就在二楼的病理科。 一楼离二楼,其实很近,确实也很近。 邹春秀走到楼梯口,又折了回来。她想上楼,她想知道结果。她又不想上楼,她害怕结果不好。 如此来来回回,如此反反复复。 邹春秀觉得头有一点晕,肚子也有点饿。她决定去外边,吃过早餐再回来。也许吃点儿东西,身子会暖点儿吧?胆子会大点儿吧? 湘城的早餐花样很多,一碗米粉与一根油条是标配。 滑嫩的扁粉在开水锅里滚了滚,捞出来放在骨头汤里;再浇上一勺或肉酱或牛肉或排骨的码子,很OK。桌子上还摆着油辣子、酸豆角、咸菜、辣萝卜丁,供顾客随意添加。 米粉店里大多不卖油条,出门左转十余米处有个油条摊儿。炸油条的大爷正起劲地吆喝:卖油条咯,卖豆浆咯。 嗦了一口热腾腾的粉,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油条,邹春秀这才觉得安了魂儿。心里的各种忐忑与纠结,慢慢落下。 你看,初春的阳光安好,也许结果并不是那么糟糕? 你瞧,碗里的米粉美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邹春秀吃过早餐,精神了不少。她雄赳赳气昂昂,一鼓作气来到二楼的病理科。 这会儿,人还少。她犹豫了一下,拿出领活检结果的单子。明明已经递进了窗口,又突然把手缩了回来。 窗口里穿白大褂的小姑娘想是见惯不怪了,淡定地冲邹春秀笑了一笑。 邹春秀还是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这个大概率不好的结果。她一溜烟地来到一楼门诊大厅,这里人多,心里踏实些。 她蹲在一个角落里,把一枚一元硬币转了起来。然后闭上眼睛,嘴里一阵嘀咕:正面,正面,保佑晴晴没事。 硬币落定,是反面。她睁开眼睛一看,非常非常失望。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哎,怕也没用,还是得去面对。 她站起身,又跑上二楼病理科。向窗口里递进单子,很快就拿到了女儿的病理报告。 邹春秀颤抖着双手,小心冀冀地打开报告,又小心冀冀地瞄了一眼。什么?良性? 她心里一阵狂喜,认认真真看起了报告。她的眼里只有末尾的那句话:脂肪纤维瘤,黑色素沉淀,良性。 哈哈哈,大喜。 哈哈哈,太棒了。 邹春秀仰天大笑,笑声很响亮,笑容很张狂。她似小白兔一般,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周围的人,露出了不解的目光:这位姐,怕莫是疯子? 销假上班?不不不,得去女儿的学校,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越快越好,一秒也不想多等。 邹春秀去旁边的大超市,买了好些好吃的零食。又奢侈地打了一回出租车,直奔女儿的学校。 赶得正巧,上午的第三节课刚结束。宽敞的校园里,走过来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嗯,年轻真好。嗯,女儿的青春很美好。 秦晴有些孤单地趴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忧郁地看着某一处。今天,是拿结果的日子。今天,是决定命运的日子。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是没有悬念的恶性?还是运气炸裂的良性? 唉,听天由命吧。 邹春秀远远地看着女儿,心里有无限的怜惜与疼爱。她喊:晴晴,过来。 秦晴转过头一看,母亲来了。老妈,你来就来呗,还提这么多好吃的?老妈,你笑什么笑,又想伪装坚强给我打气? 秦晴怔怔地看着母亲,站在那里似傻子般的苦笑。 邹春秀怔怔地看着女儿,站在那里似疯子般的甜笑。 邹春秀喊:良性的,傻冒。 秦晴回过神来,奔向母亲。问:良性的?真的?没骗我? 邹春秀笑呵呵地说:真的,良性的。报告在这里,拿去看看。 买了很多吃的,快提到宿舍里去。 秦晴仔细看着报告,末尾的那句话无异于一字千金,好看得很。她娇嗔地说:老妈你真小气,怕我同学抢着吃啊? 邹春秀掐了一把女儿的细腰,说:谁小气?没大没小。在教室里吃东西,老师不骂你们?晚上在宿舍叫大家一起吃,好好庆祝一下。 秦晴一脸灿烂的笑,搂住母亲说:妈,我没事了。妈,太好了。 邹春秀笑盈盈地说:妈等不及,赶紧过来告诉你。打个出租车,花了十几块钱呢。妈先走了,周末早些回家。 秦晴调皮地说:妈,你来就来呗,还买这么多吃的。要是再来一只酱板鸭就好了,呵呵。 邹春秀笑道:傻冒,买了酱板鸭。你没事,妈就放心了。下午还得上班,妈先走了。 雨过天晴,母女俩相视而笑。 邹春秀的心里感慨万千:体无病为富贵,身平安莫怨贫。家里穷是穷了点,只要肯努力就有机会翻盘。身体好,一切就都好。女儿好,我就好。 秦晴的心里感慨万千:若是父亲不生病,家里的光景又何至于此?幸亏这次我没事,要不然瘦弱的母亲又得脱上一层皮。嗯嗯,身体好,一切就都好。 想着想着,秦晴突然有些不得劲。她想起了与剑客的赌约:这次我没事,以后都听那熊大妈的话? 哼,不乐意。反悔?不好吧。哎妈呀,晚上和这货聊聊吧。咱得再谈谈条件,哈哈哈。 第六十四章:这是伟大的友谊 这一天,秦晴的小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在她的眼里,人生最可爱的两个字,莫过于“良性”。 她非常高兴:不用加入抗癌的大军。 她非常开心:不用拖累负债的母亲。 晚上,她把好吃的零食统统拿了出来,与舍友们一起分享劫后余生般的快乐。 许依依有些受惊:这丫头平时买瓶饮料都得想半天,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舍友有些受惊:这姑娘向来抠门,春游都得自已带个水壶。今天刮什么风,这么大方?光这两只酱板鸭,就得花不少钱吧? 受惊归受惊,秦晴的美意没人会拒绝。再说这酱板鸭,太好吃了,哈哈哈。 六个小姑娘边吃边乐呵,很是快乐。 许依依瞟了一眼秦晴,边啃鸭腿边嚷嚷:今天刮什么风?你这么大方?这个酱板鸭真好吃,就是辣了点。 秦晴得令,殷勤地给大家各倒了一杯水。她说:今天天晴,所以我大方。依依,陪我去网吧不? 许依依老气横秋地说:女孩子晚上别乱跑,要注意安全。 秦晴哭笑不得:现在不到七点,我们八点就回来,以前不都这样吗? 许依依神气活现地笑了笑,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说道:用我的电脑呗,不要去网吧。 秦晴惊讶地问:啊?你买电脑了?笔记本吗? 许依依说:我老爸中午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去洗手,就拿给你。 秦晴连忙说:你的新电脑,我要不要沐浴更衣再用啊?等等我,我也去洗手。 两个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去洗手。 许依依从枕头下,拖出了一只漂亮的红色电脑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摆在书桌上。她麻利地接上电源线,开机。 舍友们围了过来,大赞漂亮。 秦晴羡慕地看了一眼依依,站在旁边仔细端详着。 这台笔记本电脑,确实美貌。红色的金属拉丝外壳,黑色的流线型机身;精致又时尚,不大不小刚刚好。 易蓉嚷嚷:比我的那台好看多了,配置怎么样? 许依依说:据说是最高配置,我也不太清楚。秦晴你楞着干吗,过来上网。 秦晴坐在电脑前,打开了QQ。 许依依与舍友们大声说笑着,继续啃酱板鸭、吃零食。 面包女侠上线,QQ上跳出了N条留言。这些留言,全是无聊的剑客不久前发过来的。 剑客:呼叫小面包。 剑客:小面包,情况怎么样? 剑客:你怎么不说话,真是急人。 剑客:你还好吗?快点给我滚出来,快点! 剑客:怎么了?结果不好吗?不要担心,有我在。 剑客:说话,二百五。 秦晴看着这一条条留言,眼睛突然就红了。被人关心的感觉,很温暖。明明心里感动,却偏要强硬地回道:叫魂啊,我在呢。 剑客:少废话,说结果。 面包:纸做的金元宝贵不贵? 剑客:我不知道,再贵也买。 面包:唉。 剑客:结果怎么样? 面包:唉。 剑客:神经病,唉什么唉?说结果。 面包:结果出来了。 剑客:屁话,我知道。 面包: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剑客:你都哪样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面包:唉,不太好。 剑客:结果不太好?怎么个情况? 面包:我不想说。 剑客:我的赌注有效,不好的话我会帮你的。 面包:真的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剑客:谁对你好了,自作多情。我愿赌服输,赌了就认。 面包:这位少侠,感恩今生有你。 剑客:你你你,不会想不开吧? 面包:去你的,我凭什么想不开。良性的,蠢蛋。 剑客:滚,滚蛋…… 智华很担心小面包,这些天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见她总是唉声叹气,心里愈发着急。哪里知道这货叽歪了半天,才冒出“良性”这两个字。 我呸,神经兮兮的男人婆,又蠢又倔又凶的馊面包。你不道歉,小爷我绝对不会再搭理你。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叭”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因为一肚子气没处发,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哼,反正他不想理她。 秦晴连忙回答:我不滚,我就不滚。 可惜的是,久久无人应答。 她心里有些不满:啰嗦又娘气,一言不合就翻脸。野蛮还小心眼,话不投机就失踪。 转念一想,他关心自己才追问结果。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拐弯抹角去逗他。不能怪他吧,换了是我我也会生气吧?要不,道个歉?不行不行,我先道歉那他不更加得瑟? 秦晴有些失落,下线了QQ。她怔怔地捧着一本书,歪在床上看了起来。 夜里,智华翻来覆去睡不着。听人说生气是因为在意,我今天生气难道是在意这个从未谋面的网友?凭什么在意她?不男不女的家伙。 算了,人家年纪小些;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如果她道歉,我就原谅她吧。 夜里,秦晴翻来覆去睡不着。听人说失落是因为在意,我今天失落难道是在意这个从未谋面的网友?凭什么在意他?莫名其妙的家伙。 算了,人家对我不错;算了,好像是我捉弄了他。向他道歉?门都没有。不道歉?说不过去吧。要不,道个歉算了? 我好羡慕依依,她有宠她的老爸。 我好羡慕易蓉,她老爸周末又接又送。 我好想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实力不允许。 要是老爸不得病,多好啊。为什么就我爸爸得了这种病?凭什么?为什么?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活着真是累。 秦晴似林黛玉上身,一滴滴眼泪静悄悄地落下。有很多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很多时候,她很同情自己的遭遇。 有时候,她想得通。 有时候,她想不通。 生活中的好性情、网络中的坏脾气、深夜里的小怨女,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又或者,哪个都不是? 奶奶个熊,莫名其妙啊? 于外冷内热、老成持重的智华来说,情商高得吓人。他对谁的好与坏,非常理性。没想到在网络上,居然感性了一把。 于外热内冷、思维乱窜的秦晴来说,是装傻的高手。她对谁的好与坏,很无所谓。没想到在网络上,居然上心了一把。 他与她的相识,不过是偶然。 他与她的友谊,不过是在虚拟的网络。 他与她的情分,或许是因为孤独中的那一抹温暖。 他与她,不过是在虚拟网络中偶然遇见的那一抹温暖。 仅此,而已。 嗯嗯,伟大的友谊。 第六十五章:小爸爸?有创意 面子和里子,谁重要? 对于男人来说,面子大过天。 对于女人来说,面子似乎没那么重要。 整整一个月,无聊的剑客总是隐身上线。为什么隐身?哼,看见那个馊面包就不顺眼,岂能给她搭讪的机会?不道歉还理她,岂不是很没面子?给根竿子她得上天,那就不给竿子呗。 秦晴每次上网,都没见着剑客,心里很不爽:一大老爷们,心眼这么小?躲什么躲,怕我吗? 她的自尊心向来很强,向来不愿意示弱。她的性格虽然有些爷范,内心里终究不是一条汉子。 面子于她而言,只是别人的评价而已。别人说圆或扁,于我何干?她所顾虑的是,自己道歉后那货会很高调很得瑟。 也罢,这货是值得交的朋友,那就道个歉吧。高调就高调,谁怕谁? 面包:剑客,对不起。 智华见了留言,哈哈一笑。笑过之后还是很生气:一个月后才道歉,挺牛的嘛。那我得凉你一阵,挫挫你的臭脾气。 N多天后的周日,智华见面包在线,回复了…… 剑客:嗯。 面包:哈哈,好久不见。 剑客:别嬉皮笑脸,说说看哪里做错了? 面包:我不该拿检查结果骗你,对不起。 剑客:嗯,这还差不多。 面包:哈哈,你这娃真是小心眼。 剑客:滚蛋…… 面包:好吧,我滚。 剑客:赌注算不算数?你是不是以后都听我的? 面包:算数,对的我听,不对的我跑。 剑客:想赖皮? 面包:不是,我有我的是非观。 剑客:你还在打工吗? 面包:没有打工,不想打工。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哈哈。 剑客:什么小生意,说来听听。 面包:现在是春天,周末公园里人多。我想批发点什么风车、风筝、汽球、吹泡泡的小玩意,去公园里卖。你觉得怎么样? 剑客:我不赞成。 面包:为什么? 剑客:你是学生,该好好读书。成天想着赚钱,毕业了找不到好工作。 面包:我成绩挺好的,不会耽误学习。 剑客:幼稚,不求上进。你有没有想过,系统学习一下电脑操作?这对以后就业,绝对很有帮助。 面包:去你的,当我是傻子?我什么都懂,可惜身不由己。 剑客:就你这咋咋呼呼的蠢样,还什么都懂?说说看,你有什么身不由己? 面包:小看别人有意思吗?你这都猜不到?岂不是蠢得冒烟? 剑客:钱??? 面包:废话,我打工是为了赚学费。下学期学费还没攒满,哪有余钱去学电脑?你有副厂长老爸,你是大少爷,你懂什么? 剑客:除了钱,还有什么问题? 面包:有钱,就没有问题。我还得去趟少林寺,当然得努力赚钱咯。 剑客:去少林寺?你想出家? 面包:你你你,真是讨厌。 剑客:如果我说得对,你听不听我的安排? 面包:说得对又可行,我可以听你的安排。 剑客:好,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秦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家伙真是强势。她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万千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游荡、缠绕。 心里的烦闷似有千重门,打不开。 心里的忧郁似有万重结,破不开。 对了,这叫“做茧自缚”吧? 心理学方面的书,看了一堆又一堆。理论上的知识,并非对每一个人都能通用。倒不如自行修炼的“心理角色扮演”,来得更加有趣又有用。 揣测别人的心理,很有趣。侧写自己的心理,很有用。开导别人很有一套,说服自己无能为力。活着,真是累人;活着,真是没劲。 秦晴默默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道:我这脑子里,整天乱槽槽。我这心里,整天莫名其妙的不得劲。我有病,哪里有药? 剑客:我来了。 面包:哦。 剑客:情绪不高,又发病了? 面包:滚你的蛋,没一句话中听。 剑客:不骂醒你,你得悲春伤秋。不打击你,你得上房揭瓦。你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古怪。 面包: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些古怪。 剑客:啧啧啧,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比你还脸皮厚的。 面包:有,你脸皮比我厚。 剑客:说正事,你认真听就行了。 面包:你放屁之前,用得着昭告天下么? 智华冷哼一声,恨不得掐死这牙尖嘴利的货。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粗俗。一个姑娘家,性格这么粗糙。 真不知道,为什么能忍得了她?凭什么得让着她?算了,前世的小黑熊,今世的王八蛋。习惯了,不计较了。 剑客:你下周去报个电脑班吧,晚上和周末上课。放暑假,你再去打工或是做点小生意吧。钱的问题好说,我借给你三千块。报个好点的电脑操作班,两千多。余下的钱,你留着当生活费吧。 面包:你有病? 剑客:你才有病,病得不轻。 面包:你脑子进了水? 剑客:疯婆子。 面包:我不同意。 剑客:我说的不对?还是不可行? 面包:你说得对,但是不可行。自古有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同情和施舍。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借钱给我?再说你也是学生,你哪来的钱借给我? 剑客:我是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的灵魂。 面包:…… 剑客: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施舍你。这三千块钱是我和晓虎存的压岁钱,我们当你是朋友,所以愿意借给你。这钱你可不能赖账,要还的好吧。 面包:不,我不愿意。 剑客:你答应过我,你得听我的安排。 面包:咱们是伟大又纯粹的友谊,扯到钱上面就没意思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学电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帮我谢谢晓虎,我和你就不言谢了。 剑客: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既然是友谊,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不对吗? 面包:咱们的友谊是讲心,不谈钱。若是谈钱的话,我就不讲心;若是讲心的话,我就不谈钱。 剑客:你就不能变通一下?说话暮气沉沉,老气得很。我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想帮帮你。 面包:我懂,我不想变通。你也是懂我的,是不是? 剑客:好吧,按你说的办。 此刻,智华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与晓虎是真心诚意,想帮帮这位好朋友。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小面包。她彪悍的言论里藏着脆弱与忧郁,她奇怪的灵魂里藏着傲气与坚强。 有个性,我喜欢。 此刻,秦晴的心情非常复杂。她知道剑客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真心想帮帮自己。那位聊都没聊过一句的晓虎,肯借钱倒真是没想到。 她突然觉得剑客很像父亲,实在又不会花言巧语。他似父亲一般,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啊?小爸爸? 有创意,我喜欢。 不不不,我想吐。 第六十六章:卖杂货的小姑娘 还有半个多月,秦晴就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 十八岁的姑娘,往往都很爱美。 秦晴很爱美,可惜没有心情与财力去爱美。她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她的每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在穿着打扮上。 所以,她穿得很朴素。 好在,她并不以为意。 人说:一白遮三丑,一瘦解千愁。这两点她占了,不但占了,个子还不低。再加上剑眉大眼与小嘴,称得上是长相标致、英气十足。 她总是扎着清爽的马尾辫子,露出光洁的大额头。宽大的薄毛衣与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再来一双白色帆布鞋,是她春日阳光里的标配。 那个时候,并不流行“人在衣中晃,越晃越时尚”。反而,这样的打扮有些土气。 相有心生,这话一点没错。 外表的开朗与内心的冷漠、外表的学生气与内心的老气,赋予了她一种独特的气质。即使满脸儿的笑意,也掩饰不住眸子里的孤清。 这种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却很独特。喜欢的人觉得她的眼睛深邃有故事,有点意思;不喜欢的人觉得她的眼睛淡漠无神采,有些别扭。 读幼师学校的几乎都是女孩子,秦晴的学校也不例外。女生如果客观地看别的女生,往往眼光挑剔又精准。但也不排除,各花入各眼的所谓眼缘。 秦晴经常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不丑,却越看越生厌。她很好奇,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外表?或许,是不喜欢自己的命运?又或许,是不喜欢这些既定的存在? 有趣又有深度的灵魂,远比好看的外表来得重要。再或许,是过于自恋于灵魂而厌弃了外表? 这些想法太过复杂,她自己也分析不出来。 许依依觉得她长得好看,但不会打扮。说直白点,那些衣服即不时尚也没什么品味。 秦晴的人缘不错,同学们对她的评价非常客观:底子不错,穿着常错;气质还行,但不出众。 别人的看法,秦晴向来是不在意。在意,徒增烦恼;不在意,甚是洒脱。目前,她的眼里与心里只有“赚钱”两个字。 傍晚时分,秦晴与许依依坐在校园一角商量一件大事。 秦晴大声说:我决定了,下周就去公园里卖杂货。你帮不帮我啊?哈哈哈。 许依依有些惊讶地问:你真的想好了?我当然帮你,投资和协助都可以。你知道,我老爸算是个小老板。他这个人最好面子,如果发现我弄这些,会发脾气的。 秦晴神气地说:不用你投资,也不用你露面。你眼光好,陪我去进货就行。 许依依有些忧郁地看了秦晴一眼,说:你不怕同学们看见?你不怕别人笑话? 秦晴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淡淡地说:看见不就看见,笑话不就笑话,我本来就跟你们不一样。 许依依叹了一口气说:你是准备拎个篮子卖货,还是摆地摊? 秦晴翻了个白眼,说:我问了公园管理处,那里还有几个小摊位可以租。我算了一下,租金也不算贵。什么拎蓝子摆地摊,我是合法经营好不好? 许依依大笑,说:早不说,看把我急得。我真怕你被保安追着,赶鸭子似的赶。天气越来越好了,明天就把摊位租下来。后天我陪你去进货,下周六开张大吉? 秦晴想了想,说:不急,这是件大事。我想明天去批发市场先看一看,再去租摊位。 许依依使劲点点头:老谋深算的家伙,不打没把握的仗啊。我问你,别人的摊位你去看过了没有? 秦晴得瑟地说:当然看过了,仔仔细细看过了。公园这么大,周末人又那么多。只要货好又不贵,就不愁没生意。想赚大钱吧,肯定难。赚点小钱吧,没什么问题。 许依依说:秦大老板,明天陪你去看货。 秦晴讪讪地道:什么大老板,我就是个卖杂货的小姑娘。 许依依一阵啧啧:成年人了,还小姑娘,要不要脸啊。 秦晴冷哼一声:去你的,我现在还没成年好不好。 第二周的周六上午九点,公园里已是人来人往。 秦晴的杂货摊,正式开张了。 不到两平方米的水泥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货品,有吹泡泡玩具、风筝、儿童面具、儿童飞盘、氢气球、毛绒公仔、小玩具等等。 这些货品除了俩人格外看好的,大多都不重样。 这些货品是秦晴用小板车,直接从家里拉过来的。还好家里离公园不是很远,就当是散步了。 这个铁制的四轮小板车,花了一百多块钱。秦晴买的时候,心疼得要命。自然,爱惜得不得了。 倒不是秦晴擅长玩饥饿营销,而且试水阶段不宜囤太多相同的货。再说,口袋里的银子也有限。大不了,每周五下课后去进货呗。进一次货回家,就得坐一回出租车;车费也不秀气咯,肉疼得很。 秦晴负责卖货,许依依帮忙收银与记流水帐,两个人配合得非常好。 蓝白条的遮阳棚,衬得她们的脸蛋格外清丽。 本是幼师专业的学生,秦晴哄小朋友很有一套。她这个人,说精明吧贼精明,说实在吧又很实在。 进的货品质量不错,卖得也不贵;推销起来只推对的,不推贵的;再加上又唱又跳,很受家长与儿童的欢迎。 一个上午,货就卖空了一半。秦晴豪气地去公园外的小吃店,打包了两份卤肉面、两瓶饮料、一个卤鸡腿,请许依依的客。 这餐饭,许依依吃得有些心酸。你看看这抠门丫头,就算生意不错,自己也舍不得加个鸡腿。哎…… 下午,公园里的人更多,生意更加火爆。 到傍晚收摊时,货品已经所剩无几。 两个人不急着回家,倒是坐在小摊前盘点、算起了小帐。许依依认真核算着,笑出了声:啧啧啧,不得了啊,今天的收入很不错。哈哈哈,刨去吃午饭的钱、租金,今天赚了二百七十六块钱。 按每月开摊八天来算的话,有两千好几呢。若是碰上五一、六一这些节日,那可不得了哦。这一步棋,你算是走对了。 秦晴豪气地说:走,请你吃火锅。 许依依心疼地看了秦晴一眼,说:我跟奶奶说了,晚上回家吃饭。你也回家吧,明天早上九点见。 秦晴快乐地拖着爱车和余货,快乐地与依依告别。她想赶快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秦晴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 秦晴笑吟吟地看着母亲,汇报今天的工作与收获:老妈,我的小摊今天生意真不错。刨去中午吃饭和租金,赚了二百七十六块钱。 邹春秀笑吟吟地看着女儿,说道:我今天在公园里,看了你好一会。知道你生意好,明天中午妈给你和依依送饭。 秦晴诧异地问:妈,你去公园了?怎么不叫我啊? 邹春秀开心地说:担心你呗,一大早就跟在你后面。在公园里呆了一上午,怕你有压力才没叫你。看你那么能干,妈就放心了。 秦晴甜甜一笑,说:不用给我们送饭,我和依依随便吃点就行了。依依明天还帮一天忙,下周我就一个人出摊了。 邹春秀说:下周,我和你一起出摊吧。秦老板,欢迎不? 秦晴笑得眉眼弯弯:欢迎欢迎,都说上阵不离母女兵嘛。只不过,耽误老妈你钻桌子了。 邹春秀有些扭捏地说:今天下午,我又钻了十几个桌子。你曹姨说,要开除我的牌籍。 秦晴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点意思。 你看看,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嘛。 你看看,春天不是来了嘛。 第六十七章:暴雨淋湿她的心 春雨贵如油。 这句话对于秦晴来说,太正确了。 这一场暴躁的春雨,淋湿了她的心。 下这么大的雨,公园里当然没什么人。没有人气,当然用不着出摊。出不了摊,赚不到钱还得贴上租金,岂不是比油还贵? 一大早秦晴就站在阳光上,对着如瀑的瓢泼大雨唉声叹气。 这个买卖,似乎并不划算。交的月租金,却只能周末出摊;比起全职卖货人,已经少了五天。最愚蠢的是,居然没有把天气情况考虑进去。 上个周末,赚了五百多块钱。这个周末就下大暴雨,只能休息两天咯。 秦晴瞅了一眼,阳台的一角。心爱的小板车上,码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货品。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邹春秀的心情,也似女儿一般糟糕。当时秦晴征求意见时,她觉得可行性很高,马上就点头同意。她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全,突略了天气的问题,没能帮女儿把好关。 她默默地站在秦晴身后,心里叹了无数口气。心里叹叹气就算了,嘴上当然得鼓励与支持。这这这,有些虚伪;这这这,莫非就是真实的谎言? 邹春秀强颜欢笑,说道:晴晴,吃早饭了。 秦晴回过头,勉强地笑了笑:妈,你看这雨下得多漂亮啊。 邹春秀的脑门上直冒黑线,嘴上却说:嗯嗯,这雨下得很漂亮,还很可爱。 母亲的回答,让秦晴的嘴角有些抽搐。她想笑又想叹气,最终笑不出来也懒得再叹气。她有些怨恨地瞟了一眼窗外,乖乖地去吃早餐。 餐桌上:两碗漂着油珠子和葱花的银丝面上,各卧着一个圆溜溜的鸡蛋。两只小碗里,分别盛着酸豆角丁、酸萝卜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坛子的味儿,香且馋人。 管这么多,吃饱了再说。母女俩很有默契地大口吃面,谁也不想去提窗外的雨。 但是,雨一直下。下得干脆利落,下得痛快淋漓。 秦晴小声说:今天不能出摊,亏大了。妈,我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邹春秀笑着说:咱们租了一个季度,也得最后结算才知道错没错。怎么,就泄气了? 秦晴摇摇头,说:不是泄气,是郁闷。 邹春秀好言安慰:咱们第一次做生意,没考虑周全也难免。五一的时候生意肯定火爆,不就补回来了吗?都怪妈,没给你把好关。 秦晴的心情仍旧很不好,但不忍母亲不开心。只得笑着说:妈,你说得对。我打算找学美术的同学,帮我做几张POP贴在摊位上。 邹春秀有些发愣,说:你这孩子说话古里古怪,P什么P? 秦晴大笑:妈,是POP。POP就是超市里面贴的海报、展示架之类。 邹春秀恍然大悟,大笑:原来是海报的洋名啊?哈哈,咱家的傻冒懂得真多,是块做生意的料子。 秦晴听到母亲又叫自己傻冒,很有些无语。她豪爽地说道:我们去逛超市吧,中午请你吃火锅。 邹春秀忙说:不去不去,在外面吃火锅浪费钱。 秦晴有些心酸:母亲有多久没出门逛街、看电影、吃饭了?几年了吧? 她大声撒娇:我们先去看上午场的电影,然后去吃自助小火锅,怎么样?妈,我很久没看电影吃火锅了,陪陪我好不好? 邹春秀有几分动心,也有几分舍不得花钱。她看了看女儿期盼的小模样,有些心酸。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母女俩撑着一把大花伞,走进雨雾中。 这场电影与这顿自助小火锅,是邹春秀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外出娱乐活动。 呵呵,新开的电影院装修得真漂亮,爆米花真香甜。呵呵,自助小火锅很不错,羊肉卷真好吃。 这场电影与这顿自助小火锅,花了秦晴不少钱。看着母亲满脸的笑模样,她不心疼,她觉得值得。 唉,要是今天不下雨多好。多赚两百多,可以给母亲买一套好看的春装。唉,命苦啊命苦,周一到周五都不下雨,偏偏周末下雨。唉呀,想想就难受。 秦晴的笑容渐渐隐去,陷入呆呆的沉思中。 邹春秀偷眼瞧瞧为自己撑伞的女儿,淡定地笑了。这孩子的表情很严肃,这傻冒又在唱哪一出?今天,真开心。 下午,邹春秀在家里织毛衣,秦晴去上网。 在秦晴的眼里,剑客的性子有些古怪。但凡她上网,他几乎都在线。这货二十岁,老大不小了吧?不恋爱,不爱出去玩。周末不是喂猪,就是看书和上网,哈哈。 果然,无聊的剑客在线。 面包:嗨,哥们好! 剑客:去去去,叫大哥。 面包:得嘞,妈。 剑客:今天心情大好? 面包:心情不好。 剑客:那你这么欢腾? 面包: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剑客:去打工?还是去公园摆摊?上周没见你上网啊? 面包:上周我去公园摆摊,生意还可以。今天下大雨,就没有去。 剑客:摆地摊吗?哪天去公园会会你。 秦晴不愿意见剑客,也不想见剑客。 她有些着急,很怕这货贼眉鼠眼地藏在暗处,观察自己。她有些害怕,网络上的友情在现实中会见沦为见光死。哎呀,幸好没说自己租了摊位,幸好没说出摊位的号码。 面包:会我?千万不要,一言不合就得打起来。有距离,才有美感。 剑客:打什么打?好男不好女斗,再说我也不打疯子。 面包:滚蛋,公园这么大你找不到我。你再说,我就不去摆摊了。 智华不愿意见小面包,也不想见小面包。他有些害怕,这货真的是条霸王龙。现实中肯定合不来,又何必破坏网络上美丽的友谊呢?就这样在网上聊聊真心话,不挺好的吗? 剑客:少自作多情,我忙着复习考证呢。谁有空跑公园里,去看一只母恐龙? 面包:你是怕我在人群中一个回眸,迷得你神魂颠倒吧? 剑客:拉倒吧,就你这熊样得吓死一头牛。 面包:虽然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 剑客:丑得冒泡,温柔个屁。让我猜猜,你长什么样子。 面包:同意,你先猜我,我再猜你。 剑客:成交。 剑客:中等身材,中等长相,长得有点可爱。乍一看,浓眉大眼,温柔似水。仔细一看,两眼呆滞,冷漠如斯。高兴时,很抽风。不高兴时,很欠抽。总结陈词:静如傻子,动如疯子。 秦晴心念一动,这货虽然用词不雅,倒也说对了几分精髓。确实,这货很了解我的灵魂。 面包:你这个屁,放得山响。说话这么难听,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剑客:哈哈,我单身我光荣。猜对了不?估计你也不敢承认。 面包:全错,一句不对。得,该我猜你了。 面包:你高高瘦瘦,头大眼大嘴不大,不帅但有点型。越是理性的人,越是情绪四平八稳,还时常扮扮小害羞。远看很酷,走近不算冷。高兴时装低调,不高兴时装平静。总结陈词:外表斯文的大男子主义,古董味道的经济适用男。 智华心念一动,这货虽然说话讨厌,倒也说对了几分要领。确实,这货很了解我的灵魂。 剑客:滚蛋,大错特错。我,天下第一帅。 面包:你的脸皮,切下来倒有一脸盆。再见…… 剑客:跟你说,我们村里有人给晓虎介绍对象。 面包:挺好的啊,处处看呗。 剑客:晓虎那货不肯去,说相亲不如喂猪。 面包:哈哈哈,你让他带头猪一起去相亲,边相亲边喂猪呗。 剑客:我怀疑他心里有病…… 面包:我理解,跟疯男子在一起久了难免会传染一些。 剑客:滚,你快点滚。 面包:不滚,我给他来个心理侧写? 剑客:他又不是犯罪,搞什么心理侧写?你这个神棍,又在装神弄鬼。 面包:我说错了,是心理咨询。就一句话,咨不咨,询不询? 剑客:朕给你个机会,快跪谢龙恩。 第六十八章:没心没肺是掩饰 面包:我不需要你给机会,我有权保持沉默。 剑客: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面包:村里怎么不给你介绍对象,是你长得太丑了吗? 剑客:滚,哥天下第一帅。 面包:哟,没人要就冲我发火。 剑客:会不会聊天?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早跟奶奶说了,我想毕业以后再说这个事。有人介绍对象,奶奶帮我挡回去了。 面包:好吧,就算你长得不丑吧。你问过晓虎吗?他是不是也想自己找对象? 剑客:我问了,他说无所谓。 面包:那他说没说,为什么不肯去相亲? 剑客:他说相亲很无聊,没什么意思。他还说不想结婚,想陪奶奶一辈子。 面包:这话有点奇怪,陪奶奶与找对象并没有冲突。 剑客:嗯,这家伙向来没心没肺,最近沉默了很多。他前一阵子还担心找不着对象,让奶奶帮着留意一下。这会媒人上门,说变就变了。 面包:你们村里结婚这么早?二十岁?还没到年龄吧? 剑客:你是不是傻?二十岁相亲,合适就订婚,到年龄再结婚啊? 面包:不好意思我还小,这个时间节点我踩不准。 剑客:你还小?太谦虚了吧? 面包:我以为订婚和结婚,只隔几天呢。 剑客:真蠢,过几天就结婚还订什么婚? 面包:此事不简单…… 剑客:滚蛋,废话…… 面包:我觉得他是受了某种刺激,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剑客:没什么事,要是有事我早就剖析了好吗? 面包:你只适合剖青蛙,让我来分析分析。 剑客:要么说,要么滚,要么边说边滚。 秦晴歪着脑袋想了想,慢慢把自己代入了文晓虎的角色。她与晓虎从未谋面,但无数次从剑客那里听过他的种种。所以,她对晓虎称得上是非常熟悉。 理论上的知识丰富,往往也需要实践出真知。 而实践得出的真知,往往又与理论不谋而合。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才能碰撞出更美丽的火花。 对于心理学来说,亦是如此。 心理学如同浩瀚星河中最灿烂的星,让秦晴觉得很有意思。她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与他人换位思考或是角色扮演,且乐此不疲。 不得不说,秦晴对于心理学的理论知识不过是略懂皮毛。但是,她在实践方面有那么一点点心得。而且,她性格上的敏感与细腻亦有加分。 于是,这位心理学研究上的歪瓜裂枣逮住无辜的晓虎,开始运功把脉。 智华有些茫然,静静地等待小面包的回复。他当然不会指望这傻头傻脑的半桶水,能有什么专业水平的答案。他不过是把这些事,当作朋友间的交流与谈心。 这货倒有些歪才,时不时冒出一两句金句。这歪瓜裂枣,或许能有那么一点点歪打正着呢?哈哈,聊胜于无么。 晓虎到底怎么了?莫名其妙就消沉了?陪奶奶一辈子?你咋不出家呢?这货,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良久…… 面包:喂,还在不在? 剑客: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不要问在不在。 面包:那我滚。 剑客:不滚,说正事。 面包:你虚心请教我,态度就不能端正点吗? 剑客: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啊? 面包:我拿自己当猪蹄,你才是根葱。 剑客:什么猪蹄?乱七八糟的。 面包:其实晓虎是非常心重的人,你信不信? 剑客:不信。 面包:为什么不信? 剑客:以我的钛合金眼,看不出来。 面包:这道题的答案,只有两个词。 剑客: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面包:恩情、彩礼。 剑客:你的意思是恩情与彩礼有冲突??? 面包:聪明,有几分像我。 剑客:厚脸皮,你想多了吧?恩情确实有,彩礼也不愁。你看看,房子文家现成的。这几年卖猪,奶奶给他存了些钱。再加上我爸,肯定也会出钱。凑凑不就够了吗? 面包:老大,你是不是有点傻了?你爸虽然当家做主,拿出一笔大钱给晓虎订婚用,你觉得可能不? 剑客:怎么不可能,我爸把晓虎当亲儿子看待。 面包: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骂我。 剑客:你说的哪句话中听?我没怎么骂过你吧? 面包:你爸的家,你连一间房都没有。你以为你家乐姨,会同意你爸拿大钱出来给晓虎? 剑客:怎么不给?钱是我爸的,爱给谁给谁。 面包:天真,幼稚。你爸的大房子,你咋不去住? 剑客:我不是怕我爸与乐姨闹意见嘛,我要是去住她拦得了? 面包:你担心你爸,晓虎不是一样也会担心你爸?你爸就算要给,晓虎会要? 剑客:似乎有点道理,晓虎比起我更懂事。 面包:我听我妈说,她同事家娶媳妇彩礼钱不少。农村如果订婚,除了彩礼还要三金一摩。 剑客:三金一摩是什么? 面包:你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三金一摩就是三样金器,一辆摩托车。 剑客:怎么,不是嫁女是卖女?现在彩礼是什么行情,你知道吗? 面包:不知道,我又没有嫁过人。 剑客:打个比方,你要是结婚,要多少彩礼? 面包:滚,我还小。 剑客:在下失言,女侠继续分析。 面包:如果我说他的没心没肺,是为了掩饰伤痕装出来的,你信不信。 剑客:不信,奶奶和我爸还有我,都没有亏待过他。 面包:你你你,弱智。你父母只不过是离婚又各自再婚,你心理上都有阴影对吧?晓虎的遭遇那么坎坷,你居然敢说他没有受伤?就算他的免疫力再高,也不可能比你伤得轻吧? 剑客:…… 面包:其实也不算弱智,只是你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 剑客:原谅你,继续说。 面包:古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成家立业,肯定要独挡一面养家糊口。晓虎在家喂猪是事实,赚得不多也是事实。如果不知道什么订亲、结婚的这些行情,当然很向往。如果私下打听了,心里是不是凉了半截?换成我是男人,吓都吓歪。 剑客:奶奶个熊,你讲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面包:人活着,无非就是面子和里子。对于男人来说,口袋里银子不多,面子不蛮大里子还尚可。晓虎这性格吧,肯定无所谓面子的荣耀,踏实过好小日子就行。 剑客:面子的荣耀?这是啥语法? 面包:纠结这个干什么,我说话向来没有章法。爱听不听,真是烦人。 剑客:好好好,你继续。 面包:恩情重如山,他不想再给奶奶和你爸添麻烦。不麻烦他们,就得靠自己咯。目前的话,自己又靠不了,那就不相亲不订婚不结婚咯? 剑客:神婆,神棍。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差一点就信了。 面包:你居然不信?我打字,手指头都抽筋了。 剑客:消化不了,我得慢慢品一品。另外,我得找晓虎好好谈一谈。 面包:那我告辞。 剑客:别急嘛,等我想想再问你话。 面包:去你的,上网要钱的好不好。我早就给自己立了规矩,每次上网最多两个小时。 剑客:咱哥俩在谈心,谈钱多俗气。 面包:谈什么心,对牛弹棉花而已,哈哈哈。 剑客:滚吧,好滚。 第六十九章:他心里在想什么 和奇怪的小面包聊了好一会,智华觉得有些心力疲累。这货说的话,真的非正统。但是,似乎又有那么几分歪理。 这种似是而非、有些飘渺的心理分析,让智华很茫然。他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非,晓虎真如她所说?莫非,晓虎的没心没肺就是掩饰? 若是直接问晓虎,难免有些唐突。若是不问,又觉得很好奇。如果他的心里不是这样想,那倒还好。如果他的心里真是这样想,会不会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 矛盾,真的很矛盾。就算再有技巧的询问,也难免沦为质疑与不信任。这样,有点伤感情吧? 智华忍不住,给小面包留言:二百五,你的心理分析有几成把握? 下线飞快的小面包居然马上回复:蠢蛋,我又不是仙,我怎么知道有几成把握? 智华很生气,这货不是说为了省钱,急急忙忙下线了吗?居然隐身,居然骗人。 剑客:我呸,你居然隐身,你居然骗我。 面包:谁骗你了?两小时还差十分钟嘛,我听听歌。 剑客:你没把握,瞎说个什么劲? 面包:你是不是觉得晓虎有点傻呼呼的? 剑客:村里人都这么说,我觉得是有点。 面包:错,大错特错。外表有点傻的人,要么是真傻,要么是装傻。 剑客:你废话真多?说重点。 面包:晓虎不是真傻,傻的人喂不好十几头猪。他不是真傻,又显得很傻,那肯定是装傻咯。你这个人,没有一点逻辑思维。举一反三,懂不懂? 智华冲着电脑,不住地摇头。他觉得头很痛,自己睿智又理性的思维被这货完全带偏,称得上是一片混乱。 剑客:你这个神婆,全是歪理斜说。你,麻溜地滚。 面包:滚就滚,要你管。 秦晴翻了翻白眼,麻溜地下机滚了。 智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往猪圈走去。 此时,晓虎正拎着一大桶潲水一勺勺往猪食栏里添。他对着猪们碎碎念:八戒,慢慢吃不要抢。黑皮,你往边上挪挪,挡着你花皮妹子了。 智华倚在猪圈门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猪栏整得比较干净,虽然猪粪味儿有点熏人。猪们长得很肥壮,虽然肥肉多精肉少。 十几头猪大口吃饭,大声吧唧着嘴。这场面称得上是有声有色,有点那啥趣味。 晓虎兄弟穿着自己高中时的宽大校服,袖口和裤腿挽得老高,光脚穿了一双印有奔驰标志的拖鞋。这个形象么,很有些土老冒。一大老爷们冲着猪们神神叨叨,确实显得有点傻。 相处近二十年,能不了解么?晓虎不是真傻,也不是装傻。而是天性如此,傻比聪明多了几分吧? 相处近二十年,能不了解么?晓虎若是长期强行装傻,自己居然看不出来,岂不是站在了高手之巅? 智华忍不住微笑,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晓虎回过头,大声问:哥,你叹什么气?肚子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 智华眉头一皱,哭笑不得。他小声嘀咕:啧啧啧,这家伙恐怕真是个傻子,难不成我看猪吃饭馋了饿了? 晓虎大声说: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智华大声回应:晓虎,出来聊一聊。 晓虎有些不乐意,说:我得洗猪圈,晚点再聊。 智华有些不乐意,说:猪圈挺干净,又洗什么洗? 晓虎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旋即又露出笑容。他说道:哥,我们晚点聊。这些猪啊,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得好生伺候着。 智华全神贯注盯着晓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智华不由得一惊,心里暗道:这个面包神婆,可能说中了。这个晓虎,居然在哥们面前装傻? 智华不动声色,笑了笑说:我帮你一起洗猪圈,好不好? 晓虎有些急眼,说道:哥,你是名牌大学生。洗猪圈这活儿又脏又臭,我干就行了。 智华有些心酸,默默地去菜园子里,摘了不少新鲜的蔬菜。他像村里的婆姨一样,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择菜。 院子里,桃树依旧健硕。 院子上头,蓝的天白的云。 院子外,那条曾经泥泞的小路,已修成了水泥路。 小林村,在十里八乡称得上比较富裕。 小林村的林家,算不上富裕。 林家,出了林建新与林智华两位名牌大学生,着实让人很艳羡。 林家收养的文晓虎,是个厚道又木讷的小伙子。说句不中听的,看上去憨傻憨傻的,半天也憋不出几句甜话。 他虽然有自己的屋子,但靠养猪过活。收入不多,确实不是村里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远不如村里那些嘴甜、会来事的小伙子;远不如在城里做小买卖、还擅长钱生钱的小伙子。再说他无父无母,生了娃娃没有爷爷奶奶关照呢。 所以,主动给晓虎说媒的人少之又少。目前来看,仅有一人。可偏晓虎这家伙,还不乐意去相亲。 天气渐热,不用怕猪们感冒。晓虎走进猪圈,拿着橡胶的水管子,对着猪圈地面一阵冲,顺势还给猪们冲了个淋浴。 猪儿们在水里,来回溜哒着。 晓虎拿着竹扫把,清扫着猪粪与杂物。 一顿操作猛于虎,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 晓虎这才松了一口气,冲了凉换了一身衣服。奶奶去二姑家还没回来,他得做晚饭咯。 让他吃惊的是,智华把晚饭要用的食材都配好了。饭也快熟了,只等着生火炒菜。 晓虎把衣袖一撸,开始炒菜。 酸辣椒炒肉、芹菜炒油渣、小白菜,挺美味。 智华很想问一问晓虎,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所谓的开场白,他思考与过滤了好几次都不满意。 智华就是这样的人,理性又谨慎。即使与至亲说话,也会斟酌再三、考虑周全。甚至是绕几个弯子,间接地指向重点。若是问他活得累不累,刚开始当然累。不过成为习惯以后,也就不累了。 晓虎很想把烦恼向至亲的人倾诉,却没有至亲的人。亲生父母,连朦胧的影像都没有。养父养母,连模糊的记忆都淡忘。 奶奶、建新爸爸、智华哥,首先是恩人,然后才是至亲。 至亲是没得挑的,天定的缘分。和至亲谈心,自然是百无禁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恩人是后天的缘分,恩情重如山。和恩人谈心,自然是感恩为先,事事得掂量分寸。 恩在先,亲在后,这个道理晓虎很明白。所以,他时刻掂量着分与寸。 智华与晓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一肚子的心事,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餐饭,吃得有些沉默。 沉默良久…… 智华率先打破沉默,问:去相亲吧,我陪你一块去。 晓虎撅起嘴,说:不去,我不想去。再说你陪我去,别人看上你怎么办? 智华淡定地说:比长相,你不赖;比力气,你第一。你还怕我抢你的风头啊? 晓虎讪讪地说:电视里的大侠和公子哥,都长你这个样子。电视里的土匪或是山大王,都长我这个样子。 智华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土匪和山大王?小子,你挺幽默啊。 晓虎再次撇了撇嘴,大声说:坚决不去相亲,我要自由恋爱。 第七十章:相亲就是吃顿饭 智华开始绕弯子,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知道现在村里娶媳妇,彩礼是什么行情? 晓虎果然上当,急吼吼地说:不得了,不得了。 智华淡淡一笑,问:怎么个不得了? 晓虎叹了一口气说:柱子相上一位姑娘,前一阵子订的婚。花了老大的价钱,找了一位祖宗。 智华有些诧异,说道:柱子哥有二十六七岁吧?干吗订婚,不直接结婚?花了多少钱?什么叫找了一位祖宗? 晓虎大声说:哥,你问这么多问题,我记不住。再说,我先答哪一个? 智华心里一阵叹息:天哪,这问题未必蛮复杂?只好耐着性子说:我一个个问,你一个个答,行了吧? 晓虎说:要得。 智华问:柱子哥得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晓虎答:嗯。 智华问:柱子他妈妈身体不好?听说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天天得吃药。 晓虎答:嗯。 智华问:他订婚我怎么不知道? 晓虎答:他订婚的酒席很贵,只请了女方家里的人。说是结婚时,再请所有人。 智华问:他年纪不小了,为什么不直接结婚?还要搞个订婚? 晓虎答:女方家里不干,说一定要办个订婚酒,给亲戚们打个红包。结婚再另外办酒,按村里的规矩来。 智华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晓虎答:柱子和我说的,我和他关系一直都好。 智华问:姑娘长得怎么样? 晓虎答:长得还行,比柱子好看多了。 智华问:花了多大的价钱? 晓虎答:彩礼花了三万,三样金器花了七千多,置家电还有摩托车什么的花了快两万块。办订婚酒花了二千多,给女方亲戚打红包花了八千多。 智华一脑门子黑线,问:给女方什么亲戚打红包?花了八千多? 晓虎答:重要的长辈一人一千,普通的长辈一人五百,普通的亲戚一人一百。 智华问:为什么说是找了一位祖宗? 晓虎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柱子没有明说。 智华问:还要办一次结婚酒?还要给女方亲戚打一次红包? 晓虎答:嗯。 智华问:柱子家没什么钱吧?花销这么大? 晓虎答:借呗,总比打光棍强吧。 智华问:这样的姑娘,柱子也喜欢? 晓虎答:相亲的时候,姑娘温柔又懂事。订婚的时候,啥幺蛾子都出来了。柱子不也是骑虎难下? 智华问:柱子的爸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晓虎答:柱子爸妈不想柱子打光棍,没办法呗。 智华下套:你不想相亲,是不是怕钱不够? 晓虎果然上当:是的,我又没多少钱。 智华继续下套:不是有奶奶和爸在么?他们会想办法的。 晓虎答:奶奶手里头,没多少钱。建新爸爸要供你和妹妹读书,也拿不出多少钱。再说,不得留点钱给你结婚? 晓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阵憨笑:哥,你带我笼子?说柱子呢,扯到我头上干吗? 智华笑眯眯地说:不带你笼子,你会说实话吗?你闷在肚子里愁,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晓虎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便说:你怎么猜到了?我可不想说,让奶奶和你心烦。 智华幽幽地说:小面包猜到的,我觉得你跟她很配,是天生的一对活宝。 晓虎大叫:切,搞了半天是小神婆猜到的啊?哥,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么聪明。哈哈哈…… 顿了顿,晓虎又大叫:哥,我才不要和小面包是一对。那姑娘,怪怪的。 智华和小面包斗嘴,向来没占过半分便宜。见晓虎不满意自己的安排,开怀大笑。得意洋洋地说:说得对,那个小神婆,又凶又奇怪。 智华知道,小面包的心理分析有八成正确。但咱家的晓虎,还是那个粗看有点傻的晓虎。他的内心,从来就不曾傻过。他的思维,也并不复杂。亲爱的晓虎,只是长大了成熟了。 晓虎大大咧咧地笑着,没心没肺地嚷着:哥,没钱就不相亲不结婚呗。我还小,急什么急。 智华冷哼一声:前一阵你急得很,还请奶奶帮你张罗一下呢。哼,转眼你就不急了? 晓虎有些不好意思,大声说道:我哪里知道,娶媳妇得花这么多钱啊?我前些天向王婶打听,她说有些姑娘光是彩礼就要五、六万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智华说:晓虎,相亲就是两个人坐下吃顿饭。有人介绍对象,就去看一看。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算了。看都不看,万一错过好姑娘可是要后悔的。 晓虎歪着脑袋想了想,豪气地说:哥,你说得对。相亲就是在一起吃顿饭,我请客。合适就谈,不合适就拜拜。 智华端起大哥的架子,说:什么拜拜不拜拜,终身大事,严肃一点。 晓虎的心结似乎已经解开,格外高兴。对于智华高调的小模样,早就习以为常。他崇拜地看着智华,夸赞:哥,你真聪明。 这恭维话从晓虎嘴里说出来,由不得智华不信。他傲娇地点点头,大声说:让奶奶跟媒人说,择个好日子去相亲。 晓虎连声说:喳,小的遵旨。喳喳喳,谢谢母黑熊大人。 智华横了晓虎一眼,安排道:你收桌子,我洗碗。等会奶奶回家了,我们再详谈。 天全黑了,建新母亲回来了。 两个孙子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起相亲的事情。 智华说:奶奶,晓虎同意去相亲了。 晓虎说:奶奶,相亲就相亲,相亲不就是一起吃顿饭么? 建新母亲高兴地笑了,说:好啊好啊,我明天就与五婶子约日子。可不兴反悔,别到时候又变卦。 智华问:奶奶,对方有啥要求? 晓虎问:奶奶,姑娘长得好看不? 建新母亲说:姑娘长得好看,就是有点胖。对方说没啥要求,年轻人觉得合适就行。 智华疑惑地说:彩礼什么的,没要求? 建新母亲说:彩礼说是意思一下就行,具体的事情得面谈。听你五婶子说,姑娘的性子很好。 建新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回房。过了一会,拿了一张姑娘的照片给两个孙子看。 这张彩色照片,是在湘城公园拍的。照片里的姑娘身材略圆润,一袭红裙眉清目秀。 晓虎一阵啧啧:长得蛮好看,这姑娘上相。 智华一阵啧啧:长得蛮不错,这姑娘可以。 建新母亲得意洋洋地说:你五婶子的眼光,能差么?你五婶子,可是咱们小林村数一数二的大媒人。庆庆,你说晓虎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上次给他看照片,他理也不理。 晓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智华打圆场:奶奶,第一次相亲不都这样,不好意思呗。 建新母亲瞟了一眼智华,笑道:得了,你就护着他。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所谓相亲,得先相后亲对不对?不相相看,哪里来的结亲? 在建新母亲的眼里,两个孙子都如画中人儿似的,优秀得很。晓虎的心思,她隐约能猜得出。晓虎的顾虑,她同样也有。 智华以后结婚的费用,不管薛乐怎么想,建新肯定会出大头。而晓虎结婚的话,大头就得归在自己身上。钱少了就借呗,辛苦个几年还上就是。 唉,这可怕的彩礼。 晓虎这孩子没爹没娘,命有点苦。我不心疼他,谁还会心疼他? 五婶子是远近闻名的大媒,口碑向来很好。这次介绍外村的张姑娘,听着很靠谱。若是成了,不出几年我就得抱上重孙子咯。 第七十一章:打扮打扮去相亲 这夜,智华与晓虎兴奋地聊起未来。 未来,美好的明天。 对于未来,智华有些莫名的忧郁。他很想毕业后找一份体面又多金的工作,许奶奶与晓虎一个富足的未来。当然,更要许未来的妻子孩子一个幸福的未来。现在,八字还没有半撇呢。 对于未来,晓些有着无限的憧憬。他很想把喂猪的事业无限扩大,比现在赚更多的钱。找一名活泼的妻,生一名可爱的娃。喂猪的事业,还得掂量;美妙的姻缘,也许很快就来到。 晓虎问:哥,你将来的娃娃叫什么名字? 智华愣住,老半天才说:那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晓虎仰起圆滚滚的大脸,笑意十足地说:我都想好了,我的男娃娃叫文武,女娃娃叫文侠。 智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说:文武这个名字,重名的太多。女孩子叫文侠,真是莫名其妙。 晓虎说:哥,你学问高,你帮取个名字呗。 智华一阵啧啧:你还没相亲呢,就想着给孩子取名字了? 晓虎害羞地说: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我去院子里,吹吹风。 智华一阵唏嘘:深更半夜,去院子里吹春风?我信你才怪!这家伙春心萌动了吧,哈哈哈。 智华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得想个法子,帮助晓虎致富。比如说:做点小生意?或是扩大养猪业?这是大事,慢慢想呗。 几天后,五婶子不负所托。联系好张家,就来林家报信。安排在明天上午,晓虎与张家姑娘相亲。 在湘城的城里,大多是媒人与男女双方一起,在某餐厅里见面。 在湘城的农村,大多是媒人领着男方,去女方的家里见面。 在城里相亲:说直白点,可以说是吃顿饭的事儿。至于今后的来往与发展,得看双方的意愿。 在农村相亲:若是双方有意,就是吃顿饭的事儿,至于以后再慢慢聊。若是双方无意,那就没吃饭啥事,喝杯茶就得了。 五婶子来到林家,冲着晓虎直乐。说道:晓虎啊,明天打扮得帅气点。提点儿水果就行,跟着婶子去张家吧。 晓虎紧张地问:五婶,我奶奶不去吗? 五婶子笑道:你奶奶当然一起去啊,帮你掌掌眼。 晓虎松了口气,瞅着奶奶直傻笑。 建新母亲端上热腾腾的茶水,连声道谢:他五婶,真是辛苦你了。张家姑娘长得真俊,我家晓虎很满意。 五婶子得瑟地说:春节到现在,我介绍了两对都成了。 晓虎问:五婶,柱子家是您介绍的不? 五婶子说:柱子家啊,不是我介绍的。听他娘说,那家姑娘的要求特别多。 晓虎又问:五婶,就提点水果不太好吧? 建新母亲也说:他五婶,要不要捉只鸡去? 五婶子想了想,说:礼多人不怪,随你们咯。明天上午九点钟,你们来我家一起去张家。我家离张家,抄近路半个小时就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建新母亲与晓虎连连点头,把五婶子送到了小院子外。 晓虎有点紧张,问:奶奶,我穿哪件衣服帅? 建新母亲笑道: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镇上置套新衣服吧。 晓虎的大脸微红,一个劲地点头。他用手指顺了顺短短的头发,快快乐乐地随奶奶去镇上。 镇上的一家男装店,生意一直都不错。村里爱打扮的小伙子们,经常来这里买衣服。 橱窗里的两个模特身上,穿着精致又时尚的春装。一款是深蓝色的牛仔裤,搭浅色条纹长袖T袖;一款是深灰色的西裤,搭浅蓝色的长袖衬衫。哟,看样子都不便宜。 晓虎迟疑着不想进去,奶奶却已经走进了店里。 店里的衣服,款式也有不少。晓虎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橱窗里的两套衣服好看。想试,又怕太贵。 建新母亲太了解晓虎,顺着他的视线用手指了指橱窗,对店主说:姑娘,拿这两套给他试试。 店主去小仓库拿了合适的尺码,殷勤地招呼晓虎试穿。 晓虎的衣服,不是奶奶做的,就是赶集时在小摊上买的。这种服装店,他还是第一次进来。他进了试衣间连门也没关上,就准备换衣服。 店主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惯不怪。现在的农村人,挺富裕的。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嘛。再说,自己不也是农村的孩子?她笑吟吟地走过去,把试衣间的门给关上。 晓虎的脸涨得通红,觉得有些丢面子。再想一想,有啥面子不面子的,不懂就学呗。 晓虎换了新衣服走出来,建新母亲觉得眼前一亮。这浅色细条纹的T恤,衬得人特精神。这什么牛仔裤很洋气,比小摊上的质量好多了。 建新母亲说:合身,好看。 店主有些诧异,这小伙子打扮一下真是不错。她说:这一套没得说,帅气。 晓虎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啧啧,真的很帅气。可见“佛要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确实没错。 他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店主答:衣服一百二,裤子一百零八,一共二百二十八。 建新母亲倒是不惊不怪,说道:姑娘,少点儿吧。 晓虎一阵肉疼,连声说:奶奶,太贵了不买了。 店主温柔地说:还有一套先试试吧,选好了给你们便宜点。奶奶,你说行不行? 建新母亲当即发话:行,晓虎去试试那一套。 晓虎只好进了试衣间,试穿另一套衣服。 晓虎穿上衬衫与西裤,走了出来。镜子里的自己,很有型。人家的身高虽然略短了些,但胜在身材健美,嘿嘿。 建新母亲连声叫好:好看,这套也很好看。 店主跟着叫好:那套休闲点,这套正式点,都好看。 晓虎不说话,默默地去试衣间换下了衣服。 建新母亲问晓虎:两套都买了,好不好? 晓虎不乐意,说:奶奶,不要买,太贵了。 建新母亲笑着说:相亲都这么抠门,小心找不到媳妇。姑娘,两套一起多少钱? 店主拿着计算器一顿按,说:奶奶,两套本来是四百七十六块。我给您打个七五折,三百五十七块。再给您抹了零头,三百五十块好了。 晓虎还是嫌贵,直摇头。他拉着奶奶,就要走。 店主是个嘴甜又机灵的姑娘,说道:奶奶,他是要去相亲吧,还得买双皮鞋呢。一起收您四百五十块,那边货架上的皮鞋您随便挑一双。 我店里的皮鞋,质量好得很。平时都卖两百块一双,才算您一百块呢。 建新母亲很满意,连声说:好,这样好。晓虎,你去挑双皮鞋。 四百五十块,不便宜啊?我身上这件才二十五块,怎么不去抢钱?好看倒是好看,能当饭吃不? 晓虎的心,一阵阵抽痛。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只得硬着头皮去挑皮鞋。很快,他就挑中了一双黑色的皮鞋。选中它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做工扎实,耐穿。 建新母亲异常爽快地付钱,为了孙子的好姻缘,这个钱花得很值得。 晓虎有些苦大深仇地皱着眉,拎着三个大袋子,跟在乐呵呵的奶奶身后去买水果。 想想柱子,晓虎的心又是一阵阵抽痛。 自己才花了四百五十块钱,心痛成啥样了?娶个媳妇一家子背上三五年的债,想都不敢想。 如果张家姑娘是这样的人,我才不稀罕呢。我宁愿当和尚,也不要连累奶奶。 第七十二章:这场相亲是阴谋 第二天一大早,晓虎打扮一新。他拎着水果、一只鸡、精心挑选的一块大腊肉,与奶奶去五婶子家。 五婶子对晓虎的装扮,一百个满意。赞道:晓虎长得周正,打扮打扮我差点都认不出来。帅,大帅哥。 五婶子掏着心窝子,对建新母亲说:张家老俩口平时下午和晚上,在镇上出摊炸臭豆腐,生意好得不得了。这些年,赚了不少的钱。张家就两个姑娘,大姑娘嫁的本村。小姑娘模样好性格好,是父母心尖子上的人,我瞅着真不错。 建新母亲听得心花怒放,笑着说:林五婶的名声响当当,你说的媒,还用得着说。晓虎的事成了,智华的事还得劳烦你费心。 五婶子哈哈大笑:放心,包在我身上。 晓虎听得心中一动,摆摊炸臭豆腐这么赚钱?我是不是也去学门手艺,摆个小吃摊? 三个人一路讲讲笑笑,并不觉得累。很快,就到隔壁小元村的张家。张家房子的气派,着实让建新母亲与晓虎开了眼界。 小院子外,近两米高的围墙安装着两扇不锈钢的缕花大门。门上装着两个金色的把手,大气又阔气。 小院子里,立着一幢两层的农家小洋房。时髦的铝合金门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条白色的小狮毛狗子,“汪汪汪”地叫唤着。 这这这,不就是农村里传说的豪华住宅吗? 这这这,这家的姑娘能看上喂猪的晓虎吗? 晓虎与奶奶对视一眼,又瞅瞅手上的水果、活鸡与腊肉,心里直打鼓。 建新母亲刚要开口,就听五婶子大声喊:张怡,来客人了,快开门。 张姨?张家的老奶奶吗? 一位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的可爱姑娘,飞奔过来开门。欢快的狗子,围着客人转转悠悠。 嗯嗯,衬衫扎在牛仔裤里很精干。嗯嗯,红色的细腰带起到了点晴作用。嗯嗯,这姑娘皮肤白嫩,长得也不错。 五婶子笑着对姑娘说:张怡,叫林奶奶。 张怡乖巧地冲着建新母亲,说:林奶奶,进来坐。 建新母亲笑着回应:哎,小姑娘真俊。 晓虎定晴一看,这不就是照片上的俏丫头嘛?根本不算胖嘛,身材娇小玲珑,长得清俊秀气。只是,她叫张姨?这名字真不好听。 晓虎的脸有些发红,冲着姑娘笑了笑。 张怡姑娘想来见过不少世面,倒也不害羞。小声叫了一声:晓虎哥哥。 晓虎结结巴巴地回应:张,张姨,你好。 五婶子与建新母亲对视一眼,笑着往屋里走。 张怡的父母,也出门来迎接。这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就差手里拿束鲜花,让建新母亲与晓虎有些受宠若惊。 张爸接过晓虎手里的东西,说:带这么多东西,真是太客气了。晓虎,进去坐。 张妈笑眯眯地拉着建新母亲的手,说:林大妈,快进来快进来。 几人落坐,张怡很有眼色地去泡茶。 屋子很大,屋里的家俱家电也很气派。 张爸张妈细细打量着晓虎,连头发丝也不放过。 张爸暗自点头,心道:这小伙子壮实,我张小二的臭干子后继有人咯。 张妈暗自点头,心道:这小伙子生得周正,一副忠厚实诚的模样。我家张怡,肯定能拿捏得住。 张怡给大家端过茶,又张罗着切水果。忙了好半天,才落坐。她仔细打量晓虎,眼神大胆又直白。一副城里姑娘的作派,完全没有农家小女子的羞涩。 晓虎有些害羞,偷瞄了一眼张怡。两人的眼神对上,他似做贼般地把视线移开。虽然视线转得快,心里却有些甜,他笑了。 张怡笑了笑,心道:这小伙子长得不错,人也挺老实。五婶子的眼光,确实有两把刷子。 两个年轻人眉来眼去,当然逃不出四位长辈的眼睛。众人哈哈大笑,张妈高兴地说: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买了好多菜。 建新母亲心里欢喜,又有些担忧。姑娘的家境这么好,不知道会要多少彩礼呢?还是问清楚的好,要是付不起也不好吃人家这餐饭咯。 她定了定神,问道:你们村里收媳妇,一般要给多少彩礼? 张爸爽朗地说:什么彩礼不彩礼,我们张家不讲究这些。 张妈大气地说:彩礼?晓虎上我家门,我家按照你们村的规矩付彩礼。 建新母亲没听明白,又似乎有点明白。敢情这张家,是招上门女婿?财大气粗,给彩礼娶晓虎的意思? 晓虎没听明白,又似乎有点明白。他的眼神黯淡了,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 建新母亲不好直接质问张家父母,转过头小声问五婶子:这是什么意思? 五婶子小声说:张家的意思,想招晓虎做上门女婿。不要彩礼也不要任何东西,还倒给几万块钱彩礼。结婚后,臭豆腐的生意交给晓虎。可别小看张小二的招牌,多少人出钱想拜师,张哥都没答应。 建新母亲又问:他五婶,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 五婶子讪讪地道:现在说也不迟,晓虎进了张家的门是享福啊。 五婶子的声音虽小,坐在旁边的晓虎听得明明白白。他闷闷不乐地想:就因为我穷,我就得收彩礼嫁给姑娘?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进了人家门我能抬得起头做人吗?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吃这种软饭? 晓虎看向奶奶,坚定地摇了摇头。 建新母亲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朗声道:他叔他婶,这饭我们就不吃了。我还有点事,和晓虎先走了。 张家三口与五婶子,一顿胡乱对视。 原以为晓虎肯定会答应,哪知道这家伙挺倔,五婶子有些慌乱。张家人满脸怒色,明显对这样的局面很不满意。 五婶子赶紧劝:林大妈,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么。吃饭时,我们再细细说。 建新母亲不出声,晓虎开了口:张叔,张婶,五婶,张姨。 他顿了顿,继续说: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张姨条件这么好,是我配不上她。 这话,明摆着、实打实的是拒绝。 张爸倒是挺有风度,说:强扭的瓜不甜,晓虎不愿意就算了。 张妈撇了撇嘴角,说:那算了吧,我家张怡不愁嫁。 五婶子心道:你家张怡是不愁嫁,可是愁娶啊!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没办法,只好闭上了嘴。 建新母亲与晓虎向众人笑了笑,一起走出了张家门。还没出院子,张怡就追了出来。 她把活鸡、水果、大腊肉冲着地下一扔,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拿着你们的这些破烂,给老娘滚。 建新母亲处事向来不惊,淡定地往前走。 晓虎大惊失色,忍不住回头看看张姨姑娘。论起撒泼,这姑娘倒是比村里爱骂街爱骂娘的大妈们还强上了几分。天哪,好可怕。 张怡继续骂:不是瞅着你没爹没妈,咱还看不上你。不要脸的王八蛋,就这穷酸样还想收媳妇?滚,赶紧滚。 晓虎学着奶奶的模样,淡定地往前走。他的心里,涌起了惊涛骇浪。 我穷我怎么了?我喂猪赚正当钱,吃了你家米?我没父没母怎么了?这能怪我咯?有父有母的不招,是不是进你家门还得改姓? 这场相亲,就是一场有目的性的阴谋。这个媒婆,就是一张瞎编乱造的巧嘴。说她性子好?天哪,这么彪悍又没修养的女人,谁受得起?娶了,不。嫁了这样的姑娘,铁定得短二十年的寿。 可惜了,四百五十块钱的置装费。可惜了,扔破的水果、跑了的活鸡、狗子啃过的腊肉。 建新母亲倒是淡定得很: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这姑娘小小年纪,嘴倒是臭得很。职业媒婆的话,万万不能相信。五婶子这好口碑,只怕是找了不少托儿给吹出来的吧?哼,人托儿。得了,晓虎的姻缘就随缘吧。 第七十三章:不是故事的故事 建新母亲回过头,瞅了瞅满脸郁闷的晓虎,语重心长地说:张家有张家的考量,不合适就算了。人家姑娘面子上挂不住才骂你,不要放在心上。 晓虎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建新母亲继续说:姻缘的事儿说不清楚,缘分到了门板都挡不住,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有点意思,晓虎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笑了起来。 建新母亲有些担心,张怡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伤了晓虎的心。她见晓虎笑了,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这场有些无语的相亲,于晓虎而言:既有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收获。 不,应该是说收获远远大于心里的失望。 为什么失望?寄望太高的相亲不但失败,而且很奇葩。 有什么收获?懂得了淡定,懂得了看人不能只流于表面。 在农村里长大的晓虎,心思非常单纯,很容易相信别人。他对长相甜美的张怡非常钟情,初恋的朵朵桃花种在了心里。咳咳,人家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没想到不愿意当上门女婿,对方就口不择言破口大骂。这叫人怎么不失望,怎么不惆怅?若是信了她的表面温柔继续发展,以后岂不成了她下饭的菜? 晓虎不愿意当上门女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想找一位善良的妻,一起照顾奶奶。而不是舍下尊严,低眉顺眼地奔向有股子铜臭味的所谓幸福。 晓虎对奶奶处事不惊的大气与淡定,着实是佩服不已。就算自家送的东西被扔得满地,她也气定神闲。就算自家被骂得异常难听,她不但不回骂,还帮着那姑娘说话。 嗯,这是风度亦是气度。嗯,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做人“大格局”? 晓虎心下释然,顾不上抱怨也不再纠结。媳妇总归是要娶的,多努力多赚钱呗。今天的缘分被门板挡住了,就不是真正的缘分。那就一边努力一边等,等那门板也挡不住的缘分呗。 周末,智华惯例回到了小林村。 智华听了晓虎的相亲记,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他完全没有办法,把照片上那位可爱的姑娘与泼妇挂上钩。可见在择偶时,性格比外貌更重要;可见在婚姻里,门当户对有必要。 他看着笑眯眯的晓虎,心道:这娃莫不是刺激得太严重,不怒反笑? 智华小心冀冀地问:晓虎,你没事吧? 晓虎睁大眼睛,大声说:哥,我能有啥事? 智华说:你要是不开心就骂上几句,不用假笑。 晓虎白了他一眼,说:哥,淡定,懂不懂?哥,随缘,懂不懂? 智华被这话梗得无语,“嘿嘿”假笑几声掩饰这小小的尴尬。他放下心来,不再搭理满脸得瑟的晓虎。 智华对奶奶说:奶奶,咱们是不是多喂几头猪啊?猪多,赚钱就多。 晓虎咧嘴一笑,举双手赞成:哥说得对,我觉得不错。奶奶,我不怕累。 建新母亲淡然一笑,说: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我们家的猪没什么特色,喂这么多够了。我有其他的想法,正在和村里商量。 晓虎大声嚷嚷:奶奶,您有什么想法?怎么不告诉我们? 智华也跟着嚷嚷:奶奶,我们都长大了,怎么还把我们当小孩子? 建新母亲笑道:有想法是一回事,能落实是另一回事。我把这事打听清楚,咱们再一起商量。 晓虎有些不满意,说:奶奶,什么时候能打听清楚? 智华有些不满意,说:奶奶,现在就一起商量吧? 建新母亲有些不满意:明天再说吧,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你们这些孩子,做事情就是沉不住气。 晓虎好奇得很,心里似很多只猫爪子在挠痒痒。偏生奶奶说要等明天才商量,他转过头对着智华挤眉又弄眼。 智华偏生装作没看见,不但不帮着追问奶奶,还一个劲地拍马屁:奶奶,您是女中诸葛亮。奶奶,您的想法肯定好得不得了。 晓虎看着智华那贼眉鼠眼的马屁精小样,不满地大叫:哥。 智华看着晓虎那抓耳挠腮的着急小样,开心地回应:晓虎弟,喊哥干什么? 晓虎撅着嘴巴,不再说话。 建新母亲看着两个孙子耍宝,笑得很甜蜜。 小林村林家,当家人并不是建新,而是自己这个老太婆。两个孙子即将步入婚嫁之龄,得给他们攒些老婆本。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家子总收入只那么多,再怎么省也只有那么多。所以削尖了脑袋,时时想着怎么增加收入。 那日去邻村二女儿家,无意中受到了启发。而且,这个想法很不错。就目前来说,落实得也不错。今天晚上村委会开了会,不知道讨论得怎么样?只等明日村长点头,就可以全家动员与执行了。 智华向来稳重,不在乎等个一天俩天。他深得奶奶的真传,很沉得住气。这孩子在湘城里读书见了一些世面,当大军师稳稳当当。 晓虎这孩子,嘴巴撅到天上了。他的急性子,还真得好好磨一磨。要不,这大掌柜还真不放心让他当。 晓虎急得团团转,恨不得马上就到明天。他看看奶奶,又看看智华,他们一脸的淡定从容。他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不就是等一天,急什么急?还要等一天,时间快点过吧。 第二天一大早,建新母亲就去了村长家。在家里焦急等待的两个孙子,一个是老神在在,外表淡定心里也淡定;一个是坐立不安,外表急心里也急得不得了。 终于,建新母亲一脸喜色地回家了。智华忙着倒茶,晓虎忙着削苹果,眼巴巴地等着奶奶开口。 建新母亲坐在上座,主持与召开了会议。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俩坐下,先听我讲个故事。 智华与晓虎习惯性地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里的茫然。不是商量大事么?先讲故事? 没想到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好吧,就算是一个故事,也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建新母亲说:上次我去你们二姑家,在村口发现一个商机。说是商机,也不算是商机。为什么这么说呢?在别的村子里,不是商机;在我们村子里,就是商机。 智华一脸黑线,奶奶说的故事很绕? 晓虎一脸呆萌,奶奶说的故事很怪? 智华问:奶奶,什么商机啊?为什么在那不是商机,在这又是商机? 晓虎问:奶奶,你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明白。 建新母亲大声说:开会呢,严肃一点。听领导把话说完,不要插嘴。 智华与晓虎又对视一眼,两个人乖巧地闭上嘴,不再出声。他们牢牢盯着奶奶,不,是盯着领导等着听故事。 建新母亲满意地点点头,说:我仔细想了几个晚上,觉得可行。前几天,我又去你二姑村里找那家人问了问,还取了经。 前天我找了村里,咨询村委会的意见。昨天他们开了会,全票通过。等会我说完,大家也举手投票。 话还刚说完,晓虎就把右手举得高高的。智华横了他一眼,说:领导的话还没说完,别闹。 晓虎大声说:我同意,我没意见。 建新母亲端着老高的架子,说:你们俩不要说话,不要捣乱。领导讲话的时候,你们安静点。 智华心道:奶奶啊,这个故事不好听。 晓虎心道:奶奶啊,这个故事真奇怪。 第七十四章:这话里搁了点刺 建新母亲抿了一口茶,说:你二姑村里,开了一家日杂副食批发部。因为位置好,生意非常好。 晓虎抢着问:奶奶,我们家也要开这样的店? 智华一楞,心想:奶奶要当个体户?开店? 建新母亲有些着恼,大声说:晓虎,你再插嘴我就开除你。 晓虎赶紧说:奶奶,我不说了,不要开除我。 建新母亲慢悠悠地说:咱们家的位置不错,就在村头的马路边。村里人进村出村,都得经过这里。咱们家的院子也不小,可以盖间小屋卖货。 别的村,几乎都有这样的批发部,就是我们村里没有。所以,这在别的村里不算是商机,只是吃剩饭。在我们村里是头一份,就是商机,听明白了不? 智华赶紧点头:奶奶,听明白了。商机这个词,说得真好。 晓虎连忙点头:奶奶,我听懂了。商机就是机会,对吧。 建新母亲大方地说:我哪里知道什么商机不商机,是亲家公说的。我觉得有道理,想试试看。 确实,小林村里没有这样的店。或许,是屋子位置不理想;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又或许,没有什么原因。村里的人们,习惯在赶集时多备点食品与日用品。 建新母亲说:要开店子,得经过村里批准。昨晚上村委开会,全票通过。村长说这是件好事,大力支持咱们家。故事说完了,同意的就举手。 智华与晓虎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建新母亲乐了,也跟着举起双手。一家三口,六票通过。 智华问:奶奶,开店得办营业执照,咱们要合法经营。 建新母亲说:我去人家店里取了经,不但要办营业执照,还得办烟草许可证。我们准备好了,村里会开介绍信。 晓虎问:奶奶,我们在哪里开店?在院子里面建吗? 建新母亲说:是啊,怎么建我还要想一想。 智华说:奶奶,这个事最好和爸爸商量一下。他懂得多,知道该怎么办。 建新母亲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薄雾,叹了一口气说:你爸啊,过完年就没露过面。他忙得很,三个多月都不回来一趟。 晓虎马上站起身,说:我去镇上,给建新爸爸打电话。 智华连忙阻拦,说:别急,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等会就回湘城,先去爸爸家里和他说这个事。下周让他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建新母亲懒懒地说:随便,会议结束。 智华见奶奶情绪低落,说:奶奶高明,这个故事真好听。 晓虎说:奶奶再说说吧,我还没有听够。 建新母亲觉得心里一阵烦闷,又不忍拂孙子的意。勉强笑了笑,说:晓虎去捉只鸡,智华去扯点菜,中午给你们做辣子鸡丁吃。 平白无顾吃只鸡?奶奶今天这么大方?晓虎刚想问,就被智华拖走了。 建新母亲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咱老太婆没读过书,咱老太婆很多事不懂。出息了的儿子总是陪着妻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个家,没有主事的男人还真不行。儿子靠不住,孙子们还小,什么事都得老太婆出马。六十好几的人有事要与儿子商量,还得去请,这叫什么事? 开个店得投入大几万,老太婆心里慌。不如杀只鸡,给自己和两个孙儿壮壮胆咯。 下午五点多,智华直奔湘城父亲的家里。 建新见到儿子主动来家里,非常高兴。他拉着智华的手,在沙发上落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智华觉得小妹妹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她淡淡地叫过一声“哥哥”,就回了房。 乐姨正在做饭,见到智华来了有些吃惊。她热情地打招呼,又热情地端茶递水果。 建新说:老婆,去楼下超市买点卤菜吧。就买卤猪蹄子,还来点卤香干。 薛乐笑吟吟地取下围裙,先去了女儿房里一趟,这才换过鞋子去超市。 智华端坐在沙发上,偷眼打量着父亲:老爸真不显老,还是这般儒雅又风度翩翩。 建新倚坐在沙发上,偷眼打量着儿子:儿子比过年时,瘦了一些。气色真不错,越来越帅。哈哈哈。 建新问:庆庆,学习怎么样?你奶奶和晓虎还好吧? 智华说:爸,我学习挺好的,家里也挺好的。 建新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智华有些羞涩地说:爸,我没有女朋友。我想先立业,再谈这些。 建新欣慰地点点头,说:先立业后成家,很不错。有好姑娘的话,爸不反对你谈恋爱。晓虎呢,他有没有女朋友? 智华说:五婶子给晓虎介绍了对象,说是招上门女婿。晓虎不愿意,没谈成。 建新哈哈大笑:上门女婿?这可不好当。我觉得咱们家晓虎,还是把姑娘娶回家的好。我给他存了点老婆本,他自己也要加把劲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智华依稀看到小妹妹躲在角落里,往客厅这边探头探脑。 智华说:奶奶说,想在院子里开日杂副食批发部。 建新一楞,问:村里同意吗?证好办吗? 智华说:村里同意,还说开介绍信去办证。 建新想了想,说:嗯,村里同意就好办。咱们家位置不错,开个店挺好。家里的事情本来就不少,开店的话他们搞得过来不?你想想,开店的话要进货,还得有个人从早守到晚。 智华根本没想过这一层,听父亲这么说,心里头也有些不安。奶奶与晓虎要喂猪、喂鸡、种菜、做饭,已经很忙碌了。还开家店,身体吃得消吗? 智华正在沉思,建新突然笑出了声:呵呵,我知道了。你奶奶想开店,一是想多挣钱,二是想引金凤凰。晓虎要是娶了媳妇,不就没问题了吗? 智华觉得父亲睿智,崇拜地看着父亲。 建新十分享受儿子饱含敬意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弯。他问:开店的事不简单,有什么困难吗? 智华说:奶奶正愁着,这个店子怎么建。 这时薛乐回来了,右手拿着锁匙,左手拿着菜与啤酒、饮料。智华赶紧走上前,把东西接了过来放好。 薛乐说:老林,给你买了两瓶啤酒。 建新很高兴,表扬道:老婆,你真聪明。 薛乐白了建新一眼,娇嗔地说:得了,我去做饭。 智华吃了不少狗粮,觉得甜得有些发腻。他看着父亲满脸幸福的模样,对乐姨的好感似乎又多了那么一点。 建新问:儿子,咱们说到哪里了? 智华说:爸,说到店子怎么建。 建新想了想,说:这个事情你奶奶可能搞不好,我得回去看看。这样吧,我下周五晚上回去。 薛乐人在厨房,心在客厅。锅里热气腾腾,抽油烟机轻鸣着。她竖着耳朵听,也没有听清楚。 志欣似小鹿一般,奔进客厅。大声说:爸爸,下周你不能回去。妈妈过生日,你答应带我们出去玩两天。 建新一把搂过女儿,宠溺地说:你这丫头,又偷听大人说话。下周我得回奶奶家,晚点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志欣很不高兴,挣脱父亲的怀抱,到厨房向母亲告状:妈,爸爸说话不算数。他说下周回奶奶家,不给你过生日了。 薛乐大声呵斥:欣欣,你不要吵。听你爸的,妈妈不过生日就是。在你爸的心里,妈妈根本就不重要。 这话里头搁了点刺,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建新不想说话,智华不敢说话。 第七十五章:安排得井井有条 志欣气冲冲地横了智华一眼,又气冲冲地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建新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烦闷。薛乐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自己出去应酬,也不愿意自己回小林村。女儿虽然听话,但远不如以前那么乖巧可爱。 女儿似乎成了薛乐手中,控制自己的王牌。但凡自己要出门或是回小林村,她都得闹上点小情绪。 薛乐啊薛乐,你把女儿都教坏了。要知道,我不只是你的老公和志欣的父亲。我还是母亲的儿子和智华的父亲啊?而且,我也是晓虎的父亲啊? 智华也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烦闷。可想而知,乐姨与妹妹并不欢喜自己。或许小林村的那个家,打扰了乐姨小家的生活?但是,那也是父亲的家啊? 唉…… 这顿晚餐,众人吃得索然无味。 建新的表情自若,忙着给智华挟菜。他很淡定,对于妻子与女儿的不满,既不安抚也不指责。他很明白,妻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小事,可以顺着你;大事,我得自己拿主意。 薛乐的脸色难看,低着头闷声扒饭。她很气愤,对于丈夫的失信,既不指责也不多言。我明明不高兴,难道还得笑着伺候你吗?至于智华的感觉?一个外人而已,管那么多。 智华的外表平静,内心却翻腾不已。父亲的心里,当然是有小林村的那个家。看来父亲想回小林村,还得看乐姨的脸色?看来乐姨的地位已稳,无需对自己伪装亲热? 志欣的心情很差,时不时地白智华一眼。妈妈说得,咱们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别人总是爱来瞎掺合。爸爸答应得好好的,哥哥一来就变卦。真是讨厌,真是烦人。 智华吃过饭,就匆忙告辞。他不愿意看小妹妹的白眼,更不愿意看后妈的冷脸。呵呵,乐姨装了这么多年的贤良淑德。呵呵,人到中年就装不下去,变脸了? 建新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大声对智华说:儿子,我周五下午到学校接你,我们一起回小林村。 薛乐见建新的脸色不好看,心知惹怒了丈夫。她马上端起了笑脸,送智华出门。还一个劲地说:智华,注意安全。智华,有空回家吃饭。 哟,乐姨又玩变脸术?智华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智华回到学校,打开了电脑。果然,小面包不在线。这个周末天气这么好,小面包的小本生意好不好?咱们家的店,是不是也要进一些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呢? 小林村里,建新母亲与晓虎都在盼望与等待。他们盼望日子快点过,周末早早来到。他们等待建新回来,给大家拿定主意。 可不是,早决定早开工咯。 特别是晓虎,夜里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恨自己沉不住气,他恨自己睡不着觉。每天夜得想来想去、恨来恨去老半天,才能沉沉睡去。 哎哟,度日如年。 周五的下午,建新去智华的学校接儿子。父子俩亲呢地走出校门,建新说:儿子,老爸请你吃肯德基。 不久前,智华与吴君AA制吃过一次肯德基。因为好吃,多点了些;因为好贵,肉疼了些。 他有些心疼钱,便说:爸,太贵了。我们随便点个菜,吃个盒饭就行了。 女儿每周都要去吃一次,儿子难得吃一次却嫌贵。建新有些愧疚地看着智华说:不要紧,老爸刚发了奖金,请你的客。 智华再怎么少年老成,在父亲面前仍旧是个孩子。他兴高采烈地说:爸,我最喜欢吃汉堡包和薯条。 建新哈哈大笑,说:怎么,你不喜欢吃鸡翅鸡腿? 智华讪讪地说:鸡翅鸡腿又小又贵,要想管饱我得吃十几对。 建新有些心酸,看向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大声说道:今天别舍不得钱,爱吃啥就点啥,爸管饱又管好。 智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搭配吃好又不会太贵。大声回答:好啊,谢谢老爸。 到了店里,智华斟酌再三还是点了一个全家桶。智华吃得津津有味,建新啃着汉堡包瞅着儿子越看越可爱。 建新问:我们打包一个全家桶,带回去给奶奶和晓虎吃? 智华的眼睛一亮,说:好啊好啊,奶奶和晓虎还没吃过呢。 建新拎着包,智华拎着打包的食物,开开心心地乘车回小林村。 建新母亲与晓虎当真没想到,建新与智华周五就会回来。更没有想到,还拎回一袋听过但没有吃过的肯德基。 建新母亲见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三个多月的怨气,一扫而空。又是倒茶,又是炸南瓜饼,忙得不可开交。 晓虎见到建新爸爸,似乎见到了主心骨,高兴得不得了。他下厨蒸了一盘子腊肉,又炸了一碟子花生米,还倒上了一大杯二姑做的糊子酒。 建新并不爱吃肯德基,因为吃得少所以有些饿。有酒又有菜,索性盛了点剩饭吃上了。 建新母亲与晓虎这几天心神不宁,晚饭吃得并不多。也坐下来,尝尝啃啥鸡的洋吃食。 智华吃得有些撑,为了促消化削了个苹果在啃。 一家人齐齐整整,顾不上聊开店大事,各自吃上了。 建新吃得肚子溜圆,放下碗对母亲说:妈,我明天先去二姐村里看看别人的店子,参考一下。我是想把围墙拆了一半,把店建在院子里,门脸儿朝外。这样的话,咱们院子会小一点,但不会占路。 建新母亲啃着汉堡,连连点头。她说:我也这样想,但是拿不定主意。你回来,就好了。哎,这面包里还放了菜和肉,味道真是不错。 建新笑着说:妈,包在我身上。我负责量尺寸、画图、买材料和货架,请师傅。晓虎管家里的事,智华陪我一起去,您就负责做饭。 建新母亲笑着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晓虎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道:好吃,一切听指挥。 智华问父亲:爸,建好了以后怎么办? 建新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写满字的纸。说:晓虎下午去镇上,去照证件照,记得照快照。另外把身份证,复印几份。 怎么办证,地址什么的,我都写好了。周一在村里打了证明,就行动。先办营业执照,再去办烟草许可证。至于进货渠道,我后天去了解清楚。下周我再回来,把进货的事情谈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妈,晓虎没找媳妇前,守店子只能辛苦您。智华周末时,可以搭帮手。 建新母亲见儿子安排得井井有条,哪里会有意见?她喜不自胜连连点头,恨不得点上一百个赞。 晓虎崇拜地看着建新,心道:建新爸爸做事干脆利落,这才是当家人的风范。 他说:建新爸爸,你真厉害。 智华冷不丁冒出一句:爸,你是我的偶像。 建新母亲得意地说:当然,你爸是当领导的人。再说,也不看看你爸是谁生的? 儿子与养子的赞美,让建新有些飘飘然。母亲的自我夸赞,让建新乐不可支。 父亲的英明决策,让智华与晓虎佩服万分。奶奶的神气活现,让智华与晓虎偷笑不已。 一家四口,欢声笑语。 这时,建新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他把信封递个晓虎,郑重地说:拿着,这是爸给你存的老婆本。你好好开店,娶个漂亮媳妇。 晓虎看看鼓鼓的信封,又看看神情严肃的建新。他慌慌张张地问:乐姨,乐姨不会有意见吧? 第七十六章:暖意融融桔黄色 建新明白他的心思,说:拿着,这是我存的私房钱,你乐姨可管不着。这里有两万,先去买台摩托车,余下的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晓虎不敢接,扭过头看看奶奶。建新母亲点了点头,他仍旧不敢接。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智华见父亲有些尴尬,赶紧接了过来塞在晓虎的手里。说道:都是一家人,老爸给你你就拿着呗。 晓虎定定地看向建新,咧着嘴笑了。 建新又说:晓虎,明天捉只鸡,请村里的亮叔陪你去买摩托车。他是行家里手,知道什么车便宜又好用。车买好了,记得买两包好烟感谢人家。 晓虎大声回答:好的,我记住了。 建新小声嘀咕:这孩子,说话跟打雷似的。 晓虎大声问:老爸,你说什么? 建新哭笑不得,说:以后对顾客说话,要秀气一点。 晓虎贼兮兮地说:嗯嗯,我一定温柔又秀气。 建新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急急地说道:不行,先得考证才能买摩托车。 建新母亲说:我想着迟早得买摩托车,上个月就让他考了证。 建新有些诧异地看了母亲一眼,心道:我妈可真是宝刀不老,事事走在了前面。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建新母亲在儿子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笑着说:儿子,你妈人老了,脑瓜子可一点没老。 建新一边对智华和晓虎使眼色,一边拍马屁:那是,我妈最能干。 智华连忙说:那是,我们全家就数奶奶最有智慧。 晓虎乐颠颠地说:奶奶侠义双全,天下第一。 建新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们哪,一群马屁精…… 俗话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俗话又说:隔辈的亲,最亲。 林家的幺儿建新,一直是母亲捧在手掌心里的宝贝。当然,林家的幺孙智华出生后,建新就排在了第二顺位。晓虎虽不是亲孙子,但从小带到大跟亲孙子也没啥区别,算得上是第三顺位的宝贝。 三个掌中宝膝下承欢,建新母亲能不高兴嘛。 建新见大家笑得开心,心里有很多的感慨。这些年顾着自己的小家,忽略了母亲的辛劳,也忽略了两个儿子的成长。似乎一转眼,两个孩子就长大了。 人到中年两头家,上有一老下有三小。既要拼事业,又要顾家庭。想要做到面面俱到,着实不易。但比起来,母亲独自拉扯与教导两个男孩更为不易。 建新瞅了瞅头发花白,日渐衰老的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对于自己顾着小家,想来母亲的心里是有些许埋怨的吧?或许,这些埋怨在见到自己之后就转化成了笑脸? 母爱,无敌?母爱,天下无敌。 他想着,以后一定要常回家看看,以后一定要多陪陪母亲。 建新从包里掏出卷尺,站起身说道:两个小子,跟我一起去量尺寸。咱们今天晚上,现场办公。 建新母亲急急地问:你们现场办公,我干什么? 建新说:妈,您是总指挥,负责现场指导。 建新母亲很满意这个安排,满脸笑容地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智华哈哈大笑,跟着父亲身后。 晓虎毛手毛脚地站起来,直接跑进房间里。 智华嚷嚷:晓虎,你干什么去? 晓虎嚷嚷:哥,我去拿纸和笔。 晓虎旋风一般地拿来了纸笔,跟在智华身后。 建新说:晓虎不错,有点老板的样子。 晓虎得瑟地大声说:嘿嘿,向各位领导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建新无奈地摇摇头,说:虎老板,声音秀气点。声音太大,会吓着顾客的。 晓虎无奈地点点头,小声说道:好好好,我秀气一点。 林家屋檐下的那盏灯,散发出并不耀眼的桔黄色。这种暖意融融、带着少许慵懒的色调,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家的颜色。 父子三人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在院子里忙开了。 建新背着手转来转去,指挥两个孩子;智华与晓虎拿着尺子,左量右量。晓虎还时不时腾出手,拿出纸笔记录着。 嗯嗯,这三个人看上去,很有些房地产施工方的架势。 斯斯文文的林家父子,受晓虎大嗓门的影响,声音也跟着大了许多。所以他们时不时,很大声地讨论几句。 建新母亲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年纪大了,想法跟不上时代了。咱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儿子是当副厂长的人,见多识广。家里的这些大事,还是得以他的意见为主。 总指挥嘛,看看他们做事就好。等他们量好、讨论好、提供好方案,再表个态就行。她暗自点头:这个官很好当,哈哈。 建新又领着两个孩子出了院子,在院子外忙开了。 建新母亲索性进屋搬了一张椅子,神气地坐在院子中间,等待儿孙们汇报工作进展。 很久没有这般坐在院子里,静看夜色。今天的天气很好,却没有月亮。暗夜中,几颗小星星闪闪亮亮地高挂着。 她的思绪,飘浮在千里之外。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刚嫁入林家的时候。那时的自己貌美如花,那时的老头子英俊帅气,那是粗布粗衫也掩盖不了的青春年华啊。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儿孙已满堂。 建新母亲冲着天空最亮的那颗星,小声说道:老头子,你放心吧。三个儿女都很好,孙子外孙都很好。 一声“总指挥”,将她从回忆里唤醒。她有些楞神,有些不知所措。 院子外,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人。 建新又喊:妈,总指挥,来看看我们的想法。 建新母亲定了定神,站起身。她学着村干部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很有领导风范地踱着小步,来到了院子外。 院子外的光线,逾发暗了些。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看过去。 建新意气风发地站在那里,冲着她笑。智华与晓华似两大护法一般,一左一右站在父亲身后冲着她笑。 建新母亲也笑了,神气地说道:怎么?在这里汇报工作?不去屋里坐着说? 建新本想说:现场办公,得在现场。又恐母亲在孙儿面前丢了面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智华看了看父亲,人精似的反应飞快。他说道:奶奶,我们等不及了。就在这里汇报工作,好不好? 晓虎跟着凑热闹,大声合应:奶奶,我们等不及了。 建新瞟了一眼智华,心道:我呢,有点书呆气;曼云呢,有点一根筋。儿子真不知道随了谁,猴精猴精的。莫不是在医院里头,抱错了?长得像我又像他妈妈,应该没抱错吧? 就算智华是人精中的人精,也猜不到父亲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猜不到也好,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太聪明的人,总是徒增烦恼。过日子还是得参考郑板桥的名句:难得糊涂。 智华得意地冲着父亲笑,似乎在说:爸,我聪明吧? 建新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些无稽的想法摇走。摇头?不好吧?他担心儿子多心,又咧开嘴干笑了一下。 建新母亲笑着问:谁先汇报? 建新笑着回答:我先汇报。 第七十七章:中年男人的烦恼 春夜的风,轻轻吹拂着。 建新母亲站在院子外,认真倾听儿子的汇报。 建新指着院子右边比比划划,说:妈,我想把院子门向左边移一下。把右边的围墙拆了,建店铺。 建新母亲问:这样的话,不是挡着文家的正门了么? 建新说:文家宅子没住人,我想来想去只有这样建最好。进村的话,先过院门再过店子。出村的话,先过店子再过院门。 如果院门开在右边,店子建在左边;人们的视线正对着关了门的文家,不好看。 建新母亲有些不高兴,说:这样不好,晓虎结婚以后搬过去,出入会不方便。不能把店子建在中间吗?一户建一个小院门? 什么?店铺建在院子中间?一户建一个小小的院门?既不好看,也不方便,而且很小家子气。 “总指挥”的奇怪想法,让父子三人有些受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建新陪着笑脸,说:妈,我知道您的想法。店子如果建在中间的话,两家的院门会很小。别人开个电动三轮车或是小货车来送货,院子都进不来。这个事,我们都商量过了。目前来说,店子生意好才最重要。 晓虎赶紧说:奶奶,我觉得这样挺好。我是林家的人,当然从林家院子里出入。 建新母亲皱着眉头,不说话。其他三人,也不敢再多话。 沉默良久,建新母亲才说:要是文家两口子回来了,有意见怎么办? 父子三人听得这话,吓了一跳。文家两口子十几年没露过面,还会回来吗?这个问题,有点玄乎。 晓虎大声说道:啊? 智华小声说道:不会吧? 建新低声说道:他们回来?不可能吧? 建新母亲说:万一呢?我是说万一他们回来了呢? 建新觉得这不是事,文家两口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开这个店,也是为了晓虎的前程。 于是,他爽快又利落地说:他们要是回来了,大家就坐在一起好好商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当务之急,先把店子开起来。 晓虎快人快语,大声表态:爸说得对。 智华慢条斯理,大声附和:老爸英明。 建新母亲细细一想,是这个道理。心里若隐若现的愁云,一扫而空。她大声说道:你们商量好,建新做决定吧。总指挥我,去给你们煮一碗腊肉面。 说完,她笑眯眯地去煮面。 建新领着两个儿子,回到堂屋。他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和直尺在纸上细心地画图。 晓虎有些茫然地东张西望,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文家的养父母,在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一丁点朦胧的记忆。要是叫爸妈,叫不出口。如果叫叔婶,好像也不对劲。如果他们回来了,自己该怎么面对? 他突然问智华:他们,就是那个文爸文妈。他们要是回来了,我怎么办? 智华异常理性与冷静,说道:该怎么,就怎么办。 建新抬起头,说:嗯,他们当年待你也不薄。他们要是回来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别东想西想,先好好开店。 晓虎本是心性简单的孩子,听建新爸爸这么一说,觉得好有道理。既然有道理,那就好好开店吧。他放下了心里的不安,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智华一阵感慨:晓虎的身世,复杂又悲哀。幸好他的性格开朗,若是换成别人,未必能有这般洒脱。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不会让他受一点点心理上的伤害。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嘿嘿…… 次日,大家都行动起来。 晓虎是个懂事的男娃,嘴不甜心甜。因为从不捣蛋,挺受村里人的喜爱。 晓虎拎着一只老母鸡,去亮叔家。亮叔与亮婶正喝着白粥、吃着自家烙的葱花鸡蛋面饼。 亮婶热情地招呼晓虎,端上了茶水。转身去厨房,又给他烙上了一张鸡蛋面饼。 晓虎明明已吃过早饭,闻着满屋子葱花味儿又觉得有些饿了。他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蛋面饼,很得劲儿。 他边吃边说:婶,这饼真好吃。叔,我要买一台摩托车。我爸说,请您帮着一起去掌掌眼。 亮叔说:我陪你去买就是,拎只鸡来做什么? 晓虎说:叔,拎只鸡给您炖汤喝。我爸还嘱咐我,到镇上给您买两包好烟。 亮叔看着这个实心眼的孩子,笑了。说:这只鸡,我收了。好烟,就不用了。这点小事,不要这么客气。 亮婶看着这个实心眼的孩子,笑了。她故意逗晓虎,问:你爸还说什么了?是不是要你请我们吃顿饭啊? 晓虎说:我爸没说请吃饭,晚上我请叔和婶吃饭好不好。我跟叔去镇上,正好买点卤菜回来。 亮叔与亮婶忍不住,哈哈大笑。亮婶说:逗你玩呢,还当真了。你这孩子,真是实在。 亮叔站起身,就领着晓虎往院子里走。 晓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停放在屋檐下的摩托车,问:叔,不骑摩托车吗? 亮叔反问:我骑了摩托车,你的新车怎么弄回来? 晓虎说:叔,我考了证,我自己可以把新车骑回来。 亮叔说:今天赶集镇上人多,还是我把新车骑回来。别急,在村里多练练,以后有得你骑。 晓虎大声说:叔,说真的,人多的地方我还真有点害怕。 亮叔忍不住又笑,说:走吧,早去早回。回来我盯着你,好好练两天。 两个人说说笑笑,就往镇上赶。 这边建新领着智华,去邻村找泥工师傅。他和泥工师傅商谈好价格,约定明早就动工。买砖及材料的事情,全包给了他。 建新当然知道,自己买材料能省一点钱。但是,这样太耗时间与精力。这位泥工师傅,是位手艺不错的老师傅。他的手底下有个建筑班子,在四邻八乡的口碑挺不错。全交给他,也很放心。 建新母亲正乐呵呵地剁猪草,准备喂猪。见建新领着智华回来了,有点吃惊。问道:这么快就回来啦?没谈好? 建新得意地说:妈,谈好了。包工包料一口价,明早就动工。 咱们家的院门换成不锈钢的,那叫一个气派。 建新母亲斜了儿子一眼,说:茅屋子安寿星?乱花钱。 建新笑着说:妈,这是门脸儿,得弄漂亮一些。放心,花不了多少钱。 智华在心里碎碎念:茅屋子安寿星?这句话没听过,有点俗又有点土。这句话有漏洞,茅屋子为什么不能安寿星?哈哈哈…… 建新母亲连声说:那明天得准备泥工师傅的饭菜,忘记跟晓虎说,让他带点卤菜和烟酒回来。 建新说:不要紧,我去镇上买点菜。智华你在家里,帮奶奶做事。 智华点点头,大声说:爸,我这就去喂猪。 建新母亲心疼儿子,摇了摇头。说:现在别去了,休息一会儿吧。明天上午,你骑晓虎的新摩托车去咯。 建新有些心虚地笑了,又有些勉强地点点了头。 在母亲的心里,自己是万能的强人。他看了看自己略微隆起的肚皮,轻轻叹了口气。当副厂长的人,上班有专职小车司机跟着。当副厂长的人,根本就不会骑摩托车。 年轻时,想骑摩托车,家里穷没钱买。结婚后,想买摩托车,前妻说不安全不同意。现在,要骑摩托车去办事,不好意思我不会骑。 明天让晓虎这小子骑摩托车带着我,去买东西吧。这会儿,还是帮着老母亲喂猪、做午饭咯。 建新突然打了个喷嚏,心里又有些挂念老婆和女儿。这娘俩,在背后没少嘀咕自己吧?薛乐的生日,过得并不开心吧?回家后,少不得还要费些工夫哄哄这娘俩。 人到中年:位至副厂长,工作一点儿不轻松。 人到中年:上孝老母,中爱少妻,下管三娃。 人到中年:家外家里,桩桩件件,都是事儿。 人到中年:曾经的俊逸少年,现在成油腻大叔。 人到中年: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这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 哎,中年男人的小烦恼也挺多…… 第七十八章:热闹的林家小院 第二日,林家的小院子里挤满了人。 四位泥工师傅已就位,各自忙活着。送砖送水泥的电动三轮 车,陆续开过来。路过林家的几位乡邻,也凑在这儿看热闹。 王二叔背着双手走来走去,视察泥工师傅的工作。 王二婶冲着建新问:建新,你家这是干啥哩?翻新房子么?你妈呢?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 王二叔横了一眼妻子,说:老太婆,你管得真宽。 宝叔说道:看这架势,是给晓虎结婚用吧? 建新走了过来,给王二叔、宝叔各递上一包没拆封的精品白沙烟,说道:叔、婶子,咱们家打算开日杂副食批发部。所以把围墙拆了半边,盖间小门面。 建新心道:晓虎昨天买摩托车回家,带回来一条烟和一些水果待客。这孩子,情商长进了不少。 其实,晓虎还是那个有些咋呼的晓虎。只不过是陪着去的亮叔,教得好。亮叔很喜欢晓虎,昨天陪着他练了一下午的摩托车。今儿一大早又骑车载着建新母亲,与晓虎和智华去镇上采购了。 王二婶啧啧道:你看看,到底是大学生有头脑。你妈呢?去哪了? 王二叔不接这包烟,笑着说道:这烟太淡我抽不惯,我还是喜欢“劳”白沙。不错不错,咱们村正缺个批发部。 宝叔倒不客气,接过烟说:我记得上次抽你的烟,还是你结婚的时候。一转眼,你都快当爷爷了。 当爷爷?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建新有点儿哭笑不得,忙说:叔、婶,进家里喝杯茶?我妈和亮叔,还有晓虎和智华去镇上了。 王二叔摇摇头,说:你忙你的,我们就在这里看看。 王二婶很想进去喝杯茶,顺便等着建新母亲回来唠唠嗑。听老头子这么一说,心里有意见又不好反驳,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宝叔撕开烟盒,熟练地燃上一根烟,笑着说道:不坐了,等你家店子开张时,我再来道喜。建新啊,要常回来看看。你妈这些年,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啊。 建新心里一酸,连忙答道:宝叔说的是,我一定经常回来。 宝叔抽着小烟,走了。 王二婶爱看热闹,不想走。说道:你忙你的去,我们随便看看。 那边泥工师傅喊建新过去,对着图纸一顿比划。建新对着图纸,也是一顿比划。王二叔少不得也凑过去,又是一顿比划。 好不容易达成共识,几个人都笑了。 王二婶大声说道:建新,我去厨房里先帮着拾掇拾掇。 王二叔大声说道:老太婆,你是想赖在这里吃饭?你不走,我可走了。 二婶子向来与母亲交好,建新也不见外,大声说道:婶,麻烦去菜园里扯点小菜。叔,呆会咱们喝上一杯。 王二叔这才点头,说:建新,你妈忙不过来直管叫你婶。我帮你监工,你忙你的去。 建新点点头,回了屋。他画了张店铺的平面图,左描右画。想着下午去镇上量一量冰柜的尺寸,再去订做一批货架。 听说前妻漫云,在闹离婚。还听说她,被老公揍得鼻青脸肿,请了好几天假。真看不出那啥余医生,居然打老婆?要是真离婚了,漫云以后怎么办呢? 建新觉得心里有些乱,怔怔地发着呆。 摩托车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出堂屋,见母亲与孩子们回来了。别说,晓虎骑摩托车的样子真帅。 王二叔搭帮手,帮着把采购的大堆物资提进堂屋。 建新留亮叔吃饭,他有些讲客气要走,被智华一把拉住。智华向晓虎使了个眼色,晓虎马上说:亮叔,在这里吃饭,我骑车去接婶。说完骑着他新买的摩托车,潇洒地走了。 大家刚在堂屋坐下,王二婶就泡好茶端了上来。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着店子的事。 王二叔说:天气马上就热了,要弄一个冰柜。小孩子放假都回村里,生意肯定好得很。 建新忙说:叔说得对,我打算弄两个冰柜。 建新母亲笑道:要两个冰柜做什么?费钱又费电。 建新说:妈,我打算专弄一个冰柜冻啤酒。 亮叔连忙点头,说:那最好,我就好这一口。 又有人进院子,智华定睛一看,非常面熟。那不是妈妈吗?她多少年没来过小林村了?这几年,与母亲难得见上一面。最多不过是每年春节前,与母亲一家子在餐馆里吃个饭。 智华站起身,热情地去迎接母亲。 漫云着实吓了一跳,林家在搞装修呢?林家这么多人呢?咦,建新也在?看来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建新母亲也吓了一跳,站起身去迎接前儿媳妇。她是孙子的妈妈,也是林家的客人,不是吗? 建新更是诧异得不得了:漫云,前妻,她怎么来了?前妻瘦了,白色的掐腰长袖裙子显得很宽松。前妻丑了,淡妆也掩饰不住乌青的黑眼圈和满脸的疲倦。 建新咧了咧嘴角,算是用一个灿烂的笑脸欢迎前妻。 其他的人也点头微笑着,算是打招呼。 漫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她递给建新母亲,一袋子营养品。又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红包给智华。 建新母亲接过袋子,见智华楞楞地看着漫云不接红包。忙说:智华,你楞着做什么? 智华这才回过神,接过红包,说:谢谢妈妈,妈妈快坐下。 漫云在众人有些惊奇与好奇的目光中,慢腾腾地喝着茶。她既不问林家在干什么,也不问智华最近怎么样。她就这样沉默地,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起身告辞。 漫云从来到走,称得上是一气呵成。 建新母亲留她吃午饭,建新保持沉默。觉得不对劲的智华,拉着母亲的衣袖,说:妈,吃了饭再走。 接了亮婶回来的晓虎,大声留客:婶,吃了饭再走。婶,呆会我骑车送你去车站。 漫云看着智华与晓虎,心里十分感慨。当年,若不是我这般任性,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她笑着说:我还有事,真的不吃饭了。我自己去坐车,你们忙吧。 漫云执意要走,林家人不好强留,外人更不好开口。晓虎发动摩托车,载着身轻如燕的婶子赶往长途汽车站。 漫云一阵胡思乱想:我怎么这样冒失,跑到小林村来了?是我留恋林家婆婆的温情,还是我放不下儿子? 我打向小护士的那一个巴掌,打碎了余浩的前程。余浩打向我的那一个巴掌,打碎了我的爱情。闹离婚,父母不同意不理解。回家去,老公和公婆不理睬不喜欢。就连女儿,也不愿意亲近我。 我没有地方可去,我该怎么办?我就想来看看前任婆婆,听听她话糙理不糙的建议。这么多人,我能说些什么?没想到,前夫建新也在,我更不能说些什么。我丢不起这个面子,也丢不起这个人。 说实话,晓虎并不喜欢漫云,但她是哥哥的母亲。哥哥的母亲,我当然要照顾好。他在汽车站的小卖铺里买了牛奶和面包,贴心地把漫云送上车。 今天的林家,热闹得很。女人们,在厨房里忙活着;男人们,在堂屋里谈古论今。泥工师傅们,仍在院子里卖力地干着活。 建新母亲瞅了个机会,把建新叫到一边,问:漫云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建新低声说:她在闹离婚,听说余浩打了她。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建新母亲呆了呆,说:去打听打听,她有什么难处,我们总得帮帮她。 建新无奈地说:妈,人家的私事我怎么好去打听? 建新母亲很认真地说:你这么聪明,你肯定有办法。她是智华的妈妈,不算是外人。 建新刚想张嘴拒绝,就被母亲犀利的眼神秒杀,败下阵来。 他只好点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心道:我是大男人,又是副厂长。让我去打听前妻的私事,有点强人所难吧?传出去,还以为我色心不死,对前妻有意呢。 第七十九章:扬手打人的女人 吃过晚饭,建新与智华一起回湘城。家里有王二叔和王二婶这两位能干人帮着照应,没什么好担心的。 在汽车上,智华问建新:爸,我妈今天怎么来了。她的精神看着不大好,出什么事了吗? 建新向来不愿意说任何人的闲话,对于前妻更是如此。他敷衍着说道:我也不清楚,你奶奶要我去打听打听。 智华笑了,说:奶奶说的对,你们做不了夫妻还是朋友嘛。 建新瞟了一眼智华,有些诧异又有些得瑟:这孩子真是少年老成,啥都懂。咱儿子长得帅、能干又稳重,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欢呢。看来他的婚事,我不用操心了。 智华狐疑地看了父亲一眼,说:老爸,你这是什么表情?怪怪的? 建新哈哈大笑:我是赞许的表情,你长大了,该找女朋友了。 智华问:老爸,你急着抱孙子? 建新顿时一额头黑线,急急地说:你还是学生,你要是给我整个孙子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智华哈哈大笑:老爸,我可不敢,你放心好了。 建新送儿子回学校,再回自己家。 家里头,意料之中的黑灯瞎火。想来妻子和女儿还在生自己的气,呆在娘家等着自己去哄吧? 依着自己年轻时的性子,根本就懒得服软。年纪大了,性格上的棱角磨得圆滑了许多。对妻子的依赖,似乎也大了不少。 建新洗了一把脸,撑起疲惫的身子打车去岳家接妻女。 女人心情不好,可以任性。男人忙着赚钱养家,还得去哄心情不好的女人。这,算是中年男人的悲哀吗? 薛乐与漫云不同,她懂得见好就收,有台阶就下。就算是闹情绪,也会给自己的男人几分薄面。男人嘛,谁不讲究个面子呢?在这一点上,薛乐比漫云强多了。 果然,建新的几句甜话就哄回了妻子。他搂着妻子的肩,牵着女儿的手,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薛乐是头婚,建新是二婚。薛乐比建新,年龄小了不少。可以说是薛乐年纪轻轻,就当了两个孩子的后妈。 这些,并不影响薛乐对丈夫的仰视。建新恰好需要崇拜,薛乐恰好需要依附,夫妻俩多年来一直非常恩爱。 薛乐隐约听过别人对自己婚姻的评价:这么年轻,谁愿意当后妈?还不是各取所需么?她图他成熟有能力,他图她年轻有魅力。这桩婚姻,真现实。 打住。 请打住。 婚姻不就是你选择我,我选择你么?各取所需的婚姻,难道就没有爱情么?崇拜和依附,难道不是爱情的前奏么?别人的选择,管得着么?别人的生活,用得着碎碎念么? 呵呵,好笑。 所以,薛乐对于这样那样的闲言并不在意。所以,薛乐在自己的小日子里过得很滋润。所以,在建新眼里这样的妻子很可爱。 周一,临近中午。建新装作不经意地问秘书:小崔,听说医务室有位女医生挨老公打了?还请了几天假? 崔秘书连忙回答:您说的是柏漫云柏医生吧,她和她老公的事情闹得很大。不是她老公打她,是两个人对打。对了,听说还是她先动的手。 建新表情有些复杂,问:人家老夫老妻,打打闹闹也是正 常。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崔秘书说:听说柏医生,打了余医生科室实习的小护士一耳光。人家女孩子想不开,吃了安眠药闹自杀。抢救了好几天,才救回来。 建新似囫囵吞了一个大大的白煮蛋,目瞪口呆。 崔秘书连忙递上茶杯,小声说:厂长,喝茶。我去食堂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回来汇报。 建新皱了皱眉说:副的,副厂长。 崔秘书调皮地笑了笑:副厂长,请喝茶。要不要我给您,打饭回来? 建新说:不用,我等会自己去打饭。 崔秘书虽然年纪不到三十,却精怪得很。嗯,能当厂长秘书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聪明伶俐。这小伙子,自然也不例外。 副厂长的爱情往事,他了解得很全面。柏医生的老公余医生,厂里聚餐时也见过两次。前脚柏医生请了几天病假,后脚厂里就传开了她挨老公打的事情。人啊,真是好奇又八卦。 副厂长关心前妻,是人之常情。咱小崔打探消息,向来就有一套。定不负使命,嘿嘿。 果然,崔秘书趁着在食堂吃午饭的这会子功夫,打探到很多内情。他顾不上眯眼休息一会儿,赶快向建新汇报。 小崔对建新说:副厂长,事情是这样的。 柏医生去医院看朋友,看见余医生和一个小护士在门诊厅说说笑笑。她吃醋,冲上去扇了那姑娘一耳光。还骂她不要脸的贱货,勾引她老公。 小护士十九岁,才到医院实习没几天。门诊厅的人很多,小姑娘受了辱,晚上想不开就吃安眠药自杀。幸好她父母发现了,送到医院捡回一条命。 建新听得一脸郁闷,问:姑娘救过来,没什么后遗症吧? 崔秘书说:万幸,姑娘没什么事。余医生那天回家,柏医生不让他进门。余医生很生气,就在门外骂了几句。 小崔觉得自己表述不够清楚,索性接着说:女的打开门,打了男的一耳光。男的气不过,就在楼道里揍了女的。女的吵着要离婚,男的同意了。 建新一脸茫然,感觉信息量太大。什么余医生柏医生,什么男的女的,有些消化不良。 崔秘书神经兮兮地看了看门口,小声说:还有一个重磅消息,更吓人。 建新白了他一眼,说:有话就说,少唬人。 崔秘书说:那姑娘的父亲,是有头有脸的能人。独生女差点没命,他到市卫生局把余医生告了。医院里责令余医生,停职做检讨。 建新好奇地问:你向谁打听的?知道得这样清楚? 崔秘书说:咱们食堂的黄大妈,女儿是余医生的同事。还有…… 建新叹了一口气,说:还有什么? 崔秘书说:柏医生又变卦,不肯离婚。然后,她婆婆要她滚。听说婆媳俩,在家属楼差点打起来。余医生把她赶了出来,一定要离婚。 建新想了想,事出必有因。便问道:那小姑娘到底和余医生,是什么关系? 崔秘书叹了一口气,说:能有什么关系?柏医生又不是第一次打别人耳光了,上次碰上个软柿子,这回可碰上硬茬了。 建新少不得又问:什么软柿子? 崔秘书说:上次她也打了一个护士,人家老实没怎么闹。医院的护士和女医生,都不敢和余医生多说话。这小姑娘新来的,哪里知道和别人说两句话就得挨打? 建新觉得心里闷得慌,随口说:你这小子,倒是蛮八卦。 崔秘书心道:还不是您,让我去听八卦的? 嘴上却说:副厂长,这不算八卦,这是是深入民心了解民情。嘻嘻。 崔秘书瞅着领导的脸色不大好,不再贫嘴。忙说:您休息一会,我先出去了。 建新点了点头,用手扶着额头,心里一阵叹息。叹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叹息漫前妻的强势与坏脾气?又或许,是叹息前妻这一次无路可退? 一个女人,动不动就扬起巴掌打别人,算个什么事?这么些年过去,她的性子倒是越发张狂了。幸好,咱儿子不像她。她的这个忙,咱们林家还真帮不上。 哟,这样纠结又复杂的事,听着都头痛。 第八十章:温柔一点才可人 夜里,建新打开卧室音响。在轻柔的古典音乐中,沉思着。他很想给妻子薛乐,做做思想工作。 建新轻叹一声,马上得到薛乐的关注。她把手覆在建新的额头上,柔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建新又叹一声,薛乐就是这般知冷知热、柔情似水。可惜的是,她总是不懂我的心。 薛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不明白什么。她有些迷茫地缩回了手,呆呆又有些敬畏地看着建新。 敬畏?为什么敬畏? 爱得太深吗?爱得很辛苦吗?又或是,仅仅因为自己是家里的经济担当? 建新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绝对不是男权主义。相比妻子的敬畏,他更愿意看到崇拜与依恋。 他不愿意深想,更不愿意太过洞悉妻子对自己的情感。说白了,人到中年的他仍希望妻子是真心爱自己。嗯,不掺杂质的那种爱。 当然,他忘记当初结婚时,他的爱似乎也掺了不少杂质。但终究,还是期盼的。或许,他现在对她的爱,因为时间的积淀越来越纯粹了吧? 多年的老夫老妻,好久没有谈过心了。与其各自困扰,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建新牢牢盯着妻子的眼睛,说:老婆,这个周五必须去我妈那里,周日晚上回来。 薛乐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凄婉地说:去吧,我留不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建新心里一阵烦闷,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的心,只能属于你和女儿吗?难道我的心,不能分一点给老母亲和儿子吗? 建新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淡淡地说:我是回我妈家,那也是我的家。怎么,我回去你有意见? 薛乐低下头,小声说:我没有意见…… 建新向来不喜欢如漫云那般,强势的女子。现在,他似乎更不喜欢眼前柔弱的薛乐。明明没什么好委屈的,偏偏扮演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模样。你,有点矫情与虚伪了吧? 薛乐见建新不说话,又说:你说你妈家是你的家,我懂。你回你妈家,怎么不带我和女儿呢? 她顿了顿,带着哭腔: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你每次都不管我,你像皇帝一样交待一声就走。就算是二婚,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我就不能跟着你,一起回你妈家? 建新心里冒火,大声说:年轻时,你说你怕后妈不好当不愿意回我妈家。我让着你宠着你,尽量不拉着你去。现在,你倒怪上我了? 薛乐的眼泪,似黄豆子般刷刷地落下。她边哭边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不怕,我就想带着女儿跟你一起回小林村。 建新吼:你想跟我回家,说一声就是。莫名其妙,你哭什么哭? 薛乐继续呜咽:我现在说了,你就大声吼我。你这个人每次都这样,只会斯负我。 建新觉得头痛欲裂,疲倦地倒在床上。女人啊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女人啊女人,真是搞不懂的奇葩。 薛乐碎碎念:不是你以为我怎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有我的想法,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我想和你说说话,你不是说累就是说困。什么事情都是你做决定,我觉得委屈。我一说,你就吼。我比你小这么多,也不知道让让我…… 建新在薛乐的声声控诉中,渐渐沉入梦乡。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薛乐叹了一口气,男人永远不懂女人,老公永远不懂自己。一根筋的直男与多愁善感的小女子,称得上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很难擦出思维上的火花。 建新一觉醒来,已快天明。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反复回忆昨晚妻子的话。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吧,既然她想回小林村,下次就一起回呗。 周五一大早,建新就征询妻子的意见:老婆,我下班就去接智华回小林村,你和志欣一起去吗? 薛乐高兴地说:去,我下班接上志欣,咱们在智华学校门口碰头。然后,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建新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薛乐的心情明媚起来,也跟着笑了。 小林村的林家小店,已经建起来。建新带着妻子与儿女,站在小院外。 小院子的不锈钢双开门,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长5米宽4米高3米的小屋,拉上了铁皮卷闸门。虽然缺个招牌,但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气派,真是气派。 卷闸门并没有锁,建新一把拉上去。空荡荡的小屋前彻上了半米高的围栏,地上贴满白色起小花儿的瓷砖。敞亮,真是敞亮。 薛乐很高兴,说:挂个灯箱,就完美了。 志欣很高兴,奔向院里。大声喊:奶奶,我回来了。 建新母亲走出来,见着久违的志欣十分欣喜。她把小孙女搂在怀里,看也看不够。 建新瞟了一眼笑吟吟盯着自己的薛乐,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女人的心思,谁拿得准?一家人齐齐整整、高高兴兴,才是真的好。 智华有些不置可否,看着父亲与继母眉目传情。他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 听闻晓虎,已经办了营业执照与烟草许可证,不日就可以领到。建新喜不自胜,马上召开了家庭会议,做开业前的分工。 建新大声说:明天,咱们得分头行事。薛乐的审美不错,负责灯箱的制作。晓虎和我,负责联系进货渠道。智华和志欣,负责喂猪。老妈,负责做饭。 后天,晓虎和我一起去订货柜货架、买冰柜。薛乐做饭,智华和志欣喂猪,老妈给咱们泡点茶就行了。 晓虎像村干部开会一般,表情严肃地拿着本子和笔认真记录着。 薛乐的心情非常激动,大声回答:收到。 对于薛乐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结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融入了林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林家的一份子。 志欣很不乐意,大声嚷:我不要和哥哥一起喂猪,我要跟奶奶在一起。 建新母亲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志欣和我一起,智华一个人喂猪就行了。 智华笑了笑,静坐一旁。 建新母亲问建新: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建新不愿意让大家知道漫云的隐私,他摇了摇头说:没怎么样,听说还不错。 建新母亲还想追问,建新连忙向母亲使了个眼色,这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智华把一切看在眼里,说:我有个好建议,爸我们出去看看。 建新跟着儿子,出了院子。 智华问:爸,我妈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建新不想说,不想破坏漫云在智华心中仅存的美好印象。耐不住儿子一再追问,还是说了。 智华一脸淡定的模样,淡淡地说:哦,原来是这样。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忙我们也帮不上。唉…… 建新有些惊恐地看了智华一眼:成熟得太快?像个老头子?这孩子到底像谁?应该没抱错吧? 智华的外表虽然镇定得不得了,内心却是风起云涌。他对母亲,并没有多深厚的情感。但,那始终是她的母亲。血浓于水的挂念,始终存在。 站在上帝的视角,母亲做错了。 站在外人的视角,母亲糊涂了。 站在儿子的视角,母亲错得一踏糊涂。 犹记儿时,母亲的那一脚让小花花的狗生惨淡无比。现在,母亲的这一巴掌差点毁人一命。 恐怖,真是恐怖。 强势的女人,何其多。强势到这份上的女人,想来也有不少。我就算是当和尚,也决不娶强势妻。女孩子嘛,可以有个性但不能有彪性。女孩子嘛,温柔一点才可人。 当年,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吧?例如乐姨,温柔得不得了。至于可人不可人,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八十一章:这货真是很讨厌 母亲的事情,让智华觉得有些心累。他很想找个人聊一聊,倾诉心中隐隐的痛。 母亲在自己的人生当中,并没有半分指路明灯的形像。那一双圆头的黑色皮鞋,成了他抹不去的阴影。甚至让他的婚恋观有些畸形,他厌恶所有的强势女子。 即使自认为心理年龄极度超前,他也不敢轻易言爱。毕竟,谁又能看得透谁? 最好的聊天伙伴,莫过于那位躯壳不相识、灵魂却烂熟的网友“面包女侠”。可惜那货,很久没上网了。 智华叹了一口气,打开电脑。 果然,那货依旧没在线。 智华又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发呆。 晓虎实在忍不住,大声嚷嚷:哥,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哥,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炒碗蛋炒饭好不好? 智华翻了翻白眼,说:我又不是猪,我才不饿。 晓虎摸了摸肚皮,说:我饿,我去炒饭,你不吃算了。 智华无奈地摇摇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晓虎给自己炒了一大碗蛋炒饭,用大铁勺子吃得很欢。不一会儿,就吃得见了底。他身心愉悦地抹了一把嘴,去厨房里洗碗。 这时,QQ有了动静,有好友上线。 智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小面包这货居然上线了。 智华耐心地等了几分钟,这货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连招呼也不打。你看看,这货也是强势的女子。若是搁在现实里,我才不会理她,哼。 剑客:一个姑娘家,大半夜了还泡网吧,真不像话。 小面包:去你的,你管得着么? 剑客:见到朕,也不问声好? 小面包:天王盖地虎,本王一米五。小鸡炖蘑菇,你算哪根葱。 剑客:你这张嘴,真是讨厌。 小面包:那是,你的嘴绣了牡丹花。 剑客气结,恨恨地说:滚…… 小面包:我偏不滚,我就不滚,怎么地? 剑客:还不滚,小心坏人。 小面包:我在家里,你真是瞎操心。 剑客:发达了?怪不得这么拽。 小面包:我舅妈家拆迁了,她送了我一台电脑。哈哈,我是有电脑的面包了。 剑客:我还以为你,卖杂货赚了大钱。 小面包:生意还不错,我存了些钱。最近你还好吧? 剑客: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大爷我。 小面包:滚,你这个熊妈。 剑客:晓虎的日杂副食批发部,也快开业了。你对你虎哥,有什么好的经验传授? 小面包:八个字…… 剑客:有话说话,少说废话。 小面包:薄利多销,吃亏是福。 剑客:此话怎讲? 小面包:我说话不好听,你不要怪我。 剑客:你说的哪句话好听?怎么,怕我钻出屏幕打你?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打疯子。 小面包气结,恨恨地说:滚滚滚…… 剑客:说正事。 小面包:说实话,农村人把钱看得很重。 剑客:嗯,这是正常。 小面包:薄利多销,赚口碑。吃亏是福,得人心。 剑客:废话! 小面包:得人心者,得天下。 剑客:屁话! 小面包:爱信不信,这是我做小生意的心得体会。例子太多了,我就不举例了。 剑客:我服了你,这八个字人人都会说好不好。 小面包:和你这粗人说不清楚,人傻话还多。你把这八个字转告晓虎就行,谢谢你。 剑客:我心烦得不行,我妈又要离婚了。 小面包:打住,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特别是婚姻里的事,不是局中人说不清楚的。 剑客:咬字拽文,你装什么文化人?你那点墨水,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烦我的,不行吗? 小面包:你烦什么? 剑客:我觉得我的心理有问题…… 小面包:正常,你的心理没问题才不正常…… 剑客:不是,我觉得我讨厌女生,特别是强势的女生。 小面包:你不是说我很强势吗?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剑客:你,你不同。 小面包:嗯,咱们的友谊比天高。 剑客:呸……我不和弱智的人计较,所以才处处让着你。 小面包:小花花的事?你说过好几遍了。陈年旧事,还放不下? 剑客:我心理有阴影,我觉得很恐怖。 小面包:嗯,我懂。这个其实很简单,那你喜欢温柔的女生就行了呗。 剑客:我总觉得她们的温柔,是装出来的。 小面包:你病了,病得不轻啊。你有病,我也没有药。 剑客:那怎么办? 小面包:我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剑客:说说看,我参考一下。 小面包:挥刀自宫…… 智华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扑了街。他怒火直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真把晓虎吓着了。 晓虎冲了过来,急急地问:哥,怎么了?哥,是那个蠢面包惹你吗?你让开,让我好好骂骂她。这货一天不揍,得上房揭瓦。 晓虎定睛一看,“挥刀自宫”四个字印入眼帘。他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哥,她让你当太监……笑死我了,哈哈哈…… 智华的怒火,在晓虎的狂笑中渐渐平息。他恨恨地看向电脑,那不知死活的小面包又说:公公晚安…… 智华懒得理她,下线关机。 奶奶个熊,这小娘们真是讨厌。 晓虎也不知死活,边笑边问:哥,你们聊什么呀?她为什么要你挥刀自宫?哥,这个小面包不好惹啊,哈哈哈…… 智华淡淡地说:她那张嘴,就说不出一句人话。她还送了你,八个字。 晓虎有些惊讶:她她她,送我八个字干什么? 智华说:她做小生意,做得不错。我就代你,向她请教了一下。 晓虎笑不出了,说:哥,算了算了。我不想听那八个字,我不想听。 这下轮到智华笑了,问:这八个字不难听,她说让你好好琢磨一下。到底听不听?不听算了。 晓虎想了想,听就听呗,谁怕谁?便点了点头。 智华用标准普通话,讲述:薄利多销,赚口碑。吃亏是福,得人心。 晓虎用湘味十足的普通话,复述:薄利多销,赚口碑。吃亏是福,得人心。哥,这有十四个字。 智华再次讲述:薄利多销,吃亏是福。 晓虎细细品了品,觉得味儿不错,说:哥,这些话有道理,我喜欢。 智华翻了翻白眼:是啊,我看你和那货天生一对。要不要我当媒人,让你们相个亲? 晓虎大笑:我才不要,你要是逼我我就挥刀自宫,哈哈哈。 智华忍不住,也跟着大笑。内心叹道:这货疯疯癫癫,嫁得出去才怪。难怪晓虎不喜欢,哈哈哈。 电脑的那端,秦晴撅着嘴正碎碎念:开个玩笑就生气,至于么。什么人啊,幼稚又讨厌。 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秦晴高兴得不得了。她抚着崭新的台式电脑,爱得不得了。 感谢舅舅舅妈,我也是有电脑的人了,嘿嘿。唉,若是父亲不生病,我怕是早就有电脑了吧? 秦晴伸出小手,利落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 确实,过度的悲春伤秋那是病,得治。既然没有药,掐一把脸控制控制也是好的…… 第八十二章:人未老,心已老 秦晴觉得自己有严重的抑郁倾向,时不时地厌倦人生。 对于学习,她很刻苦。对于赚钱,她更刻苦。这两件事,是重中之重。好好学习,是为了未来前程。好好赚钱,是为了养活自己。 她的人生目标,与众不同又矛盾重重。什么人生目标?养生,争取不生病。赚钱,争取钱多多。 淑女好养生,健康排第一。君子很爱财,取之但有道。挺好的,不是吗? 天天想着养生,人未老心已老。天天想着赚钱,功利之心十足。嗯,很俗却很现实。嗯,很现实又很无趣。 十八岁的女孩子,思维达到了这重境界着实不容易。十八岁的女孩子,天天泡红枣枸杞茶喝着实有个性。 她似乎是看破红尘,却又拼命地想在红尘中立足。这种感觉,怪怪的。 恋爱?没兴趣。逛街?没意思。出去玩?不过如此。 原生家庭的原生成长环境,造就了不一样的她。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仿佛有很深重的代沟。 只要闲下来,她就抱怨老天爷对自己一家子不公平。只要这么想,她就郁郁寡欢。她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过一天算一天。 秦晴虽然在网上与智华聊天,疯话十足。但在生活中与人相处,却是伪装得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是的,人家虽然有些奇葩,但也是三观奇正的姑娘。万万不会拿自己的负面情绪,去影响别人的心情。 她知道这是一种病,必须得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要付钱好不好?不行。找药?未必对症好不好?不行。不如先试一试,自己给自己治。 怎么治?但凡不开心,秦晴就捏一把自己的脸蛋。不疼没效果的话,纯属浪费表情;太疼算自虐的话,实属心理变异。她既不想浪费表情,也不想心理变异。所以力度,控制得非常好。 疼,但不是很疼。 生理上的疼痛,很快就掩没了心理上的疼痛。这一招她屡似不爽,心态慢慢淡定起来,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原生的创伤或是生活中的不顺,比如自己,比如那位有点“二百五”的剑客。努力地治愈,才是正确的方向。 道理,或者谁都懂。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这句话,言之灼灼言之有理。 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改变自己。 思维上先有认知,才能做出改变。你看看,咱小面包都日渐明白,那啥剑客却半点不明白。有点傻,是不是。 这么一想,秦晴又得瑟起来。那啥剑客网友的嘴,太刻薄太让人生厌。原以为是王者,没想到是智障,哈哈哈。 她却不知,智华在今夜辗转难眠。 每一位极理性的人,或许都是一位忧思过虑的人。要不然,那么多的理性从何而来? 无疑,智华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怎么喜欢母亲,但很担忧她的处境。他觉得自家小店各方面都很好,却十分担忧以后的生意。 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他不得不担忧,以后得担负起太多的重任,包括母亲的养老。 他想过恋爱,也想过婚姻。可是,父母极其失败的婚姻,让他对结婚没有一星半点的向往之情。他越发担忧,自己是否会孤独终老。 我去,我想得太多了吧?我去,我的心老成这样了?我去,我怎么这样没有安全感? 智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数着羊,想强行逼自己睡着。可事与愿违,还是睡不着。 桃树精啊桃树精,我是大黑熊,你在哪里?你要报恩,快点来啊。想来钟神医说的故事,根本不准啊? 智华莞尔一笑,沉沉睡去。 周日的下午,建新与晓虎外出办事没有回来。建新母亲带着志欣去村里串门,还没有回来。薛乐在屋檐下摘菜,智华在院子里扫地。 镇上广告招牌店的老板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徒弟来了。 薛乐眉开眼笑地招呼客人:王老板,我们家的灯箱这么快就做好了?快进来喝口茶。 五月的天气,确实有点热。王老板带着徒弟,在屋檐下喝茶。智华走了过来,细细看着三轮车上的灯箱。 灯箱足足两米长,半米多宽。白色的透光彩布上,黏着着几个红色不干胶的隶书字:小林村晓虎批发部。 智华皱了皱眉,心道:这个灯箱太长,字数太少。看上去两边留白太多,字间距离太大。白底红字倒是显眼,还是有些单调了。 小林村晓虎批发部?没头没脑的批发部?卖什么的,怎么不写?晓虎批发部?很俗啊!上次老爸不是说了,叫小林村日杂、副食批发部吗? 智华狐疑地看了一眼薛乐,面上并无一丝波澜。他不想问,也懒得问。灯箱都做好了,马上就挂起来了,问了也没用。 薛乐很会察言观色,见智华的情绪有些低落,忙走到继子身边,小心冀冀地说道:这尺寸,你爸决定的。这招牌名字,你奶奶拍板的。字体和排版我选的,我就想着字大又显眼。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再商量商量? 智华心里一惊,这后妈怎么似我肚里的蛔虫一般,把我看得透透的?长辈决定的事儿,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负责叫好和鼓掌,就行了。 他连忙笑着说:乐姨,挺好看的。留白多,也是一种艺术。 薛乐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智华笑了。 吃过晚饭,一大家子人都在院子外。建新把灯箱的电源插上,大家的眼前一亮。 灯箱的亮度没得说,里面足足装了六根日光灯管。亮堂,真是亮堂。白色的底红色的大字,醒目,真是醒目。 建新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很大声。 建新与薛乐相视一笑,心情十分愉悦。 智华暗自点头,也笑了。不得不说,这灯箱白天看着很一般,夜里看着真漂亮。乐姨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倒是晓虎,看着灯箱上诺大的“晓虎”两个字,激动得不行。他似新郎倌一般,笑得十分甜蜜。他摇着智华的手,得瑟地说:哥,晓虎批发部,你看到没有? 智华看着晓虎的笑脸,似乎明白了奶奶的良苦用心。嗯,“小林村晓虎批发部”这名字确实起得好。 晓虎见智华不说话,自顾自地叨叨:哥,我一定好好干。哥,我一定不会辜负奶奶和爸爸。 智华回过神来,大声说:晓虎加油,哥看好你。 志欣拉着建新母亲的手,说:奶奶,我放暑假要过来住。奶奶,我喜欢吃娃娃冰淇淋。 建新母亲搂着小孙女,甜滋滋地说:你爸说了,买一个冰柜放冰淇淋,你来了想吃哪种就吃哪种。 薛乐对建新母亲说:妈,我们以后经常回来。妈,我喜欢吃扎鱼。 建新母亲的眼睛有些湿润,乐呵呵地说:扎鱼,多的是。我明天去买只鸭子,给你们做啤酒鸭吃。 建新笑道:妈,明天是周一,我们等会就回去了。 建新母亲拍拍脑袋,说:哦,我给搞忘了。你们早些回去,要注意安全。 薛乐笑道:妈,下周五我们都回来。 第八十三章:人生最大的乐趣 “小林村晓虎批发部”在林家人智慧与努力的凝结下,顺利开业。而且,生意称得上很不错。 做小生意嘛,向来讲究经营策略与商家人品至上。不可否认的是,与运气也有些许的关系。 这一阵子,娶妻的小年青与整寿的老人特别多。村里人摆酒,都在晓虎这里批发烟酒、糖果。 虽然薄利,但是货好又多销。再加上服务态度特别好,口碑和人气慢慢地旺了起来。生意好了,晓虎感觉自己的腰杆子硬了不少。 他不再是闷头养猪的呆小伙,而是用心经营的小老板。村里的姑娘和大婶子看晓虎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一层别样的光芒。 晓虎心里明白:村里的人们,并不是那种很势利的模样。但是,现实的生活现实的人。过日子就是现实的生活,过日子需要经济来源对不? 男人,要活出男人的样子,必须有自己的事业。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有自己的事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许,村里的小伙子对于晓虎的小店事业有些不屑。可对于只是初中毕业的晓虎来说,无异于推开了一扇富裕的门。 晓虎忙得陀螺一般,喂猪、进货、守店不敢有一点耽误。建新母亲也忙得陀螺一般,喂鸡种菜、守店、做饭也不敢有一点耽误。 好在每到周末,建新便携家带口回小林村。 薛乐完完全全融入了林家,进了家门就袖子一撸帮着婆婆忙这忙那。建新也闲不住,帮着晓虎守店。 智华没什么事可干,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端起长兄的模样,认真辅导妹妹的功课。志欣的数学成绩一直是薛乐的心病,见到智华主动辅导乐不可支。 建新守着店,抓过一把瓜子磕着。心里暗自寻思,怎么样把小店盘得更活。 唉,这瓜子一点不香。放了挺久吧,焉焉的。 唉,这瓜子好像很脏。弄得手上,黑乎乎的。 建新又抓过几粒炒花生,认真尝了尝。 唉,这花生好小粒。 唉,这花生炒糊啦。 确实,好久没吃过又香又好的炒货了。 建新灵光一闪:瓜子、花生、蚕豆这类的炒货,需求可不少。倒不如让晓虎学个炒货手艺,现炒现卖?那可比干巴巴地守店卖货,强了不少呢。 去哪找炒货师父呢?这得好好打听一下。 晓虎愿不愿意学呢?等会儿好好问一问。 夜里,关了店。一家人齐齐整整,围坐一起吃西瓜。 建新母亲问:晓虎,今天的营业额是多少啊? 晓虎忙说:奶奶,我数了三遍。今天的营业额是四百六十六块五。 薛乐拿着一个帐本,用小巧的计算器不停地按着。她抬起头,说:从开业到昨天,是一个月零七天。我昨天盘的底,等一会就能算出月利润了。 晓虎问:乐姨,我们以后都是月底最后一天盘底吗?东西这么多,我怕我会搞错。 薛乐笑着说: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末,我来盘底吧。咱们自家的小店,时间差不离也就算了。我只希望,赶快有个人能来接手。 建新母亲与建新很有默契,相视一笑。 晓虎楞楞地问:乐姨,店里要招会计吗?这得多少钱啊?不划算,不划算。 智华仰天怪笑,说:晓虎,哥瞅你有点傻。 大家哄笑,晓虎与志欣偏不笑。 志欣问晓虎:晓虎哥,他们笑什么? 晓虎一脸莫名其妙,说:欣欣,我也不知道。 志欣缠着建新母亲问:奶奶,我爸妈和哥乱笑。奶奶,你们笑什么啊? 建新母亲宠溺地看着孙女,大声说:你妈是让晓虎找个漂亮的姑娘给你当嫂子,不是让他招个会计。 志欣一脸萌,说道:不公平不公平,你们只顾着给晓虎哥找嫂子,怎么不给我哥找个嫂子? 建新与薛乐,冲着晓虎与智华笑得很大声。 建新母亲笑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咱这乖孙女,说的有道理啊;咱这乖孙女,让人不好接话啊。 晓虎恍然大悟,羞答答地低下了大脑袋。 智华的怪笑变成尴尬的笑,心道:真是亲兄妹,啥好事都想着哥啊。小小年纪,就给哥催婚啊? 建新憋着笑,说:妈,我想让晓虎去学炒货手艺。店里卖的那些瓜子花生什么的,不好吃。妈,您还记得不?二姐夫村里有个人炒的蚕豆和南瓜子,特别好吃。 建新母亲说:怎么不记得,你姐夫那时候来看你姐,每次都提一大袋子。听说那人早就搬到省城开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晓虎眼睛一亮,神采奕奕地看着建新说:爸,我想学。奶奶常说艺不压身,多学点手艺肯定好。 薛乐抬起头,说:我赞成,我喜欢磕瓜子。 智华沉吟不语,半晌才说:二姑夫还找得到那个人不?就算想学,人家也未必愿意教吧? 建新大气地说:我明早就去二姐家,好好打听打听。如果找不到,我再另外想办法。只要晓虎想学,我肯定能帮他找到师傅。 晓虎斩钉截铁地说:爸,我想学,我一定认真学。 薛乐终于把帐目算完,又认真核算了一遍。她揉了揉眼睛,大声宣布:安静一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薛乐似乎站在了舞台上,这么多双眼睛带着点崇拜盯着自己。她得瑟地笑了笑,说道:小林村晓虎批发部,开业到昨天为止,纯利润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三千二百九十二元整。 晓虎似魔怔般,惊得说不出话来。 建新母亲与建新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对于这个数字,智华根本不相信。这么小的店,收入这么高?可能吗?不可能吧! 建新不愿意打击妻子的情绪,小心冀冀地说:老婆,要不咱们再算一遍? 薛乐对丈夫翻了翻白眼,用渴望认同的目光看向婆婆。 建新母亲挤出笑脸,小心冀冀地说:乐乐,要不?要不咱们再算一遍? 薛乐又扫了一眼晓虎与智华,晓虎在发呆、智华在冥想。 唉,唉,唉。 两位主心骨的表情有些怪异,两名孩子的表情很是木讷,明显是不相信自己的数学水平。薛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地检查帐目。 众人沉默着,不愿意出声打扰薛乐。倒是志欣,大声嚷嚷:妈妈,我想喝汽水。 晓虎马上起身,一溜儿拿来了汽水。又贴心地打开瓶盖,放上吸管递给志欣。 志欣接过汽水,冲着晓虎甜笑:谢谢,我最喜欢晓虎哥哥了。 晓虎很受用,露出甜笑。 智华冷哼一声:马屁精。 薛乐的汗如雨下,自己这算术水平确实丢人。进货的一批酒水明明是一千零七十块,被自己算成了一百零七块。啧啧啧,足足把利润多算了九百陆拾叁块。 薛乐尴尬地笑了笑,收起了响亮的嗓门。用比蚊子稍大一点的声音再次开口:纯利润是二千三百二十九元。 好在大家够静,都听清楚了。建新带头鼓掌,一时之间掌声雷动。 建新真是善解人意,用掌声轻易化解了妻子的尴尬。他宠溺地看着妻子,嗯,她满足了他对婚姻的所有想象。算错几个数字,算个什么事儿呢?呵呵。 对于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特别是晓虎,激动得直搓手。他暗自盘算:第一个月就赚两千多,真是不错。再晚点儿,孩子们放暑假了,生意当然会更好。 建新说:咱家的小店,生意不错。等过了夏季,咱家卖了一半的猪,晓虎再去学炒货手艺。大家说说看,怎么样? 第八十四章:一枝花不能卖 建新母亲连忙反对:崽啊,趁我还能动,咱们喂这些猪不打紧。多赚点钱,俩孩子要娶媳妇呢。 晓虎有些心酸,大声说:爸,我同意。奶奶年纪大了,我们也长大了。娶媳妇的钱,我们自己挣。如果我做炒货,肯定顾不上喂这么多猪。但是…… 建新疑惑地问:但是什么? 晓虎说:黑皮、花皮、懒皮,还有一枝花能不能不卖? 智华实在忍不住,又是一通大笑。咱这兄弟脑回路真是清奇有趣,哈哈哈。 建新母亲与薛乐,笑得直打颤。 建新一头黑线,问道:什么玩意?什么意思? 晓虎刚要开口解释,志欣抢着说:晓虎哥,黑皮、花皮和懒皮我都认得。那个一枝花,是哪头猪? 建新这才明白,什么黑皮、花皮、懒皮、一枝花都是猪。他憋着一肚皮的火气说:行,你说卖哪些就卖哪些。 晓虎如释重负地笑了,回答:爸,要得。 又对志欣说:就是那头屁股上长了一朵黑白花的猪啊?这么特别,你不记得了? 志欣说:不记得了,晓虎哥快带我去看看。 兄妹俩手牵着手去后院,看猪…… 建新摇了摇头,对智华说:儿子,你看看晓虎真是长不大啊。你倒是少年老成,以后要多帮衬弟弟。 智华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不明感觉,心里不太得劲儿。他有些掩饰地咧嘴大笑:爸,我也去看看一枝花。 建新翻了翻白眼,狠狠地啃了一口西瓜。他忍不住冲着母亲和妻子抱怨:这三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简直是操不完的心,唉…… 薛乐笑着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喜欢一枝花又不耽误正事,你叹什么气? 建新冷哼一声,问:哼,你怎么不去看一枝花? 薛乐忙说:晓虎的那些猪兄弟,我都看过。不过对一枝花没什么印象,我也去看看。哈哈哈,你去不去? 薛乐说完,就过来牵建新的手。 建新最禁不起温柔攻略,忙不迭地跟着媳妇走了。 建新母亲笑着打量儿子和儿媳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甜蜜。儿子顾家、儿媳妇疼人、孙子们孝顺乖巧。嗯嗯,一家人和和美美真好。 人到中年,建新对薛乐的爱意愈发浓烈起来。 作为二婚的男人,个性中的棱角被岁月磨掉了许多。同时,对感情的诠释也由爱情演变成了合适。 换句话说,成熟的男人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和他们谈论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要的是细水流长的温暖、带着崇拜倾慕的爱意。 这些年,建新对薛乐是满意的。她贴心地照顾着自己和女儿,全心全意经营这个小家庭。唯有的不满,就是她对自己母亲和儿子们的疏离。 最近,薛乐完全读懂了自己,全心融入了林家。这足以让建新敞开了怀抱,将合适的论调升华到爱情的层次。 建新不由得感叹老祖宗们的智慧,什么智慧?那些流传多年的俗话! 比如,俗话说:爱情是给予而不是索取。是的,她给我爱,我给她爱。大家在给予中理解,在理解中升华。 又比如,俗话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是的,她陪着我,我陪着她。一晃,就过了半辈子。再一晃,就白头偕老了。 再比如,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是的,妻子和女儿,母亲和儿子,都是我的责任与心头的肉。冷落了任何一方,心里都有愧疚。如今,两全其美了。 还比如,俗话太多了呵呵。咱们的老祖宗们不但有生活的智慧,更有文字的艺术。读懂了这些俗话,似乎能细致地理解人生…… 至于智华,我的傻儿子。他以为我不懂得,父母离异给他带来的伤害。我懂得,我是真的懂得。这孩子因为早熟,鬼精鬼精的。鬼精得不像我,也不像他妈妈。他的前程,我不担心。 至于晓虎,我的笨儿子。许他一门手艺、一片天地,他的人生会更精彩吧?尽一颗慈祥老父亲的心,帮着他立业,看着他成家。绝对不辜负他这么些年,叫我这一声声“爸”。 至于我的妻、我的母亲、我的女儿,什么都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给他们最大的幸福。 中年男人的压力,确实有点儿大。中年男人的幸福,小年青不懂。呵呵呵…… 薛乐娇嗔地说:让你看猪呢,发什么呆?还傻笑? 建新收回千里之外的思绪,指着一头肥猪小声说:乐,一枝花长得真好看,难怪晓虎舍不得卖呢。 薛乐恨恨地说:哼,这不是一枝花,这是懒皮。 建新讪笑:管他的,不都是猪么。走,咱们回屋去。 建新搂着薛乐的肩,向屋里走。身后传来了一阵“啧啧”声。只听志欣大声说:哥,你看我爸妈。不是牵手就是搂搂抱抱,都没人搭理我。我爸啊,真是讨嫌。 智华和晓虎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建新回过头,小吼一声:一边去,破棉袄。 薛乐小声说道:闭嘴,不要吼女儿。 建新没办法,只好对女儿补上一个难看的笑容。 智华站在猪圈旁,看着志欣得瑟的小模样。羡慕之情,如排山倒海。你看看,妹妹多么幸福。 他又瞅瞅满脸憨笑的晓虎,心里有些豁然开朗。往事,休要提;一切,往前看。 是的,往前看才是正解。不知道小面包那家伙,心里也是这么想吗?她啊她,比我还苦。我希望她,能够幸福。 自从家里有爸爸和乐姨坐镇之后,智华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的压力,释放了不少。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他心里的烦乱,少了一些。 早熟的少年,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莫名其妙或师出有名的忧伤。智华把自己和小面包归到后天早熟一类,把晓虎归到天生晚熟一类。 他突然发现,晚熟比早熟过得开心不少。比如晓虎,他没事找点儿事也能偷着乐。天性里的乐观,让晓虎成长为一个正常的孩子。不似自己和小面包,有那么些隐藏得很深的不正常。 小店的生意,可以说是越来越好。 林家的日子,可以说是越来越甜。 放暑假的智华与志欣,都回了小林村。 读初二的林志欣因为数学成绩突飞猛进,期末考试进了全年级前十。把建新和薛乐高兴坏了,薛乐给智华挑了一双好看的名牌运动鞋和一套好看的夏装。当然,晓虎也有一份。 一大家子热闹地吃着午饭,两位满头大汗的不速之客突然来了。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发蒙。特别是薛乐,满脸不加掩饰的诧异。 倒是晓虎非常淡定,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屋里坐。 智华这才站起身,给客人倒了两杯凉茶。 第八十五章:母亲的第三个春 漫云放下茶杯,热切地拥抱很久未见的儿子。旁边的汉子一脸笑容,细细打量着智华。 智华往后退了一步,很有技巧地避开母亲的双手。轻声叫了一声:妈,叔叔好。 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汉子突然站了起来。他快步走上前,狠狠拥抱了智华。嘴里直嚷嚷:咱家儿子,真帅。 智华的脸突地涨得通红,狼狈地挣脱了汉子的双手。因为心里别扭,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林家其他人的嘴巴直接成了O型,愣楞地看着这一切。 少根筋的晓虎,向来敬重有点冷有点酷的兄长。第一次见到智华失态,不由得大笑出声。但是很快,他用蒲扇般的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 智华有些冷漠地看着母亲与她的那谁,心里头百味杂陈,甚至很有些不知所谓。 漫云热切地与建新母亲打招呼:妈,您身体还好吧。哟,晓虎越长越帅了。 妈?过于甜腻了吧? 前尘往事成云烟,上门的人儿就是客。建新母亲回过神来,笑眯眯地回答:漫云,我好着呢。天气热,晓虎去拿几瓶冰汽水过来。 晓虎不想去,他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奶奶开了口,不得不遵命。于是,他一步一回头地去前院小店冰柜里拿汽水。 漫云热切地看向建新夫妇,说:林厂长,嫂子,你们好。 建新有些啼笑皆非,连忙回答:柏医生,你好。 薛乐没见过丈夫的前妻,却见过她的照片。这一声“嫂子”,听着怪怪的。她控制住心里各种奇形怪状的感觉,笑着点点头。 穿着艳黄和艳紫色相间条纹短袖T恤衫、深色西裤的彪形大汉,笑着随漫云跟众人打招呼:妈、林厂长、嫂子、晓虎、小姑娘,你们好…… 漫云喊一声“妈”,尚且有几分道理。你这汉子喊“妈”,算是哪门子的理? 建新母亲是个老好人,老脸略有抽搐,就连声应下:哎,儿啊,快坐。 这人真是自来熟,叫妈叫得那叫一个顺畅。我妈有些犯糊涂,乱认一个儿子?还好还好,他没有冲上前一一与众人拥抱握手,建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漫云大大方方从包里掏出两张请柬,双手递给前婆婆,说:我下周六结婚,来给妈和智华送请贴。这是我老公孔彪,他是艺术家。 漫云指了指桌上的礼品,又说:妈,这是给您带的补品。我,我想请智华当伴郎…… 智华淡淡地说:妈,周末咱家小店里忙。我没有时间,就不去了。 漫云有些颓然地坐下,不再说话。汉子似乎有些不高兴,瞪了智华一眼说道:她是你亲妈,不当伴郎没关系,过来吃个饭吧。 见智华并不出声,建新连忙打圆场:我一定来,讨一杯酒喝。 汉子连声说:欢迎!欢迎! 智华的情绪有些微妙,看向这位新晋的第三任继父。嗯,这汉子性情耿直,喜怒于形色。看样子,他很喜欢妈妈。艺术家?不应该是瘦削飘逸、不修边幅的吗? 他明明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偏要穿件黄紫相间的T恤,骚包又带点儿娘气。不像艺术家,怎么看都像个精致的杀猪佬,哈哈哈…… 母亲?多么陌生的词语。母亲穿着一袭浅粉色的紧身夏装旗袍,既显胖又有扮嫩之嫌。她嘴上的艳红色口红,俗气得有些招摇。 她姿态狂野地瘫坐在椅子上,拿着汽水瓶大口往嘴里灌。全然不似往日般故作优雅,多了几分随性与洒脱。莫非是这男人的各种条件不如她,放纵了性子? 漫云偷偷瞄了一眼智华,小声说:智华,妈妈结婚希望你能来。 智华不置可否,笑了笑。 孔彪站起身,拉起漫云。气鼓鼓地说:妈、林子、嫂子、华子、虎子、小姑娘,我们先走了。 漫云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作别。 建新母亲想留客,才努努嘴的功夫,俩人就似一阵风般走了…… 林子?嫂子?华子?虎子?这老爷们怪怪的,真不见外。咱这妈,真是有眼力。奇葩啊奇葩…… 智华的心很乱,突然很想笑。他压抑住狂笑的冲动,淡然地坐下。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笑出了声。 建新母亲正了正脸色,说:他们的婚礼,我会去。建新,你去不去? 建新嘴角含笑,说:我和薛乐也去,智华去不去就随他吧。不过我觉得,智华去一趟比较好。 晓虎向来爱凑热闹,说:哥不去就守店,我去。我挺喜欢这老叔的,豪爽又会打扮。 智华笑了笑,说:虎子去,华子守店。 都知道智华向来有主见,这个事儿大家也不好劝。众人一阵哄笑,似乎都对漫云的第三春很满意。看得出来,漫云在汉子的面前整个人都很放松。她不再端着装着,完全是本色出演。 所以说嘛,有趣的灵魂远胜于好看的外表。所以说嘛,真性情又情商不低的人,让人愿意接近。 志欣问建新:爸,刚才那阿姨是谁?比我妈好看,比我妈老些。 建新一头黑线,说:那是你哥的亲妈…… 薛乐一头黑线,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志欣很懂事地说:嗯,我知道了。她是我爸的前妻,我爸是二婚,人称“二锅头”。 建新怒了,说:你妈好久没打你了,皮痒了是吧? 薛乐怒了,说:滚一边去,没大没小乱说话。 建新母亲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现在的小孩真是早熟。正准备开口,志欣又说:你们大人的事情真复杂,我去看店。 晓虎说:你骗谁啊?肯定是想吃冰淇淋了。 志欣娇嗔:讨厌,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晓虎有些气,大声说:女朋友?谁稀罕。哼,你咒我,我去把冰柜锁了。 兄妹俩一边斗嘴,一边追追打打往前院跑去。 身世?不是晓虎的内伤。原生家庭与收养家庭的回忆,几乎为零。从有记忆起,就是奶奶、爸爸的呵护,智华哥哥的陪伴。也可以说,他的原生家庭就是林家。 伤,有那么一点儿,但不严重。天性里的缺根筋,仿佛是把幸运伞,把他保护得很严实。嗯,这样很好是不是? 女朋友?才是晓虎的内伤。人家很恨娶好不好,哎。人家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好不好,哎。 晓虎心道:我不懂什么叫爱情,或许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就是爱情。我想早点成家,和她一起回报奶奶的恩情。我喜欢圆脸圆眼、长头发小嘴巴的姑娘,嘿嘿。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牵红线的老头,跑哪里去了?牵红线的老头,快点到我碗里来…… 第八十六章:谁会是谁的韭菜 夜里,智华总是在叹气。 晓虎问:哥,你为什么总叹气?因为你妈的事吗? 智华说:是,也不是。反正他们的婚礼,我不想去。 晓虎狐疑地问:不想去就不去,搞起这么忧怨干什么? 智华轻叹一声:唉,不去好象又不好。去的话,我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晓虎不满地翻了翻白眼,说:哥,你别叹气了,影响我数钱。 智华一阵啧啧:几百块钱的营业额数了三遍,还没数清楚? 晓虎大笑:你不懂,数钱的快乐。 智华恨恨地说:守财奴,就知道数钱。我去找小面包,聊聊天。 智华打开QQ,嘴角上扬露出可爱笑容。很好,小面包这货今天居然在线。 小面包:嗨,剑客你好…… 剑客:我不好。 小面包:哪里不好? 剑客:心情不好。 小面包:怨男上线,影响我的心情。 剑客:滚…… 小面包:我滚了,你岂不是很孤独? 剑客:你不滚,我滚。 小面包:不要滚。 剑客:你求我,我就不滚。 小面包:我数123,咱们一起滚。 剑客:得了,人家心里烦着呢。 小面包:烦什么烦?说来听听,我给你开点药。 剑客:我妈找了第三春,又快结婚了。 小面包:这是好事啊,你烦什么烦? 剑客:她让我去当伴郎,我不愿意。她让我去喝喜酒,我不愿意。 小面包:你不愿意,就不去呗。 剑客:你不懂。 小面包:我懂,我怎么不懂。你不就是觉得去,违背了自己的心意。不去,又着实说不过去。 剑客:嗯,你懂。 小面包:不想去,是因为什么? 剑客: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我们很少见面,我对她没什么感情。 小面包:不是这个原因,讲实话吧。 剑客:妈蛋,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面包:爱聊不聊,不聊咱滚。我一芊芊弱女子,用蛔虫来形容,你脑子养了鱼? 剑客:你弱?你彪气得很。幸亏是太平盛世,要不你得上山称王。 小面包: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聊天? 剑客:嗯。 小面包:三婚的女人,很少见。你觉得你妈三婚还办酒,有些丢人? 剑客:有点这意思,但并不是这个。 小面包:不可否认,这是原因之一。更深层次的原因,你不说谁都不知道。 剑客:我觉得我象一把韭菜。 小面包:为什么象韭菜?老韭菜,冲鼻子嘛? 剑客:蠢得跟猪似的。 小面包:你为什么不能象一把小白菜,清新又可爱? 智华觉得全身乏力,看着面包女侠晃动的头像,心烦得很。人家不开心,你来些花哨言语当是逗傻子?好意我心领了,方式我不喜欢。 他轻叹一声,不再搭腔。 不管是理性还是感性的女人,脑回路总与男人不一样。女人的脑袋里,总是掺杂了些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而男人的脑袋里,情怀是真实又自带能量,浪漫却是飘渺又无用。 女人啊,哦不,女生。 女人或是女生,都是啰嗦又麻烦的生物。 面包女侠不愧是个性人物,你不回话我就不再搭理。谁稀罕谁,哼。 智华沉默了好一会,忍不住又去搭理这货。毕竟,能流畅地有问有答的只有她。毕竟,有几分默契与知心的只有她。这货是有些神烦,但瑕不掩玉嘛。 剑客:韭菜是一茬一茬的,割了又长。 小面包:嗯,我明白了。 剑客:你真的明白?你思维有这么快? 小面包:你是说你妈想割韭菜,对吧。 剑客:有这个意思,继续说。 小面包:你妈离婚后,很少来看你。现在你有出息,她就想攀着你。她等着割韭菜沾你的光,是这个意思吧。 剑客:冰雪聪明,你。 小面包:你从骨子里,看不起你妈。没有付出,就想要收获。反观你奶奶和你爸,付出这么多,从不问收获。是不是这样的心理? 剑客:你真的很了解我,分析得很好。 小面包:你讨厌你妈,跟谁家都搞不长久。以至于,要三婚。而三婚也未必会幸福,因为她爱作。 你又担心,参加了三婚婚礼,有可能会有四婚婚礼。摊上这样的妈,里子不怎么样,面子也并不好看。 如果她离婚后不嫁,以后你肯定会赡养她。如果她离了结结了再离什么的,你不会搭理她。你觉得她任性自私,甘于游戏人生。 剑客:妈蛋,全中。 小面包:嗯,你还想我说什么? 剑客:我想你说,这样的妈这样的婚礼不去也好。 小面包:不,我不想这么说。 剑客:那你想怎样说?说来听听? 小面包:我不说,我怕你暴跳如雷,气得打滚。 剑客:就你这小样,能气着我,你高估自己了。 小面包:我信你个鬼,我还不知道你。 剑客:去你的,你说就是。我已经跟你承诺过多次,不打疯子。反正咱们也不认识,打也打不到。 小面包:谁说的,我认识你的灵魂。在人堆里,我保证能一眼找到你。 剑客:爱说不说,不说就滚,下次我在人堆里瞄见你,揍得你满地爬。 小面包:哈哈哈,你求我我就说。 剑客:滚……我不听我不听。 小面包:我偏要说,好好听着。 剑客:好吧,太难听的话就别说了。 小面包:等等,我组织一下语言,长篇大论一番给你琢磨。 剑客:老子去洗澡,等会看。 小面包:滚滚滚,三两排骨有什么好洗的。 剑客:…… 小面包:得,算我瞎吃咸萝卜淡操心。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1、你妈的婚姻:她的婚姻,关你个毛线事?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结婚,怎么会知道婚姻合不合适?她对自己负责,她觉得过得开心就好。 2、你妈的母爱:有的女人年轻时当妈,母爱没有激发出来。当年纪大了,反而会想要亲近孩子。这或许是下意识的人之常情,又或许只是血浓于水。 3、关于韭菜:以她目前的状态来看,你未必是她的韭菜。而且,你也称不上是韭菜。再说,以你的高贵理性与优雅清醒,你永远不可能当韭菜任人宰割。 4、关于看法: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各扫门前雪,谁又有必要看不起谁呢?就算是陌生人,你也不要有看不起谁的想法。风水,总是轮流转。 5、关于婚礼:你妈,肯定是你的有缘人。你把你妈当妈看也好,当朋友看也好,当有缘人看也好,都不妨碍你参加她的婚礼。至于伴郎不伴郎,看你的意愿咯。 6、星座分析:无疑,你是射手座。外表大气不拘小节、内心敏感细腻。因为温文尔雅、好说话很招人喜欢。你有情怀,恋旧,耳根子也软。你不愿意受束缚,喜欢自由。很多事情,习惯看破不说破。但是,你是变异了的射手座。理性得腹黑,自大又自恋,而且还多疑。 7、温馨提示:豁达与大气,是男人应有的格局。你不是神,你不是王,你只是你。 第八十七章:不可测的深海蓝 智华细细看着小面包的留言,沉思良久。他的心里,在天人交战。原来在外人的眼里,是这样看母亲的。原来在外人的眼里,自己很有些矫情。 仔细想想,小面包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点儿道理。 这货若是搁在古代,想来会是一代奇葩的才女吧。若是她的父亲不生病,肯定会培养得特别优秀。虽然她只读个中专,周末还摆地摊。我从不小瞧她,也挺心疼她。 诚然,智华是高傲的。当然不愿意,实名承认小面包的聪慧。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极好的聊友。 嘿嘿,能够跟自己深聊的人,自然有几把小刷子。哥是自信,不是自恋好不好,蠢货。 剑客:你居然还懂星座,说得跟真的一样,哈哈哈。 小面包:随便说说,应该有七八分准确。 剑客:神婆,我不信这些。请问你,是什么星座? 小面包:不告诉你,你猜。 剑客:猪头座。 小面包:粗鲁,俗气。 剑客:观全文,行文流畅,文笔尚可。称得上是理性分析,有点道理。 秦晴得意地扬起头,笑了。 小面包:哈哈,也不看看咱是谁?咱可是牛皮轰轰的面包女侠。 智华眉头一皱,这货顺杆子爬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女孩子,还是温婉一点好。 剑客:我奉劝你,斯文婉约一点。就你这样,还真没人敢娶。 小面包:不要你奉劝,我谢谢你。 剑客:傻大姐,你猜我最喜欢哪一句话? 小面包:高贵理性与优雅清醒,对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智华莞尔,笑得很灿烂。 剑客:你说得不错,我决定去参加我妈的婚礼。顺便,给她和那个精致的杀猪佬当伴郎。 小面包:精致的杀猪佬?哈哈哈,有点意思。 剑客:我那个三后爸,长得跟头熊似的。就这身材,还穿件骚包娘气的T恤。衣服还有点紧,捆在他身上活象只大肉棕。 小面包:什么样的T恤,让你评价这么高? 剑客:快五十的人了,大黄大紫的条纹T。够不够骚包?够不够娘气?据说是艺术家,也不知道艺术个啥。 小面包:笑死我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大熊,你家里又来了一只熊。 剑客:会不会说话?要不要绝交?二货。 小面包:估摸着这场婚礼有看头,毕竟你三后爸很有趣。 剑客:他真的很有趣,还管我奶奶叫妈。你说我奶奶,算他哪门子的妈啊? 小面包:艺术家嘛,当然与众不同。你这后爸,肯定有几把刷子。婚礼上有好笑的事,记得告诉我。 剑客:嗯,好。说真的,谢谢你。 小面包:滚,我受不了你这么温柔。 剑客:蠢货,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看得这般通透? 小面包:成年人的世界,都不容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经历过生死,很多事情就会看淡想透。 剑客:嗯,有点儿心疼你。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的。 小面包:肉麻,闭嘴。 剑客:你的内心深处,有一片不可测的深海。愿这片海,永远是宁静的湛蓝…… 秦晴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是的,我心里有一片不可测的深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忧伤成河。 要说这货吧,不讨厌的时候还真有点可爱。可惜的是,他讨厌的时候居多。 小面包:嗯,这句话很文艺,不错。 剑客:我是在婉转地提醒你,不要发神经。 小面包:你不滚,我滚。闭嘴,姐睡觉去。 剑客:晚安…… 秦晴向来不喜欢自己超乎年龄的通透,那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落寞。这样的美好青春,却有那样的清醒,有意思吗? 白天哈哈哈,晚上人间不值得。这句话,或许就是白羊座真实的写照。外热内冷的人儿,很难有人能够靠近真心。 变异了的大白羊秦晴,多了一份偏激与凛然。仿佛全世界都欠了自己债,内心憋屈不已。 能不能把内心所有的锋利,都化成绕指的柔情。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门艺术。 往左走,或许锋芒毕露,伤人或伤己。 往右走,或许沉沦不前,伤己或伤人。 以后的路怎么走,是秦晴一直在深思的事情。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怨天怨地发神经。自己的心事,轻易就被无聊的剑客看穿。一如他的心事,轻易就被自己看穿一般。 很多事情,是偶然也是必然。 茫茫人海中,遇见同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每次的对话轻松里藏着沉重、搞笑但并不好笑…… 秦晴把电风扇拧到最大档,就着不甚清凉的风沉沉睡去。 因为小面包的劝解,智华的心里清明了不少。但,治标不治本。 原生家庭的影响,是智华生命中难掩的痛点。 作为早熟又理性的人,他已经与自己和解。忘掉了那些不完美的过去,不再为此耿耿于怀。他不怨恨母亲,但也不喜欢她。 这样,不是挺好?那么,痛点何在? 智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向往婚姻,甚至有些厌恶女生。 母亲的强势、骄纵、任性,是他童年时的梦魇。但凡有丁点儿象母亲的女孩,他都不喜欢。可偏偏,似乎每个女孩都沾染了点母亲的气息。 那怎么办呢? 或者,出家? 再或者,挥刀自宫? 不不不,我这样优秀的男子,当然得有后代。不不不,我这样孝顺的男子,六根不会清静。 同班的同学,几乎都有女朋友。 同村的伙伴,几乎都有女朋友。 我冷眼看着他们并不完美的爱情故事,心生厌恶。而始作俑者——我老妈,却马上三婚。哎,这未免有些可笑吧。 智华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些无厘头的思绪甩掉。 另一张床上的晓虎,鼾声如雷。这娃心大,躺下就睡得着,真让人羡慕。我却常常失眠,不断地思考人生、婚姻、家庭的意义。 突然,他想到了第三任继父。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彩雀般的T恤,哈哈哈。妈妈这一婚的眼光,让人啧啧称奇,也让人啧啧称赞。那位艺术家,让人讨厌不起来;那位继父,让人笑得很喜庆。 嗯,管这么多。 说不定,缘分还没有到吧? 说不定,会有完美的女神出现吧? 我的心里,也有一片不可测的深海。 如那深深的湛蓝,风平浪静、清冷忧伤。 心太乱,不如睡觉…… 第八十八章:当个剩男又如何 九年后…… 湘园房地产公司…… 林智华西装笔挺,坐在贼大的大班桌前办公。经过时间的洗礼,他早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 “湘园”这名字虽然有点土,但是人家开发的几个楼盘都火。 湘园的老板夏国庆,当日不过是建筑工地瘦削的小包工头。如今,已是大名鼎鼎、肚子滚圆的地产大佬。 湘园的实习生林智华,当日不过是小“湘园”财务部的实习生。如今,已是各部门都有些敬畏的财务总监。 按说,有房有车的他是块香饽饽。 然而,年过三十的他是人们口中的所谓“剩男”。 剩男,婚恋市场剩下的男人! 奇怪?房地产公司向来美女如云,林总监还是剩下了。 还好!多金又好看的剩男招人爱。 这种财务自由、主动剩下的男人,旁观者往往会评价:这么优秀的男人,自然挑剔些。 未来丈母娘往往会说:人家奔事业耽误了婚事,可以理解。男人嘛,年纪大些会疼人。 换作是同样条件的女人,旁观者往往会评价:这闺女,怕莫是性格有问题?啧啧啧,眼睛长到头顶上。 未来婆婆往往会说:女强人?啧啧啧,很强势吧?儿啊,你多考虑考虑。女人太强,只怕不好相处又好景不长。 总的来说,剩男不好当,剩女更不好当。 熟男,成熟的男人。 酷男,酷酷的型男。 是我是我,就是我。 我剩我高兴,当个剩男又如何? 上周公司的动员大会,智华记忆犹新。新项目立项,各部门老大的发言非常精彩。作为财务部门老大,他也拍着胸脯立下了豪言壮语。 新项目,是湘城人们瞩目的精装修大户型学区房。公司的投入极大,预算方面绝对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 新任的财务经理,是夏总的小舅子。他确实是学财会的海归派,但实践经验并不多。少不得,自己要费很大的精力去把关。 要说民企最大的弊端,可能就是任人唯亲吧。在茫茫江湖冲出重围的夏国庆夏总,多年来对于这种事儿把控得特别好。 奈何新娶的小娇妻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颗男人心深深疼痛。怎么办?准了。 那位傲气又带点儿洋派的舅老爷,理论知识充足,房地产方面的工作经验为零。智华想到这事儿,不禁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门外,传来了不轻的叩门声。是谁?这么风风火火?莫非,是她? 果然,就是她。 公司里的行政总监,唐钰。 她,很美。 她,身材火辣。 唐钰拿着一叠票据,巧笑倩兮地走了进来。细细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轻轻敲出美妙的旋律。 这还刚开春,她穿着一袭薄薄的针织连衣裙。薄薄的丝袜,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保暖作用。啧啧,不怕冻坏了这小细腿? 火辣辣带点儿温馨的橘黄色,有点儿刺眼。啧啧,学我三后爸一样当彩雀? 紧致的裙子,实在是很贴身。嘿嘿,身材真是好。啧啧,未免太招摇了吧? 智华在心里暗暗吐槽,嘴上却说着:唐总,这点儿小事您怎么亲自来了?哟,今天可真漂亮。 唐钰略有些娇羞地笑着,把票据放在桌上。她把双手支在智华的办公桌上,撑起了那张娇媚的脸蛋。 智华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背上有些发凉。尴尬地站起身说:大美女,我给你倒杯茶。 唐钰热腾腾的心一凉,不着痕迹地站直身子。她淡然一笑:林总,这是我们部门这个月的报销单据,烦您审核一下。我先走了,不打扰了。 智华端着漂亮的飘逸杯,满屋子茶香四溢。嗯,正山小种的味儿,够正。他给漂亮的待客小茶盏里,倒上了深橙红色的漂亮茶水。 他递给唐钰,可惜美人儿并不领情。 唐钰心里有气,他是第N次拒绝自己的亲近了?不记得了。我喜欢他,他知道的。可惜,人家并不喜欢我。人,可能都有些贱贱的心理吧。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 唐钰心里的怒意,化成了鼻孔里的一个“哼”。佳人一阵风般,转身离去。她心里的不甘,又化成了“砰”的一声门响。 室内归于平静,桌上的票据老老实实地呆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发生过什么。 智华有些颓废地靠在椅背,心里碎碎念:女孩子要矜持点,不要主动追男人。明知会碰一鼻子灰,又何必呢?女孩子要温柔点,不要每次都把前台小姑娘训哭好不好? 林智华与唐钰,是“湘园”人公认的金童玉女。男帅女美,性格互补,又都是能人。看着就般配,越看越绝配。 唐钰对智华的心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惜,郎心似铁就是不接招。 就连夏总,私底下也同智华说过:唐钰这姑娘,真是不错。你啊你,老大不小了,就从了吧。 智华不是不动心,毕竟这姑娘很美。嗯,不但很美还很能干,不但很能干身材还特别棒。 但是,她太强势。工作之中的强硬作风,不知不觉带到了生活当中。听说她们部门聚个餐,她都能把饭店的服务员训哭。彪悍如斯,好恐怖有木有? 追唐钰的人,如过江之鲫。或许我是她的菜,但她不是我的菜。 在旁人眼里,颜值即是正义。 在智华眼里,温柔才是正义的正义。 智华觉得与25岁的她,存在一定的代沟。 比如:自己嫌冲泡功夫茶太麻烦,所以用飘逸杯。唐钰为这个事,曾说自己不伦不类。浪费行政部精选的茶具,还有些掉价。 比如:自己好静,不爱参加聚会。唐钰爱玩,称得上是夜夜笙歌。 还有很多比如,懒得比如了。反正一句话,不合适。 坐到总监这个位置,谁还不是个人精?无疑,唐钰是聪明女孩。聪明的人,自会留余地。 手机突然响起来,智华拿起来一看,是继母薛乐。 乐姨最大的爱好,就是发动广大群众给自己介绍对象。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乐姨有奶奶和老爸撑腰,躲是躲不掉。与其拼命挣扎,不如逆来顺受。 相亲N次,路遇奇葩N次。大不了,再多相一个奇葩咯。 智华叹了一口气,接了电话。 乐姨:智华,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周六有空不,晚上一起吃个饭? 智华有些头晕,问:乐姨,又相中哪位姑娘? 乐姨:哈哈,你肯定喜欢。姑娘是中学语文老师,初一的班主任。今年26岁,个子高长得好。人品没得说,温柔得不得了。 智华心里一紧,又来了。上次说介绍一位白肤美女,结果脸和脖子色差那叫一个大。这回说温柔得不得了,搞不好是位母夜叉。 他问:谁介绍的? 乐姨:我姐夫的小舅妈的同事的女儿。 智华低声说:这门路越来越远了,真厉害。 乐姨: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智华:谢谢乐姨,您费心了。周六我有空,您帮我约吧。 乐姨:咦,今天这么爽快? 智华:我要是不爽快,您怎么向我奶奶交待? 乐姨:知道就好,我约好她就给你打电话。 智华:好好好,乐姨辛苦了。 那头美滋滋地挂了电话,这头苦哈哈地挂了电话。 智华不禁有些发蒙:为什么别人相亲,一相就亲,二相就成亲。我相亲,为什么总是遇到奇葩呢?我的桃树,你到底在哪里? 第八十九章:我的媛不是奇葩 这些年,智华谈过两场不怎么样的恋爱。往往都是正将进入热恋时,因为种种原因被他掐晕在摇篮里。 两任前女友对他的评价:人不错,再见亦是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人家自有道理。 要说有优越感的女人想分手,往往大喊拜拜转身就走。甚至删掉所有联系方式,从此江湖陌路。 要说有优越感的男人想分手,有不少的法子。或是冷处理,等你受不了哒自己走;或是若即若离,找些琐碎借口日益疏远;或是再渣一点,新欢突然浮出水面。 男人就是这样,别妄想用痴情打动。他们自己爱上的人,怎么样都真香。自己不够爱的人,怎么样都不过如此。你闹或是不闹,他们都有自己的主见。 智华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有优越感,但骨子里的自恋真实存在。话说有大把挑选余地的男人,优越感不爆棚那叫有素质,优越感爆了棚那叫很牛掰。 他觉得对方不合适,会直接提出分手。嗯,挺爷范。 他说了分手,心也就滚到了千里之外。嗯,挺干脆。 他分手时,会深切地做自我检讨并向对方表示歉意。嗯,挺那个啥。 不骗人不伤人、十足的诚意、翩翩的坤士风度,让他的两次恋情无疾而终,好聚好散。 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亲的次数在后妈的操持下越来越多。面见奇葩的机率,不可思议地越来越大。 记忆最深刻的是,那位国企的大龄姑娘。姑娘长得好看,各方面也不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柔情似水。 智华与那姑娘看对了眼,互牵了小手。 姑娘每次约会时,打扮得不重样的淑女范儿。身上淡雅的香水味,让人越靠近越沉迷。 姑娘自称做得一手好饭菜,邀请智华周末去她家里小聚。 虽然几个菜的味道,确实不错。但这餐饭吃得不愉快,很不愉快。 原因是她家里很脏,客用拖鞋很臭。 原因是青菜里有条虫子,红烧肉里有条钢丝。 好吧,这些只是不愉快。 姑娘的小宠绿豆,那只臭哄哄、毛打结的咖色小泰迪,其实长得很可爱。 小泰迪在两居室里飞奔,叼了一个球状物找他玩。 主人懒,不怪狗子。他耐着性子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震惊得嘴也合不拢。 这个球是一只拧成团的臭棉袜,袜子里面还躲着一只活蟑螂。姑娘,您真是卫生标兵。 姑娘毫不见外,温柔地说:都怪我妈,好久没来帮我搞卫生了。喂,你帮我把脏袜子洗一下吧。房里还有几双,要手洗哦。洗完袜子,再给绿豆洗个澡。 智华愣了一会,心想:咱们牵了小手,我就得给你手洗臭袜子、手洗绿豆狗子?若是亲了小嘴,我岂不是要手洗你家的里里外外? 不不不,我不想。不不不,我好怕。智华觉得头很痛,就以头痛为由告辞了。 这一次,连分手也不用提。 人家姑娘对介绍人说了:这男人不行,来我家里光吃饭啥也不干。我有房有车,才不想伺候大爷。 大娘,你好! 大娘,再见! 大爷我再也不见。 周六一大早,薛乐就打电话给智华。 薛乐:智华,约好了晚上七点在必胜客见面。我把姓名、电话发给你,你自己联系她。姑娘说了,人多了尴尬。你们俩自己聊吧,我和你爸回小林村。照片我看了,挺好看。我拍了照,等会发彩信给你吧。 智华:啊?这样,好吧。 薛乐:你主动一点,吃过饭请人家去看电影,看电影时记得买点零食。 智华:嗯,乐姨。 薛乐:你奶奶年纪大了,等着抱重孙呢。 智华:嗯,我周日一大早回小林村陪陪她。 薛乐:她想抱重孙…… 智华:好好好,我努力。 薛乐:你妹妹,找了个同系的男朋友。 智华:哈哈,恭喜恭喜。 薛乐:你要加油,拜拜。 智华:乐姨,后天见。 努力?努力将就?肯定不行。 加油?加油结婚?有点道理。 智华的嘴角一阵抽搐,心里涌上莫名的烦闷。相亲,没什么意思好吗?结婚的对象,可遇不可求好吗? 姑娘的照片,整体不错。就是离镜头远了点,五官有点糊。 周六的傍晚,智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十分。 白色圆领长袖卫衣、黑色牛仔裤、做工精致的灰色中长风衣。再蹬一双时尚的马丁靴,完美!哥帅,哥有气质! 智华神清气爽进了电梯,去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取车。爱车不给力,相亲前掉了链子。刚一发动,就爆了后胎。 智华看了看表,决定打车去见那位叫吴媛媛的姑娘。 到了必胜客,智华下了出租车。必胜客的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高挑姑娘,与照片里的姑娘有点儿相似。她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仔细一看正是《知音》。 是她是她,就是她。 在电话里,人家就说了会拿一本《知音》杂志。这啥杂志,智华从来没有看过。架不住兆头好啊,知音知音,知音相逢。这次相亲,有点靠谱。 姑娘长得大气,完全符合国人的审美。鹅蛋脸、杏眼高鼻、小小嘴儿。皮肤白,白里透着红。 一袭快拖地的黑色阔腿裤,显得腿长一米五。搭着米白色高领针织衫和卡其色中长风衣,怎么看怎么有气质。 这穿搭,和小爷真配。审美观,那是杠杠的。 长腿的气质MM,嘿嘿。智华心头一阵喜悦,迎上前去。他很坤士地问对方:您好,媛媛老师吗? 姑娘用关爱智障一般的眼神瞅了智华一眼,小声说:您是林智华,林总监? 若是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智华会认为那人二货。但是媛媛老师这么看自己,智华认为是关切与温柔。 男人的通病,所有的一见倾心,都逃不过颜值。 姑娘秀气地问:林总监,您好。怎么打车啊,您不是有车吗? 智华的心一沉,怎么?这姑娘嫌贫爱富?我没开车,就看不起我? 他淡淡一笑:我那破车,今天报废了。 姑娘不以为意,浅笑盈盈:哦,这样。 智华反省,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他殷切又热情地说:饿了吧,咱们先进去吃饭。 坐定之后,智华这才看到姑娘的厚底高跟鞋,粗跟儿足足有七八厘米。看来这位女士,身高应该是1米60左右。 女孩子嘛,这身高可以了,娇小又不显矮。穿这么高的鞋子,走路可得注意点。 智华每点一个菜,都要问问媛媛的意见。媛媛总是甜笑,说:好,都可以。 瞧瞧这姑娘,恬静得想牵手,温柔得想拥抱。是我的菜,嘿嘿。 智华说话时,姑娘咬着果汁吸管仔细倾听。对了,她还时常来一招歪头杀,真可爱。 姑娘说话时,智华会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对了,他还时常给姑娘挟菜,真细心。 智华很喜欢她,将春心萌动的男人形象演绎得很好。 她似乎也很喜欢智华,含羞中带着怯,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窗外,初春的暴雨倾盆而下。倒春的寒,果然有威力。 相亲的这对男女,走出了餐厅。 智华:媛媛,我们等会去看电影吧。 媛媛浅笑,软语:智华,我有点冷。今天就算了,改天再约好不好。 智华:好,我送你回去吧。 媛媛:我开了车,要不我送你? 智华:不用不用,那我送你去停车场吧。 媛媛娇笑,软语:智华,谢谢你。早点回去吧,别感冒了。 智华目送着媛媛离开,心里似春风吹拂。 哈哈哈,我的媛真体贴。哈哈哈,我的媛绝对不是奇葩。咱继母的姐夫的小舅妈的同事的女儿,真是不错。 第九十章:奇葩中深藏极品 夜深人静,薛乐的电话如约而至。她媒人当得很称职,时时关注两方的动向。 薛乐:智华,睡了没? 智华:乐姨,我还没睡。 薛乐:今天和吴老师见面了吗?情况怎么样? 智华:呵呵,媛媛长得不错,人也不错。 薛乐:哈哈哈,媛媛啊。你这么说,我就心里有谱了。 智华:乐姨,我明天不回小林村了,我的车坏了。 薛乐:好好好,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去问问,看吴老师怎么说。我估计,这回成了。 智华:呵呵,谢谢乐姨,晚安。 智华想起媛媛,心里涌起一阵柔情。这次的相亲,很美好。想来,摆脱剩男称号指日可待。哈哈哈,财务总监与班主任,天作之合…… 他想着,明天睡个懒觉就去修车。下午嘛,约媛媛看一场电影。 懒觉没睡成,一大早薛乐就来了电话。 薛乐:智华,起床没? 智华慵懒地说:乐姨,我还没起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薛乐:早上,吴媛媛给介绍人回话了。 智华嘿嘿一笑,问:她说什么了?我准备下午约她去看电影。 薛乐:看什么电影,别理她。 智华有些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我们昨天聊得挺好的。 薛乐:气死我了,我咒这姑娘嫁不出去。 智华:乐姨,到底怎么了。 薛乐:她说你人不错,但是又矮又没有车。她想找1米8以上,有房有车的。 智华:我1米76,她也就1米60,嫌我矮?什么人啊! 薛乐:她说她1米65…… 智华沉默,心里大骂:穿个大驴蹄子,才到我肩膀。找1米8以上的,那不得夹在腋窝里走?嫌我矮,我呸!开个低配小夏利,很牛吗?势利眼,我呸!什么玩意,奶奶个熊。 薛乐:算了,我跟介绍人说你有车,车还挺贵。应该是昨天坏了,没有开出来。我还说你在湘园华庭有一套三居室,装修得很好。 智华:当然算了,呵呵。 薛乐:别放在心上,咱们家还看不上她。都怪我当初只说你有车有房,没说那么具体。乐姨过几天,再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智华:呵呵,好的,乐姨再见…… 这小不点,居然嫌我矮。智华觉得心窝子有点痛,受到了五千点的打击。就这矮瘦小的妹子,也只能打击我到这个程度。 幸好昨天没开车,要是见到咱的车比她的车贵上七八倍,那不得挖坑下套套牢我?唉,这样的女人真是那个啥。 正想着,薛乐又打电话来。 薛乐:智华,吴媛媛又说要跟你处处看。 智华:乐姨,帮我回绝她。说我嫌她矮,说我嫌她脸上的仿瓷涂得太厚。 薛乐:这样说,不太好吧。 智华:呵呵,我觉得挺好的。她说我时,没觉得不好啊。 薛乐:好,这姑娘欠骂。智华,你真不要放在心上。 智华:乐姨,我没放在心上。我看不上这样的女孩,势利得让人恶心。 薛乐:好吧,你再睡一会,我挂了。 对于女孩来说,没有面包的爱情确实不靠谱。不论情感只挑剔面包大小质地的爱情,未免有些势利。 势利就势利呗,不愿意就拉倒呗,还要说些难听话就没意思了。这姑娘,人品还真不咋地。 智华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把那啥圆圆扁扁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他躺在床上,准备美美地睡个回笼觉。 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智华接起:喂,您好。 那边,声音极尽柔情:智华,我是媛媛。 智华:哦,您有什么事? 媛媛:传话的阿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你不要介意。 智华:没事,我挺好。 媛媛:智华,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好不好? 智华:吴老师,介绍人没有把我说的话告诉您吗? 媛媛:什么话,没有告诉我啊? 智华:那我现在说,您听清楚了。我嫌您矮,还穿个大驴蹄子。我嫌您脸上的仿瓷,涂得比墙还厚。 媛媛小声哀求:智华,这里面有误会,你听我解释。 智华淡然地说: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好吗?您这样的老师,我真看不起。 智华冷着脸,挂断了电话。 这什么吴媛媛,真是奇葩中深藏的极品。 我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居然差一点儿,就着了那势利女人的道。老天垂怜,见到坏人就爆胎,哈哈哈。 夜里,智华等着同是“剩人”的小面包,想要聊聊天。结果,这货到十一点多才上线。 剑客:老面包,周末这么忙?现在才上线,相亲去了? 小面包,哦不,老面包:滚……我不老。 剑客:你今年三十岁了,老女人咯。 老面包:怎么算,你也比我老好吧。怎么,相亲不顺找我撒气来了? 剑客:是啊,今天碰到极品了。 老面包:极品配极品,绝配。 剑客:你说说看,现在的女人怎么这样势利。觉得你没钱,马上冷脸。听说你有钱,马上热脸贴人冷屁股。 老面包:哼,男人不势利?要我说,男人又色又势利。见人青春好看,一副奴才相。见人老气还丑,跑得比猪都快。 剑客:你受了什么刺激,说话这么难听。 老面包:你拍着胸脯问一问自己,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剑客:嗯,确实有几分真实。 老面包:那不就得了?是人,都有弱点。 剑客:你最近相亲没? 老面包:没时间,我要上班还要看着店子,忙死了。不过我跟你讲,剩男还有市场,剩女没什么市场了。现在别人给我介绍对象,不是离异带娃就是丧偶…… 剑客:哈哈哈,你长得丑还蠢。早就跟你说趁着年轻嫁了,你不听。现在着急,有什么用。 老面包:老男人,你闭嘴。我爱嫁不嫁,用不着你来叨叨。 剑客:要不,你嫁给我得了,我养你。 老面包:哇,你善心大发? 剑客:算是,也不是。你这么没日没夜地忙,又过得孤苦,我看着挺心疼。咱们认识这么久,让你捡个便宜得了。 老面包:那你爱我吗? 剑客:讲真,不爱。就你这熊样,还真不是我的菜。 老面包:你不爱我,我不爱你,凑在一起就是耍流氓。 剑客:我仪表堂堂、有房有车、事业不错,嫁给我是你求也求不到的福分。 老面包:就你,小法务?没有一千万的彩礼,送给我我都不要。 剑客:你这专戳别人屁股的货,还想要一千万的彩礼? 老面包:我医者仁心,你懂个屁。 剑客:好吧,这是你自己放弃的,不怪我。 老面包:说说你的极品,她怎么把你刺激成这样。口不择言,还饥不择食。 剑客:极品就别提了,就你这德性都比她强千百倍。你不要自卑,长得丑不是你的错。 老面包:蠢货,我说了多少遍我不丑。光我这双电眼,老少通杀。 剑客:是啊是啊,通通杀光,孤独终老。 老面包:你说你一把年纪,要搁在古代都当爷爷了,怎么还天天跟我斗嘴?幼稚,弱智。 第九十一章:嗯,她生性凉薄 剑客:你这个人,几乎没什么闪光点。 秦晴正在喝茶,看到这八个字,差点被茶水噎死。这货,真是低级趣味。 老面包:不想和你说话,恶心。 剑客:好,不斗嘴。我觉得你这辈子嫁不出去了,你真的不着急吗? 老面包:不急,该来的都会来。 剑客:你今年想去哪里旅游? 老面包:去年去的少林寺,很不错。今年想去云南,看看崇圣寺三塔。 剑客:你不会出家吧,要不要我陪游? 老面包:不要,被你套路了还得了?不出家,六根不清静。我吃素的话,浑身没力气。 剑客:哈哈哈,我真服了你。你前男友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来找你? 老面包:我当他死了,你说一个鬼来找我,我会理吗? 剑客:他妈的错,他罪不至死吧? 老面包:我拿得起,就放得下。断就断得利落,别说什么再见亦是朋友。不象你,就是个多情种子。 剑客:嗯,你生性凉薄。 老面包:哈哈哈,我凉我快乐,我薄我显瘦…… 剑客:嗯,你是极品中的极品。 老面包:呸…… 这两个相遇多年的网络好友,都是早熟多思的人。就连职业,也互相瞒个密不透风。 湘园房地产的财务总监,说自己是民企的法务。 湘城私立双语幼儿园的老师、小服装店的二股东,说自己是护士和小超市的二股东。 或许,他们正是因为身份的掩饰,才会丢掉伪装本色出演。或许,没有或许。谁知道呢? 剑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怕你不愿意说真话。 老面包:别问,我的回答不合你胃口。 剑客: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老面包:当然知道,要不要我喊123,一起说? 剑客:1 剑客:2 剑客:3 剑客:你有没有暗恋我?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面包回答:不爱。 剑客:你不打击我,会死吗? 老面包:得了,别秀你的优越感。除了唐玉,谁看得上你。 剑客:钰不是玉,没文化。唐钰的意思,就是唐家的珍宝。 老面包:去你的,我对辣妹没兴趣。 剑客:我这么优秀,你为什么不爱我? 老面包:自恋,自大,还牛皮轰轰。你不是找老婆,你是在选妃子。我跟你八字不合,气场不对,星座不搭哈哈哈…… 剑客:哈哈哈,配不上我就直接说,扯这么多。 老面包:你真烦…… 剑客:你不烦?你失恋的时候,是谁安慰你的? 老面包:我滚,马上滚…… 生性凉薄是什么鬼?冷血无情?孤僻自私?反正不是好话。 秦晴对于这个词,有几分反感。 她觉得自己并不凉薄,反倒是很热厚——热血又厚道。可能是早熟得太厉害,身上有一种自带的距离感吧。 付出时尽情,转身时干脆。不比拖泥带水,纠结成伤好吗? 嘴不甜心甜,不伤人不害人。不比口腹蜜剑,背后插刀好吗? 呵呵,这个世界其实很可笑。绿茶们会演戏,分分钟让人怜爱。红茶们本色出场,反倒是处处不如人。 自古红蓝出CP,红绿是天敌。哈哈哈,思路又歪了。 这么些年,秦晴就谈了一场恋爱。讲真,这场恋爱谈得很没有意思。 前任是同学的堂哥的朋友,在同学的生日会上遇见。他是稳定、带编的公务员小干部。长得不错,前途不错。前任的父母,是做家俱生意的。 都说缺爱的女孩,最有吸渣体质。一旦被温暖,就容易头脑发热付出真情。而渣们,最擅长柔情蜜意与体贴关心。 还好,前任不是渣。 但是,前任的妈是渣渣。 秦晴很快就被暖男的情意给征服,与他热恋。她春风满面,立志当一枚既独立又能干的主妇。 未曾想,前任父母的生意做得很大,家里还挺有钱。 无疑,这样的富裕人家看不上平民又单亲的秦晴。 呸,就这样的货色,还打算带回家见父母? 当然,她没那么傻与自家儿子闹,伤了母子的感情。拦不住儿子,就收拾那姑娘好了。 千万别以为,人家会扔张支票人脸上问:你不就是想要钱么?钱我给你,你离开我儿子。 这招不行,戏里都用滥了。得从心理上彻底打倒那姑娘,才能断绝后患。 两年前,秦晴正在机关幼儿园当合同工。 一大早,秦晴正站在园门口迎接来上学的孩子们。 那娘们穿得彩雀一般,胸口的金链子有小指头粗。她直接打开一个大玻璃罐子。把瓶子里金黄色的臭水,泼向秦晴。 那娘们本来就个子高,再加上离得比较近,臭水可以说是从秦晴的头顶淋下来。 她大声地喊:我儿子都快结婚了,你这个小婊砸还勾引他。今天泼你一身臭水,你再犯贱我就泼你一身硫酸。快来看啊,你们孩子的老师太不要脸哒。 家长们一把抱过孩子,恐慌地后退几步。然后,很有默契地围观,一阵啧啧啧。 换作正常的女孩,怕莫是又惊又吓哭得不成样子。秦晴有点儿不正常,她现在不想哭。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娘们是谁了。用手指头想,也知道人家什么意思了。闻着这味儿,也知道泼的是尿了。 这位大娘是不是肾不好,尿那么臭?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向那女人。她向前走了几步,往上蹦了一下,用力把巴掌扇到那女人的脸上。 唉,人矮点很吃亏,打人还得蹦…… 唉,巴掌小很吃亏,打人面积小…… 还好还好,力气够大,耶…… 那女人惊得嘴巴成O型,收起了得意地嘴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叫。 这位大娘怕是觉得自己的命金贵,拼不过贱贱女孩不怕死的匪气。走的是“你软我向前,你硬我后退”的策略。 这么大的场面,领导当然得出面。园长本来很喜欢秦晴,此刻眼睛里写满了惊诧与疑问。嗯,还有一些厌恶。 秦晴冲她鞠了个躬,朗声道:园长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先请个假,我下午会把情况说明交给您。如果这位女士有什么问题,请她拨打110。 园长勉强点点头,去安慰哭泣的可怜人儿。 呵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扮弱的人,不管有没有道理,总是让人先同情几分。哭喊着叫屈的人,不管真相是什么,总是让人先怜惜几分。 演戏,秦晴若是认起真,可能谁也比不上。但是,她不愿意演,怪谁呢?呵呵,不怪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秦晴冷着一张脸,痛快利落地转身离去。 留下一群嘴巴成O型的人,目瞪口呆。 那娘们继续哭嚎,倒也不敢追上前来继续狠。 这算个什么破事?秦晴这才哭出来,泪水和着尿水一滴滴落下。傻子啊傻子,当时就该卖惨啊。现在哭,有个什么用处?不,我的眼泪值钱。只为人生的悲欢而流,不为演戏给人看而流。 你讨厌我,没关系。你羞辱我,不可以。你踩了我的尾巴,你踩了我的底线。 今天你泼尿我不反抗,明天你可能要泼米田共,后天你指不定要泼什么。你泼我更泼,谁还怕了谁? 打你打你,打的就是你。 我,疯了。 秦晴觉得没必要去当众解释什么,会闹的人永远比不会闹的人更有煽动力。闹成这个样子不如辞职吧,换个工作也好。无所谓,先回家洗个澡吧。 幼儿园离家里蛮远,秦晴实在是不好意思乘公交车或是打车。她顶着满身的尿臊味儿,走了快一个多小时。 前任站在那里,嫌恶又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第九十二章:惹不起,躲得起 前任怒气冲冲:你居然敢打我妈?你太过分了。 秦晴:嗯,我过分。 前任气得不行:你凭什么打我妈,小心我揍你。我爸明天回来,他肯定会来揍你。 秦晴:嗯,你们敢揍我,我就报警。 前任猛抽鼻子,退后两步。 前任皱紧眉头:你身上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秦晴:你妈的尿,香不香? 前任大吼:我妈的尿?我妈怎么可能尿你一身?我妈说去看你,一句话没讲好你就打她。你这个疯子,真没教养。 秦晴:你妈什么性格,你不知道?我没教养,她有教养? 前任斩钉截铁:我妈性格好,你没教养。 秦晴:我懒得解释,你最好是去幼儿园调监控看一看。你妈说你快结婚了,我这个婊子勾引你。然后,泼了我一身的尿。 前任再次斩钉:你胡说,我妈很有素质。 前任再次截铁:你撒谎,我妈不是这样的人。 秦晴:要不你去闻闻你妈的尿,看看是不是和我身上一个味?你妈的肾可能不太好,尿特别臭。 前任有点犹豫:我前几天跟我爸妈说,想带你回去吃饭。我妈开始不愿意,后来同意了。她和阿姨说,你来的话要多做几个菜。我不信,我先去看监控。 秦晴:好。 前任一声叹息:唉,这叫什么事。 秦晴:我控制不住情绪,对不起。咱们好聚好散,分手吧。我真心真意,祝你幸福。 前任张了张成O型的嘴,无言以对。 秦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带着刺激的尿味。她恨恨地冲着前任邪魅一笑,转身离去。 得了,回家写情况说明和辞职报告吧。怎么说,工作时间打人都不对。怎么说,打人都是错。冲动是魔鬼,我只能认。 下午,秦晴带着情况说明和辞职报告找到园长。 秦晴苦笑:园长对不起,给您和园里添麻烦了。这是情况说明和辞职报告,请您批准。 园长表情复杂,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秦晴一眼,说:别人快结婚了,你就别瞎掺合。谈恋爱时眼睛睁大一点,可别上当了。 秦晴眼睛一热,很感激园长似母亲一般的亲切教导。她说:园长,他的领导、同事和朋友我都见过。我…… 园长叹了一口气:别说了,刚才他妈和他未婚妻找来了,向我投诉你。说你违背道德,当第三者。还说你图他们家的钱,总缠着人家,还打人家的妈。这个事情,影响太坏了。 园长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她们先去的市教育局,那边领导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好好处理这件事。你的辞职报告我批了,今天算请假吧。明天上午,过来办一下辞职手续。 嗯,想来自己不辞职,也会被劝退吧?嗯,手欠没办法。这娘们看样子,是要搞臭我? 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穿着并不招眼,出入也是摩托车,怎么就成富二代了?昨天,他单位的聚餐我也去了。他有未婚妻?不不不,这不可能。 莫非这位大娘找了临时演员,唱戏唱了全套?完美,真是完美,小女子大写的服。 她感激地看着园长,再次道歉:园长,谢谢您。对不起,给园里添麻烦了。 园长点点头:嗯,去吧。 秦晴觉得一身发软,低着头慢腾腾地往前走。 园长突然说:监控我看了,你这算是正当防卫。丫头,我相信你。注意安全,回家好好睡一觉。 秦晴莫名其妙地落了泪,她大声说:园长放心,园长再见。 第二天早上,秦晴避开了孩子们进园的高峰时间,一溜烟地进了园。背后,是门卫大叔嘲讽的笑容。 人力资源部,秦晴与人事办理离职交接手续。她觉得,办公室的人们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复杂。怎么个复杂法,说不太清楚。或许是好笑中带点同情,鄙夷中带点怜惜吧。 一个个跟人解释,其实没有意义。被人泼了米田共,臭味大抵得绕梁三日。就算是洗了澡,人们也会下意识地觉得脏与臭。人言,终究是可畏。 有些人有些事,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从实习到工作,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年。秦晴有些舍不得这个地方,红着眼睛一步一回头。但是,没有办法。 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反正自己有服装店撑着,也饿不着。倒不如放宽心,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读书时,秦晴就在超市里兼职、在公园里摆摊。上班后怕耽误工作,她不再兼职和摆摊。为了多些收入,她学着炒股。 说到炒股,她怎么样也看不懂K线图。园里放暑假就每天泡在股市里,跟着大爷大妈套近乎、虚心学习。然并没有用,还是不明不白稀里又糊涂。 秦晴不得已自创门派——随心派,炒股全凭马路消息和直觉。头几年得瑟,小投入大收获。后两年,赚的钱亏了,老底子也亏得肉疼。 闺蜜许依依毕业没多久,就结婚生子。她不甘于当家庭主妇,也不想去幼儿园当孩子王。儿子刚上幼儿园,就嚷嚷着要创业,想要开一家小服装店。 许依依家的经济条件不错,其实并不缺启动资金。她看秦晴在股海中亏脑又亏钱,有些心疼。便邀请秦晴当二股东,共同开启创业之路。 秦晴也不愿意再随心炒股,就把所有的家底投到了服装店。许依依负责白天守店,她就负责周末进货和晚上守店。 白天上班当孩子王,夜里和假期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谈恋爱?先立业,再成家也不迟。 服装店虽然不算大,但位置好。有许依依这种爱美大咖指导,秦晴进货的眼光突飞猛进。辛辛苦苦打拼了一年多,生意越来越好。 俩人请了三名店员守店,轮流每个月去进一次货。日子,慢慢轻松起来,银行卡里的钱也多了起来。 许依依的孩子都四岁半了,秦晴才正式开始第一段恋情。如今,这段恋情狗血了;还一地鸡毛飞,呵呵。 夜里,前任直接敲响了秦晴家的门。同来的,还有他仪表非凡、一身名牌的老爹。 我去,这叫什么事?我去,杀上门来了。我去,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几栋几楼?幸亏老妈跟着朋友们去旅游了,要不还不得急死? 那一对父子脸色阴沉,秦晴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强打起笑容将人家迎进门,又泡上两杯再普通不过的绿茶。 前任的爹打量着这很有年代感的小客厅,皱了皱眉头。 前任的爹抿了一口茶,想是不合胃口,又皱了皱眉头。 前任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老爹没发财以前,我家也这样。不,比这还不如呢。 前任的爹:你就是秦晴?我看了监控,我老婆确实不对。你打人更不对,你得跟我老婆赔礼道歉。 秦晴:叔叔您好,我不可能跟您的夫人道歉。 前任唉了一口气,说:她是长辈,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道个歉怎么了? 前任的爹语气很重: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狠毒?我儿子正当年,还是名牌大学生。你一个老姑娘,又是中专生。她作为母亲反对你们交往,也很正常。 秦晴撇嘴一笑,表情诡异:嗯,泼人尿骂人贱很正常。别人这样对您,您打不打她?反对就直说,玩儿尿水是正常人的行为吗? 前任的爹:你你你,真没教养!你不要痴心妄想,进我家的门。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 第九十三章:这一章没有标题 前任心有不忍:爸,你别这么说她。 秦晴冷笑:叔叔,我昨天就和你儿子分手了。说实话,冲您夫人的行为,您家的门我不想进。 您夫人和您儿子的未婚妻,去市教育局、我们园里投诉。还说我贪财不要脸,当第三者勾引您儿子。那是不是说明,您的儿子脚踏两只船? 前任脸色大变:什么?我哪里来的未婚妻?我妈和谁去投诉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前任的爹大怒:你瞎说!我老婆说了只要你好好道歉,她就原谅你。只要儿子愿意和你交往,她也不会再阻拦。你这个女人,真是阴险。编这些故事,真想扇你两耳光。 秦晴仰天大笑:哈哈哈,她的演技真好。您不信,可以去问问我们园长。再不信,可以去市教育局问问领导。本就是她错在先,我是正当防卫。如果您敢打我,我就报警。 前任说:爸,我妈真的过分了。 前任的爹:我不信,你妈不会这么做。 秦晴:叔叔,我给您道歉。我不该还手打您夫人,对不起。至于跟她道歉,绝对不可能。 前任:秦晴,这是真的吗? 秦晴:真不真,去问问就知道。 前任的爹:如果你撒谎,我会让你在湘城呆不下去。儿子,咱们走。 前任:爸,别这么说。 两条汉子站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前任有些迟疑,回过头。 秦晴突然大笑,笑得夸张又狂野。 前任心里有些发毛,问:你笑什么? 秦晴:哈哈,我觉得好笑就笑咯。 前任的爹见这姑娘疯疯癫癫,心里有几分不安。自从家里富裕后,老婆在家外确实有些高调。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愿意再卖狠,回过头没话找话说:姑娘,这茶不好喝,放久了。 秦晴忍不住又大笑:叔叔说的是,叔叔慢走。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 对于前任,爱不爱?不知道,反正蛮喜欢的。 对于前任,信不信?当然信,不信任能在一起么。 对于前任,怪不怪?真不怪,他妈是他妈,他是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分手?抗战与争取一下不成么? 不成,没有任何必要。 白羊座号称“十二星座第一傻”,似乎不无道理。要说他们的通病:气头上容易冲动,输人绝对不输阵。一旦触碰了逆鳞,九头牛都拦不住。宁愿吃苦头,也不愿意委屈求全。 秦晴的逆鳞,就是尊严。爱情没了可以再寻找,尊严丢了就没有自我。没有自我,那我是谁?你把我的尊严泡在尿水里,我不发飙当我是病猫? 深更半夜,短信铃声响起。前任发来三个字:对不起。 秦晴迷糊一笑,回复:没关系。 前任:我妈要我表妹,扮演我的未婚妻。 秦晴:嗯。 前任:我妈是不对,但她五十几岁的人了。打人不打脸,你做得也很过分。我觉得你有必要,向她当面道歉。 秦晴:嗯,想得美。 前任:你这个态度,我们怎么谈? 秦晴:哈哈哈,谈什么谈?弹棉花吗? 前任:你太不把我们的感情当一回事,打得我妈脸都肿了。你不向我妈道歉,我绝对不原谅你。 秦晴:嗯,那好聚好散。 前任:你会后悔的…… 秦晴:嗯,我愿意。 对话告一段落,前任不再回话。 失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秦晴没有哭,她哭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但是她知道,她不会后悔。 很多女人会问自己的丈夫或男友,我和你老妈同时落水你先救谁?这个奇葩的选择题,怎么选都有点伤人。 人家维护自家老妈,是孝顺。 人家关心老妈的脸蛋,是体贴。 人家不问你的工作,是选择性失明。 人家不问你受的伤害,是选择性大脑门。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说到底,人家似乎也没错。 用自己的话来说:活该!谁叫你手欠打人?谁叫你不忍气吞声?谁叫你不会娇柔卖惨? 用闺蜜依依的话来说:哈哈哈,太好笑了。什么?问我的看法?分了好,免得以后苦不堪言。分了不好,白白把大妈乐坏了。 用网友剑客的话来说:居然有这种事情,哈哈哈。我不对不认识的人发表看法,只能安慰一下失恋的你。讲真的,你这女人又凶又变态。 秦晴闲不住,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相亲的对象,从适龄的男子很快升级为离异或是丧偶的男子。但真命天子,一直没有出现。 年轻时感性又激情,爱就爱了,婚就婚了。年纪大了理性又纠结,说爱就爱太幼稚吧?说婚就婚太冲动吧? 很多人对“大龄剩女”或多或少有一些傲慢与偏见,常常用“该单、作”等字来定论。觉得人家挑剔又麻烦,矫情还高傲。 其实,也未必。 比如:一锅温水去煮青蛙,水刚刚烧热青蛙就跳槽了,呜呜。 比如:一锅温水去煮青蛙,水还没烧热青蛙都心冷了,呜呜。 在感情上,秦晴就是一锅温吞的水。缺什么,就想补什么。想要在一个男人身上找到父亲般的安全感,谈何容易?为了结婚而去结婚,到底有没有意义? 往事并不想提,但剑客那货偏要常常提。打开QQ,又是一顿无厘头的闲聊。 剑客:你在干吗? 小面包:我在思考人生。 剑客:你思春?你前任不是没结婚吗?不如复合? 小面包: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是不是有点傻? 剑客:可怜哟,总共就这一个人追过你吧? 小面包:不不不,当年追我的人排长队。 剑客:你要温柔一点,懂不懂?我是为了你好,你天天一副上山打老虎的样子,谁愿意靠近你? 小面包:有事说事,没事退朝。 剑客:问你个事? 小面包:哈哈哈,春心萌动,想要终结“剩男”身份?唐玉?备胎转正? 剑客:不是这个,不过与唐钰有关,算你答对了一半。 小面包:哪里错了? 剑客:我从来没有把唐钰当过备胎,我挺尊重她的。你反正嫁不出去,当我的备胎得了。 小面包:拉倒吧,自恋狂。你本来就对她有好感,有什么好犹豫? 剑客:今天唐钰给我织了件毛衣,我没收。我看见她哭了,心里也不好受。 小面包:哈哈哈,这天气织毛衣我也是服了她。 剑客:严肃一点,别把人家的深情当玩笑。 小面包:织件毛衣,掉两滴泪就是深情了?这个逻辑说不通,好不好?男人真好骗,男人就吃这一套…… 剑客:我不好骗,我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倒是你真得好好学学,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你看你成天咋咋呼呼,怎么嫁得出去? 小面包: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天使。你到底纠结什么?人家的性格强势,在你面前温顺不就成了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剑客:天屎,我是问你该怎么拒绝她,让她死心。 第九十四章:二百五的毛衣情 小面包:你不喜欢她? 剑客盯着电脑屏幕楞了一会,才说:我喜欢她,但不爱她。 小面包:那你爱谁?你自己? 剑客:直接答题,别扯废话。 小面包:切,没有我说废话,你活着有什么乐趣?要我说,你当面和她说清楚就是。暖昧是把火,小心惹着火。 剑客:我请她吃饭,然后拍着桌子说我不爱你,请你离我远点儿? 小面包:对啊,一步到位,免得人家明天又给你织条毛裤。不知道唐玉怎么想的,快夏天了送你一件毛衣干什么?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果然为负数。 剑客:亲手织毛衣的意思,应该是那什么吧。你又蠢又彪,哪里懂这些…… 小面包:为什么要拍着桌子跟她说?我让你拍桌子了? 剑客:以你的性格,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子。 小面包:和你说话真是累,你是不是傻?你不会变通,你不会修正嘛? 剑客:对牛弹琴,你根本就是男人婆。算了,我自己想。 小面包:好吧,我看剧你别说话了。 剑客:看什么剧? 小面包:二百五的毛衣情…… 剑客:你这个人,没有半点情趣…… 小面包:那是,我没有情趣。马上就夏天了,你穿件毛衣就有情趣。 剑客:拉倒吧,你还不会织毛衣呢。 小面包:如果我追男人的话,我给他织顶帽子。省毛线,又不费时间。 剑客:傻缺,帅哥谁戴毛线帽子?你脑子里有水,倒出来再说话。 小面包:奶奶还好吧?晓虎一家子还好吧? 剑客:奶奶身体很硬朗,能做饭能喂鸡。晓虎他们挺好的,小桃子特别可爱。 小面包:嗯,退朝。 剑客: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给她这么一说,智华有点想奶奶了。上周没有回小林村,这周一定要回去。奶奶什么都好,就是总催婚。怪自己咯,老大不小了还找不到老婆。 一大早,智华走进公司大堂。前台两件漂亮的妹妹正站入口迎宾,俩人齐声道:林总监,早上好! 智华点点头,浅浅一笑。 正巧,唐钰也从办公区走到大堂。 她正眼都不瞧智华,铁青着一张脸对前台妹妹甲吼:小夏,你怎么搞的?把人事部的快递,送到了采购部。你长得心吧,别整天呆头呆脑地看着窗外。 小夏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轻声解释:唐总,昨天我轮休,不是我送的快递。 唐钰狠狠瞪了她一眼,不依不饶地说:就会回嘴,你有本事别打工啊。门口那有滩水,不会去拖了吗? 小夏的眼睛腾地一下红了,她低着头去保洁部拿拖把。 智华向来怜弱惜柔,心里有些不忍。正待上前,想说几句为小夏打个圆场。哪知唐钰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早就听说唐总监对外八面玲珑,对内彪悍如虎。原以为传说总是会夸张一点,今天亲眼一见倒是象极了母老虎。 智华不想招惹她,快步走了过去。 只听,唐钰又冲前台妹妹乙吼:小丁,你看看你丝巾都散开了。你是房地产的前台,不是卖包子的小妹。注意点形象,好不好。李经理怎么还没有来?前台都管不好,当什么经理? 智华听得有些好笑,心道:唐钰啊唐钰,你不象是大房地产公司的行政总,倒象是卖包子的小老板。哈哈哈,注意一点领导形象好不好? 小丁是老员工,早已熟知唐总的工作作风。凡是行政体系的人,谁没被她骂哭过?小夏刚来几天,脸皮簿很正常。骂多了又能忍,或许就习惯了。 小丁笑着说:唐总,您说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要不要我去您办公室,帮您冲一杯咖啡? 唐钰的怒意未消,冲着智华的背影大声说:不用,我谢谢你。 小丁碰了个软钉子,不以为意。她仍旧笑嘻嘻地说:好的好的,唐总慢走。 听到高跟鞋叩在高级瓷砖上的清脆响声,越来越近。智华似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走了。 唐钰的脸色越发铁青,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哼,你有什么了不起。哼,还躲着我,有意思么? 智华的心里涌上了深深的疑问:唐钰莫非是指桑骂槐?她想骂的人,难道是我?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得亏我这样智慧的男子从不跟人玩暧昧,要不招惹了她那还得了? 智华的手机响了,是大学同学兼死党吴君的电话。刚喂一声,老吴就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堆话。 吴君:老林,我岳母娘想买你们那的楼盘。凭你这张大脸,能打多少折?出来,我在你公司门外,给你带了一大碗卤猪脚。你嫂子一大早卤的,让我给你这个光棍带点过来。 智华有些头晕,又是猪脚?这个嫂子,不知多卤几样?牛肉、香干、鸡翅中什么的,一样来点儿嘛。猪脚太油腻,我可不敢多吃。胖成老吴那样,我还找不找对象?哈哈哈…… 智华:老吴,你岳母娘看中我们公司哪个楼盘了?凭咱俩的关系,肯定打骨折。 吴君:好好好,知道你有面子。晚上给你打电话再说,我上班要迟到了。我把猪脚放前台,你自己去拿。 智华:好,晚上聊。帮我谢谢嫂子,她费心了。 吴君:真啰嗦,我挂了。 智华给自己泡了杯茶,小抿了一口。 看看嫂子多贤惠,一大早就卤猪脚?这猪脚吧谁会早上吃?哈哈哈……看看吴君多幸福,一脸一身的幸福肥!这货越长越丑,哈哈哈…… 他带着满脸的笑意,站起身去拿猪脚。 来上班的同事,多了起来。智华微笑着和同事们打招呼,向前台走去。 前台小丁见到智华,忙站起来。她拎着一个蛮沉的大塑料袋子递给智华,笑眯眯地说:林总,您的朋友送过来的。林总,小心点,很烫。 智华笑着点点头,接过了装在大塑料袋里的一只不锈钢面锅。锅子有蛮大,虽然盖着盖子又包得扎实,卤味的香气依旧溢了出来。 小丁好奇地问:林总,啥好吃的,这么香? 智华不爱摆架子,也不爱多说话。他简明扼要地回答:卤猪脚。咦,小夏呢? 小丁有些八卦地说:小夏啊,躲在洗手间里哭呢。她说要辞职,不干了。 智华点点头,拎着这一锅猪脚走了。他觉得有点头痛,不知道怎么安置这些冒着香气的脚丫子。放在办公室吧,有味儿。放回家里吧,没时间。 他想了想,又返身去停车场,把这锅美食端到自己的车上。 折身回来时,小夏已在岗位上。可怜见的小丫头,眼睛都哭肿了。才出社会的姑娘,看来是真的伤了自尊心。心痛她十秒。哎。 智华警告自己,除了工作的事,尽量离唐钰远一点儿。这位唐总的脾气不但大,还忒能小题大作、借题发挥。 难怪行政体系的离职率,常年居高不下。特别是前台,工作超过一年的只有小丁吧?前台总共就六个人,今年才过了四个多月就换了不下十个。有的人连脸蛋都没记住,就走了。 情绪不稳定,可能是女上司最大的通病吧?嗯,找老婆可不能找这样的。就算她再能干,就算她再美艳,我也无福消受。 智华摇了摇头,似乎想把唐钰摇到千里之外。 若是她再亲近与暗示,得用上小面包那招。拍着桌子说我们不合适,哦不,不能拍桌子。 算了,怎么能学那个蠢货的? 啧啧啧,我的女神什么时候出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