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暠江湖录》 已经签约了!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大暠也不会签约! 明天更完第十三章后,剧情会步入正轨,每章基本会维持在两千字的水平,基本也是一天一更(因为有丑写文有点慢。) 总之,有丑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无标题章节 今天这章发的有点晚,因为有丑有点忙,还请各位书友见谅!有丑争取后天恢复正常更新。 大暠的设定——地理(总括) 因为《大暠江湖录》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的世界,所以有关的设定,有丑想讲一下,不过不会一次讲完,以后会陆续更新。 这次先介绍大暠的地理。 一总括 大暠全境一共分为中陆、南蛮、北漠、东海、西瘴,五块大的,各具特色的地域,面积合计一千万平方公里。 (大暠里没有‘公里’的概念,这里用公里,是为了让大家能立马体会到大暠疆域的辽阔。毕竟可以联想到我们伟大的祖国的疆域——960万平方公里。) 大暠最高级的行政单位是都和州,全境共计三都二十一州。 三都 京都应天 留都承天 陪都奉天 (三都的设定是受明朝两京的启发。) 二十一州这次不详细介绍,只笼统地说一下。 二十一州,中陆七州、南蛮三州、北漠四州、东海五州、西瘴二州。 这次讲的总的地理,其余的地方地理,下次再讲。预计下次讲中陆。 ps:有丑更新实在太慢,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大暠的设定——地理(中陆) 中陆共分两都七州。 两都:京都应天、陪都奉天。 七州:岚州、延州、会州、辰州、津州、颍州、祁州。 中陆面积广阔,共计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为了方便,只取整数。);人口众多,共计二万万臣民。 中陆是大暠的核心,也是大暠的政治中心、军事中心、文化中心。(不是大暠的经济中心。) 中陆连接北漠、南蛮、东海、西瘴,与北漠的界线是应天山脉,与南蛮的界线是颍水,与东海的界线是延嗣河,与西瘴的界线是覆盆子。 大暠的设定——地理(北漠) 北漠共分四州。 四州:沧州、拓州、羌州、纥州。(分别是四大部落的聚居地。) 北漠是一片面积极为广阔的大草原,共计四百万平方公里。 北漠地广,但是人稀。四大部落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万人,这是因为北漠的环境特别恶劣,而且饱受战乱。(常年受西北的狼族侵扰。) 北漠的行政制度很有特色,即为部落自治,但各州总督由朝廷直接委任,而且各州备有朝廷直属的五千禁军,因此虽然北漠是由各部落自治,也基本没有发动叛乱的可能。 北漠对大暠来说,是牛羊马匹的供给地。大暠九成的战马都由北漠提供,一旦北漠失陷,大暠的军事力量将受到严重的打击。 大暠的设定——地理(东海) 东海共分一都五州。 一都:留都承天。 五州:渊州、霖州、瀚州、淇州、沅州。 东海地域面积共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但海域面积却不可测。 东海临近瀚海,因此称东海。 东海是大暠的经济中心,物产之丰饶,令人瞠目。大暠七成的米粮、八成的丝绸、六成的棉布,都产自东海。所以东海是大暠名副其实的根基,大暠的开国皇帝暠高祖李玄策,就是占据了东海,才夺取了天下。 东海是大暠唯一临近海洋的地区,瀚海是东海唯一临近的海洋。因为临近海洋,东海的水师是大暠最精锐的水师,但与之相应的,东海的步骑就上不了台面。 传说瀚海里栖有异族,但绝少有人见过,故东海之人大多对此不以为然。 大暠的设定——地理(南蛮) 南蛮共有三州。 三州:皖州、澜州、江州。 南蛮地域面积共计七十万平方公里,多大江大河,气候潮湿闷热,不宜居住,当地居民多为开化不久的原始部落之人。此地故称称“南蛮”。 南蛮多奇兽、怪草、异树、诡花。传说中的九火朝天凤、八角白梅鹿、化形草、血滴树、雾里百香花……都在南蛮。 中央在南蛮驻扎的部队分成三镇,各自镇守三州,以防南蛮发生兵变。但因南蛮之地经济异常落后,每年所上缴的赋税尚不足支付三镇军费,朝中大臣多建议撤回三镇军队,以节省开支,改善民生。然而从高祖到哀帝,这三镇军队都未曾撤销。 大暠的设定——地理(西瘴) 西瘴共分两州。 两州:越州、章州。 西瘴地域面积共计三十万平方公里,是大暠面积最小的一片区域。 西瘴地势高耸,山脉广布,多瘴气,故称“西瘴”。 西瘴产茶叶,是大暠最大的茶叶产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特产。 传说穿过西瘴最西边的死魂山脉,就可以到达极乐世界,但千百年来,无数的人尝试过,却没有一个人再回来,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西瘴地区易守难攻,民风彪悍,经常发生叛乱,朝廷因此在覆盆子布有重兵。 大暠的设定——官制 大暠的官制比较复杂,所以只讲主要的,比如京官除三公九卿外,还有十二造和各武官,这里就只介绍三公九卿。 京官。 京官的官制,最高的是三公九卿。 三公:太师、太尉、相国。 太师是太子的老师,无实权。太尉掌管天下兵马,但历来虚设。相国是文官之首,主管政事。 九卿:礼部上卿、吏部上卿、刑部上卿、户部上卿、兵部上卿、工部上卿、商部上卿、拾遗阁上卿、光法寺上卿。 礼部管祭祀、科举、各种典礼。吏部管官员的任免。刑部掌管刑狱。户部掌管赋税钱粮。兵部掌管军事。工部掌管各种工程。商部掌管全国贸易。拾遗阁掌管监察之权。光法寺掌管律法。 九卿之下又各设两少卿,少卿之下设四个大夫,大夫之下设六令,令之下设八个散官。(散官之下还设有许多官职,不再赘述。) 地方官。 各州最高长官为总督,总督之下设知事、参军,之下又设主事、钱吏、交管、户吏、军吏,之下是各郡,各郡长官为郡守(郡守之下的官职不再赘述。) 郡守之下是各级县,长官为县令(这一级官职不再赘述。) 武官。 由最高级别开始分别为: 大将军、上将军、定远将军(与之平级的还有,镇远将军、靖边将军、辅国将军、归化将军)、中郎将、步骑校尉(平级的还有,弓兵校尉、水兵校尉、战车校尉、军需校尉。)、卫士统领。(余下的武官,官职太小,不再赘述,还有战时增设的武官,如征西将军,这里不再说明。) 今天卡壳了 如题,明天早上八点的写不出来了,要晚一点了………… 又卡壳了 如题,我又卡壳了,明天早上八点的一章要推迟一点发了…… 第一章 定水河畔 千年不起风波的定水贯穿应天城,定水两侧栽植红枫,连绵百里。深秋时节,红枫如火,应天城没有风,落下的枫叶都积在树下,更显得热烈。百里枫林中的一株红枫下,一老一少正在打坐。 老者须发花白但坐姿挺拔,气定神闲,看起来颇有一番修为。少年面貌青涩,坐姿歪七扭八,引起老者骂道:“果然是顽劣庸材。我说过多少次了,打坐必得身正气定方能入定,入定必须……” “入定必须心无旁骛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师伯,是这样吧?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知道跟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您说是吧?”少年嬉皮笑脸地反驳道。 “好啊,你长志气了是吧!”老者吐出一口长气,从地上站起,惊落了原本沾在身上的落枫。 少年感到大事不好,打扰师伯入定,自己的嘴怎么这么欠?少年转身想跑,却被老者一招擒拿手锁住了喉咙,登时便动弹不得。 “师伯饶命,晚辈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自称晚辈了,从岚州到应天,十日光景,三千里路,我可没听你自称过一回晚辈。”老者对这个少年实在是无可奈何,师弟好歹也是一代掌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想到这里,老者又惦记起远在岚州的师弟,师弟闭关已经三月了,不知出关没有? 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打断了老者对师弟的惦念。 应天四面高山环绕,终年无风,此时风声突起,定是武林中人所为。 “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便回,要是回来发现你溜了,我不收拾你,你爹会亲自收拾你的。”老者说完,朝着风声方向疾步走了。 “咳,咳,师伯尽管放心,晚辈绝不离开半步!”少年嬉笑道。 此时已经傍晚,日光暗淡昏黄,衬得枫林多了几分凄凉。 老者寻到风声源处附近,不见一人,再往源处走,还是不见一个人影。走到距源处五十步时,老者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阴冷的人声。 “惊风堂主的‘惊风掌’果然厉害,半个时辰不到,已斩下第四人了,不愧是天下第一快掌,不过比起掌法,还是老兄屏息藏身,暗中杀人的功夫更让在下惊叹。”步奎从一株红枫后现身,拍掌徐步走到老者身边,伸出左脚,踩在老者头上,“怎么?老兄还躲在树后不肯现身,是想让在下也落得跟这个废物一般的下场吗?” “废物的下场比你好,至少废物不用死!”惊风堂主雷费甫的动作比话出口的速度更快,第一个废字出口时,他的劈掌已经到了步奎的颈后。 “唉,何必动手呢,你若不动手,乖乖求饶,我还可以只要你留下一双手!”步奎头往后仰,避过劈掌,转而一掌正中雷费甫的心口。雷费甫被掌力震退数十步,鲜血从嘴角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步奎拍了拍手,轻蔑地说道:“原来天下第一快掌也不过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不过你要记好了,我方才只用了三成功力。当然,如若你现在跪地求饶,我可以只斩你手脚,不取你狗命!” 雷费甫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辱,于是强行稳住气息,咽下一口腥甜的鲜血,拼尽全力对着步奎咽喉斩去一掌。 步奎冷笑一声,左腿瞬间踢出,脚尖踢中雷费甫的前额。雷费甫全身瞬间如烂泥一般,软在了枫叶里,没了气息。 天色已很晚了,黑夜从天而降,熄灭了枫林的红焰。 “把雷费甫的头摘下来,圣上要过目,其他的就地埋了。”步奎向后招手,示意藏在黑暗中的十名龙武卫出来收拾尸体。 龙武卫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里面的每一个兵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龙武卫都身着暗金色的铠甲,表示神秘与力量。 处理尸体对于龙武卫来说不过是等闲事而已,不过片刻之间,尸体已经全部入土,四具尸体成了四个土坑。除雷费甫外,另外三具尸体都是死于他的惊风掌。 一名龙武卫请示步奎如何处理尚在昏迷的老者。 “章古明这个老东西虽然是个废物,不过他的师弟岚岗派掌门章古朗确实是个人物,因此雷费甫也不敢对老东西下杀手。暂且留着这老东西,日后对付章古朗或许会有用处。”步奎不停的转动大拇指上的铁指环,“收队,把这老东西囚在应天大牢,不要折磨他,要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遵命!” 第二章 寻找状元郎(1) 应天为大暠京都,风景、地貌、建筑,全都冠绝天下。皇宫位于应天城最高的城北,北靠应天山,地势极其雄伟。皇宫中决政殿地势最高,那是大暠的权力中心,决定一切人事的兴盛衰败,生死存亡。 决政殿中,大暠朝第七个皇帝李熙尧端坐在龙椅上,很多年之后的史书《大暠书》称他是大暠最具才能的皇帝,“神武帝姓李氏,讳曰熙尧。自高祖至哀帝,凡二十四帝,未有若神武帝之天纵英才者也。” 李熙尧在龙椅上看着步奎呈上的雷费甫的头颅。头颅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帝眼前的,里面的血还不是特别黑,比起鲜血,只是暗淡了许多。 “步奎!” “臣,臣在!”步奎杀人无数,甚至行刺过先皇,但在李熙尧面前,他无论怎么提醒自己要镇定自若,可只要真龙略开金口,他就会感到一种来自于帝王的威压,这威压让他恐惧,因为他知道,只需要一个字,面前的这个人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你不必惊惧,朕没说你有罪。相反,无罪即是有功,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当赏!”步奎的反应让李熙尧很满意,身为帝王,他最擅长掌控人,也最喜好掌控人。 “微臣谢过陛下!”步奎感到轻松了许多。 “不必多礼,说正事,关于此次多方武林人士在应天聚首,朕要知晓其中缘故。”李熙尧说道。 步奎作揖道:“臣遵命。此次事件,据臣所知,是因为陛下的新科状元……” “这朕知道,朕还知道新科状元的师父武林第一高手徐伯启马上就要死了,他就吊着一口气,等着朕的状元郎去见他最后一面,取他的绝世秘籍!”李熙尧龙目微张,喝道:“朕要听的是朕不知道的,你以为朕的机枢阁是摆设不成!” 步奎伏地叩首,惊道:“臣万万不敢,陛下的机枢阁汇聚天下情报,举世皆知。”他微微有些颤抖地抬头,又说道:“臣或许知道一点机枢阁没有的情报。” “起来回话。” “是”,步奎扶起身子道:“陛下的新科状元十五年前号称五十年来第一武学奇才,可现如今他已武功尽失,是废人一个了。” “消息从何得之?” “状元登科游行时不慎坠马,臣当时就在他身侧,臣拉状元起身时,探了他的虚实。”步奎正色道:“他筋脉寸裂,丹田空无一物,已然是废人了。” 李熙尧沉默了片刻,冠冕前的十二根冕旒遮住了他的视线,忽然让他神情恍惚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李熙尧还不是皇帝,只是十三皇子,皇帝最小的儿子,连皇位的边都沾不到。可自从遇到那个人后,李熙尧的人生就朝着不可逆的方向转变了。那个人就是现在的状元郎,现在的废人。 李熙尧沉默不是因为惊讶,他是第一个知道状元武功尽失的人,他沉默是因为他没想到还会有第二个知道这个消息。不过他的沉默总是短暂的,他不会允许自己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个消息朕确实不知,你可还得知其他情报?” “禀陛下,”步奎在沉默中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他又说道,“臣还得知武林众人相聚应天城是掩人耳目的假消息,他们真正的聚首地在留都承天。” 这又是一个李熙尧意料之外的事,状元郎身在承天,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这个秘密。 “这么快就知道了状元郎的所在,看来朕还是小看了这些人。”李熙尧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承天汇聚,朕想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步奎正色道:“臣明白,微臣立即带人赶赴承天,尽力将那些犯禁之人全部就地正法。” “不是尽力,是必须!”李熙尧站了起来,盯着步奎的双眼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古如此。朕誓要根除这扰我大暠长治久安的祸害!你领命告退吧,朕等你呈上他们的头颅。” “臣告退。” 眼看步奎走远了,李熙尧对左右道:“传大将军姚焕然。” 左右领命而去。三炷香的功夫,姚焕然到了决政殿候旨。 “末将姚焕然拜见陛下!” 声随人异,除非刻意变声,一个人的声音与他的为人总不会相去太远。 姚焕然的声音铿锵雄浑,如刀剑一般锋锐,他的长相也似若刀剑。冰冷的长脸上嵌刻了挺拔的五官,眉目似星月,鼻梁若斧戟,双耳如箭羽,唇齿仿佛城关。 姚焕然不光长相令人称奇,战功更使人叹服。姚焕然是大暠第一战将,外征异族,内平叛逆,历经大小战事无数,未尝一败,凭借这赫赫功勋,他位列三公之上,是大暠唯一的权势胜过文官之首的武将。可即使是这样的大将,在李熙尧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 “姚将军请起,不必多行这许多虚礼。”李熙尧从龙椅走到他面前,亲自扶他起来。 “多谢圣上。” “你们都出去,在殿外把守,决政殿中,除了朕与姚将军,不能再有第三人在!”李熙尧退去左右宫女太监,脸色凝重起来,对姚焕然耳语了几句。 姚焕然听罢圣言道:“末将斗胆问陛下一句,步奎这些年来颇有功劳,陛下为何要取他的姓命?” 李熙尧转身背对姚焕然,淡淡地道:“有些秘密只有朕方能知晓,他人知晓者,死!” 姚焕然心中一惊,说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你办事谨慎老成,但务必记住两点,步奎必须杀完承天的武林人等才可杀,状元郎决不能离开承天一步!”李熙尧双手负在身后,徐步走向龙椅,像飞蛾走向烈火。 “臣必不辱使命!”姚焕然说完离开大殿,立时清点亲兵,奔赴承天。 第三章 寻找状元郎(2) 事情出了岔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章子丘的父亲章古朗常常跟他说这句话。 章子丘在枫树下等了三天,还不见师伯回来,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忙在枫林里找师伯,从太阳露头找到月上枝头,寻过了每一颗红枫,仍是不见师伯的踪影。 师伯现在身在何处?三天前师父说前去看看便回,如今难道已遭人毒手?呸,呸,师伯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仇,绝不会遭人毒手。可师伯失踪已经是事实了。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竟弄成了这个样子,回岚州怎么和父亲交代? 章子丘越想越慌,他又想起此次和师伯来应天还有任务在身,他们还要找一个新科状元,那个状元名叫季长醉。 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去找找这个状元郎,同时打探师伯的消息。章子丘做好了打算,镇定了许多,心思从空想回到现实,顿时感觉饿的发慌,毕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章子丘出了枫林,进了一家名为雨禾居的小酒馆。 正是晌午,雨禾居人来人往,几乎座无虚席。 章子丘扫视了一阵,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回锅肉、一碟花生米、一份水蒸蛋、一大盆白米饭和一小瓶松花露。 虽然客人多,但菜上的也还不算慢,过了一刻钟,菜已经上齐。章子丘扶起筷子,开始大嚼大咽,填饱肚子。 雨禾居规格不高,客人多是穿白衣汗衫的小民和挂剑背刀的小侠。小民往往吃完饭就会离去,小侠吃完饭却通常会自命不凡的胡扯一通。 章子丘于是在吃饭的同时,兼顾着侠客们的胡扯。 一个大汉自称自己的拳法天下第一,曾经深入虎穴,仅凭两只铁拳杀光了穴中的白额大虎。立马就有人说他是吹牛,就凭他的拳头,别说打死老虎,恐怕连黄狗也打不死。于是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可酒馆虽然小,不准在馆内比武斗狠的规矩却是确实存在,并且人人都遵守的,因此两人相约在馆外的空地决斗。是决斗就有输赢,赢的人如果不很小气,都会请馆里的人喝酒,输的人则只能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来日再比过!”然后转身离去。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见往往觉得有趣,但见多了也就深感无聊了。因为酒馆里的“天下第一”实在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不自量力,只会胡扯瞎编。 不过这样的酒馆中,也会混杂着一些很有用的讯息。至于能不能听到,那就全凭听者自己了。 章子丘在九十九条没用的胡扯中,听到了一条他认为极其重要的信息——整个江湖都在寻找的状元郎季长醉,就在应天城南的竹里巷!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就当是去碰碰运气,章子丘寻思着,付了饭钱,向伙计打听竹里巷的具体位置。 伙计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过了定水,往东南方向走五六里路,看见一片紫竹林,再往里走半里路,看见一片仙境,就是竹里巷了,客官记得带足了钱去,不然难得出来。” 仙境?还要带足钱去?章子丘有点不解,但没有多问,他谢过伙计,出了雨禾居,按伙计说的,往定水去了。 定水上有十二座拱桥,拱桥沟通定水两岸,桥上的车马行人,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昼夜不息。 章子丘到达一处拱桥时,正是落日时分,夜市已经营业,拱桥周边灯火初盛,在日光的余晖之下,充满了迷幻的富丽气息,让章子丘满眼迷离,驻足不前。 “小哥请让一让,我要摆摊啦。”一声温柔的软语把章子丘从迷幻中惊醒。 章子丘转过身,眼前是一个推着一辆专门做糖人的推车的少女。 少女穿一件褐色长裙,头发又粗又黑,全都梳在脑后,扎成了珠帘似的发辫,露出了淡黄色的额头,额头下是一双黑夜般纯粹的眉眼;少女鼻翼两侧有一些微斑,嘴唇鲜红透亮,四肢修长而健壮,整个人像一头鲜活动人的梅花小鹿。 章子丘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他从前所见过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女人,都是弱柳病花似的模样,而眼前的少女却如此健康活泼,这让他欲言又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像一个痴呆。 “小哥,你怎么啦,如果这里不能摆摊,那我换个地方好了,只是平常摆摊都是在这里,突然换了地方,生意只怕会差一些。”少女见章子丘好像痴傻了一般,推车欲走。 “姑娘且慢,”章子丘回过神来,“我刚刚是被姑娘的容貌所震撼到了,所以一时连话都忘了说,打扰了姑娘做生意,还请姑娘原谅。”这是章子丘十六年来对一个“女性”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岚岗派又从不收女弟子,这导致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不要脸,说这么多慌话,也不脸红,只怕是骗人无数了。”少女嗔怒道。 章子丘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撒谎,句句都是真话。”章子丘说的确实都是真话,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快言快语,说话不经脑子,往往让人难堪。 “好啦,不要说这么多,快些让开,我要摆摊了。”少女显然没有闲心跟章子丘浪费时间,夜市已经开了,时间就是金钱。 章子丘听了赶忙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表示歉意,他还买了一个糖人。 少女的糖人是现做现卖的,她做糖人时,章子丘就在一旁看着。 糖人有吹糖人、画糖人、塑糖人三种做法,少女是画糖人。画糖人只需要一勺一铲,勺子用来画糖人,铲子用来起糖人。 少女把由红糖,白糖和饴糖做成的糖料放在推车的炉子上,用文火把糖料熬成粘稠的糖水,同时把推车中央的石板刷了一遍油。糖水已经粘稠到可以牵丝了,少女用勺子舀出糖水,对章子丘说道:“要画什么样的糖人?” “像姑娘这样的!我从没见过像姑娘这样美的人!”章子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句话。 少女没有说话,手中勺子在石板上飞快浇铸起来,糖人画的极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画成,从第一画到最后一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糖人完全凝固,少女用小铲子小心地把糖人起了出来,用一根细棍黏住,递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接过糖人,那糖人与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少女。 “这糖人真好看,让我不忍吃进肚子里去。”章子丘说道。 少女笑道:“你总是满嘴傻话胡话蠢话,就是没一句正经话。” “姑娘的话说的真漂亮,我惭愧的很。”章子丘说道,“我叫章子丘,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季韵。” “季韵,季……不好了,耽误大事了!”章子丘想到状元郎,大惊道,“师伯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却在这里玩乐,真是没有良心。”他把糖人递还给季韵,说道,“糖人先还给你,我现在要去办一件必须要办到的事。” 季韵接过糖人,问道:“这样晚了,你要去办什么事?现在应天城来了许多武林中人,晚上可不很安全。” 章子丘道:“多谢姑娘关心,可我必须要去竹里巷找状元郎季长醉,越快找到越好!” “竹里巷?季大侠决不会去那种地方!”季韵突然震惊道,“你找季大侠有什么事?” “你称季长醉为季大侠,你认识他吗?”章子丘又惊又喜。 季韵正色道:“何止是认识,季大侠救过我的性命,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所以我了解季大侠的为人,他不可能待在竹里巷这种青楼妓院里!”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季长醉就在竹里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心!”章子丘说道,“所以竹里巷是青楼也好,是妓院也罢,我现在都要去。”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季韵简单地将推车推进一个角落,说道,“我和你一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死也不会相信季大侠在竹里巷!” 第四章 寻找状元郎(3) 天下有许多紫竹,但只有只有应天的紫竹才可以称“林”。这不光是因为大暠开国皇帝暠高祖李玄策对紫竹林的赞誉,“应天紫竹一出,天下紫竹可以绝矣!”,也因为紫竹林里的竹子确实特别名贵。 竹子中以紫竹最为名贵,而紫竹中以紫竹林中的最为名贵。 紫竹又称墨竹,因竹杆颜色深紫近似墨色而得名。不过颜色越深的紫竹越不名贵,最为名贵的紫竹,竹杆透亮如紫玉,枝叶茂密齐整,娇艳欲滴,好像一朵绿色的云彩。 章子丘和季韵到达紫竹林时,是第二天清晨,正好是紫竹林最美的时候。 清晨旭日初升,雾还很浓,微弱的阳光从天际散入浓雾,映照在错落有致的紫竹上,紫竹受到光线的刺激,发出橙紫交融的莹彩,从远处望去,好像一片虚无缥缈的仙境,置身其中,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迷梦。 “好美,”章子丘对季韵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景色!” 季韵扫兴道:“美自然是美,但你现在不应该要赶快去竹里巷,干你该干的事吗?” 章子丘道:“事情当然要办,可你看现在雾气这样浓,我们进去也会迷失了方向,不如先在外面观赏美景,等雾散了再进去也不迟。” 季韵算是明白了,章子丘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人,他做事完全没有计划,想一出是一出,前面还急得像火烧了眉毛,现在赏着美景,又连魂都丢了。不过季韵也不着急,既然章子丘现在不肯去,那就等雾散了再说,此时的紫竹林也确实好看的很,而且她其实也不想去竹里巷,她曾经和一个人说过,竹里巷是人间地狱。 半个时辰后,在日光的照射下,雾气已经散尽,紫竹林已经失去了迷幻的色彩。 “我们走吧,去竹里巷找状元郎。”章子丘说道,“没了雾,紫竹林也不怎么好看了。” 于是两人快步走进紫竹林,竹林里全是挺拔茂密的紫竹,很是遮人视线。 章子丘和季韵在紫竹林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发现越往深处,紫竹越稀疏。又走了一刻钟,到了紫竹林的中心,章子丘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琴声。 紫竹林中心是一块平整的空地,什么建筑也没有,哪里来的琴声? “听到琴声了吗?”章子丘问道。 季韵沉默了片刻,说道:“听到了,”她掐了掐手腕,又道:“我们还是走吧,季大侠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都到这里了,那有不去看看,回头就走的道理。”章子丘有些兴奋,说道,“我会一点听声辩位的功夫,虽然这琴声很小,但我确定声音就是从这片空地上发出来的。” 季韵看了一眼空地,道:“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传出琴声?” 章子丘道:“我听我爹说过,武林中有些人士可以施展幻术,乱人耳目,让人陷入幻境,看不到所处地方的现实事物。” “你是说我们已经中了幻术,眼前这片空地其实不是空地?”季韵有些惊讶。 “没错,要是我没猜错,这片空地应该就是竹里巷的入口。”章子丘拿出一包药粉,递给季韵,说道,“这是解幻散,只要吸上一点,一般的幻术都可以解掉。” 季韵拿过解幻撒,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吸,顿时感到全身如置火海,汗水止不住的流,片刻之后,又感觉如处冰窟,冷得浑身发颤。 “不要着急,忍一忍就好了,”章子丘也吸了解幻散,说道,“我爹说过,解幻散乃三种至阳和至阴之物混合而成,服用之后会感觉冰火交加,但只需忍耐片刻就好了。” 章子丘说的没错,片刻之后,季韵的感觉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出了一身汗。 季韵再看向空地,空地已不再是空地,而是一座宅院。 宅院不大,但亭台楼榭俱全。 “两位是来找竹里巷的吗?”宅院里走出一个老人。 老人穿黑色大衣,拄着一根桃木手杖,显得消瘦老迈。 “正是,我们专程来竹里巷找人。”章子丘道。 “找人?我猜你们是来找季长醉的吧。”老人抚着下巴上稀疏的须髯道,“从三日前到现在,已经有不下百人来找过这个人了。” “那老伯知道季长醉在竹里巷里吗?”章子丘问道。 “不知道,或许在,我只是一个引路的,不关心这许多。”老人说道,“不过你们既然已经来了,不妨进去看看,万一季长醉就在里面呢?这里只是接待去竹里巷的客人的地方,你们如果要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第一次来,自己是进不去的。” 章子丘道:“那就多谢老伯带路了。” “无妨,你们跟我来吧。”老人拄着手杖,向宅院后的紫竹林走去。 章子丘和季韵跟在老人身后,一路上章子丘跟老伯有说有笑,季韵却一言不发。 “老伯,竹里巷还有多远?”章子丘跟着老人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竹里巷的影子。 老人说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人走过一株紫竹旁,章子丘道:“老伯,你莫不是在骗我,这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他指着那紫竹上的一条划痕道,“这是我上次经过这里用小刀划出来的痕迹。” 老人眯眼笑道:“我确实在骗你,不过也是给你长长记性,出门在外,可轻易不能相信别人,凡事不留一手,迟早会出事!现在路走的差不多了,你们体内的毒也差不多要发作了。”老人说着,季韵已经昏倒在地。 章子丘想去扶她,可已经全身无力。 “好卑鄙的手段,什么时候下的毒!”章子丘扶着一根紫竹,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倒地。 “就在你们解幻术的时候,这种毒生效慢,但胜在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中毒。”老人说道,“小子,竹里巷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章子丘全身发软,连竹子也扶不住,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第五章 寻找状元郎(4) 赵指柔第一次见到章子丘时,章子丘昏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第二次见到章子丘时,章子丘躺在一块破木板上惨叫,旁边有两把翻倒的长凳。 章子丘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赵指柔。那时他刚刚醒来,感觉脖子很酸,脊背发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架在两把长凳上的木板上。他在木板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没力气,只能略微扭动身子,反而把支撑木板的两把长凳给扭翻了,弄得他自己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响声和惨叫。 响声和惨叫,让另一间屋子里正在画眉的赵指柔手抖了抖,把眉毛画歪了。这让赵指柔火气很大,直接跑到章子丘所在的屋子里,结果就看到了在地上惨叫的章子丘。 “一个大男人,受这点苦就大喊大叫,害得我眉毛都画歪了。”赵指柔看到章子丘确实摔的不轻,说道,“今天先饶过你,那天救了你,算我倒霉!” 赵指柔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让还在地上惨叫的章子丘不知所措。 是这个女人救了我?我的天,我都惨成这副模样了,她居然怪我打扰了她画眉毛,转身就走。这样凶恶的女人,我宁肯死了也不要她救啊! 章子丘连赵指柔的人都没有看见,仅凭赵指柔的一句话,就已经断定她是一个“凶恶”的女人。 不过章子丘毕竟是章子丘,他在两个时辰之后就对赵指柔说:“柔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这让季韵后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给他端水送粥,季韵说早知道章子丘是这样的货色,她还不如把那些东西都喂了狗。 但即使季韵这样说,章子丘还是很感激她的,毕竟如果不是季韵来帮他,他那天很有可能在地上惨叫一整天。 那天赵指柔走了之后,又重新回去画眉,刚刚画好,内屋珠帘后的软床上就传来了呻吟声。 是季韵醒了。 赵指柔放下眉笔,轻步走到里屋,拨开色彩缤纷的珠帘,珠帘上的七色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看着床头季韵微睁的眼眸,柔声说道:“小韵,你可算醒了,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季韵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轮廓极为柔美的脸庞,大惊道:“指柔姐!真的是你吗?”季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明明记得,三年前在承天城外的驷马山顶,赵指柔受了不治的重伤,已经死了! “小韵,是我。”赵指柔想起往事,又心痛起来,说道:“那年在驷马山上,我虽然受了致命伤,但季长醉为我运功,吊住了我一口气,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好歹捡回了这条贱命。”她转过身,背对季韵,又说道,“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死了多好?这样也不用亏欠他那么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季韵没有说话,她知道这种时候,赵指柔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看着赵指柔消瘦的如竹板一样的后背,可以想见她在这三年里所经历的痛苦。 赵指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季韵说道:“你看我,只顾着自己,倒忘了你了。昏迷这么久,肯定饿的不行了吧?我去拿些吃的过来,你就在这里躺着别动。” 没过多久,赵指柔就端了一个食盒进来,食盒里盛着一碗燕窝粥,三个白面馒头和一壶凉开水。 赵指柔把食盒放在床头旁的柜子上,说道:“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这燕窝粥也还算滋补,你先将就吃点,到了晚上再给你弄点好吃的。” 季韵道:“指柔姐,这些已经很好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对身边的人和事,永远都不会挑剔。”赵指柔笑道,又望了眼窗外,说,“你先吃吧,我去外面走走,散散心。”赵指柔说完,转身走了。 季韵吃了个馒头,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从床上爬了下来,端起食盒,艰难地走到了章子丘所在屋子的门口。 章子丘的惨叫声确实很大,事实上季韵是就被他的惨叫声吵醒的。 季韵看到章子丘在地上的惨样,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心疼。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别叫啦,”季韵扶起章子丘,拍去了他身上的灰尘,“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人,总是大喊大叫,像个什么样子?” 章子丘看了眼季韵,咳嗽了几声,说道:“轻点,轻点,总算有个人来管我了。” 季韵让章子丘靠在一边的墙上,从食盒里端出那碗燕窝粥,拿一把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到章子丘嘴边,说道:“吃吧,燕窝粥。” 章子丘饿极了,张口就把粥吞进了肚子里。 一碗粥喝完,章子丘还是饿,于是又吃完了食盒里的馒头,拿起水壶狂饮。 “吃饱了吗,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前世没有吃饱过一样。”季韵看着章子丘喝完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忽然觉得很满足。 章子丘擦了擦嘴边的馒头屑,说道:“差不多了,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身上也有了点力气。你不知道,方才你进来之前,有一个女人凶恶得狠,见我这样惨,她还怪我打扰了她画眉毛。” 季韵笑道:“你说的指柔姐吧,可别让她听到,不然有你好受的。” “你叫她姐姐,你认识她?”章子丘不敢相信季韵会跟那个“凶恶”的女人有着什么关系。 “嗯,我们四年前就认识了。”季韵说道,“还是因为季大侠才认识的。” 章子丘道:“四年前?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潞州的白鹭湾。” 章子丘沉默了,章子丘没有想到他眼前的这个他以为和江湖毫无关系的女孩,其实比他更了解江湖。他听父亲说过,四年前三门之一的白门惨遭五堂七派灭门,江湖第一高手的唯一弟子季长醉在白鹭湾力战五堂七派的三十六位高手,从他们的手里救下了白门上下唯一幸存的门主之女,白韵。 “怎么啦,”季韵见章子丘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神采,问道,“我提到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了吗?”季韵知道人很怕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旦想起,就会被卷入悲痛的回忆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就像她只要一想起竹里巷,眼前就会浮现出地狱的画面。 “没什么,刚刚走神了而已。”章子丘有些慌张地辩解道,“对了,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也才醒来没多久,等会儿问问指柔姐就知道了。”季韵觉得章子丘有点奇怪,她从没见过章子丘说话这样慌张过。 第六章 寻找状元郎(5) 章子丘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容貌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觉得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这样美的女子。这一方面是因为章子丘这个没出息的,没真正见过几个女人,另一方面是因为赵指柔确实美艳。 说赵指柔美艳是有根据的,十年前为了争夺赵指柔,七派中的巫山派掌门之子宿期来和五堂中的沧海堂少堂主赣榆飞,在淇水上进行生死决斗,最后两人竟同归于尽,共赴黄泉。也是因为这件事,巫山派和沧海堂从此结下了死仇,十年来,各种明争暗斗,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现在十年过去了,赵指柔在时间的流逝中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又在复杂纷扰的人事中增添了许多知性和妩媚。虽然这十年里也有很多伤心事让她变的憔悴消瘦,但她现在的模样比起十年前,更加让人着迷。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赵指柔在世人的记忆中已经死去了,那她门前的车马人流永远也不会停息。 章子丘见到赵指柔,是在他醒来两个时辰之后的傍晚。 那时候章子丘坐在一把木椅上,左手支着头,无聊的望着挂在门口的紫红色风铃。他想着既然没有风,挂风铃又有什么意义? 章子丘正想着,赵指柔已经提着一个四层的檀木食盒,跨进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太阳的余晖从远山落到门口的紫红色风铃下,让赵指柔全身都泛着柔美而夺目的光辉。章子丘那时还不知道眼前的神一样的女子就是赵指柔,他那时只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太阳一样耀眼。 可是赵指柔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到椅子上的章子丘,她看到靠在窗边的季韵,把食盒放在一旁的雕着百花图的木桌上,说道:“小韵,你怎么不在床上多休息休息,我回来的晚了些,你等得不耐烦了吧。” 季韵道:“指柔姐,我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又指着章子丘道,“他是我的朋友,叫章子丘。” 赵指柔看向季韵指的地方,发现章子丘正盯着自己看,说道:“是这个小子啊,我以为他还在旁边屋子里喊叫呢。” 太阳完全下山了,章子丘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凶恶”的女人赵指柔,可他却无法再把她跟“凶恶”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章子丘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柔姐,我是章子丘,多谢你救了我。”他看着赵指柔郑重地道,“柔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赵指柔掩面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要是早这么说话,也不会在地上躺着惨叫了。看在你嘴甜的份上,画眉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这时季韵听到章子丘说的话,心中忽然有些悲伤,虽然她也觉得赵指柔是最好看的女人,可章子丘明明前天还说她是他见过最美的人,难道他都是骗人的吗? 赵指柔瞧着屋子里已经渐渐黑了起来,又说道:“今天真是回来晚了,我去点燃灯火,你们去桌子上吃饭吧,食盒里饭菜都有,应该够吃的。” 章子丘走到桌子边,屋子里已经弥漫了明黄的灯光,他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都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五香酱鸡、琵琶大虾、四喜丸子、煨鹿筋、佛手卷、黄花鱼、八宝鸭、酱肘子、合欢汤、烤乳鸽,都是大碗装着,屋里的桌子本不很大,这些菜几乎摆满了整个桌子。 季韵坐到章子丘对面,对他道:“你也真不认生,头一回来就把自己当主人看了。” 章子丘道:“我刚刚都叫了柔姐了,和你一样,已经不算生人了。” 赵指柔点完灯,坐到他们两个中间,说道:“你们多吃菜,少说些话。” “对了,指柔姐,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救的我们。”季韵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大虾,“我们那天被一个老头下了毒,直接昏了过去,睁开眼就到了你这里。” 赵指柔道:“你说的那个老头是看门的老斐,他喜欢欺负生人,这种事他经常干。不过他不会害人性命,只会取人钱财。那天我在紫竹林里面散心,看到你和章子丘躺在地上,就把你们带了回来。” 章子丘吞下一只丸子,说道:“难怪我身上的钱都不见了,那我们现在还在竹里巷里吗?” 赵指柔看了眼季韵,没有说话。 季韵放下碗筷,苦笑道:“虽然这里不是我以前来过的地方,但就是竹里巷,我说的对吗,指柔姐。”竹里巷对季韵来说是地狱,但是她从定水的拱桥到竹里巷,一步步走来,也是自己的主意。竹里巷是她曾经的地狱,现在她回到竹里巷,为的就是亲手终结掉存在于心中的地狱。即使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但季韵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她已经选择了不再忍受,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 “小韵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确实在竹里巷里。”赵指柔心疼季韵,她知道竹里巷对季韵来说意味这什么,她也知道季韵已经选择了面对,既然这样,那她只有尽自己的全力来保护季韵,不让她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章子丘不知道季韵现在心里的挣扎和痛苦,他一听到这里就是竹里巷,立刻又想起了他的使命。他兴奋地说道:“柔姐,这里就是竹里巷,那你知道季长醉在这里吗?” “季长醉么,”赵指柔若有所思地说道,“曾经在这里待过几天,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章子丘追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多了,恐怕性命难保。”赵指柔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是为了秘籍,对吗?” 章子丘认真地道:“不是,我是为了找到我师伯。秘籍什么的,我不稀罕,因为我反正也练不好,但是我师伯从小看着我长大,视我如己出。我和师伯到应天来找季长醉,是为了岚岗派,可现在师伯失踪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找到季长醉,才有找到师伯的希望。” “岚岗派。”赵指柔看着季韵,又说道,“虽然是为了找你师伯,但你也总要为自己的性命考虑考虑,实话告诉你,你如果去找季长醉,十有八九会死在那里。” “死了我也认了,反正不找到师伯,我也没脸再回岚州。”章子丘道。 赵指柔看着章子丘,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决心,但她也知道,决心这种东西最容易害死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季长醉在哪里,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章子丘道:“好,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 “那你听好了,第一件事,不能带小韵去找季长醉。第二件事,季长醉的所在,不能告诉任何人。”赵指柔说道。 章子丘道:“这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季韵来竹里巷,本来也是为了看看季长醉在不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带她去找季长醉?” 赵指柔道:“第一,我说过了,找季长醉非常危险,我不会让小韵去冒这个险,第二,小韵要留在这里办一些她自己必须要办的事。” 季韵瞥了一眼章子丘,道:“我不会跟你去找季大侠了,这里有我该做的事在等着我去做。” “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你。”章子丘有些失落,他以为季韵会选择跟他一起,没想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那好,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去,告诉你季长醉在什么地方。”赵指柔说着,从桌子旁的一个抽屉里拿出几张可以在大暠全境通用的汇票,放在章子丘面前,说,“给你当路上的盘缠。” 翌日清晨,朝阳隐在云里。紫竹林的一个长亭中,雾还很浓。 “季韵没来吗?”章子丘看着从雾里出现的赵指柔。 “她来不来都没有关系,你反正是要走的。”赵指柔说道,“出了这个亭子,就出了竹里巷了。” “问你个问题,”章子丘看着周围朦胧的雾气,“竹里巷真的是青楼妓院么?” 赵指柔道:“可不是嘛,只是我那里比较清闲,没什么人而已。而且竹里巷里地方多的很,我那里只是一个小地方。” “我明白了。”章子丘有些丧气。 “好了,别想多了,小韵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赵指柔把一个东西放到章子丘手心,对他耳语道,“听好了,季长醉在承天城,你把这个交给他,他会保你安全。” 章子丘瞧了眼手心,看到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第七章 状元听雨歌楼上(上) 吕惭英勒住马头,向南眺望。 南边是大暠三都之一的留都承天。 “少主,前面就是承天了,”封不贵策马到吕惭英身边,“五堂七派的人已经等了我们数日,我们是不是先去和他们会面?” “不用,让他们继续等着吧。”吕惭英驱马奔进承天城的白泽门,“承天城的瓦肆勾栏,闻名天下,现在不去好好享受玩乐,等见了那群迂腐无趣之人,就脱不开身了。如果你怕开罪了他们,就先去跟他们见面吧,就说我在路上碰到了些麻烦,耽误了行程。” 封不贵苦笑一声,策马跟在吕惭英马后,然后与他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奔去。他知道吕惭英的玩性很重,在没有玩尽兴之前,恐怕都不会理会五堂七派的人。因此为了顾及五堂七派的颜面,他必须前去跟他们见个面。 但封不贵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吕惭英足足在承天城里玩了三天三夜,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去跟五堂七派的人会面。 但封不贵更没想到的是,让吕惭英来与五堂七派的众人见面的人,还是一个艺妓。 艺妓是承天的特色,就好像终年无风是应天的特色一样。放眼天下,只有应天终年无风,只有承天的艺妓永远只卖艺不卖身。 承天是大暠的留都,始建于高祖十年。当年高祖东巡,驾临宛城。宛城就是现在的承天。那时候宛城有一位极善歌舞琴艺的名妓。名妓名为端小楠,是大暠朝唯一一个被史官载入史册的艺妓。她以一曲落红泪,一首红颜歌,一支凤仙舞,让高祖三月不理朝政。 于是高祖把宛城改为承天,兴建宫殿三千,与应天南北呼应,取的是应天承命的意思。 《大暠书?高祖本纪》记载:“十年秋,高祖幸宛城,乐而忘返,乃改宛城为承天。至二十四年八月十四,高祖崩于承天极乐宫,其间一十四年,帝未曾离承天一步,而天下亦太平无事。” 吕惭英对这段历史很感兴趣,端小楠区区一个艺妓,她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一个开国之君如此着迷?吕惭英不知道,整个大暠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当年的事,只有当年的人才会真正知道其中的原委曲折。 不过虽然当年的端小楠已不复可见,但她的落红泪,红颜歌和凤仙舞还是流传了下来。而且分别流传给了现在的承天三大名妓。 现在的承天三大名妓远不如当年的端小楠,毕竟端小楠集琴艺歌舞三绝于一身,三大名妓却要合起来才能凑齐这三绝。 而三绝当中,歌绝为最。 三绝中的红颜歌,当世只有段钰钰一人能唱,仅凭这一点,她就可以位列承天三大名妓之首。 吕惭英这次来承天最想做的,就是听段钰钰唱一回红颜歌。 可是段钰钰轻易不会开口唱歌,她愿意唱时,歌楼下没有一个人也会唱,不愿意唱时,你就算用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也不会唱一句。 而且段钰钰只在她的歌楼里唱,其它的地方就是皇帝降旨让她去唱,她宁愿抗旨,也决不会去唱半句。 这些吕惭英都知道,他虽然喜好玩乐,但每次做事,事先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因此他一进白泽门,就直奔段钰钰的歌楼而去。 可吕惭英没想到的是,要进段钰钰的歌楼,居然还要提前预订好席位! 虽然段钰钰的红颜歌妙绝天下,可大哥大姐们,天知道她哪天会唱这个歌啊!你们这样死等真的好吗? 吕惭英很是无奈,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预订吧,现在预订,三天后的晚上就可以进去了。吕惭英人生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从来都是别人等他,他没想到自己也有要等人的一天。 等待总是漫长和无聊的,对吕惭英来说更是如此。 吕惭英决定去承天城里逛一逛,虽然这样会有碰上五堂七派中人的风险,但等待所产生的痛苦,实在让他别无选择。 承天城虽然是三都之一,但其实可去的地方并不多,因为承天三分之一的地界都是皇家宫殿,对于一般人来说,那里是永远的禁地。 吕惭英把马寄存在离歌楼一里远的马厩里,骑马毕竟太招摇了,而且承天的人口繁多,大小街道都是“人如潮水马如龙”,走路比起骑马,实际上更加方便。 虽然暂时听不了段钰钰的红颜歌,但吕惭英也没想着去见识其余的两绝,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先听一回红颜歌,那其余的落红泪和凤仙舞也不必听,不必看了。 所以吕惭英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承天的街道都铺着青灰色的地砖。这种地砖是用一种特殊的粘土烧制而成,具有渗水的功能。承天地处南方,湿热多雨,如果没有这些可以渗水的地砖,承天一年中将会有大半的时间充斥着混浊的积水。 天色忽然凝重了许多,淅沥的小雨徐徐地从灰蒙的天幕里落下。 吕惭英顶着雨,踏着青灰色的地砖,继续走着。 他看到无数的雨滴渗入地砖,在地砖下连成了一大片流动的脉络。 没过多久,雨停住了,地砖下的流动的脉络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吕惭英走进路边的一间酒馆,要了一瓶上好的秋露白和几样下酒的小菜。 吕惭英是个奇怪的人,有雨时在街上乱走,不找地方避雨,雨停了,反而找了个酒馆,喝起了闷酒。 几杯酒下肚,吕惭英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的酒量不怎么好,但他却特别喜欢喝酒。所以他每回喝酒,必定都会大醉。他其实也喜欢喝醉的感觉,因为喝醉之后,平时不敢做的事,都可以做,不敢说的话,都可以说,事后不管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伤害了别人,把责任都推给那该死的酒就行了。 于是吕惭英喝醉了,但他喝醉之后不会睡觉,只会满大街地乱走。 醉眼朦胧中,吕惭英把承天城走了个遍。他发现承天城是一个循环的圆形,从一个地方出发,以为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其实是离得越来越近。 承天城好像是一切的开始,同时又好像是一切的结束。 第八章 状元听雨歌楼上(下) 雨已经一成不变地下了很久了,而且丝毫没有要变化的迹象。 这样的雨最容易让人感到寂寞和孤独。 季长醉叹了口气,把拳头大的白玉杯子送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 “寒潭香虽然是天下最醇香的佳酿,但是寒气太重,喝多了会伤身的。”段钰钰夺去季长醉手中的酒杯,把里面香气馥郁的美酒一饮而尽。 “无所谓了,我这副烂身子,伤了也就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季长醉倚靠在歌楼的横栏上,听着让人心碎的雨声。 雨点不断地打在翘起的檐角上,破碎成无数晶莹的水沫。檐角很是无情,无论雨下的是大是小,也无论雨下得有多美,一切的雨在它面前,都等同于即将破碎消散的水沫。 可段钰钰却觉得,季长醉比这檐角更加无情。 檐角虽然对雨水无情,但对自己有情,可季长醉是对自己无情。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无情,那他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总想着别人,而别人却不会总想着他。 段钰钰望了一会儿铅灰色的天空,道:“吕门的人三天前已经到承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季长醉淡淡地道:“他们尽管来,我就这里喝酒,摆下几桌酒席,等着他们来找我。” 段钰钰道:“你不怕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跟你动武吗?” 季长醉笑了一声,道:“他们如果有这个胆子的话,就不用等到吕门的人来了。” 段钰钰又道:“听说吕门来的人是封不贵和吕惭英。” 季长醉道:“封不贵来我是不奇怪的,但吕惭英这个名字我却从没有听说过。” 段钰钰道:“吕惭英是吕渡衣的儿子,据说是吕门百年不遇的天才。” 季长醉笑道:“那五堂七派的人恐怕要难受了,吕渡衣的儿子,脾气只怕不会跟他相差太远。当年吕渡衣在应天大宴宾客,宾客们却足足等了他三天,而且等吕渡衣来了之后,还一个个都对他笑脸相迎。” 段钰钰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道:“吕渡衣原来有这么大的架子么。” 吕渡衣的架子确实大,但架子大并算不了什么,架子大还能让人对他恭恭敬敬,唯命是从,那实在是有一番本事。 段钰钰含笑接着道:“那些被宴请的宾客门也真够胆怯的,要换作是我,决计要砸了吕渡衣的场子,让他难堪。” 季长醉道:“我也是那些宾客中的一个。” “你也在那群人里面?”段钰钰很惊讶,在她眼中,季长醉决不会做这样的事。 季长醉道:“是啊。当年的宾客里还有我的师傅。那次宴会,可以说武林中只要有点脸面的人,能去的都去了。” “你师傅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段钰钰更惊讶了。 季长醉道:“那又怎样呢?我师傅除了是天下第一高手,同时也是天下弟子最少的高手。那次宴会,不去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吗?死!吕门当时的气焰之盛,你现在只怕连想都想不到。” 段钰钰哼了一声,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太爱惜自己的性命了,要换作是我,宁肯死了好。” 季长醉道:“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不要命的,我也不能。” “我不是不要命,只是不愿低头顺气地苟且偷生而已。”,段钰钰说道,“你师傅已经病的快不行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他?我想他老人家肯定很想见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弟子。” 季长醉苦涩地笑道:“我已经没脸再去见他了。” 段钰钰道:“难道你连他在世的最后一面都不见?” 雨停了。 季长醉没有回答这个已经折磨了他很久的问题。他抬头看向寂寥的天际,瞧见一只失行的孤雁短暂的掠过空中,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季长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孤雁一样,从无数人的心中掠过,却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当心着凉,去楼下坐坐吧。”段钰钰识趣地说着,缓步走下了歌楼。 季长醉听到“着凉”两个字,又是一阵苦笑。他发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轻人怎么会害怕着凉呢? 季长醉从歌楼上下来,找了张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向路过的歌楼厨房里的小二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季长醉喝酒时,感觉很沉闷,沉闷到让他觉得已经入口的酒是苦涩的。 他把苦酒咽入喉咙,想到自己原来是最厌恶沉闷的,可现在却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不过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道,“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段钰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道:“怎么又在喝酒?难道不想活了么?” 季长醉道:“你这歌楼里的酒要换了,混浊的酒没人喜欢喝的。”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往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酒。 “这不用你管,”段钰钰忽然压低了声音,“吕惭英到歌楼了。” 季长醉道:“哦!看来这个吕惭英真是得了吕渡衣的真传了。他现在在哪里?” 段钰钰嘴角微微上扬,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栏杆,道:“喏,就在那里,那个穿黑色衣衫,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惭英。” 季长醉看向那根红色的栏杆,瞧见了正在抓着栏杆呕吐的吕惭英。 吕惭英不会想到,在他喝醉呕吐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他临行前反复嘱托,让他一定要找到的季长醉,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回忆往事。 “吕惭英真的和当年的吕渡衣如出一辙。当年只要吕渡衣出现,就必定带着一身酒气。”季长醉对段钰钰道,“吕惭英来这里,绝对是为了听你的红颜歌。” 段钰钰道:“那他可真走运,我正准备今晚唱的。” 季长醉道:“是么,我在这待了快三个月了,可还没听过你唱过一次。” “那是你运气不好,你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还唱过的。”段钰钰道,“你知道么,只要听过红颜歌的人,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看看我会不会是第一个特例。”季长醉的眼睛里难得的现出了期待的神采。 第九章 红颜歌(上) 夜已经深了,但月亮并没有出现。 天空阴沉而黑暗,一点星光也没有。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点点寒意,吹散了吕惭英残存的醉意,让他变得清醒和理智。 这三天来,吕惭英喝了很多的酒,多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但他很高兴,只要喝酒能喝得尽兴,他就会高兴。 他的一生,只为“尽兴”这两个字而活着! 他端起酒杯,想再喝个痛快,可眼角突然瞥见的一张脸,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把已经沾上嘴唇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面有岁月所留下的皱纹和风霜雨雪所刻下的印痕。 这张脸上的眉毛很浓,眼眸非常深邃,深邃到仿佛可以看穿世上的一切人和事;脸颊像是由刀剑削成的,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如同岩石的棱角一样分明;缺少血色的嘴唇紧闭在一起,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只有经历过数不尽的沧桑,承受过数不尽的忧患,才能有这样的一张脸! 吕惭英似乎对这张脸很熟悉,他知道这样的脸虽然算不上特别英俊,但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独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闷酒。 吕惭英知道,独自喝闷酒的人一定是寂寞的,因为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他知道这种寂寞。 吕惭英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而且这股好奇催使他主动朝这个人走了过去,并且对他开口说道:“你一个人喝酒,想必很没有意思,我陪你喝几杯可好?” 那人抬头看了吕惭英一眼,道:“好啊,不过你要请我喝些好酒。因为你身上的酒气太臭了,要酒香才能盖住。” 吕惭英大笑道:“好,我请你喝这里最好的酒!” 他又对店小二喊道:“小二,把你们最好的酒全都拿来!” 店小二像是觉得吕惭英在发酒疯,跑过来对他小声道:“客官,我们这里的酒不是您这个买法的。” 吕惭英从怀里掏出一锭拳头大的金子,把金子扔给店小二,不耐烦地道:“我用钱买你们的酒,难道不是这个买法么?” 店小二接过金子,慌忙道:“是这个买法,是这个买法,请客官稍等,小的马上送酒来!” 很快十几个酒坛就堆在了吕惭英和那个人身边,浓郁的酒香包围了四周,几乎让人不喝酒就已经要醉了。 那人道:“这样喝酒,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吕惭英道:“既然要喝酒,那就要喝得尽兴,不然还不如不喝。” 那人道:“我确实想这样痛快地喝一回酒,可惜今天却不会再喝了。” 吕惭英问道:“为什么?嫌这酒还不够好吗?” 那人道:“这酒已经算不错了,我只是不想喝得大醉,免得错过了今晚的红颜歌。酒是随时可以喝的,可红颜歌却难得听到。” 吕惭英道:“都说段钰钰还没开口唱时,谁也不知道她要什么时候唱,你怎么知道她今晚一定会唱?” 那人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不一定。我们打个赌好了,就赌今晚段钰钰会不会唱红颜歌。如果她唱了,算我赢,如果没唱,算我输。” 吕惭英道:“好,赌注随你定,无论赌什么,我一定奉陪到底。” “爽快!”那人的眼睛里闪出了久违的兴奋和激动,“如果我赢了,你要帮我杀一个人,你赢了,我随你处置。” 吕惭英道:“我如果输了,你就算是让我去行刺皇帝,我也不说二话。” 他忽然又道:“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除了是和不是,其它什么也不要说。你是季长醉么?” 那人道:“是。” 吕惭英道:“好了,我没别的疑问了,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承天是要做什么的。” 季长醉道:“你说的不错,我都知道。” 吕惭英道:“今天晚上见过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我只是在歌楼和一个极有趣的人在喝酒打赌,别的便什么也没做了。” 季长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猜吕渡衣肯定嘱咐过你,让你一定要找到我。” 吕惭英道:“没错,他老人家让我照着画像,把你的脸给背了下来。但是今天晚上我除了喝酒听歌,其它的事一件也不想做。” 季长醉道:“所以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么?” 吕惭英道:“是。” 吕惭英只说了一个字,季长醉却觉得这一个字已经足够了。 就算今天过后,吕惭英就会和五堂七派的人来找他,但至少今天晚上是可以和吕惭英把酒言欢的,这就够了。 季长醉又道:“你和吕渡衣真的很像,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却往往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吕惭英道:“是么,我可不这么觉得,在我眼里,老头子是这世上顶无趣的人。他如果照你说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不会让我一定要把你的画像给背下来了。” 季长醉沉思了片刻,道:“这样说来,让你背画像也确实不像是吕渡衣做事的风格。看来过了这许多年,他的脾气也已经变了。” 吕惭英道:“老头子变没变我不知道,你变了我是知道的。” 季长醉道:“哦?我哪里变了。” 吕惭英笑道:“长相变了,背你的画像时,画像里的是一个风流倜傥,侠气干云的少年郎。现在见你真人,看到的却是一个青春逝去的状元郎了。” 季长醉苦笑道:“我这副模样像状元么?” 吕惭英道:“不管看上去像不像,你现在在所有武林人士眼中,已经是朝廷的状元郎了。”他说道“朝廷”这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季长醉叹了口气,自嘲道:“朝廷么,我恐怕是唯一一个出身于江湖的状元了。” 季长醉想起李熙尧,他的远在应天,已经坐稳了皇位的兄弟,现在还好吗? 歌楼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灯火,把原本漆黑的夜空都照亮了。 季长醉对吕惭英道:“看来你输了,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 吕惭英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她今天晚上会唱红颜歌吧,老头子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和季长醉打赌,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下注。” 季长醉道:“可你还是和我赌了。” 吕惭英道:“因为老头子的话,我从来都不愿意听。”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听她唱歌更加重要。 第十章 红颜歌(下) 灯火辉煌的歌楼在墨一般的黑夜中,显得无比耀眼,可这歌楼跟歌楼上的段钰钰比起来,却根本不值一提。 段钰钰身穿一件淡红色的丝衣,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发尾系着一根火红的丝带。她还没有开口唱歌,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散发出了无限的魅力。 吕惭英望着歌楼上的段钰钰,喃喃道:“这样美的女子,就算今晚听不到她开口唱歌,只是看她立在这歌楼上,我也知足了。” 他又面向季长醉道:“段钰钰的红颜歌,你先前可曾听过么?” 季长醉道:“不曾听过,不过红颜歌的词,我倒是读过。这首词实在是有些故事的。” 吕惭英道:“哦?说来听听。” 季长醉道:“红颜歌的词是前朝的满庭芳所作。他早年凭借自己一身的才气,当了前朝的翰林供奉。可惜那时前朝气数已尽,他还没有来得及上任,高祖就已经起兵了。战乱的时候,翰林院都是形同虚设,他一个小小的供奉,连提都没有人提。后来高祖平定天下,满庭芳接连参加了三次科举,却屡试不中。其实以他的才气,金榜题名,不过等闲事而已。只不过那时高祖暗中下令,凡为前朝旧吏者,一律不予录用。 满庭芳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三次落榜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于是他离开应天,转而流连于承天的瓦肆勾栏,一辈子都没有再起过入仕为官的念头。红颜歌就是他在承天写的。所以歌中的“红颜”,其实说的是他自己。” 吕惭英道:“如此说来,这红颜歌却是道出全体下失意之人的心声了。” 季长醉道:“确实如此,当时不少饱受落榜之苦折磨的读书人,看了他写的红颜歌,仿佛都超脱了一般,纷纷放下了笔,走出书斋,反倒有了一番作为。” 吕惭英道:“遇事碰壁太多太久,换一种活法,倒也是一种解脱。”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整座歌楼也没有人再说话。 原本嘈杂喧闹的歌楼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因为段钰钰开口了,她一开口,整座歌楼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人都已经变的比木头还要呆滞。 段钰钰唱道: 妾发初及笄,画眉花镜前。 朗使红娘来,欲使为君妇。 未入夫家门,闻讯君已亡。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东邻有豪强,破我烈女节。 三载日与夜,贱妾何聊生! 幸得天怜见,逃出虎狼里。 从此断凡思,削发守青炉。 ………… 词很短,词意也很浅显,但这样的词经段钰钰唱出来后,却让人觉得这世间实在没有任何的词藻能比的上这样的词。 此时用言语是无法表现出她歌声美妙之万一的,因为言语在这种近乎极致的美面前,实在是太过苍白而无力了! 什么“出谷黄鹂”,什么“间关莺语”,什么“银瓶乍迸”,在这一曲红颜歌面前,全都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这样的美是在言外的无穷的意境里的,如果冒失说出来,就不美了。 一曲歌罢,余音仍然回荡在歌楼里的每一个角落。 歌楼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季长醉和吕惭英,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好像一群未经世事的孩童。 良久,季长醉回过神来,道:“段钰钰说的一点也不错,听过红颜歌的人,哪怕段钰钰让他立刻去死,他也不会犹豫的。” 吕惭英道:“今日之后,我死也无憾了。” 时近午夜,歌楼里的人陆续离去,只剩季长醉和吕惭英还在喝酒。 他们只喝酒,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比谁的酒量更好。 酒坛渐渐空了,季长醉和吕惭英也渐渐醉了。 段钰钰忽然从歌楼上走了下来,她换了一件纯白的衣裙,头发上沾着一些水珠,明显是刚刚沐浴过。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唱完歌,一定要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唱这样的歌,实在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 段钰钰看了眼正在地上滚动的空酒坛子,道:“两位真是海量啊!歌楼的酒都快要被你们喝完了。” 听到段钰钰的声音,季长醉和吕惭英立马就从醉酒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段钰钰的声音,仿佛比任何醒酒汤药都更加有效。 季长醉道:“你过誉了,我们就算是喝死在这里,只怕也喝不完歌楼里藏酒的十分之一。” 段钰钰道:“你也知道喝酒会喝死人的么?” 季长醉道:“喝酒虽然会喝死人,但不喝酒,却比死了还难受。” 段钰钰又道:“你现在听完我唱的红颜歌了,你觉的你是例外吗?” 季长醉道:“不是,天下只怕没有人是例外。” 段钰钰道:“那我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办不误?” 季长醉道:“照办不误。” “那好,”段钰钰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狡黠,“我要你戒酒,从此以后,你这一辈子,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再沾一滴酒!” 季长醉苦笑道:“你还是让我死了好些,像我这等嗜酒如命的酒徒,没了酒,还不如死了好。” 段钰钰打了个哈欠,道:“原来季长醉也不过是等闲之辈罢了,刚刚答应人的事,转眼之间就不算数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唉,算我栽在你手上了,我既然答应了你,说什么也会做到的,就算我以后生不如死,也把这酒戒了。” 吕惭英在一旁不忍笑出声来,他想到季长醉从此将滴酒不沾,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笑的了。 段钰钰看着他笑,故意肃然道:“姓吕的,你笑什么,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呢。” 吕惭英瞬间止住了笑,慌忙道:“无论姐姐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姐姐发发善心,莫要让我戒酒。” 季长醉大笑道:“想不到吕渡衣的儿子居然会叫别人姐姐,真是天下第一奇闻哪!” 吕惭英涨红了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了别人“姐姐”,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大丈夫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 段钰钰微笑道:“好弟弟,你放心,就冲你这句姐姐,我便不会让你戒酒的。我要你去做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吕惭英道:“请姐姐吩咐,就算是让我去应天城杀皇帝,我也没有二话。” 段钰钰道:“不用你去杀皇帝,我要你去见五堂七派的人,让他们来找季长醉。” 吕惭英道:“这个容易的很,不过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长醉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道:“是为了让我不再逃避吗?” 段钰钰道:“是,因为你和我都清楚,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 吕惭英道:“那好,我这就回去,立马把这件事办好。” 他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无边的夜幕中,只剩下季长醉和段钰钰两个人,他们在这片夜幕中,脆弱得好像不堪一击,却也坚强得好像永生不灭。 第十一章 开始行动的庙堂 承天城的治安历来很好,因此承天官府里的军士十分稀少。 但这一日,承天官府却全面禁严,身穿铁甲的士兵,充斥着承天官府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大的阵势,说明一定有大人物驾临承天了。 姚焕然身着火红的甲胄,在承天官府的大堂里来回踱步,他在等一个消息。 姚焕然踱步时,右手永远都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对他来说,佩剑是跟生命捆绑在一起的,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舍弃这把佩剑! 这是一把特殊的佩剑,宽阔的剑身上布满暗紫色的虎纹,整柄剑像一头高贵的蓄势待发的紫虎。 这把佩剑在姚焕然的手中从没有沾过血,但死在这把剑下的王公贵族、封疆大吏、三公九卿,却已不计其数! 姚焕然感受着佩剑剑柄上的虎型纹路,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拿到这把佩剑时的场景。 姚焕然不喜欢回忆往事,但李熙尧赐他这把佩剑时的情景,却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是神武三年六月初七,姚焕然平定了三皇子李义廷掀起的叛乱,班师回朝,进京面圣。 李熙尧以大暠最高规格的九服之礼来接待他。 姚焕然从承运门步行到决政殿,一路上要经过四海坪、通天阶、丹凤道、元虎道、中清殿、上清殿、太清殿。 这是姚焕然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路,也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短的路。 九服之礼自承运门开始,至决政殿结束。九服第一服为朱红,第二服为碧绿,第三服为青蓝,第四服为雪白,第五服为玄黑,第六服为纯紫、第七服为赭褐、第八服为金橙、第九服为明黄。 那时姚焕然在这九种颜色的海洋中依次穿过,最后才来到明黄的决政殿。 决政殿中,李熙尧身着冕服,等着姚焕然走到他面前。 姚焕然在李熙尧面前行叩拜之礼。李熙尧取出一把剑身异常宽阔的大剑,对姚焕然道:“大将军姚焕然接剑!” “微臣谢过陛下!”姚焕然俯首举臂,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大剑。 李熙尧:“这把诸侯剑,乃高祖皇帝所亲手铸造,你记着,只要手持诸侯剑,除天子之外,人人可斩!” 姚焕然是大暠历史上唯一的获得诸侯剑的武将。 所以诸侯剑对于姚焕然来说,实在比生命还要重要。 “禀大将军,属下前来复命!”姚毅喘着粗气,奔进了大堂,半跪在姚焕然面前。 姚毅是姚焕然唯一的儿子,深得他的宠爱,但是只有在家门之内,他们才会以父子相称。 “辛苦了,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吧。”姚焕然看着眼前的姚毅,觉得很欣慰,很满意,因为他从姚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父亲,最喜欢看到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属下查明了五堂七派和吕门的人相约在舞袖楼聚首,还有步奎统领正带领龙武卫在舞袖楼一带活动。”姚毅答道。 姚焕然道:“舞袖楼么,可惜这样的好楼就要染上鲜血了。”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寒意,又道:“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埋伏在舞袖楼附近待命,等我一声令下,立即实施包围,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跑!” “属下遵命!”姚毅说完,刚要走,一个人影就闪进了大堂。 那人对姚焕然作揖垂首,道:“大将军前来承天,步奎有失远迎,还请大将军恕罪。” 姚焕然瞥了眼步奎,道:“你是宫里的人,不受外官管辖,没有要远迎我的道理。因此你既没有罪,我又如何恕你的罪?” 步奎道:“大将军太看得起步奎了,就凭大将军腰间挂着的诸侯剑,步奎就是在三千里之外迎接大将军,也是理所当然。” 姚焕然道:“在我面前最好少拍马屁,小心烫嘴!” 步奎颤抖了一下,道:“步奎万万不敢!” 姚焕然冷哼一声,道:“我知道步奎统领从来不会做没用的事,说吧,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步奎站直身子,道:“大将军英明,步奎确是来请大将军解惑的。” 姚焕然道:“你我都是臣子,全心奉陛下诏令行事而已,哪里来的疑惑?” 步奎道:“对于皇上下达的诏令,步奎自然是无有丝毫疑惑的,只是……” “只是什么?”姚焕然用食指弹了一下诸侯剑,发出了一声撼人心魄的脆响,“有话直说,你我也算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了,怎么像个妇人一般,扭捏作态,故弄玄虚!” 步奎道:“还请大将军莫要着急,步奎的疑惑只是不解皇上为何派我来承天之后,还要使大将军前来?” 他的话刚刚说完,姚焕然的诸侯剑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步奎,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的圣意,岂是你可以胡乱猜测的么!”姚焕然微微用了些力气,使诸侯剑的剑尖刺破了步奎的肌肤。 步奎此时汗如泉涌,全身紧绷,呼吸停滞,什么话都不敢说,像一具活生生的僵尸。 过了半刻钟,姚焕然才缓缓收回诸侯剑。 这半刻钟好像耗尽了步奎十年的生命,让他已经变得苍老。 姚焕然大笑道:“你也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人,怎么如此的不经吓吗?你滚吧,我不会杀你,因为陛下交给你的事,你还没有办完。” 步奎听完姚焕然的话,好像减去了一座大山的压迫,连忙夺路跑了,连告辞的话也忘了说。 姚毅看着步奎远去的背影,道:“大将军,步奎不会就此远遁,一走了之了吧?” 姚焕然道:“他不会逃的,因为他逃会死的更快!” 姚毅道:“大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姚焕然道:“步奎本是江湖中人,投靠朝廷时,交了投名状。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手不计其数,因此他在江湖中也结了无数的仇怨。所以他只要一日在朝廷为官,江湖里的人就一日不敢动他。而他只要一离开朝廷,绝对会立时死无葬身之地!” 姚焕然说完,大堂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叫。 “圣旨到!姚焕然接旨!” 曹建义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快步跑进了大堂。 大堂中,姚焕然和姚毅早已跪伏在地。 曹建义蹑手蹑脚地走到姚焕然身旁,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有口谕,此圣旨不能当众宣读,只需大将军自己过目即可。” “臣,姚焕然,接旨!”姚焕然双手从曹建义手中接圣旨,“公公从应天一路赶来,必是劳累得很了。” 曹建义道:“舟车奔波之苦,咱家是免不了的,但是皇上吩咐的事,咱家再怎么辛苦也是应该的。” 姚焕然道:“那是自然,公公劳苦功高,皇上想必也都记着的。”他面向姚毅,又道:“快带公公前去休息,要是有丝毫怠慢,你就提头来见我吧。” 姚毅对曹建义道:“公公,请跟我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公公一定指出来,在下一定改到让公公满意。” 曹建义笑道:“大将军的儿子不简单啊,往后必成大器!那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姚焕然笑道:“公公慢走,焕然军务繁忙,就不送公公了。” 姚毅和曹建义都走远了。 姚焕然带着圣旨,走进书房,打开圣旨,只看了一眼,已是大惊失色,又细读了数遍,更是有些惊骇了。 第十二章 凤仙舞(上) 清晨的承天城是极美的,可是对于一个经过长途跋涉,劳累不已的人来说,无论是多么美的城市,现在也比不过一张可以躺下的床。 章子丘清晨看到承天城的第一反应就是,它好像一张床啊! 这不能怪章子丘肤浅,只能怪他没出息。因为把承天城比喻成床,其实也算是一种创举,只是一般人不怎么能说出口而已。 章子丘来到承天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大觉。他因为睡觉时打呼噜打的过于响了,被店主请出了客栈。 章子丘对此感到愤怒和郁闷。感到愤怒是因为他是交了钱的,怎么可以拿了他的钱,又不让他睡觉?而感到郁闷则是因为,那家客栈里的十几个店小二,确实长的很壮实,他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章子丘从客栈出来时,又记起了他的神圣使命。可他无奈地发现,承天城实在不小,他要去哪里找季长醉呢?况且,他其实连季长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章子丘迷惘了,开始漫无目的的瞎逛。 清晨的承天,大街小巷上的行人还不是很多。柔和的阳光打在这些早起的行人身上,为青灰色的地板铺上了一层斑驳的影衣。 章子丘的狭长的影子贴在地面上,随着他不断前进的脚步而往前移动。 也不知怎的,章子丘走进了一个戏园子。 这个戏园子不大,位置也很偏僻,所以平时来的人也少。而现在还是大早上的,并没有演出,除了章子丘,再没有别的戏园子之外的人来了。 章子丘走到戏园子里面,看到一个稍显破旧的大戏台子。戏台旁边有几个大汉正在搬着大大小小的带着靠背的棕色木椅,为下午和晚上的演出做准备。这些大汉看到章子丘,虽然觉得脸生,但也没有搭理他,因为他们的工作只是搬椅子,别的事并不用他们操心。 这是章子丘第一次到戏园来,他之前听人说起过戏园。那人说戏园里是多么的富丽堂皇,气象不凡,说在戏台子上唱戏的名伶是多么的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现在章子丘觉得那个人完全就是在放屁,这样破败的戏园子,看起来还不如一些乡下的野店! 章子丘对这个戏园很是失望,因为这个现实和他的想象比较起来,实在是相差的太远了。但是他还是往戏园的深处走了过去,因为他对这个戏园还抱有一些希望,万一里面有着绝美的优伶呢? 抱着这个念想,章子丘把戏园几乎走了个遍,却除了那几个搬椅子的汉子,什么人也没看到。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伶人多半都在家中休息,就算不在家休息,也没有到戏园里来的。 章子丘暗叹自己倒霉,在这个破地方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他快步走向戏园的出口,想赶快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刚走到门口,却止住了步子,愣在了原地。 能让章子丘愣住的,只有美人。 远山眉、杏核眼、玲珑耳、玉葱鼻、丹霞唇、鹅蛋脸,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是使章子丘愣在原地的女子的脸庞。 不得不说,章子丘这个没出息的,美人缘倒是挺好。从季韵到赵指柔再到他眼前这位女子,都被他撞见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那女子进门时,着实被发愣的章子丘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我没事。”章子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语无伦次。惹得那些搬椅子的大汉都笑了起来。 那女子也扑哧的笑了一声,道:“真像个呆子。” 章子丘辩解道:“我方才只是走神了!” 那女子道:“走神?为什么走神了?” 章子丘道:“因为看见了你!” 他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引得那些大汉狂笑不止。 那女子却没什么反应,只扫了章子丘一眼,平淡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挺会讨女孩子开心的。” 章子丘道:“过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一下连那女子也忍不住笑了。她笑着连喘了两口气,道:“你这个小滑头,可别再说笑话逗我们笑了。” 一个大汉道:“小姐,这小子害我们差点笑岔了气,耽误了时间,您说该怎么办?” 那女子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道:“让他来帮你们做事。” 章子丘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这里的。” 那大汉粗着嗓子,吼道:“什么要事不要事的,不来帮忙你别想走!” 章子丘无可奈何,只能去帮着搬椅子。好在椅子都不怎么重,搬起来也不累。 几个大汉和章子丘搬了一个时辰,终于把椅子都摆好了。 章子丘站在戏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椅子,道:“这至少也有一千把椅子吧,这地方有这么多人来听戏吗?” 那大汉笑道:“你小子肯定不是本地人。” 章子丘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大汉道:“因为承天城里的人都知道,别的戏园都是担心看的人太少了,只有我们戏园是担心看的人太多了。” 章子丘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将这戏园好好修缮一番呢?” 那大汉道:“这就是我们戏园与其他戏园的另一个不同的地方了。” 章子丘道:“什么不同的地方?” 那大汉道:“无论是谁来我们戏园听戏,都不要钱,所以我们没钱来修缮戏园。” 大汉道看了眼那女子,又道:“这个戏园都是小姐的,一切的花销也由小姐承担。” 章子丘道:“这样说来,那你们小姐应该是很有钱的人了。” 那大汉道:“看来你不光是外地人,还是个没见识的外地人,但凡有一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承天城的黄筱竹是没钱的。” “原来你们小姐叫黄筱竹,”章子丘偷偷看了她一眼,“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黄筱竹白了那大汉一眼,道:“你这家伙,怎么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了。” 那大汉道:“是小的不好,不过就算小的不说,这小子在承天城里随便打听打听也会知道的,毕竟小姐的凤仙舞在承天城也是人人皆知,无人不晓的。” 章子丘突然激动了起来,道:“凤仙舞我是听说过的,我父亲说全天下找不出比凤仙舞更美的舞了。” “看来你父亲还算有点见识。”黄筱竹略微一笑,又道,“看着你帮了忙的份上,如果你今天晚上来听戏,给你留个位子。” 章子丘拱手道:“一定,多谢黄姑娘!” 第十三章 凤仙舞(下) 月亮还没有现身,但戏园里已经坐满了人。 戏园里的人,从富豪权贵到穷苦乞丐,各个阶层的人都有。他们在戏园外的地位天差地别,但在戏园里是平等的。 富豪和权贵们摇着镶着金玉的扇子,品着香茗,嫌弃周围肮脏的散发出恶臭的下层劳苦观众。而这些高声谈话的观众也嫌弃富豪权贵们的惺惺作态。他们呷了口浓茶,吸着已经吸惯的水烟,笑嘻嘻的说着只属于自己的趣事。 章子丘坐了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可以看到很多叫卖黑白瓜子、盐炒花生、什锦糖果、盐渍果脯的小贩。 章子丘买了一小包瓜子,和戏园里的观众一起,等着好戏开场,等着黄筱竹的凤仙舞。 半个时辰之后,戏台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让戏台下的喧闹迅速停息了下来。 戏台上的布景非常简陋,但上面的演出,让戏台下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戏里演的是高祖平定天下的事迹。扮演高祖的优伶画着古朴的妆容,在戏台上“横刀立马”,以显示出高祖豪迈的气概。 这部戏总共演了两个时辰,完整的讲述了高祖从隋阳起兵,随后诛五将,破四州,灭三王,取三都,一步步平定乱世,统一天下的整个过程。不过其中高祖兵败驷马山的经历并没有演出来,因为毕竟是不太光彩的事迹。 虽然这部戏演了两个时辰之久,但台下的观众们没有一个离场的,因为凤仙舞还没开始。 黄筱竹上台的时候,台下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让戏园被紧张的寂静所笼罩。 黄筱竹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黄色布裙,连妆也没有化。但就是这种天然的风姿,让人觉得美不胜收,为之沉沦倾倒。 黄筱竹开始跳凤仙舞了。她跳舞不需要任何乐曲的衬托,她只是单纯的跳舞,却美得让人心醉。 她手臂的舞动,脚尖的旋转,腰肢的轻扭,她的一切动作,都是纯属天然的。这样的舞,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气息,没有任何炫目的技巧。可就是这样的舞,却好像是远古时期的飞天一般,极度的简洁,又极度的幻美。 一支凤仙舞,从开始到结束,黄筱竹没有停顿一秒,她像一抹柔黄的光晕,在戏台上不停的流动,不停的闪烁,最后停在了戏台中央,像一位绝世独立的凤凰仙子。 黄筱竹跳凤仙舞的整个过程,台下的观众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一直到她跳完,立在戏台中央时,观众们还愣在各自的座位上,像是已经魂飞九天,神游四海,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躯壳。 每当这个时候,黄筱竹总是会悄然从戏台上离开,这样可以在台下的观众清醒过来之后,远离他们的疯狂。 所以当台下的观众重新恢复正常的意识时,他们会立马将目光锁定戏台,然后发现戏台上什么也没有,只能失望地唏嘘自己运气不好。 戏台下的观众全部离场了,章子丘还呆坐在原地。这并不是因为他还在神游天外,而是因为他知道要想再见到黄筱竹,就得在这里等着。 果不其然,月亮在天空达到顶点时,黄筱竹又出现在了戏台上。她是来赏月的,却意外的看到了台下的章子丘,黄筱竹以为他应该早已离开了。 “人都走完了,你还留在这干嘛?”黄筱竹问道。 章子丘道:“我就是想再看看你,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黄筱竹笑道:“你个呆子,以后再来看戏不就又能看见了么?” 章子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黄筱竹靠近,道:“我早上说过我是有要事在身的,所以我必须要去做那件事了。而我对那件事还没有一点头绪,我想好了,如果做不成,我就一直做下去,直到死为止。” 黄筱竹道:“你且说说是什么要紧的事。” 章子丘道:“我要在承天城里找一个人。” 黄筱竹有些得意地说道:“算你这个呆子运气好,承天城里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说你要找的人是谁吧。” 章子丘道:“季长醉!” 黄筱竹忽然皱了眉,道:“你找他做什么?” 章子丘见黄筱竹知道季长醉的所在,便把自己从定水旁枫林到承天城的事都讲给了她听。讲到赵指柔时,黄筱竹突然打断他道: “你认得指柔姐?她还告诉你季长醉在承天城?” 章子丘于是拿出那根紫红色的短笛,把短笛给了黄筱竹,道:“不错,如果不是柔姐,我还在应天找季长醉。” 黄筱竹拿过短笛,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朝月亮叹了口气,有些苦涩的道:“我还是输给了指柔姐,至少她还有再见他一面的勇气。我却连再见他一面也不敢,只能天天对着月亮说话。” 章子丘听不懂黄筱竹说的话,但他看黄筱竹的神情,也知道她肯定是由这根短笛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方才还说章古明是你师伯,那你就是章古朗的儿子么?”黄筱竹把短笛还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道:“是。” 黄筱竹道:“那你最好少与小韵来往,免得惹得她伤心,她的日子是过得很不容易的。” 章子丘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就算他再笨,他也已经猜到了当年五堂七派围攻白门,肯定有自己父亲的一份,说不定自己父亲还出了大力,毕竟他的一手“赤血墨心剑法”,在当时可以说是鲜有敌手。 “既然指柔姐已经让你去找他了,我也不会阻挠你。”黄筱竹望了眼皎洁的月亮,又道,“这时候,他应该还在钰钰的歌楼喝酒。你快去找他吧,希望找到他之后,你能由此找到你师伯。” “那我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再见。” 章子丘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朝戏园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了黄筱竹的声音: “路上千万小心,如今找他的江湖中人很多,倘若遇到危险,可以报上你父亲的名号,应该可以逃过一劫。” 章子丘停在原地,朝后挥了挥手,就快步走了,连头也没回。凄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第十四章 舞袖楼 章子丘连夜赶到段钰钰的歌楼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晨曦中的歌楼有些耀眼,但章子丘还是一眼就看到有一个穿着短衫的店小二在清扫地上的垃圾。 章子丘问店小二道:“季长醉在哪里?” “我不认得什么季长醉。”店小二把一个空酒缸搬到墙边。 章子丘道:“就是那个新科状元啊,歌楼最近没有来生人吗?” 店小二抹完一张桌子,挠了挠头发,道:“倒是有生人来过,不过已经来了三个月了。” 章子丘忙道:“那个生人在哪里?” 店小二道:“昨天晚上还在这里喝酒,但是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章子丘急道:“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道:“你先别急,容我想想。” 章子丘知道他是在要好处了,便拿出一张面额五十两银子的汇票,把汇票塞到那店小二手里,道:“想好了吗?” 店小二瞄了一眼汇票,把汇票装进口袋里,喜道:“想起来了,小姐带他去舞袖楼了。” “舞袖楼?”章子丘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店小二干咳了一声。 章子丘于是又塞了一张汇票给他。 店小二大喜道:“往西边直走,看到一个分岔路口,再往南边直走,看到一座顶气派的大楼,就是舞袖楼了。” 章子丘谢过店小二,按他所说的,赶到了舞袖楼下。 他想直接走进去,却被两个人拦在了楼外。 拦他的两个人都穿着青色的长衫,手里握着带鞘的长剑,其中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 “你是什么人?这座楼已经被包下了,闲人免入!”高个子用剑挡住章子丘,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章子丘看了他们几眼,认出他们是五堂中的桃李堂的人,低声道:“我是岚岗派的人,还请行个方便。” 高个子道:“我管你是哪个派的人,不准进就是不准进!”说着就要赶章子丘走。 这时矮个子拉住高个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师兄,莫要着急,岚岗派现在势大,咱们还是再问问这个小子的底细,免得和岚岗派结怨。”高个子道:“师弟说的有理。” 高个子于是又对章子丘道:“岚岗派的章子枫已经在上面了,没听说过岚岗派还有其他的人要来。” 章子丘忽然笑道:“你去问问章子枫,问他见到章子丘,要不要喊一声师兄!” 高个子道:“你就是章掌门的公子章子丘?” 章子丘道:“你说呢?” 矮个子对高个子道:“师兄,看来这个小子我们是惹不起的。” 高个子放下剑,赔笑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章公子莫要怪罪。” 章子丘大步走进舞袖楼,头也不回地道:“算你们识相,不然可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岚岗派的厉害!” 章子丘说完,努力地憋住心里泛滥的笑意,免得笑出声来。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这样硬气过,从前在岚岗山上,他虽然也是掌门的儿子,可是岚岗派以实力为尊,凭他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岚岗派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章子丘来到楼上,发现楼上也有很多守卫,但他都以岚岗派掌门公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章子丘继续往舞袖楼里走,走到一个大堂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便靠在门上,透过门缝朝里看去。他惊奇的发现,里面的人他大多都认得。 坐在右上首的,满脸花白胡子的,是青柏堂的堂主华松桥,他下面那个脸上长了七颗大黑痣的,是惊风堂的“黑风煞”赛七黑,再下面的,一个书生打扮的白净面皮的,是桃李堂的“笑面一刀”离方裘,离方裘下面的,一脸横肉,肚皮像西瓜一般大的,是庖厨堂的屠只一,屠只一下面的,满头白发,面色苍老的,是沧海堂的堂主赣锋厘,赣锋锂下面的,相貌俊朗,英气勃发的,是岚岗派的少年天才章子枫。 坐在左上首的,眼光锐利,长着鹰钩鼻子的,是连峰派的“索命鬼”胡思源,他下面的满头黑发,面色红润的,是巫山派的宿舍还,宿舍还下面的,面容沧桑,脸上布满皱纹,但身材如孩童一般大小的,是湖海派的“小霸王”窦初,窦初下面的,戴着铜指环,穿着非常气派的,是神机派的掌门谢神机,他下面的,看起来清风道骨的,一副道士打扮的,是玄道派的凡阳子,凡阳子下面的,是戴着布帽的凤仪派的惠果师太。 站在这十二个人中间的,是四个人,一个浑身酒气,臭不可闻,一个看起来很老实,一个脸色苍白,但气度不凡,一个身穿红衣,美艳动人。 这四个人章子丘都不认识,但他觉得这四个人都很亲切,像是他已经寻找了很久的人。 不久之后,章子丘才知道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他必须要找到的季长醉。 章子丘眼睛瞄着门缝,看大堂里的情景,耳朵竖起,专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所以里面虽然有些吵闹,章子丘也还看全了人,听得了个大概。 他听得华松桥道:“吕少门主真是少年英雄,其行事作风,跟吕门主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又听得那个一身酒气的人道:“华掌门过奖了,我爹要是知道您老这么夸我,肯定会高兴坏的。” 章子丘心道:“原来这个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门的少门主吕惭英。那他身后的老实人应该就是“金口难开”封不贵了。” 他正想着,又听得赛七黑道:“好了好了,既然人已经来了,别的也不用再多说了,我们说正事!” 离方裘道:“赛大侠说的是,我们是为了季大状元的事才聚在这里的,现在季大状元人也已经来了,别的事还是少说些。” 丹阳子道:“如此甚好,况且吕少门主只用了三天就找来了季长醉,我等应该自惭形愧的。” 章子丘心道:“季长醉就在里面!”他心中一惊,身子不免颤抖了起来,结果原本靠在门上的身子,直接把门给撞开了,他自己则摔倒在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人均被突然出现的章子丘吓了一跳。 离方裘看着地上的章子丘,道:“高李矮李两个人真是丢进了我桃李堂的脸面,居然让这么大个活人闯了进来。” 宿舍还道:“离大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巫山派也是派了守卫的,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巫山派的脸面也被丢尽了不成?” 赣锋锂道:“我呸,你这个老狗好不要脸,你们巫山派的脸面早就被你一个人丢光啦!” 宿舍还道:“赣老贼,你说什么,天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当年的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赣锋锂一掌把椅子拍得粉碎,站起来指着宿舍还的鼻子,怒道:“你还有脸提杀子之仇!我这一头白发,就是那一夜熬出来的,你瞧瞧你那副德行,还好意思跟我说仇么!” 离方裘忙解围道:“两位前辈还请莫要发怒,不要误了今天的大事。” 惠果师太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先前已答应过老尼不再意气用事,现在可又反悔了吗。” 宿舍还和赣锋锂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下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便都双双作罢了。 屠只一道:“好了,现在处理这个小子吧,他定是已经趴在门上偷听了许久了,恐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决计留他不得。” 章子丘听了这话,顿时慌得话也说不出了。 只听章子枫道:“诸位前辈且慢,他是我岚岗派掌门的儿子,也是我的师兄,绝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章子丘立时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章子枫旁边,道:“还好你认出我来了。” 窦初道:“看样子还真跟章古朗相像,只是这气度风采跟他老子可差远了。” 谢神机道:“既然这小子是岚岗派的人,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免得惹的季大侠不耐烦了。” 季长醉道:“诸位请便,季某没有别的长处,只这耐心是绝好的。而且季某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不与诸位把事情弄清楚,怕是也难得脱身了。” 谢神机道:“季大侠果然爽快!那我们就更不能耽误时间了。请华堂主先开始吧。” 华松桥道:“暂且不急,先把门关上,给吕少门主、章公子、封大侠、季大侠,还有这位女子搬把椅子坐下。不然他们总是站着,我们这些人坐着也不像话。” 离方裘道:“这好办,刚好赣堂主的椅子也坐不得人了,我让人一并搬来便是。”他说话之间,已经去大堂外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片刻之后,椅子都已摆好,季长醉说了句多谢,径直坐了下去。吕惭英打了个哈欠,也跟着坐下了。封不贵坐在吕惭英旁边,段钰钰挨着季长醉坐了。章子丘则靠着章子枫坐着,他辈分上还大章子枫一头。赣锋锂坐下时,双手握拳,像是怒气未消。 华松桥见众人都已安排妥当,干咳了一声,道:“那现在开始说正事了,请各位有话都明面上说完,莫留着背后说。” 第十五章 各怀鬼胎 华松桥刚刚说完,赛七黑就道:“那我丑话说在前头,当初可是你华大堂主出的馊主意,让我惊风堂派人去应天做幌子。我们雷堂主心地仁厚,不愿兄弟们去冒险,自己一个人去了应天,说好三天回一次消息,可现在十三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要是我们堂主真有什么不测,我赛七黑绝不会善罢甘休!” 华松桥道:“赛大侠稍安勿躁,事情总是谈出来的,雷堂主是不是遭了贼人暗算,现在也还未可知。” 离方裘道:“华堂主的话在理,我们还是商讨正事要紧。” 季长醉道:“离堂主三句话不离’正事’二字,季某倒想知道,这正事究竟是什么事?” 离方裘咳嗽了几声,看了眼在座的其他人,没有说话。 丹阳子道:“正事马上就要说的,季兄何必急这一时呢?” 季长醉道:“我是不着急,只是看你们都是一副摩拳擦掌,欲欲跃试的样子,怕你们太过着急了。” 华松桥脸色一沉,道:“季大侠说笑了,在座的各位,我想都不急的,但事情还是早点解决为妙。我们五堂七派还有吕门今天聚集在这个大堂里,为的就是季大侠的状元身份和请季大侠回名剑阁看望徐伯启老前辈。” 季长醉道:“就是这两件事么?” 华松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了。” 季长醉笑道:“如果只有这两件事的话,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我是朝廷的状元,这你们都已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我师父的事,更不劳你们操心了。” 华松桥正要说话,屠只一却拍着椅子道:“奶奶的,这么磨磨唧唧的干甚啊!大伙儿都挑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样绕来绕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屠只一扫视了一圈,又道:“我们庖厨堂的意思,季长醉当不当状元我们管不着,但徐老前辈的秘籍,我们得有一份!” 华松桥道:“屠大侠怎么这样说话?我等相聚于此,可不是为了什么武功秘籍。” 季长醉大笑道:“你们当然不是为了我师父的秘籍,因为就算那秘籍送给你们,你们也没人学的会,你们不过是为了那秘籍背后的武林盟主的位子罢了。天下人都知道,谁有了我师父的秘籍,谁就是武林盟主!” 一直没有开口的胡思源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伙儿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连峰派的意思是,现在朝廷步步紧逼,季长醉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还有那秘籍,无论怎样都只能一个人得到,因为武林盟主只能有一个!” 赣锋锂突然怒道:“别的我都不管,反正盟主不能是宿舍还这个老狗!” 宿舍还大骂道:“姓赣的你说什么?你要战便战,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逞口舌之快!” 赣锋锂怒道:“老子还怕你不成!”他话刚落音,身形已是一闪,一记“随影腿”朝着宿舍还的脑袋踢了过去。 宿舍还双手架起,接了这一腿,他不甘示弱,反手结了个掌印,打出一招“云雨断肠”。 赣锋锂侧身躲过这一招,但那掌力打在椅子上,椅子瞬间成了粉末。 宿舍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上前与赣锋锂缠斗起来。 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自然一时分不出胜负。 大堂里的人都从座位上离开,唯恐他们误伤到自己。 华松桥看着正在激斗的两人,心中懊悔不已。他心道:“这些人真是胡闹,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现在居然一声不坑就变卦,这下可如何是好?” 惠果师太道:“罪过,罪过,两位施主何必大打出手呢?” 窦初道:“师太菩萨心肠,我倒是觉得看着过瘾!” 丹阳子道:“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不到他们各自贵为堂主、掌门,却这样闹小孩子脾气。” 吕惭英道:“没意思,没意思,早知是这样,我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他说着,身子已闪到赣锋锂和宿舍还中间,同时一双手忽然幻做了无数的手掌。 大堂里的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吕惭英为什么要上去送死,转瞬之后,却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因为吕惭英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损伤,还分别制住了赣锋锂和宿舍还。 大堂里的人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想不到吕惭英年纪轻轻,武功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吕惭英制住两人后,打了个哈欠,道:“两位也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莫要动武的好。” 赣锋锂和宿舍还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知道吕惭英既然可以在一瞬间制住他们,那也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取他们的性命。 季长醉道:“好功夫!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了,那曾想到他的儿子比起他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到“瞬息万象手”这五个字,又是一阵惊叹。 “瞬息万象手”是吕渡衣的成名绝技,凭借这一招,他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吕惭英道:“你们赶快把事都说完吧,现在这里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了,站着很累的。” 华松桥道:“想不到今天竟然发生了这些变故,不过好在吕少门主少年天才,武功盖世,让我等幸免于难。” 吕惭英道:“华堂主谬赞了,就算我出手,你们也一定是毫发无损的。毕竟你们避身自保的本事,我是自愧不如的。” 吕惭英这番话一出口,顿时让五堂七派的人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段钰钰对季长醉小声道:“看来这五堂七派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里面的人都是草包窝囊废。” 季长醉道:“他们原本就是仗着人多,一到单打独斗,便都没了胆气了。” 离方裘平复了心境,道:“既然吕少门主觉得累了,大伙儿可否先稍事休息,改日再议?” 赛七黑正要说今天不议,还改你奶奶的天,大堂外却忽然传来了令人恐惧的惨叫声,让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第十六章 螳螂捕于前(上) 惨叫声刚刚传到大堂,步奎和他带领的数十名龙武卫就已经站在了大堂门口。 步奎一手掐着巫山派的一名弟子,一手玩弄着两颗铁球,像是在挑衅大堂里的所有人。 可不管是五堂七派的人还是吕惭英,都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能够不声不响地杀光楼下和大堂外的人,这等实力,万万不可小觑。 华松桥道:“步奎!似你这等甘做朝廷鹰犬的武林败类,也好意思再出现我等的视线里么!” “华堂主说笑了,本统领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尽灭于此。我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你们应当恐惧才是。”步奎把那名巫山派的弟子扔到大堂中央。 “还不动手吗?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莫要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步奎说着,又对身后的龙武卫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手!” 华松桥道:“莫要猖狂!今日我们五堂七派和吕门的人俱在,你以为你逃的了么?” “你确定逃的是我,而不是你们这些废物?”步奎向华松桥掷出两颗铁球,铁球速度极快,像两道黑色的闪电。 华松桥自知躲闪不及,忙运起全身内力,硬生生地接住了两颗铁球。 “你这武林败类,帮着朝廷来为祸武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华松桥飞起一掌“松林听海”,正中步奎左臂。 “青柏堂也不过如此,比雷费甫的’惊风掌’还不如。不过雷费甫的头都被我摘下来了,你还敢上前与我一战,这股蛮勇倒是可嘉的。”步奎硬接了这招“松林听海”,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一把抓住了华松堂的衣袖。 华松桥连忙以内力震断衣袖,往后退了数十步。他心道:“原来雷费甫是遭了他的毒手,他能杀了雷费甫,那杀我也是不在话下了。得找个帮手,不然迟早会栽在他手上。” 华松桥对赛七黑大道:“赛大侠,你听见了么!贵堂雷堂主就是这个败类所杀,你还不为雷堂主报仇?” 赛七黑心下寻思道:“华松桥这个老混蛋是想骗我当肉盾,我可不能中他的奸计。但此时如若不与步奎战上一场,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只与他佯装打斗,不使全力,自保就是了。” 华松桥又与步奎战在一起,渐渐落了下风,他大叫道:“赛大侠,你还在等什么!” 步奎笑道:“干脆你们一起上吧,免得我多费这许多功夫!” “休要猖狂,待爷爷取你狗命!”赛七黑取出插在背后的双斧,舞了个旋风,砍向步奎。 步奎稍稍侧过身子便躲过了这一击。 华松桥心道:“这赛七黑根本就未出全力,想不到他看起来粗人一个,实际上却打得一手精明的好算盘。” “赛七黑,你就这点本事吗?真是有辱’黑旋风’的名头!”步奎道,“既然给机会你们不要,那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步奎说着,手中已多了一把细若蛛丝的长剑。 “不好,是血丝剑!”华松桥大惊道。他知道血丝剑的厉害,这柄剑因为极其纤细,所以锋利异常,但这样的细剑,剑身却很柔韧,轻易不会折断。而更诡异的是,这剑只要沾上一滴鲜血,就会变成魔鬼般的血红色! 华松桥意识到血丝剑的时候,血丝剑的剑尖已经到了他的咽喉之前,但他并没有为血丝剑染上血红的色彩,因为离方裘的长刀为他挡下了这一刺。 步奎一击未中,往后退了几步,道:“想不到还有人能挡我这一刺。” 离方裘收刀道:“你想不到的事可还不只这些,比如你想不到你今日会命丧在我的刀下。” 华松桥逃过一劫,喘了口气,道:“多谢离大侠相救,华某感激不尽!” 离方裘道:“华堂主客气了,现在还是杀敌要紧。你我还有赛大侠,我们三人联手,一定可以取下步奎的狗头!” 步奎冷笑道:“哦?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在白日做梦!” 离方裘道:“是不是做梦,刀剑下见分晓!” 离方裘话一落音,手中长刀已连向步奎斩出三刀。 华松桥和赛七黑的掌风和双斧也都朝步奎飞去。 “来的好!”步奎右手一抖,血丝剑立马幻作了天罗地网,像是在等着猎物前来赴死。 在这剑光织成的罗网前,离方裘的长刀、华松桥的掌风、赛七黑的双斧,都被一一化解。 离方裘握紧长刀,又向步奎头顶砍去。 步奎像是看不起离方裘的这一刀,只侧身一掌,就将离方裘击退。 离方裘被步奎震退了数步,心道:“看来就算是我们三个一起上,也不是步奎的对手。况且赛七黑始终不肯涉险,这样打下去,必会死在这血丝剑之下!现在顾不得脸面了,自保要紧!” 离方裘朝众人喊道:“步奎的血丝剑着实厉害,还请大伙儿助我等一臂之力!” 吕惭英懒懒道:“以多敌一,在下不耻。” 丹阳子道:“不劳吕少门主出手,贫道前去助战!” 章子枫也抽出长剑道:“晚辈不才,也来助战!” 离方裘喜道:“多谢二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步奎冷哼一声,道:“五个一起上吧,让我也认真打一打!” 离方裘道:“不要狂妄了,我们五个人还怕斗不过你一个吗?” 步奎道:“在我眼里,你们五个人跟三个人没有任何区别。” 丹阳子没有说话,他的铁剑已经化作了一道弧光,划向了步奎的心口。 “出手倒是不慢。”步奎抬起血丝剑,弹退了丹阳子的铁剑。 这一瞬间,其余四人也都看准时机,一齐攻向步奎。 步奎顿时忙于防守,无暇进攻。于是丹阳子立时稳住身形,挥起铁剑攻向步奎。 一时间步奎似乎已然落入了下风。 段钰钰对季长醉道:“你看这五个人能胜过步奎么?” 季长醉道:“很难,步奎的武功本就不弱,再加上血丝剑,江湖能胜过他的人已经不多了。他虽然现在处于下风,但转瞬之后,那五人恐怕都会落败。” 段钰钰还想再问,却看到步奎的血丝剑已经变了颜色。 第十七章 螳螂捕于前(下) 步奎原本处于下风,但他手中血丝剑忽的翻折伸展,像一条长满了尖刺的毒蛇。 步奎快速挥动血丝剑,把十步之内变成了一片泛着瘆人寒意的荆棘。 离方裘他们想不到血丝剑还能有如此变化,纷纷中剑后退,身上多了许多渗血的创口。 血丝剑沾染上他们的鲜血,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你们五个已经败了,换人吧,或者干脆一起上,省得麻烦。”步奎手腕微微一抖,血丝剑又变得笔直。 步奎又道:“本来我以为这个岚岗派的小子可以经打一些,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不过想想也是,连他师伯章古明的性命都被我攥在了手里,他这后辈小子就更加不是我的对手了。” 惠果师太道:“诸位已然尽力了,还请快快退回。老尼有金风玉露膏,可以为诸位治伤。” 赛七黑捂住创口,头一个往后退去。其余四人皆心有不甘,但咬了咬牙,还是退向了惠果师太。 惠果师太取出金风玉露膏,涂在五人的伤口上,伤口立时不再渗血。 华松桥道:“贵派的秘药当真神奇,只这一会儿,伤口已全然不痛了。” 惠果师太道:“此药虽然效用甚佳,但涂用之后的两个时辰内,万万不可动武,不然不仅药效全无,伤势也会更加恶化。” 赛七黑有些忧愁地道:“如此一来,我等五人都不可再出手了。那步奎可怎生对付?”他心下其实乐不可支,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避战理由,任谁也不能说他赛七黑不仗义了。 “步奎,还我师伯来!”这时章子丘知道他一直在寻找的师伯就在步奎的手上,也不管自己根本就不是步奎的对手,直接拾起章子枫的长剑,朝步奎刺出几朵剑花。 “不自量力!”步奎连出四剑,前三剑让章子丘刺出的剑花全部凋零,最后一剑直接洞穿了章子丘的左肩。 章子丘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左肩上鲜血一小股一小股地流着,但他神志仍然清醒,只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步奎趁机想再补章子丘一剑,一枚迎面而来的火石却让他滞留在了原地。 是谢神机出手了,所有门派里,只有神机派擅长火器。 “这样不入流的伎俩,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么?”步奎用剑拨开那枚火石,冷冷地道。 “入不入流可不是你说的算!”谢神机调整手中的火铳,又朝步奎射出一枚火石。 “那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的火铳快,还是我的剑快!”步奎运起身法,闪回腾挪之间,不仅躲过了火石,还转身一剑刺向谢神机的咽喉。 “谢掌门莫急!我为你援护,你只管射他便是!”窦初一拳打向步奎的面门,迫使他转攻为守。毕竟窦初的“崩拳”在江湖中也颇有威名,只要正面受他一拳,纵使不死,也必重伤。而且早在谢神机射出第一枚火石时,窦初就拖回了章子丘,并且存足了拳力。 “奶奶的,俺也来凑个热闹!”屠只一也终于按耐不住,拔出别在腰间的杀猪刀,纵身一跃,直接斩向步奎的脖颈。 步奎在半空中翻身躲过这一刀,手心出了些冷汗,让他握剑时感到不怎么顺手了。 谢神机又射出一枚火石,同时左手甩出十三根黑针。 “夺命墨梅针!这样歹毒的暗器都使出来了么!”步奎将血丝剑挥成了一张大网,击落了火石和十三根夺命墨梅针。 夺命墨梅针奇毒无比,一旦入体,再难活命。 谢神机道:“对付你这种人,用夺命墨梅针恰到好处!” “既然如此,步某也不再陪各位玩了。”步奎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对他身后的龙武卫道:“放弩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龙武卫都举起弓弩,朝众人发出了漫天箭雨。 箭雨中,吕惭英和封不贵护住了季长醉和段钰钰的周全,胡思源老早就躲在了大堂里的中柱后。章子丘被章子枫拖到一根柱子后躲着,宿舍还和赣锋锂也都各自躲在一根柱子背后。谢神机撑开一把钢伞,为屠只一弹飞了射来的弩箭,窦初身形矮小,在箭雨中来回闪躲,虽然还是中了几箭,但是并没有伤到要害。 而惠果师太这边,除丹阳子外,其余人都保住了性命。 那时丹阳子正要躲去柱子之后,却被离方裘死死地抓住,当了挡箭牌,被利箭穿心而死。 丹阳子临死之前,像死鱼一样盯着离方裘,道:“不愧是‘笑面一刀’,好狠!” 离方裘什么也没说,扔掉丹阳子的尸身,闪到了一颗柱子后面。 步奎道:“丹阳子死在离方裘的手上,真是冤啊!” 惠果师太道:“罪过,罪过,老尼识人不明,害得丹阳子送了性命。” 段钰钰对季长醉道:“丹阳子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离方裘的手上。” 季长醉道:“行走江湖,朋友有时候比敌人还要可怕。朋友要想杀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封不贵对吕惭英耳语道:“少门主,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要不要杀出去?” 吕惭英道:“现在已经晚了,且不说步奎的血丝剑,就凭他身后的龙武卫,也能让我们寸步难行。” 封不贵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吕惭英道:“我们现在只能等,等到他们把箭射完,和我们近战。只要他们与我们近战,我们就有逃出大堂的机会。” 吕惭英刚刚把话说完,新一轮的箭雨就又向他袭来了。 “奶奶的,这箭放的还有个头么?”屠只一咬牙拔出箭头没入手臂的弩箭,撕裂袖口,扯出一根布条,把箭疮扎紧了。 华松桥强装镇定,道:“大伙儿不要心急,等他们放完箭,我们一齐冲出去,斩杀步奎。” 但此时已经没人听他的了,生死之前,人人都打着自己的保命算盘,至于别人的生死,早就已经置之度外了。 第二轮箭雨刚刚停息,步奎又马上下令道:“再放!”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没有一支弩箭飞出了,步奎转身过去骂人,却看到了深渊般的恐惧。 第十八章 黄雀猎于后(上) 步奎转身时,看到的是姚焕然的像坚冰一般的脸。 “步奎正在执行陛下的圣谕,不知大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步奎低头作揖道。 姚焕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他拔出腰间的一把宽刃大剑,直接把剑插入了步奎的心口,整个过程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大将军为什么要杀我!”步奎瞪大眼睛,吐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的血丝剑滑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姚焕然拔出长剑,冷冷地道。 步奎倒在了地上,心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渐渐汇成了一小片暗红色的血泊。 步奎的死实在太过突然,突然到让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步奎已经死了。 刚刚还风头无两的步奎,现在就死在了姚焕然的剑下? 姚焕然杀了步奎,走到大堂中央,道:“步奎已死,诸位可以现身一见了。” 众人闻讯,都从柱子背后缓缓现身。 姚焕然把剑插在地上,双手按住剑柄,道:“本将奉陛下诏令,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归顺朝廷,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第二,要么杀了我,然后走出这里,要么被我杀,然后永远留在这里!” 这样的选择实在过于霸道,眼下谁都知道,不归顺朝廷,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谁又甘心就此归顺朝廷呢? 离方裘走到姚焕然身前,拜服道:“我心甘情愿归顺朝廷,从今往后唯将军马首是瞻!” 惠果师太大骂道:“离方裘!先前你让丹阳子惨死,老尼已觉得你是罪大恶极,可现在看来,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妄老尼还为你涂了金风玉露膏,早知如此,老尼恨不得当时直接结果了你!” 离方裘站直身子,道:“师太身为出家人,如此恶语伤人,只怕有些不妥。况且人各有志,大家各走各的路吧。” 赣锋锂道:“我以前以为最不要脸的,是宿舍还这老狗,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一个比宿老狗还不要脸的人物!” 宿舍还道:“你这老东西,骂离方裘不要脸,老夫十二分的赞成,可你扯上老夫,是想再打上一架不成?” 赣锋锂道:“打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我们来比试比试真功夫。” 宿舍还问道:“什么真功夫?” 赣锋锂道:“我们两个同时出手,谁先取下离方裘的狗头,谁就算赢!” “好!这个比试有趣的很,我先行一步!”宿舍还话未落音,已经朝离方裘攻了过去。 “宿老狗真不要脸!”赣锋锂不忍落后,也立马朝离方裘打出一掌。 离方裘见两人来势汹汹,忙对姚焕然道:“将军救我!” 姚焕然冷笑道:“朝廷不收废物,连这两个老东西都打不过,还想归顺朝廷么?” 离方裘暗叹大事不妙,且不说自己有伤在身,就算是自己处于全盛时期,在赣锋锂和宿舍还的联手之下,也绝对只有等死的份。 “离方裘,拿命来!”宿舍还一招“游龙入海”直击离方裘胸腹。 离方裘自知不敌,但还是提起长剑,作无用的反抗。他的长剑遇上宿舍还的掌力,节节破碎,很快便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好机会!宿老狗,看来我要赢了!”赣锋锂一招“沧海月明”正中离方裘后背。 离方裘立时狂喷鲜血,连退了四五十步。 “咱们比的可是谁先取下他的狗头,你不过是打中了他一掌,有什么好得意的?”宿舍还闪到离方裘身旁,一招“云雨断肠”打在离方裘的肚腹上,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嘿嘿,要取他的狗头,你打他的肚子有什么用,看我直接一掌斩下他的狗头!”赣锋锂一记手刀,削向离方裘的脖子。 “老夫可不会落在你后边!”宿舍还也是一记手刀,几乎与赣锋锂的手刀同时碰到了离方裘的脖子。 在他们两人手刀的夹击之下,离方裘的头颅霎那间就与他的身躯永远分离了。 赣锋锂和宿舍还一起拿着离方裘的头颅,居然相视一笑。以他们之间的仇恨,向来都是红眼以对,哪会有给对方笑脸看的时候? 赣锋锂笑道:“宿老狗,跟你打平了,我这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宿舍还道:“我呸!跟你打成平手,我还觉得不耻。” 惠果师太道:“罪过,罪过。离方裘居然被他们两个给活活地打死了,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一旁的华松桥道:“离方裘自以为聪明,结果正是死在了这份聪明上。” 谢神机道:“华堂主,离方裘死不足惜,我们却要找到脱身的法子才行。眼前归顺朝廷这条路已经不能走也不敢走了,可跟他们硬拼,我们也不是对手,让我们在这里集会的,可是你啊,华堂主!” 华松桥道:“眼下这种局面,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但求老天保佑,我等自求多福吧。” 窦初插话道:“谢掌门,这等时候,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要靠别人,保准死的和离方裘一样惨!” 谢神机道:“窦兄说的确实有道理,是我慌了心神了。” 这时靠在大堂墙边的吕惭英对季长醉道:“季兄有什么脱身之法吗?” 季长醉道:“没有。” 吕惭英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季长醉道:“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要在姚焕然手里逃出去,连想都不要想,以他的手段,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就算我们能够逃出这个大堂,也绝对逃不出这座舞袖楼。” 吕惭英道:“早知如此,我本不该带你和姐姐来这里的。” 季长醉道:“就算你不带我来,我自己也会找来的,这地方我不能不来,如果不来这里,我会后悔一辈子。” 段钰钰道:“可你来了这里,有可能你的一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季长醉笑道:“如果真是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时姚焕然拔出插在地上的宽刃大剑,道:“你们也闹够了,该给我个答复了,我的耐心向来都是特别容易耗尽的。” 第十九章 黄雀猎于后(中) 面对姚焕然的紧逼,众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丹阳子、步奎和离方裘的接连惨死,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姚焕然让他身后的一名亲兵点燃一柱檀香,他面向众人道:“本将再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是生是死,你们自己把握。” 他的这番话让众人乱了阵脚。 赣锋锂道:“别的不说,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五堂七派的人谁敢归顺朝廷,我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宿舍还也道:“步奎归顺朝廷,就算一时风光,最后不还是落得这般惨淡的下场?老夫虽然怕死,但比起给朝廷作鹰犬,倒是宁肯死了好些!” 惠果师太道:“老尼出家之人,早把生死看淡了。依老尼之见,不如与他们拼了,最少还可以保全一个名声,不至于受天下人耻笑。” 赛七黑没有作声,他心想:“他们三个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自然把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要。但愿谢神机他们不要受这三个人的鼓动,不然照现在这种局面,冲上去跟朝廷的人拼命,无异于自杀。” 这时谢神机也确实在做思想上的挣扎,他既不想就此归顺朝廷,也不甘心殒命于此。他看向吕惭英,想着如果能说服他出手,以他的“瞬息万象手”,也未必会败给姚焕然。 “吕少门主,”谢神机走到吕惭英面前,“面对现在的局面,你打算怎么办?” 吕惭英道:“还能怎么办呢?我们现在都是别人的瓮中鳖、嘴边肉。我们的性命都握在那位手持宽刃大剑的大爷手上,要想活命可全得听他的。” 谢神机道:“可我们如果全听的,不只有归顺朝廷才能活命么!” 吕惭英道:“这道理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 谢神机面露苦楚,道:“我实在是不想归顺朝廷,也不想死。” 吕惭英道:“那你只有一个法子了。” 谢神机道:“什么法子?” 吕惭英靠近谢神机,小声道:“你乘那大爷疏忽大意时,对他甩出你那一套看家的暗器,没准他就中招横死了。” 谢神机道:“吕少门主,都这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就凭他那一剑杀死步奎的本事,任我如何找他的破绽,也决计杀不了他。” 吕惭英道:“那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谢神机急道:“你的……” 吕惭英打断他,道:“我的‘瞬息万象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天下只有我爹的‘瞬息万象’手才算是真本事,别的都不够看的。而且谢掌门不肯出手一试,其实也不是怕杀不了姚焕然,是怕如果出了差错,会被姚焕然杀了,死在我们前头吧?” 谢神机难堪道:“吕少门主多虑了,我没有这样的念头。这等生死关头,谁还敢多想呢?” 吕惭英笑道:“那可说不准了,毕竟离方裘就是多想了这许多,才拿丹阳子当挡箭牌,才第一个动了归顺朝廷的念头。” 谢神机听了吕惭英这番话,一时感觉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 而另一边的窦初、屠只一受到赣锋锂三人的感染,已然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一柱檀香已燃尽,姚焕然道:“你们的时间已经用完了,是战是降,给个明白话!” 宿舍还道:“老夫闯荡一生,只会死战,岂会言降?”他说完这句话,顿感豪气万丈,好像陡然年轻了不少,朝姚焕然打出的“云雨断肠”,威力似乎也立时增大了许多。 姚焕然大手一挥,下令道:“只要是冲上来的,一个不留!” “谨遵军令!”他身后的亲兵都以协同一致的动作拔刀,迎上了朝姚焕然袭来的宿舍还。 宿舍还并不变招,只是移换了身位,一掌震碎了一个亲兵的心脉,但随即十数个亲兵便已围住了他。 “宿老狗莫慌,我来救你!”赣锋锂跃起身子,一脚踢飞一个亲兵,来到宿舍还背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宿舍还。 宿舍还双掌齐出,震退一众亲兵,道:“如果不是大敌当前,老夫一定会掏出你的心肝,用来祭奠我儿的在天之灵。” 赣锋锂道:“得了吧,今日你我恐怕都难逃一死。死我不怕,可跟你死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想想都觉得痛苦。” 这时数不清的亲兵从大堂门口不断涌入,赣锋锂和宿舍还左冲右突,渐渐被黑色的铁甲洪流所淹没。 “两位施主真不愧是武林豪杰,老尼也来助战!”惠果师太抽出两仪剑,一路杀到了赣锋锂和宿舍还身旁。 赣锋锂看到浑身浴血的惠果师太,打趣道:“师太沾了这么多血,杀的人比我和宿老狗还多些了,可还对得起佛祖吗?” 惠果师太一面杀敌,一面道:“佛祖如若知道老尼杀敌比赣堂主和宿掌门还多,少不得夸奖老尼。” 宿舍还道:“师太英勇如此,真是折煞了世间所有男子。” 惠果师太道:“我等还是少说些话,专心杀敌为好,方才说了这句话,老尼身上已多了三处血口子了。” 赣锋锂道:“师太说的是,老夫身上可是一口气被砍了十三刀。”他说完这句话,肚子已被三把黑刀贯穿。 宿舍还一掌把那三人震倒,惊道:“你可是一堂之主,一定要撑住了。” 赣锋锂靠在在宿舍还肩上,全身鲜血淋漓,他使尽毕生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宿老狗,咱们的仇,一笔勾销了!” 宿舍还知道赣锋锂马上就要死了,因为赣锋锂说过他们之间的仇是不死不消的,现在他说这仇一笔勾销了,说明他已经不行了。 宿舍还道:“你放心吧,老夫虽然是出了名的记仇,但也不会记着我们之间的仇怨了。只是没想到你武功远胜于我,却会走在我的前面。”说道这里,他的眼角隐隐有一丝亮光,像是已经与他阔别了十年之久的泪水。 赣锋锂听到这里,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宿舍还和惠果师太也都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大堂地面上。 第二十章 黄雀猎于后(下) 姚焕然踏过血泊,道:“还有人要送死的么!” 余下的众人看着赣锋锂三人的尸身,都没有应声。 “既然都不说话,那本将也不用再浪费时间了。”姚焕然手持宽刃大剑,带头冲锋道,“一个不留!”这句话说完,那些身着铁甲的亲兵便像潮水一般朝众人涌去,但也不知为何,季长醉和吕惭英所在的地方,竟没有一个亲兵杀过去。 当下华松堂、赛七黑、章子枫,都因有伤在身,实力已十不存一,他们眼看着这些亲兵冲将过来,都暗叹吾命休矣。 这时窦初道:“这回算是栽在朝廷手里了。可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才好。”说着挽起衣袖,一记“崩拳”朝冲到面前的亲兵轰了过去。他这一拳使足了拳力,威力之大,不仅登时震碎了那亲兵胸前的铁甲,余下拳力的后劲还把亲兵身后的十余人都给掀翻在地。 姚焕然见窦初的拳力着实厉害,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道:“本将与你过上几招!” 窦初道:“来的好!我正想取你的小命!”左拳便直突过去。 姚焕然也不躲避,右拳直出,跟窦初以刚对刚。他没有再用剑,因为既然窦初没有用兵刃,他姚焕然也绝对不会占窦初一丝一毫的便宜。 两人过了数招之后,周围五十步内都已没了其余人在。众亲兵见姚焕然与窦初比拳,也不用命令,自动留下一部分人看着姚焕然与窦初打斗,其余人都离开去包围谢神机等人。 姚焕然的拳脚功夫比之他的刀剑,自是远远不如,而窦初最厉害的,就是他的一双拳头。所以两人斗了数招,姚焕然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窦初的“崩拳”极为凶猛,每一拳打出都猎猎作响。 姚焕然自视甚高,虽然明白自己拳脚不如窦初,但也全没有使剑的念头。 数十回合过后,窦初出拳越来越快,姚焕然只能一味防守,不能再对窦初打出一拳。 此时在旁边观看的一众亲兵,都看出再这样打下去,姚焕然必败无疑,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的。 军令如山,姚焕然不开口下令,谁敢上前一步? 姚焕然这时放慢手脚,故意受了窦初一拳,改拳为掌,一下抓住窦初的手腕,同时身子往后仰,把窦初扔到空中。 窦初身材矮小,体重极轻,故被扔的很高,他在半空中无从着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姚焕然顾不得体内翻滚的血气,看准机会,右臂如闪电般向上伸出,一手抓住窦初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地,左手立即锁住了他的喉咙。 窦初被姚焕然制住了要害,顿时动弹不得,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是‘擒天手’的徒弟,败在他的徒弟手上,我不甘心啊。” 姚焕然吐出一口鲜血,道:“你的‘崩拳’着实厉害,若不是你不知道我的底细,我也胜不了你。” 窦初道:“你没有用剑,已经是给我机会了,再说败了就是败了,说什么也没用。”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道:“动手吧。” 姚焕然五指微微用力,捏碎了窦初的咽喉,然后放开手,站起来下令道:“把他好生地葬了,墓碑上要刻上‘小霸王’窦初之墓。” 吩咐完这些,姚焕然看向谢神机那边的胡思源,盯了他一会儿。 胡思源像是知道姚焕然正在看着自己,突然大声道:“吕少门主那边没人杀过去,咱们快去那边避一避。”抓起一个亲兵当作盾牌,退到了吕惭英那边。 谢神机等人正苦于无路可退,也没细想胡思源说的对与不对,忙跟着他退了过去。 章子枫带着章子丘行动迟缓,落在最后面,眼看着便要死在刀剑之下。 屠只一跃道章子枫身边,把他推到前面,大吼道:“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快走,俺来殿后!” 华松桥在前面听了这句话,顿感羞愧难当。 “前辈当心,小子感激不尽。”章子枫忙带着章子丘跑到吕惭英身边。 屠只一疯狂挥转杀猪刀,砍伤了一大群围上来的亲兵。 但他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加之杀猪刀太短,再度围上来的亲兵用长枪对他采取远攻,他已感到力不从心。屠只一接连斩断数杆长枪,可还是被几杆长枪穿了身子。 章子枫回头看向屠只一,眼看着他被几个亲兵合力用长枪挑起,知道他已活不成了,对章子丘道:“师兄,我们的性命都是屠大前辈救的,日后若有机会见到他的后人,便是做牛做马,也要还了他的恩情。” 章子丘经过方才的走动,左肩伤口又开始渗血,他道:“要是咱们能逃出去,一定永生永世都记得他的救命之恩。” 众亲兵见他们都聚在吕惭英身边,只停了一会儿,又再度围了上来。 吕惭英道:“你们退到我这里来,又有什么用?” 华松桥道:“还请吕少门主出手救命。”他作为一堂之主,已然全乱了阵脚,吕惭英的“瞬息万象手”再怎么厉害,面对这没有穷尽的亲兵,又能如何? 吕惭英道:“就算是我爹在这里,也没有法子了,何况是我?” 华松桥没有再说话,因为亲兵们的刀剑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谢神机看到自己已是退无可退,慌乱之下,甩出了身上所有的暗器。 霎那间,火石、毒针、飞镖、袖箭……各种奇形怪状的暗器都飞向了那些亲兵。就算他们有铁甲护体,还是倒下了一片。 赛七黑道:“好你个谢神机,你有这样厉害的暗器,怎么不早用?” 谢神机道:“早用了又能怎么样,能帮我们杀出去么!” 赛七黑还想再说,却忽然惊道:“胡思源!你想做什么?” 众人忙看向胡思源,只见他擎着一把弯刀,走到段钰钰身后,一下把短刀送进了她的胸膛。 段钰钰没有注意到胡思源的举动,除了碰巧看到的赛七黑,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胡思源拔出短刀,段钰钰立时倒在了季长醉的怀里。 吕惭英咆哮道:“姐姐!”一手抓向胡思源的心口 但他再也抓不到胡思源了,因为胡思源的心口已经被一把飞来的宽刃大剑贯穿。 第二十一章 红颜落 段钰钰躺在季长醉怀里,胸口在不停地渗着殷红的鲜血。 段钰钰道:“我就要死了,你难过么?” 季长醉道:“你不要说话了,这样的伤,我马上让申言年那个老混蛋赶过来,他一定能治好你。” 段钰钰按住季长醉的嘴,道:“不,我要说。你知道,我也知道,我活不成了。你难过么?” 她不等季长醉回答,又道:“你不要告诉我,让我留个幻想,我幻想你一定特别难过,比死了还难过。” 季长醉道:“你没做过一件恶事,老天爷不会瞎了眼,唤你走的。” 段钰钰道:“老天爷没有瞎眼,他见我跟你这个坏事做尽的大恶人走的太近,早就想抓我走了。” 她吃力地把头靠紧季长醉的胸膛,哀怨地带着哭腔道:“你从来没有正经地抱过我,我好恨!” 季长醉紧紧抱住段钰钰,不觉红了眼眶。 段钰钰笑了,她觉得自己头一次笑的这么满足。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季长醉,道: “或许十年前你就不该到承天来,这样不管是我,还是指柔姐,就都不会见着你了。 这样就可以少为你生许多气,少为你操许多心,少为你叹许多气了。 可要是十年前你没到承天来,我就见不着你,我一定又会后悔的。 季长醉你听着,我要你这一辈子都要记得我。”段钰钰说到这里,断肠欲裂,恸哭不止。 季长醉惨然道:“我即便是死了,也会永远记得你。” 段钰钰抓牢季长醉的手,还想再说话,却突然连喘了几口气,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来世”两个字,她说着说着,两眼慢慢发直,流下了两行长泪,过了一会儿,泪水渐渐变干,松开了紧抓着季长醉的手,再也不省人事。 季长醉知道段钰钰已经魂归天外,他看着自己的两手空拳,只感觉自己的心寸寸碎裂开来。 他没有想到把胡思源碎尸万段,因为段钰钰已经如此了,就算把胡思源杀上一万遍,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胡思源已经死了。 季长醉抱着段钰钰,沉浸在灰色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感受到姚焕然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姚焕然拔出插在胡思源心口的剑,让亲兵都站在原地待命,然后对季长醉道:“末将姚焕然奉陛下旨意,前来召状元郎回京师面圣。”姚焕然自称“末将”,这是给了季长醉天大的面子。虽然自古以来,文官的地位都比武将要高出不少,可姚焕然腰间悬挂着的诸侯剑,已经让他位极人臣,除李熙尧外,在大暠朝境内,没有谁的地位能高过他! “你为什么要杀了胡思源?”季长醉仍然抱着段钰钰,也没有看姚焕然一眼。 姚焕然道:“我一时手痒,只能怪胡思源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我的剑。” 季长醉没有再问,他知道不可能从姚焕然嘴里问出些什么。他也知道胡思源杀段钰钰,绝对不是一时兴起。虽然胡思源外号叫“索命鬼”,喜欢随意杀人,可决不会在那种时候杀人,杀的还是与他素无瓜葛的段钰钰。 姚焕然又道:“不知状元郎预备何时前往京师,陛下命我全程护送,保状元郎毫发无伤。” 季长醉道:“如果我不去呢?” 姚焕然道:“状元郎说笑了。陛下说你一定会去的,因为陛下说他找不到可以一起渴酒的人了。陛下的旨意,普天之下,没人可以违抗!” “不错,谁也没办法违抗。”季长醉瞥了眼大堂里满地的尸体,又道,“你看这大堂里死了多少人?” 姚焕然思索了片刻,道:“不下五百。” 季长醉喃喃道:“五百人啊,够多的了。” 他扭头看向姚焕然道:“回应天可以,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姚焕然道:“请讲,陛下早有圣意,无论你有什么要求,都要我一并满足。” 季长醉道:“我要你放过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平安退出承天城。” 姚焕然快速地扫过华松桥、章子丘、章子枫、谢神机、赛七黑、吕惭英、封不贵,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我们何时启程?” 季长醉道:“三天之后,我要在承天为钰钰守灵三天。” 姚焕然皱了皱眉,道:“好!三天之后,我们在白泽门会面。这期间,我会派专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 季长醉:“随你的便。” 吕惭英道:“季兄,我陪你一同守灵,她是我的姐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季长醉看了眼吕惭英,道:“你比你爹还要重情重义。” 封不贵扯了扯吕惭英的衣袖,对他小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们还是趁早回吕门为好。” 吕惭英瞪了封不贵一眼,道:“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一定要在这待满三天!” 封不贵一时黯然不语。 姚焕然下令让亲兵收拾尸首,一个时辰后,尸首都收拾稳妥了。 姚焕然对季长醉道:“状元郎,就此别过了,我们三日后于白泽门再见。”他说完,点出五名亲兵,让他们在这三天里对季长醉寸步不离。 姚焕然处理好一切,让所有亲兵整队,随后一齐出了大堂,离开舞袖楼,回了承天官府。 姚焕然一走,大堂顿时显得空旷而阴森。 华松桥对季长醉拱手道:“多谢状元郎救了老夫的性命,老夫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只需知会一声,青柏堂上下,任凭差遣!” 赛七黑和谢神机也道:“以后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不管做不做得到,我等都尽力而为!” 季长醉道:“我知道了。你们都快走吧,万一姚焕然反悔,你们想走都走不成了。” 华松桥与谢神机、赛七黑对换了一下眼神,一齐道:“那我等就此别过了。” 三人走后,章子枫也道:“晚辈不才,不能帮季大侠什么忙,也就此别过了。” 章子枫正要走,却听得章子丘道:“季大侠,我要和你一起去应天!” 季长醉道:“我凭什么带你去?” 章子丘拿出那根紫红色的短笛给季长醉看,道:“柔姐与我说过,只要我给你看这样东西,你便会护我周全。” 季长醉一看见那根短笛,就陷入到了一段他不愿再想起的回忆里。这段回忆里有赵指柔,还有段钰钰。 第二十二章 去往应天的马车 初秋,北风卷地,以枯叶为利器,杀万物于无形。 从承天到应天的六千里官道上,有一支由数千铁甲组成的庞大队伍,正在浩浩荡荡地开赴应天。 队伍最中间,是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 马车由八匹白马牵引,车身为精钢打造,车盖用了名贵的沉香木,车厢内所用的一切靠垫、地毯、车帘,都是用的东海最顶级的丝绸。 远在六千里外的京城士大夫们如果看到这样的马车,肯定会上书李熙尧,说有人蓄意谋反。因为皇帝出行所坐的马车是九驾,而天下已有人胆敢乘坐八驾的马车,其谋逆之心,岂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当然,要是这些士大夫们知道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绝对会更加气愤,说不定还会因此气得昏厥过去。 季长醉坐在马车里,举起酒杯,想要和以前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但他刚把杯子送到唇边,又放了回去。他想起自己答应过段钰钰,终此一生都不再饮酒了。 季长醉想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反复摩挲着手中的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短笛虽然短小,但十分精致。紫竹做的笛身,经过长时间的把玩,质感已是如美玉一般。笛身上有七个笛孔,助音孔上系着一根鲜红的飘穗。 季长醉抚摸着短笛,也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诸多往事来。 他记起那天下着大雪,他奉师父之命,前往承天城杀一个人,那个人是当时恶名远扬的“黑面人屠”沙无视。 季长醉骑马一路从名剑阁赶到承天城,中间三千六百里路,他也只不过花了三天。 他到承天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稍作休息,而是立即打探沙无视的消息,想一举杀了他,好尽快回去与师父复命。 他得到消息,沙无视正在承天有名的“极乐之地”醉宴楼里寻欢作乐。于是他立时策马狂奔,乘着呼啸的北风,转眼就到了醉宴楼下。 那时天上飞舞着漫天的雪花,但季长醉并不觉得冷。他提起三尺长剑,闪入醉宴楼,一眼就看到沙无视在逼段钰钰唱红颜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段钰钰。 那时醉宴楼里开着绝美的梅花,但在段钰钰的容颜面前,所有的梅花都已黯然失色。 季长醉醉心于段钰钰的容颜,把沙无视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但他看到沙无视因为段钰钰始终不肯唱红颜歌,竟然对段钰钰痛下杀手,手中的长剑直接飞了出去,一瞬间便穿过了沙无视的脖子,插在了他身后的朱红色柱子上。 那时段钰钰被沙无视的血溅了一身,但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她对季长醉淡然道:“你弄得我一身臭血,要怎么赔我?” 季长醉说:“你要我怎么赔,我就怎么赔。” 段钰钰让季长醉为她买跟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的红衣,为她买承天城里最好吃的烤乳鸽,还有当她的贴身保镖。 季长醉想都没想,立时一一答应了。 之后季长醉在承天城里待了三天,把答应段钰钰的事都做到了,然后他就遇到了赵指柔…… 季长醉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把短笛横在嘴边,不禁吹起了一支小曲。 这首曲子曲调沉闷,就像是一个怨妇在哭诉一般。 马车里的章子丘听了一会儿笛声,道:“为什么要吹这样哀怨的曲子,我听别人吹笛子,那调子都是悠扬空灵的。” 季长醉没有说话,继续吹着,直到一曲终了,才一面用一方白巾反复地擦着笛子,一面道:“曲由心生,我心中烦闷,所以才吹这样的曲子。” 章子丘道:“那个红衣姐姐如此的美丽动人,她死在你怀里,你自然是伤心的很。” 季长醉收起短笛,冷冷地道:“你如若再提起她,我让你现在就从这马车上滚下去。” 季长醉觉得眼前的章子丘实在是讨人厌恶,三天里不知打搅了自己多少次,现在又提及段钰钰的事,使得自己伤心,要不是章子丘拿了这根短笛与他看,早要了章子丘的性命了。 章子丘对季长醉做了个鬼脸,道:“我不说就是了,你的脾气也未免太大了。” 季长醉道:“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将笛子交给你,还要我保你的性命。” 章子丘笑道:“柔姐那样好的人,对我肯定好了。” 季长醉又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去应天?” 章子丘收起了笑容,道:“本来我是不想去应天的。可是我师伯在步奎手里,而步奎已经死了,我想师伯应该还被他关在应天。所以便跟你来应天了。” 季长醉道:“步奎心肠毒辣的很,万一已经把你师伯杀了呢?” 章子丘想了想,道:“我想他不会杀师伯的,师伯人那么好,决不会死这么早。” 他说完,又道:“呸!呸!呸!我怎么提到‘死’字了?真是晦气的很。” 季长醉见到章子丘如此天真,不忍再出言伤他,心中想着:“以江湖中的险恶,世事都颠倒无常。为善的常常命短,作恶的却往往寿长。” 章子丘看向季长醉,又道:“听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徒弟,想必武功也是独步天下?” 季长醉没有说话,他的武功早已尽废,想来总是可惜。 章子丘见季长醉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便自言语道:“如果他肯帮我,那救出师伯也不是难事。可他要是不愿帮我,那又怎么办?不会不会,他既然让我上了马车,想来就是侠义之人,帮我这点小忙,一定不会推辞的。” 季长醉见章子丘这样说话,不由觉得好笑,他笑道:“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世所罕见。” 章子丘道:“我也不想这样说话,可没有办法。以前在岚岗山上,除了师伯,没人愿意理我,都嫌我没什么本事,只仗着是掌门的儿子,就可以天天学‘赤心墨血剑法’。我是无聊透顶,不得不跟自己说话解闷的,要不然有话没地方说,迟早会被活活憋死。” 季长醉没想到眼前的少年有着这样的经历,心想:“岚岗派那么多人,他却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一定是特别孤独,特别寂寞的。” 季长醉正想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厢晃动了一阵,打断了他的思路。 第二十三章 巨石横渊 季长醉在车厢里站稳,掀开淡黄色的车帘,看见一个魁梧的兵士策马直奔到了姚焕然前面。 那兵士正是姚毅。 姚焕然喘着粗气,对姚焕然行了个军礼,道:“禀告大将军,龙渊前有巨石从天而降,砸死了三十多个弟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姚焕然道:“先派人把那些弟兄们好好安葬了。巨石决不会无缘无故的砸下来,你随我前去看看。”话刚刚落音,胯下的马就向前奔去了。 姚毅忙策马跟在姚焕然后面。 姚焕然到了龙渊前头,侧身下马,皱了皱眉。他很少皱眉,因为很少能有事让他皱眉,可似乎他最近遇上了很多能让他皱眉的事。 这次姚焕然皱眉,是因为他看到了拦在龙渊前面的数十颗球状巨石。 龙渊本是一条无名的狭长山谷,当年高祖兵败驷马山,率余部藏匿在这山谷中。后来当时的天下第一猛将郭若在,大败把山谷团团围住三个月之久的四十万敌军,将高祖救出山谷。 据《大暠书?高祖本纪》记载:“高祖经驷马山之变,退于一峡谷中,居三月。及出谷时,高祖谓左右曰:‘古语云:真龙潜于渊。’,此谷乃龙渊乎?故赐谷名为龙渊。” 高祖当年所率的余部,不过三千余人,却能在被四十万人围攻的情形下,凭借龙渊的地利,坚守三个月之久。这足以说明龙渊地势的险恶了。 姚焕然看着碍眼的巨石,心里很不是个滋味。龙渊是承天到应天走官道的必经之路,如果不经过龙渊,去应天便只能绕道驷马山,那样一来就要多走三千里山路。数千人的没有登山器械的庞大队伍,不花上一个月,决计走不完三千里山路。 姚焕然没有耐心走一个月的山路,因为李熙尧给他的期限根本就没有一个月。 姚焕然走到巨石之前,敲了敲,觉得实在是坚硬如铁,又使足力气推了推巨石,巨石竟然纹丝不动。这样的巨石万难移开,但他想起曹建义交给他的圣旨,转身下令道:“用炸药把这些挡路的石头都给我炸开,最迟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姚毅道:“只怕我们没有这么多的炸药。” “没有炸药,不会到周边各州县去取吗!”姚焕然一剑斩向巨石,“我不要听你们诉苦,我只要看到这些石头都已经成了粉碎!” 姚毅额头上汗出如浆,忙到:“大将军息怒,属下立刻去办!”说完,立时向各千卫统领传达了姚焕然的命令。 一时间,姚焕然的命令在各级军官中飞速传达,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第一轮爆破声就响了起来。 爆炸扬起的烟尘消散后,姚焕然看向巨石,发现巨石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只是炸出了些石屑。 “加大炸药用量!照这种炸法,炸到明年也开不了路!”姚焕然再度下令,所有兵士都按照他的指示,立即行动起来。 “大将军令行禁止,不愧是皇上所看中的人。”季长醉听到炸药造成的响动,从马车里出来,走到巨石这里,正好瞧见姚焕然指挥若定,威仪不凡,心里称赞他确实是绝世的将才,可他想起那天贯穿胡思源的宽刃大剑,又暗叹姚焕然与段钰钰的死,一定有关联。想到这里,季长醉不免有些悲伤。 姚焕然听到“大将军”三个字,回头一看,见是季长醉,微笑道:“原来是状元郎啊。方才用炸药炸石开路,打扰了状元郎休息,真是对不住。” “大将军客气了。”季长醉看向巨石,“大将军征战天下,可曾见过这样的石头吗?” 姚焕然道:“天下除了飞石山上的陨天石,想来再也没有质地这样坚硬,形状这样像圆球的石头了。” 季长醉道:“这的确是陨天石,可飞石山于此地相隔不下千里,这陨天石重万斤还不止,又是如何运过来的?” 姚焕然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把它炸成粉碎就行了,至于是谁把它运来的,怎么运来的,等到了应天,问问机枢阁,自然就知道了。” 季长醉道:“如果我知道这陨天石是怎么被运过来的,大将军有兴趣听吗?” 姚焕然听了这话,像是有些意外,道:“哦?请状元郎示下。” 季长醉听到“示下”二字,哭笑不得,他知道姚焕然权倾天下,可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愿意放下身段,甚至自贬身价?常言道:“事出寻常必有因。”姚焕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可究竟是什么道理,恐怕只有姚焕然自己知道。 季长醉面露愧色,道:“大将军莫要再折煞我了。” 他顿了顿,又道:“大将军早年也曾行走江湖,可听过御兽之术吗?” 姚焕然想了想,道:“略有耳闻,只是不曾亲眼见过。不过这种诡异的招数,听说只有南蛮之地的百兽门中人才会使。” 季长醉道:“不错,百兽门开宗立派已有百年,专研御兽役兽的本事,据说百兽门的掌门‘兽王’乌尔迪,只需要看一眼,不管是什么样的飞禽走兽,都可以随意使唤,就算是让它们跳火坑,滚刀子,它们也不会犹豫片刻。” 姚焕然道:“如此说来,这些陨天石竟是百兽门的人,使些力气大的野兽,加以各种手段,从飞石山一路运到龙渊的么?” 季长醉道:“八九不离十。可是百兽门向来独立于南蛮一隅,跟我们中陆的武林也没有来往,怎会突然到这龙渊来挡我们的路?” “万事皆为一个利字。想必是有人出了高价,请百兽门出山的。”姚焕然看着季长醉,“我听你刚刚说,‘我们中陆的武林’,这样的话到了应天,最好还是不要说为妙。陛下如果听到了,于你总归不是好事。” 季长醉苦笑道:“多谢大将军提醒。”他想到自己现在是“状元郎”,已经不是武林中人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好像对这武林,对这江湖,还是念念不忘? 季长醉想不明白,他或许明天就会想明白,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 在他苦恼的这点时间里,新的炸药又摆好了,第二轮爆破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各种野兽的咆哮,有狮吼、虎啸、狼嚎…… 第二十四章 皖州六雄 因为听到了各种野兽的咆哮声,队伍里的三百匹马都开始骚乱起来,它们不安地践踏着土地,不断地扭动马头,想挣脱缰绳的束缚。 姚焕然拔出诸侯剑,仰天大喊道:“不过是几只畜牲罢了,不要自乱阵脚!听我军令!立即蒙马眼,塞马耳!违令者,立斩无赦!” “遵命!”众亲兵立即都用黑布蒙紧了马眼,用棉花塞实了马耳。 原本骚乱的马群,慢慢安稳了下来。 姚焕然举目四望,看见了从不同方位席卷而来的四股黄尘,他定睛细看了一会儿,不禁心头一凛。 每一股黄尘中,竟然都是难以尽数的凶恶野兽!更离奇的是,四股黄尘中,每一股里都是清一色的野兽! 东面来的是黄毛褐嘴狮,西面来的斜眼灰皮狼,北面来的是白额花面虎,南面来的是长身梅花豹。 “这御兽术,倒也有几分意思。”姚焕然拔出他的宽刃大剑,吼道,“三军听令!十人为一队,互相照应,弃马步战!杀!” 所有兵士也不管隐匿在那黄尘里的是什么,听到姚焕然下令,立即结成十人小队,朝着那滚滚黄尘冲杀了过去。 “请状元郎待在此处,不要离开。战端既开,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姚焕然冲在最前面,只给季长醉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季长醉也没动过参战的念头,那对他而言,早已是一种奢望了。 姚焕然面对的是北面的白额花面虎,第一头老虎朝他扑来时,被他一剑斩为两半。其余老虎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举起硕大的虎爪,冲向了姚焕然带领的人数最少的各个小队。 虽然其它老虎对姚焕然一剑杀虎的武力没有反应,但姚焕然在斩出那一剑时,隐约听到了来自于人的赞叹声。 不过姚焕然也没有多想,因为第二头老虎已经朝他的面门挥出了虎爪。 季长醉远观着这场人兽大战,心下思索:“御兽之术再怎么诡异,施术者也必要靠近这些野兽,才能使唤它们。难道百兽门的人都藏在这黄尘里么?可是以姚焕然的眼力,倘若黄尘里有人,决不会现在还看不出来。”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了几声凄戾的鸟叫声。 季长醉仰头一看,瞧见了七只丑陋而体格庞大的怪鸟,心中有些惊叹。 那些怪鸟头上都长满了紫黑色的肉瘤,双翼长一丈,宽一尺。这样大的怪鸟,腿爪却小的很,整只鸟腿只有一条短凳长,脚爪只有婴孩拳头大。 但让季长醉惊叹的并不是这怪鸟的样貌形状,而是这怪鸟上坐着的人。 人能坐在鸟上,这是季长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事。 他喃喃道:“南蛮之地果然多奇珍异兽,不知那传说中的九火朝天凤,又是什么样子?” 姚焕然杀的正酣,看见天上飞翔的坐着人的怪鸟,感到一丝不详的预兆。 “万一这些人的目标是季长醉,那可大事不妙!”姚焕然心念一动,已经拈弓塔箭,瞄准距季长醉最近的怪鸟,极快地射出一箭。 利箭破空而去,射穿了怪鸟的脑门。那怪鸟立即从天上坠落在地,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三哥!”一只怪鸟上的人大叫道。 “三哥”自然没有应声,他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掉在地上,浑身骨骼都碎裂了。 季长醉听到那人叫出“三哥”二字,心下道:“师父与我讲过,南蛮百兽门有一个皖州六雄,六个人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要是外出办事,一定结伴同行,从不落单。想必他老人家说的,就是这六个人了。” 其实徐伯启跟季长醉说起皖州六雄的时候,并没有说全。因为徐伯启只是见过这六兄弟,并没有见过他们出手,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的虚实。 这皖州六雄,老大就叫皖老大,老二就叫皖老二……或许他们的爹娘为了省事,他们六兄弟的名字就是一个老字加上他们出生的先后次序。这六兄弟除了有些驯兽的本领,别无他长,所以皖老三才会被姚焕然一箭射了下来。 “老三已经没了,”皖老大狠狠地盯着姚焕然,对其余四兄弟道,“我们早晚要给他报仇!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抓到季长醉,不然老三就白死了!” 皖老六道:“大哥说的有理,我们还是抓……”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姚焕然一箭射于鸟下。 “老六!”皖老大想不到姚焕然居然射都这样准,一连两箭射竟死了他两个兄弟。 但他没想到的是,姚焕然此时又一次搭上四支箭,一举朝他们四兄弟射了过来。 皖老大意图驱赶怪鸟躲避,但怪鸟体型太大,行动比姚焕然射来的箭不知道要慢了多少倍,自然逃脱不了中箭的命运。 于是这皖州六雄,竟然半刻钟不到,就都死在了姚焕然的箭下。他们一死,那些狮虎狼豹也都渐渐不再疯狂,转身逃走了。 季长醉眼看着这六兄弟和他们胯下的怪鸟,一个个地从天上掉下来,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到底是来挡路的,还是来送死的? 姚焕然收起了弓箭,看到野兽们都已远遁,下令道:“统计阵亡兄弟的名录,然后把他们好生葬了。” 不多时,名录便已统计完了。 一共阵亡五十一人,伤三百六十五人,重伤七十三人。 姚焕然看过名录,道:“造册登记,重伤者发阵亡抚恤金,阵亡者发给其家人双倍抚恤金。把炸药堆好,准备继续爆破开路!” 半个时辰后,第二轮爆炸声响了起来,姚焕然再度看向巨石,发现巨石已经被炸毁了许多。按这个进度,最迟明天日落之前,便可以进入龙渊了。 这时日头已经西斜,昏暗的阳光打在龙渊上的一处角落里。 角落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头上没有头发,是个僧人,一个黑发童颜,但身材高大如成人。 黑发人听着龙渊前的爆炸声,对那僧人道:“我让你找帮手,你找来的就是这六个骑在鸟上的蠢货么!” 僧人道:“是乌尔迪把他们推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没用。” 黑发人冷笑道:“骑着这么大的鸟,给人家当靶子射,居然还自称六雄,简直就是六只狗熊!算了,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成事。就让他到应天去吧,反正他是逃脱不了去名剑阁的命运的。” 僧人道:“那我就先行一步,早日回正心山做准备了。” 黑发人没有说话,他伫立在无边的暮色中,像是已经与这暮色融为一体。 第二十五章 应天访故友 队伍出了龙渊,一路上再没遇着什么阻碍,只用了半月,就到了应天城外的白马驿。 白马驿是应天三大驿站中规模最大的,按常例只接待王公贵族和三公九卿,以及各州总督级别的官员。 此时白马驿里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披甲执剑的兵士。 姚焕然让季长醉在白马驿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决政殿面圣。 季长醉推辞道:“皇上召我进京面圣,我岂敢在此停留?” 姚焕然道:“陛下早有旨意,说状元郎一路上饱受舟车之苦,可以破例稍事歇息,再进京面圣。” 季长醉道:“大将军放心,季某出身江湖,这点旅途之苦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还是早日进京面圣为好。” 姚焕然想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随状元郎的意思了。” 他看了眼身旁的姚毅,又道:“我带着几千兵士,不能随便进京,就让姚毅陪着你一起进城吧。状元郎离京也有半年了,或许已经淡忘了应天的许多风物,正好可以让他当当向导,为状元郎引路,瞧瞧应天的旧风新貌。毕竟状元郎以后大概是要长居应天的。” 季长醉道:“大将军太瞧得上我了,都说应天之人,日费千金。像我这种无家无财之人,在应天恐怕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姚焕然笑道:“状元郎过谦了。凭你的身份才学,拜相封侯也不过等闲事而已,在应天长居更是不在话下了。” 季长醉苦笑道:“那就多谢大将军吉言了。” 他又拱手道:“在下就此别过了。” 姚焕然道:“古人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就不远送了。” 季长醉随即和章子丘、姚毅,一起走出白马驿,朝应天城去了。 虽然季长醉已经走了,但姚焕然还是站在原地,他望着季长醉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已经渐渐模糊到不复可见。 季长醉、章子丘和姚毅穿过山海门,进到应天城内时,已是晚饭时分了。 这时的应天城短暂地平息了一天的喧闹,变得宁静起来,这种宁静可以持续到夜市开始的时候。 季长醉快步走过一个街角,见姚毅还没有跟上来,对章子丘低语道:“我要离开一会儿,你想办法帮我拖住姚毅。” 章子丘小声道:“我怎么拖住他?” 季长醉看到跟上来的姚毅,对章子丘使了个眼神,道:“现在正好是进餐的时候了,我们吃顿饭再走吧。” 章子丘欢喜道:“再好不过了!我早就饿坏了,正想着吃饭的事呢。” 姚毅面露难色,道:“可现在我们进宫面圣才是最为要紧……” “什么事也没有填饱肚子要紧!”章子丘不等姚毅把话说完,已经拽着他进了路边的一家酒楼。 姚毅眼看已经进了酒楼,也不再挣扎,跟着章子丘找了张体面的桌子坐下了。季长醉走在后面,也坐了下来。 “小二!”章子丘敲着碗筷喊道。 “来了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一个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店小二跑了过来。 季长醉嫌弃地看着章子丘,道:“好歹你也是名门之后,这样敲起碗来,倒像是一个马上便要饿死的小乞丐。” 姚毅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让章子丘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章子丘红了脸,放了筷子,对那店小二道:“先来三只烧鸡、三只烤鸭、三坛醉花酿,不要饭,再拿两个大碗来。等吃得少了,再叫你来添酒添菜。” “得嘞!客官您慢坐稍等,本店的好酒好菜立马就给您端上来。” 姚毅对章子丘道:“要这么多酒干什么?万一喝多了,岂不误事?” 他嘴上说着,心想:“这醉花酿是出了名的醉人,他一口气要了三坛,绝对有蹊跷。我待会先服一颗醒酒药,然后佯装醉倒,倒要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章子丘道:“不会喝醉的,我们大暠男儿,都是千杯不醉!你行伍出身,就更加是万杯不倒了。” 姚毅道:“然而贪杯绝非好事,我们还是少喝为妙。” 这时店小二把酒菜和两个大碗都送上了桌。 章子丘揭开酒坛,顿时酒香扑鼻。他往两个碗里都倒满酒,对姚毅道:“来来来,我先敬你一碗。” 姚毅看向季长醉,道:“你理当先敬状元郎,怎可先敬我?” 章子丘道:“那主儿我知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真是可惜。”说着把酒都喝进了肚子。 姚毅见他点了点头,便端过碗,乘他和章子丘都不注意,往酒里扔了颗醒酒药,然后一仰脖子,把碗里的酒都喝尽了。 章子丘自己喝酒时,喝得脸红心跳,觉得这酒果然醉人,可见姚毅一口气喝了这么大的一碗酒,脸上却毫无醉意,不由赞叹道:“好酒量!” 姚毅道:“我们再来!” 两人随即一碗一碗地喝起酒来。 季长醉坐在他们两个旁边,虽然闻着酒香,却好像丝毫没有看见他们拼酒的样子。他现在的心思不在酒上,也不在这桌上的烧鸡烤鸭上,更不在这酒楼里。他此刻的心思全在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身上。 这么多年没见了,老朋友你还好吗? 季长醉正想着,却听到砰的一声,看到姚焕然的额头已经砸在了桌子上。 章子丘又喝下一碗酒,已是醉眼朦胧,道:“没……没想到……你也是个假把式……这才喝……喝到哪儿啊……” 章子丘说着说着,也醉倒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季长醉见他们都醉了,也不急着走,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站起身,走出了酒楼。 季长醉刚刚走出酒楼大门,姚毅就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直接走到账台前,付了酒菜钱,又给了店小二一点小费,嘱咐他不要吵醒章子丘。 做完这些,姚毅才一脚跨出酒楼大门,扭头一看,竟然发现季长醉正在看着他的脸,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走出酒楼大门。 第二十六章 故人已乘黄鹤去 “怎么,很意外么?”季长醉看着姚毅,发现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连你装醉都看不出来,让人知道了,岂不是会笑掉大牙?” 姚毅平复了心境,道:“在下自作聪明,冒犯了状元郎,请状元郎处置。不过在下斗胆一问,状元郎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装醉,为何不直接点破我?” 季长醉道:“因为我本期望你是真的醉了,但那终究只是期望而已。如果你刚刚不跨出这道门槛,也不会看到我了。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和我一起去吧,但我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将军。” 姚毅道:“只要不是有违大暠律法的事,我可以保密。敢问状元郎要到哪里去?” “去找一个老朋友。”季长醉自嘲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只有我这样奇怪的人,才会在面圣之前,先去找老朋友。” 姚毅没有说话,他似乎对季长醉奇怪与否的问题,并不感兴趣。 季长醉见他不说话,笑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一定会长命的。” 姚毅道:“多谢状元郎夸赞。” 季长醉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这样或许还能在那小子酒醒之前赶回来。”说完,已经踏着夕照往前走去。姚毅也迈动步子,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穿过一片繁华的街市,来到一条略显落寞的小巷。 小巷里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天上还盘旋着几只黑鸦。 季长醉眉头深锁,道:“奇怪,这里虽然僻静,但绝不会僻静到这种地步。” 他加快脚步,走到小巷深处,在一座与这小巷不大相符的宅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座宅院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镌刻着四个金漆的大字——延庆王府。 姚毅见了这四个大字,心下陡然紧张起来:“按大暠律例,只有皇族的牌匾上才能用金漆的字,这延庆王竟然是皇室中人!可高祖早立祖训,无功者不可封王,故皇室中极少有王爷的。而且当朝王爷里,没有父亲不认识的,可父亲从未与我说起过大暠还有一个延庆王。这延庆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季长醉走到朱漆的大门前,扣了扣门环,过了一会儿,丝毫没有人前来开门的迹象。 季长醉微微用力推门,大门咔嚓一声,轻易便被推开了。 季长醉看着门内的情景,倒吸了几口凉气。 大门内的庭院里横躺着数十具尸体! 季长醉摸了摸一具尸体上的血,血还是温热的,这些人刚死不久! 季长醉连忙冲进内院,一路上又看见许多尸体,这些尸体中有家丁的,有侍女的,还有蒙着面的刀客的。 姚毅一直紧跟着季长醉,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他在路上掀开一个蒙面刀客脸上的黑巾,发现他的脸上爬满了褐色的蚂蚁似的小虫。 这些虫子正在疯狂地啃噬那刀客脸上的血肉! 姚毅又用一柄短刀划开了那刀客的衣服,发现他全身都爬满了那种虫子,顿时又惊又惧。 “不用再看了,”季长醉察觉到了姚毅的异样,“这是南蛮才有的食尸蛾,现在爬在尸体上的还只是幼虫,等它们吃足了血肉,就会长出肉翅,变成血红色的飞蛾。” 姚毅收起短刀,走到季长醉身边,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血洗王府?” “不知道,”季长醉跑向王府大堂,“但不管是谁,只要他杀了我的老朋友,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大堂里卧着一个人,这个是季长醉的老朋友,大暠仅存的三个皇室王爷中的延庆王,“玉面判官”李舒云。 李舒云“玉面判官”的名号,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这是他在江湖中的外号,而他早已淡出江湖了。 季长醉跑进大堂,看到倒地的李舒云,忙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探他鼻息,发觉气息尚存,心下稍稍放松,又把李舒云横放在地上细看,只见他肘、膝、腕、踝,四肢所有关节都已被折断,喉咙也被捏碎,不禁仰天长叹,难过万分。 李舒云虽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但神志仍然清醒,他看着季长醉,竟然满脸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季长醉握住李舒云的手,含泪道:“是谁对你下了这么重的手?” 李舒云不能说话,只用手指在季长醉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然后扭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水墨画。 季长醉默默将李舒云写在手心上的字铭记于心,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幅画。 “你安心等着,我这就把画拿来。”季长醉放下李舒云,到墙边取下画,放到他眼前。 李舒云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季长醉,闭上眼睛,流下两行血泪,全身忽然痉挛起来。 “不要!”季长醉大喊着托起李舒云的头,但是已经晚了。 李舒云已然咬舌自尽,失去了所有生息,他不会让自己以残废的身份继续苟活于世,曾经的“玉面判官”,决不能是一个只能一辈子待在轮椅上的废人! 季长醉眼看着李舒云自尽,却没有任何办法,换作以前,他可以在李舒云咬舌之前,就封住他的穴道,但现在季长醉自己也是废人一个,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抱着李舒云的尸身,恨极了自己的无用。 “人死如灯灭,还请状元郎节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要立即上报朝廷,把杀害延庆王的凶手捉拿归案!” 季长醉道:“好一个人死如灯灭!你与李大哥素不相识,当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可惨死的人要换作是姚焕然,你还能说人死如灯灭么!” 这一番话说得姚毅黯然无语。 此时屋顶上突然坠下几块青灰的碎瓦,闪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在大堂里站定身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套在手上的闪着寒光的利爪,瘆人地笑道:“想不到几年不见,季大侠的嘴还是比刀子更厉害。” 第二十七章 王府之战 季长醉大量了那人一眼,道:“原来是‘血爪’大驾光临啊,季某倒是有失远迎了,还请恕罪。” 姚毅心道:“他就是号称‘血爪’的伊闲么?看起来是个狠角色,我可要小心应对,万万不能让季长醉有任何的闪失。” 伊闲道:“季大侠怎么这样谦虚了,我可是受宠若惊啊。” 季长醉面无表情,道:“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惊喜。季某一向知恩图报,自然就对你以礼相待了。” 伊闲笑道:“哦?难道季长醉也是为了‘玉面判官’而来,惊喜我已抢先一步?这在下倒是万万没有想到。” 季长醉道:“哼!就凭你,也配与我大哥一战?我惊喜是因为没想到几年没见,你竟然还活着,真是稀奇的很。” 伊闲脸色难看起来,道:“季大侠的嘴果然厉害,在下可要向季大侠讨教几招,看看到底配不配与‘玉面判官’一战了。” 季长醉将李舒云的尸身放好,道:“跟我过招?你还不够资格,那怕你师父来了,也没有与我过招的资格!” 伊闲道:“在下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季大侠的对手,可是数年不见,在下倒是想领教一下季大侠独步天下的绝世剑法。” 季长醉道:“我早已说过了,你不够资格与我动手。但既然你硬要比试,”他看向姚毅,又道:“我口述招式,让他与你比试就是了。如果你败了,只要赶紧滚出此地,我也不取你的性命。” 伊闲正色道:“如果我胜了呢?” 季长醉道:“你如果胜了,我季长醉随你处置!” 伊闲道:“在下不敢,只要季大侠将手中的画借在下看几天就行了。” 季长醉冷笑道:“原来你是在打这幅画的主意。” 伊闲道:“天下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在下自是有求而来。” 季长醉道:“做买卖的人向来都是成群结队,现在怎么只见你一个?” 伊闲道:“因为只有最有耐心的人,才能等到最大的买卖。” 说话这句话,伊闲像是有些等不及了,已经向姚毅摆了个“朝天仰日”的招式。这一招是武林中晚辈向长辈讨招的起手式,虽然伊闲并不认识姚毅,但既然姚毅是行季长醉口述的招式,也算是与长辈讨招了。 “倒是知道一点礼数。姚毅,‘长虹贯日’,攻他面门!”季长醉知道王府不是久留之地,伊闲还算好对付,万一真来个一等高手,自己恐怕就会露馅。 姚毅拔出腰间长剑,直刺伊闲面门,伊闲立即举起双爪,夹住剑尖,同时飞快地将利爪顺着剑身滑向姚毅的心口。 “翻江倒海!” 姚毅从地上跃起,借势旋转身子,带动长剑一齐旋转,震散了伊闲的双爪。 “凌空疾刺!” 姚毅一脚踩在伊闲的左爪上,借势跃起,朝着他一连刺出七剑!伊闲挡了六剑,被最后一剑刺中了衣袖。 伊闲心下大惊:“他使的都是最最平常基础的剑招,我怎么会落了下风?” “力斩浮云!” 姚毅不给伊闲喘息的机会,剑光一闪,已斩向了他的脖颈。伊闲连忙用双爪挡住这一斩,可姚毅这一剑的劲力非同小可,震得伊闲右臂都麻木了。 “左右逢源!” 姚毅后退半步,长剑好似疾风骤雨一般接连刺向伊闲左肩和右肩,伊闲右臂酸麻,几剑之后,躲闪不及,哧的一声轻响,被姚毅的长剑刺入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季长醉道:“还要比么?刀剑终究无眼,这回只是刺中肩膀,下回保不齐就刺进脖子了。” 伊闲看着季长醉手中的画,红了眼睛,不管肩头的伤痛,反手朝姚毅扑出三爪。 这三爪来的极快,力道也极大,正是伊闲的成名绝技“追魂夺命爪”。 “横刀立马!” 这一招本是刀招,但刀剑同源,姚毅用起来倒也不突兀。 只见姚毅将长剑横在心口,一手按住剑柄,一手抵住剑身,接连挡了两爪,到第三爪时,叮的一声,长剑已被伊闲的爪力折为两半。但伊闲的爪力仍未尽消,还把姚毅心口的衣衫撕出了一个口子。 “倒是小瞧你了,旋风扫地!九天揽月!” 姚毅虽然断了兵刃,但丝毫没有慌乱,迅速转动断剑,带起伊闲的双爪一齐转动。伊闲想脱离断剑,却迫于姚毅的力道,未能如愿。姚毅转了十多圈,陡然停下,随即猛然向上一挑。伊闲转势不及,姚毅的断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再往右移动一分,就可以斩下他的头颅。 “我败了,季大侠当真厉害,就算不出手,也能让我败得心服口服。”伊闲想到了自己会败,但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彻底。 姚毅见伊闲已经认输,收起断剑,退到了季长醉身后。 季长醉道:“你的‘追魂夺命爪’也还有几分威力,再精练几年,定能超过你师父。” 伊闲扯下一片衣衫,裹住右肩上的剑伤,道:“能得到季大侠的称赞,我也不算白来了。不过我要奉劝季大侠一句,盯上那幅画的人很多,而且都来头不小,季大侠一定要多加小心。” 季长醉道:“多谢提醒,我已经记下了。” 伊闲转身道:“在下就此别过了,往后如若有缘,再来向季大侠讨教。” 季长醉拱手道:“一定。” 季长醉说完,伊闲已经几个闪身远走了。 “倒是个讲信义的人,”季长醉面向姚毅,“辛苦你了,之前我说话有许多不当之处,真是抱歉。” 姚毅道:“听状元郎的吩咐是我的任务,而且若不是状元郎的指挥,我恐怕早已死在伊闲的爪下了。” 季长醉道:“你的武功不比伊闲差,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他也多半胜不了你。” 他看着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背起李舒云的尸身,道:“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姚毅道:“让我背着王爷吧。” “不用,他是我的老朋友,我要陪他最后一程。”季长醉走出大堂,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半空中飞舞着漫天的血红色的飞蛾。 第二十八章 进宫面圣 季长醉安置好了李舒云的尸身,把那幅画带在身上,和姚毅到达酒楼与章子丘碰面。 章子丘酒已醒了七分,见姚毅和季长醉来一齐来了,抓着头发,嘟囔道:“这小子不是比我醉得还早些么?怎么现在又和季长醉在一块了?真是奇怪。” 季长醉扔了身衣服给章子丘,道:“快拿去换了,我们马上要进宫,你这身行头可太邋遢了。” 章子丘瞧着自己,见身上的衣衫确实入不了眼,不光破了几个大洞,还脏得已经辨不出颜色了;又扯起衣襟闻了闻,只感觉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倒是要好好地洗个澡,换身衣服,不然进了皇宫,该教人耻笑了。”章子丘拿着衣服,让店小二带他去了酒楼里的澡堂。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章子丘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从酒楼的后堂走了出来。 季长醉瞥了一眼章子丘,见他此时洗去了一路上的风尘,相貌确实英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嘴巴鼻子都生得英气十足。 季长醉看着章子丘,心道:“这小子倒是个美男子,只可惜没什么武功才学,做事也透着一股子傻气。” “快走吧,万一去的晚了,皇宫宵禁,我们可就进不去了。”季长醉说着,走出了酒楼。 从酒楼到皇宫的承运门,三人走了半个时辰,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状元郎已安全到了皇宫之下,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姚毅是行伍之人,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随意进宫,就此别过了。” 承运门前,姚毅向季长醉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就走了。 季长醉没有挽留姚毅,他到了皇宫前,好像有些压抑。 这时有两个太监从承运门里一路小跑到季长醉身边,一个穿着绛紫短袍,一个手里提着一盏明黄色的宫灯,是宫里的掌灯太监。 那穿着绛紫短袍的太监道:“状元郎你终于来了,咱家奉皇上的旨意,在这大门里候了一天了。” 这个太监就是在承天城传圣旨给姚焕然的曹建义。 季长醉道:“你认得我么?” 曹建义笑道:“皇上说过,状元郎英气冲天,相貌、气质都是当世罕见。我远远地看见状元郎的身影,便知道是状元郎来了。” 季长醉道:“皇上让我什么时候去见他?” 曹建义道:“皇上吩咐咱家,让咱家一接到状元郎,就带状元郎去决政殿,现在皇上应当还在决政殿等着状元郎。这样的殊荣,真是羡煞大暠所有官员了。” 季长醉道:“既然如此,我即刻便去决政殿面圣,还请公公在前面带路。” “这个当然”,曹建义弯腰拱手道,“状元郎,请。” 四人徐步从承运门走到决政殿,曹建义和季长醉走在前头,章子丘和那个掌灯的小太监走在后头。 这一路上季长醉除了见到了几个宫女太监,别的人都没有见到,想是四海升平,天下大定,没有什么要紧事,除早朝午朝外,不再另设晚朝。 曹建义在路上一直在跟季长醉说话,说李熙尧每日如何如何的念叨着他,说他往后的仕途会如何如何的远大…… 曹建义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就是要季长醉往后不要忘了他,不说帮他什么忙,最起码不要闲着没事,找他的麻烦。 但季长醉对这些做官的道道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对曹建义更是爱搭不理,曹建义要说上十句话,他才会回上一句,还是简单的“知道了”,“公公说的是”,“季某记住了”。这样一来,只是从承运门到决政殿的这么一小段路,季长醉就得罪了曹建义。 曹建义是李熙尧身边最得势的太监,虽然只是一个太监,但身份却比一州的总督还要高上许多,就算是姚焕然,对他也是恭敬的很。可现在曹建义放下身段,主动和季长醉套近乎,季长醉却对他如此冷漠,这让他已经对季长醉有了怨气。 “就算你是皇上口中的兄弟,架子也不该这么大吧?” 曹建义和季长醉到了决政殿的殿门前,笑着对季长醉说:“咱家先进去瞧瞧,请状元郎在殿外稍等一会儿。” 季长醉道:“好。” 只过了片刻,曹建义就从决政殿里走了出来,他对季长醉笑道:“皇上就在大殿里等着状元郎呢,状元郎快快进去吧。”又对章子丘道:“你是状元郎的朋友吧?” 章子丘道:“算是吧。” 曹建义道:“状元郎进殿面圣,一时半会肯定是出不来的,我让人带你去休息休息,可好?” 章子丘笑道:“那可好极了,我可不想在这里傻站着。” 曹建义于是对那个掌灯太监道:“带状元郎的朋友前去歇息吧,记住一定要招待好了,不然可是丢了皇上的脸面,你就算有一万条小命,也担待不起。” 掌灯太监低着头,道:“谨遵老祖宗的教诲。”说着,带章子丘往宫外走去。 季长醉道:“在外面好生待着,要是惹了什么事,报我的名字,一般的人不敢拿你怎么样。” 曹建义道:“状元郎尽管放心,在应天城,没人敢惹咱家的麻烦。状元郎快进去面圣吧,皇上该等急了。” “我这就进殿面圣。”季长醉望了眼空旷的大殿,深吸了口气,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他一脚跨进大殿,又回过头对曹建义道:“一路上有劳公公了。” 曹建义道:“状元郎说的哪里话,咱家都是听皇上的吩咐办事,正所谓‘为人臣子,分所应当’,咱家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没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曹建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人不愧是常年混迹江湖的,如此不懂礼数,我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没人对我这么无礼过。” 听曹建义这么说,季长醉也没有再说话,转而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点着数不清的灯,但还是显得有些昏暗,只有龙椅处才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季长醉心想那些灯或许是故意用的灯火暗淡的蜡烛,因为这样可以显得龙椅那儿的光芒更加耀眼。 季长醉的目光被龙椅所吸引,但他却并没有在龙椅上看到他的兄弟。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兄弟,你可算来了。” 第二十九章 位列三公(上) 季长醉知道拍他肩膀的人是李熙尧,因为那一声“兄弟”,只有李熙尧才会对他喊出来。 “小民季长醉,拜见皇上!”季长醉和李熙尧虽然以兄弟相称,但是君臣之理,实在已经超越了一切的纲常伦理,即使季长醉自认自己是不拘礼法,极为洒脱的人,见到李熙尧,也忍不住要行跪拜之礼。 李熙尧扶住季长醉,道:“你我是兄弟,你怎么可以向我行这么大的礼?” 季长醉低头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我见了你,当然要行礼的。” 李熙尧笑道:“你看我现在是皇帝么?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的兄弟。” 季长醉这才看向李熙尧,只见他穿着黑色的短衫,头上没有戴冠冕,梳了一个四方髻,腰间悬挂着一口长剑,正是当年和季长醉一起闯荡江湖的装扮。 “你现在倒不像一个皇帝了。”季长醉看着眼前的李熙尧,神情都恍惚了,好像穿越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还是少年,侠气干云,交结朋友兄弟无数,可现在那些朋友兄弟里,只剩下李熙尧一个兄弟了,其他朋友不是身死魂灭,就是与他反目成仇,欲杀他而后快。 “那你说我现在像什么?”李熙尧仔细地瞧着季长醉,发现他眼角泛有泪光。 季长醉哽咽道:“像一个剑客,一个拔剑就要见血的剑客。” 李熙尧道:“兄弟,你怎么哭了,从前不管你受了多么重的伤,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不过只说了几句话,怎么便哭了?” 季长醉收住眼眶里的泪水,道:“我是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感伤唏嘘,让你看笑话了。” 李熙尧道:“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我们能活到今天,在这里相见,也是老天保佑了。” 季长醉道:“我多想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让它们永远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静下来,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那些记忆就都涌到眼前来啦。”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钰钰死了,你知道么?还有李大哥,我今日去他府上看望他时,他已遭了奸人的毒手,咬舌自尽了!” 李熙尧眼神里闪过一丝悲伤和一丝愤怒,惊道:“钰钰的死我是知道的,是胡思源杀了她,我要让整个连峰派为她陪葬!可我皇叔已经淡出江湖纷争,也未与别人结下大的仇怨,况且他府上好手众多,怎么会咬舌自尽?你亲眼看见了么?” 季长醉道:“李大哥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可惜我一身内力都使不出来,不然决不会让李大哥死了。他临死之前在我手心里写了几个字,还交给我一幅画,想是由这幅画引来的杀身之祸。” 李熙尧道:“写了哪几个字,那幅画在哪里?” 季长醉从怀里拿出那幅画,交给李熙尧,道:“李大哥在我手心里写的字是“折金断铁指”五个字。我查看李大哥伤势时,也发现他四肢的关节都被这“折金断铁指”的指力所折断了,想必李大哥就是受这一招所伤。唉!如果我当时功力尚在,帮李大哥接筋续骨也不是难事,这样他也不会咬舌自尽了!” 李熙尧听了这话,面有愧色,道:“你废了武功,都是我害的,怪我当初不中用,被…” “不用再说了,”季长醉想起自己武功尽废时的情景,有些痛苦地道:“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了。” 李熙尧见状,换了个话题,道:“我不该说起那件事。这幅画你看过了吗?” 季长醉道:“我安置好李大哥的尸身后就赶到宫里来了,还没来的及看。” 李熙尧于是在季长醉眼前展开了那幅画,只见那幅画上没有诗文,也没有盖印,有些泛黄的画纸上只飞舞着九条墨色的蛟龙。 李熙尧道:“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你知道它的来历么?” 季长醉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画,又把画上的九条蛟龙都摸了个遍,良久才道:“这恐怕是九蛟九凤图中的九蛟图,难怪李大哥会因此而送了性命。” 李熙尧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道:“就是号称蛟龙遇凤,立化真龙的两幅图里的九蛟图?” 他心道:“据说这九蛟图与九凤图合起来可以改变一个朝代的气运,李舒云藏了这幅图在家里,难道是想造反不成?难怪他会主动把王府建在偏远的地方,原来竟是在谋划着改朝换代么?” 季长醉不知道李熙尧的想法,只道他是一时接受不了李舒云的死,道:“这的确是真正的九蛟图,这图上的每一条蛟龙都没有画眼睛,而且画上的每一条蛟龙的鳞片摸起来都有割手的感觉,跟我师父说的别无二致,绝不是伪造的画。可那些伤残李大哥的人,故意留了他一口气,也没有拿走这幅画,想必是另有所谋。” 李熙尧道:“兄弟,你先前说如果你的武功还在,一定要教那些杀钰钰的人和杀我皇叔的人,死在你的剑下,是也不是?” 季长醉眼里猛然一亮,像是要喷出火来,道:“要是我那一身武功尚在,一定要将那些人尽数斩于剑下!” 他葛地又黯然道:“可惜我那一身武功已经废了,已经废了。”说着,几欲垂泪。 李熙尧道:“如果我说,你不用武功,也可以让那些该千刀万剐的人,全部死在你的剑下,你信么?” 季长醉转颜笑道:“不用武功?难道用嘴去骂他们,让他们乖乖地把脖子伸到我的剑底下来么?” 李熙尧道:“杀人不一定要动武,权力、财富都可以杀人,而且可以杀得干净利落,比起用武力杀人,实则要高明多了。” 季长醉怔了怔,道:“确实,你现在是大暠的皇帝了,不管想杀什么人,都只要张开嘴巴,说一句话,那人自然活不了。” 李熙尧又道:“不光我一句话可以杀人,你也可以。” 季长醉道:“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区区一介布衣,说的话在别人眼里,怕是连放屁都不如。” 李熙尧忽然郑重起来,道:“如果我说你是大暠的相国大人呢?” 季长醉惊道:“我怎么可能是相国大人?” 第三十章 位列三公(中) 相国是文官之首,三公之一,也是三公中唯一有实权的官职。在姚焕然横空出世之前,大暠的相国一直都是权倾天下,权力仅次于皇帝,有时皇帝孱弱,甚至可以随意废立皇帝,而满朝文武亦不敢有一句怨言。 大暠历史上的第三个皇帝惠帝,就是被三朝相国商衫谷所废。商衫谷权倾三代,直到他病故,他所扶持的文帝才敢剪除他的党羽,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做到真正的乾纲独断。 李熙尧见季长醉有推辞的意思,正色道:“我说你是,你便是。只要你现在点一点头,你就是大暠的相国大人!” 季长醉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换作别人,在相国之位的诱惑前,肯定已经谢主隆恩了,但季长醉却不想当这个相国,一是因为他生性不喜拘束,二是他实在不想踏足大暠的官场。 要是季长醉当了相国,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担当起相国的责任,如此一来他就会被相国的位子所束缚在应天,可段钰钰的死,李舒云的死,他又要怎么去查清楚?同时只要他一当上相国,一定会得罪满朝的文武官员,因为以他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决计不会加入任何一个党派,而身为文官之首,却是无党无派之人,定会受到所有官员的非难。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自己仅仅是朝廷的一个状元,江湖里的人就对自己如此排挤,要是真成了相国,江湖里的人还不个个视自己为仇敌?到时那些跟他反目成仇的朋友兄弟,还不会天天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是朝廷的走狗,江湖的叛徒?那他岂不是成了第二个步奎? 可虽然有这么多的顾虑,季长醉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不”字,李熙尧的请求,他怎么拒绝的掉? 李熙尧见季长醉还在犹豫不决,又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放心,你当了相国之后,一切公务,一切国事,都可以不管。我会再设一个左相国,为你把一切烦人的事都办了,你连早朝都不用上,甚至不在应天也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算去浪迹江湖,也绝没人拦着。” 季长醉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当不当这个相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熙尧道:“你还不明白吗?那年在驷马山,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再回到应天,一定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季长醉道:“我那时以为你说的玩笑话。况且姚焕然已经位极人臣了,我何必再凑这个热闹?” 李熙尧解下腰间的剑,送到季长醉手里,道:“姚焕然不过是有一把诸侯剑罢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季长醉拿起剑,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见剑柄被雕刻成了龙头的模样,剑身长宽适中,通体金黄,遍布着九十九条龙纹,整柄剑俨然是一条傲视九天的金龙,大惊道:“这是天子剑?” 李熙尧道:“如假包换,只要你开口,我现在就可以把天子剑交给你,到时别说是姚焕然,就算是我见了天子剑,也要三跪九叩,俯首听命。” 季长醉立即把天子剑还给李熙尧,道:“这是大暠的神器,怎么可以交到我这种人的手里。” 天子剑的确是大暠神器,只要手持天子剑,上可斩昏君,下可诛逆臣。可自从大暠开国以来,天子剑都是皇帝的专属佩剑,不曾有一刻握在他人的手里。 李熙尧把天子剑扔在地上,道:“我并不稀罕这柄剑,因为就算人们把它说得再怎么神乎其神,它也还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罢了。跟兄弟你比起来,这柄剑实在是连废铁都不如。” 他抓着季长醉的肩膀,又道:“我的好兄弟,我让你当这个相国,实在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现在武功尽失,在江湖里又结怨甚多,虽然别人暂时还不知道你已废了武功,可你只要继续在江湖里待下去,露馅是迟早的事。到了那时,那些仇家们一定放不了你,你却又做何打算?” 季长醉道:“要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就把这条命交代在他们手里罢了。” 李熙尧道:“可你要是没了,钰钰的仇要谁去报?你李大哥的仇要谁去报?赵指柔你还见不见?黄筱竹你还管不管?就算退一万步说,你师父徐伯启已经病入膏肓,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你还去不去给他送终?” 李熙尧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季长醉无比的难受,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件事,他都想去做,可凭他现在的实力,他哪一件事都做不了。 赵指柔当然不会嫌弃他没有武功,可他无法以一个废人的身份去跟赵指柔相见,因为那样他连保护赵指柔的权力都没有。 这时李熙尧又极为诚恳地道:“你当了相国,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季长醉道:“为了你?” “不错,”李熙尧道,“为了我,身为帝王,决不能让大权掌握一个人的手上,你懂得么?” 季长醉道:“你是说姚焕然么?” 李熙尧道:“姚焕然虽然现在看起来对我忠心耿耿,但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季长醉道:“所以你要我跟他分权么?” 李熙尧道:“你愿意帮我么?” 季长醉道:“我当然愿意帮你,哪怕是帮你挡枪挡箭,我也没有二话,可我想,我当了相国,真的是帮你吗?” 李熙尧道:“兄弟,你只知道救我性命是帮我,可替我遮风挡雨,挡住朝堂上的悠悠之口,更加是帮我啊!” 李熙尧这一番话说下来,季长醉再也没了推辞的理由,可他还是不想当这个相国,便道:“我自认无德无能,终究不是当相国的料子。” 李熙尧:“偌大一个江湖,你尚且纵横无敌,这区区一方朝堂,难道还在你的眼里?” 季长醉沉思了许久,下定了决心,道:“你我是生死兄弟,我再推脱下去,也怕寒了你的心了。我就暂且当了这个相国罢。” 李熙尧欢喜道:“好兄弟!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大暠的相国了!” 第三十一章 位列三公(下) 李熙尧说完,便要亲自拟写诏书,任命季长醉为大暠的第十二任相国。 季长醉却扯住李熙尧的手腕,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熙尧回过身来,看着季长醉,笑道:“你有什么话都一齐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话,我都一并应允。” 季长醉松开手,道:“我当相国之后,一定要去名剑阁探望师父,所以不会待在应天,你不能拦着我。” 李熙尧道:“这是自然,我先前已说过。你当了相国之后,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管。要不是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子,我定要和你一块去名剑阁看望徐老前辈。” 季长醉道:“还有,我生性散漫惯了,如果不想当相国了,随时可以辞去相国的位子,就算我就任相国后的第一天便卸任了,你也不能强留我。” 李熙尧道:“就算你现在就不当了,我也无话可说。” 季长醉道:“那好,你下旨吧。” 李熙尧便立时写了圣旨,托起圣旨对季长醉道:“季长醉接旨!” 季长醉闻言跪伏在地。 “大暠玄武皇帝,诏曰:新科状元季长醉,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加之为人和顺,性行温良,勤勉持重,实乃治国富民之材。着即册封为大暠朝第十二任相国,兼龙武卫统领,封文武侯,钦此!”李熙尧极其庄重正式地宣读了诏书,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臣子宣读诏书。 “臣,季长醉,领旨谢恩!”季长醉双手接过圣旨,浑身一震,好像接过来的不是圣旨,而是千斤的重担。 他想不到自己还兼了龙武卫统领的差事,还封了什么文武侯,但他既已接了圣旨,便不能反悔,心下只道李熙尧是看自己废了武功,让龙武卫保护自己的周全。 李熙尧扶起季长醉,道:“好了,圣旨你已经接了。我们很久没在一块喝过酒了,陪我喝几杯。”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我答应过钰钰,这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你喝酒,我在一旁以茶代酒,咱们兄弟两个一起说说话,你看成么?” 李熙尧道:“我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喝茶吧,正好可以下几盘棋。我们可是有足足五年没有一起下过棋了,算起来比没在一起喝酒的日子还整整多出了两年零三个月。” 季长醉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我可是都忘了。” 李熙尧大笑道:“我的记性,天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季长醉也笑道:“不错,当初我们被空无象暗算,在他的‘空相阵’里待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你把他阵法的三千八百六十四种变化都记住了,我们可就活活地困死在里面了。” 李熙尧又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喝茶下棋去,宫里的长明苑,景色也还不差。”说完,带季长醉去了长明苑。 长明苑位于皇宫的中部,往前紧靠着藏书阁,往后与后宫禁院仅有一墙之隔。 两人到得长明苑时,已是夜间,但长明苑里处处都点了灯火,光亮与白昼竟无分别。 季长醉四处瞧了瞧,但见满眼的香花鲜草,奇松怪柏,便道:“这里头草木茂盛,点这么多火烛,万一失火了,岂不是止都止不住么?” 李熙尧笑道:“哈哈,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长明苑是有些来历的。” 季长醉道:“哦?” 李熙尧道:“我们先到前头的亭子里坐下再说。” 季长醉往前一看,果然瞧见一个水池中央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琉璃金盖亭,只是因那水池里满是荷花,遮盖了亭子,才没一眼看出来。 “现在可是深秋天气了,这水池里却还开着大片的荷花,也是怪事。”季长醉说着,人已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了。 他见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副围棋,一只碧玉茶壶,两个白玉茶杯,又觉得坐下的石凳温凉宜人,而细看棋盘旁的黑白棋子,发现黑棋子圆润而近似墨色,是墨玉所制,白棋子则像一团柔和的白光,是北漠的月华玉所制。 季长醉又揭开茶壶,整个亭子里登时便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清香,心想:“这亭子里的每一件物事,都是天下极品,特别是那茶壶里的‘醉清风’,就算是找尽全天下的‘醉清风’茶叶,也决计泡不出三壶。可我刚刚才说不再饮酒,这茶却已经泡好在了这里,想是我这个兄弟预先便把一切都预备好了,所以凡事总不出了他的所料。他对我如此之好,我哪怕为他死了,也是应该。” 李熙尧道见季长醉掀开了茶壶,道:“这茶还过得去吗?” 季长醉道:“何止过得去,这样的好茶,一辈子能喝上一次,已经是修了三世的福分了。” 李熙尧笑道:“那我们可是福分不浅了” 季长醉道:“我们历经过几次大难,也还没死,也算有福的人了。” 李熙尧给季长醉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要说这长明苑的来历了,你还想听么?” 季长醉道:“你还不了解我么?对于奇闻异事,我向来是百听不厌的。” 李熙尧道:“那我便说了。”同时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道:“下棋吧,我边下边说。” 季长醉落下一枚白子,道:“跟你下棋,我可是从来没赢过。” 李熙尧大笑着落下一子,道:“你是个臭棋篓子,碰上了我这个国手级别的人物,能赢才是怪事了。” 季长醉跟着落下一子,道:“你可得了吧,那当年你与我比试武艺,又曾赢了我一回么?”说到“当年”,说到“武艺”,他又不免感伤起来,原本棋艺不精,此刻更是乱下一通。 李熙尧心思何等缜密,季长醉还只说到“当年”二字,李熙尧便知道他会免不了难受起来,便说道:“跟你闲扯了一番,却差点忘了讲这长明苑的来历了。” 季长醉又落下一子,道:“那你便快说说吧,我心里可想听得紧了。” 第三十二章 长明苑夜话 李熙尧道:“你知道东海之外的瀚海中有一个鲛人族么?” 季长醉道:“听说过,但未曾亲眼见过。” 李熙尧道:“这长明苑里的灯唤作长明灯,灯里所用的灯油,就是那鲛人族的眼泪,因为鲛人的眼泪硬如珍珠,故唤作‘鲛珠泪’。” 季长醉闻言,看向身旁的一盏长明灯,瞧见灯盏里的灯油果然晶莹透亮,浑圆如玉,但奇怪的是,这些“珍珠”竟然都是血红的颜色。 李熙尧又道:“鲛珠泪的性质极为奇特,在黑夜里,便会自燃,一到白日里,却会自己熄灭了,任你怎么点火,它都绝无反应。而且这鲛珠泪无论燃烧多久,体积重量都不会有丝毫的变化,故此可以一直长燃下去。这便是长明苑的来历了。这鲛珠泪世所罕见,但宫中却收藏了不少,这都是当年高祖东巡时得来的。” 季长醉道:“据说当年高祖东巡时,曾命上将军杨峥率十万水师远赴瀚海,难道就是为了这鲛珠泪么?” 李熙尧道:“不是,当年高祖让杨将军出征东海,实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三生草’的灵药仙草,据‘半仙真人’玄关子所说,只要服了三生草,便是死人也能复生。” 季长醉道:“玄关子是当时的‘三圣人’之一,他说的话,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了。” 李熙尧道:“高祖对此也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让杨将军率十万大军出海。那曾想没找到三生草,却闯到了鲛人族的巢穴附近。结果一场大战自是不可避免,杨将军倚仗着船坚炮利,大败鲛人族。那些鲛人生性固执,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肯投降,后来便被杨将军灭族了。灭族之时,那些没上战场的鲛人族的幼小妇孺,都掉出了血一样的眼泪,最后也尽数被诛杀了。” 季长醉道:“之后那杨将军就把那些鲛人的眼泪都收集起来,上呈高祖了么?” 他说着,心下却忽然有些难过:“那些鲛人聚居海外,与世无争,结果却被朝廷灭族,下场如此悲惨。世人只知道上将军杨峥军功卓著,征战天下三十年而未有败绩,却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身上负了多重的罪业。” 李熙尧道:“杨将军在那之后仍继续在瀚海中寻找三生草的所在,如此又寻了两年,船队上的粮食淡水都已将尽,不得不返航。船队在瀚州靠岸后,杨将军才立即带着所获的鲛珠泪赴承天城面圣。这就是宫里鲛珠泪的来历了。” 季长醉道:“倒是有些奇异,可当年高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寻那三生草?” 李熙尧道:“这就是皇家秘闻了,你是我兄弟,说于你听也无妨。高祖寻三生草,是为了救活一个死人。那个人是高祖的原配夫人,名叫端小楠。” 季长醉突然道:“端小楠不是那时宛城的名妓么?” 李熙尧道:“你先别急,听我继续说。高祖的原配夫人确实名叫端小楠,她是大暠的思皇后,也是大暠唯一拥有谥号的皇后。但是她在高祖一统天下之前,便已死于平阳关之战了。” 季长醉道:“平阳关之战是高祖平定天下之前的最后一战。” 李熙尧道:“也是高祖打过最惨烈的一战,那一战高祖亲率百万大军与陈勋鹿决战平阳关。陈勋鹿不敌高祖,眼看就要一败涂地,竟然派人抓来了端小楠,以逼迫高祖退兵。” 季长醉道:“以高祖的为人,决胜之前,定然不会罢手。” 李熙尧道:“正如你所说,高祖虽然深爱着端小楠,但在王图大业面前,还是下令攻城。结果陈勋鹿便杀了端小楠,还派使臣在高祖攻城的前一天夜里,把她的尸体送到了高祖的大帐里。高祖见了端小楠的尸身,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亲手斩了那使臣,在此之前,高祖从未斩过一个来使。” 他喝了口茶,又道:“第二天攻城,高祖亲自上阵,身中数箭。三军将士无不奋勇杀敌,以一当十。破城之后,高祖竟下令屠城。无数谋士死谏高祖,但高祖仍然下令屠城,还对那些谋士说了一句话,‘小楠已矣,虽千万人何赎!’高祖一生破城无数,却只屠了这一座城。之后高祖还下令,诛陈勋鹿九族,命天下姓陈之人,尽数改姓,如不改者,杀无赦!所以现在大暠已没了陈氏一族。” 季长醉道:“想不到高祖会这么爱一个女人。” 李熙尧道:“高祖东巡时之所以会迷恋那个名妓,也是因为她不光与思皇后同名,而且与思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思皇后重生在世一般。” 季长醉道:“难怪高祖会在那之后,终生不再离开承天城。” 他这时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天下可有和钰钰一样名字,一样长相的人吗?” 李熙尧道:“也就是在那之后,高祖才让杨将军去瀚海找三生草。所以才会有鲛珠泪,才会有这长明苑。” 季长醉道:“听你说了这么多话,真是痛快,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说着又落下一子,看着棋盘,道:“我又输给你了。” 李熙尧笑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季长醉这时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道:“已经是深夜了,你明日还要上早朝吧。” 李熙尧道:“当然要上,明日早朝,我会向文武百官宣读任命你为相国的诏书。” 季长醉道:“明日早朝,我会按时到的,不然别人可要说我不守规矩了。” 李熙尧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今天我们先聊到这吧,我也累了。” 他话刚落音,几个提着宫灯的宫女就走进了亭子。 李熙尧对那几个宫女道:“带相国大人去风眠阁歇息。”又对季长醉道:“你的府邸,我正在命人建造,暂且委屈你了。”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肯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只管听你说的去做便是了。” “明日决政殿再见。”李熙尧徐步出了亭子,逐渐消失在了季长醉的视线里。 季长醉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风眠阁。 第三十三章 接手龙武卫(上) 季长醉上完早朝,来到章子丘的住处,心里还在想着早朝上的情景。 今日早朝除了宣布季长醉为相国外,没有别的大事。 当时决政殿里的大臣分为两派,一派赞成皇帝的决定,一派则表示反对,这也在季长醉的预料之中。 表示赞成的那一派,都是前任相国钱秉钧的政敌,表示反对的那一派,俱是钱秉钧所扶持提拔的人,他们担心新相国上任,会对自己不利。 但是在李熙尧的坚持下,季长醉最终成功就任相国,让那些反对的人极为惶恐不安。 钱秉钧被罢黜的原因,季长醉也略有耳闻。他因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被李熙尧削籍为民,遣回原籍。 但满朝官员都知道,钱秉钧的所作所为,每一任相国都做过,这不应该是他出事的原因,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却也没人知道。 季长醉脑子里回想这早朝的事,身子已经到了章子丘的床边。 章子丘还在熟睡,嘴边流出的口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季长醉见章子丘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有意要捉弄他一番,便对他用了“千哭千笑针”。 “千哭千笑针”是医家的一种折磨人的针法,被施了这针的人,周身奇痒无比,有如万爪挠心,让人又痒又痛苦,以至于哭笑交加,如不除去插入穴位的银针,决计停不下来。 季长醉混迹江湖十多年,各种奇门异巧都有所涉及,当初他正是因为吃了“千哭千笑针”的苦头,才学了这门针法。 可季长醉对章子丘施用“千哭千笑针”时,却茫然困惑起来了。 因为他在章子丘的周身穴道上插毕了银针,章子丘却仍然在熟睡。 季长醉顿时大感困惑,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章子丘仍是鼾声不断,便拔去了他身上的银针。 这时章子丘突然转醒过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季长醉在拔出插在他“商曲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章子丘见自己身上插着银针,立时惊叫了一声,季长醉手一抖,不想那银针微微一斜,刺入了章子丘的血肉,疼得他哇的一声,眼泪都迸溅出来了。 “好痛!你干什么,拿针扎我干嘛?”章子丘缩到床角,委屈地看着季长醉。 季长醉此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可能,这小子明明是章古朗的儿子,而且看起来如此窝囊,跟那个人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章子丘道:“你自说自话些什么,今天你无缘无故的拿针扎我,不好好赔偿我,我可不放过你。” 季长醉道:“我用针扎你又怎么了,你小子口气倒还挺大。我看你得了昏睡症,好心为你医治,你竟然还怪起我来了。当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如此,让你症发身亡好了。” 章子丘从没听过什么昏睡症,但他知道自己睡起觉来,往往可以一觉睡到正午,又见季长醉把昏睡症的害处说的这么大,不免害怕起来,道:“真的么?这昏睡症真有这么厉害?” 季长醉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章子丘,没想到他竟如孩童一般天真,这么容易就受了骗,又不忍心再骗他,道:“骗你的,哪里有什么昏睡症,都是我瞎编的。” 章子丘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这样吓人有趣么?” 季长醉道:“我是看你小子蠢得不行,给你上上课,不然等你以后行走江湖了,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所以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章子丘道:“呸,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谢你,柔姐还说你会保我周全,看来我不死在你手上,就已经是万幸了。” 季长醉躺在在一把藤椅上,道:“唉,本来还想带你去见你师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见不着了。” 章子丘忙从床上跳下来,抓着季长醉的肩膀,道:“你知道我师伯被关在哪儿了?快带我去找他!” 季长醉道:“你看看,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 章子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立马把手从季长醉的肩膀上放了下来,道:“算我求你了,快带我去找师伯好不好?”说着,两腿一折,竟要给季长醉跪下了。 季长醉踢了章子丘一脚,冷冷地道:“这样便要下跪了么?” 章子丘后退了两步,颓然道:“我实在是太想见到师伯了,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变成什么样了,他被步奎关押了这么久,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头。” 季长醉心道:“这小子对他师伯一片孝敬之心,倒是有些感人,可惜性子太过软弱,这一点实在是可恨。”便道:“罢了,罢了,看在你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穿好衣服,跟我走吧。” 章子丘听了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一股脑地套好衣服,对季长醉笑道:“我们这就走吧。”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师伯的所在的,又怎么能带我去见他?” 季长醉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到了那地方你就知道了。” 章子丘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些人,说话总喜欢卖关子,叫人讨厌的很。” 季长醉笑道:“什么叫‘你们这些人’,什么叫‘卖关子’?” 章子丘道:“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藏着不肯说出来,这样的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了。十分话只说一分,留着九分吊人胃口,就是卖关子了。” 季长醉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一点道理。” 他走出房门,又回过头对章子丘道:“龙武卫已经归我管了,你师伯也就归我管了,明白?这总不是卖关子了吧。” 章子丘也跨出房门,大喜道:“什么?我刚刚没听清,你再把话说一遍,说得清楚些。” 季长醉没有理他,嘴里小声道:“这小子心地不坏,其实也还可爱。”他这话说的声音小极了,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章子丘跟在他身后,总是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再把话说一遍,你再把话说一遍……” 第三十四章 接手龙武卫(中) 龙武卫虽然是宫廷禁军,但按照大暠“宫中不可驻兵”的律例,龙武卫的驻地也不能设在皇宫之内,只能设在离皇宫三十里的焰火坡。 焰火坡是应天城唯一的驻兵之所,十万京城守军和三千龙武卫都驻扎在此处。 晌午时分,一辆四驾马车驶进焰火坡,让附近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所有收操归来,准备吃饭的军士见了这辆马车,都不觉在原地驻足,想看看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哪一位身份显赫的朝廷大员。 要知道按照大暠的礼制,只有三公九卿和各州总督级别的官员,才能乘坐四驾的马车。 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见了马车,深吸了口气,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束,扶了扶头上的暗金色镜盔,跑到马车前行了个军礼,然后恭敬地站在车厢的帘门前,像一具由钢铁熔铸而成的雕塑。 霍凯自小在官府习武,虽然不曾涉及江湖,但他少年时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季长醉的事迹,对他实是仰慕已久,听说新任统领是季长醉时,心里也是兴奋了一阵。 季长醉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听见帘子前有人道:“属下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参见统领大人。” 季长醉仔细的瞧了瞧霍凯,见他一身戎装,深眉似墨,方口阔额,虽然作低头拱手状,但仍然英武非常,心下立时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道:“霍总指挥使不必多礼,我早听皇上说你是三千龙武卫里最为英武的,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逼人。” 霍凯听了这话,站直身板,正视着季长醉,见他一身锦袍,看起来没有一点官架子,道:“属下能得到皇上和统领大人的夸赞,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时章子丘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霍凯以为他是季长醉的亲信,便看着他对季长醉道:“霍凯见识浅薄,不知这位大人的名讳,还请统领大人示下。” 季长醉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他此番跟我过来,只是为了找人的。” 霍凯有些疑惑,问道:“不知要找的人是谁?”他心中忽然不痛快起来:“来这里找人,多半是要提取犯人,但新任统领季长醉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应该不屑于以权谋私。且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如果要私自提取犯人,我一定上奏皇上,请皇上撤了他的统领之位。” 季长醉道:“这小子要找的人是……” “是我的师伯!岚岗派鼎鼎有名的章古明!”章子丘迫不及待地说道。 霍凯听到“章古明”这三个字,对季长醉的疑虑已经消减了一大半。因为章古明本就是步奎私自关押的人,现在步奎已死,章古明也就“无罪”了。 季长醉道:“你小子真是不懂一点规矩,我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霍凯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许久未见师伯,心里想念得紧了。” 章子丘对季长醉道:“就是,就是,你看他说的多好,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季长醉一时无语,无奈地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倾盖如故’啊,这才刚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已经在帮对方说好话了。” 霍凯笑道:“属下也是看这位小兄弟面相喜人,想与他交个朋友。” 章子丘道:“只要你现在带我去见我师伯,别说交朋友,我跟你拜把子都行!我叫章子丘,今年十月初十满十八岁,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大哥!” 霍凯大笑道:“小兄弟真是豪爽,但拜把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小事,你我要真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可是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 他说完,又对季长醉道:“统领大人,现在已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属下已备好了酒菜,是否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望章小兄弟的师伯?” 季长醉道:“不要一口一个“统领大人”,一口一个“属下”,我不喜欢听这些话,我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以后以兄弟相称即可。”又瞄了眼章子丘,道:“这位章小兄弟怕是等不及了,我们先去看看章古明,吃饭事小,晚一点吃也无妨。” 霍凯道:“遵命。”他虽从小在官府长大,却是一身的江湖气,只是先前在步奎手下做事,才习惯了以官位相称,现在季长醉让他往后以兄弟相称,正合他的心意。 季长醉让马车夫先去吃饭休息,让霍凯在前面带路,还让他在路上讲讲龙武卫的惯例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于是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霍凯把龙武卫的任务宗旨、历任统领定下的规矩、龙武卫中几个首要人物的能力性格,都简明扼要地向季长醉禀告了。 季长醉由是知道了龙武卫是十人一小队,百人一大队,千人为营,各营都由一个指挥使负责。霍凯身为总指挥使,也负责一个营。 季长醉一路上专心听霍凯讲述龙武卫的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应天大牢的入口前。 应天大牢位于焰火坡的西北角,关押着各种罪犯,守卫极为森严,三千狱卒不分昼夜地守卫着这座大牢,因此从应天大牢建成到现在,还没有哪一次劫狱或是越狱成功了的。 应天大牢不准随意探监,必须要持有刑部签发的文书,方可在狱卒的监视之下进入监狱。但是龙武卫统领可以随时进入大牢,因为龙武卫是皇帝的直属机构,不受刑部的管辖。 季长醉向把守大牢门口的狱卒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那些狱卒见他是龙武卫统领,也听说了他同时还是新任相国大人,对他和霍凯、章子丘,都非常恭敬,直接说明了章古明的所在,也不让狱卒跟着他们前去探监。 应天大牢一共有九层监狱,犯人所在监狱的层数越深,说明犯人的身份越尊贵,危险性越大,需要严加看管。 三人进了大牢,径直到了第五层监狱的最末一间牢房,那里就是关押着章古明的地方。 第三十五章 接手龙武卫(下) 大牢里灯火寥寥,本来昏暗的很,但这一间黑铁铸成的监牢里却明亮的可以看清牢门上的裂痕。 章子丘疾步走到铁牢门前,抓着冰冷的围杆,看到章古明在里面睡觉,本来紧张不已的心,霎时间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章古明不仅没有消瘦,反倒还有些发福了。 监牢里的人本该穿着囚服,但章古明却华服加身,看起来不像是囚犯,反倒像一个坐拥百万家财的富豪。 “师伯!师伯!小子章子丘找您来了!”师伯虽然还在睡觉,但章子丘并不怕打搅了他,因为他觉得与其在牢房里酣睡,还不如去外头奔波。 大牢里每天都有人被推上断头台,谁也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上断头台的人。 章古明被章子丘搅了清梦,伸了个懒腰,道:“来了,来了,今天是什么吃的?我前天说的芙蓉蒸黄鸭,你带来了吗?你每天按时给我送饭送水,真是辛苦你了。” 章子丘被师伯说的话弄得如坠云雾,不知道到他在说些什么,只道:“师伯,是我呀,章子丘!” 章古明这才看向牢门外,见到抓着围杆的章子丘,揉了揉眼睛,惊讶地道:“你小子怎么到这来了?” 季长醉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老头在这大牢里的日子还过得挺滋润,说不准都不想出去了。” 霍凯道:“我听说步奎统领对这位章老前辈的待遇很不错,但没想到竟然这样好,倒也是一桩奇闻了。” 章古明看向霍凯和季长醉,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霍凯,但对季长醉的相貌确实印象很深,当年季长醉在白鹭湾,一人一剑大战五堂七派的三十六位高手的情景,他现在也还清楚的记得。 “我老糊涂了,不知季大侠来访,未能远迎,还请恕罪。”章古明的年纪要比季长醉大上许多,但季长醉在江湖里的名气比他却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他说话的口气极其恭敬,没有丝毫的怠慢。 季长醉道:“客气了,你在这大牢之中,怎么能远迎我?” 章子丘道:“师伯,我们赶紧出了这大牢吧,到外面好好说话。” 章古明道:“我是被步奎关到这里的,没有他的准许,我怎生出去?” 章子丘道:“步奎早就死啦!” 章古明道:“步奎一身超强武艺,怎么会死?” 章子丘见师伯不信,便把舞袖楼上步奎身死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 章古明见章子丘讲的细致详细,又见季长醉并没有反驳章子丘,便确信步奎已经死了,道:“想不到步奎就这么死了,他待我还是不错的。” 季长醉面向霍凯道:“我要带他出去,办得到么?” 霍凯道:“小事一桩。步奎统领本来关押章老前辈时就没有上报皇上,属于私自关押。我们现在就可以打开牢门,让章老前辈出来。” 季长醉道:“那就拿钥匙来开门吧,这样我们也好早点从这大牢里出去。” 霍凯听了季长醉的吩咐,到了牢头那里,跟他说了几句话,那牢头便笑嘻嘻地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拆下一把,交给了霍凯。 霍凯攥着钥匙,走到铁牢前,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打开了牢门。 章古明从铁牢里走出来,对霍凯拱手道:“多谢相救,我这个老头子,在此谢过了。” 霍凯道:“章老前辈不用谢我,我都是听季大哥的吩咐行事。” 章古明又对季长醉道:“多谢季大侠!” 季长醉道:“不必谢我,我们出去吧,这大牢里的气味可不好闻。” 四人便一齐出了大牢,狱卒也没有过问一句,任他们走远了。 离开应天大牢之后,四人便去了霍凯安排好了的酒席,酒席并不很丰盛,但也都是用大碗装的,显得豪气。 季长醉第一个入席,其余人才陆续落座,除了霍凯他们,还有分别掌管那两营龙武卫的亦辰和方仗青。 季长醉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就听霍凯说起了这两个人,知道他们都是武功高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很是欣赏他们两个,便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军中特有的浓茶,站直身子,道:“我蒙受皇上错爱,当了龙武卫的统领,让我能有诸位兄弟共事的机会。我已戒了酒,就以茶代酒,敬兄弟们一杯。” 亦辰喝下一杯酒,道:“统领大人客气了。” 方仗青也喝下一杯,道:“属下早听过统领大人的名号了,能与大人共事,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长醉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最烦这一套,我们往后以兄弟相称便是了。” 亦辰道:“这万万不可,要是以兄弟相称,那尊卑高低的秩序,岂不是一下子全乱了吗?” 方仗青道:“属下明白统领大人的一片心意,然而这对大人的称呼是千万不能变的。” 季长醉寻思道:“看来龙武卫向来都是直接隶属皇帝,对礼法等级都甚为看重,三千龙武卫里怕是只有霍凯才能与我称兄道弟了。”便对两人道: “是我唐突了,各位想怎么称呼我,都随各位的便。” 亦辰和方仗青道:“属下全听统领大人的吩咐。” 季长醉心下道:“这两个真是世故圆滑,霍凯只与我说了他们两个的长处,至于短处则一个字也没提,看来以后要管束这三千龙武卫,还是要靠自己。” 众人敬了一圈酒,说了许多话,终于开始吃起饭来。 吃饭时,霍凯甚少说话,只顾着大口吃菜,亦辰和方仗青却刚好相反,话说的很多,菜吃的很少。 这样到酒席散场时,桌上的菜还剩下了一大半。 章子丘吃饱喝足之后,和师伯找地方说话去了。 亦辰和方仗青还想和季长醉闲聊,但季长醉执意要霍凯陪他去看望每一个龙武卫,两人只好作罢,各自回到营地,让部下们好好操练,好让季长醉看看他们的风采,这样也能对他们两个留下些好印象。 第三十六章 左相国裴世勋(上) 季长醉这几天上完早朝之后,余下的时间都待在焰火坡的龙武卫大营里。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季长醉和每一个龙武卫都见了面,算是对这三千龙武卫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天下完早朝,季长醉又准备直接乘马车到焰火坡,他刚要跨上马车,却听得一个人对他道:“相国大人留步,皇上万岁爷请您到藏书阁一见,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和相国大人面谈。” 季长醉回过头来,见说话的人戴着方帽,长着一个大鼻子,耳朵却很小,正是曹建义的干儿子涂云水,道:“既是皇上召我,我现在便去藏书阁。” 涂云水向藏书阁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季长醉道:“相国大人,请。” 季长醉跟了上去,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涂云水笑道:“相国大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老祖宗特意吩咐过小的,说相国大人的事,就是他老人家的事,让小的一定得办好办踏实了。” 季长醉道:“曹公公这样看得起我,我可是不胜感激。”他虽然不擅长官场之道,但曹建义对他这样的示好,他也还看的出来,所以在去藏书阁的路上,对涂云水也很客气。 两人没走多久,藏书阁便到了。 涂云水道:“宫里有规矩,除了早间打扫的时候,太监和宫女都不准进藏书阁,皇上万岁爷就在第三层正中间的书房里,小的就此停步了。” 季长醉道:“一路上辛苦公公了。”说着,走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共有九层,是宫里最安静的地方,因为只有获得皇帝的准许,才能到这里头来。所以一般藏书阁除了把守在门口一队卫士,什么人也没有。 季长醉进藏书阁时,不用说话,那些卫士便自动分列在大门两侧,等他进去了,才重新在大门前站成一排。 藏书阁的每一层的金丝香炉里都点着“绮罗香”,这种香料的香气虽然并不明显,但却有着极强的驱虫功效,可以让藏书阁里的书免受蠹虫的侵蚀。 季长醉上了藏书阁的第三层,见正中间的书房的房门虚掩,走到房门前,听得李熙尧道:“相国已经来了,朕知道你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知道书房里除了李熙尧,还有别的人在。 “臣,季长醉,拜见皇上。”季长醉走进书房见李熙尧坐在一把漆成明黄色的椅子上,身旁立着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人。 那人眉眼清秀,面皮白净,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五岁。 李熙尧让季长醉起来,道:“不必多礼。你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要给你安排一个左相国么?” “记得,”季长醉看向立在李熙尧身旁的人道,“想必这位就是左相国了。” 李熙尧道:“正是,他就是你的左相国裴世勋,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季长醉道:“九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这样厉害的大暠第一神童,我可是听人说起过无数遍了。”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过奖了,世勋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季长醉笑道:“你的这份运气,可是让全天下的士子都嫉妒得吃不下饭了。” 李熙尧道:“这次叫你们两个来,就是让你们见上一面,毕竟你们以后要长久共事的。” 裴世勋道:“皇上想得周到。” 季长醉道:“这下好了,左相国来了,臣就可以安心去名剑阁了。” 李熙尧道:“你早日去也好,朕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让世勋从南蛮赶回应天的。” 季长醉道:“南蛮?” 南蛮和西瘴的环境都非常恶劣,一般只有官员受到贬谪,才会被派到南蛮和西瘴去任职。可裴世勋的仕途一路畅通无阻,怎么会受到贬谪? 李熙尧笑道:“你不信么?” 季长醉道:“皇上的话,臣当然深信不疑,只是……” 李熙尧道:“只是很难相信世勋会被贬,对吗?” 季长醉道:“对。” 李熙尧道:“那是你小瞧他了,他是大暠所有的进士里,第一个主动要求去南蛮历练的。” 季长醉道:“臣当真没想到这一层,想不到裴大人竟有如此魄力,臣钦佩之至。” 裴世勋道:“世勋多谢皇上和相国大人美赞,世勋当时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李熙尧道:“不管怎么说,你办事的能力,朕还是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当左相国。不过你要明白一点,左相国是朕额外设立的官职,朝堂上的官员里,除开季相国,别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裴世勋道:“臣谨记于心。” 季长醉心道:“这裴世勋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老成。别的年轻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想要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才好,可他却反倒心甘情愿地做着隐姓埋名的事,着实令人佩服,往后和他共事,一定要多多仰仗他。” 李熙尧道:“你们见上面了,朕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如朕所记不错,季相国那里应该已经积攒了不下三百本奏折了。” 季长醉道:“皇上所说极是。”他心里很是不好意思,李熙尧托付了相国的重任给他,他却办事效率低下,但他想快也快不起来,因为他头一次干这种事,对那些奏折实在感到头疼。 李熙尧道:“你知道就好。朝政上的事,两个人要商量着办。你们告退吧。” 季长醉和裴世勋便奉命告退,出了藏书阁。 季长醉道:“裴大人,我拿那些奏折实在是没办法,烦请你帮我看看。”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可别叫我大人,世勋受不起。我听说大人曾纵横江湖十多年,如若大人不嫌弃,叫我裴老弟即可。” 季长醉笑道:“裴老弟这个称呼倒是叫的顺口,我原以为你和龙武卫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礼法等级极为看重,不曾想你倒是带着几分江湖气的。” 裴世勋道:“谢大人夸赞,我们这就去处理那些奏折吧,要是延误了一些紧急的奏折,于国于民,都危害不小。” 第三十七章 左相国裴世勋(中) 季长醉和裴世勋来到龙武卫大营,裴世勋看见奏折全都堆放在一张木桌上,皱了皱眉,道:“大人,属下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过说出来可能会伤了大人的面子,还请大人见谅。” 季长醉有些不解,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裴世勋道:“军营是杀伐之地,本就不适合处理政务,大人在军营里处理政务,一时尚可,如若时间一长,必定会引起朝中非议,甚至还会找来别有用心之人的弹劾。大人近期还要离开应天前往名剑阁,这样的话柄,最好还是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 季长醉也知道军营不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但没有把这个问题看的这么透彻,便道:“我把政务拿到军营里来办,完全是从方便的角度来考虑的,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后果,要不是有你的提醒,我可就酿下大错了。” 他看着桌上的奏折,又道:“我现在就把这些奏折带出大营,另外找个地方处理政务。” 裴世勋道:“这个不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先将这些奏折看完,上呈皇上,再考虑另寻办公之所的问题。” 季长醉一时领会不了他的意图,心想:“这里有这么多奏折,一时半会儿决计处理不完。他先前已经指出了在军营办事的弊端,怎么现在又说要把这些奏折看完,再去另寻办公的地方?” 这时裴世勋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一本奏折,像是早已猜出了季长醉的想法,道:“其实处理这些奏折要不了多久的,这里一共有三百二十一本奏折,我们从现在开始翻阅,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些奏折处理完了。” 季长醉心下一阵叹服:“这些奏折摆的这样乱,他只看了一眼,居然就知道一共有多少本奏折,当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裴世勋又道:“大人可能不信世勋的话,觉得世勋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季长醉确实有些不信他的话,便道:“我只是对你说的感到有些惊讶,不知道你要怎么在两个时辰之内,处理完这三百二十一本奏折。” 裴世勋打开手上的奏折,正色道:“所有的奏折大致都可分为五类,一类是向朝廷要钱的,一类是告状弹劾的,一类是论述政令,提出改革方案的,一类是进谏皇上的,还有一类是溜须拍马的,也是完全不用上呈给皇上过目的。这四类奏折的性质不一样,我们要看的重点也不一样,比如我手上的这本,” 他念道:“臣拾遗令许利源有本上奏:臣近闻陛下于南蛮得一异兽,甚为喜爱,终日把玩。陛下乃万民之君,百姓之父,却与畜牲为友,臣窃以为不可。又闻陛下近日上朝敷衍了事,大有不思朝政之迹象,思之恐极。我朝开国以来,未有亲畜牲而远臣子之帝王也……臣乞求陛下亲斩南蛮之异兽,以使我大暠六万万臣民,知陛下之英明神武,微臣草上。” 季长醉道:“许利源写这样的奏折,不怕皇上龙颜大怒,摘了他脑袋上的官帽么?” 裴世勋道:“大人有所不知,许利源上的这本折子,属于进谏皇上那一类。高祖立有祖训,本朝不可杀谏臣,而许利源是拾遗阁的官员,所以他官位虽小,却可以随意上书讽谏皇上。但对于这样的奏折,我们一般不用理会,只需批上‘已知晓’三个字就行了。对于大部分奏折,我们都只需草草看过,写上极为简单的眉批便可。这下大人应该知道,世勋为什么说我们只需两个时辰,就可以处理完这些奏折了。” 季长醉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奏折里还有这些门道,多亏有你帮忙了。” 裴世勋道:“大人只是初次干这种事,难免会不知道这些,世勋也只是比大人多当了几年官罢了。” 季长醉道:“你过谦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处理这些奏折吧。” 裴世勋应了一声,转而专心地翻阅每一本奏折,季长醉也凑了过去,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季长醉和裴世勋是同时开始看奏折的,但两人看奏折的速度和质量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时辰,裴世勋就看完了一百五十六本奏折,并且在每一本奏折上都写好了眉批,而季长醉只看了区区十五本,且没有写任何眉批。 裴世勋道:“大人可否帮世勋把这些奏折按我先去所说的分成五类,这样世勋可以看得再快些。” 季长醉这才发现他把看完的奏折都分作了五叠,看起来条理甚是清楚,心中对他更是佩服了,便道:“当然可以,我这就分。” 季长醉虽然看奏折慢,但把奏折分类还是快的,只一会儿,原本杂乱无章的一堆奏折,就被他分成了整齐的五叠。他分完类,就专心看起裴世勋翻阅奏折,想从他身上学学这对付奏折的法子。 细看之下,季长醉发觉裴世勋打开奏折、察看、提笔、誊写、归类,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做的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觉得他真是天生的看折子的高手,就好像武林中有些人天生就是习武的好苗子一样。 但季长醉不知道他是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苦读,以及在南蛮历练了六个年头,才达到这个境界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裴世勋终于放下了笔,道:“奏折都已批阅完了,大人可以检查了。” 两个时辰不到,三百二十一本奏折就全部被裴世勋处理完了,季长醉越加佩服他了,笑道:“你做的这么好,我不用再看了,直接上呈皇上就行了。” 裴世勋笑道:“这可不行,世勋所写的眉批,大人一定要自己过目一遍,因为世勋只是左相国,行的是辅助之事,要是大人不亲自过目一遍,世勋就是越权了。” 季长醉听他这么说,便把这些奏折上的批语都认真的看了一遍,这不看则已,一看就知道了裴世勋的宰辅之才。 第三十八章 左相国裴世勋(下) 季长醉看罢最后一本奏折,直感裴世勋写在奏折上的每一句眉批都恰当至极,既提出了身为一个相国该提出的意见,也给皇上留足了圣裁的余地。 裴世勋见季长醉已经复览了所有奏折,道:“大人看完之后,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季长醉道:“你写的眉批,任谁都挑不出错的。” 裴世勋道:“大人过奖了。白玉尚有微瑕,世勋知道,这普天之下,从来就没有挑不出错的东西。” 季长醉略有所感,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当年我自认剑法圆满无缺,无敌于天下,结果却是一身的破绽,让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想起来,当初的自己真是太过狂妄了。” 裴世勋道:“属下有一事不明,大人师承武林泰斗,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本可以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甚至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为什么会忽然考取功名,趟朝堂的浑水?” 季长醉苦笑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时常拿来问自己,可是我总也问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裴世勋道:“常言道:‘关己者乱’大人也是如此吗?”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要是我只考虑自己,就不会乱了。我这人奇怪的很,别人待我一分好,我往往报以十分,所以我身上负着永远也报不完的恩情,或许这就是我趟朝堂浑水的原因吧。” 裴世勋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有人待大人是假仁假义,对大人好也只是故作此态,别有所图。大人岂不是会将一腔热血,尽数付诸他人已经设计好了的阴谋诡计之中?” 季长醉大笑起来,笑中蕴含着无尽的苦涩和痛楚,也包含着些许无言的感激。 他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十五年前,我朋友兄弟无数,十年前,朋友兄弟少了很多,却也还不少,五年前,朋友兄弟只手可数,现在,”他冷哼一声,道:“所谓的朋友兄弟,只剩下皇上一个了,仇敌倒是比十五年前的朋友兄弟还要多。” 说到这里,季长醉又大笑起来,道:“世上的事真是奇怪的很,从生死与共的兄弟,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转眼间的功夫啊!” 说完,他又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原来到头来,高楼塌了,钱财散了,亲朋失了,茫茫天地,孑然一身,生死无人问,老病无人怜。” 如果章子丘在这里,一定会感到头疼,因为这首歌谣的曲调,和那天季长醉在马车上吹的小曲的调子一模一样。 季长醉唱的非常深入,歌声缥缈无踪,却又浸人心肺。 裴世勋听了这首歌谣,忽然想到自己自幼除苦读之外,别的一概不再过问,考取秀才时,爷爷奶奶去世了,考取举人时,父亲积劳成疾,病逝了,考取进士时,整夜在昏暗的灯火中纳鞋供他读书的母亲,去世了。 他这才明白人生无常,一切事物都如东流之水,只会逝去,永不复回。 季长醉唱罢良久,见裴世勋流泪不止,道:“裴老弟,你怎么哭了?” 裴世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背过身,拭去泪水,回头道:“大人见笑了,世勋听了大人唱的歌谣,不胜悲伤,不禁落泪了。” 季长醉见他双眼红肿,神情恍惚,道:“都是我不好,你帮我看完了这么多奏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反倒唱这个劳什子歌,惹得你心情不好了。” 裴世勋道:“大人不用自责,世勋落泪并不打紧,掉完眼泪,倒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倒要感谢大人唱的歌谣了,不知这首歌谣是大人所作的吗?” 季长醉道:“我可作不了歌,这首歌谣是一个人教我唱的,她说这首歌谣的曲调是从北漠的西边,一个叫‘契国’的地方传来的,至于是谁填的词,就没人知道了。” 裴世勋道:“我若有机会,一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哪怕那里跟我心里想的,没有一点儿相像之处,只要能去看上一眼,我也就满足了。” 季长醉道:“虽然那地方离这里很远,隔了千山万水,但我相信,你迟早会到那里去的。” 裴世勋道:“世勋谢大人吉言,现在大人可以把这些奏折送到宫里去了,我在宫外等着大人,等大人出宫,我便和大人一起去找一个适合办公的场所。” 季长醉道:“甚好。”当下便把那些奏折全都装进马车里,然后和裴世勋一起乘马车到了承运门。 裴世勋在承运门前下了马车,道:“大人要和宫里的曹建义曹公公弄好关系,千万不要和他把关系弄僵了,自古以来,相国与皇上的头号太监,关系都是极好的,因为一旦关系破裂,势必会震动朝纲,波及天下,引起不小的动荡。” 季长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记住了,曹公公那边,我尽量不去得罪。”说完,坐进了马车。 “世勋在此等候大人归来。”裴世勋站在承运门前,目送马车远去。 按照大暠律例,所有奏折都要先送到中廷间,再由中廷间的首席太监上呈皇帝。中廷阁是太监的机构,现在的首席太监就是曹建义。 季长醉到得中廷间时,曹建义并不在里面,前来迎接他的,是涂云水。 涂云水道:“小的不知相国大人来临,有失远迎,请相国大人恕罪。” 季长醉道:“公公不用客气,我这次是来上呈奏折的。” 涂云水道:“相国大人何等身份,这样的小事,派人送过来就行了。”说着就来取马车里的奏折。 季长醉本来也要帮着涂云水取奏折,涂云水却说:“这样的事,小的来就好了,不用劳烦相国大人。”他便只好作罢。 待奏折都一本不落的进了中廷间,季长醉便和涂云水客套了几句之后,乘马车回到了承运门。 快到承运门时,季长醉掀开帘子,远远地看见几个京官正在欺辱裴世勋,心中顿时生出了冲天的火气。 第三十九章 朝堂中的暗流 季长醉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自已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裴世勋附近,只见有三个官员正在找他的麻烦。 这三个官员,一个穿着褐底红纹官服,一个穿着黑底黄纹官服,一个穿着红底流云纹官服。 季长醉见过他们一面,知道这三个人分别是吏部令刘青辞、工部大夫赵唯诚、户部少卿鄢磊同。 刘青辞道:“哟!这不是裴大状元么?怎么不在南蛮待着,跑到应天来了?” 裴世勋没有理他,把他当做了空气。 赵唯诚道:“裴大状元,你如今可是地方官,见着我们京官,理应恭敬孝顺才是。怎地你不但不向我们问安,反倒连我们的话都不回一句,这是何居心哪?” 裴世勋还是没有理会他,兀自望着城门内,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忽然笑了。 鄢磊同怒道:“赵大人、刘大人见你好歹考取过功名,喊你一声状元。你却连一句话也不回,我可没有两位大人的好脾气,你这个南蛮的无礼之徒给我听好了,我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回话,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一!” “二!” 他刚要数到三,却听得一个人道:“大人好大的气魄,是要让谁不得好死啊?”,扭头一看,大惊失色。 “属下不知相国大人在此,口无遮拦,伏请相国大人恕罪。”鄢磊同见到季长醉一脸怒容,心中立时惴惴不安,声音都发颤了。 季长醉道:“大人与裴大人有什么过节么,怎么要让他不得好死呢?”他把“不得好死”说得很重,像是真的要让一个人不得好死一般。 鄢磊同脑门上不觉渗出冷汗,道:“相国大人听……听……听错了,属下不敢……万万不敢啊。” 这时驶来一辆四驾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人,那人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双目熠熠有神,身穿红底鱼龙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 季长醉认出来人是户部上卿陶延礼,拱手道:“几日不见,陶大人可一切都好?” 陶延礼也拱手道:“托相国大人的福,陶某好的很。” 他看向鄢磊同,又道:“我在车中听得相国大人在质问磊同,他是我的门生,不知哪里得罪了相国大人?” 鄢磊同顿时松了口气,刘青辞和赵唯诚也跟着松了口气。 季长醉道:“鄢大人没什么得罪我的,他只是要让我的人不得好死,使得我多少有些难堪。” 陶延礼看向裴世勋,道:“哦?想不到裴大人是相国大人的人,我在此为磊同向相国大人赔罪了。” 鄢磊同忙道:“卑职有眼无珠,不识裴大人面目,请相国大人恕罪!” 刘青辞和赵唯诚也道:“卑职有眼无珠,不识裴大人面目,请相国大人恕罪!” 裴世勋冷笑一声,道:“现在却说不认得我的面目了么?当真可笑至极!”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磊同和刘青辞、赵唯诚既然已经知错,可否宽恕了他们的罪过?” 季长醉道:“陶大人高看季某了,他们都是你的人,季某哪有向他们问罪的权力呢。”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说这话,我可就听不大懂了。您贵为相国,统领百官,磊同他们还不都是您的人吗?” 季长醉道:“哦!原来我还是相国啊,陶大人不说,我倒还忘得一干二净了!” 陶延礼明白季长醉话里意思,知道他不肯轻易放过鄢磊同,脸色一沉,道:“相国大人,卑职要提醒您一句,大暠的相国,不是没有因为激起官愤,而被罢免的先例。就算是皇上的兄弟,该罢免的,还是会被罢免。” “是么?”季长醉面向裴世勋道,“我们走,本相倒要看看,谁会被罢免。”说完,已经上了马车。 陶延礼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低声道:“哼,你就得意吧,这样的相国,看你能当几天。” 鄢磊同道:“老师,我安全了吗?” 陶延礼道:“他已下了决心要摘你的官帽,你虽然是我的学生,我也保不了你了。” 鄢磊同抓住陶延礼的衣袖,又道:“老师,你要帮学生一把啊!学生要是丢了这顶官帽,学生也不想活了。” 鄢磊同扯开衣袖,径直走向马车,道:“没用的东西!你落得这个下场,还不是咎由自取!” 车夫待鄢磊同上了马车,挥动了几下鞭子,马车便开走了,鄢磊同追赶着马车,却越追越远。他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给绊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刘青辞和赵唯诚赶过去看他,直觉得唇亡齿寒,知道只要他被罢了官,自己的官位也决计保不住了。 季长醉在马车上伸展开身子,倚靠在车厢里的靠垫上。 裴世勋道:“大人这次和陶延礼闹得厉害,于大人是不利的。大人在朝堂上还没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无数官员都在盼望着大人倒台,大人应该与九卿都搞好关系,以求坐稳相位。” 季长醉道:“我知道我不该开罪他,但我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他陶延礼不过是个户部上卿,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裴世勋道:“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不然他怎敢这么放肆。” 季长醉道:“依你看来,是谁在为他撑腰?” 裴世勋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光有人在盯着大人的相国之位,还有人在觊觎皇上的宝座。” 季长醉惊道:“朝中有人想造反?” 裴世勋道:“历朝历代,从来都不缺少想要谋朝篡位的人。” 季长醉沉思了一阵,道:“这样的祸害,非要除掉不可。” 裴世勋道:“大人准备何日动身前往名剑阁?” 季长醉道:“明日就走。” 裴世勋道:“大人路上一定要带足护卫,世勋担心会有人在路上对大人不利。” 季长醉道:“放心,我会带上一百龙武卫,要是谁敢对我不利,尽管让他来送死好了。” 裴世勋道:“这样世勋就放心了。” 这时车夫突然勒住马头,道:“相国大人,应天首富康复观求见。” 第四十章 天降豪宅 “我与康复观并无半点交集,他来见我干什么?难道是有求于我?” 季长醉在马车中想着,他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见这个应天首富。 裴世勋笑道:“此人定是来给大人送上一份大礼的,大人可出去与之一见。” 季长醉道:“他既然是来送礼的,我如果出去见他,那不是落下受贿的口实了么?” 裴世勋又笑道:“大人尽管前去,世勋担保不会对大人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民康复观,拜见相国大人,相国大人万安!” 季长醉瞪了裴世勋一眼,似乎在说:“裴老弟,坑了我,你就完了。”又掀开帘子,踏出马车,见康复观跪伏在地,一头霜雪,一脸皱纹,一手褐斑,穿着甚是朴素。 “康老先生请起,这样真是折煞季某了。”季长醉瞧他最少也有九十岁了,一时不知要怎么称呼他,叫财主显得不甚礼貌,叫老爷子有失自己的身份,叫先生又不符他的年纪,于是就叫了他“康老先生”。 “谢相国大人!”康复观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仆从给他递来了一根粗木拐杖,他拄着拐杖,用拐杖连点了三下地,才勉强站稳身子。季长醉看他这个样子,生怕他会失足摔倒。 康复观咳嗽了几声,干树皮一样的脸颊有些泛红,道:“小民生性愚钝,说话不会绕弯子,请相国大人准许小民直接表明在此恭候的原因。” 季长醉道:“你说。”心道:“你可是应天首富,做生意都做成精了,论说话绕弯子,恐怕没人能绕得过你。” 康复观道:“小民在此恭候相国大人,是想向相国大人献上小民的一点点心意。小民知道相国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夙兴夜寐,费心伤神,以至于茶饭不思,形体消瘦。小民还知道相国大人的府邸尚未落成,以至于每日还要到偏远的焰火坡办公。小民一想到相国大人如此为国操劳,却连一处能安心办公的场所都没有,就老泪纵横,痛心欲裂。所以小民思来想去,总想着自己能为相国大人做些什么,想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想到小民可以为相国献上一座宅院,以替相国大人解忧。这座宅院实是普通的很,平平无奇,但也是小民的一片心意……” “康老先生的心意,季某心领了。但季某既食君禄,怎敢接受您的好意?”季长醉打断了康复观的讲话,心道:“这老头看起来九十岁还不止,怎么说一段这么长的话,竟然还面不改色,一气呵成?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康复观又道:“相国大人食君禄,小民也是食君禄啊,天下人谁不是食君禄啊?” 季长醉道:“此话怎讲?” 康复观道:“敢问相国大人的俸禄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由户部每月按时发放。” 康复观道:“那户部发给相国大人的俸禄,又是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户部的银子,尽数取自国库。” 康复观道:“那国库里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国库里的银子,自然是靠征收赋税,从我大暠六万万臣民的手中而来。” 康复观道:“相国大人看我是大暠臣民中的一个吗?” 季长醉道:“康老先生当然是大暠臣民,你我和在场的诸位,都是大暠的臣民。” 康复观道:“既是如此,那我的东西,是不是国库的。” 季长醉道:“这样说来,确是国库的。” 康复观道:“既然我的东西是国库的,那我向相国大人献上一座宅子,也就等于是国库给了相国大人上一座宅子,也就等于是皇上赐给了相国大人一座宅子,是也不是?” 季长醉道:“是。”心下忽然懊悔不已:“不好,上了他的当了,他一口一个套,把我套到他的宅子里去了!” 康复观道:“既然是皇上赐给相国大人的宅子,相国大人受了,也不违背皇恩,小民恳请相国大人收下这座宅子!” 季长醉本想拒绝,但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道理?他只得道:“季某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康老先生了!” 康复观道:“一座宅子罢了,不足为谢。”又指着身后一名管家打扮的人道:“此人名叫王以伦,跟随小民多年,纯朴忠厚,小民让他带相国大人前去看看宅子,不知相国大人意下如何?” 季长醉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康复观道:“小民年老体弱,就不与相国大人一同去看宅子了。相国大人如有任何需要,吩咐王以伦即可。小民就此告退了。”说着,领着一干仆从走了。 王以伦上前一步,拱手道:“请相国大人随我来。” 季长醉道上到马车,对王以伦道:“你也上车来吧,走路实在辛苦。” 王以伦道:“小人低贱,不配上相国大人的马车。”季长醉也没有强求,让车夫慢些赶车,好让王以伦可以慢些走路。 谁知王以伦一路健步如飞,车夫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季长醉心下惊道:“此人是个练家子,还刻意隐藏了武功来路,不可不防。” 马车跟着王以伦,一路奔驰,穿过千街万巷,最后在离皇宫不到一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季长醉走下马车,一个巨大的院门横入眼中,只见那院门高四丈,宽三丈,通体新刷了一层朱漆,院门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涵虚院”三个大字。 季长醉走到院门前,发现院门虚掩,略微用力,就推开了看似无比沉重的院门。 宅院里亭台楼榭、假山池沼、檐角廊柱,俱是极尽雕琢之能事,一派富贵浮华的气象。 季长醉把整座涵虚院都走了一遍,只觉规格实在是宏大,构造实在是精巧,景观实在是绝美。 他问王以伦涵虚院总共占了多少地方,建造时花费了多少银子。 王以伦道:“涵虚院总共占地千余亩,花费不可胜计。” 第四十一章 章子丘的任务 季长醉在涵虚院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和裴世勋赶往焰火坡,让王以伦留在宅院里。 马车里,裴世勋对季长醉打趣道:“大人觉得这座宅院怎么样?” 季长醉道:“估计明天就可以见到弹劾我的奏折了,还能怎么样?” 裴世勋道:“大人放心,没人会因为这个弹劾大人的。” 季长醉道:“为什么?” 裴世勋道:“因为康复观不光送了大人东西,也送了朝中的每一位大人东西,这样一来,除非那些大人们都不想当官了,否则谁也不会在奏折里提起康复观的名字的。” 季长醉道:“这个康复观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裴世勋道:“商贾重利,自古如此。特别是像康复观这样的大商人,更是把利益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所以他决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送大人宅子,送满朝文武钱财珍宝,当然花费甚巨,可他所得到的,远比他所花费的要多得多。大人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官员受了他的东西,就有一个官员对他偏心,满朝官员都受了他的东西,那就是整个大暠朝对他偏心了。这样做生意,哪有不发财的道理?” 季长醉听了这话,微微发怒,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但不阻止我,还怂恿我受了他的宅子?” 裴世勋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满朝官员都受了,大人如若一人不受,岂不是成了满朝官员的敌人?那样大人的相位,还坐得稳吗?” 季长醉道:“官商勾结,按大暠律法,理应削籍为民。这样的事,难道皇上不知么?” 裴世勋道:“皇上有机枢阁,当然知道这些事,可正是因为知道,皇上才装作不知道。因为一旦彻查,满朝官员会无一幸免,那时整个大暠就瘫痪了。所以只要康复观没有做的太过分,皇上就不会管这些事。” 季长醉不说话了,他斜靠在车厢的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逝去的道路。 道路总是在逝去,可是好像无论逝去多少,都很难看到道路的尽头。 季长醉想到眼中的道路是在应天,如果马车从应天城往东开数万里,就到承天了,如果马车开到那里,再让时间倒回到十五年前,那时的李熙尧要是当了皇上,一定不会容忍现在的这种满朝官员受贿的局面。 想到这里,季长醉不禁嘴角上扬,哈哈,那时候的李熙尧见到有人喝酒不给银子,都要上去和他拼命,要是当了皇上,一定会血洗朝堂的。 “吁!” 车夫扯住马头,马车已经到了焰火坡。 季长醉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对裴世勋道:“要麻烦你再回去一趟,给我办件事了。” 裴世勋道:“什么事?” 季长醉道:“把涵虚院退给康复观,然后另外找个办公的地方。” 裴世勋道:“大人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只管去做吧,我想好了。不就是与满朝官员为敌么,小事罢了。”季长醉走下马车,语气坚定而平淡。 裴世勋苦笑道:“世勋明白了。”说完,让车夫再带他回涵虚院。 季长醉走到龙武卫大营,让霍凯选出一百龙武卫,和他明日一同前往名剑阁。 霍凯得令而去,季长醉在大营里写了一封奏折,内容是向李熙尧告假和弹劾陶延礼、鄢磊同、赵唯诚、刘青辞。 他写罢奏折,将奏折收入怀中,准备围着龙武卫的营地走一圈。走到章古明和章子丘的住处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力极好,虽无内力加持却听出了营帐中的两人正在讨论自己,于是走近营帐,听得章子丘道:“师伯,这样的事我做不来。” 章古明道:“我也不想你去做这样的事,可这是你爹吩咐的,有什么办法?现在只有你离他最近,最有可能得手,你不做,要谁去做?” 章子丘道:“可他武功这么高,就算我跟他到了名剑阁,又怎么能拿到秘籍?” 章古明道:“到那时候,为了岚岗派,也只有用些下流手段了。你是晚辈,他肯定不会在意你。你便趁他不注意,往饭食里下‘阴阳化气散’,他只要吃了饭,一身内力都会散尽。你到时便取走秘籍,不害他的性命,也算对得住他了。” 章子丘道:“我……我真的做不来。” 章古明道:“算师伯替整个岚岗派求你了。如今岚岗派第六代弟子中,除了子枫之外,并无杰出人才,第五代弟子已经凋亡殆尽。岚岗派上下,全靠你爹一个人撑着,你爹生性好强,从不肯于人前示弱。可他跟我说,岚岗派要是得不到这个秘籍,就兴复无望了!” 他说完后,季长醉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又听得章子丘道:“师伯!您老别向我下跪啊!” 章古明道:“师伯已经老到不中用了,只能用这个法子求你了,你答应为岚岗派取回秘境吗?” 章子丘道:“我……我答应!答应!师伯你快起来吧。” 季长醉心道:“章古明真是越老越糊涂,就算章子丘答应了,又能怎样?想靠这个小子在我手里拿到秘籍,就算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个企图,你们也是做梦,何况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了,也不说破,我倒好奇,这小子要怎么给我下毒。” 这时季长醉又听得帐中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在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营帐里的声响渐消,又传出脚步声,却是章古明背着行囊,走出来了营帐。 季长醉于是走到章古明身前,装作恰巧路过的样子。 章古明见到季长醉,先是一惊,而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正要去找季大侠辞行,想不到一出营帐,就刚好见到季大侠了。” 季长醉道:“就要走了么?” 章古明道:“我师弟出关在即,我必须要回岚岗派了,这几日多谢季大侠款待了。” 季长醉故意问道:“章子丘不和你一起回去么?” 章古明道:“他说仰慕季大侠许久,要留在季大侠身边,季大侠不会介意吧?” 季长醉道:“不会,这小子也不讨人厌。” 两人又说了些话,章古明便走了,季长醉没有送他,也没有找章子丘。 第四十二章 名剑阁前的客栈 名剑阁位于应天山脉的主峰摩天顶,距应天城三千余里。 季长醉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走在最前面,霍凯和章子丘各骑了一匹马,跟在他身后,他们三个身后是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骑着马的龙武卫。 季长醉上呈的奏折,第二天结果就出了。鄢磊同、赵唯诚和刘青辞都被革职,但陶延礼没有受到任何处分。李熙尧还下了一纸诏书给季长醉:“卿既初次为相,凡事皆应小心谨慎,遇事不决之时,可问裴爱卿,若再不决,可上呈决政殿,由朕亲自定夺。相国此去名剑阁,山高路远,险象四伏,需多加小心,以防不测。” 季长醉见了诏书,知道李熙尧也不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他为了顾全大局,断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一封奏折,就罢免陶延礼这个户部上卿。 季长醉一众人马已经在崎岖难行的应天山上走了六天,此时天色渐暗,虽然人困马乏,但所幸名剑阁离他们只有十里之遥,众人想到名剑阁就在眼前,精神为之一振,胯下的马儿也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霍凯对季长醉道:“这里离名剑阁不到十里了,我们加紧赶路,天黑之前,当能赶到名剑阁。” 季长醉道:“我记得这里往前五里地,有一处客栈,我们今天赶到那里,就地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名剑阁。” 霍凯道:“今日即可到得名剑阁,大哥为什么不去?早点去名剑阁,我们不也可以早点回应天吗?” 季长醉道:“徒儿拜见师父,哪有晚上去的道理?你去下令吧。” 霍凯道:“是小弟疏忽了。”说着调转马头,向身后的一百龙武卫转达了季长醉的命令。 这座距离名剑阁不到五里的客栈,向来无人问津,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是人满为患,把原本了无人迹的客栈变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季长醉一行人到得客栈时,客栈已经没有一间空房了,这的确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他清晰的记得,四年前自己最近一次入住这间客栈,当天的客人就只有他一个。 虽然客栈已经客满,但季长醉也不着急,客栈的主人和他还算相熟,只要多使些钱,让他给自己腾出几十间客房,应该不成问题。 季长醉让霍凯带龙武卫在客栈外等着,自己一个人去找客栈的主人。 客栈主人见了季长醉,目光有些闪躲,直到季长醉向他打招呼,他才道:“季少侠,哦不,相国大人,好久不见。” 季长醉笑道:“你怎么也知道我是相国了?不用紧张,叫我名字就行了。” 客栈主人道:“不敢,不敢,我还是称你相国大人吧。” 季长醉道:“算了,随你怎么称呼。我来是要住店的,我带了百来个兄弟,劳你给我腾出三四十间空房来,让我这些兄弟们今晚也有个住处,钱不是问题,任你开价。” 客栈主人听了这话,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恐,道:“相国大人恕罪,小店已经客满了,请相国另寻一家客栈吧。” 季长醉道:“我知道已经客满了,所以我才说价钱随你开,怎么,难道你有钱也不赚么?” 客栈主人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相国大人快饶过小人吧,今个在店里住店的人,小人都担待不起啊!还请相国大人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活路。” 季长醉这时也看向四周,只见客栈的大堂和饭铺里坐着的,都是一些穿着羊皮大袄的大汉,细看之下,发现其中有些人自己还认识,心道:“看来我来名剑阁的消息,已经在江湖里传开了,我的‘老朋友’们都在等着我来了。” 客栈主人又侧过头,对着季长醉的耳朵小声道:“你我相识已久,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这满店的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各大门派,各大堂舵,就连释迦门的人都来了。你快走吧,现在他们还没注意到你,你还不走,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 “即是如此,我反倒不走了。”季长醉拉过一张空桌,直挺挺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却并不喝。 客栈主人惊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非要和我过不去么?” 季长醉高道:“我不是和你过不去,是和在场的诸位大侠,诸位豪杰,诸位英雄过不去!” 他此话一出,立时吸引了大堂饭铺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客栈楼上的客房,也传来了响动。 但这些人只是看着他,认出他是季长醉,却没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都在心里掂量着自己配不配和他说话,还有和在场的诸位比起来,自己有没有站出来说话的资格。 客栈主人见这些大汉都齐刷刷地盯着季长醉,却不说话,心中大叫倒霉,奔到后院,和老婆孩子待在一块,害怕他们出意外。 季长醉见大伙都不说话,大笑道:“诸位为何只死死地盯着我看,却一句话也不说,难道诸位都是用眼珠子说话的么?” 这时台下的一个红色胡子的大汉按耐不住,对一个看起来有些威望的汉子道:“秦大侠德高望重,威震四方,在大伙眼中可算是头一号的人物了。请秦大侠为大伙和这姓季的理论理论,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季长醉认得这个红胡子大汉是“暴如雷”严苛急,而他口中的“秦大侠”是“名满五域”秦浮海。 秦浮海道:“秦某德行浅薄,难当此大任,严兄还是另举高明吧。” 严苛急道:“秦大侠太过谦虚了,大伙中有谁的武功、德行比你更高?” 他面向众人,大声道:“你们可有谁自认武功、德行,高过秦大侠的么?” 众人都道:“秦大侠武功卓绝,名满五域,我等万万不及!” 严苛急又对秦浮海道:“秦大侠,这是大伙的意见,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秦浮海捋着胡子,道:“承蒙各位兄弟看得起,秦某就为各位兄弟向朝廷的相国大人说上几句话!” 第四十三章 胡说八道 不等秦浮海开口,季长醉就道:“秦大侠有何指教?” 秦浮海道:“我敬你曾经也是江湖里的一号人物,替大伙问你三个问题,你要老实答话。第一,你背叛江湖,投身朝廷,是不是出于自愿?第二,你来名剑阁,是不是为了徐老前辈的秘籍?第三,是不是朝廷派你来的?” 季长醉大笑了一阵,一连说了三个是。 秦浮海道:“你笑什么,这三件事你都做了,你还笑的出口么!” 季长醉又大笑道:“我笑是因为你们早已认定我是朝廷的人了,却还要问我这些问题,多此一举,实在可笑!” 众人心道:“他说的不错,大伙早就把他当作朝廷的人了,不然也不会都聚在这里。可秦浮海若不问这些个问题,便没有名头说别的,便不好与他动手。” 秦浮海道:“不错,大伙都知道你是朝廷的人了,我之所以明知故问,就是要让你知道自己的错处,免得日后说我们错怪了你。” 季长醉道:“日后?原来秦大侠今日还不打算对我出手么?哦!对了,对了!我还没有拿到秘籍,你们怎么舍得对我出手?” 秦浮海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休要胡说!大伙是为了取你的性命而来,可不是为了什么秘籍!” 季长醉道:“是吗?既然是为了取我性命,为什么还不动手?” 秦浮海道:“释迦门的苦霑大师未到,我等不好意思抢了他的风头!” 众人心里都清楚,大伙来名剑阁都是为了秘籍,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说破罢了,所以人人都知道秦浮海说的话不可信。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怪声怪气地道:“姓秦的你得了吧,三岁小孩都知道你说的是骗人的鬼话,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看来你不是‘名满五域’,而是‘骗满五域’了。” 在场的人不下三百之数,可这句话居然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此人内力当真浑厚得出奇,因此尽管这句话说的不堪入耳,众人一时间竟也无一人出声。 但秦浮海听了这话,已是气急败坏,故也不管那人是何方神圣,大怒道:“是哪位在人堆里说话,可敢站出来!” 这时有人自人群中闪到他面前,笑道:“姓秦的,没想到你这么懂礼貌,要我换作是你,肯定会说,是哪个龟儿子、王八蛋、混账东西、瞎了狗眼的、脑壳被驴踢了的在说话,快快给本大爷滚出来,让本大爷替你的十八代祖宗教你做人!” 众人听了他这通话,又见他披头散发,一身墨装,都道:“原来是‘胡说八道’白风斜!” 白风斜是武林中近两年来才名声大噪的人物,行事乖张,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知道他骂人的方式极为独特,永远穿一身黑衣,轻功十分了得。 季长醉没见过白风斜,但初次见他,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他对白风斜朗声道:“想不到我三年不入江湖,江湖就出了个你这样的人物,可惜我不喝酒了,不然一定要与你喝上三天三夜!” 白风斜道:“喝上三天三夜?你想得美,想和我喝酒的人都从南蛮排到应天皇帝老儿的大床上了。你现在开始排队,估计明年就可以和我喝酒了!“ 秦浮海道:“姓白的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和我决一死战!” 白风斜笑道:“大爷我还就说个没完了,就凭你这点花拳绣腿,还想和我决一死战,真是笑死人了!” 秦浮海再也忍不住,猛然大喝一声,喝声中已对白风斜打出了十几拳! 众人在远处,只听见拳风阵阵,都心道:“秦大侠的‘千回百转拳’果然名不虚传。” 季长醉却面带微笑,说了句:“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这十几拳实在是一拳快过一拳,秦浮海想要以快取胜,但白风斜就是站在原地,躲了他所有的拳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秦浮海心下大急,出拳更快,旁人但见漫空拳影,顿感眼花缭乱,都心道:“先前的十几拳都被白风斜躲了,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这下他可决计躲不过了!” 季长醉此时却笑出声来,道:“无知莽夫,当真是花拳绣腿。”旁人听了这话,只道是他三年未入江湖,已经疏于拳脚,因此都看不清局势了。 秦浮海连出快拳,其实是想打乱白风斜的阵脚,让他露出破绽。 可谁知他这一番快拳下来,白风斜非但没中一拳,没乱阵脚,还得意的笑道:“哈哈,什么‘千回百转拳’,我看比小孩子打架用的‘王八拳’还不如。” 在这这样的快拳之下,他居然还来得及说话,秦浮海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气急败坏,心里只想一拳打死他才好。 众人此时都瞪大了眼睛,心中十分不解:“怎么秦大侠这样快的拳,却连白风斜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季长醉却知道其中道理,他心道:“这位白兄弟深谙武学中的后发制人之道,每回都能预先看出秦浮海的拳头要打向哪里,所以秦浮海只要出拳,就没有打中的道理。” 秦浮海察觉出了这一点,眼中一横,道:“我已看穿你的鬼把戏了,这下看你怎么躲!”左拳虚晃一招,右拳直指白风斜面门。 但见白风斜双脚微微变换方位,脸颊于秦浮海的拳头只有一指的间隙,秦浮海变势挥拳,白风斜却动作快如鬼魅,已经侧身到他背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然后左腿如闪电般踢出,一脚把他踢倒在离原地五十步的地上。 白风斜拍了拍手,坏笑道:“哈哈,小秦子,你这决一死战,未免也太狼狈了些。” 他这话十分好笑,但除了季长醉,在场的众人一个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们都觉得脸红的很。 季长醉大笑道:“好功夫!当世论轻功,论身法,阁下可排进前三了!” 白风斜道:“放屁!有谁的轻功、身法能强过我,你把他找来,我给他磕上九百九十九个响头!” 季长醉道:“吕门门主吕渡衣、释迦门的苦闲大师,这两个人,我可是找不来的。”他本想说自己,可想起自己武功尽失,说出来名不符实,就把自己换成了吕渡衣。 第四十四章 无耻至极 白风斜道:“吕老头子都那么大岁数了,我不服。苦闲和尚我没见过真人,任别人怎么说,我也不服。原以为你会不要脸地说你自个的,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季长醉道:“跟阁下比起来,我的轻功、身法着实上不了台面。” 这时秦浮海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了浑身的尘土,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地盯着白风斜。 白风斜道:“小秦子,怎么啦,还要与我决一死战么?” 秦浮海自知不是白风斜的对手,虽然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把他挫骨扬灰,可自己技不如人,迫于无奈,只能咽下这口气。 他正欲转头下山,却听得有人喊住了他:“秦大侠留步!”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双目含光。 叫住他的人是桃李堂的堂主“弟子三千”贺锦程。 贺锦程在楼上听到了下面的动静,观望了一会儿,就提着长剑下来了,其他在楼上的各路人士也都跟着他走了下来。这些人中,季长醉认得的,只有贺锦程、玄道派的“无戒道人”齐阳子、连峰派的“通臂猿”郑潜。 这回五堂七派中只有桃李堂、玄道派和连峰派来了几个好手,其余各堂各派只来了几个弟子而已。 季长醉看见来人是贺锦程,皱了皱眉,心里感到恶心。他和此人打过交道,知晓贺锦程为人阴险毒辣,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季长醉感到恶心的是,贺锦程明明一肚子坏水,却满口的仁义道德,装出一副圣人君子的样子。 贺锦程看着秦浮海,对在场的大伙高声道:“方才的打斗,贺某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秦大侠不慎落败,实是遭了奸人的暗算,做不得数的。大伙说是不是啊?” 此时众人中最不懂武功的也知道,秦浮海被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武功差白风斜太多,但既然连五堂中的桃李堂堂主都说他是受人暗算了,那他肯定就是受人暗算的了,况且他们此前都说白风斜不是秦浮海的对手,这时正好可以给自个找个台阶下。 严苛急头一个喊道:“贺堂主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亲眼看见那姓白的朝秦大侠使了暗器!不然以秦大侠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众人见有人起头,顿时没了顾及,都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起来。 “没错,秦大侠成名这么多年,白风斜不使些下流手段,怎么能够取胜?” “如此说来,这姓白的真是忒不要脸!” “哈哈!现在真是什么小猫小狗都敢出来献丑了,就连‘胡说八道’也能打败秦大侠,真是可笑!” “姓白的,快滚到秦大侠那去,给他磕头谢罪,这样兴许他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白风斜大败秦浮海是千真万确的事,被众人这么一说,真事也已变成假事了。 白风斜对着这些真正“胡说八道”的人骂道:“放你们祖宗十八代的狗屁!你们都瞎了眼睛么!”他骂人时用了内力,因此虽然现场混乱不堪,每一个人也都把他骂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骂道:“小秦子!这些瞎了狗眼的说大爷暗算了你,你要是有种,就上来再和我比试一场,要是你不敢上来,就是一万年的老王八蛋!” 秦浮海听他这样辱骂自己,已是气得两眼喷火,就要上前和白风斜拼了,却被贺锦程一把拉住。 贺锦程大声道:“姓白的好不要脸,秦大侠受了你的暗算,已是身负重伤,你还要趁此机会诱他一战,真是一个无耻小人!” 白风斜骂道:“你才无耻!你大爷、你大舅、你二姑、你三嫂,都无耻至极!” 他又对秦浮海吼道:“小秦子!你自己说,我只不过是踢了你一脚,你受了重伤么?” 贺锦程对秦浮海使了个眼色,秦浮海内心挣扎了一下,道:“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你自己下的手,我受了多重的伤,你心里头自然清楚的很!” 季长醉道:“白兄弟,你还是快走吧,他们都说你是胜之不武,我季长醉却知道你是赢的光明正大的。” 白风斜道:“我不走!贺老鬼,你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老东西,可敢与我过上几招么?” 贺锦程道:“有什么不敢!”长剑一挺,剑尖一抖,同时身形一闪,无数的剑影已经罩住了白风斜全身。 在场识货的人道:“这是桃李堂的‘疾影剑’!” 白风斜道:“狗屁‘疾影剑’!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一掌推出,掌风绕体呼啸,又推出一掌,环绕在周身的掌风更甚,把那无数的剑影都尽数撕碎了。 贺锦程一击不成,收剑回身,道:“你怎么会‘斩因灭缘掌’!” “斩英灭缘掌”是释迦门的一种绝学,白风斜不是和尚,怎么会这一招? 白风斜道:“怎么,奇怪么?本大爷还会你的‘疾影剑’!”说罢,施展身法,从一个大汉手里夺来一柄剑,剑尖一抖,幻作万千剑影,直朝贺锦程刺去,正是“疾影剑”! 贺锦程想不到白风斜居然会使这一招,顿时乱了阵脚,没能挡住所有剑影,被一道剑影削去了一截衣袖。 这时在场的众人都哑口无言了,怎么这白风斜如此厉害,居然还会“疾影剑”! 白风斜把剑一扔,大笑道:“看来大爷我还是使不惯兵刃,不然一剑就要了你的狗命啦!” 贺锦程在自己的剑招上吃了亏,只觉得羞愧无比,但他决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站直身子,道:“得意什么!再来比过!” 白风斜道:“你要比,大爷我却不奉陪了。” 贺锦程道:“原来你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小本事罢了,怪不得不敢再比过!” 白风斜怒道:“放屁!本大爷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本事!”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贺锦程却道:“慢着,我不过一个老头子,你就算侥幸胜了我,也算不得有什么大本事!” 第四十五章 以一敌三 白风斜道:“那你说大爷我要怎么做,才算有真本事?难道是把你打到满地找牙么?” 贺锦程看向齐阳子和郑潜,道:“你如果能同时赢过我和齐道长、郑大侠,那才算有大本事。” 季长醉冷笑一声,道:“白兄弟,贺堂主这是摆明了要三个打你一个,这样卑鄙的手段,你可别上当了。” 季长醉知道贺锦程不要脸,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他堂堂一个堂主,居然能想出这三个打一个的法子来,要是传出去,只怕是名声不保。但季长醉更没想到的是,白风斜居然答应了贺锦程的要求。 白风斜道:“上当就上当,就凭这三个废物,大爷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齐阳子怒道:“满嘴喷粪的东西,道爷非要斩断你的手足四肢,让你变成残废不可!”一刀劈出,掀起一波刀气,使得旁人连退了五六十步。 道士本是使剑的,但齐阳子却偏偏喜欢使刀。他外号“无戒道人”,也是因为他不守戒律,吃喝嫖赌,无所不做。谁也不知道,凭他这一身的劣迹,如何能入得了玄道派。 齐阳子出手时,郑潜也不甘落后,大道:“姓白的休要猖狂,接我一掌!” 连峰派的“揽天掌”,讲究一个“高”字,能于平地击倒空中离地数丈的人。 眼看着一刀一掌从不同的方位朝自己袭来,白风斜没有丝毫慌乱,屏息凝神,身形腾挪之间,手上已多了一把戒刀。 他戒刀一抬,架住了齐阳子的刀,反手轻飘飘地挥出一掌,逼退了郑潜的掌风。 季长醉心道:“他架住齐阳子的一刀,使得是‘横刀式’,这一招平常的很,可他逼退郑潜的那一掌,明明就是郑潜自己所使的‘揽天掌’,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会这么多武功?” 郑潜往后退了几步,心中骇然道:“他怎么会我的‘揽天掌’!” 这时齐阳子刀势一变,翻身砍出一招“劈山式”,白风斜也迎上一招“劈山式”,两刀相劈,发出令人耳鸣的声响。 齐阳子心下思忖道:“我每使一招,他都能预先料到,看来只能快攻了!” 齐阳子舞刀而上,只见他先是使“九连刀”,又使“蝴蝶刀”,接着又使“十字刀”,随后一连使了九路不同的刀法,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连连赞叹。 他刀法凌厉,每一刀都使得恰到好处,深得刀式的诀窍精要,在场用刀的好手看了,都感叹他不愧是使刀的名家,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 可齐阳子刀法虽精,他使出的每一刀,白风斜也会使,而且使得比他还快! 所以齐阳子九刀使出,刀势已老,反被白风斜占了上风。 季长醉心道:“齐阳子这样快的刀,他却照样可以料敌于前,对以同样的招数,难道他是……不可能!当年我亲自赶往那里,除了小韵,其他的人都死绝了,可他又姓白,难道真是那里的人吗?” 齐阳子招招都被白风斜以同样的招式破解,心中又气又惊,大喝着斩出一招“回旋式”,哪知这一招又被白风斜以“回旋式”挡住了,气得他简直要吐血了。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贺锦程,朝白风斜咽喉刺出一剑,道:“齐道长,郑大侠!咱们三个一起上,就算他能复制咱们的招数,也决计应付不过来!” 齐阳子和郑潜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理,虽然他们也觉得三个合起来围攻一个实在是不公平,但在胜利面前,公平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自己在大伙面前输给了白风斜,那才是身败名裂! 白风斜道:“哼,你们三个废物一起上,大爷我也不怕。”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们,因为白风斜都这么说了,要是他们一起上还胜不了,岂不真的是废物了? “好,我等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贺锦程挥动长剑,朝白风斜使出一招“分山隔水”。 白风斜以刀为剑,也使出一招“分山隔水”,霎时间刀剑相交,但白风斜出招更快,一刀砍退了贺锦程,顺势再向齐阳子斩向一刀。 齐阳子已经知道了白风斜的厉害,使足力气,将刀一横,虽挡住了这一刀,但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顿感白风斜不仅出招奇快无比,手上的力道也实属骇人。 白风斜这一刀被齐阳子挡住,手臂也是一阵酸麻,但他对此毫无顾忌,转身把刀朝一旁的郑潜掷去。 这一刀来的极快,郑潜躲闪不及,只得运起全身内力,硬接住了这一刀。 白风斜三招之内,逼退了三个好手,心中豪气顿生,大声道:“还要再打么!大爷我奉陪到底!” 贺锦程道:“你神气什么?方才我等都未尽全力,只是试探你一下罢了!”又使出一招“拜观音”,直奔白风斜面门。 他看到白风斜掷向郑潜的一刀被郑潜硬接了下来,知道白风斜同时力战三人,内力体力终会不济,只要他们三个跟白风斜缠斗半个时辰,必然可以取胜。 齐阳子和郑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便一齐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力求让白风斜在他们三个的夹击之下,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白风斜分别复制他们三个的招式,如此跟他们缠斗了五六十招,刚开始时的十招还可以占到上风,但十招之后,只觉得他们的刀剑拳脚越来越快,自己出招却越来越慢了。 白风斜心道:“再这样下去,如果我不暴露身份,定会落败,可一旦身份暴露,我在江湖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这可怎么办?” 季长醉看出了白风斜的困境,心想:“他已经现出了败势,如果我还有全盛时期的五成功力,只消给他们三个一人一剑,就可以把他们尽数斩于剑下。如果他真是那里的人,我不可不救他,只好叫霍凯来助他一臂之力了。” 季长醉高声喊道:“霍凯何在!” 他话音刚落,霍凯就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从客栈之外到了他身边。 第四十六章 打完住店 霍凯立在季长醉身旁,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季长醉指着白风斜,道:“他们三个欺负这位仁兄一个,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配合他,帮他打退那三个不要脸的吧。” “遵命!”霍凯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挺身而上。 白风斜看霍凯年纪不大,看面貌像个少年,道:“谁要你来操心了,刀剑无眼,你快些离去吧。” 霍凯道:“大哥吩咐的事,我一定要做到。”说着一剑挑开齐阳子的刀,又道:“小子不才,和你讨教几招刀法。” 齐阳子没把霍凯放在眼里,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过招?” “配与不配,刀剑下见分晓!”霍凯点出一点寒芒,随后一连朝齐阳子刺出十三剑。 白风斜见霍凯剑招新奇,自己从未见过,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几分本事,现在他帮我拖住了齐不要脸的,我对上贺老鬼和郑不要脸的,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便喝道:“看招!”分别朝贺锦程和郑潜打出一记“揽天掌”。 贺锦程和郑潜立即出招抵挡,都心下暗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想要胜他,着实不易,一定要留几手,以防意外。” 霍凯连刺一十三剑,使的是在官府中所学的“惊风十三刺”,齐阳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招,再也不敢大意,故接下来使出的刀法都非常严谨,生怕霍凯再使出些没见过的古怪剑招,自己会反应不过来。 霍凯长剑一收,转而一送,又使出一套“落雨飘零剑法”,剑剑惊风雨,剑剑断人肠。 这又是齐阳子没见过的剑法,而且不光他没见过,在场的众人也都没见过。 众人只见霍凯长剑频出,每一剑都有如落叶飞花一般优美,却每一剑都暗含杀机,都看得十分过瘾:“此人出剑招招凶险,每一剑都直指齐阳子要害,可居然一招一式看起来都潇洒美观,有如折花采叶一般,究竟是哪一路剑法?叫什么名字?” 且看那边白风斜独战贺锦程、郑潜二人,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上风。贺锦程和郑潜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被白风斜打得手足无措,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贺锦程心中明亮的很,知道再这样去,不出十招,自己和郑潜都会落败,便想和白风斜讨个平手,道:“咱们今日也难得分出个胜负了,何不各自罢战,交个朋友?” 白风斜道:“贺老鬼好不要脸,傻子都知道你不出十招就要大败了,还想和我打个平手,你在做春秋大梦呢?” 郑潜心下一横,道:“贺堂主!咱们和他拼了算了,免得惹人耻笑!” 贺锦程心下顿生一计,道:“也好,咱们就和这姓白的拼了,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长剑当空飞舞,看似是尽力而为,其实暗地里留了几分力气,这样微妙的变化,旁人也看不出来,还直道他豪气冲天,堂主气派尽显。 转瞬之间,三人已又过了十招,这十招中,郑潜连接了白风斜七八招,已几乎力竭,贺锦程却还有不少余力。 白风斜已看到了胜机,瞧出郑潜露出了一个破绽,使一招“揽天掌”,想让郑潜吃吃自己招数的苦头。 这一掌贺锦程完全可以帮郑潜挡下来,郑潜也觉得他会帮他挡下来,但直到白风斜一掌把他打得鲜血狂喷,身子倒飞百余步时,才知道贺锦程早已不管他的死活,趁这个机会,独自跑了。 “贺锦程!想不到你已经无耻到这种地步了!栽在你手上,我真是瞎了眼!”郑潜倒在地上,说出了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就含恨而死了,他死的时候,还在诅咒贺锦程,诅咒他不得好死,比他死得还要惨上一万倍。 贺锦程的逃走,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季长醉猜到他会利用郑潜,却没想到他会逃跑,因为季长醉觉得他毕竟是一堂之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贺锦程逃走,郑潜身死,这让齐阳子再也没了战意,他不傻,也不想死。 “别打了,道爷自认打不过你了。”齐阳子收起手中的刀,站在霍凯面前,这时只要霍凯愿意,随时可以一剑刺死他。 但霍凯绝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既然你已经认输了,我就饶你一命。”霍凯也收起剑,背过身子,走到了季长醉旁边。 这时在客栈外等候的一百龙武卫听到里面的动静,都涌了进来。 龙武卫在江湖里几乎是阎王的代名词,众人见了龙武卫,都自觉地退出来了客栈,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死在这些龙武卫的手里。 只是一会儿,原本如菜市场一样的客栈,就只剩下了一众无言的龙武卫和季长醉等人。 白风斜道:“居然让贺老鬼跑了,要是再让大爷我碰上他,一定要了他的老命。” 季长醉道:“阁下的功夫,我看着很是眼熟,如果阁下没有什么急事,又不急着走,可否留下来喝几杯酒,和我说说话。” 白风斜忽然有些不自然,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了一样,道“那可不巧的很,大爷我还真有急事在身,不得不走了。” 他“了”字刚刚出口,已经施展起轻功,飞快的走了。 以他的轻功,在场的人中没一个能够追上他。 季长醉心道:“看来他确实是那里的人了,日后若再见到他,再把那件东西交给他吧,别人的东西,拿在手上真是烫手的很,更何况我已经拿了四年了。” 客栈主人见外头已经没了响动,便走了出来,见那些大汉和楼上各堂各派的人都不见了,心里疑惑的很,看见那一百个身着暗金色铠甲的龙武卫,又感到恐惧起来。 季长醉道:“不好意思,几年不见,一到你这来,就把你的客人都赶走了,不过你放心,他们要出的银子,我一并出了。” 客栈主人道:“不敢不敢,相国大人只管住就好了。” 季长醉便让龙武卫们和霍凯、章子丘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看着已经变得乌黑的天幕,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七章 师即尔父(1) 仅仅一夜之间,雪已下得很大了,除了季长醉,没人知道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季长醉一整夜都靠在客栈楼上的栏杆旁,他亲眼看着空中的雪花从零零星星的微末,变成纷纷扬扬的碎玉。 霍凯起的很早,他看到季长醉斜靠在栏杆上,身上沾满了雪,忙取出一件大衣,捧到他面前,道:“大哥,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一个人待在外头,当心受了风寒。” 季长醉瞥了眼大衣,拂去了身上的残雪,接过了大衣,但并没有披上。 “兄弟们都起来了吗?”季长醉的脸颊被冻的通红,止不住的咳嗽着。 霍凯道:“我现在就去让他们集合,大哥快把衣服披上吧,我去找辆马车,大哥坐马车去名剑阁,可以避避风雪。” 季长醉道:“不用了,这雪看着已有三尺厚了,有马车也走不动。你让兄弟们把铠甲都除去,披上斗篷,咱们马上就出发。” 霍凯立马让一百龙武卫和章子丘都起来集合,准备赶赴名剑阁。虽然天寒地冻,但包括章子丘在内,没一个人有半句怨言。 一个时辰后,雪已停住,但风还刮得猛烈。季长醉一众人马顶着大风,已到了摩天顶上,名剑阁前。 季长醉已经有四年没来过名剑阁了,但对于他而言,名剑阁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的变化。 无论是那用梧桐木建造的大门,还是大门里的用翠竹塔成的剑庐,还是剑庐后的四季清流不断的苍水涧,还是苍水涧旁的十三个深褐色的剑桩,季长醉不需要去看,也知道它们没有任何的变化。 因为这一切事物的最美好的样子,都已经永存在他的记忆里了,就算现在他眼前的牌匾上的“名剑阁”三个字,都被冰雪覆盖了,但在他眼里,这三个字却是闪着夺目的光彩的。 因为他第一次来名剑阁,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都已刻进了他的心里。 季长醉呆立在大门下,让大门前的门童感到奇怪。 门童道:“你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干嘛?” 季长醉看向门童,见他面目陌生,知道过了四年,师父已换了一个门童了,便道:“请你转告我师父徐伯启,说劣徒季长醉来拜见他老人家了。” 门童道:“那你可是来错时候了,因为现在这里头站满了人,你就是进去,徐老也看不到你的。” 季长醉问道:“里头都是些什么人?” 门童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我只知道里头有十几个秃子,其它的人就都是些提剑捏刀的汉子了。” 季长醉心道:“想不到那苦霑竟然来的这么快,我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但料他此次前来绝对是为了我和秘籍。”便道:“我想你聪明的很,知道我是徐老的徒儿,我要进去,你决不会拦着我,对不对?” 门童抓着头道:“嘻嘻,你只管进去吧,我不会拦着的,再说你们这么多人,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季长醉知道这时只能进去几个人,要是百多人都进去了,势必会引起麻烦,便将斗篷罩在头上,只让霍凯和自己进去,让其他人都散在周围,随时听令。 待安排妥当之后,季长醉就和霍凯探入门内,但见门里头不下百人,却不见有人吵闹,只听到一个人在说话。 他走上前去,见那说话的人正是苦霑。这时苦霑也是刚刚进门不久,正在对徐伯启作揖。 季长醉看向徐伯启,见他一身白袍,四年前还是斑白的须发,如今已是全白了。 苦霑道:“晚辈释迦门苦霑,今日得见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真乃三生有幸。” 徐伯启还礼道:“不知大师光临寒舍,未能远迎,还请勿怪。” 季长醉听到徐伯启的声音,心里感到一阵痛楚,才四年不见,师父的声音怎么就变得这么苍老,这么干枯了? 苦霑道:“徐老前辈言重了,贫僧怎敢让您远迎?” 徐伯启道:“咱们闲话少说罢,不知大师此次上山,所为何事?” 苦霑道:“实不相瞒,贫僧此次是专为徐老前辈的爱徒季长醉而来的。” 徐伯启道:“那可不巧的很,我这徒儿已有四年不曾上山来了,我对他也是想念得紧。” 苦霑道:“这一点晚辈是知道的,只不过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只是代表武林把季长醉的一些消息告诉徐老,让徐老自己做打算而已。” 徐伯启道:“不知我那徒儿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要惊动这么多人来与我兴师问罪?” 苦霑道:“徐老前辈可知道现今朝廷的相国是谁么?” 徐伯启道:“老夫久居大山,朝廷上的事,一概不知。” 苦霑叹道:“当今朝廷的相国,就是您老的爱徒季长醉!” 徐伯启仔细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所言非虚,顿觉天旋地转,吐出一口鲜血来。 季长醉见了,悲愤欲绝,他最了解徐伯启不过,知道他最恨江湖中人投身朝廷,如今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弟成了朝廷的相国,心中有多么的失望难过,可想而知。 苦霑见徐伯启吐出鲜血,心中暗喜,但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道:“徐老前辈莫要动怒,事已至此,咱们还是说说这件事要怎么解决罢。” “愿闻大师高见。”徐伯启平复了心境,以他七十余载的修为,其实对生死荣辱都看得淡了,方才吐血,只不过是不愿相信季长醉会当了朝廷的相国,现在转念一想,季长醉是相国也好,不是相国也好,终归都是自己唯一的徒弟,只要他不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不了什么。 苦霑道:“贫僧所说的,不是贫僧一人的意见,也不是释迦门的意见,而是整个武林的意见,这一点望徐老前辈知晓。” 徐伯启道:“知道了,请说。” 季长醉心道:“这秃驴想的倒是周到,他这么一说,便把这责任都撇的干干净净了。” 第四十八章 师即尔父(2) 苦霑道:“自古以来,朝廷对咱们江湖的打压就没有停过,至本朝更是变本加厉。舞袖楼一战,咱们损失惨重,宿门主、赣堂主、惠果师太、丹道长等等豪杰,都惨遭朝廷毒手……” 徐伯启道:“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你直截了当些,说你们想怎么办罢。” 苦霑道:“那晚辈就长话短说了。当年全武林为了争夺那本秘籍,在这摩天顶上比武论剑,徐老前辈武功盖世,最后拿到了那本秘籍。现如今徐老前辈唯一的徒弟已经投靠朝廷了,所以那秘籍,要重归江湖,由五堂七派和释迦门、吕门共同保管。” 徐伯启道:“原来你们摆了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那本秘籍么?” 苦霑也不否认,道:“正是。” 徐伯启道:“如果我不把秘籍给你们,你们却又作何打算?” 苦霑道:“那晚辈就只好无礼了。”说着朝众人看去。 徐伯启大笑道:“我虽老迈,但即使是天下人敌我,我也不惧!何况你们这些如土鸡瓦狗一般的货色?” 苦霑面色一沉,道:“前辈这么说,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徐伯启道:“老夫虽然年老,也要耍一回无赖了。要秘籍万万没有,要送死的,尽管过来!” 苦霑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他话音刚落,就和在场的十七个和尚把徐伯启团团围住了。 季长醉见这十八个和尚步伐捉摸不透,暗藏无限杀机,心头一惊:“这是释迦门的‘十八浮屠阵’,师父已是病危之身,只怕难以抵挡,只要他们胆敢伤了师父,我便什么也不顾了,让龙武卫把这些秃驴、汉子全都杀尽!” 眼看那“十八浮屠阵”就要发动,季长醉正要下令让门外的龙武卫都进来保护徐伯启,却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两道破空之声,看到两个人影闪到了那“十八浮屠阵”之中。 季长醉细看之下,只见那两人一个浑身酒气,一个面容严肃,正是吕惭英和封不贵。 苦霑见到吕惭英,心中疑惑不已,问道:“吕少门主怎么到这来了?” 吕惭英没有理会他,躬身向徐伯启作了个揖,道:“晚辈吕惭英,是季长醉的朋友,参见徐老前辈!” 封不贵也跟着作揖道:“晚辈吕门封不贵,参见徐老前辈。” 徐伯启听吕惭英说他是季长醉的朋友,大喜过望,道:“不必多礼,我那徒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着实是他的福气。” 吕惭英转过身来,对苦霑冷冷地道:“大师还不把这阵法撤了吗?如果伤到了徐老前辈一丝一毫,我要你们这‘十八浮屠阵’变成‘十八死人阵’!” 苦霑心下寻思道:“这吕惭英不知是来搞什么鬼,他是吕渡衣的宝贝儿子,我可惹他不起,今日的事多半要黄在他手里了。以后总会和吕门再打交道,不如卖他个面子。”便道:“收阵!” 那十七个和尚随即双手合十,退到了苦霑身后。 苦霑对吕惭英道:“不知吕少门主前来,所为何事?” 吕惭英道:“你们上山来却不等我,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原来众人此次上山,是五堂七派和释迦门、吕门共同商议的结果。 吕惭英是吕门的代表,他知道徐伯启是季长醉的师父,不愿执行商议的结果,就每日饮酒,喝得大醉,以拖延时间。谁知五堂七派和释迦门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秉性,随他去喝酒,上山来也没有告诉他。 因此吕惭英才连忙和封不贵赶到摩天顶,生怕徐伯启会遭到什么不测。 季长醉见吕惭英如此仗义,心道:“我与吕惭英相识日浅,他却如此待我,我季长醉往后为就算他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苦霑对吕惭英道:“贫僧今日的所作所为,均是咱们一块商议的结果,吕少门主为什么突然变卦?” 吕惭英冷笑道:“那也叫商议么?我一直都不同意你们的做法,你们却一意孤行,我有什么法子?” 苦霑道:“可贫僧不知吕少门主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可是把五堂七派和释迦门都得罪完了。” 吕惭英高声道:“我心里明白的很,得罪五堂七派、释迦门,与有违我和季长醉的兄弟情义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我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我这样答复,不知大师可否满意?” 苦霑被吕惭英的话气得脸上青紫交加,心中骂道:“这吕惭英就是个疯子!季长醉在江湖中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还把季长醉当宝贝一样稀罕,真是愚蠢至极,吕渡衣怎么能放心让他这么个人来代表吕门?要不是……唉……罢了,日后再与他算账!” 苦霑道:“吕少门主既然这么说了,释迦门也不愿和吕门交恶,贫僧这就下山去了。” 这时人群里的一个青柏堂弟子站了出来,对徐伯启道:“我堂华堂主早有命令,说季大侠对他有救命之恩,让我们不得对徐老前辈无礼,现在既然苦霑大师已然要下山了,我等也就此告辞了。” 那青柏堂的弟子说完,神机派和惊风堂的弟子也道:“我等也早得到了命令,不能与徐老前辈为难,晚辈们就此下山去了。” 季长醉心道:“华松桥、赛七黑和谢神机也都还算说话作数,那日在舞袖楼,我也还没有白救他们。” 徐伯启想不到季长醉还与这二堂一派的人有交情,心中欢喜的很,和那些弟子们一一谢过。 苦霑待徐伯启谢完,说了句:“告辞。”就带着十七僧人下山了,其余众人见释迦门已然罢手,也就跟在他们身后,一齐下山了。 徐伯启道:“山路难行,诸位一路好走,老夫恕不远送了。”说着,连续咳嗽了几声。 待众人走出大门,季长醉再也忍不住,扯去身上的斗篷,跪在徐伯启面前,叩首道:“劣徒季长醉,拜见师父!” 徐伯启连忙看向季长醉,他四年不曾见到这个徒儿,一时竟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话来了,看了他一会儿,才柔声道:“真的是长醉吗?” 第四十九章 师即尔父(3) 季长醉这才抬头看向四年不见的授业恩师,只见他须发比剑庐外的积雪还要白,眼眶深陷,双目含泪,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白衣,显得形容枯槁,好似风中残叶,自觉痛苦不已,暗骂自己无用。 季长醉道:“师父,是我,四年不曾拜访您,徒儿不肖。” 徐伯启仔细看了看季长醉,道:“起来吧,回来就好。” 一旁的吕惭英见到季长醉,大喜道:“想不到咱们今日会在这里再见!” 季长醉道:“好兄弟,我季某何德何能,让你待我这么好。” 吕惭英道:“兄弟之间,我这么做都是应该。那日承天城一别,我已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了。我这人很奇怪,认定的事,除非死了,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徐伯启道:“我与这徒儿许久未见了,要和他私下里说些话,请各位见谅。” 吕惭英道:“是我不懂礼数,徐老前辈与季兄已有四年不见了,我可不能打搅你们了。”说着就和封不贵走开了,霍凯也识趣地跟在他们后边。 徐伯启便和季长醉走进剑庐,忽的惨然道:“是谁废了你的武功?” 以徐伯启深厚似海的功力,只需听一听季长醉的步子,感受一下他的气息,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虚实。 季长醉知道对徐伯启无需隐瞒,道:“徒儿不肖,师父所教授的一身武功,都被霍四海废去了。” 徐伯启道:“霍四海武功平平,几乎不是你一合之敌,怎么能废了你的武功?” 季长醉道:“徒儿当时为救一个结拜的朋友,自愿给他废去了一身功力。” 徐伯启叹了口气,道:“是了,除非这样,谁能废了你的武功?你对朋友总是掏心窝子的好,我早知道你会在这上面栽跟头的,这是你命里的劫数。也罢,你靠过来些吧。” 季长醉即刻走到了徐伯启面前。 徐伯启瞧了季长醉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指出如风,依次点了季长醉的百会穴、神庭穴、风池穴、鸠尾穴、巨阙穴、太渊穴、身柱穴、天宗穴、风门穴、少冲穴、阴谷穴、十一处穴位,手法之快,让季长醉只感觉眼前有如晃过了十一道闪电。 徐伯启点完穴,收气凝神,道:“感觉怎么样?” 季长醉用心体会,但觉四体百骸里原本错乱无端的筋脉都已被矫正归位,原本空荡无物的丹田里,多了一股极其温和精纯的内力,右手微微用力,顿觉力量上涌,大喜道:“徒儿的十成功力,已恢复了一成了!” 徐伯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霍四海废人武功的本事倒是了得,我耗尽半数修为,也只能复你一成功力。” 季长醉道:“师父的大恩,长醉永世不忘!” 徐伯启道:“什么忘不忘的,你颇通医道,应该已经看出我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已是将死之人了。” 不错,季长醉从看到徐伯启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已经在燃烧生命里的最后一丝火焰了,所以季长醉才会在那时感到痛苦不已,才会暗骂自己无用,因为只有一个精通医道的人,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药石无救了。 徐伯启道:“死是天地间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人活一世,七十就算古稀了,我今年七十有四,死了也算是喜事了。只不过还有几件余愿未了,终究觉得有些遗憾。” 季长醉道:“师父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徒儿无论如何也帮您完成。” 徐伯启:“这些事都难得很,我本不忍要你去做的,但我已然时日无多,只好都托付给你了。第一件事,那本秘籍我已参透出了一些门道,可惜不能继续把它参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徐伯启说着,忽然咳嗽了几声,竟咳出了血来。 季长醉道:“师父您歇一会儿吧,说话伤神,您老刚刚才耗费了功力,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徐伯启拂手道:“不,我要把话说完,你用心听着,这也许是为师在世的最后几句话了。” 季长醉忍不住泣出了几滴热泪,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徐伯启强忍住咳嗽,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替我去北漠见一个女人。她叫穆苏勒汗,是北漠唯一的女大汗,你只需稍稍打听,就能找到她的所在。你见到她之后,跟她说我徐伯启扪心自问,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她一个。” 徐伯启又咳嗽了两声,接着道:“事情我都说完了,只有两件,但要做到做好,却是千难万难。最后我要叮嘱你一句话,你听好了。我死之后,如有遇到用毒的人,一定要多加留意,不然便会和我一样,死在毒上。” “啊?天下有什么毒可以伤到师父?”季长醉大惊道,他原以为徐伯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中了别人的毒。他想不到徐伯启当世无敌,居然会栽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上。 徐伯启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道理原简单的很,但真正明白的人却不多。我原先也以为天下没什么毒能伤得了我,却没想到三年前的六月初七,就在这摩天顶上,中了一个紫衣女子的虫毒。那女子出手极快,而且一击即退,毫不恋战。那日她使的武功都怪异的很,我一时不慎,露出了一个破绽,被她种下了虫毒。她得手之后,立即遁走了,身法之快,真乃当世罕见。我原以为这毒虫没什么大不了,只需用内力一逼,这毒虫自然就会被我逼出来。可不曾想我越是用内力逼它,它就越往我身子里钻,所以我实是奈何不了这只毒虫,三年来试了无数的办法,均不见效。以至于现在虫毒入骨,让良医束手了。” 季长醉忽然道:“紫衫女人?她莫不是号称‘紫衫虫女’?” 徐伯启点头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和她交过手?” 季长醉道:“三年前的六月初五,我和她在白鹭湾打过一场。名剑阁和白鹭湾隔着几万里地,她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决不能在两天之内就从白鹭湾赶到名剑阁。” 第五十章 师即尔父(4) 徐伯启道:“不错,任她轻功如何厉害,可只要是人力,终究有穷尽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两天内赶几万里路。” 季长醉道:“那也就是说,以毒虫伤师父的,并不是那个‘紫衫虫女’,而是另有其人了。那人假借‘紫衫虫女’的名头,必定是所谋不小。” 这时那门童匆匆跑了进来,道:“徐老前辈,南蛮‘万毒窟’的人前来拜会了。” 苦霑等人前脚刚走,万毒窟的人就来了,这其中不可能没有蹊跷。 季长醉道:“这些人早不来拜会,晚不来拜会,偏偏这时候来拜会,定是知道我在这里,才到这来‘拜会’,我这就把他们赶下山去。” 徐伯启喝道:“你刚刚才恢复了一成功力,难道就要前去送死么?” 季长醉道:“徒儿还带了……” 徐伯启道:“你还带了些人来了,是么?可你带的人都是朝廷里的人,是不是?” 季长醉道:“是,可他们都听徒儿的号令行事,只要徒儿一声令下……” 徐伯启道:“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那些万毒门的人都打退,是么?可江湖事,从来就只能江湖了,朝廷里的人是不能横加干涉的,这道理我与你讲过多次,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季长醉黯然道:“徒儿明白了。” 徐伯启道:“现在来的只是些小鬼罢了,大鬼藏在暗处,还没现身的。” 季长醉道:“还有人藏在暗处?”他心道:“我一路走来,并没察觉到什么厉害的气息,但师父所言决不会有假,那光看这人隐藏气息的本事,就知道他是个绝世高手了。” 徐伯启道:“惦记秘籍的人大有人在,他们等你上名剑阁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师父反正快走了,临走之前也可以把在秘籍里参透的一些武艺使给你看,你天资聪颖,看了之后,当可领略到七成。” 他说完对那门童道:“你去告诉他们,叫他们稍等片刻,说我随后就到。” 门童听了徐伯启的话,一路跑出去了。 徐伯启见门童已走远了,对季长醉道:“生死原是小事,我已然参透了。可这秘籍里所记载的精妙武学,如不能传之后世,或被奸人所学得,祸害一方,我等就是罪人了。所以那秘籍的底本早被我烧毁了,里面的一字一句,我都烂熟于心,现在我口述于你,你用心记着。” 季长醉正色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于心。”他见徐伯启前所未有的认真,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徐伯启便开口把那秘籍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季长醉只觉这所谓的秘籍里记载的武功实在都怪异的很,一时不能理解,只得专心把秘籍里的每一个字都记牢了。 徐伯启说完秘籍的最后一个字,道:“记住了么?” 季长醉道:“记住了。” 徐伯启道:“诵于我听。”这秘籍实在太过重要,徐伯启即使明知季长醉记得不会有错,还是要让他复诵一遍,以防万一。 季长醉当即把那秘籍从头到尾都复诵了一遍,徐伯启听了,道:“行了,一字不差,咱们出去会会这帮小鬼们罢。” 季长醉道:“师父可否答应徒儿一件事,一定不要和那些个人动气,因为他们不值得您老人家动气。”他知道徐伯启自负的很,要是为了对付那些人而气坏了身子,未免太不值得了。 徐伯启走出剑庐,道:“我要死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受不受气又有何足道?只要能把那秘籍里的功夫都当着你的面使出来,让你能有所领悟,以将那秘籍里的武功传于后世,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季长醉跟在徐伯启背后,知道徐伯启此时已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一心只想他能参透这秘籍里的武功,以传之后世,便道:“是徒儿见识短浅了。” 此时剑庐之外,站着三个骨瘦如柴,面色漆黑的怪人,正是万毒窟鼎鼎有名的“三才毒子”。 季长醉对这“三才毒子”略有所闻,知道他们是一对三胞胎,穿红色衣衫的是老大,叫才中衡,穿黄色衣衫的是老二,叫才南北,穿绿色衣衫的是老三,叫才西东。这三兄弟都是使毒的名家,长得一模一样,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三兄弟的手上。 吕惭英、封不贵和霍凯本来在和他们三个对峙,看到徐伯启走了出来,都自觉地退到了徐伯启身后。 徐伯启向他们三个道:“不知各位从南蛮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才中衡淡淡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此而已。” 徐伯启问道:“拿谁的钱财,消什么灾?” 才南北大怒道:“问这么多劳什子问题干什么,老头子闭上嘴巴,听我们说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处,加之血气上涌,面皮红的像一块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猪血,看起来甚是可怖。 才西东像是被他的怒容吓了一跳,打着寒战,扯着嗓子道:“二哥你别扮鬼啦!难道要把我活活吓死不成么!” 才南北大吼道:“怕吓着你就滚远些,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才西东的眼眶里立即迸出了一串子混浊的眼泪,道:“大哥,你快看哪!二哥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你可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最好把他扔到咱们万毒窟的‘生蛊穴’里去,让那些毒物吃尽他的血肉!” 季长醉虽然没见过他口中的“生蛊穴”,但想来那里面一定充满了各种厉害的毒虫,不然何以能吃尽一个人的血肉? 才中衡狠狠地皱了皱眉,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闹了,这是在中陆,不是在南蛮,更不是在万毒窟!要是你们两个再给我丢人现眼,看我不把你们两个都扔到‘生蛊穴’里去喂虫子!” 才中衡的话对他两个兄弟很管用,他这两句话一说完,才南北和才西东就没了说话的劲头,都低垂着头,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第五十一章 师即尔父(5) 季长醉听了他们说的这几句话,心道:“这三个人的性格脾气截然不同,如果能相互配合,取长补短,三人合力,当属一等一的高手。” 才中衡道:“老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三兄弟受人之托,要取你手里的秘籍,你若老老实实地交出秘籍,就可以留得一条命在,如若你自个想不开,不肯交出秘籍,就莫怪我们三兄弟心狠了!” 徐伯启笑道:“老夫生平历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不知道这怕字要怎么写!” 才中衡冷哼一声,双目如电,道:“既然你老头子不想活了,那我说再多的话也是枉然,动手罢!”说到这里,跃到半空之中,朝徐伯启凌空劈出一掌。 徐伯启侧身躲过这一掌,对霍凯道:“这位小友,借剑与我一用。” 霍凯立即恭恭敬敬地抽出剑,送到了徐伯启手中。 徐伯启一拿到剑,须发纷飞,袖袍鼓风,仿佛陡然增添了十成功力。 才中衡心道:“这老头号称五百年以来,五百年之后,天地间最会使剑的人。我三兄弟一定要十二分的当心才是,还好已知道这老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要我三兄弟运起‘三才毒阵’,耗也要耗死这个老头。” “二弟、三弟!‘三才毒阵’!”才中衡大喝道,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才南北和才西东各自向前跨出两步,扔出一个紫黑色的布袋,跃到徐伯启两侧,沉声道:“阵起!” 那两个布袋触地后登时爆裂开了,散出两大团黑雾,随后四散开来,把周围五十步内都变成了黑雾的天下。 季长醉仔细地瞧着黑雾,见那黑雾实是由极为微小的飞虫组成,大喊道:“师父当心!那黑雾中都是毒虫!” 才中衡闪到徐伯启身后,道:“当心有什么用?只要进了我三兄弟的毒阵,就算你是活佛转世,也要尸骨无存!” 那黑雾着实诡异,只要三兄弟一动,黑雾也会随之而动,所以只要在他们三兄弟的三角包围之中,就逃不出黑雾所覆盖的范围。 “区区几只毒虫,安敢在我面前作怪!” 徐伯启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剑身,霎时激起无形剑气,让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毒虫都尽数化为了飞灰。 “变阵!” 才中衡大喊一声,取出一只翠绿色的长笛,吹出了怪异无比的音调,让人听了汗毛直竖。 才西东和才南北改变方位,护在才中衡周围,那一大片黑雾也随之把三人都笼罩住了。 笛声还在响着,白得反光的雪地上忽然冒出了无数条五彩斑斓的虫子。 这些虫子的大小、长短、粗细,都相去甚远。大的有如一条巨蟒,小的却好似一只蛆虫;长的长达一丈,短的却短不盈寸;粗的仿佛象腿,细的如若针线。 虽然这些虫子相互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异,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腥气逼人。 才中衡阴翳地笑道:“五毒一出,神仙也要化作枯骨!老头,为你的性命着想,我劝你还是快些把那秘籍交出来为好。” 徐伯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大笑道:“我听说万毒窟的五毒虫数之不尽,何止千万。怎么,就这么几条除了让人感到恶心之外,别的什么用都没有的小虫子么!” 才中衡冷笑一声,吹笛之声更甚,雪地上的一些五毒虫已经围到了徐伯启的脚边。 徐伯启恶心得想吐,但他强行忍住了,于刀剑和鲜血中所积累起来的丰富的阅历与经验在他脑中飞速运转:“黄衣和绿衣两兄弟都守在红衣大哥旁边,说明这些毒虫都靠红衣大哥吹笛子来操控。方才那红衣大哥说话的时候,笛声一停,毒虫也跟着不动了。我只需趁红衣大哥再说话的时候,直取他的性命,或者毁了他手里的笛子,这些毒虫自然就没用了。” 才中衡又阴恻恻地笑道:“老头,等你全身的血肉骨头都进了我这虫子的肚子里,你就知道它的用处大不大、体格小不小了!” 他这话刚刚出口,只见剑光一闪,徐伯启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才中衡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快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现实中怎么会有人能刺出这么快的一剑! 剑尖已经刺破了才中衡咽喉处的皮肉,让剑尖染上了一丝殷红,只要徐伯启再把剑尖往前送入半指,就可以要了才中衡的性命。 但徐伯启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剑尖抵在那里,让才中衡僵在他的剑下,做一个将死而未死的人。 徐伯启睥睨地看着才中衡,冷冷地道:“还要秘籍么?要的话我可以烧给你,给你到阴间去用。” 才中衡眼睛鼓出,冷汗狂流,大气也不敢出,但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他不想死。 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和价值,没人会想死,而像才中衡这种拥有财富和地位的人,就更加不会想死了。 才南北和才西东这时都跪在了徐伯启脚下,一连磕了上百个头,把雪地都染红了一小块。 才南北痛哭流涕,乞求道:“老前辈,我们知错了!知错了!我们瞎了眼睛,我们自不量力,我们……我们……我们不是人!求您老饶了我大哥吧!只要饶了我大哥,您老杀我一万遍都成!” 他又磕起头来,道:“真的,真的!只要您老饶了我大哥,杀我一万遍……不……一千万遍,您想杀多少遍都成!” 才西东也跟着磕头,他性情有些怯懦,遇到大事就会紧张,现在遇到有关大哥生死的大事,更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了。所以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磕头,磕得空中纷飞着血一样的雪沫。 他一边疯狂地磕头,一边在嘴里嘟囔着:“求你……放……放了我大哥……求你……求你……求你……放了我大哥罢……放了我大哥罢……我们保证再也不会上山来了……我们滚回南蛮去……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啦……” 第五十二章 师即尔父(6) 季长醉看才西东这么用力磕头,心头忽然感到十分的疼痛,仿佛才西东的头磕向的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他的心口。 季长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他们三个刚刚还要置他的师父于死地,他怎么会为他们而感到心痛呢? 季长醉不知道,但他知道南蛮是没有给别人磕头的习俗的。 中陆之人都说南蛮的人都是尚未开化的“蛮族”。不错,南蛮的人的确是“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蛮”得很,他们宁愿死,也不会给别人磕一个头的。 可才南北和才西东怎么会这么疯狂这么认真的磕头,把雪地都磕红了? 季长醉心想:“他们两个定是把哥哥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救哥哥的命,你就算要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们也决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弟弟尚且如此,哥哥岂不是更甚! 才中衡看到两个弟弟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如此不要性命,他多想把喉咙送上那雪亮的剑尖,一死了之!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死,他的两个弟弟绝不会苟活! 所以他不敢死,他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徐伯启,那眼神里分明在说着:“只要您老放我们三兄弟一条生路,但凡我们三兄弟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任凭您驱使!” 季长醉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道:“师父,弟子向您老求情,饶过他们几个罢!” 才西东和才南北听了季长醉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都把他的面貌记在了心里,心道:“他是我们三兄弟的大恩人,如果我们三兄弟能逃过这一劫,一定要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徐伯启轻叹一声,收剑背过身来,道:“你们三兄弟本性不算太坏,今日看在我徒儿的面子上,放你们一条生路,以后好自为之罢。” 才中衡立即跪倒在地,大道:“您老和您徒弟的恩情,我们三兄弟永世不忘!” 才南北和才西东也都大道:“您老和您徒弟的恩情,我们三兄弟永世不忘!” 徐伯启走进剑庐,在剑庐门口对他们三个道:“起来下山去吧,把那些虫子都收了,我和我徒儿不需要你们三个报恩,只盼你们三个往后多做些善事就好了。” 才中衡随即和才南北、才西东一齐站了起来,道:“谨遵教诲!”说完,把雪地上的五毒虫都收了。 才中衡对季长醉道:“我们三兄弟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的很。” 季长醉道:“没有闹出人命,算不得什么麻烦,你们这就下山去吧,现在天黑的早,而夜里的山路是最难走的。” 才氏三兄弟便一齐和季长醉告辞,然后相互搀扶着下山了。 吕惭英道:“他们这三兄弟的情谊,世间倒是少有的。想不到他们虽然用的都是最毒的招数,但心肠却都还不算歹毒。” 季长醉道:“人可以选择招数,招数却不能选择人,所以有的时候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往往使的却是最最光明磊落的招数。” 徐伯启走进剑庐,忽然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季长醉连忙奔到徐伯启身边,将他扶起,双目流泪,叫道:“师父!” 以季长醉的医术,见徐伯启气息奄奄,知道他已不行了。 徐伯启同样知道自己已经无救,但他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毫无惧意,豪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早说过多次了,死原是天地间最为寻常不过的事,不必感伤。我方才运功过度,以至毒发,这并不打紧,不过是让毒早发了一两天罢了。” 他叫季长醉“傻孩子”,是因为季长醉原本就是被他收养的,他亲眼看着季长醉一点点长大,看着季长醉一步步从一个稚嫩的孩童成为名震江湖的大侠,他亲眼见证了季长醉的从小到大的一切,所以他其实已经不是季长醉的师父,而是季长醉的“父亲”了。 季长醉想到这一点,更是眼角含泪,浑身颤抖不已。 徐伯启看着含泪颤抖的季长醉,又道:“为师就要走了,你要开心些。要知道,我走了以后,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了。” 徐伯启言语中没有提及一个“死”字,因为他觉得这个字太过悲伤了,而他的死是值得庆幸的,因为他的死,其实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新生。这个新生的时代无疑是属于季长醉的,这其实让徐伯启很高兴,所以他觉得他的死一点也不悲伤。 吕惭英他们见徐伯启在临死之前还能如此豪迈乐观,都暗叹道:“徐老前辈真不愧为武林第一高手!” 徐伯启已到了弥留之际,他体内毒虫的毒素已经侵入了大脑,这让他脑袋发烫,神志不清,但他清楚的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在七十年前就知道他在现在要干什么了,所以即使他已经被虫毒弄得神志不清,他还是开口哼着一首歌。 这首歌的风格与中陆的所有歌曲都截然不同,它听起来像是一只雄鹰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盘旋呼啸。 季长醉他们都没听过这样的歌,但在徐伯启生命的最后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谁都暂时停止了呼吸。 徐伯启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哼着哼着就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长达七十四年的人生。 其实他的生命并没有结束,他的生命在季长醉的身上真实的延续着,这是一种传承,所谓的“子承父业”,“兄终弟及”,说的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季长醉在处理徐伯启的后事时,选择了火葬。这是徐伯启生前反复叮嘱过他的,季长醉不会违背徐伯启的意志,尽管他并不理解火葬这种行为。 季长醉把整个名剑阁连同徐伯启的遗体一起“火葬”了,烟火冲天时,他感觉他“葬”掉的不止是名剑阁,还有他的过去。 很久以后,季长醉将会知道,火葬是北漠人才有的传统。 摩天顶的一把大火,让应天山的其它地方都变得暗淡无光。 而此时在应天山的山脚下,苦霑恭敬地站在一个人身后,而那个人长着一头耀眼的黑发。 第五十三章 初窥秘籍 天堑口是从应天城到应天山的必经之地,也是定水的发源地,这注定让它成了大暠朝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因为控制住了天堑口,就等于控制住了定水,而控制住了定水,就等于控制住了应天城。所以天堑口历来驻有重兵,以防万一失陷,祸及应天城,进而祸及大暠的天下。 天际微明,正是拂晓时分。微微刺眼的阳光照进天堑口,把里面已经封冻了的江水掺进了层层叠叠的碎金,这时看向江面,会发现江面是镀了一层金的。 季长醉与吕惭英在马上隔江对望,他们在应天山上走了六天,现在终于要分别了。 吕惭英道:“季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又要别过了。” 季长醉道:“天下还有无数重逢的酒宴的,我们他日定会再见,到那时再好好欢聚一番。” 吕惭英手执长鞭,大笑道:“既是如此,我们来日江湖再见!”说完,转身策马而去了。封不贵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季长醉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等到那背影再也望不见了,调转马头,高声道:“我们走!” 章子丘骑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这几天都很纠结,因为他找不到下毒的机会,或许是他故意找不到下毒的机会,因为一到午饭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个借口跑出很远,等季长醉他们都吃完饭了,他才会回来。这样他就可以对自己说,不是自己不想下毒,是实在找不到下毒的机会。但他其实也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每当夜间的山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天章古明向他下跪的样子。 那时章古明双膝跪地,把章子丘的手抓得很紧,脸上老泪纵横,让他感觉心里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小刀在不停地搅着,快把他的给心搅碎了。 所以他才会答应把秘籍带回岚岗派,但他这几天来确实没看到过秘籍的影子,而且他确实对季长醉心怀好感、心怀感激。如果不是季长醉,他怎么能找到师伯,怎么能把师伯从应天大牢里接出来? 所以他就算看到秘籍了,他也没办法偷走秘籍,更没办法对季长醉下毒,他还涉世未深,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怎么也做不来的。 季长醉当然明白章子丘现在的想法,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一方面章子丘可以说是赵指柔要他保护的人,另一方面章子丘这个人并不让季长醉感到厌恶。 在季长醉的世界里,只要不是让他感到恶心和厌恶的人,很大的概率会成为他的朋友或兄弟。 但这样的朋友或兄弟是很难长久的,因为绝大多数人总是在改变的,一个人很有可能今天还不让季长醉感到恶心和厌恶,明天就让他感到恶心透顶了。 季长醉有时候常常会想,这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是不是人人都会变的? 这个问题他总是在想,但或许因为这是一个无聊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他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现在季长醉是不关心这个问题的,他现在关心的是存在他脑海中的秘籍。 他见过无数的武功,观摩过无数的武学宝典,但从来没有见过那秘籍里所记载的所有武功。 那日徐伯启刺出的极快的一剑就是秘籍里的武功,叫“飞剑诀”。季长醉当时看那一剑时,如徐伯启所说的,已然领悟了七成。现在回想起秘籍对“飞剑诀”的描述:“以意御剑,意先至,剑后发,十步之内,一剑封喉。”已然悟到九成了。剩下的一成,只能到实战去领悟了,因为武学一道,有些东西必须要自己动手,投身实战,才能有所体会。 季长醉想完“飞剑诀”,又想起整本秘籍来。 他发现这本秘籍名为五绝录,但分为五个部分,前四个部分分别是兵绝录、体绝录、药绝录、幻绝录,第五个部分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语言,什么“该普洛丝”、“嗯克里几”、“火叹钢供个”…………诸如此类的话加起来有五百六十一言,季长醉能把这些都记下来,已经是费足了心力,至于理解,季长醉反复回想了几遍,还是一筹莫展,不知所云。 但好在五绝录的前四个部分,季长醉都是能稍稍会意的,里面的一些东西季长醉甚至还能领悟到八九成。 比如兵绝录里的十二剑诀,季长醉包括“飞剑诀”在内,十二剑诀中领悟到八九成境界的,已有其六。他能这么快的领悟到这六剑诀,很大的原因是这六剑诀徐伯启已经钻研了十年之久了。 徐伯启在告诉季长醉原文的时候,把自己十年中所领悟到的东西,也都全数告诉了他。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季长醉想要领悟那剑诀,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光阴。 药绝录季长醉也领悟了不少,他对于医药之道本来就颇有小成,通读药绝录,发觉里面所载的都是一些偏门的药方。这些药方里所载的各种药物都十分的稀有,有的药物季长醉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药绝录里季长醉最感兴趣的药方是生死丹,这生死丹只由一种药物——三生草构成。药绝录对生死丹的功效解释只有一句话:“死者不逾半月,服之,可使其死而复生;生者服之,立死。” 季长醉想,当年高祖派上将军杨峥远赴瀚海寻找三生草,结果求而不得,而且就算求得了,那半月期限也早过了。这样的结果,高祖不可能没有预料到,可他还是要命杨峥出海寻药,为的是什么呢? 我如果在钰钰死的时候就知道有生死丹和三生草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会去找吗? 季长醉叩问自己,但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寻找,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能让他提前知道舞袖楼上发生的事,他绝不会让段钰钰死的。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季长醉对自己说,我现在能做的,是找出杀害钰钰的真凶,让他后悔莫及! 第五十四章 相国不好当(上) 季长醉回到焰火坡的龙武卫大营时,看见裴世勋正在营帐前等着他。 “裴老弟,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季长醉朝裴世勋笑道。 裴世勋苦笑了一下,道:“世勋怎么知道大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世勋不过总是在这里等,这样总能在第一时间等到大人的。” 季长醉见裴世勋这么说,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乱子,不然以裴世勋的性格,不可能会做出一整天地在营帐前等着的傻事的。 “我们到营帐里去说话,有什么事都不打紧的。”季长醉说着就要走进营帐。 裴世勋道:“大人,我们现在还是去办公的地方吧,不然世勋怕明日又会多出一封弹劾大人的折子。” 季长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道:“这么快就有人开始弹劾我了么?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裴世勋脸上露出一丝紧张,道:“大人看了那些折子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办公的地方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季长醉说着,让霍凯找来了一辆马车。 “就在离承运门五百米不到的无风巷。”裴世勋脸上写满了“焦急”这两个字,但季长醉跨上马车时,已经镇定了下来。 他虽然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弹劾,但他想弹劾其实和江湖里的人对他的非难是一样的,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要李熙尧站在他这一边,谁能动他? 裴世勋初次担当大任,处事皆小心谨慎,遇到这种大事,自然会有些乱了阵脚。 可等季长醉到了无风巷的裴世勋找的办公的地方,看到了那些弹劾他的奏折之后,他才知道裴世勋乱了阵脚是正常的。因为无论换作是谁,看到三千京官上了两千九百三十五封弹劾他的奏折,如果还能镇定自若,心如止水,那除非他不是人。 这实在是大暠朝有史以来的规模最大的一场弹劾,小到司仆,大到上卿,几乎所有的在京官员都参与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之中。 按大暠律例,凡是弹劾类的奏折,都要直接上呈皇帝,不得有丝毫延误。 所以当李熙尧看到两千九百多封弹劾季长醉的奏折堆在他的面前时,他是有些愤怒和无奈的。 季长醉作为他钦点的相国,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遭到了在京的两千九百多名官员的集体弹劾。一众京官如此放肆,怎么能不让李熙尧感动愤怒? 但也正是因为弹劾季长醉的京官实在太多,李熙尧再怎么愤怒,也不可能在一气之下把他们全都革职,所以他感到无奈。但这无奈并不意味着不反抗,李熙尧的反抗方式是罢朝。 这让那些京官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想不到李熙尧为了一个从江湖走出来的“草莽”,会选择与他们庞大的京官势力对峙。 不过朝堂上的斗争远比江湖中的恶斗更加残忍,不到最后关头,哪一方都不会认输的,因为一旦认输,就意味着输掉了一切,那些显赫的权势、羡煞旁人的的财富,都会输掉。 所以那两千九百多名京官既然已经选择了与季长醉撕破脸皮,那么几乎就是不死不休的,他们很清楚,如果季长醉赢得了这场胜利,那么等着他们的一定是无休止的打压。 “弹劾我的奏折都在这里了吧?唉,我季长醉真是辜负了皇上的期许。”季长醉看着那些好像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自己的相国之位不保,而是感到自己对不起李熙尧。 裴世勋道:“大人请听世勋说几句话。” 季长醉看他双目布满血丝,知道他从收到奏折的那一天到现在,一定都没有合过眼睛,心里很不好受,便柔声道:“你说。” 裴世勋道:“这些奏折都是三天前上奏的,而且是一次上奏的。所以他们两千九百三十五名京官,是早就串通好了的。还有就是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和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大人一定要知道。皇上派曹公公送来了一封诏书,世勋没敢拆开看,而他们弹劾大人的奏折,世勋都一一细看过。世勋把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都写了下来,大人可以先看完皇上的诏书,再看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 他说完,抽开堆满着奏折的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诏书和一卷写满墨字的白纸,交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拆开李熙尧的诏书,见上面写着:“吾兄勿急,弹劾之事不过为众京官受奸人之蛊惑,胡乱行事而已……弟熙尧言于决政殿。” 季长醉心道:“熙尧虽然贵为皇帝,可还是把我当兄弟看的,有他的这些话,莫说两千九百多京官,就算是全天下人与我为敌,我也不惧!” 看完诏书,季长醉又开始看裴世勋亲笔写的那些京官弹劾的理由,这些理由实在是多,毕竟有两千九百三十五封奏折,理由自然是多如牛毛。 季长醉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些千奇百怪的弹劾他的理由都看了一遍,他实在想象不出,裴世勋是怎么在三天之内看完那两千九百多封奏折,并且把里面有价值的东西都抄录下来的。 这卷写满黑字的白纸,让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弹劾的恐怖,不说那数之不尽的弹劾理由,光是那一长串的名单,就够让人脊背发凉的了。 “臣户部上卿陶延礼有本上奏…… 臣吏部上卿颜四通有本上奏…… 臣礼部上卿伊安国有本上奏…… 臣工部上卿赛清风有本上奏…… 臣刑部上卿杨本直有本上奏…… 臣商部上卿司马卓如有本上奏…… 臣拾遗阁上卿沈书实有本上奏…… 臣光法寺上卿王秉忠有本上奏……” ………… 三公九卿中,除了太师温好儒和兵部上卿方涵瑞之外,其他的上卿全都上了弹劾季长醉的奏折。这样大的阵势,真让季长醉气血翻涌,脑子隐隐作痛。 然而他还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地弹劾他的理由,那些用墨写的杀人的武器,才真是让人头疼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 相国不好当(中) 季长醉被弹劾的罪状有上千条,但他看完这些罪状后,真正在意的只有七大罪状。 “德不堪用,徇私枉法,祸乱朝纲,犯大不道之罪。 内植叛逆,外通异族,企图造反,犯反逆、叛国之罪。 包藏祸心,蛊惑圣意,窥窃神器,犯谋大逆之罪。 目无尊上,心无纲常,藐视王法,犯大不敬之罪。 弑父鸠母,杀姊屠兄,豺狼成性,犯大不孝之罪。 扶持亲信,排除异己,私募兵卒,犯内乱之罪。 出生江湖,心狠手辣,以怨报德,犯大不义之罪。” 这七大罪状当然都是子虚乌有的,但是只要季长醉坐实了其中一大罪状,就足以被处以极刑,死无葬身之地了。 况且这欲加之罪,难道还怕没有“证据”吗? 季长醉放下手中的诏书和白纸,叹了口气,道:“这些罪状看起来,真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啊。” 裴世勋道:“古语云:‘悠悠之口,可以决龙脉,毁社稷,不可不防’,如今看来,这句话真是字字珠玑,一语中的。不知大人想怎么对付这些悠悠之口?” 季长醉道:“如果是在江湖遇到这样的事,我大不了提剑把他们全部杀了。可现在是在朝堂之上,刀剑拳脚都成了无用之物,我能怎么办呢?说到玩弄权术,收买人心,我真的是一窍不通。皇上真是错看我了。” 裴世勋道:“皇上没有错看大人。不错,大人确实不懂权术,不擅长书笔之事,不精通为官御人之道,但大人与皇上是一条心的,光这一条,世勋认为,能抵得上别人的千条、万条!” 季长醉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辜负了皇上的厚爱了。现在我面对两千九百三十五位京官的弹劾,已然是骑虎难下了。” 裴世勋道:“现在事情还没遭到那种地步,虽然京官们基本都弹劾了大人,但那些地方大员、封疆大吏,都没有上书弹劾大人。他们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如果大人必定会被弹劾下台,他们是不会没有动静的。现在他们都没有什么举动,恰好说明这件事情是有着很大的转机的。” 季长醉问道:“转机在哪里?” 裴世勋道:“转机在皇上和大人的手上。只要皇上坚持任用大人,时间一长,那些京官自然会要妥协。但那只是一个小转机,大转机是大人要在朝廷立功,立下足以封住所有悠悠之口的不世功勋。” 季长醉道:“这样大的功劳,一时半会儿,我却到哪里去立?” 裴世勋道:“我们只能等,等到大人立功的机会到来。” 这时门吏忽然来报:“相国大人,兵部上卿方涵瑞说有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即求见相国大人。” 裴世勋通红的眼眸登时现出了光彩,道:“大人,转机来了!” 季长醉对门吏道:“快快有请。” 门吏得令之后,立即出去把方涵瑞请了进来。裴世勋这时已经到了后堂,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不然会让季长醉的处境更加危险。 季长醉对方涵瑞是有一点了解的,毕竟每回上朝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私底下见面,这倒还是头一次。 方涵瑞今年刚刚三十出头,是九卿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三十出头就能当上兵部上卿,位列九卿之一,这不得不说是官运亨通了。 但一个做官这么有前途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季长醉呢?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与季长醉见面,有百害而无一利。就算季长醉最后避过了这次的弹劾风波,坐稳了相位,方涵瑞也没有好果子吃,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掌管兵部的上卿和当朝相国有任何的勾结! 这一点方涵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来了,还是急冲冲地来的,季长醉看他走进大堂时慌乱的步子和脸上焦急的神情,甚至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被仇敌追杀至此的。 “属下兵部上卿方涵瑞,参见季相国!”方涵瑞冲到季长醉的面前,行了个礼。 季长醉这时才看出他手上捏着一封奏折,奏折因为沾上了他手心的汗水,已经有些褶皱了。 现在可是大冷的天气,虽然并没有下雪,但也足以让一个非习武之人冷得离不开火炉。这样的天气,方涵瑞手心冒出的汗却把奏折都弄得起皱了,这只能说明他是遇到了什么他认为的了不得的急事了。 季长醉道:“方大人请坐吧,现在不是在朝堂之上,方大人不必多礼。” “不用坐了,军情如火,片刻也耽误不得。现在皇上罢朝,军国大事都无人裁决。”方涵瑞站起身子,喘了口气,把手中的奏折递给了季长醉,道,“请相国大人把这封奏折交给皇上,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派兵剿灭乱党。” 季长醉接过奏折,问道:“是什么样的乱党,让方大人如此焦急。” 方涵瑞道:“哼,这些乱党我早在三年前就曾上书直言其危害,谁知道前任钱相国一口咬定那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毛贼罢了,让我不要管。还说如果这样的小毛贼朝廷都要管的话,那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说道这里,方涵瑞突然怒火中烧,骂道:“他妈的,那个蠢货,他懂个屁!不打家劫舍,不要钱,还自己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唉!如今这样的‘小毛贼’已经祸害了我大暠三州之地,鱼肉了我大暠百万之民了!” 季长醉道:“那群乱党已经这样猖獗了么?” 方涵瑞道:“相国大人,要不是我今日收到了岚州已经陷落的战报,我也不信朝廷在覆盆子陈兵三十万,居然会连失三州啊!” 季长醉惊道:“连失三州?那前二州失陷时,你为何不上奏皇上?” 三州失陷,这可是自大暠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现在四海升平,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连陷三州? 第五十六章 相国不好当(下) 方涵瑞道:“驻守覆盆子的镇远将军郭奋勇,打了败仗,丢了越州和章州,怕皇上怪罪,故此谎报军情,想戴罪立功,可他想得倒好,结果连岚州都丢了。整整三十万人,还占有地利,居然会大败至此,郭奋勇真该千刀万剐!” 季长醉心道:“西瘴地域闭塞,消息容易封锁,郭奋勇隐瞒军情,这一点倒也还说得过去。只不过这郭奋勇自以为凭手中的三十万大军,就可以收复失地,结果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实在可怜,不知他现在处境如何?”便道:“那郭奋勇现在怎么样了?” 方涵瑞胸中火气更盛,大怒道:“他!他这个畜牲丢了岚州之后,竟然率众投敌了。纵观我大暠所有将军,只有战死沙场,以全忠明的,哪曾有过一个临阵投敌?他真是污辱了‘镇远将军’这个名号!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决计要龙颜大怒。” 季长醉道:“想不到那郭奋勇竟敢率众投敌,那真是罪不容诛了,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按大暠律例,就算诛他九族,也不为过的。” 方涵瑞拱手道:“相国大人,以现在的局势来看,那群乱党占据越、章、岚三州之后,还有要继续攻打其他州郡的迹象。此事必须立即上呈圣上,一刻也耽搁不得了。属下恳请相国大人即刻带着我的奏折,进宫面圣!” 方涵瑞说这番话时,当真说出了十万火急的态势,让季长醉感到这事情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季长醉道:“这是自然,我这就换上朝服,进宫向皇上汇报此事。” 方涵瑞道:“相国大人能如此以国事为重,为天下生民着想,那些京官们想让大人下野,我料定他们是在痴心妄想了。” 季长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这些话,愣了一下,道:“季某多谢方大人吉言了。” 季长醉心道:“这么多官员都和我为敌,他却如此直爽,毫不忌讳,当真是一条好汉。” 方涵瑞道:“大人既要即刻进宫,我就不打搅大人了。咱们明日早朝上再见,我相信只要大人把奏折呈给了圣上,圣上御览了之后,就一定会复朝的。” 季长醉道:“皇上圣明天纵,当是如此。” 方涵瑞又对季长醉行了个礼,道:“属下告辞了。”然后徐步退出了大堂。 季长醉看着方涵瑞走出大堂,道:“恕不远送。” 这时裴世勋从后堂走了出来,方才季长醉和方涵瑞的谈话,他都在后堂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次西瘴爆发的叛乱,是季长醉翻身的一个大好机会,说不定也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裴世勋道:“大人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最好是能亲自去西瘴平反,只要大人平反归来,那些京官们就再也没有弹劾大人的理由了。” 季长醉问道:“只是我身为文官,平反的事却向来是武官做的,皇上和那些京官会让我去西瘴平反吗?” 裴世勋看起来像是已有成竹在胸,淡然道:“大人尽管放心,我听说这次打了败仗的镇远将军郭奋勇,向来以作战勇猛著称。大人只要提出去西瘴平反,那些京官肯定会想,连郭奋勇都平定不了那些叛逆,大人去了只能是铩羽而归。所以他们巴不得大人去西瘴平反,这样他们还可以趁大人不在应天的这段时间里,把控朝政,争夺下一个相国的位子。”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皇上那边,正好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让大人坐稳相位,也必定会支持大人去西瘴平反的。” 季长醉道:“如此说来,只要我向皇上提出去西瘴平反的请求,不但没人阻拦,反倒还会有大批的人出来支持了?” 裴世勋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也说明了大人此去西瘴是极为凶险的,大人如果平反不成,只怕皇上也保不了大人了。” 季长醉笑道:“所谓凶险的事,我做得多了,觉得其实也寻常得紧。” 他在江湖中什么凶险的事没遇到过?无论是多么凶险的事,他都从未惊过,因为他知道知道只有泰然处之,方能于千凶万险之中,觅得一丝生机。 裴世勋见季长醉自信,自己也徒然生出了几分自信,道:“大人有这样的自信,平反之事必成!” 季长醉笑道:“马屁就不要拍了,我有多大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得很。” 裴世勋又道:“世勋还有一事相求。” 季长醉有些疑惑地道:“什么事?” 他知道裴世勋极少求人,也从未求过他什么事,这回却突然说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是什么事? 裴世勋正色道:“请大人赴西瘴平反时,也带上世勋一起去。” 季长醉道:“你留在应天就好了,去那种鬼地方干什么?” 他心道:“你一介书生,于书房里舞文弄墨就是了,战场怎么是你这种柔弱书生能待的地方?” 裴世勋道:“世勋素闻西瘴之地民风彪悍,想到实地体验一番,以补世勋民生经验之不足。而且世勋对沙场征战之事,实在是神往已久,正所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望大人成全!” 季长醉没想到裴世勋心里还有这样的志愿,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好拒绝,不到时候真到了战场上,你可要跟在我左右,不得擅自行动。” 裴世勋喜道:“世勋遵命!” 季长醉道:“我这就带着方涵瑞的奏折进宫去了,你几天没合眼了,好好歇会儿吧。” 裴世勋道:“谢大人关心,世勋还撑得住,大人现在身处险境,世勋纵是想歇着,也歇不了的。” 季长醉佯装动怒,大道:“我命令你去好好歇着,你如若胆敢抗命,就别想着去西瘴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应天城里罢。” 裴世勋这才道:“世勋遵命,世勋这就去歇着,大人息怒。” 季长醉笑道:“快去吧,我进宫面圣回来,一定要看到你是睡熟了的。” 第五十七章 特别的殿前会议(上) 季长醉站在决政殿里,和他一起站着的,还有七部一寺一阁的九位上卿。 这是大暠朝第一个只有九位上卿和相国参加的殿前会议,这次会议由李熙尧召开,但他却没有露面。 他侧身在龙椅上,龙椅前围上了一圈明黄色的纱幔,这层纱幔阻隔了他和上卿们以及季长醉的视线,让他们之间交流的东西只剩下了嘴里讲出的一句句话。 这种议事方式是李熙尧首创的,他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他和大臣们的议事方式会只剩下这一种,而原先的早朝、午朝都会被他取消。 当然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 且说季长醉望着纱幔后的李熙尧,又想起了来昨天自己从焰火坡出来,到了决政殿,把方涵瑞的奏折交给李熙尧的情景。 那时李熙尧见了奏折,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机枢阁几乎与方涵瑞同时得到了三州失陷的消息,当方涵瑞动身前往季长醉那里时,李熙尧已经得到了有关前线的一切情报。 所以当季长醉呈上奏折时,李熙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明日我会召开御前会议的。” 季长醉那时还以为李熙尧是没仔细看奏折,不知道前方战事的紧急,问道:“西瘴二州和岚州都已经失了,皇上有什么打算?” 李熙尧笑道:“大哥,咱们私下里不用行君臣之礼。那三州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夺回来便是了。我有铁甲百万,攻下区区三州,转眼间事罢了。” 季长醉道:“可那三州已被乱党鱼肉,我们要早日派兵才是。” 李熙尧:“我知道,所以我明日才要召开御前会议。对了,那些京官们对你的弹劾,你怎么看?” 季长醉:“他们不过是看我身居相国的高位,却没有尺寸之功,心生嫉恨罢了。所以我这次也是打算向你要个去西瘴平反的差使。等我平反归来,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熙尧笑着问道:“这法子是裴世勋教你的吧?” 季长醉道:“不错,没有他为我出谋划策,我恐怕早就被人从相国的位子上赶下来了。” 李熙尧道:“你放心,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李熙尧的这句话让季长醉一时语塞,因为他依稀记得,这样的话在十五年前,他就对李熙尧说过。 那时李熙尧在江湖总是受人欺负,季长醉对他说:“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说你是我季长醉罩着的人,别人听了这话,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李熙尧见季长醉忽然沉默了,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 季长醉回过神来,道:“没有,我在想西瘴是个什么地方,以前从来没去过,有些好奇。”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李熙尧是不喜欢听以前在江湖上的事的,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李熙尧道:“西瘴么,鸡肋之地而已。每年朝廷都要往那里花上近千万两银子,但那里每年收的赋税却不足百万两。但西瘴再怎么说也是我大暠的地域,所以就算每年都要费上这么多银子,朝廷还是照出不误。” ……………… “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说说西瘴的事,西瘴该怎么打。是大打呢,还是小打。要派多少军队去打,要派谁去打,军费要多少银子,从哪些地方支出,你们都说说吧,户部先来说说银子的事。” 李熙尧蕴含威严的声音透过纱幔,让季长醉不再想昨天的已经过去了的事,转而专心地听九卿们的讲话。 陶延礼道:“关于军费的问题,现在也快到年底了,户部总算了今年的税收,合计六千万两白银。其中支出五千万两,还有一千万两入了国库。所以只要军费支出在一千万两以内,国库都还支持的起。不知兵部预计需要多少军费?” 方涵瑞道:“昨夜我们兵部上下从乱党兵力、三州地势、近三个月的天气方面考虑了一个晚上。得出来的结论是,朝廷需派兵五十万以上,如可在三月之内解决战事,则所需军费最少要一千五百万两。” 陶延礼道:“一千五百万两?怎么要这么多?” 方涵瑞道:“五十万人的粮饷开支三个月就要七百五十万两以上,现在又近严冬,战士都要配备棉衣、加上各种需要添置的军用器械,怎么也要五百万两。再加上马匹、牲口的消耗,一千五百万两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陶延礼道:“就不能少派些军队么,对付那些乱党,值得朝廷派出五十万大军?当年高祖起兵征伐天下,不过数千之众而已!” 方涵瑞道:“上一个小看这群乱党的,是前任钱相国。他不听我的劝告,对那群乱党坐视不管,结果致使我大暠连失三州!现在陶大人也对这群乱党不以为然,不知还想要他们攻陷我大暠多少地方!” 陶延礼道:“你!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不要再争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朝廷还出得起。多出的五百万两,由吏部和工部出。乱党如此嚣张,可见数万臣工都没有实心用事,俱罚半年俸禄。今年宫里修殿宇的事也缓一缓,省下来的钱,都用于平反。”李熙尧道。 九卿和季长醉都俯首道:“臣等遵旨!” 李熙尧又道:“兵部说说该派谁领兵,领哪里的兵。” 方涵瑞道:“回皇上,臣以为大将军姚焕然可以领兵平反,只要他率领三十万姚家军,再配合二十万地方军,足以在三月之内平反。” 李熙尧微怒道:“不要一有战事就提大将军,难道我大暠除了他就没别的人可用了么!还有那三十万军队不姓姚,姓朝廷,这一点你们都给朕记住了!” 方涵瑞道:“臣知错了,请皇上息怒。” 季长醉和其余各卿也跟着道:“请皇上息怒!” 李熙尧道:“朕的意思,此次平反,让季相国从承天、奉天、南蛮、辰州、津州、颍州各地调集五十万大军,即日开赴岚州破敌!” 第五十八章 特别的殿前会议(下) 李熙尧这么直接让季长醉带兵平反,着实让九卿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想不到李熙尧会这么明了地支持季长醉,但他们之中除了方涵瑞外,大惊之后,接着就是大喜。 让季长醉离开应天,去西瘴平反,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方涵瑞道:“季相国尚无披甲上阵之经验,且无有军功,还请皇上三思!” 李熙尧怒喝道:“无功,无功才让他立功的么!省的你们中的某些人整天以无功为借口,对他诽谤非难,想让他早日下台!” “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季长醉和九卿都伏地叩首。 他这几句话着实把九卿们都吓得不轻,陶延礼等人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和季长醉重新修好。 李熙尧道:“朕不要你们死,你们死有何用?朕要那些乱党们死!” “臣等必竭尽全力,剿灭乱党!” 李熙尧道:“起来吧,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就让季相国领兵平反了。季相国!” 季长醉道:“臣在!” 李熙尧道:“朕加封你为平西将军,领兵五十万,即日开赴岚州,平定叛乱!” 季长醉道:“臣领旨!谢皇上厚恩!” 李熙尧道:“此次作战,许胜不许败,一旦失败不光使我军士气消磨殆尽,还会使我大暠国威沦丧!这样一来,北方的狼族又要蠢蠢欲动了!” 陶延礼道:“臣未能领会圣意,该当死罪。” 李熙尧道:“你是个能臣,要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你虽然不擅弓马,但此次作战,你也不能歇着。朕要你掌管后勤,如果前线有一天断了补给,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陶延礼道:“承蒙皇上不弃,臣感激不尽。定当为此战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李熙尧道:“好,你有这份心,朕心里也就踏实了。该吩咐的事,朕都吩咐了。季相国初次为相,你们应该凡事都要多帮衬帮衬,而不是与他为难,明白吗?朕明日会重开早朝,今日的议事就到这了,你们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九卿和季长醉一齐道:“皇上圣明!” 李熙尧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季长醉从决政殿出来,听得陶延礼对他道:“恭喜相国大人,自我朝有史以来,您是第一个这么受皇上器重的相国。” 一旁的颜四通、伊安国等人也附和道:“相国大人,恭喜啊!相国大人这样的殊荣,我们是盼一辈子也盼不到啰。” 众卿中只有方涵瑞没有随流,他只对季长醉说了一句:“相国大人如今手里攥着五十万人的性命,还望相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好。”就踏着大步走了。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这方涵瑞我是知道的,他年纪是我们中最小的,脾气却是我们中最怪的,所以他也和我们几位上卿不怎么和得来。” 颜四通道:“陶大人说的好啊,这正当相国大人大喜的时候,他还说什么深渊、薄冰的来扫兴,这脾气还不怪么?” 季长醉心念一动:“这些人昨日还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现在又一个个地和我套近乎了,真是讽刺。反观方涵瑞倒自始至终都是表里如一,使人敬佩非常。” 陶延礼又道:“相国大人,虽然方涵瑞脾气怪了些,但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这么大的一个兵部,也被他管的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季长醉道:“你们如果把心思从我身上移开,转而尽数倾注到各自的要办的差使上去,做得也一定不会比他差多远的。” 陶延礼和其余七位上卿听了季长醉说的这句话,脸色都顿时沉了下来。 赛清风道:“相国大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同朝为官,都沐天恩,食君禄。有些伤面子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免得伤了大伙儿的和气。” 季长醉墨眉上扬,道:“哦?原来这样的话就算是伤了诸位的金面了么?那不知给季某扣上的那七大足以让季某死无葬身之地的罪状,有没有伤了季某的面子?” 赛清风道:“这……这应该另当别论的……” 陶延礼赔笑道:“相国大人出征在即,咱们理当一起祝相国大人凯旋归来才是,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来,让我们一起祝相国大人早日破敌归朝!” “祝相国大人早日破敌归朝!”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季某在此多谢诸位好意,先行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们嘴上说祝他早日破敌归朝,其实心里想的是他最好是要死在战场上才好。 赛清风眼看着季长醉上了马车,道:“这个人也太狂傲了,我们主动与他示好,他却给我们身上泼冷水,让我们对他的最后一丝好感也没了。” 陶延礼道:“诸位放心,他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战的人,就算运气好不阵亡在战场上,多半也会大败而归。到那时,他也就不足为惧了。” 杨本直道:“不错,只要他平反不成,皇上再怎么想护着他,也护不成了。” 颜四通道:“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只要咱们同舟共济,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陶延礼道:“颜大人说的真切,咱们只要同心协力,几乎就掌握了大半个大暠朝,皇上就算想动我们,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轻重的。” ……………… 季长醉出了皇宫,就下了马车,让车夫自己回去了。 他要去一个只想一个人去的地方,那里有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如果章子丘没把那根紫红色短笛交给季长醉,季长醉是肯定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的。 但事实是章子丘已经把短笛交到季长醉的手里了,季长醉在看到短笛的那一刹那,思绪就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时候。 那段回忆是季长醉永远也忘不了的回忆,也是他不想再想起的回忆。因为他每次想起那段回忆的时候,都好像被自己重重地打了一记巴掌。 第五十九章 紫红色的短笛(上) 季长醉是在承天城初遇赵指柔的,那时候也是寒冬,但是没有下雪,天气是晴朗而温和的,淡黄的太阳高挂在空中,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光线。 那时是季长醉来到承天城的第三天,他在承天城最有名的“汇缘斋”里,排着长队买店里最有名的烤乳鸽,打算带回去给还在睡懒觉的段钰钰当作午饭。 季长醉在排队的时候不喜欢四处张望,他只喜欢看着排在他前面的那个人,他看那个人的体态、衣着,如果那个人偶尔会回头一两次,他还会看那个人的容貌。 季长醉看这些东西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只是以此来推测那个人的家世、性格、身手和他的身份,用来打发排队时的无聊的时间罢了。 季长醉的眼光很少出差错,被他仔细看过一会儿的人,在他面前基本上就是一个透明人了。 但现在季长醉已经看了眼前的人一刻钟了,却觉得她还是一个猜不透的迷。 她身形佝偻,头上缠着一块蓝印花布,脸黑得像铁锅一般,鼻子和脸颊上还分布着点点黄斑。她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个丑陋的乡下女子。 可季长醉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身材相貌是容易伪装和改变的,但一个人的气质和风度,却很难改变。 一个帝王就算扮作沿街行乞的叫花子,在有慧眼的人眼中,他也是一个帝王。 季长醉是有一双慧眼的,他在练剑时只用一剑,就能一片不落地将空中飞舞的一百五十六片落叶斩为分毫不差的两半,所以他知道眼前的“丑陋女子”绝不丑陋。 如果她丑陋,蓝印花布下的头发怎么会如青丝做成的丝绸一般黑亮顺滑?如果她丑陋,身上的气味怎么一点也不难闻,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水仙花香气?如果她丑陋,怎么移步时虽然一瘸一拐,看起来却还是好像凌波微步一般? 季长醉知道这一切都说明了眼前的“丑陋女子”实在一点也不丑陋,反而极有可能是一个绝世独立的美人。 可作为一个美人,应该是唯恐别人不能欣赏到自己的风姿,她为什么还要故意把自己扮丑呢? 季长醉来不及细想,因为十几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已经把原本只打开一侧的大门给踢开了。 为首的刀疤大汉踢开门,大喊道:“都别动,谁动我要谁的脑袋!” 那虚掩着的大门本来是用来保证排队的秩序的,现在却被这些刀疤大汉们给踢开了,季长醉与刀疤大汉无冤无仇,但他们不该让他多排一会儿队。 季长醉正欲出手教训教训这十几个刀疤大汉,却感到有一颗被蓝印花布缠着的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他顺势就搂住了她的细腰。 季长醉低眼看去,与那“丑陋女子”四目相对,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他甚至觉得就算把天上最亮的星星摘下来,也比不上这双眼睛的明亮之万一。 这时还在排队的季长醉不会想到,那些刀疤大汉要找的人就是此时假装依偎在他肩头的“丑陋女子”,更不会想到“丑陋女子”就是赵指柔,当然他也绝对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邂逅赵指柔。 但不过季长醉也没有想到,在他看到赵指柔的眼睛的那一刻,刀疤大汉们就已经逃过一劫了,他们应该好好谢谢赵指柔,谢谢她救了他们一命。 因为那时的季长醉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要剑一出鞘,就必定要见血的。 刀疤大汉们进了“汇缘斋”,把所有人都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到季长醉和赵指柔时,还说了一句:“呸!这么丑的人也要,真是上辈子没见过女人!” 刀疤大汉们把“汇缘斋”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但是好像一无所获,都失望地走了。 为首的刀疤大汉走的时候还大骂道:“他妈的!那个小妖精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刀疤大汉们一走,赵指柔就推开了季长醉,道:“你小子臭不要脸,竟然敢占我的便宜!” 季长醉有些哭笑不得,道:“明明是你自己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的,怎么怪我。” 赵指柔道:“谁让你搂我的腰的?” 季长醉道:“这……”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觉得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然是她先把头靠上来的,自己也不该搂住她的腰。 这时季长醉还没和女人打上足够的交道,他还不知道一旦和女人斗起嘴来,永远是男人吃亏的。 “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的损失?”赵指柔板着脸,一脸严肃的问道。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你想要我怎么赔偿你?”他感到自己可真是苦命,怎么这样类似的话在三天之内,已经说了两次了。 当然,要是有人知道赵指柔的真正面貌,肯定会很乐意的说出季长醉说出的话的。 赵指柔眼珠转了两圈,道:“嗯……听说这里的烤乳鸽很好吃,你去给我买两只过来。” 季长醉道:“你不是已经排在我前面了么,自己买不就行了?” 赵指柔嗔怒道:“叫你买你就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说着已经站在了队伍之外。 季长醉本欲反驳她,以他的身份,除了徐伯启,有谁敢这么使唤他?可他看到此时已经不再佝偻的赵指柔,看她亭亭玉地立在那里,又不忍心反驳她,就脸一红,闷头排队去了。 赵指柔像是察觉到了季长醉心里的变化,又装作佝偻的样子,道:“你小子不该看的别看,小心把眼珠子都看得掉出来了。” 季长醉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声不吭地买了三只烤乳鸽,把其中两只给了赵指柔,剩下的一只就细细地打包了,好带回去给段钰钰吃。 赵指柔接过烤乳鸽,立马走到“汇缘斋”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大快朵颐。 季长醉看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道:“看来她已经饿了很久了,不然一个美人,不会这样子吃东西的。特别是这种烤乳鸽,美人应该只吃厨子片下来的鸽肉才对。” 第六十章 紫红色的短笛(中) 那时的季长醉显然是对美人有着什么误解,因为赵指柔就算不饿,吃烤乳鸽时也没有耐心等到厨子把鸽肉给片下来的。 赵指柔很快的吃完了两只烤乳鸽,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嘴,道:“你还留着一只乳鸽是做什么用的?” 季长醉看她擦完嘴之后,脸上变得白一块黑一块的,笑道:“这只你可别想吃了,我要带给别人的。” 赵指柔眨了眨眼睛,道:“给别人带的?我猜猜啊……嘻嘻……是给你的小情人带的吧?” 季长醉当时便涨红了脸,道:“你可别乱说,我独身一人,哪里来的小情人?” 赵指柔道:“哦,我明白了。你既然是独身一人,没有小情人,那陪我去买点东西,应该不打紧吧。” 季长醉道:“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你玩。”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期待和赵指柔一起走走的,因为他还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可如果跟她走了,手里的烤乳鸽又要怎么办?段钰钰醒来要是没看到自己,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谁料赵指柔理也不理季长醉,自个走出了巷子,道:“哼,不识抬举,我才不稀罕你呢!” 季长醉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竟然跟着跑到了赵指柔身旁,一言不发的走着。 赵指柔噗嗤一笑,道:“你刚刚不是还没有闲工夫陪我么?怎么现在又一溜烟地跑过来了?真是不要脸。” 季长醉辩解道:“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大街上行走,担忧你的安危才过来的,你可别好坏不分。” 赵指柔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这大街上都危险的不得了喏?”她听了季长醉的话,心里其实开心的很,但偏要装出与他为难的样子。 季长醉自知说不过她,便岔开话头,道:“你快说说你要买些什么吧,早点买完也算了却一件大事。” 赵指柔微微有些生气,道:“难道在你眼中,陪我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越早结束越好么?” 季长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指柔问道。 季长醉这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赵指柔的脾气实在是捉摸不透。 那时的季长醉还不会知道,就是因为他对赵指柔捉摸不透,才会对她越陷越深,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自拔的时候,痛彻心扉,他的武功也是在那之后被废的。 ……………… “入不还”是当年承天城最大的店铺,里面什么都有卖,据说只要出到足够的银子,连圣旨都可以买得到。 当然,至于那圣旨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还没有那么蠢的冤大头,会花上大价钱,买一个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圣旨。 季长醉陪赵指柔走在“入不还”里,真是后悔不已,因为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是“一入不还”了。 季长醉不知道赵指柔一共买了多少东西,反正季长醉对她的买的大多数东西都叫不出名字,只管付钱就是了。 付钱的时候,季长醉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冤大头,因为付完钱之后,他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背上绑着的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他背上的剑也是要没有的,但他拼尽了力气,总算是把剑从赵指柔的手里抢了回来。不然赵指柔一定会把那柄剑换成银钱,用来买其它东西的。 虽然季长醉保住了剑,但是也招来了赵指柔的责备:“怎么这么小气啊,一把剑都舍不得吗?” 季长醉很是无语,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难道连我最宝贝的剑也不肯放过吗? 赵指柔把买的东西都让季长醉提着,然后两人一起出了“入不还”,随后在赵指柔的指引下,他们又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温泉。 赵指柔要季长醉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放在温泉,又道:“去给我到外头守着,要是给什么东西闯进来了,我一定要你好看!要你敢偷看,我一定挖了你的眼睛!” 季长醉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背过身,为赵指柔察看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她几乎没有武功,也没有露真颜给自己看到,自己为什么会照她说的去做呢? 季长醉不明白,但当他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时,心中却是浮想联翩。 当他看到之后从温泉里出来,穿好衣服的赵指柔时,心中的想象一下子就全都变成了现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和他想象中的人长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当然,在这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第二个人能长得和想象之中的人儿一样,不要说一样,连相似的都没有。 要想知道现在季长醉的想法,要从这个时间点往后推十五年,推到章子丘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徬晚,那时候章子丘的想法,就是现在季长醉的想法。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季长醉见到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赵指柔,而章子丘见到的,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的赵指柔。 季长醉见到的赵指柔还报有对未来和明天的向往,章子丘见到的赵指柔却已经在未来和明天中饱尝了忧患和不幸。 但不管怎么说,季长醉和章子丘所见到的赵指柔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存活着的人罢了。 这时的季长醉还不知道人是活在时间里的这个道理,他纵然聪明的很,也要十二年后在白鹭湾才能明白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活在被时间所切割好了的几个片段里,在这些片段里,人们度过他们短暂的一生,留下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切言语、一切故事、一切啼笑。 现在的季长醉就是在自己的十六岁片段里,遇到了身处十五岁片段的赵指柔。 很多年以后,季长醉在某一个黑暗的雨夜,听着稀疏而清晰的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时,将会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整个片段。他会发现自己十六岁的片段中最为美好的记忆,就是遇到了十五岁的赵指柔。 第六十一章 紫红色的短笛(下) 赵指柔从温泉里出来,身上穿戴着的都是今天在“入不还”买的衣衫、首饰。 季长醉花钱买这些衣衫、首饰时,觉得心痛,但看到这些东西穿在赵指柔的身上后,又觉得物有所值,这钱花的太值了。 赵指柔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明明讲的是很难听的话,季长醉却觉得动听的很。 季长醉道:“好了,我不看就是了。” 赵指柔又道:“现在我不要你陪了,你走吧。” 季长醉没想到赵指柔会这么突然地赶他走,道:“你……你说什么?” 赵指柔笑嘻嘻地道:“我要你赶快走,怎么,你舍不得我?” 季长醉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我……我这就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叫季长醉,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还请告知在下,来日江湖再见,也好称呼。” 赵指柔扔给季长醉一个短小的物什,道:“我姓赵,闺名指柔。你以为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一定会的!”季长醉伸手接过那个物什,看见那是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 季长醉从回忆中逃了出来,他知道无论回忆有多么的美好,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现实是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 季长醉对自己平定西瘴的乱党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他才会逼着自己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他怕如果这次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竹里巷这个地方,是应天城中最寻常的地方,因为人人都可以进去,但那里其实也是应天城中最神秘的地方,因为极少有人能知道竹里巷的真正面目。 季长醉是知道竹里巷真正面目的人之一,他知道竹里巷里是机枢阁的所在,而赵指柔就在机枢阁之中。 季长醉轻车熟路地走进紫竹林,走到林中无人的深处时,施展起“游云掠影”轻功,几个起落,就踩在了一株紫竹之巅,然后俯看着整片紫竹林。 机枢阁的位置每天都在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以一套特殊的规则变化着,所以外人如果不明白这一层变化,就算知道机枢阁就在这片紫竹林之中,也绝对找不到机枢阁确切的所在之地。 季长醉已经看到了机枢阁的所在,但他没有奔向机枢阁,而是随手折下了一支紫竹的竹枝,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着他。 这个人气息隐藏的极好,季长醉一路上都没有察觉,要不是他在现在站的高,听到了绝不该有的风声,他也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季长醉摘去了手中竹枝上所有的翠绿的叶子和紫玉似的旁枝。 季长醉四周竹枝上的积雪忽然都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道:“十年不见,相国大人的耳目还是这样灵敏,当真令老夫倾羡。” 笑声未绝,季长醉对面的竹枝已经多了一个淡金色头发,脸上布满丑陋的刀疤,左手没有手指的沧桑老人。 “哈哈,虞老怪还是宝刀未老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季长醉左面的竹枝上也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十分消瘦,看起来就是一张皮包着骨头,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但季长醉见了这个人,心下却是一紧,手心都冒出了细汗,因为他看他所在的那株竹子居然都没有半点摇晃的痕迹,这样的轻功,实在是可怖! 不过季长醉也不是特别惊讶,毕竟这两人他都是认识的,他道:“看来在下的面子实在是不小,居然可以惊动‘狂战不休’虞大侠和‘踏雪无痕’孙大管事。” 那左手无指的老人笑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季少侠还记得虞少基这个老废物!” 季长醉听到他自称“老废物”,知道他的性格脾气都已经变了,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十年前挑战天下高手,输了就在脸上划上一刀,或者斩断一根手指的“狂战不休”,居然也称自己为老废物了。 季长醉听着风声,又道:“两位既然还叫了些朋友来,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 孙达贵阴沉地笑道:“相国大人的眼睛果然洞若观火,名不虚传,他们久闻你的大名,早就想见见你了。” 他话未落音,季长醉右面的竹枝已多出了三个人来。 季长醉见了这三人,心中不由得一惊,因为此时虽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只该在夜里出没的厉鬼。 这三个人确实像极了厉鬼。如果这三个人不是厉鬼,怎么会脸上分别是灰白、死黑、血红三种颜色,怎么会穿着一色的丧服,又怎么会一个个都眼球突出,面目可怖? 季长醉沉声道:“这三位看起来不像是中陆人,还请两位为季某引见引见。” 虞少基道:“相国大人好眼力,这三位乃是西瘴无常派‘无常鬼人’的关门弟子。” 季长醉心道:“在龙渊时,南蛮的武林人士出来了,现在西瘴的武林人士又冒了出来,如果北漠的武林人士再掺合进来,中陆武林就真是遇上了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了。” 这时那三人中的血红脸道:“我师父说季长醉的武功当世无敌,剑术举世无双,怎么没看到你的剑?” 季长醉笑道:“我手里的竹枝就是我的剑,阁下如若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血红脸道:“师父不带兵刃,都不敢与我们三个过招,你只用一根竹枝,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了”字刚刚出口,血红脸就已经取出一副锁链,朝季长醉掠了过去。 季长醉立在竹枝上,只是含笑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就算他现在只有一成功力,他还是这么自信,自信到对血红脸凌厉的攻势不屑一顾。 眼看那血红脸的锁链已经要击中季长醉的心口,季长醉却不慌不忙的朝那锁链直直的刺出了一‘剑’。 竹枝碰到锁链,就好像是滚烫的热水遇上了行将消融的冰雪,势不可挡,把锁链尽数化为了碎铁,而竹枝却依然完好无损。 第六十二章 竹林之战(上) 血红脸没想到自己得意的兵刃在季长醉的竹枝面前竟会不堪一击,顿时乱了手脚,慌了分寸,眼瞧着就要被竹枝刺出一个洞来。 灰白脸和死黑脸忙跃到血红脸身旁,一齐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抓回到了季长醉右面的竹枝上。 血红脸虽然已经脱险,但还是惊魂未定,兵刃丢了不说,还在竹枝山连连晃动身子,把那株紫竹弄得东摇西晃,好像就要马上就要被折断了一般。 季长醉此时却已收回竹枝,淡定自若,仿佛已经与脚下的竹子融为了一体。 虞少基心下大惊:“想不到他的剑术已经到了万物皆可为剑的地步了,前几天听闻徐伯启已死,那当今天下,只论剑道,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孙达贵道:“相国大人好功夫!我们见了相国大人这一剑,本来是应该要赶紧溜之大吉的。只不过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不与相国大人过上几招,我们几个也没有颜面再回去了。” 季长醉道:“哦?你们真是奔着我来的么?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在找一个叫做机枢阁的地方呢?” 孙达贵脸色一变,道:“相国大人好眼力,不过这样一来,我等就不能不与你打上一场了!” 季长醉又道:“季某不喜欢糊里糊涂地与人交手,还望几位告知是奉了谁的命令?” 孙达贵道:“即是受人之托,就不可泄人之密,这样简单的江湖道理,相国大人这样的老江湖,难道会不明白么?” 季长醉笑道:“是季某多嘴了。但既使如此,动手之前季某还是要奉劝诸位一句,刀剑不认人,死伤勿怪!季某虽然只有一支竹子在手,也不见得比刀剑要差的。” 孙达贵道:“多谢提醒,我也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我等自知不是相国大人的对手,待会一拥而上,以多欺少,还望相国大人莫要见怪。” 季长醉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以多欺少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四年前五堂七派三十六路高手欺我一个,尚且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们几个一起上,实在是我以少欺多的。” 季长醉说这番话其实为了让这五人知难而退,因为他知道以自己一成的功力,同时面对他们五个,确实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孙达贵道:“相国大人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虞少基这时也拔出绑在背后的巨剑,缓缓道:“我自认剑法比不过你,但真要拼起命来,想必相国大人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季长醉看着虞少基手里的布满血红纹路的巨剑,惊道:“斩涛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铸剑大师断凡铁作名剑谱,排定天下名剑次序,斩涛剑排名第十一! 虞少基冷冷地道:“因为姬逸死在了我的剑下,他的剑自然也就归我所有了。” 姬逸和季长醉有些交情,他请教过季长醉剑法,所以季长醉现在得知他已经死了,不免有些唏嘘。 一个以为本来会长命的人突然之间死掉了,是谁都会有些唏嘘的,唏嘘世事无常,唏嘘人命如草芥,唏嘘自己的安危……反正都会唏嘘一阵的。 但留给季长醉唏嘘的时间却是没有多少的,虞少基能杀掉姬逸,夺了斩涛剑,说明他的武功至少已经比姬逸要高明了。这样一来,季长醉就更加不能保证自己能胜过他们五个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如果败了,自己的性命多半也就保不住了。 这时孙达贵像是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诸位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在京城之中。”他看着季长醉,又道:“而他可是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的相国大人,咱们稍有不慎,可就会栽在这里了。” 季长醉道:“孙大管事尽管放心,我虽然厕身相国之位,可是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的。” 虞少基此时没有说话了,他已经闭上了嘴巴,握紧了剑柄,季长醉知道,他是要出手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虞少基就轻点竹枝,挥起斩涛剑,极快地朝季长醉斩去。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除非后发能先至,不然总是后发的人吃亏。 季长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早在虞少基挥剑之前,就已经出招了。 但这一招虞少基却没有见过,所以他也不可能想到季长醉会出这一招。 这一招正是兵绝录中十二剑诀中的“卷剑诀”,“以腕为轴,卷剑而动,可卷风雨雷电,可携飞沙走石。” 只见季长醉飞快的转动手中竹枝,卷起一阵剑风,把周围紫竹的竹叶都卷入到了剑风之中。 霎时之间,万千飞速转动的竹叶已经化作了杀器,片片可置人于死地。 虞少基见到竹叶漫天,知道已经大事不妙,但他剑已挥出,如果强行收剑,绝对是死路一条,相反如果直面这竹叶化作的旋风,还可以保得一条性命。 虞少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立时一连斩出九剑,一剑未老,一剑又至,斩涛剑本就势沉力大,如此九剑下来,当真有斩涛劈浪之能。 季长醉看到虞少基斩出的九剑,赞叹一声:“好!”随后把已经凝聚好了的竹叶旋风朝虞少基斩出的九道连绵不绝的剑波推去。 旋风遇上剑波,只看到里头满是碎叶、剑气,听得满耳都是滋滋滋滋……的声音。 等风休波止,声音归于平静之后,才发现终究是季长醉略胜一筹,因为虞少基已经被竹叶给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而季长醉还是立在原地,除了晃动了几下身子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虞少基此时虽然浑身浴血,但眼神依旧坚定,他在半空中被季长醉的“卷剑诀”打落在地,此时又重新跃到了竹枝上。 他有些不服气地道:“这一招我没有见过,输的有些冤枉,不过输了就是输了,下回再来比过!” 季长醉心道:“想不到这‘卷剑诀’如此厉害,方才我如果能有五成功力,当可以直取虞少基的性命。” 第六十三章 竹林之战(下) 虞少基收起斩涛剑,又对孙达贵道:“我今日已经败了,便不会再出手,先行告退了。”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达贵喊他道:“虞老怪,你这样就走了,你以为殿下会轻饶了你么?” “大丈夫言而有信,就算殿下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出手了。”虞少基终究是没有回头。 季长醉心道:“他们口中的殿下却是谁?难道是皇室中人?” 灰白脸道:“你们中陆人办事真不靠谱,怎么说走就走了?” 死黑脸道:“嘿嘿,我早听说中陆人不可信,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孙达贵怒道:“放屁!别以为殿下抬举你们,把你们从西瘴那个鬼地方请过来,你们就了不起了。告诉你们,要是今天在殿下那里过不了关,咱们都得玩完!” 他们三个对这“殿下”似乎很是忌惮,一时都不敢再多说话了。 灰白脸道:“那你说我们几个现在该怎么办吧。” 孙达贵看向季长醉,道:“还能怎么办,我们一起上,就算败了,带着一身伤回去,殿下也不会太过怪罪。” 季长醉冷笑一声,道:“你们可要想好了,不然万一没带着一身伤回去,反而把小命送在这竹林里了。” 血红脸道:“是啊,这个人剑法如此了得,咱们一个不小心,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孙达贵道:“横竖是个死,还不如和他一战,咱们四个合起来,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死黑脸道:“他说的有道理,再怎么说,咱们也不能临阵脱逃,丢了师父的名声!” 季长醉道:“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一起上吧,我的时间宝贵的很,不能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 “一起上,我攻他面门,你们中的两个左右夹击,一个绕后攻他后路。”孙达贵听了这话,再也按耐不住,身形一闪,已经冲到了季长醉眼前。 他的轻功的确是快,季长醉自认就轻功而言,以自己的一成功力是比不上他的。 但孙达贵不知道季长醉只有一成功力,所以他一上来,就已经用了全力。 几乎是孙达贵出手的一瞬间,无常派的三位“厉鬼”也都出手了,他们的身法也同样不慢。 电光火石之间,季长醉已经四面受敌。他顿时便感到被四股强劲的内力所包围,感到一阵胸闷。 季长醉击败虞少基,靠的是出其不意的剑招,要是真的和他拼起内力,季长醉实际很难取胜。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以内力见长,此时更是只有一成内力,所以他要想击败白孙达贵和三个“厉鬼”,只能以巧劲胜,而决不能以内力蛮斗。 而此时因为孙达贵和三个“厉鬼”一开始就是全力而为,所以他们都是直接以内力压迫季长醉,想凭借四个人的内力耗败他。 季长醉已然看破他们的企图,所以当四股内力逼来的时候,他已经轻点双足,一个后翻,借着身下内力的力道,转身跃到紫竹林中了。 但即使季长醉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还是受到了那四股内力的冲击,落地时感觉气息不稳,胸腹疼痛酸麻,气血上涌,好像立时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上边的孙达贵和三“厉鬼”的内力一下收不回来,三“厉鬼”看季长醉到了竹林之下,都暗自着急。 孙达贵道:“他历经大小百余战,从没逃过一次,这次绝对不会逃的,你们尽管放心,莫要着急,慢慢把内力收回来!” 三“厉鬼”于是不再心急,和孙达贵一起把内力都收了回了,这一放一收之间,他们四个也都受了些不小的内伤。 但四人没时间调养,都从竹枝一跃而下,找寻季长醉的身影。 虞少基说的没错,季长醉的确不会逃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季长醉每一战都没有逃,是因为他每一战都取胜了,不需要逃。 因为他就算身处险境,也总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季长醉看着孙达贵和三“厉鬼”冲了下来,他知道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的。 就算我只有一成功力,就算我现在已经受了不轻的伤,你们四个也还是胜不了我! 季长醉就是有这样的自信但,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他历经百余战磨练出来的自信。 他知道,人在空中的时候,如果没有借力的地方,是不能改变身形的,所以他只要此时对四人出剑,就没有不中的道理! 季长醉是这么想的,也同样是这么做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体内翻滚奔涌的气血,随后剑出如电,让孙达贵和三“厉鬼”都避无可避,只能出招抵挡。 但季长醉这么快的剑,他们怎么挡得住? 只见快如闪电的竹枝连续刺穿了三个“厉鬼”的咽喉,到孙达贵时,却没能再刺穿他的咽喉,因为季长醉的‘剑’已经力道减弱,只刺进了他的左臂。 孙达贵左臂被刺,立时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衫,但他无暇为自己裹伤,强行提气,运起轻功,狼狈地逃了。 季长醉没有再追,因为他伤的委实不轻,甚至连运功都办不到了。 那三个“厉鬼”和孙达贵虽然没能躲过季长醉的快剑,但季长醉在出剑的同时,也受了他们一人一掌。 换作是以前季长醉有十成功力的时候,只要以内力护住要害,受了这几掌也没什么,但现在他功力不济,出剑时已是尽了全力,所以确实是以肉身硬接了这四掌。 这四掌的明劲让他在孙达贵走后,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但更可怕的是现在还在他体内作祟的暗劲! 四股暗劲一齐在他体内爆发,已然损伤了他的心肺,让他一时间只能打坐调息,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如果孙达贵不是被死亡的恐惧给吓跑了,他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了季长醉的性命。 所幸他到底还是跑了。 季长醉虽然受了重伤,但他到底还是胜了,现在他在竹林里闭目调息,身旁横列着三具丑陋的尸体。 第六十四章 机枢阁 季长醉静坐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可以动弹,他伤的实在太重,但是没有时间可以再让他慢慢调息了。 一个时辰已过,机枢阁的所在又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必须再一次确定机枢阁的方位,才能顺利的找到机枢阁。 可他已身负重伤,如果再强行运功,岂不是会伤上加伤? 但季长醉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就算会伤上加伤,他也要立马去到机枢阁,他不想因为身上的伤,就失掉了这次的机会。 因为这有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绝对不能放过。 所以他强行运功,又施展起“游云掠影”,艰难地跃到整片竹林的最高处。残余的内力在疯狂地破坏他的五脏六腑,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对这些都已不管不顾,他好像全身都变成了一双专职搜索的眼睛,把整片紫竹林都搜了个遍。 终于,机枢阁现在的确切位置又被他找到了。 明确了机枢阁的方位之后,季长醉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纵身朝机枢阁跃去。 季长醉找机枢阁花了很大的力气,但真正到达机枢阁,却是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几个起跃之间,已经到了机枢阁之前。 季长醉站在机枢阁前,但他眼前什么也没有。 古话说:“眼见为实”,但有时候就算是亲眼所见,也可能为虚的。 现在季长醉的眼前虽然除了茂密的一片紫竹,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他知道,机枢阁就在这里,而且入口就在他的脚下。 机枢阁的主楼都是建在地底之下的! 所以想要进入机枢阁,不光要找到机枢阁的具体位置,还要打开机枢阁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只能由机枢阁里的人自己从里面来打开,外头是万万打不开入口的。 要想机枢阁主动打开入口,需要外来人在入口的地面上施加暗号,如果暗号准确无误,机枢阁的入口就会自动打开,一旦暗号有误,机枢阁的入口也会打开,不过里面出来的将会是杀人不见血的刺客。 季长醉来机枢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在地面上敲出正确的暗号时,还是被机枢阁的构造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只见地面上一块五米见方的浮土晃动了一阵,露出了一块锃亮的钢板。 钢板在底下机括的作用下缓缓张开,开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的缺口。 季长醉从缺口探了下去,里面是一个狭长笔直的地下甬道。 这条甬道也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行,所以只要一人手持连弩守在甬道的出口,就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季长醉走到甬道的出口,出口处没有一个人,只有十支可以凭机括触发的连弩。 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疏于防范,而机器除非损坏了,否则是不会出现意外的。 有这样的防守,就算孙达贵他们进入了机枢阁,也会被射成筛子。 季长醉出了甬道,眼前霍然开阔起来,一个足有十丈长宽,一丈高的空间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个空间还只是机枢阁的“外阁”,四面都是钢板,里面照明的灯火在钢板的映射之下,显得很是明亮。 虽然还只是“外阁”,但是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了。 这些人显然都见过季长醉,因为他们看到季长醉,没有半点的惊讶,还一齐对他说了句:“相国大人万安。” 季长醉还礼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找一个人的。” 这些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都又闷头处理手头上的事去了。 朝廷要对西瘴用兵,机枢阁就要把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都上报朝廷,这就是机枢阁的职责,所以他们现在都忙的不可开交了。 季长醉当然也无意打扰他们,他要找的人也不在“外阁”,他走到“外阁”与“内阁”的分界——一面巨大的青铜门之前,转动了门上的一只古朴的圆球。 咔,咔,咔,咔…… 青铜门缓缓向上打开,打开了“外阁”和“内阁”之间的通道。 季长醉走过青铜门,青铜门随之落下。 “外阁”和“内阁”只有一门之隔,却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阁”只有冰凉的钢板和无休止的文书卷宗,“内阁”里不光见不到一块钢板,还可以看到花草树木,鸟雀鹦鹉,当然花草树木都是盆栽,鸟雀鹦鹉也都是关在笼子里的。 可这可是在地面这下啊,这样好的条件,真不知花了多少代能工巧匠的心血。光是让“外阁”和“内阁”能与外界交换空气,恐怕就不知道要费上多少年的功夫了。 “内阁”里的人比“外阁”的人少多了,整个“内阁”也只有六个人,但这六个人也是机枢阁的核心,他们被称为“六阁老”,因为他们的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六阁老”中最为德高望重,才能卓越的,就会被推选为“首阁”,掌管“内阁”。 有人说大暠是有两个朝廷的,一个是明面上的,由三千京官组成的朝廷,一个是隐藏在地底里的,由“六阁老”组成的内阁。 这六位阁老从少年时期就待在了机枢阁的“外阁”,却最快也要一直到五十岁以后才能入主“内阁”。 季长醉对他们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们在机枢阁待了这么多年,都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了,所以对他们都很尊敬,不敢稍有冒犯。 “在下季长醉,忽然来访,打搅诸位阁老了。” 季长醉说这句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因为他的伤口经过这一路的奔波,有些已经开裂了。 “相国大人客气了。” 六位阁老一齐说道,他们对季长醉是很感兴趣的,因为历任相国在他们的面前都没有隐私可言,都是近乎透明的存在,但季长醉却让他们看不透。他们竟然找不到有关季长醉的什么信息,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很意外的。 “相国大人许久不曾光临机枢阁了,不知这次忽然前来,所为何事?”厉阁老道,他是“六阁老”中年纪最大的,也是“首阁”,理当由他第一个发话。 季长醉道:“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和一个人见上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第六十五章 再见亦是泪(上) 厉阁老道:“找人?这里都是些小伙子、老家伙,相国大人要找他们做什么?” 这时高阁老忽然笑道:“哈哈,厉老难道忘了住在‘偏阁’的那位女子了么?相国大人定是去找她的。” 这位高阁老是“六阁老”中年纪最小的,只有五十出头,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阁”。 厉阁老好像恍然大悟了,道:“哦,哦,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当初还是皇上和相国大人一齐送那女子去‘偏阁’的,我居然忘了,真是不中用啰。” 季长醉道:“想不到这样的小事,阁老们都还记得。” 厉阁老看了其他几位阁老一眼,道:“唉,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就记得这些个事情了。别的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国计民生……嗯……皇上不找我们谈,我们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惹得皇上龙颜不悦,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地底下,亦知足矣。” 季长醉看他说话时虽然笑个不停,但也明白他这是话里有话,不过他假装没有听出来,道:“阁老们为朝廷、百姓所做的贡献实在不小,皇上心里肯定是知道的。季某尚有要事在身,就先去‘偏阁’了。” 厉阁老道:“是我太啰嗦了,差点耽误了相国大人的行程,实在该罚。”又面对季长醉道:“相国大人,‘偏阁’就在前头,老头子行动不变,就不送相国大人过去了,还望莫要见怪。” 季长醉道:“厉阁老言重了,在您老面前,我不过是个晚辈后生罢了。”说着,已经出了“内阁”,去了“偏阁”。 厉阁老在季长醉出了“内阁”之后,笑道:“原以为他一个江湖草莽出身,没什么本事,能当上相国都是托皇上的洪福,今日与他说了两句话,他倒也应对的得体。” 高阁老道:“如果他这次能成功肃清西瘴和岚州的乱党,就算是真正的坐稳相位了。” 厉阁老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那三州的乱党不是好平的,除了大将军姚焕然,谁有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 “偏阁”虽然属于机枢阁,但并不在地底下,而是在地面之上,竹里巷之中。 之所以叫“偏阁”,是因为从外面进入必须要经过机枢阁,所以“偏阁”也是机枢阁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是“偏阁”之中的人主动带人回去,或是从“偏阁”里出去,是不需要经过地下的机枢阁的。 因为机枢阁的位置虽然总是在变换,但“偏阁”是不会变更位置的。所以机枢阁变换位置有一条最简单规律,就是它无论怎么变,总是在“偏阁”附近。 季长醉出了“内阁”,又走过一条既狭且长的甬道,才到了地面之上。 地面之上,就是“偏阁”。 “偏阁”不大,只有一两座阁楼、四五间小院和七八个亭台。 现在“偏阁”就住着两个人——赵指柔和季韵,或者说从赵指柔住进“偏阁”的那一天到季韵和章子丘来的那一天,“偏阁”就住着赵指柔一个人。 这既是赵指柔自己的要求,也是李熙尧个人的想法。 而这方面季长醉是从没有过问过的,因为他相信李熙尧会把这一切都做好,不需要他操心,也不需要他多虑。 所以当季长醉看到“偏阁”时,其实是有些陌生的,因为这里他只在三年前来过一次,而那时这里除了一座小院之外,再无一砖半瓦。 季长醉现在看着充斥在眼前的各种亭台楼阁、院落池沼,不觉有些感慨,三年一过,这里的变化竟然这么大,那指柔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不会的,不会的,她那么要强,就像一块永远也掰不弯的玄铁一般,别说才过了三年,就是过了三十年,她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季长醉正感慨着,眼前忽然闪入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仔细瞧去,只见那身影的主人四肢修长,发如黑瀑,肤色处于黄白之间,穿一件青色衣裙,正是季韵。 季长醉轻呼道:“小韵,小韵。” 季韵闻声看向季长醉,睁大了眼睛,很惊喜地道:“季大侠!真的是你!”跑到季长醉的身边。 季长醉道:“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叫我什么‘大侠’,我受不起的。” 季韵笑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叫你一声大侠又有什么不好?” 季长醉像是想起了什么,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季韵道:“你问,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季长醉道:“你认得一个姓白名风斜的人吗?我前一阵子遇到过他,觉得他很可能与白门有关。” 季韵沉思了一阵,道:“白风斜……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几个大伯里也没有风字辈的。” 她又苦笑道:“而且你也知道,白门里除了我,别的人在四年前都没了的。” 季长醉道:“是我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我这张嘴真是欠打。” 季韵道:“没事的,对了,你到这来是干什么的?我猜猜……嗯,你肯定是来找指柔姐的,对不对?” 季长醉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就是来找她的,说来你可能会不信,我就要去西瘴打仗了,临行之前,想来见她一面。” 季韵略微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去打仗?” 季长醉道:“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季韵道:“这个时候指柔姐应该还在小睡,我这就带你去见她,指柔姐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就往一座阁楼走去。 季长醉跟在季韵身后,道:“但愿吧。” 这座阁楼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因为老旧的阁楼只要踩上去,总会发出“吱吱嘎嘎”的烦人声响,而季长醉和季韵走在上面,除了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走上阁楼,步入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房间被一张深紫色的纱帘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季长醉和季韵所在的客室,另一部分是赵指柔所在的卧房。 第六十六章 再见亦是泪(下) 季长醉刚刚跨进房门,就听到赵指柔懒懒地道:“小韵,这个时候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让季长醉觉得很熟悉,他知道赵指柔睡的很浅,但凡听到一点声响,都会醒过来。 季韵道:“指柔姐,可不止我一个人来了。” 赵指柔道:“哦?还有谁,难道章子丘那小子已经回来了么?”她话刚刚落音,就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季长醉终于又见到赵指柔了。 三年不见,赵指柔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三年不见,赵指柔的身子已经更加单薄,脸色已经更加苍白。 这张脸在季长醉的脑海中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几千几万次了,每一次他想起这张并非完美无瑕,但绝对美丽动人的脸,都会长叹一口气,为已经过去的历历往事感到后悔不已。 现在这张让季长醉千想万想脸就在他的眼前,他只需要稍稍伸手,就能触碰到这张脸,但他怎么能伸手呢?曾经他对这张脸的主人所造成的伤害,让他只能嘎声道:“指柔,你好。” “你终归还是到这来了,看来章子丘已经找到你了。” 赵指柔见到季长醉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了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这让季长醉感到一种无言的压迫,就算赵指柔对他破口大骂一阵,他也会感到好受的多。 季长醉把那根紫红色的短笛放在手里,摊开手心,道:“我看到这根短笛,以为你是想要我到这里来见你一面的。” 赵指柔没有关心短笛,睁大眼睛看着季长醉,道:“你又受伤了,是么?” 季长醉道:“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人,他们执意要与我交手,我没有法子,只能……”他的伤口已然渗出了大量的鲜血,把他的衣衫都染红了一大片。 赵指柔道:“不要说这些!你还记得你三年前答应过我的事么?” 季长醉苦笑道:“记得。” 季韵这时也看到了季长醉正在渗血的伤口,忙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去拿药来给你裹伤!” 赵指柔轻声喝道:“不要去,让他说说他以前答应我什么事,不然他这一辈子身上总会有受不完的伤!” “指柔,你这又是何必呢?”他的额头上已经再度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身上流逝,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仍然清晰可辨。 赵指柔忍住流泪的冲动,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我偏要你现在亲口把你三年前说的誓言说出来,就算这样我在你眼里会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我也要你说出来!” 季韵这时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她本以为赵指柔见到季长醉会会难得的露出笑颜,却没想到他们再见时,两人都是快要流泪了。 季长醉对赵指柔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道她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做到,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年前我答应过你,说我季长醉为了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从今往后,再也不管江湖中的纷争,再也不会与人比剑斗狠,再也不会带着一身伤痕回家。” 季韵此时听了季长醉说的话,大感意外,她完全不知道季长醉和赵指柔之间还有着这么一段纠葛,更不知道赵指柔曾经还有过“腹中的孩子”! 但季长醉对这一切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因为他既是当事者,也是受害者,没有人知道他在说出这些话时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这些话了。 四年前,季长醉和赵指柔新婚,参加婚礼的人少得可怜,但季长醉觉得没什么不好,赵指柔也这么觉得。 那时赵指柔已有身孕,所以她让季长醉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对她许下了那些诺言。 季长醉在许诺时,当然是诚心诚意的,他那时已经下定了要归隐山林,与赵指柔和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一同度过余生,永不复出江湖的决心。 可是季长醉虽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不再过问江湖里的纷争,但江湖里的纷争却主动的找上了他。 江湖中的盗圣“无所不偷”江雨人劫走赵指柔,给季长醉撂下了一句话:“入江湖易,出江湖难,你想一走了之,没人会答应的,请于驷马山一见!” 于是驷马山一战在所难免,驷马山是季长醉最恨的地方,在那里他失去了一切…… 赵指柔惨然道:“既然你还记的这么清楚,怎么又要带着一身的伤来见我?” 季长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我也不想的,奈何我不找别人的麻烦,别人却偏偏要找我的麻烦。” 赵指柔道:“如果你遇事都能忍耐忍耐,不与别人交恶,做个和事佬,别人怎么会找你的麻烦。” 季长醉道:“可那样一来,我就不是我了,那别人找不找我的麻烦,又有什么意义?” 赵指柔道:“我早该知道的,你不管过了多少年,身上的臭脾气也不会变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为你流泪!”说到这里,她早已泪如雨下,一腔愤恨,都作了泪零了。 季长醉此时却茫然不言,他本来是要说自己出征在即,来这里见你一面,是为了与你告别的,可他现在看着泪流满面的赵指柔,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他的伤口已然恶化,他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自己,让自己没有立刻倒下。 赵指柔夺过季长醉手里的短笛,又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十五年前要在承天城遇见你?” 这句话听了,让季长醉好像被一把钝刀砍了脑袋,感到无比的痛苦,感到自己这一生都被这把钝刀给无情的砍碎了。 季长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偏阁”的,他只知道他走的时候赵指柔并没有挽留他,任他走了。 他本已身负重伤,寸步难行,可也不知道是上天有意要留他一命,还是他身上无尽的悲愤真的可以化为源源不绝的力量,他竟然一路走到了无风巷,走到了裴世勋的面前。 第六十七章 出征前夜(上) 黑夜往往带着萧索的色彩,而一个萧索的夜晚如果还下着大雪,就更让人感到心灰意冷了。 承天、奉天和辰州的三路兵马,共计十万人,在今天太阳初升的时候就到了应天城外。 按大暠律例,未得天子诏书,兵马不得进京。所以这三路兵马的统领一早就在季长醉的府邸前等候了,但他们从早等到晚,却连季长醉的面也没见着。 李熙尧下给他们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翌日清晨,十万大军就要离开应天,开赴岚州前线。可现在已近午夜,他们却连主帅也没看见,心中自然有些慌乱了。 辰州总兵阳朔这时心里就慌乱的很,他慌乱不是因为一直见不到季长醉,而是因为与他一同在大堂外等待的承天总兵马肃远和奉天总兵俞获之,对他的示好一直没有表示,对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半点表示。 马肃远和俞获之的这种无动于衷和不置可否让阳朔感到一阵心焦,就算你们两个跟我说说这季相国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怎么样,好不好对付,或者说说岚州的乱党也好啊,这么干等着算个什么事? 阳朔性子急烈如火,长时间的沉默的等待已经磨去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马兄、俞兄,我看咱们就算在这等到天明,也不见得能见着那位季相国一面,皇上的旨意是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带大军动身,要是一直见不到季相国,咱们可得想个应对的法子。”阳朔背着手道。 这时的阳朔不知道,马肃远和俞获之的性格和他截然相反,他们都是老成持重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所以他们两个接下来说的话会让阳朔感到更加心焦。 马肃远徐徐地道:“皇上的旨意是让我们听从季相国的调遣,咱们但听季相国吩咐就是了。” 俞获之缓缓道:“凡事有季相国在上面担待着,阳兄不必着急。倒是我听说阳兄此次带的都是骑兵,不知是也不是?” 阳朔道:“不错,我辰州的‘暮骑’享誉天下,这次为了在季相国面前显现辰州军士的威风,我可把三万‘暮骑’全都带来了。” 俞获之道:“那阳兄只怕要失望了,西瘴多山多川,雨雾弥漫不散,你的骑兵如何施展的开?” 马肃远笑道:“想必阳兄定是留有奇招的,当年高祖用兵,神鬼莫测,率一支铁骑突出斜阳谷,一路诛五将、破四州,从此震动天下,令天下英雄胆寒。这次阳兄的‘暮骑’,说不定也会起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功效的。” 俞获之也随即笑道:“马兄说的对,是我多虑了,以阳兄久经战阵,智勇双全,肯定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封侯进爵了。” 这是阳朔就算是再傻,也听出了马肃远和俞获之话里的讥讽之意,但他即使明白了这一点,也只能当作不明白,因为现在正是要同舟共济,戮力同心的时候,谁要是第一个撕破脸皮,谁就是大傻瓜蛋。 所以阳朔此时也笑道:“托马兄和俞兄的吉言,在下如果真能混个一侯半爵的,有一大半都是二位的功劳。” 马肃远和俞获之都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可不敢居功啊。” 这时裴世勋走了出来,三人见了他立马不再玩笑,都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裴世勋对他们三个拱手道:“三位大人久等了,相国大人有请。” 他说这话时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因为季长醉的身体终于恢复到能正常理事的程度了。 那日季长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昏倒在地,浑身浴血,像一个从鬼门关里逃出生天的人,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立即把季长醉背进后堂,去宫里请了首席太医来给他治伤。 太医看遍了季长醉全身的伤口,刚开始什么话也没说,裴世勋也不敢多问,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只能听从太医的安排。 太医看罢伤口,道:“卑职只能尽人事,相国大人能否转醒复苏,就要凭天命了。”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伤的这样重吗?” 太医取出几根银针,放在火上炙烤,道:“相国大人的伤势耽误得太久了,如果能在第一时间施救……罢了,现在说这些没有半点用处,我口述个单子,你去把里面的东西都尽数取来吧。” 裴世勋大气也不敢出,道:“先生请说。” “瀚海红花芝、兰心草、护心丸、华松散……”太医把银针插入季长醉的几处穴道,报出了一长串药名,那几根银针暂时止住了季长醉不断渗出的血。 裴世勋仔细地听完太医所报的药物名字,生怕遗漏或错记了一个字,听完之后,他在心里再三确认了几遍,然后去宫里把这些药都取过来了。 好在宫里有这些药,好在太医医术高明,裴世勋几天后看到转醒的季长醉,心中如是所想。 太医告辞时对裴世勋说道:“相国大人的伤势已经好转,只要善加调理,便能恢复如初。我行医六十余载,从未见过如相国大人一般的,既强健又虚弱的身子。” 裴世勋对这话感到奇怪,什么叫“既强健又虚弱的身子”?便问道:“相国大人的身子怎么了?还请先生明示。” 太医道:“相国大人此次能挺过来,靠的就是他身子强健的一面。说句狂妄的话,我医人无数,只要给人把把脉,看看面相体格,我就能知道这个人的身子如何。相国大人的身子,不经过数十年的苦练,是练不出来的。但相国大人的身子同时也很虚弱,我问你,相国大人是不是经常咳嗽?” 裴世勋道:“是。” 太医道:“相国大人的肺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而且不光是肺,相国大人的五脏六腑乃至所有的筋脉都有着不小的问题。外伤易愈,内伤难医,你要告诉相国大人,让他静养,内伤是根本急不得的。” 裴世勋道:“世勋记住了,世勋一定转告相国大人。” ……………… 第六十八章 出征前夜(下) 想到终于可以见上季长醉一面了,阳朔顿时便兴奋了起来,他想看看传闻中与皇上是结拜之交的相国大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马肃远和俞获之却还是不惊不喜的老样子,徐步走在后面。 裴世勋把三人领进大堂后,转身就走了,阳朔还以为他只是一个门吏。 “属下参加相国大人!” 三人进了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堂中央的季长醉。 阳朔心道:“这就是相国大人么?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好像没有什么威严,看起来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季长醉此时重伤初愈,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神志已然清醒,他看着三人,道:“三位将军不必多礼,先前季某因为被一些琐事缠得脱不开身,让三位将军久等了,还请勿怪。” 三人闻言都站起身,道:“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又道:“出征在即,三位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你们现在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的。不知三位将军此次分别带了多少兵马,季某想了解一下。” 阳朔道:“禀相国大人,末将此次共带了三万‘暮骑’,可助相国大人一举扫清乱党!” 季长醉道:“就三万‘暮骑’吗?” 阳朔道:“是,请相国大人放心,我们辰州的‘暮骑’精锐非常,一日之间便可奔袭千里,让乱党们防不胜防!”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我虽是第一次带兵,也知道西瘴山川遍布,骑兵在那里根本发挥不了什么大的作用,这人却只带了三万骑兵,他要么是成心与我作对,要么就是不通兵法,但不管他肚子卖的是什么药,总之不能对他委以重任。” 季长醉片刻间就想好了怎么应对阳朔,道:“知道了,还有二位将军呢?” 俞获之道:“禀相国大人,属下此次带了两万步卒、五千弓手、一千骑兵、四千刀斧手,共四万精兵,任凭相国大人调遣!” 马肃远道:“禀相国大人,承天兵力虽不及奉天半数之多,但属下此次也还带了一万步卒、一万‘铁甲卫’、一万连弩手,共计三万奉天儿郎。属下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只要相国大人指向哪里,承天的三万儿郎就打向哪里,绝不犹豫!” 季长醉拍了一下漆成暗红色的扶手,朗声道:“好!所谓打仗,打的就是声势之仗!有马将军这样的决心,那些乱党有何足道哉?”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有这样的信心,加上将士用命,民心所向,平定乱党指日可待!” 季长醉冷静下来,道:“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狂妄自大,按皇上的旨意,我们的十万大军是先锋部队,南蛮和津州、颍州的四十万大军,要比我们后到。所以我们到了岚州前线时,首要任务是稳住形势,等到余下的四十万大军赶到,再发起总攻,一举平定乱党。” 马肃远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请相国大人下令,我等依令行事!” 阳朔和俞获之也道:“请相国大人下令,我等依令行事!” 季长醉道:“季某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作战,实在是缺乏经验,说实在话,现在也没什么军令可下。不过季某还是要和三位将军说一些与军令相仿的东西。” 阳朔三人一齐道:“相国大人请说!” 季长醉道:“第一,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预先制定的谋划在实战之中,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所以一旦开战,要自己随机应变,不能墨守成规,过分拘泥。第二,西瘴地形复杂,覆盆子更是易守难攻,我们不得轻敌,更不可擅自出动。第三,明日大军开拔,步卒居前,弓手、刀斧手分居两侧,粮草辎重居中,骑兵居后。这三点,你们都记清楚了么?” 阳朔三人一齐道:“属下已记清楚了。” 季长醉道:“好,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去歇着吧,明日应天城外再见!” 阳朔三人得令告退,都感觉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 此时的决政殿中,除了李熙尧和姚焕然之外,再无其他人了。 李熙尧站在决政殿的殿门旁,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月,负手而立。 姚焕然立在李熙尧的背后,他们保持这样的姿态,开始谈话。 李熙尧道:“你以为季长醉此次去西瘴平反,有几成胜算?”他说话时眼睛一直追随着天上的星月,好像他不是在问姚焕然,而是在询问上苍。 姚焕然对此毫不感到意外,他淡然道:“不足一成。” 李熙尧道:“哦?为什么只有一成,我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他就算不能平反,守城总还是绰绰的有余的吧?” 姚焕然道:“带兵并非越多越好,有的人带一千兵马可以指挥的游刃有余,可他一旦带一万兵马,就根本都不需要敌人来打他,他自己就会土崩瓦解掉。” 李熙尧道:“你的意思是说,季长醉不能统领五十万大军?” 姚焕然道:“不是,臣与他接触过,他是个将才。但遇上那群乱党,仅仅靠他和五十万大军,臣想是不够的。” 李熙尧不再看天,转身看着姚焕然,道:“那些乱党有这么厉害么?以前为何没听你说起过?” 姚焕然道:“臣说过的,当年皇上下令在西瘴改革税制的时候,臣就上过一封奏折,皇上应该还没忘吧?” 李熙尧忽然皱眉道:“当年你上奏说西瘴一旦改革税制,不出五年,必然大乱。朕没有听取你的意见,是朕之过失,但即使如你所说,西瘴大乱,难道五十万大军也不能平定么?” 姚焕然道:“很难,不过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季长醉能够平反归来了。虽然臣说他的胜算不足一成,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会得胜的。” 李熙尧道:“不说这个了,朕要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姚焕然道:“臣还在赶办,不过臣有一事不明,陛下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离开承天城一步,后来就让臣护送他到应天来了?” 李熙尧说了句奇怪的话:“因为气候变了,朕原本只想防雨,现在还要防风,或许以后还要防太阳。” 第六十九章 大军开拔 按照大暠律例,凡是大军自京师开拔,在京的文武百官,无论官阶,无论品秩,都要到应天城的北门山海门前为大军送行。 时值严冬,山海门前冰雪覆盖,天寒地冻,十万大军在冰雪中肃立,旌旗蔽空,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兵戈肃杀之气。 一名京官受不了冰寒的折磨,对身旁的一名少卿道:“谭大人,您瞧见相国大人了么?这样冷的天气,咱们都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位姓谭的少卿低语道:“霍大人不必着急,相国大人带一千龙武卫从焰火坡出来,再到决政殿去请皇上的旨意,最后才能到这儿来。这中间怎么说也要一两个时辰。嘿,霍大人,龙武卫这应该是头一次外出平反吧?” 那位姓霍的京官道:“可不是嘛。不过相国大人身兼龙武位统领,带上一千龙武卫,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这也是得到了皇上的恩准的。” “这是自然,不过不知谭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姓霍的京官道,“相国大人离开京城后,日常政务都将改由大将军处理。” “哦?”姓谭的少卿惊呼了一声,“大将军已经一统兵权,皇上怎么会让他再揽政权?” 姓霍的京官道:“皇上的圣意,我们谁也摸不准,不过皇上这次让大将军主持朝政,我以性命担保是千真万确的事。” “希望如此吧,”姓谭的少卿说着往城楼上望了一眼,道,“相国大人来了!” 他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快,不过顷刻之间,原本有颇多抱怨之声的京官们,都变得寂然无语了。 只见季长醉面目威严,全身披挂,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腰间悬着一柄宝剑,从城门里出来,雄姿英发,气势非凡,一人折煞天下英雄。 在场的京官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上书弹劾过季长醉的,他们原本不知在心里预想过多少遍季长醉兵败身死的情景,但这时亲眼目睹了季长醉的英姿,却都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弹劾了他,他们都在想,这样英武的人,想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哪有兵败身死的道理? 京官们一齐看着逐渐靠近的季长醉,准备在他到得身前时行送军之礼,眼看着季长醉已经到了城门之下,忽然见到一个身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直扑季长醉。 难道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在这个时候行刺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当心!”一众京官大喊道。 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人还没碰到季长醉的衣角,就被他给一手擒住了。 其实这个时候确实是行刺季长醉的大好时机,因为他大伤初愈,身子还很虚弱,但行刺这件事还是很看人的,现在“行刺”季长醉的这个人,就算季长醉只剩下一口气了,估计他也成功不了。 季长醉提着那人的衣襟,喝道:“章子丘,你小子不要命了么!” 他不知道章子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对自己扑了过来。 章子丘道:“你快把我放下来!你如果让我跟你一块去岚州,我也不会这样了!” 季长醉顿时就明白了章子丘的心思,昨晚章子丘找到季长醉,说要和他一起去岚州,季长醉当时事务缠身,没有搭理他。没想过章子丘见季长醉对他应而不理,以为季长醉是不肯带他去岚州,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埋伏在城楼上,准备让季长醉好看。 季长醉把章子丘放了下来,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让你去岚州了?” 章子丘站在地上,道:“你如果让我去岚州,为什么昨天晚上我问你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说?” 季长醉不耐烦地道:“没有为什么,我高兴,行了吧?现在你想去岚州就乖乖地跟在大军后面,不想去就滚蛋!” 章子丘听了这话,立时没了气焰,耷拉着脑袋,走到龙武卫的后面去了。他刚听说岚州失陷的时候,压根就不相信,对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人说:“放你妈的屁!西瘴二州没出事,岚州怎么可能失陷?” 那个人又说:“西瘴早就失陷了,只是消息没传出来而已。” 章子丘那时就变得紧张起来,问那人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人道:“有一句假话,你砍我的脑袋!” 章子丘这才知道他所言非虚,心里立即难受起来,又道:“那你可知道……可知道岚岗山怎么样了?” 那个人道:“不知道,不过想想也知道,连岚州都失陷了,岚岗山应该也没了。” 章子丘听了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 岚岗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上面的人虽然没几个对他好,但也算是他的亲人了。现在岚岗山说没就没,他怎么能不伤心? 那个人见章子丘如此伤心,又安慰他道:“也不一定了,说不定岚岗派豪杰众多,那群乱党也攻不上山。” 季长醉支走章子丘,又策马前进,很快就到了那些京官的身侧。 “相国大人万安,方才的刺客实在胆大包天,还好相国大人身手不凡,到底能化险为夷。”一众京官都道。 季长醉道:“哪里有什么刺客,是诸位大人眼花了罢。”他说着,纵马飞驰,直入军阵。 那些京官们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结果只能看着季长醉掀起的滚滚雪尘,不住的咳嗽,把满肚子的话都咳了回去。 季长醉入了军阵,高声道:“三军听令!出发!” 一时间十万大军闻令而动,马蹄身、脚步声、滚滚的车轮声,一齐作响,发出的声响,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京官们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有的道:“终于走了,咱们也不用在这里活受罪了。” 有的道:“相国大人此去不知是凶是吉?” 还有的道:“送走了相国大人,又迎来一个大将军,咱们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第七十章 似是故人来 季长醉、霍凯、阳朔、俞获之和马肃远带着十万大军,第一日都兴奋非常,直行千里,出了应天地界,在一座无名山谷中就地歇息。 季长醉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北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有时无,像是一个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的人,没了气力,走的每一步靠的都是自己坚不可摧的意志,虽然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一会儿,但一定可以走到最后。 这脚步声听得季长醉心中一动,他悄悄起身,避过把手营帐的士卒,朝那脚步声来处的方向寻去。 季长醉走出大军所驻扎的范围,施展起“游云掠影”身法,寻出三里路,见淡白色的月光之下,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缓缓独行。 这个身影对季长醉来说是很熟悉的,他看见这个身影最美的样子,只不过那是在很久之前了。也正是因为时间相隔的太久,季长醉不知道这个身影的主人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赶过来,但他知道这个身影的主人,一定是来找他的。 季长醉看着那个身影在艰难地走着,好像很快就会因为体力不支不支而倒下去,心中实在不忍,抢身上去,叫道:“筱竹,你怎么来了?” 那身影正是黄筱竹。她忽然见到季长醉,哇的哭了出来,扑在了他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哭着,好像要把一路上的心酸和苦楚都给哭出来,才肯罢休。 季长醉轻轻地抚着黄筱竹的头,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一个人从承天城跑到这里来啦?” 黄筱竹收起眼泪,嘟囔道:“才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她在承天知道了季长醉即将出征的消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暗自着急,时不时就会想:“他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想着想着,在承天再也待不住了,一个人从承天赶了过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季长醉这时心想:“我本就对不起她,现在她为了见我一面,不远千里,一个人从承天赶了过来。她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困难委屈,我是不知道的,但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更加地对不起她了。”说道:“筱竹,我季长醉这一世,真是对不起你,真是亏欠你太多了。” 黄筱竹听到这句话,推开了季长醉的身子,道:“你说这些话干什么?我来这里是自己定的主意,不关你的事,你也不欠我什么。” 季长醉道:“这么久没见,你的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黄筱竹最不喜欢亏欠别人,而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到最后往往反倒是亏欠别人最多的人,因为因为他们有恩就还,却不知道真正的恩情是永远也还不完的。 黄筱竹道:“我的性子早就变了,不然我也不会到这来找你了。” 季长醉沉吟道:“也是。” 黄筱竹幽幽地道:“你见了我,难道就这么的惜字如金么?” 季长醉道:“我……”他本来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他现在竟然连一个字也没法说出口。 或许自从我和指柔成亲的那一天开始,这些话我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吧,季长醉这么想着,自觉对黄筱竹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分。 黄筱竹盯着季长醉的眼睛,期待他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无穷无尽的话来,结果季长醉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这让她又忍不住流出泪来,泪水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恨! 季长醉看着她的眼泪融化在了如水的月光里,像两串晶莹剔透的珠玉滴落在了大海里,美的让人心碎。 季长醉本想竭力安抚她,却忽然听到西北角传来了一声阴沉的笑声,这笑声让他感到愤怒! 一个人自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怪笑道:“都说‘季氏风流’,韩某今日一见,才知世人所言非虚。” 这个人脸上戴着一张白铁面具,穿着寻常普通,但一双手却极其引人注目,因为那一双手竟然是七彩的! 黄筱竹见到这双怪手,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害怕,不觉就退到了季长醉背后。 季长醉盯着这个人,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想不到你竟然会练了‘七毒手’这种歹毒的功夫,十年前没能杀了你,是我之过。”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季长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要跟季长醉见过一面的人,季长醉就绝不会忘! 这人名叫韩佛川,十年前与季长醉有过一战,那时他虽然败在了季长醉的剑下,季长醉却没有要他的性命。 季长醉没有想到十年不见,韩佛川竟然会练了“七毒手”这种邪门的功夫,要知道练这种功法的人不但会容貌尽毁,还必须以七种奇毒无比的毒物来练功,而这七种毒物必须要用生人的血肉来饲养。 现在季长醉见韩佛川的一双手已经是七彩齐聚,知道他的“七毒手”已经练到了大成的地步,可以想见他为了练这门邪功,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韩佛川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季大侠的口气仍然狂傲的很啊!你知道我为了练这门‘七毒手’,受了多大的痛苦么!” 他吼道:“为了练这门邪功,我自毁容貌,弄得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生都要以面具示人!那七种毒物每日都要吸食人血,害的我要滥杀无辜,犯下滔天的罪孽,死后都只能下到十八层地狱!”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你明知练这门邪功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为什么还要练呢?” 韩佛川仰天大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季长醉道:“因为我?” 韩佛川道:“要不是你十年之前让我受辱,我也不会练‘七毒手’,更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季长醉笑道:“败在我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要是他们每一个都似你一般,那岂不是有数不过来的人都要去练那个‘七毒手’了吗?” 第七十一章 七毒手(上) 韩佛川冷笑一声,道:“不错,的确有数不清的人都败在了你的剑下,可他们与我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你可还记得夏连么!” 季长醉道:“记得,她不是你的妻子么?” 韩佛川仰天长叹,道:“那是从前的事了,你知不知道,自从十年前我败在了你的剑下,她的心就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季长醉道:“哦?难道自那以后,你的妻子就红杏出墙了么?可就算是如此,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韩佛川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起来,道:“那个小贱人红杏出墙,伸向的却是你季长醉的庭院,你还敢说和你没有关系么!” 黄筱竹听了这话,顿时面若寒霜,冷冷地道:“好一个‘季氏风流’啊!季长醉,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想不到你早在十年之前就勾引了别人的老婆!” 季长醉先是被韩佛川的惊人之语吓了一跳,又被黄筱竹的错骂给吓的不轻,连忙道:“筱竹你误会了,我与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半点瓜葛啊!” 黄筱竹道:“你还在狡辩!难道天下会有男人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么?” 季长醉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因为天底下确实没有这样的男人,他于是只能对韩佛川喊道:“你自己说,我几时与你的妻子有染了!” 韩佛川道:“你和那个小贱人虽然没行苟且之事,但是自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到你的身上来了!这样还不算是与你有染么!” 季长醉感觉事情越描越黑,又道:“你且说说,我生平只与你的妻子见过一面,你的妻子怎么就和我有染了?” 韩佛川又冷笑了一声,道:“好,反正我迟早都要杀你泄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就把事情的原委经过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的讲给你听听!” 季长醉笑道:“这样的事情我的确是想听的,不过你就算练成了‘七毒手’,也不应该自信到可以取我季某人的性命了吧?还是说你留着别的杀手锏,或是带了什么厉害的不得了的帮手?” 韩佛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神态已经变的无比的专注起来,开始讲述只属于他的那个,他认为曲折离奇,却又真实可信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是从很久之前,他对还没成为他的妻子的夏连一见钟情的时候开始讲起的。 “二十年前,我还只有一十七岁,我师父‘剑中痴’范阔也还在世。那一天是八月十五,夏家庄的庄主夏鹤清为了庆贺他的独女夏连的十六岁生辰,广发请柬,邀请天下英雄去他庄上做客。我师父当时也算是江湖里的一号人物,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就带着我去了夏家庄见见世面。 “我和我师父八月十四动身,八月十五晚上才到了夏家庄。嘿嘿,那时候的月亮,比起现在,可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我和师父进了夏家庄,夏鹤清就把师父请到了上座,而我因为辈分太小,只能坐在下桌,但这并不妨碍我看到夏连。你知道她那时候有多好看么,反正我现在是用语言形容不来,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她一走出来,所有的宾客都丢下了碗筷,痴痴的看着她。” 季长醉道:“这一点我是信的,我师父说过,二十年前夏连的确算得上是武林第一美人。” 韩佛川难得地笑道:“你师父还是有点眼光的。所以我当时一看到她,就不自知的爱上了她,可是我当时武功低微,也没什么背景,向夏鹤清求亲,他根本就不搭理我,还让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寒酸样,下辈子投个好胎!” 季长醉忽然道:“十五年前从夏家劫走大小姐夏连,一路杀了夏家十三路高手,一年后与夏连生米煮成熟饭,逼得夏鹤清认了那门婚事的人,就是你么?” 韩佛川道:“不错,就是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当年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娶到的老婆,她现在的心思却在别的男人那里。” 季长醉道:“我可没这么想,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不惜为之付出一切代价,至少这样的勇气,我是佩服的。”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爱你的妻子,可你为什么又说你的妻子与别人有染?” 韩佛川道:“我说话从来都是有依据的,没有依据的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季长醉道:“你是说你找到你妻子出轨的证据了吗?” 韩佛川紧咬着两排白牙,狠狠地道:“那证据何需要找!她那天亲口和我说,说你季长醉少年英雄,武功不凡,我就算是练一辈子也比不上!你知道么?她还亲口和我说,说要我放了她,让我成全她,好让她来找你,与你相会!” 季长醉道:“可我自那以后,确实再没见过她,所以你并没有成全她,是也不是?” 韩佛川道:“我那时爱她爱的正深,怎么可能成全她?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嫌我武功不好,输给了你,就没日没夜的苦练,可说到剑法,我再怎么苦练,又怎么能比得上你师父天下第一剑客徐伯启所教授的剑法?” 季长醉看了一眼韩佛川的双手,道:“所以你就练了‘七毒手’?” 韩佛川道:“不错,那时候我眼见练剑无论如何也胜不了你,就打起了‘七毒手’的主意。” 季长醉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该练那门功夫的,因为你如果不练那门功夫,就算你的妻子来找我,我不理会她,她说不准还会回到你的身边,可你一旦练了那门功夫,自毁了容貌,她就再也不会爱你了,因为没有一个美人会喜欢上一个丑八怪的。” 韩佛川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本以为练了‘七毒手’就可以打败你,就可以一雪前耻,就可以挽回她的心!却没想到她见了我练功之后的模样,居然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第七十二章 七毒手(下) 季长醉忽然道:“你的妻子,现在还活着吗?” 韩佛川瞧着季长醉,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个人笑道:“他的妻子还活的好好的,每日只管吃喝,什么事也不要干,都快变成一头母肥猪了。”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听起来嘶哑、干涩,好像乌鸦在耳边叫唤一般。 季长醉道:“我早该想到了,韩佛川一辈子只有夜乌鸦这一个朋友,难怪他会有能一举杀了我的信心。” 那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瘆人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相国大人好眼力,只不过这个时候才发现,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笑声中,夜乌鸦已经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脸上也戴着面具,这些都不能很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他手里抓着的一条锁链,锁链牵着一只铁笼,铁笼里关着一个人。 铁笼里关着的是一个女人,就算已经过了十年,她显得还不是很老,但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伤疤,她的腰已经膨胀成了一只水桶,或者说她已经没有腰了。 季长醉见到铁笼里的人,惊讶的就像是看到一只老鼠咬死了一头大象。 这就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季长醉根本无法相信。 夜乌鸦望着季长醉,笑道:“相国大人看到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不信的,毕竟她在以前,可是美得出奇的,谁能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脸上全是丑的要死的疤痕,身材比猪还要胖些,身上的气味比臭水沟都要难闻,这样的人,活的真是比狗还要不如。” 季长醉道:“是你把她弄成这副模样的么?” “我可没有这么狠心,平时我如果错杀了人,心里头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怎么会这么残忍地折磨一个大美人?”夜乌鸦看了一眼韩佛川,道,“不信的话,你问他好了。” 韩佛川这时已经咬紧了嘴唇,打定注意不再说话。 黄筱竹这时忽然干呕了起来,她看到韩佛川的双手时本来就已经感到了一阵恶心,现在又见了比那双手更让人恶心的夏连,再也忍不住,于是就干呕了起来。 季长醉忙拍了拍黄筱竹的肩背,柔声道:“怎么了?好些了吗?” 夜乌鸦笑道:“哈哈!看来这位姑娘是被铁笼子里的人给臭到了,也难怪,她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这笼子了,吃喝拉撒全在这小块地方里,能不臭吗?唉,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这个差使,让自己活受罪。” 韩佛川没能再沉住气,道:“后悔你就别干了,当初跟你学了‘七毒手’,我也还后悔的很!” 夜乌鸦咬着牙,怒道:“姓韩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了不成?当初可是你自己求着我要学的‘七毒手’,怎么现在后起悔来,反倒来怨我来了!” 韩佛川没有说话,又咬住了嘴唇,但他鼻孔里总是冒着热气。 季长醉看着韩佛川戴着面具的脸,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这些年来与他的这位唯一的朋友相处的并不愉快。 夜乌鸦又道:“相国大人,你给评评理,天底下有他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吗?” 季长醉道:“天底下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夜乌鸦喜道:“还是相国大人这种当过官老爷的人会说话!” 季长醉笑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占到你半点的便宜,反而吃了大亏。” 夜乌鸦听了这话,身子都气得有些颤抖了,黄筱竹却笑出了声来,也不干呕了。 季长醉又道:“其实我猜韩佛川会练这门‘七毒手’,多半还是你怂恿他的,是不是?” 夜乌鸦大怒道:“我如果让你痛快地死了,我就对不起你方才说的这些话!” 她手里忽然多了一把乌黑的匕首,匕首的锋刃上发着黑亮的光,显然是淬有剧毒。 夜乌鸦举着匕首,就直接朝季长醉走了过去,但季长醉却还是稳若泰山,一动也不动。 眼看夜乌鸦的匕首就要到了季长醉的面前,黄筱竹抢身拦在季长醉的身前,喊道:“小心!” 季长醉本来是没把夜乌鸦的匕首放在眼里的,但黄筱竹的突然上前,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连忙抱过黄筱竹的身子,带着她一连后退了十几步。 季长醉道:“你怎么这么的不要要命?万一那匕首刺到了你一丝一毫,可如何是好?” 黄筱竹俏脸一红,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原来季长醉在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把黄筱竹抱得太紧,让她不免心中一荡。 季长醉闻言立即把黄筱竹放了下来,听得她在喃喃道:“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这样我现在死了也甘心了。”心中又是五味杂陈,暗叹:“季长醉啊,季长醉啊,你前世到底修了多少福缘,让这辈子有这么多的女子为了你可以不惜性命!” 夜乌鸦笑道:“哈哈,我听说相国大人的妻子四年前就死在驷马山上了,看来我今天都是做了一件好事,让相国大人又找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娇滴滴的好老婆。” 季长醉心中大怒,冷冷地道:“你说这话,看来是想死得紧了!” 夜乌鸦看了韩佛川一眼,道:“是么?相国大人莫要忘了,今天是我们兄弟两个来找你算账的,谁想死得紧了,可还没见分晓的。” 韩佛川道:“别和他废话了,这里还有他的十万大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殿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又是这个“殿下”!季长醉心下寻思道:“这个殿下到底是谁?怎么我一路上遇到的人,好像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可我生平所交恶的人之中,也没有一个与‘殿下’二字沾上边的啊!” 夜乌鸦怒骂道:“老娘办事,谁也管不着!你怕那个什么殿下,老娘可一点儿也不怕!” 她说着,又举起匕首,朝季长醉直直地刺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飞来一脚 夜乌鸦刚冲到季长醉面前,刚想把那淬有剧毒的匕首送入他的胸膛,忽然有人从侧面掠出,飞起一脚,把夜乌鸦踢退了数十步。 夜乌鸦本来是准备抵挡这一脚的,但她看到那飞来的一脚,还没来得及使出招式,就已经被这一脚踢中了下盘。 这一脚实在太快! 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踢出这一脚的,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埋伏在了他们的身旁,可见他的轻功身法已经到了何等骇人的地步! 众人看到那人都是一惊,季长醉脸上却现出了欢喜之色,他大笑道:“白兄弟!你怎么跑这来了?今日救命之恩,季某没齿难忘!” 踢出这一脚的人,正是白风斜! 原来白风斜那日离开应天山之后,并没有走远,因为有一个疑问一直都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久久不能释怀。那个疑问就是,季长醉到底有没有识破他的身份?白风斜想了很久,还是不能确定。所以他决定再度返回应天山,亲自问一问季长醉,如果他确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就留他不得,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们或许还可以交个朋友。 其实这也是因为白风斜对季长醉的感觉并不坏,不然他哪里会管季长醉知没知道他的身份,直接一刀杀了季长醉就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 但等白风斜再上应天山,登上摩天顶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白风斜那时看着满眼的废墟和尚未烧尽的圆木,一时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办,后来他忽然想到:“那日小秦子总是叫他相国大人,那我只要去应天城里瞅瞅,总能找到他的。” 白风斜于是立即去了应天城,可那时他又恰好碰上了季长醉领兵出征,十万大军之中,白风斜轻功再怎么好,也不敢冒然闯进去。所以他又只能等,不过这次他好歹亲眼看到了季长醉。于是他就一路跟着大军行进,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探明了季长醉的营帐,正要进去找季长醉,却看到季长醉自己从里头出来了。不过这也正合了白风斜的心意,只要出了军营,还怕你的十万大军不成? 可白风斜没想到,他跟着季长醉出了军营,又往北奔了半里,就看到季长醉和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两人还抱到了一起。白风斜生平最怕女人小孩,总以为女人和小孩都是天大的麻烦,一旦招惹上他们,就很难脱身,就算脱身了,也要被他们扯下一片衣服下来。所以他就没打搅季长醉和黄筱竹,想等到季长醉和她分开,自己再去好好问季长醉。 可白风斜又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等,不仅没等到他们两个分开,反而等到了戴着面具的韩佛川,而且韩佛川一上来,就说季长醉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子,要取季长醉的狗命。白风斜心道:“季长醉要是真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作为一个男人,取他的狗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本来绝不会拦着,可我还有事情没有在他身上搞清楚,所以你要取他的狗命,也要等到我把事情搞清楚再说。”白风斜想到这里,就要等韩佛川出手,好上去把他赶走,结果韩佛川却死活不肯出手,还和季长醉讲起故事来了。 白风斜于是只能听着韩佛川讲他的故事,因为他很是自负,自负到绝不能先出手。他本以为韩佛川讲完故事就会出手,可没想到韩佛川的故事才讲到一半,一个叫夜乌鸦的戴着面具的女的就拖着一个大铁笼子出来了,铁笼子里面还关着一个女的。白风斜心道:“还好她戴着面具,这样就不算女的了,还有笼子里的那个太胖太丑,也算不得女的。”接下来就是夜乌鸦对季长醉出手,白风斜终于等到了自己出手的机会,飞起一脚,踢退了夜乌鸦。 白风斜道:“既然没齿难忘,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季长醉没想到白风斜会这么快就提到报恩的事,笑道:“只要季某能办到的事,白兄弟尽管提,季某一定做到。” 白风斜道:“那好,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 季长醉道:“季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乌鸦这时已经稳住了身形气息,道:“你们两个用不着说什么报恩的了,今天你们一个也走不掉,要报恩,到阎王爷那儿去报个够吧。” 白风斜骂道:“去你祖宗十八代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和本大爷说话?”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么看不起夜乌鸦,但其实已经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尽快打败夜乌鸦了,因为他知道他那一脚几乎已经用了全力,而夜乌鸦受了那一脚,居然好像没什么大碍,看来论武功还在他之上。 夜乌鸦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口气这么大,如果等会儿还有这么大的口气,老娘我就认你是条汉子!” 季长醉当然也看出了这夜乌鸦不是等闲之辈,对黄筱竹低声道:“这一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你待会儿走开些,一看情形不对,就立即往南走,那里有十万大军,你只要报我的名字,一定可以保得平安,回到承天。” 黄筱竹道:“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恶战,都不会这样的话,难道这一次……” 季长醉用手盖住黄筱竹的小嘴,道:“剩下的话就别说了,我命大的很,不会死在这里的,你听我的话就行了,好吗?”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点了点头。 夜乌鸦道:“好了,大战在即,你们两个也不要再含情脉脉了,看着让人好不烦心。” 她看了眼韩佛川,又道:“韩兄弟,我负责那个口气大的,相国大人就交给你了。” 夜乌鸦这样做其实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季长醉的剑术在十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了,我可不会去触他的霉头,而且这也正好可以看看我那韩兄弟的‘七毒手’到底练得怎么样了。” 第七十四章 伤体难支 韩佛川听了夜乌鸦的话,掠到季长醉身前,道:“季长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他早就想与季长醉大战一场了,十年前他如果没有败给了季长醉,决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季长醉深吸一口气,尽力调动丹田里残余的内力,道:“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的,请进招罢!”他伤愈不久,加之方才运功赶路,此时其实连一成功力都不到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逞强与韩佛川战上一场。 韩佛川运起“七毒手”,一双宽大的手掌立即变得七彩交融,发出了瘆人的光晕。 他双掌交错,一连向季长醉拍出了十多掌,每一掌都变幻莫测。 季长醉手中没有兵刃,碰上“七毒手”实是吃了大亏,因为只要沾上了七毒手,就必然会身中“七毒手”的剧毒,季长醉只得左闪右避,好在把这十多掌都给躲掉了。 “你一个威震天下的大侠,难道就只会躲来躲去么?” 韩佛川变掌为爪,使出一招“擒龙伏虎手”,抓向季长醉肩头,速度之快,有如猛龙摆尾。 季长醉眼看躲闪不及,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体绝录里的“移形错位”,左右肩立时往下一垂,同时腰部发力,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韩佛川“擒龙伏虎手”的锋芒,反身右腿发力,踢出一记扫堂腿。 韩佛川闷哼一声,硬接住了这一腿,心想:“他方才使出的功夫好生诡异,怎地我从来没有见过?” 季长醉不等招式用老,接连快攻,渐渐抢得了主动权,看似已经取得了上风。 那边的夜乌鸦与白风斜却正斗得激烈,他们两个都是精通身法的高手,而且夜乌鸦极为谨慎,总是沾之即退,所以只见两人不停地交换身位,在月光之下升降腾挪,看起来倒像是在两人在跳舞一般。 其实这时候那夜乌鸦还未尽全力,留有后手,她虽然没把白风斜当作劲敌,但对季长醉着实有些忌惮,生怕季长醉会飞来一剑,取了她的性命,故此与白风斜过招时,招招都留有余地。是以白风斜虽然武功内力均在夜乌鸦之下,但一时也和她打得有来有回,不分高下。 不过夜乌鸦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季长醉此时不但手中无剑,功力也十分不济,能自保就很不错了,如果不是仗着体绝录里的新奇招数,只怕早已落败。 韩佛川与季长醉拆了三四十招后,已经逐渐明白了季长醉招数的套路,便不再似之前那般小心,渐渐把局势拉了回来。 其实也是季长醉于拳脚之道本就不甚精通,所以对那体绝录中的招数都只学了个皮毛,不然以其中的精妙武功,不出十招,就定可以败韩佛川于掌下。 但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了,临阵对敌,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没什么公平道义可讲。只见两人又过了十余招,季长醉体力已经快要不支,原本愈合的伤口也有快要二次裂开的架势。 还好韩佛川不清楚季长醉此时的底细,始终对他抱有提防之心,所以还给季长醉留有喘息之机,让他不至于立即落败。 黄筱竹作为一个旁观者,虽然不擅长刀剑拳脚,但此时也看出了局势不妙,但她没有按季长醉说的去南边的军营避险,而是时刻担心这季长醉的安危,想着自己如果能在关键的时刻帮季长醉一把,就算是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下一掌,那也该多么的好啊。 季长醉这时却不知道黄筱竹内心的想法,实际上就算他知道,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在“七毒手”面前,稍有不慎,就会沾上剧毒,到阴曹地府里去见阎王爷。 两人又过了二十余招,韩佛川已经占了上风,他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虽然还在疑惑:“怎么十年不见,他的功力反而倒退?”,但是已经不再有太多顾忌,一拳一掌之间,已然动了杀机。 季长醉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险境,但他除了硬着头皮,和韩佛川拼死一战,也没有别的法子,且不说黄筱竹就在他身后,就是他的自负,也绝不会允许他现在就溜之大吉的。 韩佛川的攻势愈来愈凌厉,季长醉几次都与他的“七毒手”擦身而过,实在是凶险至极。黄筱竹眼看情形如此,心头不由得焦虑万分,忽然瞥到那只关着夏连的铁笼,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的妻子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对她也应该留有情义,不然也不会还留着她了。我且去制住他的妻子,看他如何反应。虽然这样做十分不道义,但为了他,我已是什么都不顾了。” 黄筱竹随即跃起身子,一下就到了那铁笼前,与夏连相隔不足一尺,只见她面目凹凸不平,满是疤痕,五官糜烂,当真使人又恶心又惧怕。 夏连见黄筱竹朝自己跃了过来,发出“呜呜”的声音,蜷缩在铁笼的一角,好像已经知道黄筱竹要对她不利了。 黄筱竹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可怜的很,心下本来已然动了恻隐之心,但此时此刻,为了季长醉的性命,她硬起心肠,一把抓向夏连,对韩佛川高声道:“你还不住手,我就取了你妻子的性命!” 韩佛川猛地一回头,眼里满是骇然之色,大道:“你敢!”飞身过去,却一下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原来是季长醉没料到他会忽然回过身去,一记上踢没能收回来,正踢中他腰间。 韩佛川虽然受了这一踢,却没作丝毫停留,直接闪身到黄筱竹身后,对着她的后脑劈出一掌。 这一掌实在不凡,黄筱竹决计躲不过,她也没想要过躲,她还在想着季长醉可以乘着这个机会,取了韩佛川的性命,然后配合白风斜击退夜乌鸦,以此化险为夷,求得一条生路。 但转瞬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所想的都已不成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受这一掌,只听到了一人喷出鲜血的声音。 第七十五章 封筋锁脉 那喷出鲜血的人,正是季长醉。他眼见韩佛川的一掌已然劈出,想也不想就闪身而上,为黄筱竹挨下了这一掌。 这样的局面,韩佛川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先前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能碰到季长醉,现在却一掌劈中了他的后背,让他吐血不止。 夜乌鸦和白风斜也都没有料到这种局面的出现,各自收手,闪到了铁笼旁。 夜乌鸦心道:“韩佛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打得季长醉呕血?这其中绝对有蹊跷。” 白风斜暗自叹息道:“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找到了这个姓季的,他不会就咽气了吧?” 季长醉此时已经倒在了铁笼旁,黄筱竹抱住他的头,凄然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掌?这样我岂不是比死了还要难受些?” 季长醉挤出笑容,道:“不过是受了他一掌罢……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完,用手捂住口鼻,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黄筱竹摊开他的手,见手心上全是猩红的鲜血,伏在他胸口上,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逞强!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韩佛川见季长醉受了他这一掌,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自己十年来的心愿已了,不愿再多添杀孽,对夜乌鸦道:“他中了我这一掌,已是活不成了,咱们走吧。” 夜乌鸦道:“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全套。斩草不除根,岂不是给自己留下了祸患?”说着就举起匕首朝黄筱竹刺去。 韩佛川飞快地抓向夜乌鸦的手,夜乌鸦连忙闪躲,但终究是慢了一步,右手被他牢牢地抓住了。 韩佛川盯着夜乌鸦,森然道:“现在你已经中了‘七毒手’的毒了,要想活命,可全要听我的吩咐行事!” 夜乌鸦收回匕首,气得声音都在发颤,道:“好你个韩佛川,老娘今天算是栽到你的手上了!” 韩佛川松开了手,丢给夜乌鸦一颗药丸,然后拉着铁笼子走了。 “算你走运,碰上韩佛川昏了脑袋,留得了一条性命!”夜乌鸦吞下药丸,跟着韩佛川走了。 白风斜自知他一个人绝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看着季长醉,道:“你要死也要晚点死啊,我要问你的问题可还没问呢?” 季长醉苦笑道:“白兄弟,我自然是不想死的,奈何这生死之事,我却是做不了主的。” 黄筱竹对白风斜骂道:“他都成这副样子了,你还这样说话,还有一点点良心么!” 白风斜道:“嘿,你个女娃娃,怎么说话的?要不是本大爷我,帮你怀里的这位要死的大哥跟那个什么夜乌鸦打的有来有回,他早就被别人的匕首刺了不知道多少个窟窿出来啦!” 黄筱竹道:“呸!你才是娃娃呢!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别的能耐没有,跟我这样的弱女子斗嘴的本事倒是让老天爷都不得不佩服三分!” 白风斜叹了口气,道:“唉,我就知道这女人哪,真她妈的麻烦,磨磨唧唧的,一张嘴能把正心山上的老和尚给说晕乎了。” 黄筱竹道:“你……” 季长醉握住黄筱竹的手,咳嗽了几声,道:“别和白兄弟吵了,他说的对,要不是他,我早已死在那夜乌鸦的手上了。” 白风斜道:“嗯,这位姓季的朋友说的话还算中听,本来我呢,一开始打算救他一命……” 黄筱竹一听到“救他一命”,就火急火燎地道:“你可以救他的性命?那你快救啊!快救啊!” 白风斜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不但磨磨唧唧,还一点规矩也不懂,我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季长醉对黄筱竹柔声道:“生死有命,不能强求,你让白兄弟慢慢把话说完吧。” 白风斜就接着上次没讲完的话道:“本来我呢,一开始还打算救他一命,可听到你这个女娃娃出言不逊,我就不想救了。” 黄筱竹听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立刻撕烂白风斜的嘴巴,却又听到他说:“可是后来呢,又觉得这位姓季的朋友说话中听,合本大爷的心意,所以又想救他了。”不由得又喜上眉梢 可还没等到黄筱竹大喜,白风斜又指着她道:“可是呢,你这个女娃娃又打断本大爷讲话,让本大爷气的很,所以现在又让本大爷有点不想救他了。” 黄筱竹道:“那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白风斜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道:“还是救的。” 其实白风斜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救季长醉,不然他的那些问题要找谁去问?刚刚的这些话,只不过是他的玩心突起,故意说出来的。 季长醉道:“我身上的外伤和内伤都还不足以致命,要命的是我中的‘七毒手’之毒。这种毒最是难解,不知白兄弟有什么法子?” 白风斜道:“这毒我也解不了,但我可以让它在一月之内暂不发作,这样你只要在这一个月里找到解毒的法子,便可以保住性命了。” 季长醉又道:“白兄弟是要用‘封筋锁脉’之法么?” 白风斜道:“不错,看来我还非要救你不可了,不然有些问题除了你,怕是再也没人知道答案了。” 季长醉让黄筱竹把他扶起来,道:“白兄弟,请吧。” 白风斜道:“得罪了!” 黄筱竹看着白风斜十指齐出,如闪电般点向季长醉周身的穴道。 但其实白风斜每次只动用了一根手指,但因为他动作太快,旁人根本看不到他出指的间隙,所以看起来像是十跟手指一齐点了出来。 “封筋锁脉”是白门所独有的一种秘法,可以让人筋脉里的气血停滞不动,使所有的剧毒都不能散开,以起到令人暂不毒发的功用。 这门秘法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令人一年都不毒发,白风斜说可以保季长醉一月无虞,看来还是刚刚练得这门秘法。 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季长醉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季长醉本来只给自己留了三天的时间。 上架感言 我看过的每一本网文好像都有上架感言这种东西,所以大暠也是少不了的。 闲话少说,咱们直接切入正题,大暠这周五,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就会上架,有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说实话,有点意外。 因为我本来想的是下个月一号再上架,没想到会提前了整整十天,还好我是有一些存稿的,所以明天上架最少也会更三章。三章虽然不多,但也确实是有丑辛辛苦苦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所以有丑虽然知道大暠的缺点很多,毒点也不少,还是想和书友们求个首订。 其实有丑写大暠这个故事也写了六十多天了,也还是有些感触的。有丑作为一个纯新人作者,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内签啊,一章最好多少字啊,一概不知。我那时候还以为一定要到十万字才能签约,还算了一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够十万字,结果才一两万字,签约站短就来了。 我当时看到站短,兴奋的不得了,认为签约就意味着被认可了。但是那时候没想到签约还只是网文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推荐、上架等等的步骤。 大暠上试水推的时候是九万九千字,有丑那时候也很兴奋,毕竟单机了那么久了,想到终于有人能在网站上直接看到大暠了,说不兴奋那简直放屁。 但是整个试水推下来,大暠的成绩并不好,排在第六名,这就意味着试水推“沉了”,也就是说大暠以后很可能没有推荐了。 我知道这基本意味着大暠已经凉凉、扑街,也通过点点圈的逆流大佬知道了大暠小说名和开头的“毒点”,所以那时候我甚至生出了切书的念头,幸好最终没有。 因为我想没有一个真正爱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会因为自己的孩子长的难看、没有出息、成不了大事,就亲手终结掉孩子的生命的。 大暠只是一本书,但我毫不犹豫地说,大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一个不成气候的孩子!因为大暠实在是花了我大量的心血才写出来的故事。 一开始大暠还不叫“大暠江湖录”这个名字,叫“状元郎”,但是很遗憾,我起“状元郎”这个名字的时候,平台提示我名字重复了。 所以我思来想去,才起了现在这个名字。 知道这个名字很毒的时候,我想过把名字改掉,但是转念一想,改了名字看似没什么,但其实违背我的初衷,所以就作罢了。 我写大暠的初衷是想让大家能够看到他,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蜕变。 好了,我也不再啰嗦了,总之大暠就是我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夭折的,就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看,我也要把他写完,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ps:原本要在明天早上八点发的一章,有丑现在就发出来,发在上架感言的前面,这样明天早上八点就不会更新了,直接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更新三章。 第七十六章 回到军营 白风斜对季长醉使毕“封筋锁脉”的功夫,出了一身汗,收手站在一旁。 季长醉长舒一口气,赞道:“白兄弟好功夫!” 白风斜道:“你的功夫才好,被我这么乱点了一通,居然一声也不吭,弄得大爷我都有些佩服了。”他明白受了“封筋锁脉”的人,全身筋脉一时闭塞,好像窒息了一般,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所以见季长醉没道一声苦,不禁对他有些佩服了。 季长醉道:“白兄弟,多……”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一头昏了过去。 黄筱竹对白风斜急道:“你这是什么怪招,怎么他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直接昏过去了?” 白风斜道:“你急什么?他吐了这么多血,又被我用内力锁住了全身的气血,不昏过去才是怪事了!” 黄筱竹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立时放了下来,她本来就聪慧的很,方才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在意季长醉,所以才会乱了手脚。 “是我急了些,你救了他,我原是要好好谢谢你的,可是现在这地方不甚安全,来日再谢过吧。” 黄筱竹一面说着,一面背起季长醉往南边的军营走去。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是很高挑的了,但季长醉身板长、肩背阔,她背着季长醉,夸张一点说,就好像是纤毫负于大山。再加上她体型消瘦单薄,这时看起来就更加让人心怜心疼了。 白风斜道:“大爷我算是被你们赖上了。”走到黄筱竹身后,扯下季长醉,自己背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又道:“哎呦,奶奶的,真他妈沉!” 黄筱竹跟在他后面,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笼罩在心头的阴郁乌云,也跟着消散了许多。 白风斜虽然嘴上说着沉,脚程却着实不慢,三里夜路,一下子就走完了。 在箭楼上把守军营的兵士见白风斜背着一个人一路奔了过来,拈弓搭箭,喊道:“什么人!军营重地,不可靠近!快站住!” 白风斜没好气地道:“你们的主子就在本大爷肩上,你还敢叫我站住?怕不是反了天了!快把寨门打开,让本大爷进去!” 那兵士听白风斜口气大的很,不敢擅作主张,道:“劳你在这里等一等,这样的事我做不了主。” 白风斜本还要骂几句,却听得黄筱竹道:“把你那说起来就没完的嘴闭上吧,省的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给收了回去,因为他觉得无论怎么样,最好都不要去招惹一个女人。 过了片刻,一个全身披着暗金色铠甲的人就自寨门里走到季长醉身旁,喊了一句:“大哥!” 这人正是霍凯,他听那兵士说有人自称背着季长醉,根本不信,到季长醉的营帐里一看,却又没看到季长醉的人影,一颗心立时悬到了嗓子眼,这时看到白风斜背上背着的确实是季长醉,才略微放下心来。 白风斜道:“别喊了,他听不见,你叫他大哥,那你背着他吧。” 霍凯接过季长醉,手上摸了一手的血,问白风斜道:“大哥怎么变成这样了?”瞧见了黄筱竹,又道:“怎么还有一个女的?” 白风斜道:“哪儿来的这么多话?你只要知道我和她救了你大哥一命,要好好款待我们就成了。还有,不想你大哥快死,就别在这耽搁了。” 霍凯连忙让兵士们把寨门打开,请白风斜和黄筱竹进了营寨,让随军郎中来给季长醉看伤。 郎中仔细地检查了季长醉的伤势,道:“相国大人无有性命之忧,但是新伤使旧伤复发,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霍凯这才把心又完全放在了肚子里,松了一口气,把季长醉受伤昏迷消息告诉了阳朔、裴世勋、马肃远、俞获之。 此时离日出只有一个时辰了,裴世勋、阳朔、马肃远、俞获之听说季长醉受伤不轻,昏迷不醒,都立马到了季长醉的营帐里探望。 阳朔道:“怎么一夜之间,相国大人就变成这样子了?” 俞获之道:“看相国大人的伤势,应该是武林中人所为。” 马肃远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只能令大军在原地待命,一切等相国大人醒来再说。” 霍凯道:“还好郎中说相国大人并无性命之忧,只要疗养得当,很快就会醒过来。” 白风斜在一旁心道:“这郎中可不太高明,要是他一月之后解不了身上的毒,就必死无疑了,怎么能说没有性命之忧?” 阳朔瞥了眼白风斜和黄筱竹,见他们一个脏乱不堪,一个美艳如碧水牡丹,对霍凯道:“霍副统领,这两位是?” 霍凯道:“噢,我一时心急,忘了引见了。他们都是相国大人的朋友,就是他们护送相国大人到营寨的。” 阳朔道:“是相国大人亲口说的吗?” 霍凯道:“不是,相国大人那时候已经昏迷,哪里能开口说话?” 阳朔道:“那也就是说霍副统领认为他们是相国大人的朋友,凭得就是他们的一面之辞吗?” 霍凯看向白风斜和黄筱竹,道:“这个…………” 俞获之打圆场道:“阳兄多虑了,既然现在已确认相国大人没有性命之忧,只需等相国大人醒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阳朔道:“俞兄,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你我都知道,这军中是金戈杀伐之地,容不得阴柔之气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阳朔这话是在针对黄筱竹,但他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维护黄筱竹,因为阳朔说的没错,军营中向来是容不得女子藏身的。 黄筱竹这时看着季长醉道:“既然这军营中容不得一个女子,那我走就是了。到时候他醒了过来,你们别忘了把今天你们所说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给他听,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军纪严明,什么叫大公无私!” 阳朔听黄筱竹一口一个“他”,看似对季长醉并不尊重,心中不免有些没底,心道:“万一这女子是相国大人的相好,我得罪了她,岂不就是得罪了相国大人?” 第七十七章 兵分两路 阳朔这么一想,随即对黄筱竹道:“姑娘言重了,你既然是相国大人的朋友,在军营里待多久都是可以的。” 霍凯道:“那既然阳总兵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先各自散了吧。待相国大人醒来,再作商议。” 俞获之和马肃远都道:“如此甚好。”说完就退出了营帐,回去管束士卒了。阳朔和霍凯、黄筱竹、裴世勋寒暄了几句才走。 接下来的三日里,季长醉的一切起居都是由黄筱竹一手照料。她照料的极是用心,季长醉三日里虽然一直昏迷不醒,身上也还干净的很,也无一处不适。黄筱竹日夜都要守在他身旁,有时实在累了,就靠在卧榻前小睡一会儿。 霍凯和裴世勋见黄筱竹这样太过劳累,本想找个人来替她,却听她说:“那可不行,换了别人,我一万个不放心的。”于是两人只好作罢。 到了第四天早晨,黄筱竹睁开朦胧的睡眼,见季长醉正在看着自己,欢喜道:“你终于醒了!” 季长醉打趣道:“本来早就要醒的,都是把我照护的太好了,让我舍不得醒过来了。” 黄筱竹起身道:“呸,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的那些属下们这几天可等得急了,我去他们把都叫过来,好让他们安心。” 她掀开帐帘,正要出去,季长醉道:“别急,先让霍凯和裴世勋过来,其他的人暂时都不要管。” 黄筱道:“好。”她虽然不知道季长醉这样做有什么用意,但还是按他说的做了。 霍凯和裴世勋来到营帐,见季长醉坐在一把虎皮椅上,看起来精神不错,均是大喜过望,道:“参见相国大人!” 季长醉道:“不用多礼,你们都走过来些,我有要紧的事和你们商量。” “是。”霍凯和裴世勋走到季长醉跟前,等着听他发号施令。 季长醉道:“你们看我这个样子,还可以带兵打仗吗?” 霍凯道:“大人只需用些时日恢复身子,纵横沙场,横刀立马,绝无问题。” 季长醉道:“可如果我说我已经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了呢?” 霍凯和裴世勋闻言大惊,季长醉看起来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时日无多? 季长醉又道:“你们不要惊讶,我中的毒也不是不可解,只是解药或许只有施毒的人才有,所以一定要找到那个施毒的人。” 霍凯道:“施毒的人是谁?我马上带人去找!” 季长醉道:“你们找不到他的,只有我自己去找,运气好的话,兴许才能碰到他。” 裴世勋道:“所以大人叫我们来,是让我们在大人离开之后,伪造大人还在军营的样子么?” 季长醉道:“不错,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去岚州前线的行程也再不能耽搁了,所以我们要兵分两路,我去找解药,你们带着军队火速赶往前线。” 裴世勋道:“可是大人大伤初愈,我们怎么放心让大人一个人离开军营?还有如果大军到了前线,大人还没赶到,却又如何是好?” 霍凯道:“裴大人说的有理。” 季长醉道:“这两点你们尽管放心,我会让白风斜与我同行,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他送我回营帐的吧?” 霍凯道:“不错,但是此人看似放浪不羁,我害怕他不能好好照顾大人。” 季长醉道:“这一点暂且不论,我只问你,他的武功怎么样?” 霍凯道:“我虽然没见他出过手,但看他的身形神采,武功一定不弱。” 季长醉道:“这就是了,以他的武功,要护我周全是绝无问题的。至于世勋说的我不能及时赶到的问题,我确实没有把握。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如果到时候我真的无法赶到,或是我没有找到解药,抱憾身死。你们就取我而代之,开始平反,总之无论如何,平反一定要成功。皇上把五十万人交到了我的手里,我绝不能丢了皇上的脸面,你们可明白吗?” 霍凯和裴世勋都道:“属下明白了。” 季长醉道:“既然是这样,待会你们让阳朔他们都来营帐里,我以大伤初愈,不能受风为由,改骑马为乘轿,你们只要在我回来之前不露出破绽,就一切都好说了。” 霍凯和裴世勋随即把阳朔三人都叫了过来。 他们三个见了季长醉,先是都喜不自胜,高呼老天保佑,后来阳朔继续跟季长醉说些如“相国大人一定要为皇上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马肃远和俞获之则向季长醉询问接下来的相关事宜。 季长醉就把大军的行程做了详细的规划,详细到把一天最少要行多少里路都做了明确的规定。然后季长醉就以自己为了养伤,需要静养,不能见风为理由,让他们没有十分要紧的事,都不要来找他,平时有事和霍凯、裴世勋商议就是了。 阳朔三人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甚妥当,但军令如山,也都一一答应下来,又与季长醉客套了几句,才各回营地,让兵士们拔营,准备启程。 季长醉等到大军开拔的时候才和霍凯、裴世勋使了个眼色,让黄筱竹坐到了那顶为他准备的轿子里,以混人耳目。 他临走前,黄筱竹拉住他,认真地道:“我知道我跟你去找解药,非但帮不上你半点忙,多半还会给你添乱,所以我连一句要和你一同去的话都没有说。但是这不是说我不愿和你一同去,你明白吗?”她其实还很想说:“我心里想着,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一同去才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季长醉道:“我明白,你在这等着我就好了,我说过,我季长醉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他心里很清楚,黄筱竹最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而那样的话黄筱竹也是一直都不会说的,因为她怕这些话一说出来,他就会误以为她做作。 这时白风斜道:“行了,你们两个别扭扭捏捏地了,再不走,连铁笼子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黄筱竹这才松开手,背过身去,不让季长醉看到已经在她眼中汹涌的泪水。 第七十八章 寻踪觅影 季长醉和白风斜出了营帐之后,一直往西,奔到与大军足足隔了三十里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稍事休息。 白风斜道:“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往西边走了。” 季长醉道:“我不确定,只是碰碰运气罢了。因为无论怎样,我只能往西走,大军到达岚州之前,我若不能提前赶到,就是找到他们,拿到解药,也还是要死的。” 白风斜道:“得,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了,这下要是他们不是往西,而是往南往北往东走的,不光你丢了性命,我这十几天的力气也都白费了。” 季长醉道:“你的力气不会白费的,你现在就可以问那些你想要问的问题,我都可以告诉你。而且我的运气一直都不错的。” 白风斜道:“哦?” 季长醉指着面前的一块雪地,道:“你瞧瞧这片雪地。” “除了雪,什么也没有啊。他们都走了三四天了,什么脚印痕迹都该没了。你莫不是昏睡了几天,都睡糊涂了?” 白风斜看向那片雪地,只见白茫茫的全是积雪,什么痕迹也没有。 季长醉笑道:“你再仔细瞧瞧,最好把鼻子也用上。” 白风斜蹲到雪地旁,深吸了口气,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忙道:“这雪地埋着一个死人!” 季长醉道:“不错,而且我猜他还是死于‘七毒手’,死了也决计没超过两天。” 白风斜一脚震开了雪地上的积雪,那积雪下果然埋有一具尸体,只见那尸体是一具男尸,肚腹臃肿膨胀,周身皮肤都是七彩的颜色,但胸口处有些暗褐色,此时没有了积雪的掩盖,尸臭变得浓烈了起来。 白风斜盯着那具尸体,道:“你找尸体的本事我倒是佩服,可他身体都成七彩的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没有两天。” 季长醉道:“你如果和尸体打过足够多的交道,就不会这样问我了。你看他胸口处的血管已经腐败成了暗褐色,肚子已经膨胀变大,耳边也已经生蛆,而且尸体并不僵硬,腐败也不很严重,这些都说明他只死了两天不到,一天有余。” 白风斜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尸体,发觉季长醉说的一点也不差,道:“你说的竟然都对,那他们拖着一个大铁笼子,绝对还没有走远,我们现在加快速度追赶他们,一定可以赶上。” 季长醉在雪地上盘腿打坐,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一定得调息半个时辰才能继续赶路了。” 白风斜道:“我听别人说你的武功在全天下都是排得上号的,怎么才赶了这么点路就不行了?” 季长醉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运功调息,心道:“你就是让天下武功第一的人受了你的‘封筋锁脉’和‘七毒手’,也不能再赶路了的。还好我那一成功力还在,不然可就寸步难行了。” 白风斜见季长醉不搭理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等这半个时辰,他中间无聊,还挖了个坑,把尸体又给埋进了进去,道:“这位老哥,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年纪,但死者为大,我就给你占占便宜,就叫你一声老哥吧。你瞧在我帮了老哥你这么大的忙,让你能够入土为安的份上,到了阎王爷面前,可得多多替我美言几句,让他晚点来收我,最好等我到了一百八十岁,活到不想活了的时候,再来把我收走…………对了说了这么多,忘了报上我的名字了。老哥你可得记清楚了,我叫做白风斜,白豆腐的白,刮大风的风,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斜,可千万不能搞错了,不然到时候阎王爷搞错了人,那我可就吃了大亏了…………” 过了半个时辰,季长醉感觉体内的气血和真气都已经理顺了,顿时感觉好过了许多,对白风斜道:“白兄弟,你对着一个死人都能说这么多话,在下着实佩服得很。” 白风斜道:“大爷我让你佩服的地方还多着呢,你慢慢发现吧。你总算是调息好了,快赶路吧,我可不想在雪地里过夜。” 两人在雪地里运起轻功,朝西狂奔了两个时辰,忽然听得一片乌鸦叫,都变了脸色,朝乌鸦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乌鸦鸣叫的地方是一片在冰雪覆盖之下依然枝叶青翠的松树林里,季长醉和白风斜探入松林,惊起了一群漆黑的乌鸦,他们看着眼前的情景,都震惊不已。 因为他们看到的,是韩佛川和夜乌鸦的尸体! 这两具尸体都斜靠在一个大铁笼上,这个铁笼本来是用来关押夏连的,但此时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笼门大开。 白风斜道:“这就是那天与我们交手的那两个人?”他有些不敢相信韩佛川和夜乌鸦会就这么死了。 季长醉盯着这两具尸体,道:“就是他们两个,因为死人不会说谎,更不会骗人。他们死的这么惨,你猜是谁下的手?” 韩佛川和夜乌鸦死的确实是惨,甚至是惨不忍睹。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在咽喉处,但全身的皮肉没有一处不血肉模糊,不被匕首划开了一道道口子,而且他们的眼球都被挖了出来,耳朵、鼻子都被齐根割下,四肢都被斩断,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丑陋无比的不倒翁。 白风斜道:“我猜不出,他们两个的武功实在不弱,世上能够同时杀了他们两个的人实在少的可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杀他们的人必是恨极了他们,不然不会做这么多无用的事情,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季长醉走到韩佛川和夜乌鸦的尸体旁,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他们两个的尸身,见韩佛川的胸口除了有匕首的划痕外,还有一个贯穿伤,而夜乌鸦断在雪地里的血肉模糊的手臂里,隐约还有一丝七彩的颜色。 他看罢尸体,扭头对白风斜道:“白兄弟,如果我说杀死他们两个的人是韩佛川的妻子夏连,你相信吗?” 白风斜惊道:“那女的看起来连只鸡也杀不死,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们两个?” ps:晚上八点左右还会有两更 第七十九章 真凶与解药 季长醉道:“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一肚子坏水。” 白风斜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 季长醉道:“夏连论武功肯定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不然也不会被他们关在了铁笼里。但是就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杀两个都已经奄奄一息的高手,也是不用费什么力气的。况且这夏连还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白风斜道:“你是说他们两个在死之前已经受了极重的伤,给了夏连杀他们的机会?” 季长醉道:“不错,你看韩佛川的胸口的那处贯穿伤,是不是被匕首刺出来的?还有夜乌鸦的手臂,是不是中了‘七毒手’的毒?” 白风斜忍住呕吐的冲动,仔细地察看了韩佛川胸口的贯穿伤,发现那处贯穿伤所处位置偏右,贯穿了韩佛川的肺叶,但不足以致命,而且伤口处的血肉没有翻卷,大小深浅也与匕首相吻合,确是被匕首所刺。 他接着又察看起夜乌鸦的已经断掉的手臂,发现上面有着微弱的七彩光芒,确是中了‘七毒手’之毒。 白风斜道:“看来他们两个生前的确有过一番恶斗,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不要性命地动起真格的来。” 季长醉道:“我也想不通,现在知道起因和原委的人,怕是只有夏连了。” 白风斜道:“还好那个女人没有练‘七毒手’,不然我们还得去找她拿解药。” 季长醉笑道:“我们只怕还是要去找她的,因为以她这种毒辣的作风,我不觉得她会把解药留在韩佛川的身上。而且更麻烦的是,那解药你我都没有见过,就算找到了她,也容易被她瞒混过关。” 白风斜叹了口气,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们拿到解药的几率,几乎已经没有了么?那我们这一路寻了过来,岂不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得到?” 季长醉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去找一找她的,因为我对她和韩佛川、夜乌鸦的死很感兴趣,就算最后拿不到解药,也还不会带着疑问入土。而且现在有一个对我们来说是很好的消息。” 白风斜道:“什么消息。” 季长醉道:“夏连还没有走远,她在尸体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她在铁笼里待了这么久,行动必然不便,而且韩佛川和夜乌鸦死了还没有两个时辰,这样一来,她决计没有走远。” “那我们赶紧去找她吧,说实话幸亏她现在已经丑的不像是一个女人了,不然大爷我是不会去找她的。”他一面说,一面往西掠去。 季长醉喊住他,道:“你找错方向了,她不会往西边走的,先前韩佛川和夜乌鸦走的是西边,说明西边肯定有他们两个所相识的人。如果我是夏连,我一定会往东走。” 白风斜听了这话,立即和季长醉一起往东飞掠而去。 往东一路上都是白雪茫茫的平地,想在这种地方藏身,那是万万不可能。 但一个时辰过后,季长醉和白风斜往东一直寻了五十里地,还是没有见到夏连的半点踪影。 季长醉道:“不用再往前走了,夏连不可能在三个时辰之内赶这么远的路。” 白风斜道:“奶奶的,难不成她不是往东走的?” 季长醉抚着下巴,沉吟道:“她如果真走了,那便应该是往东走的,但我们一路走来却并没有瞧见她的人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季长醉和白风斜都瞪大了眼睛,一齐道:“她还没有走!” 季长醉道:“我想她可能是出于一种大仇得报的泄愤心理,就藏在韩佛川和夜乌鸦的尸体附近,想亲眼看着他们两个死后的丑态。” 白风斜道:“那她也真够藏的好、沉得住气的,我们在那里待了那么一会儿,她居然都没有露出一点马脚,我们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季长醉道:“她在铁笼里被关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罪,从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变成了那副模样,其心思、耐性、手段,自是难以想象的。” 白风斜道:“那她现在还在那里吗?” 季长醉沉吟道:“一定还在,她不亲眼看着韩佛川和夜乌鸦彻彻底底的毁灭,估计是不会甘心的。” “所以我说这女人都是不好惹的,真狠起来不知道能有多狠,还好我不是韩佛川,不然死了还要受这么大的罪,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寒。” 白风斜运起轻功,朝西大步飞奔,却没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白兄弟,你只看到女人的不好,却不知道美酒在握,佳人在怀时的感觉,是让人死了都心甘情愿的。” 季长醉也运起轻功,跟在了白风斜身后,心中暗自赞叹:“他的轻功当真是世间少有。” 又是一个时辰,季长醉和白风斜又回到了这片傲雪凌霜的青翠松林。 这一次,他们在韩佛川的夜乌鸦的尸体前看到了夏连,而夏连也看到了他们,并且她还在注视着他们。 尽管季长醉和白风斜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夏连了,但在她的浑浊、血红的眼眸的注视之下,他们两个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一个幽怨的恶鬼盯着,感到心中有些发悸。 因为夏连此刻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感到恐惧! 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不让人感到恐惧! 发红的坑坑洼洼的头皮上斜插着几缕肮脏的头发,面部血肉模糊,五官糜烂,四肢粗硕乌黑且满是鞭痕,身体圆滚鼓胀,肚皮上满是一层一层的肥肉,身上披着的灰袍布满了无数了小洞,透过小洞看到的都是乌黑的肥肉和数之不尽的黑红鞭痕。 夏连看着季长醉和白风斜,淡淡地道:“你们挺聪明的,我原以为你们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会找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听起来像是一把钝了的锯子在使劲地锯着木头,像是被人灌了什么坏嗓子的毒药。 第八十章 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上) 季长醉道:“那这么说来,你是早就想好要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吗?” 夏连道:“不是,我以为你中了‘七毒手’,应该早就死了的。但两个时辰前见到你们两个往东去了,便知道你还会再过来的,因为你需要‘七毒手’的解药,我说的对吗?” 季长醉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可你既然知道我是为解药而来,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着我们?难道你有自信可以同时杀了我们两个人不成?” 夏连道:“那倒没有,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以我的武功和现在这副笨重的身躯,你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取了我的性命。而且就算你们不杀我,我也早就不想活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来,不过是想要说个故事给你们听罢了。” 季长醉道:“那可再好不过了,我生平除了喝酒之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听人讲故事了。” 白风斜瞪了季长醉一眼,道:“还听什么故事?时间可不等人的,你自己说过的,要是你那些劳什子军队到岚州之前你还没赶到,你就是死路一条了!” 季长醉笑道:“我知道,但是一切等听完这个故事再说也还不迟,你不是也想知道韩佛川和夜乌鸦是怎么死的吗?” 白风斜本想和季长醉再说几句话,却忽然老实地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了,因为夏连总是在盯着他,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夏连道:“你们放心,这个故事绝对比韩佛川讲的那个故事要精彩、曲折的多,我就是因为他讲的不好,讲错了,才要讲这个故事的。我不想死了以后,这天底下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是怎么变成现在的丑八怪的。” 季长醉道:“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夏连道:“先要说说我是怎么杀死韩佛川和夜乌鸦的,因为我怕如果我现在不说,待会就会忘了。” 季长醉道:“随便,不过我看你心思缜密,记忆力应该也是极好的。” 夏连道:“我杀了他们,其实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的。” 季长醉道:“哦?” 夏连道:“你们都早就看出来了,他们的致命伤都是咽喉处的针孔,那是我练了十年才练成的‘吐针’的功夫刺出来的。但要是他们不互相死斗,我就算再练二十年、三十年,也不可能杀的了他们。” 季长醉道:“你在铁牢里被关了好些年,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练出这种功夫,当真令人佩服的很。” 夏连道:“我猜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死斗的。” 季长醉道:“不错,这也是我们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 夏连看着季长醉,笑道:“因为你,也因为一个我刚刚才搞清楚的秘密。” 季长醉道:“因为我?什么秘密?” 夏连道:“你是朝廷的相国大人,又是徐伯启的徒弟,对于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冲突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但你一定不知道殿下和二十年前朝廷的一项叫做‘潜渊’的秘密计划。” 夏连诡秘的笑了笑,接着道:“那殿下是谁我也不知道,因为连韩佛川和夜乌鸦都没有见过那位殿下的真容,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个殿下要你的命!” 季长醉道:“天下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人想要我的命,这对我而言实在是不奇怪。” 夏连道:“那些想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与你有着仇怨或者过节的,但那个殿下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单纯地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想杀了你罢了。” 季长醉道:“请继续说。” 夏连道:“这就要说到朝廷二十年前的那个‘潜渊’计划了,我是从韩佛川那里知道的。那时的皇帝下令秘密地培养一批死士,让他们打入江湖中的各门派、各堂舵和各高手的门下,以便将来对所有江湖人士一网打尽。” 夏连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因为她发现白风斜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但是季长醉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夏连也不准备告诉他。 季长醉道:“韩佛川就是朝廷在二十年前派出的的死士?” 夏连道:“是。但是朝廷并没有叫他来杀你,是殿下派他和夜乌鸦来杀的你。” 季长醉道:“我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殿下恐怕是一个连朝廷也不知道的人,所以是韩佛川先对夜乌鸦出的手,他想杀了夜乌鸦,好去向朝廷邀功。但是他没有想到夜乌鸦虽然被他偷袭,但还是有还手之力,他更没有想到,你还在一旁等着结果他们。” 夏连道:“你果然很聪明,但是你还是受了他一掌,因为朝廷虽然没叫他来杀你,他自己却是很想杀了你的。” 季长醉道:“那一掌着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他心道:“这个和朝廷作对的殿下到底是谁?钰钰和舒云大哥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还有那个朝廷在二十年前实行的秘密计划,应该有一份名单,但我身为相国为什么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有关这些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我一定要查清楚才是,不然怎么告慰钰钰和舒云大哥的在天之灵?” 夏连又笑道:“关于他们的死和殿下、朝廷二十年前的‘潜渊’计划,我知道的就都说完了,接着我就要说关于我的故事了,你如果能耐心地听完,我或许会把‘七毒手’的解药给你的。” 季长醉道:“你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可都是一些了不得的消息。” 夏连道:“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在心里盘算吧。我的故事要从十年前你打败韩佛川开始说起,自那以前,我不知道他除了窝囊之外,还这么的没用,居然连一个初出茅庐的白面小子都打不过,对他真是失望透顶,直觉得自己当初跟了他真是瞎了眼!” 季长醉道:“所以你就说你已经不爱他了,还说已经对我有意了?” 第八十一章 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下) 夏连冷哼一声,道:“放屁!那都是韩佛川自己编出来,以博取同情的罢了。我那时确实不想和他过了,但我也没有明说,更没有说对你有意,说到底你不过是武功比他要高上一筹罢了。我又不是发情的母猪,怎么可能会一眼就瞧中了你?我那时只不过是三天两头地数落他,骂他没用,武功练的不到家,谁都打不过,净会丢人现眼而已。” 季长醉道:“你说的这些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是比最毒的毒药还要毒的。” 夏连道:“你说的有一点道理,所以自那以后,他就变得整天都无所事事,好像丢了魂一样。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朝廷派来的人,以为他是真的被我伤到了,不曾想他全是装出来的!” 季长醉道:“他装成这样有什么用?” 夏连道:“哼,那时候我爹爹刚刚过世,他不过是想骗取我的同情,好让我对他好一些,把我爹爹留给我的那些钱财珠宝都给他罢了。我那时候真傻,竟然真的把那些钱财珠宝都给了他,他有了钱之后,立马变了样子,不光开始赌钱,而且还一连纳了三个小妾!” 季长醉道:“你那时候可是武林第一美人,他难道还不知足么?” 夏连道:“一看你就是没怎么和老婆一块过过日子的。男人们都是一副嘴脸,娶到手之前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你身边,等到娶进屋里,等到新鲜劲一过,管你是什么天姿国色、绝世美人,就都不稀罕了!这时候他们看到家门外的什么野花野草,都觉得比家里的海棠牡丹还要香得很!” 季长醉道:“所以之前韩佛川与我说的都是假的,变心的不是你,而是他?” 夏连道:“他只有一点没有说谎。” 季长醉道:“哦?” 夏连道:“我确实给他戴了绿帽子,那时候我看他把那三个贱人都娶回了家,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就在外头找了几个相好的,想气一气他,让他在别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可惜我的那些相好武功都太弱,被他一个个地都杀了。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恶的是他得了我的钱财之后,在我面前根本就算肆无忌惮,竟然敢在大街上当着满大街的人的面骂我是贱货!还当众狠狠地捆了我一巴掌!我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恶气?出过这么大的丑?所以我那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季长醉道:“于是你就和他说,你还有一个相好是我?” 夏连道:“是。我那时候知道他一直为败给了你而耿耿于怀,就想用你来气他,结果他真的被我气极了,还把我关进了笼子,不许我再出门一步。” 季长醉道:“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毁掉你的容貌吧?” 夏连道:“没有。他其实一直都对我还有些感情,在练‘七毒手’之前,都舍不得下手。” 季长醉道:“我很好奇,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以他的为人,怎么会去练了‘七毒手’?” 夏连大笑道:“哈哈!他练‘七毒手’都是受了夜乌鸦的骗!他那时候自知自己在剑道上无论如何也胜不过你,就想另辟蹊径,学一门厉害的上乘武学来对付你。所以他就去找了夜乌鸦,可他不知道那时候那个殿下正在广招人才,夜乌鸦有意拉他入伙,但知道他不会肯,假装说他手上有释迦门的‘舍身手’秘籍,给了他学。可他学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练的是‘七毒手’,但他后悔也已经晚了。夜乌鸦的武功比他要高出不少,他打不过,不能报复,而且一开始练‘七毒手’必须要服用几种特制的灵药,不然就会中毒身亡,所以他为了活命,就成了那个殿下的走狗。” 季长醉道:“所以说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都没有关系,就是千万不能交错朋友,朋友想要害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连咳嗽了两下,又继续道:“他练了‘七毒手’之后,性情大变,看着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就想着让我变得比他还丑,还令人作呕!他就用小刀划开我的脸面,再用‘消肌粉’让我脸上的疤痕永远也去不掉,接着又用墨水给我纹面、纹身,让我全身雪一样的肌肤变得比炭还要黑!为了让我变胖,他用锁链把我锁住,不让我活动,然后每天喂我吃一大碗猪油,过了两年,就把我变得比肥猪还要胖!之后他就高兴了,几乎每天都会用鞭子抽我一个时辰,还让夜乌鸦也来折磨我!你知道那个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女人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她瞪大布满伤痕和血泪的眼睛,瞧着季长醉,用一种恨不得把人咬碎吞进肚子里的语气,颤抖地接着说道:“她……她让毒蛇来咬我,因为我身上的肥肉太厚,蛇毒对我没用。但你想想看,几十条毒蛇在铁笼把你缠住,伸出血红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把毒牙插入你的皮肤,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还用火来烤我,用水来浸我,火把我头发烤成了这个样子!在水里我原本可以浮起来,但她把我放在一个大水缸里,然后往里头放满水,盖上盖子,一个出气的眼也不留……你见过这样狠毒残忍的女人吗?” 季长醉道:“没有,就算是人称天下第一狠毒的‘寡妇人屠’,也绝没有夜乌鸦的狠毒残忍之万一。” 他看了看韩佛川和夜乌鸦的尸体,又道:“你受了这么大的罪,难怪会连他们的尸体也不放过,但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实在怨不了谁。” 夏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吃力地取出一枚七彩的药丸,望着季长醉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解药归你了。”她一边说着,嘴角一边流着透有腥气的血,季长醉知道她已经自尽了。 第八十二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季长醉从夏连手里拿过药丸,眼看着她肥硕的身子倒在了地上,觉得她的一生实在是悲惨的很,但同时也觉得造成她悲惨的原因里,也有她自己的一份。 白风斜道:“这解药是真的吗?” 季长醉道:“那可不知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吃下瞧瞧看吧,要是假的,也只能怪我自己倒霉了。”说着吞下了那枚药丸。 白风斜看着那药丸随着季长醉喉咙的鼓动而进了肚子,道:“感觉怎么样?” 季长醉苦笑道:“看来我的确是倒霉的很,想不到她还是恨我的。不过想来也是,如果当年韩佛川没有败给我,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药丸一进肚,季长醉非但没有感觉体内的毒解了,反而感觉体内的毒增加了许多,看来这药丸不是“七毒手”之毒的解药,而是货真价实的“七毒手”之毒。 白风斜道:“那现在可算是玩完了,夏连已经死了,解药也一定被她给毁了,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季长醉微微笑道:“也不全是白费,至少知道了些极为隐秘的事,还是不错的。” 白风斜道:“得了吧,你知道的再多,过一阵子还是免不了要毒发身死,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略带悲伤地道:“你还有二十几天可以活,在这最后的二十几天里,你想做些什么?我尽量都帮你做了。” 季长醉道:“按理来说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只有二十几天可活了,他一定会有很多事情想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却只想在临死之前,再好好地喝一回酒。” 白风斜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把酒给戒掉了么?” 季长醉道:“是戒掉了,但如果一个正人君子快要死了,他心里说不准也会想去狂嫖滥赌一番的。况且我的酒瘾是很大的,如果死之前不喝上一口好酒,只怕是会死不瞑目的。” 他心中一阵苦涩:“钰钰,我知道你的,你如果知道我就要死了,肯定不会让我再戒酒,反而会陪我喝上三天三夜的。” 白风斜道:“那就如你所愿好了,去哪里喝酒?酒钱我来出,请你好好地喝一次。” 季长醉道:“往西走吧,看见哪个酒铺,就去哪里喝酒。” 本来往东五十里就有一个小镇,而小镇里一定有酒可以喝,但季长醉不想死在东边,他想死的离承天越远越好。 天上不知道什么已经飘起了碎雪,他们顶着迎面而来的飞雪,一路往西,过了两个时辰,已到了一个叫做马家村的小村子。 马家村是一个破败的村子,全村只有一个酒铺。酒铺在村口的一株大柳树旁,树上的绿叶早已凋尽,被惨白的冰雪取而代之,显得很是冷酷无情。 白风斜立在酒铺旁,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铺子,对店小二喊道:“小二,上酒!” 季长醉跟着白风斜进了酒铺,对他笑着道:“一看你就是没怎么在家门外喝过酒的,在这种小酒铺,你应该这么让小二上酒,” 他拉过一条凳子坐下,对店小二喊道:“把你们最好的酒拿上来,要是掺了一分水,就要了你的脑袋!” 店小二听了这话,立时就变了脸色,跑去把酒送来了。 白风斜喝了一杯酒,道:“这酒果然没有掺水。” 季长醉也喝了一杯,道:“虽然没有掺水,但终究不是什么好酒,不过在这种乡下小店,也只能将就了。” 他给自己倒满酒,又道:“你不是一直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么,现在还不问,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白风斜道:“本来是要问的,但这几天里那些问题我都已经有了答案了。” 季长醉道:“哦?你都还没问的,怎么就有了答案了?” 白风斜道:“因为我要的问题只有两个,第一你知不知道我是白门的人,第二你到底是朝廷的人,还是江湖里的人,还是那个殿下的人。我对你用了‘封筋锁脉’,你就知道我是白门的人了,这几天看你的所作所为,我也知道你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江湖里的人,更不是那个殿下的人,而是个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他说这话时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让他说的话只有季长醉才能听到。 季长醉笑着咳嗽了一阵,道:“你说的没错,这样一来你确实不用再问了,不然明知还要故问,那就是闲的发慌了。” 他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了,我与白门门主交情非浅,四年前白门被灭门,我没用的很,就救回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是你……” 白风斜打断季长醉,道:“你是怀疑我不是白门的人么?” 季长醉道:“那倒没有,我眼睛再瞎,白门的武功却还是认得的。我只是不知道,你在白门当中,到底是什么身份?” 白风斜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可奉告,我只能说我是白门的人,五堂七派和在背后使阴招的朝廷合力灭了白门,我一定会要他们付出代价!” 季长醉吃了一惊,问道:“白门被灭,朝廷还插了一手?” 白风斜道:“当然,朝廷如果不插手,五堂七派的那些废物连白门的大门都进不了,怎么可能把白门给灭了!” 季长醉道:“可我四年前在白鹭湾,并没有见到一个朝廷里的人啊?” 白风斜道:“你当然看不见,朝廷放的暗箭,除非中箭的人,谁能看得见?” 季长醉不明白白风斜话里的意思,他心中暗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他绝没有必要骗我,那这么一来,四年白门被灭门的事就变得蹊跷的很了,说不定朝廷、五堂七派和那个殿下都参与其中,可惜我时日无多,不能把这些事都一一弄清楚了。” 白风斜又喝下一杯酒,道:“不好意思的很,我酒后失言了,让你要带着疑问而死。” 季长醉见白风斜面带醉意,笑道:“原来你是不会喝酒的。” 第八十三章 风雪夜归人(上) 白风斜仰着脖子道:“谁不会喝酒了?王八蛋才不会喝酒呢!” 季长醉笑道:“你醉了。” 这时天色将晚,夜已渐浓,来这里喝酒的主顾本都是村里傍晚干完活的农工,现在他们瞧着时候已经不早了,有钱的就都结了酒钱,无钱的就都赊了账,于是还在这个小酒铺喝酒的就只剩下季长醉和白风斜了。 掌柜的看着季长醉和白风斜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走的样子,心中暗道:“这两位外地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走,我可是想关门歇店了。” 就在这时,那掌柜的忽然又见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衫的人冲了进来,直奔柜台,对他喊道:“酒!快拿酒来!” 掌柜的看这人在大雪天里才只穿一件破短衫,神色看起来像是不喝酒马上就要死了一般,以为他是酒疯子,喝道:“去去去,本店要关门了,你到别处喝酒去!” 那人瞪了掌柜的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白花花的纹银砸在柜台上,大叫道:“怎么?你以为大爷我没有银子喝酒吗?” 掌柜的看到银子时,双眼早已发光,此刻忙道:“不敢不敢,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老稍等片刻,好酒马上便来!” 绝大部分的掌柜的都不会和银子过不去,所以一缸好酒马上就送过来了。 那人对掌柜的道:“拿个大碗过来!” 掌柜的立马取了一只白底青花碗过来,那人拿过碗,揭开酒缸的盖子,往碗里倒满酒,一张口就把碗里的酒给喝光了。 喝完酒,那人就好像是起死回生了一般,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都发出了光彩,他长出了一口气,道:“酒还是不怎么样,不过在这种地方,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掌柜的弯下腰,问他道:“不知道大爷您要不要几样下酒的小菜?” 那人抱着酒缸,坐到季长醉旁边的一张干净的空桌上,对掌柜的道:“想来你这穷酸的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下酒的,就来一大碟油炸花生米,再切一斤熟牛肉过来,这两样都要现做的,就吃个热乎。” 季长醉早从这个人进门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他心道:“这人看起来颇似一个乞丐,想不到他吃喝却一点也不马虎,这大雪天他穿的这样少,却不觉得冷,定是一个习武之人了,中陆道上的人我几乎都见过一面,可我却从未见过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长醉本想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是什么来头,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这时看向那人,只见他脸色都变了。 但他虽然变了脸色,还是照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里还念念有词:“天子呼来当放屁,自称爷是酒中仙。” 马蹄声在酒铺前停了下来,紧跟着就有三个大汉进了酒铺,掌柜的和店小二见这三个大汉来者不善,立马一起躲进了后堂。 这三个大汉季长醉都认得,他们中的一个一脸麻子,名叫刘关章,会使九环刀,江湖人称“麻刀刘”,一个面皮土黄,名叫金吹沙,一手“断金掌”在会州享有盛誉,还有一个身材欣长,名叫归不回,善使长枪,一手链子枪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三人一进门,季长醉就听得刘关章大声喝道:“好你个酒中饿鬼,害的我们一顿好找!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金吹沙道:“我就说他会到酒铺来的,除了酒,没有什么东西能留得住他。” 归不回指着那人的鼻梁,怒骂道:“拿人钱财就要给人办事,你拿了我们的钱,却不给我们治病,是个什么意思?”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拿钱却不办事,这人难道是……” 那人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大道:“江湖中谁不知道我苏二救人不看钱,单看心情的?是你们硬要把银子塞到我的手里来的,我可没说过要帮你们治病救人!” 季长醉心道:“是了,是了。‘北神医’苏二向来都是只拿钱不治病的,他长居北漠,因此我只听过他的名声,却没见他的真人,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从北漠跑到这里来了?” 刘关章道:“金大哥、归兄弟,你们听到没有?我早说这个姓苏的是个无耻至极的泼皮无赖,一拿到钱就会跑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金吹沙怒道:“谁不知道他的毛病,但梅大少爷的病,除了他还有谁能治好?” 刘关章道:“咱们去找‘南神医’申言年不就成了吗?天下难道还有他治不好的病?” 金吹沙道:“你是在装傻呢,还是真傻?申言年的脾气比他还要怪,还要难对付,而且申言年神出鬼没,天知道他在哪个鬼地方?” 刘关章被金吹沙这么一说,顿时不说话了。 归不回看着苏二,对刘关章和金吹沙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把他给绑回去,如果他还不肯好好地给梅大少爷治病,我们就要了他的命!” 苏二道:“我说不治,就是不治。就算你们要了我的命,我也还是不治!” 归不回闻言就朝苏二打过去一巴掌,苏二出手抵挡,但也被他打的倒退了四五尺,撞碎了一张桌子三条凳。 苏二嘴角流着血,站直身子,怒道:“就算你们把老子活活打死了,老子也还是不治!” 刘关章道:“归兄弟,看来他是在北漠待的太久了,人也变得和那些北漠人一样,蛮横不讲道理。咱们索性如了他的愿,一刀杀了他算了!” 金吹沙心想:“苏二杀是杀不得的,要是杀了他,谁去给梅大少爷治病?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吓还是要吓吓他的,说不定他不是真的不怕死,我吓唬他一番,他到时候就会心甘情愿地给梅大少爷治病了。” 金吹沙这么一想,走上前去,一掌把一张木桌拍得粉碎,道:“你到底肯不肯为梅大少爷治伤?”。 苏二本想大骂金吹沙一顿,却看到一个人站到了自己身前,而且看起来绝非善茬。 第八十四章 风雪夜归人(中) 站在金吹沙面前的人正是白风斜,他借着三分醉意,怒喝道:“这里是酒铺!是喝酒的地方,不喝酒的都给本大爷滚出去!” 金吹沙被白风斜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几步,打量了白风斜一阵,见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浑身酸气的臭秀才,立时生出十二风胆气,对他骂道:“就你这么个酸秀才,也敢管我们的闲事?” 白风斜听了这话,双目一横,抢过一条长凳,直接抡向金吹沙面门,金吹沙本能地想躲,长凳却在他眼前就碎成了数十片大小、长短、厚薄都一模一样的木片。 白风斜道:“你方才说的话,大爷我没有听清,你再给大爷我好好地说一遍,就说大爷我到底能不能管你的闲事?” 金吹沙、刘关章和归不回都是练家子,因此都知道白风斜刚刚这碎凳的功夫,除非有着深厚的内力,不然是做不来的,所以就算白风斜说的话嚣张至极,他们也都一时无话,心下都在想眼前的这个酸秀才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为了表现自己对梅大少爷的忠心而得罪他,是否值得? 过了半晌,白风斜道:“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原以为你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却没想到居然都是不敢说话的哑巴。没意思,没意思,真是无聊得很。” 金吹沙他们倒也不恼,刘关章对金吹杀小声道:“我想起来了,早些日子桃李堂的堂主贺锦程在应天山上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穿着如乞丐一般的人,相必就是他了。” 金吹沙心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心中虽疑,嘴上却还是很客气地对白风斜道:“我们兄弟几个白长了眼睛,扫了大爷您的酒兴,实在是不应该,我们这就从大爷您的眼睛里滚出去。” 说话之间,原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的三条大汉,都已经灰溜溜的如地下水沟里的老鼠一般退走了。 季长醉自始至终都好像没有看到这三个人,也没有听到他们讲话,只是一直一边咳嗽,一边喝酒,连眼皮也未曾抬起一下。 苏二见金吹沙三人已走,一屁股坐在季长醉对面,拿过他面前的酒壶,揭开盖子就往嘴里倒。 白风斜对苏二道:“你坐我的位子干什么?还要喝我的酒?” 苏二放下已是一滴酒也无的酒壶,吐出一口长气,道:“你眼睛如果不瞎,就可以看到除了这张桌子之外,其它的桌子上都已经没酒了。” 白风斜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如果只有皇帝老儿的御宴上才有酒,你是不是还要骑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给你倒酒喝?” 苏二笑道:“有皇帝给我倒酒,美酒只怕会更加美,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白风斜本来还要再说,季长醉却到:“算了,酒即是友。都是喝了一壶酒的人,彼此也就算是半个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必太过较真。” 苏二道:“这话说的不错,天下能和我苏二喝酒的人实在不多,今天你走了大运,我就和你喝上一万杯!” 季长醉举起酒杯,道:“请,不过一万杯是不敢当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算不上知己,不过喝个百八十杯也不成问题。” 白风斜看着他们一个举着只有几滴酒的酒杯,一个提着一滴酒也没有的酒壶,却说着什么“一万杯”、“千杯”、“百杯”的胡话,喃喃地道:“真是两个酒疯子!” 这时苏二提着空的酒壶,朝后堂大喊道:“酒!拿酒来!” 后堂无人应声,掌管的和伙计之前听到桌椅的破碎声,早就抄后门跑了,后堂自然没有人应。 季长醉知道这一点,径直报了两坛子酒过来,道:“好酒需自己去取,懒人可永远也喝不上。” 苏二一把扯开坛盖子,闭眼一闻,道:“不错,比先前上的酒都要好,想不到你还有找酒的本事。” 季长醉道:“我的鼻子对好酒可敏感的很……” 苏二笑道:“所以八年前延州广平县的县太爷藏在地牢里的美酒‘春杏林’,也被你给想法子弄到手了。” 季长醉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道:“你认得我?” 苏二道:“我虽然嗜酒如命,但记性也不太差。连徐伯启这个剑道至圣也赞叹不已的弟子,更是到死也忘不了的。” 季长醉道:“这么说你与我师父是相识了?可为何我从没听他老人家说起过你?” 苏二道:“这你就别管了,正所谓:‘大暠五陆三都二十一州,皆为吾之兄弟也。’我和你师父相识,有什么奇怪?你有这个闲工夫瞎想,不如想想自己还有几天可活。” 季长醉心道:“他说的是师父的话,这句话师父只对极少数人说过,他既然知道,那便也算得上是师父的至交了。只不过看他的年纪,和师父竟然还是忘年之交。” 苏二又道:“你中了‘七毒手’的毒已经有些时候了,却还没有死,想是用了什么法子封住了全身的筋脉气血,以此延缓毒发。” 季长醉道:“你的眼光当真厉害,看来‘北神医’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季长醉中毒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光是这份眼力,就足可以傲视天下医者了。 苏二叹道:“可惜我这个‘北神医’,却连几条虫子也对付不了,真是可笑。” 季长醉道:“师父的毒虫之症,你给他看过?” 苏二道:“当然看过,不过我实在是无能为力,那样的毒虫只要一被沾染上,就是必死无疑了,因为那其实不是毒虫,而是毒蛊!” 季长醉道:“毒蛊?” 苏二道:“那是南蛮所独有的蛊术,我对此知之甚少,但也知道这蛊术在南蛮已有数千年的来头了。你师父所中的蛊术是‘追魂蛊’,专门取人性命用的……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总归是免不了一死,不如趁还没有死的时候,多喝上几杯好酒,免得在九泉之下嘴馋。” 第八十五章 风雪夜归人(下) 苏二喝了一杯酒,又道:“你今天碰上了我,运气实在是好的。” 白风斜惊道:“怎么,他中的毒你能解?” 苏二笑道:“当然解得,只要知道那七种毒物是哪七种,我随时都能配出解药来。” 白风斜道:“那你知道是哪七种毒物吗?” 苏二道:“不知道。” 白风斜丧气地道:“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扭头看向季长醉,又道:“没有解药,他不还是要被毒死?” 苏二道:“你先别急,我苏二说解得就是解得。虽然我不知道哪七种毒物,但是有人知道的,只不过我不想去找他罢了。” 白风斜道:“为什么不想去找他,难道他是你的仇人?” ………………… 一辆马车在夜暮中顶着风雪,匆匆前行,车轮在马匹带动下飞速的转动,把满地的冰雪都碾了个粉碎。 赶车的人是白风斜,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因为他不想把车开得这么快,有人却非得让他开得这么快。 “快些,快些,再快些!”苏二在简陋的车厢中一边抱着酒坛喝酒,一边对着白风斜大喊道。 白风斜抽了并不强壮的马一鞭子,喊道:“这样的马,你还要它怎么个快法?” 苏二道:“谁要你弄了这么个车厢破烂、马儿瘦小的马车回来?” 白风斜道:“那么个连鸟都不肯拉屎的鬼地方,能找到这样的已经算不错了。再说你嫌它慢,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马车在风雪中已行驶了足足两个时辰,漫天的风雪并不足为惧,沿途的寂寞才是真正令人烦心的,所以苏二和白风斜经常这样说话解闷。季长醉却很少说话,他只喝酒,他酒喝的越多,话就越少,好像都被入喉的美酒给堵住了一样。 好在两个时辰之后,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总算到了,下车吧!”白风斜停好马车,从车上一跃而下。 “这就是你说的‘梅香小筑’吗?怎么一朵梅花也看不见?”白风斜看着眼前的乱石和几棵枯树,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二道。 苏二道:“谁说是梅花的梅了,是倒霉的‘霉’,‘霉香小筑’知道吗,没有半点见识的东西。” 白风斜笑道:“你可得了吧,什么‘霉香小筑’,不过就是发霉的小房子罢了,不知道实在是正常的很。” 季长醉却道:“白兄弟,你这话可就说错了。‘霉香小筑’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配药圣手’苏大先生的居所,不知道的人实在是少见的。” 苏二嘻嘻地笑道:“看吧,这下你总该承认你是没见识的东西了吧。” 白风斜岔开话头。道:“先不说这个了,弄解药才是现在最最要紧的事,赶紧去那个什么发霉的小筑吧。” 苏二随即和季长醉笑着踏着洁白如新的积雪,跨过满地的乱石,走了几百步,到了一座散发着霉味的破旧小屋子的围栏前。 竹制的围栏透出了一股子古老的气息,发黄发暗的竹子上布满了褐色和黑色的斑点,有一个鬓角染霜的穿着灰白长袍的人在侍候着围栏里的一株颜色鲜红的花。 按理说在这样的天气是见不到这样的红花的,但这株花却花瓣鲜红透亮,枝叶青翠欲滴,好像开在温暖舒适的春天一样。 那人本在专心的侍候着这株不知名的红花,看到苏二,就忽然立直身子,跑进小屋里,把门一摔,怒喝道:“老苏家的不肖子孙!你还有脸来见我么!” 苏二苦笑道:“大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认我这个弟弟吗?” 自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喝:“从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不是他的二儿子,更不是我的弟弟了!趁我还没有真正发火之前,你快滚吧!” 季长醉心道:“原来‘配药圣手’苏大先生是‘北神医’苏二亲生大哥,这我倒是刚刚才知道,只不过看现在这情形,他们兄弟间并不和睦,反而好像有着一番仇怨。” 白风斜对苏二道:“难怪你说你不想来见他,要是我去见一个会闭门大骂着叫我滚的人,我也不会愿意的。” 苏二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说到底这都是我的过错,要不是我一直在外头漂泊浪迹,连我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大哥他也不会这么恨我的。” 季长醉道:“生死无定时,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父亲什么时候会死,你在外头待惯了,错过了与你父亲最后再见一面的几会,也是寻常中事,你大哥怎么会这样怪罪于你?” 苏二这时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他紧皱着眉头,道:“你们不知道,我父亲是死于一场大病,而他的病,我是可以治好的。如果我能回来,父亲就绝不会死。” 白风斜道:“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就算外面的酒再怎么好喝,你知道自己的父亲病重,就要死了,喝起酒来应该也觉得苦吧。” 苏二道:“往事就不用再多说了,多说也是于事无补。解药我会让我大哥给你们配好的,这也是还了徐伯启的一个恩情。” 他说着就去拍了拍那发霉的小屋的门,道:“大哥,我知道你恨极了我,我当然也无话可说。但我今天带来的人是徐伯启的徒弟季长醉,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的。” 过了一会儿,苏大在屋子里道:“季长醉和他的人留下,你滚!” 苏二凄苦地道:“好,我这就滚。”说完对着破烂的台阶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到季长醉身旁,对他拱手道:“我大哥一向说话算话,从不反悔,他答应救你,就一定会救你的,我便就此别过了。” 季长醉道:“金吹沙他们还在找你,你要走到哪里去?” 苏二道:“放心,我苏二虽然信得过的朋友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的,况且金吹沙他们算不得什么事,更奈何我不得。” 季长醉又道:“那梅家呢?梅绍基唯一的儿子就要死了,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来治好他。” 第八十六章 解毒 苏二道:“梅家那边你也放心好了,梅绍基要我给他儿子治病,断不可能为难我的。” 季长醉见苏二去意已决,便不再作无用的挽留,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了。总之季某此次如能得救,苏兄遇上麻烦,季某一定全力而为!” 苏二刚走远,小霉屋的门就立即打开了。 苏大立在门前,瞧了眼季长醉,道:“十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季长醉道:“当然记得。当年先生在武林大会上为各路英雄好汉配药疗伤,现在想来,虽然已经隔了十年之久,也还是历历在目的。” 苏大道:“当年我为那么多人治伤,却没能给你治上一回,总引以为一大憾事,想不到十年之后,你倒是自己找我给你治伤了。” 季长醉笑道:“世事本来难料,何况都过了十年了,当时许多意想不到的事,现在也都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苏大道:“你说的不错,正如我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十年前无敌于武林大会的‘小剑圣’,竟然会中了‘七毒手’的毒。” 季长醉道:“承蒙先生还记得这个小小的名头,很久未曾听人提起,我已几乎快忘了。” 苏大道:“以后也没人再叫你‘小剑圣’了,因为你的剑圣师父已经不在了,你便是新的剑圣了。我这回肯出手见你,也是为了报你师父昔日的一个恩情,而不是为了别的,这回救了你,还了你师父的恩情,我们以后就没有任何瓜葛交集,从此再相见就是路人了,这一点你可必须明白。” 白风斜在一旁心道:“这老头真是奇怪,把恩哪,仇哪,全都分得这么清楚,难怪会一个人住在这小霉屋里,他这样又怪又臭的脾气,谁能和他在一个屋檐底下待久了?” 季长醉道:“季某明白了。” 苏大侧身向着门内,对季长醉和白风斜道:“好,事情都说清楚了,我这就去配解药,你们进去坐一会儿吧,解药虽然不难配,但是也还要配上一两个时辰,现在夜已渐深,天冷地寒,当心受了凉,加重了新伤旧伤,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季长醉走进霉屋,心道:“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我身上的伤都看了出来,看来‘配药圣手’不光会配药,医术也是不输于南北两位神医的。” 白风斜最耐不住寂寞,季长醉在霉屋里闭目调息,一言不发,他闻着满屋子的霉味,根本就坐不住,就跑到屋子外去看苏大配药。 正如苏二所说,要配七毒手的解药,就要知道那七毒是哪七种毒物,不然决计配不出解药。但苏大对那七种毒物是再熟悉不过的,因为他不光会配解药,更会配毒药。当初夜乌鸦的师父阴无野创七毒手这门功夫时,就专门向苏大请教哪几种毒物最毒,苏大就开出了单子:烈火蜥、死坟鼠、毒沼鳄、寒冰蝎、黑土虫、藤间蛇、赤矮虎,说这七中毒物火毒、阴毒、水毒、冰毒、土毒、木毒、兽毒,七毒俱全,集齐这七种毒物,可称得上是奇毒无比。 那时候苏大开出七毒的单子就知道了这‘七毒手’的厉害,所以也同时想出了解药的配方。火毒要以生在水中的白碧莲解,阴毒、水毒、冰毒和木毒都要以长于南蛮的火树开的的花才能解,土毒则需要用金丝草方能解,最后的兽毒就要用一种秘制的解药才能解了。 苏大号称‘配药圣手’,自然收集有无数的药物,所以这些药物虽然都世所罕见,他却都有留存,先前季长醉他们所见到的鲜红花朵,就是他从火树上移植过来的。 苏大取来这七种药物,就开始生火配药。这七种药物非在火炉中不能融合,于是漆黑而深沉的夜幕中便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火光。 白风斜看着在不停吞噬着木料的银白火炉,心想:“这炉子这么耗薪柴,会不会把这小霉屋也给当柴给烧了。” 苏大对白风斜道:“你在那里站了也有一会儿了,还不来给炉子添柴?” 白风斜随即到了火炉前,给它添着柴火。寒冷的冬夜中能有火可以烤,实在是舒服,然而烤久了之后,久违的温暖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苏大道:“可别睡着了,小心一头栽在这炉子里,把头都给烧焦了。” 白风斜立时像是被浇了一桶子冰水一般,抖擞了精神,一直到解药彻底融合的时候,也没再起过睡意。 解药配好时已是第二天凌晨,苏大看着季长醉把一碗浓黑的解药的尽数吞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道:“把那封锁筋脉的法子给解了吧,不出三个时辰,‘七毒手’的毒便解了。现在已经这样晚了,我也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你们两个就在这里歇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走吧。” 季长醉拱手道:“多谢!” 苏二说完便去休息了,配这解药确实耗费了他不少的心力。白风斜替季长醉解开了‘封筋锁脉’,奇怪地道:“怎么他们这些人看起来都挺尊敬你,叫你什么季大侠,什么‘小剑圣’,你的内力却如此平常,比起我来尚且不足?难道是你剑术通天?可我也没见你使过剑啊?” 季长醉心下一惊:“他难道已经知晓我的功力已失去了九成?”试探白风斜道:“我淡出江湖很多年了,这些年来疏于武功,而且我的内力原本便不属上乘,自然不及你。” 白风斜道:“这样么,那倒也是,一个砍柴的樵夫如果多年不砍柴了,再拿上斧子,也会觉得手生的。” 季长醉道:“时候不早了,快去歇着吧。”心道:“看来他还不知道,这样便再好不过了。” 翌日清早,季长醉已经感觉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十之八九,再无大碍了。 苏大又煎了一大碗汤药给季长醉,道:“喝了对你的新伤旧伤都有好处。” 第八十七章 晚梅镇 季长醉喝下汤药,感觉有一股极其绵长,极其温和的药力在滋养着他的四体百骸、十二经络,让他一些断折幅度较为轻微的筋脉都重新续接上了,这样一来季长醉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两成功力。 “这再造的恩情,季某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请先生受季某一拜!” 失而复得的功力让季长醉喜上眉梢,他这一辈子只跪过天、地、君、师,苏大不光救了他一命,还让他恢复了一成功力,也算的上是他的“亲”了,他这一世的膝盖,只为天地君亲师弯曲跪折。 苏大托着季长醉的肩膀,不让他跪下,道:“这门子虚礼就算了吧,我也受不起,怕空减阳寿。你的伤我已经治好,算是仁至义尽了,从此我也已经不再欠你师父的恩情了,所以你们现在就走吧!” 季长醉道:“可先生……” 苏大推出手掌,作了个禁言的手势,道:“临别之前,我再送你一句话。你身上的毒和伤我都治的差不多了,但你心里头的病我却是治不了的,那只有你自己能治,如果治不好,死也就是迟早的事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进了屋子里,带上了门,把季长醉和白风斜隔绝在了门外。 白风斜笑道:“这老头怕不是治病把自己给治糊涂了,哪有人因为心病而死的?” 季长醉轻叹一声,道:“心乃身之首,一个人的心若出了毛病,整个人都会出毛病的,而且要是心里的毛病好不了,让心死了,就算他的身子还没死,人也已经死了。” 白风斜道:“那你心里的毛病能好的了吗?” 季长醉踏着如棉絮一样的白雪,一边走,一边道:“或许能好,或许不能,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它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病危。大军现在应该已经抵达祁州了,我们现在赶过去,还赶得上。” 雪早已停了,风也不再用呼啸的方式来发泄愤怒,冬日清晨的暖阳散发出的温和的微黄光线覆盖了这一片银白的世界,每一片落地后都注定要消融的雪花都浮现出了一层代表着希望的淡金色光芒。 季长醉心想:“无论怎么说,能活着毕竟都算是一件好事。” 白风斜跟上季长醉,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会跟着你?” 季长醉笑道:“因为你如果要走的话,早就和那日在应天山上一样,二话不说直接就施展轻功跃走了,但这次你没有,说明你是还想跟我走一遭的。” 白风斜道:“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跟你一起去,完全是想去看看西瘴那边的死魂山到底是什么样子,可不是给你当保镖的。” 季长醉运起“游云掠影”,飞身而起,道:“知道了。”他这下运足了体内的两成功力,飞奔在雪地上,好像是闪过了一道道残影。 白风斜使出全力才能跟上季长醉,心中惊讶不已:“他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两人都是全力运功,如此真是日行千里,虽然因为满地的白雪不好辨别方向,他们还是只花了三天就到了祁州境外的一个极为繁华的小镇上。 这个小镇名叫晚梅镇,因为位于祁州和会州的交界之处,每日都有无数货物在这里中转流通,因此商贸极为繁荣,钱庄、镖局林立,酒楼客栈更是无数。 白风斜和季长醉到得晚梅镇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晚梅镇处处都有梅花,火红的晚照让这些白梅、红梅、黄梅,再也看不出分别,都成了清一色的金红色的梅花,这是独属于拥有着落霞时的天空的颜色。 但这样美的颜色白风斜却无暇欣赏,因为他这一天光顾着赶路,还是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已经饿得两眼都发晕了。 一般的人饿成这样,再美的景色在他们眼里,也绝对没有一个大白馒头好看。 但季长醉虽然也和白风斜一样饿,但却很喜欢这时的晚霞和梅花,一时竟然驻足不前,看的醉了。 白风斜对他有气无力地道:“我的老大哥,这几朵破云破花有什么好看的,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吃一顿饭来的过瘾。” 季长醉道:“饭天天都可以吃的到,美景却是转瞬即逝的。” 白风斜有些无语了,翻着白眼道:“明天这个时候你再看不就又可以看到了吗?” 季长醉道:“不一样的,你如果看了很多夕阳、晚霞、火烧云,就会知道它们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也许你今天还觉得它们美的不得了,明天再看就会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所以现在不看,以后就没的看了。” 白风斜道:“那你在这儿慢慢看吧,拿银子给我,我上酒楼去。” 季长醉这时却已不再看着天空和梅花,道:“我不看了。” 白风斜感到奇怪,问道:“怎么一会儿又不看了。” 季长醉道:“因为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美景美人都是易逝的。” 白风斜望向天空,果然看到原本瑰丽绚烂的天幕已经变得昏沉暗淡了,便道:“那也好,省的我一个人吃喝无趣。” 两人随即步入晚梅镇,白风斜道:“现在要吃就要找最好的酒楼,大爷我可是饿坏了。”找人一问,知道了这里最大最好的酒楼,是位于晚梅镇正中心的跳佛楼,据说就算是佛祖闻到那酒楼里的饭菜香气,也会忍不住跳墙而入的。 这样的说法确实夸张,但白风斜走上跳佛楼时,确实为酒楼里的饭菜香气而叫好。 不过他的叫好很是粗俗:“奶奶的,闻起来就知道他妈的味道不会差。”佛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话的,或者说一个人如果不是饿极了,也不会这么说话的。 季长醉没有为这香气所惊,因为天下最好吃的菜肴他也吃过,酒楼里的菜再怎么香,他也觉得就是一般而已,但他看到酒楼的规格和装饰时,确是为在这样的小镇里能看到这样的酒楼而震惊了一会儿。 第八十八章 跳佛楼 跳佛楼高一十八丈,共六层。跳佛楼并不是一座孤楼,而是由三座极为豪奢的楼阁连绵相接为一座半环形的高楼的。 这三座高楼里的每一座都是飞檐画角,雕梁画栋,就连供行人们踩踏的黑红色木制楼梯,也饰有各种花纹,楼梯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扶拦、檐角、圆柱等等的装饰了。 这样的酒楼季长醉见的着实不多,在这样的小镇里更是头一回见到,所以才会感到震惊。 他和白风斜刚刚步入酒楼,就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对他们躬身问道:“两位爷要到第几层去?” 白风斜道:“有什么差别吗?” 那小厮笑道:“看来两位爷是外地人,这每一层的差别可大了,这层数越高,要的银子也就越多,当然饭食什么的也就越好。” 白风斜道:“那还说什么,我们要去最上面那一层。” “两位爷爽快!这边请!” 小厮说着就走在前头,点头哈腰地给白风斜和季长醉引路。 季长醉对白风斜道:“你请我喝了一回不用付钱的酒,今天就要我请你到这里来大吃大喝,可真是想的好,我可告诉你,我身上的银子可不大够的。” 白风斜小声道:“银子少了有什么关系,大爷我什么时候吃过要钱的饭?” 季长醉笑道:“原来你早就打算吃白食了么,小心被人給抓到了,吊起来打。” 白风斜道:“大爷轻功独步天下,还没失过手。” 小厮带白风斜和季长醉上了第六层,给他们选了个上座,道:“两位爷请慢坐,这一层的菜都是不用点的,小的待会儿就给两位爷送上来。” 那小厮说完就下去了,白风斜对季长醉道:“这可奇了,我们不说要吃什么,他们怎么做?” 季长醉道:“随他们做什么,我们只管吃就是了。” 这一层食客很少,想来是花费不菲,常人是付不起这个钱的。 而且这一层的桌子本来也不大多,因为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六个弹琴吹笛的女子给占据了。 琴声和笛声都不大不小,很是动听。 白风斜道:“还是有钱的人会享受,快些上菜,大爷我快等不及了。” 在第六层可以看到整座晚梅镇的样貌,季长醉远远望到有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宅院,那宅院里飘扬着很多镖旗,每一面镖旗上都绣了七条金色的蛟龙。 季长醉道:“原来这里是‘金蛟镖局’的所在,梅家就在这里。” 白风斜道:“就是那个据说从来都没有失过一趟镖的‘金蛟镖局’?” 季长醉道:“嗯,能不失一趟镖,靠的已经不是镖师的武功,而是江湖里的人脉了。梅绍基能和这么多江湖人士搞好关系,手段也是可以的。” 他正说着,小厮已经把菜给送上来了,一共是十八道菜,一壶酒。 “两位爷慢用。”小厮上完菜就退了下去。 十八道菜分别是:五香仔鸽、五香大虾、五香酱鸡、五香鳜鱼、香烹狍脊、鲜蘑菜心、玉笋蕨菜、片皮乳猪、金丝酥雀、杏仁佛手、明珠豆腐、红油鸭子、干连福海参、野鸭桃仁丁、山珍刺龙芽、万字麻辣肚丝、福字瓜烧里脊、罐煨山鸡丝燕窝。 白风斜看着这十八道菜肴,食指大动,又揭开酒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问季长醉道:“这是什么酒?我好像从来没有喝过。” 季长醉道:“这是松落酒,所谓:不知松落酒,难为酒中客,的确是酒中上品。” 白风斜给季长醉倒了一杯酒,道:“来,我们碰一个。” 季长醉道:“我已戒了酒了,一滴也不会喝的。” 白风斜道:“放屁,你早几天还和我在那个什么马家村里面喝酒来着。” 季长醉只是吃菜,道:“那时候是因为要死了,喝的是临行之酒,现在可不一样了。” 白风斜道:“算了算了,你不喝也好,我还省的用杯子了。”夹了一大筷子菜送到嘴里,对着酒壶嘴就喝了一大口酒。 白风斜这样的举动让其他的食客们为之侧目,因为他们是没在这一层上见过这样喝酒的人。 一个穿着貂裘的白面胖子道:“这个人走错地方了吧?就是第一层,也没有人喝酒这样牛饮的。”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黄瘦汉子笑道:“你还别轻看了他,这样喝酒的人可能还是个大人物。” 白面胖子道:“哦?这话怎么说?” 黄瘦汉子道:“这件事我说出去怕招来祸患,只怕不能告诉你。” 白面胖子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我们俩是什么关系?那是穿过一条裤衩的生死兄弟!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难道还怕我给你露出去不成?” 黄瘦汉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算了,算了,说给你听听也没什么,只能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了,不然兄弟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白面汉子拍着胸脯道:“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我要是说出去一个字,让老天爷天打五雷轰!” 黄瘦汉子这才小声道:“大前天夜里,金蛟镖局绑了一个酒鬼进了府里,听说是几天几夜加急从很远的地方绑过来的,还说是让那酒鬼给梅大少爷治病。谁知道那酒鬼死活不肯给梅大少爷治病,只知道要喝酒,喝起酒来也和那人一样,对就酒壶嘴就往下灌,跟牛喝水似的。” 白面胖子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黄瘦汉子道:“嘿嘿,我那老婆和梅老爷的老婆玩的来,前天晚上正好在那里和她说话解闷,就听到了,回到家里就说给我听了。” 白面胖子道:“好啊,你小子原来和梅老爷有这样的关系,却不告诉我,该罚,该罚……” 黄瘦汉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季长醉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道:“他们说的酒鬼定是苏二先生了,他与我有恩,我不能坐视不管,梅绍基也算是江湖里的一号人物了,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可笑。” 第八十九章 夜探镖局 白风斜还在闷头大吃,季长醉拍了拍他的头,道:“别吃了,我们要走了。” 白风斜头也不抬,道:“你急个什么,吃完再走。” “那你在这吃着吧,我先走了,饭钱你自己想办法,这楼里头有几个狠角色,我觉得你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的。” 季长醉飞奔下楼,白风斜本想:“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狠角色?他走他的就是了。” 可等到季长醉真的不见人影了,他又真的感觉跳佛楼里的确有着几股强大的气息,嘴里的饭菜顿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罢了,罢了,算我倒霉,跟着他准没有好事!” 白风斜喃喃地念叨着,走到楼下,发现季长醉正在等着他。 季长醉道:“我就知道你还是会下来的。” 白风斜道:“大爷我是吃饱了,想去散散步,消消食,可不是怕了谁。” 季长醉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随你怎么说吧。”就去柜台结了帐,递给了掌柜的一张五百两的官票。 那掌管的拿起官票一看,连忙塞还给季长醉,赔笑道:“官老爷,我们这小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官票、官银,都不收的,也就是说像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来这儿用饭,那是看得起我们,给我们面子,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敢收官老爷一文钱呢?” 白风斜道:“嘿,吃饭不要钱,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下回再来。” 那掌柜的笑道:“好勒,小的在这儿翘首以盼,恭候两位老爷的大驾。” 季长醉收回官票,问道:“你们这样做生意,不怕亏本吗” 那掌柜的笑道:“官爷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做的就是亏本的生意。” 季长醉道:“哦?这可奇怪了,天底下还有人一心做亏本的生意?” 掌柜的道:“官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所以不清楚这座酒楼的来历。这座酒楼是金蛟镖局的主人梅老爷办的,一切的花销也都由他承担,小的不过是替他办事罢了。” “噢,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季长醉听了这话,立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因为向来镖局要想办出名堂,必须要达成三个硬条件,一是在官府里要有硬靠山,二是在江湖里要有硬关系,三是自身要有硬实力,三者缺一不可。 梅绍基的武功自然是过硬的,平时在道上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因此道上有些名头的好汉们也几乎都不会去劫他押的镖,所以他靠着这个酒楼,又和官府搞好了关系,难怪会从干押镖这一行以来,从没丢过一趟镖。 两人出了跳佛楼,白风斜问道:“你刚刚急的跟个被火烧了尾巴的猴子似的,到底要去干什么?” 季长醉低沉地道:“苏二先生被那个梅绍基绑到金蛟镖局里去了,他与我有大恩,我必须要去镖局里瞧瞧,要是梅绍基胆敢对他不利,就算是天下第一镖局,我也血洗了它!” 白风斜被季长醉的话吓了一跳,道:“你这人杀气也忒重了,什么血洗不血洗的,也不看看那镖局里有多少号人,你就算是阎王爷转世,也未必能把他们都给收了。” 季长醉瞪了白风斜一眼,道:“废话少说,就说你是去还是不去吧,去就是兄弟,不去你自己就看着办吧。” 白风斜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季长醉真的有点像是一个活阎王,好像他如果不去,季长醉要把他血洗了一样,便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极不情愿地道:“奶奶的,我去还不行么。” 夜色已深,但梅花的香气却更浓了。白日里的太阳很大,但积雪还是未能消融,季长醉和白风斜此时感觉不到寒冷,因为他们要潜入镖局,全身的心思都用在了怎么躲过镖局大门到镖局内院的十三个守卫上了。 这十三个守卫都是金蛟镖局中镖头级别的人物,都是一群老江湖了,他们分别看守着十三道门,要想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通过这十三道门,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风斜和季长醉倚仗着落地无声的上乘轻功,一连跃过了九道门,但这最后的四门却把他们两个给难住了。 因为这四道门相隔都不足三丈,他们轻功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一跃一十二丈而不落地。 白风斜道:“你瞧瞧,这怎么办,是杀进去,还是打道回府?” 季长醉道:“不要说这些废话,进去的办法总是有的,不过就是要你受点委屈。” 白风斜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自恃轻功独步天下吗,这次让你的轻功再精进精进。” 季长醉一掌打向身后的厚达两尺的黑墙,把一块砖都打的飞了出去,瞬间惊动了所有担当守卫的镖头。 白风斜飞身跃上墙头,道:“算你狠!” 十三个镖头一齐追在白风斜身后,都道:“竟然敢来这里撒野!不要让他跑了!” 而季长醉早就趁乱掠过四道大门,闪进内堂,隐在一块黑底屏风之后了。 内堂里没有一个人,但是灯火通明,虽处黑夜,却与白昼无异。 过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季长醉听到了两个人走入内堂的脚步声。 他透过黑底的屏风,定睛看去,发现这两个人一个是梅绍基,另一个是金蛟镖局的总镖头“紫面少卿”孙让。 孙让早些年在朝廷当过吏部少卿,加上长了一张深紫色的阔脸,于是在江湖中得了个“紫面少卿”的名头。 当年孙让从朝廷辞官,来到金蛟镖局当总镖头,江湖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想不通孙让为的是什么。因为那时的金蛟镖局还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鱼小虾罢了,而孙让却是大名鼎鼎的朝廷命官,谁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舍弃高官厚禄,来给梅绍基卖命。 季长醉也想不通,但他此时也无暇想这些事,梅绍基算得上一流高手,孙让的武功虽然只能勉强算作二流,但要在他们的三尺之内藏身而不被他们所察觉,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九十章 镖局往事 季长醉隐藏气息,在屏风后听得梅绍基对孙让急切地说道:“孙大人,你可得想想法子救我儿一命啊!” 他这话说的很急,季长醉虽然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但也知道他这话绝对是出自内心,绝无半分虚假。 孙让道:“苏二不是已经被你派去的人给抓回来了吗,人都到了你的府上了,你还怕他不给你的宝贝儿子治病不成?” 梅绍基道:“孙大人你是不知道啊,那苏二他……他死也不肯给我儿治病啊!” 季长醉心道:“孙让虽然是总镖头,但终究不过是给梅绍基办事的人罢了,怎么梅绍基一口一个‘大人’地叫他?” 又听得孙让道:“这还不好办,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他治就可以活命,不治就只有死路一条,看他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梅绍基道:“这招早已试过了,不灵啊!刀都把他脖子割出血来了,他还是仰着脖子喝酒啊!” 孙让停顿了片刻,道:“这我可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要怪就只能怪你儿子命不好,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吕渡衣的儿子。吕渡衣是煞星,他的儿子难道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梅绍基道:“可是……可是大人,我儿会伤在吕惭英那个畜牲手上,也是因为奉了朝廷的旨意,去吕门探清吕门虚实才出的事啊!您代表的是朝廷,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季长醉心下大惊:“原来孙让一开始从朝廷辞官就只是一个假象,专门为了掩人耳目的罢了。那如此一来,金蛟镖局其实就是朝廷的镖局了。他们说的朝廷下的旨意,让梅绍基的儿子去探清吕门的虚实,难道是要对吕门动手?白风斜前几日说当年白门被灭门,其中就有朝廷的参与,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可我位至相国,这些事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孙让怒喝道:“梅绍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朝廷,会有你的今天?要不是朝廷在暗中扶持你,你的金蛟镖局只怕是比金虫镖局还要不如!莫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朝廷可以让你当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同样也可以立马让你变得比一条狗都不如!” 要是换作以往,梅绍基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被吓得浑身颤抖,大气也不敢出。但现在他的唯一的儿子命在旦夕,就算他还是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可要是儿子死了,做这样的主人又有何用? “孙大人!我……我今天也把话给挑明了,要是我儿死了,大家都别想好过!京城陶大人要我办的事,我就做不到了,到时候前方打仗没了军需,导致西边战事大败,中陆不稳,弄得大暠朝丢了天下,咱们都得玩完!” 这是梅绍基二十年来说的最有底气,也是最霸气的话,他现在感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是真正地活了一次。 孙让像是被梅绍基的话给吓到了,又像是被他制住了要害,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十根手指都在发颤! 季长醉在屏风背后也是又惊又骇:“怎么连前方战事的军需也和他们有关了?他所说的陶大人一定就是陶延礼了,皇上让他掌管前方战事的军需,他却把这天大的事都交给了梅绍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内堂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必须要有一方妥协才能打破。 “梅兄,你先不要太过着急,事情嘛,总要一步步地才能解决。贵公子的伤病一定可以治好的,京城陶大人交给你的任务也一定可以完成的。” 孙让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二十年来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已经年过半百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因为他堂堂一个吏部少卿,怎么能受制于一个江湖草莽? 梅绍基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反正要是我儿的病不能治好,哼,大不了玉石俱焚,大家一起完蛋。” 你也配和我说玉石俱焚这四个字?明明一个只配当走狗奴才的卑贱之人,居然敢自称是玉,还把我比做石头,我不把你剁碎了喂狗,难解我心头之恨! 孙让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强行压住了在胸中翻腾的怒气,笑着说道:“办法总是有的,这不,我刚刚就想到了一个能让苏二毫无怨言地给贵公子治病疗伤的好办法。” 梅绍基连忙问道:“什么好办法?” 孙让道:“我听说苏二有个亲生哥哥叫苏大,他们兄弟两个素来不和,但苏二对苏大愧疚的很。苏大就住在会州的霉香小筑里,你只要把苏大找来,用他来要挟苏二,不怕他不肯为贵公子治伤。” 季长醉心道:“孙让好生歹毒,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逼苏二先生给梅绍基的儿子治伤。他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绝对不会让他如愿。我待苏大先生来镖局之时,把他和苏二先生一起救出去,这样既还了他们二位的恩情,也可以让孙让长长教训。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军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因此而让前线没了军需,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梅绍基寻思了一会儿,道:“这法子看起来可行,我这就派人去抓他过来。不过在我儿病好伤愈之前,军需的事,我一概不管。” 孙让道:“好!那我就等着贵公子伤好的那一天,反正想来前线的军需到那一天应该还不会告急的。” 这是那外出追白风斜的十三位镖头都奔进了内堂,气喘吁吁地对梅绍基道:“梅老爷,方才有人偷偷摸摸地闯进镖局,我等前去追赶,但那人轻功实在太高,我们没有追上。” 梅绍基道:“你们十三个人连一个人都追不上,要你们有什么用?罢了,我也不责罚你们,你们立即去会州把苏大给我带过来,记住一定要快!要是两天之后我还看不到苏大,你们都别想活!” 第九十一章 等待 十三位镖头道了声:“是。”就都去马厩里选了最快的马骑走了。 两天之内就要把苏大给带过来,除非要日夜兼程,还必须要用最快的马,不然决计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就把人给带到。 十三位镖头走后,孙让也走了,他不想和梅绍基再待在一个屋子里,如果不是军需的事非梅绍基去做不可,他恨不得现在就让梅绍基血溅内堂! 偌大的内堂里剩下梅绍基一个人了,他迟迟不走,总是望着摆放在内堂最中间的一尊鎏金大佛,让季长醉也不能挪动半步。 季长醉知道梅绍基是不信佛的,在内堂里摆这尊大佛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吉利罢了,因为他这一世不光喝酒吃肉,还不知杀了多少人,佛祖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弟子? 但是他现在为什么总是望着这尊大佛出神? 季长醉不知道,但他想梅绍基可能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大佛,忽然想到自己儿子遭受到的不幸,是不是与他平生所造的杀孽有关? 但这也只是季长醉的一个猜测,除了梅绍基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跑进了内堂,对梅绍基道:“老爷,少爷又在吐血了,‘回天丹’也已经不管用了。” “让那些庸医们都给我滚到少爷卧房里候着,要是我儿撑不过这两天,他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梅绍基奔出内堂,立马变得焦急无比,好像那吐血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自己一般,事实上梅绍基巴不得那吐血的人是自己才好,如果能以他的命换回他儿子的命,他是一刻也不会犹豫的。 梅绍基离开内堂之后,季长醉也跟着离开了,但他没有离开镖局,而是探明了梅大少爷卧房的所在,藏身在那附近。因为既然苏大先生也会被抓进镖局,那季长醉实在是没有离开的必要。 而白风斜却以为季长醉会离开镖局,所以他在摆脱十三位镖头之后就回到了镖局门口的一片红梅林里等季长醉,想等他出来就对他报以老拳,以解解心头的火气。 但白风斜等了两个时辰,眼看天就要大亮了,还没有见到季长醉的人影,这让他火气更甚。但他也没有什么法子,因为天边已微微浮现出一线日光,他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闯入镖局。 所以他为了解气,就又跑到跳佛楼大吃大喝,正所谓化悲愤为食欲,一整个白日下来他倒把跳佛楼三百六十八道菜品都尝了个遍。这样当然让伙计们、大厨们和掌柜的都殊为不满,但因为梅绍基早有交代,只要是官府来的人,无论怎么样都要尽力招待好,所以也不敢当面对白风斜有什么怨言。 到了夜里,白风斜打着饱嗝,又潜入镖局,因为那十三位镖头都已经去了会州,所以白风斜很是顺利地就把镖局走了一大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找到季长醉,反而是季长醉找到了他。 季长醉一把扯住白风斜,把他拉入到一面黑墙之后,道:“你总是在镖局里走来走去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白风斜本来被这突然的一扯吓了一跳,但一看到季长醉,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季长醉此时是一身杂役的打扮,灰帽灰衣灰布鞋,在白风斜看来很是滑稽。 原来季长醉为了在镖局中能方便行事,就想方设法偷来了一身杂役的衣裳,打扮成一个小杂役,好探明苏二的所在。但他找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苏二究竟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白风斜看着季长醉,笑道:“别人要是知道闻名天下的季大侠竟然成了一个小杂役,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季长醉道:“别笑了,我这是为了方便行事,像你那样大摇大摆,不被人发现才怪。” 白风斜道:“我看你这是多此一举,你要是想救苏二,直接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出镖局不就行了?还要扮什么杂役,简直多此一举。” 季长醉道:“苏二先生的所在我没有找到,而且苏大先生也马上会被他们抓到镖局,所以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 “苏大也会被抓过来?”白风斜惊道,“这却是为什么?” 季长醉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换个地方再和你细说。”说完又掠到一处青灰色的瓦房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身杂役的衣裳鞋子。 白风斜微怒道:“你干什么,难道要本大爷学你的样,也当一个小杂役吗?昨天夜里你不讲道义,用我来引开那些镖头,我可还没和算账的。” 季长醉把衣裳鞋子都扔给白风斜,道:“别废话,穿就留下,不穿就赶快滚蛋!” “我……” 白风斜纠结了一下,还是套上了衣服,换上了灰布鞋。 季长醉又把白风斜带到镖局中一处隐秘的所在,把昨夜自己潜入内堂,听到梅绍基和孙让说的话里除开与军需和朝廷有关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风斜。 白风斜道:“想不到这个孙让竟然如此卑鄙,让大爷我恨不得立马就狠狠地揍他一顿才好。” 季长醉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有的是你揍他的机会。我们就在这镖局里等着,只要苏大先生一到,苏二先生就一定会出来了,到时候你动手的机会就来了。” 白风斜又道:“在那之前,我们都傻傻地干等着?” 季长醉道:“等待可是一门学问,要想到时我们能全身而退,就要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做好万全的准备。” 白风斜道:“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真打起来你不管做了多少准备,都是白搭。” 季长醉道:“有准备总比没有要好,苏大先生明日夜里应该就会到,梅绍基救子心切,肯定一刻也不会耽误,会立即以苏大先生要挟苏二先生,让苏二先生为他的儿子治病。在那之前,我们都直接待在他儿子的卧房附近,救出苏大和苏二先生后立即就走,不作任何停留,那样应该还可以在大军抵达前线之前,赶回军中。” 第九十二章 尽弃前嫌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格外的浓,但金蛟镖局里里外外的每一处角落都点了灯,把这无边的黑夜都尽数驱散了。 镖局里点这么多的灯,只因为半个时辰前有十三匹快马奔进了镖局。 苏大就在这十三匹快马中的一匹上,他这两天都在马背颠簸,感觉五脏六腑都几乎被无休无止的震动给移了位。 到了镖局之后,苏大才终于得以下马,但下马之后立即就被绑到了梅绍基面前。 梅绍基双目血红,看起来已有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但他一见到苏大,却还是精神十足,直接把苏大提到了他儿子的卧房里。 卧房里原本站满了人,但梅绍基一来,那些郎中医官就都退出去了,卧房里原来的人就只剩下了苏二、孙让和躺在床上梅绍基的儿子梅庆云。 而季长醉和白风斜都已经趴在了屋顶上,看着下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 苏大喊道:“梅绍基,你放我下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干什么!” 一天前苏大还在伺候他的那些药草,却突然被十三个镖头抓上了马。镖头们都是一言不发,只是疯狂地扬着马鞭,让马儿飞驰如电,让苏二始终摸不清楚这十三个人要带自己去干嘛。 但苏大一被梅绍基提进他儿子梅庆云的卧房,一看到浑身酒气的苏二和躺着床上的奄奄一息的梅庆云,就什么都明白了。 而苏二一看到苏二,更是目瞪口呆,宛如被五雷轰顶,轰散了所有的魂魄! 梅绍基对苏二道:“苏二先生,我敬你一声先生,是因为你的医术确实高明。先前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肯为我儿治病疗伤,现在我把令兄给请过来了,不知道你还肯不肯为我儿治病疗伤?” 苏二骇然道:“如果我不肯,你就会要了我大哥的性命吗?” 梅绍基瞟了眼苏大,狂笑道:“我不光会让令兄死,还会先让令兄生不如死!” 苏二连忙道:“好!我治,我这就治!” 他自己死都不肯给梅庆云治伤,现在为了苏大,他就立马就答应给梅庆云治伤了,因为他把苏大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要重要了无数倍。 梅绍基道:“那好,你现在就治吧,只要治好了我儿,我担保你们兄弟俩都平安无事。” 这时苏大喊道:“苏二你敢!老苏家的人,岂能给这狗崽子治病!” 季长醉心道:“苏大先生说梅绍基的儿子是狗崽子,那就是在骂梅绍基是狗了,这样只怕会给他自己招来麻烦。” 果然,苏大的话刚刚落音,梅绍基就猛地一个巴掌打在了苏大的脸上,打得苏大的嘴角血流不止。 梅绍基冷冷地道:“嘴巴太臭可不是一件好事,容易给自己找来祸患的。” 苏二大喊道:“梅绍基!你要是再敢伤我大哥一丝一毫,我就说什么也不给你儿子疗伤了。” 梅绍基闻言立即让人服侍苏大坐下休息,对苏二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能把我儿治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屋顶上的白风斜对季长醉道:“怎么样,现在下去救他们两个吗?” 季长醉道:“还要等一等。” 白风斜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等到苏二把梅绍基的儿子都治好了,我们再去救人吗。” 季长醉道:“你不了解梅绍基的为人,他办事一向滴水不漏,现在我们就算下去能把苏大先生和苏二先生带出卧房,我们也出不了镖局。” 白风斜道:“那梅绍基全程都会盯着苏大和苏二,我们再等下去又有什么用?” 季长醉道:“能等到梅绍基不在当然最好,但如果他要对苏二先生和苏大先生不利,就是要豁出性命,那也顾不得了。” 这时苏二已经在给梅庆云把脉了,他本来给人看病,只需看一眼就行了,是从来都不用把脉的,但现在他的心神已乱,只有把脉才能知道梅庆云的伤势如何了。 苏大叹道:“苏二!我的性命和我们老苏家的祖训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就算治好了他,让梅绍基不杀我,但违了祖训,我也不想再苟活于世了。” 白风斜问季长醉道:“他们老苏家还有什么祖训吗?” 季长醉道:“听说苏二给人治病虽然说是看心情,但其实是有三不治,第一作恶多端者不治,第二草菅人命者不治,第三豪强富人不治。这三不治应该就是苏大先生所说的祖训了。” 白风斜道:“难怪苏二不肯给梅绍基的儿子治病,梅绍基把这三不治都犯完了,苏二怎么肯去救他的儿子?” 此时屋顶之下的梅绍基对苏二道:“苏二先生!祖训重要还是苏大先生的性命重要,你心里应该早就上过秤了。要是你为了所谓的祖训,不肯治了,那也容易,我先当着你的面砍下苏大先生的脑袋,再砍下你的脑袋!” 苏二闭眼又睁眼,道:“你不用再说了,他的伤我已看了,肺腑心脉都被刚猛掌力所伤,我只要先施用银针,封住他的气血,让他不再吐血,再……再以几种药物给他服下……就可以……” 梅绍基急忙问道:“就可以什么?哪几种药物?” 苏二正要说,苏大却对着他道:“其实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都对你有愧,我后来才知道那时你没能赶回来,是被人给拦住了,原也怪不了你……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吗?” 苏二忍不住流出两行浊泪,颤声道:“大哥……” 梅绍基道:“你们两兄弟要叙旧,待会儿再叙,先把我儿的病治好再说!” 苏二大笑道:“不用治了,他伤及肺腑心脉,已是药石无救了!” 梅绍基大怒道:“你说什么!” 苏二大笑道:“你儿子已经没救了,趁早准备后事吧。” 梅绍基握紧铁黑的拳头,道:“好!好!好!既然要死,我便送你一程!”一拳直冲苏二面门。 “等不得了!” 季长醉大喝一声,踢碎瓦片,飞身落地,为苏二接下了这一拳。 第九十三章 兄弟齐心 季长醉出手之后,白风斜也跟着飞身而下,一把抓过苏大,闪到了季长醉身后,他们二人突然出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这措手不及是非常短暂的,毕竟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的老人儿了,虽然事出突然,也总能让自己迅速镇静下来。 梅绍基仔细地打量了季长醉和白风斜,道:“季大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来坏我的事?”虽然季长醉是一身杂役的打扮,但梅绍基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至于白风斜,梅绍基始终都没想起他是什么人。 孙让心下一惊:“季长醉本该在军阵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长醉道:“看来一个人名气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做点不为人知的事都难的很。” 苏二见到季长醉,道:“看来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样我们兄弟两个总算是还清了徐伯启的恩情,了却一个天大的负担了。” 苏大扫了眼梅绍基和孙让,对季长醉道:“你的毒既然已经解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犯险?” 季长醉朗声道:“季某不才,但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得知二位先生受困于此,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梅绍基冷笑道:“季大侠好一副侠义心肠,只可惜我今日已经动了杀心了,如果你现在不闪开,只怕是免不了要把这里当作埋骨之地了。” 季长醉笑道:“哦?梅大老爷难道以为今日只有季某被杀的份,而没有梅大老爷被杀的份吗?” 梅绍基道:“你尽管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我的拳头更快!” 季长醉又笑道:“梅大老爷说笑了,季某今日手中并没有剑,况且和梅大老爷过招,也还不值得季某使剑的。” “好一个不值得你使剑!” 梅绍基狂喝一声,拳出如风,其势若雷,直砸季长醉面门。 孙让知道是来人是季长醉,本想让梅绍基留手,千万不要伤了季长醉,因为季长醉毕竟是相国之身,也算得上是千金之躯了。但现在的情形早已势同水火,哪里还有调解的可能?而且梅绍基在季长醉为苏二挡下那一拳开始,就已经红了眼了,怎么可能因为孙让的一句话就收手? 拳风如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季长醉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往前轻轻地推出一掌,就把原本震得梁木吱吱作响的拳风给化于无形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二成功力在身,这样的拳头还入不了他的眼。 季长醉道:“这样可杀不了季某,梅大老爷难道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英雄迟暮,垂垂老矣了吗?” 梅绍基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季大侠不光剑术通神,掌力拳脚也还不弱。”他即使已经杀气满身,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很,先前的一拳只是为了稍作试探罢了。 季长醉这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梅庆云,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好像随时都会吐血而死一样,心中不忍,道:“梅大老爷,我们在这里交手对令公子可不太好。” 梅绍基怒道:“你知道对他不好,为什么要来搅局!难道要他死了才好么!” 季长醉无奈地道:“季某与令公子没有丝毫仇怨,也并非有意与他过不去,只是你要对苏二先生不利,季某不得已才出手的。” 苏二这时对梅绍基喊道:“为了报季兄弟的救命之恩,不让他为难,我可以破例一次,只要你不与我们为难,我就给你儿子治伤。” 苏大也道:“不错,季兄弟现在与我们两兄弟有恩,我们可以为他破例一次。” 梅绍基喜道:“只要你们治好了我儿,什么都好说。” 孙让心道:“这样既保了军需,又不会伤及季长醉,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二和苏大便依言给梅庆云治伤,梅绍基就在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可苏二刚把银针插入梅庆云的一处穴道,他就不在停的呕血。 梅绍基连忙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二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又把一银针插入梅庆云的一处要穴,这下梅庆云呕出的鲜血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血泊,等到那血泊不再扩大,他已经气绝了。 梅绍基不敢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扯着苏二的衣领,道:“他怎么样了,快说,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好了?” 苏二垂着头,叹了口气,道:“先前拳风掌力相交的余波,把他的心脉彻底震碎了……已经没救了……” 梅绍基听了这话,立即瘫倒在了墙上,喃喃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儿怎么会就这么死了,绝对不可能!”猛的一拳打在墙上,把一面墙都打塌了。 墙一塌,牵动了梁柱,整间屋子立即变得危如累卵,好像立即就会要塌作一堆残砖碎瓦。 “还不快走!等着被活活压死不成?” 白风斜提着苏大、苏二就掠出了屋子,孙让早已第一个在墙塌的那一瞬间就出了屋子,季长醉却抱着梅庆云的尸体,在屋子坍塌的前一刻才出了屋子。 死者为大,季长醉不曾与梅庆云交恶,也就不忍心看着他的尸体再被屋子压的不成样子。 梅绍基没有出屋子,屋子压在他的身上,他却并没有死,或者说他好像一点事也没有,他站在废墟之中,像一个铁打的金刚。 季长醉放下梅庆云的尸体,看着梅绍基道:“早就听说他的横练功夫极为了得,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已是到了‘金刚不坏’的地步了。” 梅绍基自废墟中长啸一声,上身的袍子、衣衫都突然爆裂开来,化为了片片碎片,让他那山丘一样的精壮的肌肉变得一览无余。 季长醉看了不禁额头冒汗,道:“各位一定小心,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被他打上一拳,恐怕就没有命在了。” 他活未落音,梅绍基就已经冲了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好似一座山岳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四章 镖局大战 众人这时都知道不能和梅绍基硬碰硬,便四散开来,避其锋芒,再说其它。 季长醉看向四周,发现孙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而刚才的动静更是把镖局里的镖师、镖头都给引了过来。 “一个也不要放过!”梅绍基对这些他一手培养的镖师和镖头们喊道。 苏二望了望蜂拥而至的镖师、镖头,对季长醉道:“看来你还是不该来的。” 季长醉道:“既然来都来了,就不用说什么该不该了,而且我们也未必出不去。” 白风斜看着金刚一般的梅绍基,道:“你说的倒轻巧,那个大金刚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还有这么多不可小觑的镖师、镖头,怎么出去?” 季长醉道:“我来对付梅绍基,你们看准机会就冲出去,不用管我。” 白风斜还想问季长醉打算怎么对付梅绍基,季长醉就已经主动与梅绍基缠斗起来了。 这时候镖师和镖头们也都已经对白风斜、苏大和苏二下手,白风斜自身难保,便也无暇再顾及季长醉了。 而苏二和苏大的武功本就平平,此时更是命悬一线,靠着白风斜的照应才能免于刀剑之祸。 一开始苏大和苏二想着生死有命,一切都顺其自然,都还不要白风斜管。 白风斜对苏大和苏二道:“刀剑无情,两位可要当心了,离我近些,我到时候也好相救。” 苏大道:“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时候我们两兄弟怎么好意思让你分心来管我们的安危?你只管自保就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生死早有定数,不用烦你照顾了。” 白风斜急道:“我的二位爷,我和那位姓季的大哥就是为了你们才来镖局犯险的,怎么都到这时候了,反倒是你们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苏大和苏二这才始终都离白风斜不过五步,让白风斜随时都能出手救他们一把。 于是季长醉与梅绍基的打斗就没有人管了,他们进行的也是一对一的决斗。 梅绍基动作不快,被季长醉一连被季长醉踢了七八脚,但他浑身如钢铁一般坚实,中了这几脚这和没中没什么两样。 季长醉躲开梅绍基的铁拳,心想:“人人都说这横练的外家功夫是只能挨打的笨到家的功夫,却不知道大巧若拙,这样的功夫一旦练到家了,别人打他几十拳,他没有半点反应,但他要是打中别人一拳,别人就非死即伤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梅绍基的拳头又已经砸过来了。 “有本事就接我一拳,总是躲躲闪闪的算什么本事?” 梅绍基连出三记直拳,但都被季长醉闪了过去,他的横练功夫因为太过霸道,导致他全身骨骼几乎都已硬如坚石,极难弯曲,所以只能出直拳。 季长醉全力运起‘游云掠影’,道:“傻子才会和你硬碰硬,这样打下去也没个头,不如你把罩门告诉我,或者直接认输算了。” 任何武功都有破绽,横练功夫的破绽就是罩门,只要击中罩门,就可以破去他全身的硬功,从而一击毙敌。 季长醉靠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身法,在梅绍基周身绕来绕去,梅绍基可以看见季长醉的每一个身位,却就是不能打中他,好像是在和影子在打斗一般。 季长醉意在借此拖延时间,找出梅绍基罩门的所在。但这谈何容易,每个练横练的人的罩门不会一样,有的罩门在周身的某一处地方,那还好办,只需看他对身上的哪一处地方最为防范,罩门多半就是那个地方了。但有的人罩门却在体内,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破除罩门,那样想要破除罩门,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季长醉见梅绍基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都不甚在意,不禁想道:“难道他的罩门在体内么?” 梅绍基像是猜中了季长醉的心思,狂笑道:“哈哈!你不用找了,我是没有罩门的!你乖乖受死吧!” 季长醉道:“你可真会说大话,天下有哪一门横练功夫是没有罩门的?你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的罩门罢了。说到底其实我与你也没什么仇怨,你儿子既然已经过世了,你又何必对我们苦苦相逼呢?” 梅绍基冷冷地道:“你说的好听,如果你的儿子死了,你便不会好像没事人似得说出这样的话了。如果……如果你不来搅局,如果苏二肯老老实实地给我儿治伤,他又怎么会死?” 季长醉一时无法出言反驳,因为梅绍基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和梅庆云与梅绍基都没有什么仇怨,从某种程度来说,确是季长醉害死了梅庆云。季长醉为了报答苏大和苏二救命之恩,出手救了苏大和苏二,反过来其实害了梅庆云的性命。 人在救人的同时,其实也有可能害了另外一个人。不论事情的对错,只因为那人和你相熟,就为了救他而去害了另一个人的性命,这样做法是对是错? 季长醉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他发现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实则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且现在他也没办法多想,因为多想就要分心,在梅绍基的拳头面前还要分心,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时白风斜和苏大、苏二已经渐渐被团团围住,季长醉可以听见白风斜在问候镖师和镖头们的列祖列宗,他明白要想解围,要想活命,就必需要打败或是杀了梅绍基,但要想打败或是杀了他,就必须要找到他的罩门。 要怎么才能找出他的罩门呢?季长醉已经没时间多想了,因为他知道白风斜、苏大和苏二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便开始一掌一脚的打向梅绍基周身的每一处地方,他想只要梅绍基的罩门不在体内,这样试下去,总能把梅绍基的罩门给试出来的。 但是季长醉打遍了梅绍基周身的每一处地方,梅绍基却还是不为所动,反而就站在原地,任由他一处地方一处地方地打将过去。 第九十五章 罩门 难道他的罩门真的在体内? 季长醉打的累了,气息已然不稳,但还是没能找出梅绍基罩门的所在。 梅绍基大笑道:“你若用剑,我还怕你三分,可你非要赤手空拳,我有何惧哉?” 不错,如果实在找不到罩门,要硬破他铁甲般的横练,就只有凭借利器才能伤到他了。 但季长醉心里清楚的很,莫说他此时手中无剑,就算有名剑傍身,仅仅靠他两成的功力,也绝不可能伤到梅绍基。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找梅绍基罩门的所在,因为这是他取胜的唯一办法。 他的罩门不在体外而在体内,那他练的就不是“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之类的外功,江湖中由内而外的横练功夫只有“罡气体”和“金玉神功”两种,练“金玉神功”的人必须要保持童子之身,不然只要童子之身一破,一身功力就都废了,他练的难道是“罡气体”? 季长醉一边躲闪,一边道:“你之前说你没有罩门,莫非你是练的是‘罡气体’?” 梅绍基收回拳头,道:“那样废物的武功,我才不会去练!” 既非“金玉神功”,也非“罡气体”,他练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 季长醉一时不得其解,梅绍基的拳势越来越猛,而他的身法却已经越来越慢了,再这样下去,他非得中梅绍基一记铁拳不可。 但季长醉虽然身处如此险境,仍然是十分的冷静,他知道无论是怎样厉害的武功,都会有着致命的破绽,而梅绍基的破绽就是他的罩门。 “季长醉!你十五年来未尝一败,看来今天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梅绍基收拳,随后又立即出拳,中间的间隙连一秒都不到。 季长醉侧过身子,再次躲过梅绍基的拳头,他心道:“为什么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收拳?难道他练的是那一门武功?” “梅大老爷,你说你没有罩门,可不巧的很,我好像已经找到你的罩门了。” 季长醉为了验证他的猜测,故意引梅绍基说话,如果梅绍基练的真是季长醉所猜测的那门武功,那季长醉就还有胜算。 “哼!大言不惭!” 梅绍基冷笑一声,又收回了打出的拳头! 就在他第二拳将发而未发的时候,季长醉身行一闪,一掌直拍向他的后背。 这一掌实在太快,快到梅绍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挨了这一掌。 季长醉一掌打完,立即与梅绍基拉开了四五个身位,定睛瞧去,但见他猛地喷出来一大口鲜血! “原来他练的正是释迦门的‘金刚佛体’!”季长醉心中疑惑霎那间便都烟消云散了,“难怪他会说他身上没有罩门,‘金刚佛体’这门绝学靠的是体内的真气,而不是体外的肉身,只要一开口说话,泄了真气,便会破功,根本就不是横练功夫!他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练了一门能使肌肉暴涨的法门,让人误以为他练的是横练功夫,这样别人自然找不到他的罩门,便决计赢不了他了。” 梅绍基吐出鲜血,但仍是站的很稳,看来季长醉那一掌还不足以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季长醉道:“我说找到你的‘罩门’,便找到你的‘罩门’了。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你这几十年来练的居然都是释迦门的武功!难道你以前还是释迦门的弟子吗?” 梅绍基这时就像吃了哑药,一个字也不说,“金刚佛体”唯一的破绽就是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他只要不开口说话,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释迦门乃佛门宝地,门规极为森严,不光入门必须剃发为僧,来日还俗更是必须要废去一身武功。” 季长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想引梅绍基说话,一下子就讲出了许多话来。 “但即使门规如此,我听说近四十年来,还是有一个僧人在还俗时不愿废去一身武功,和戒律堂七十二武僧大打出手,释迦门对外都说那僧人被就地正法了。可现在看来,那僧人不光没有被就地正法,反而做了天下第一镖局的主人,梅大老爷,我说的对吗?” 不过不管季长醉怎么说,梅绍基也一言不发,只是出拳越来越快,每一拳都想直接致季长醉于死地。 “我还听说,那个僧人还俗不是自愿的,而是因为犯了释迦门的戒律,被赶出释迦门的。但那个僧人犯的是什么戒律,我却不曾知晓,梅大老爷,如果你知道的话,还请告知一二,免得我心中烦恼。” 季长醉见梅绍基紧咬着牙,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神也越来越凶狠,变得和野兽无异,又道:“既然梅大老爷不说,那我就只好自己猜猜看了。一个年轻僧人能犯什么戒律呢?他年轻气盛,可能与人斗狠,犯了杀戒。但那僧人一直待在山上,难道和其他的僧人斗狠,杀了几个僧人?总不大可能。那他还能犯什么戒律呢?对了,血气方刚,很可能犯色戒。梅大老爷,我说的对不对?” 梅绍基再也忍不住了,因为季长醉说的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子一样,把他所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包涵着快乐和痛苦的回忆都给无情地,一片片地切开了。 “季长醉!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害死我儿之后,还要逼死我?” 梅绍基终于开口说话,同时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散去了全身的“金刚佛体”,季长醉这时只需要对这他的心口或是脑门,轻轻地拍上一掌,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季长醉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看见梅绍基的双眼已经如同被冷水浇熄的火炬一般,失去了一切的色彩,失去了一切的存有生命的东西。 他知道这样的人虽然肉身还没有死,但是还在在胸腔中跳动着的心已经死了。 季长醉先前用言语逼迫梅绍基,已经让他感到内疚,现在他怎么还会忍心对一个已经心死的人出手? 第九十六章 银子与梅花 梅绍基已经落败,那些镖师、镖头们见状都赶紧朝他聚拢。 白风斜乘机带着苏二和苏大突出重围,还对季长醉大喊道:“快走!” 季长醉闻言也不再做过多的停留,轻叹一声,飞身就到了镖局之外。 镖师和镖头们关心梅绍基的安危,都无心管白风斜和季长醉他们,任他们走远了。 季长醉一行人为了防止金蛟镖局的人再来追赶,一直出了晚梅镇,到了祁州境内才停了下来。 大难不死,众人脸上都很欢喜。 苏大对季长醉道:“看来我欠你的恩情,这一世是还不完了。” 季长醉道:“苏大先生客气了,我身上总有治不完的伤,以后怕还是要来常常叨扰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之后季长醉又道:“敢问苏大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回会州去吗?” 苏大看着苏二,道:“暂时不回了,人生苦短,我也还没见识过北漠风光,正好和我这个弟弟一起去见识见识。” 季长醉道:“对了,苏二先生本来长居北漠,怎么这次却突然回中陆了?” 苏二笑道:“实不相瞒,北漠的冬天实在太难熬了些,大风大雪,每日只能待在帐篷里,关键是没什么好酒喝,我都要憋坏了,所以才来中陆的。” 四人又都大笑了一阵,到了苏大和苏二临别之时,天色已经微明,季长醉与他们兄弟两个互道了珍重,便分开了。 季长醉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大军今日刚刚开出此地,直奔岚州前线了,便和白风斜立即出发,这样应该还能在大军抵达前线之前,先一步回到军中。 而这时的金蛟镖局之中,消失不见的孙让已经使镖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他自那时消失之后,就立即去搬来了官府的兵马,把镖局团团围住之后,更是把六神无主的梅绍基关进了一处密室。 孙让忌惮梅绍基的“金刚佛体”,隔着密室的铁门对他道:“梅绍基,银子都在哪里?” 梅绍基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道:“银子?哪里有银子?” 孙让微怒道:“你少装傻!陶大人要你购买军需用的一千万两银子在哪里?” “没有银子,哪儿来的银子啊?”梅绍基板着手指头数着道,“每年送往朝廷的银子就有一千万两,给各地官员的也不下五百万之数,各种花销更是不下三千万两,没有银子,一两都没有了。” 孙让怒道:“你放屁!你是江湖巨富,怎么会连一千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乖乖把银子拿出来,不然三十六大刑法、七十二小刑,有你受的,到时不怕你不说!” “没有银子。”梅绍基还是这么说,他又接着道:“要梅花却是有的,别说一千万朵,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孙让一拳打在铁门上,吼道:“我要你妈的梅花!梅花能当饭吃?” 他让人打开铁门,正要对梅绍基用刑,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梅绍基是自断心脉死的,临死之前他好像又回到了正心山上,山上开着漫山遍野的梅花。 梅花丛里有一个彩衣女子和一个小和尚,他看着那个小和尚,发现那个小和尚就是四十年前的自己。 小和尚懵懂无知,但已情窦初开。 彩衣女子容貌称不上绝美,但也还有几分颜色,是一个每日给释迦门供应蔬菜豆腐的菜贩之女。 一个大雪天,彩衣女子醉心于山上的梅花,误了时辰,想到回家时天色已晚。 晚上的山路让彩衣女子崴了脚,无助之时,正好遇到了独自练功回来的小和尚。 小和尚年纪刚过十七,一副侠义心肠,背着彩衣女子下了山,一路上山路颠簸,彩衣女子抱紧了小和尚,五六里山路走下来,已经脸红心跳,对小和尚芳心暗许。 小和尚也是面红耳赤,送彩衣女子下山到家之后,就匆匆地走了。 之后小和尚和彩衣女子两情相悦,许下了海誓山盟。 怎奈好景不长,坏事连绵。一日两人幽会之时,被一个僧人撞见,于是小和尚立即被关进了戒律堂,按释迦门的规矩,要面壁半年再作处置。 而小和尚早已经想好,情愿废去一身武功还俗,与彩衣女子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但小和尚不知道,那时的彩衣女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数月之后,彩衣女子的肚子慢慢变大,再也隐瞒不住。她父亲知道孩子竟然是一个和尚的,气极之下,直接将她赶出了家门。 彩衣女子没法,只能到释迦门门找小和尚,小和尚还在面壁,而释迦门是绝不许女子私自进门的,更何况她已经怀有身孕,谁也不敢让她进门。 彩衣女子于是在释迦门门外日夜等候,因为每日食无定时,又没有一处像样的居所,致使胎儿早产,而她则因无人引产,生产时失血过多,死了。 释迦门的和尚不忍胎儿身死,把他抱进了门,又知道胎儿是小和尚的孩子,于是在小和尚面壁完之后,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他。 小和尚看着孩子,又听人说明了一切,顿时感觉天塌地陷,大吼道:“你们自诩菩萨心肠,不忍杀生,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小和尚打消了废功还俗的念头,和戒律堂的七十二位僧人大打出手,一个法号叫做苦涯的和尚见他小小年纪就武功不凡,私下把他给保了下来,放他还俗,但是要他为自己做事。 自那以后就没有小和尚了,一个叫做梅绍基的人突出江湖,创下了天下第一镖局,在镖局和镖局所在的镇子里种满了各种梅花。 那个镇子地势较高,梅花开得晚,还因此得名晚梅镇。 ………… 孙让见梅绍基已死,下令解散镖局,抄了梅绍基的家,他心想:“只要有银子,不怕找不出来。” 但他把镖局抄了个底朝天,只抄得了白银五百两,和一箱子账簿。 第九十七章 前线 湍急的洋水江自西北往东南流去,终年变幻莫测的水文让它成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高祖年间建成的洋水桥,横跨了这道天堑,连接了岚州和祁州。但洋水桥在半月之前,就被叛军给炸毁了。 洋水江西边的雁返城是一座坚城,四面城墙都由花岗岩修成,高十丈,厚一丈,每一面城墙都置有三十六门火炮。这样的城池从修筑好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会有被攻破的那一天。 然而半月之前,坚不可摧的雁返城就被西瘴的叛军给攻破了。 洋水江的东面,与雁返城相隔河相望的,是一片叫做东丰村的小村落。 原本就人丁稀少的东丰村,因为害怕西边的叛军攻过来,村里所有的人都搬走了,让东丰村变成了无人村,这也让季长醉带领的十万大军在村安营扎寨的时候,省去了许多麻烦。 季长醉是在大军到达东丰村的前一天,也就是大军在离东丰村五百里的彤阳县郊外歇息的时候回到军中的。 那时候季长醉非常走运,因为从那个不知名的山谷到彤阳县,这一路上阳朔他们都没有想来见季长醉一面。 但是大军在彤阳县郊外稍作歇息的时候,彤阳县的县令带着宰杀好的十头牛、十头羊来到军中,说是专程前来向相国大人问安的。 阳朔、马肃远和俞获之也觉得已经有快半月没见过季长醉了,现在眼看就要到达前线,也该看看季长醉恢复的怎么样了。 于是他们三个就和彤阳县的县太爷一起到了季长醉的帅帐前,向他问安。 那时裴世勋还不知道季长醉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帅帐里,忙对阳朔他们说季长醉伤病还未痊愈,不宜见客,请他们先回去,等相国大人恢复如初再说。 阳朔却说:“你这十几日见过相国大人没有?” 裴世勋道:“不曾见过,相国大人不能见风,我怎敢去犯忌?” 阳朔道:“那就是了,你既然都这么久没见过相国大人了,怎么知道相国大人的伤还未痊愈?”说着就掀开帐帘,步入帅帐。 裴世勋顿时心如火烧,汗落如雨,季长醉不在军中的这些日子里,帅帐里住着的都是黄筱竹,现在阳朔这样闯进去,见不到季长醉,却看到了黄筱竹,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裴世勋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一刻钟之前,季长醉已经和白风斜回到了军中,直入帅帐,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属下参见相国大人!”阳朔进了帅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卧榻上的季长醉,和在卧榻旁照料季长醉的黄筱竹,连忙行礼。 随后进去的马肃远、俞获之和县令也赶紧跟着行礼。 他们都不会知道,在他们进账的前一刻,季长醉还在和黄筱竹说他这一路上的经历,两人有说有笑,而白风斜早就识趣的一个人喝酒去了。 他自从和季长醉喝过那几回酒之后,发现酒还真是个好东西,一天不喝就觉得嘴里没有滋味。 季长醉见到阳朔,慢慢地从榻上坐起,咳嗽一声,道:“不必多礼。” 裴世勋听见季长醉的声音,才知道季长醉确在帅帐内,长出了一口气,抹去了额上的冷汗,也进了帅帐,听得阳朔道:“大军明日即可抵达前线,不知相国大人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 季长醉道:“已没什么大碍了,这些天来,劳各位费心了。”瞥见那县令,又道:“这位是?” 县令忙垂首道:“卑职彤阳县县令,听闻相国大人带威武之师路过小县,特带了几只牛羊,前来向相国大人问安。” 季长醉道:“劳你费心了,皇上知道你对大军如此用心,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县令道:“只要皇上高兴了,我们这些臣子累点全都应该。” 众人向季长醉问安后,都退出了帅帐,说时候不早了,不能打扰相国大人休息。 翌日清早,大军再次出发,到了傍晚,大军已经到了东丰村。 季长醉见村中无人,立即下令让大军就着村庄安营,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赶紧安营扎寨,巩固江防。 待十万大军都已安顿好之后,季长醉望向西边的雁返城,见那坚城耸立于黑夜之中,像是一个专门吞噬生命的巨兽,架在四面城墙上的共计一百四十四门火炮,就是巨兽的獠牙。 到了白天,季长醉再望向雁返城,见白日之中,雁返城更加高大雄伟,真好似永远不可攻破一般。 “这样的坚城,郭奋勇是怎么丢掉的?那叛军又是怎么攻下来的?” 季长醉望着雁返城,对身旁的一众将领叹道。 众将都没有答话,因为他们也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坚城,怎么会被攻下来? 季长醉又道:“南蛮、津州和颍州的四十万大军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有准信吗?” 俞获之道:“南蛮来的二十万兵马总兵郑终前日来信,说他们已到了颍州,与率领颍州十万大军的钟永已经会师,不出半月,即可抵达前线。津州那边,金汇源说他会等南蛮和颍州的军队到达之后,再和他们一同前来,还说请相国大人不要着急。” 季长醉道:“圣旨都下了半月有余了,他们还这么磨蹭,是想干什么?传我的命令,十日之内,要是他们赶不到这里,叫他们自行卸去身上的甲胄,除去官服,到应天去向皇上请罪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俞获之立即拟写好三封军令,让人快马加鞭,八百里急递,传到郑终、钟永、金汇源三人手中。 裴世勋道:“大人稍安勿躁,虽然现在大军未齐,但我们仰仗天险,进攻不足,自保还是有余的。坚守到四十万大军赶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长醉道:“这道理我当然懂得,可我就怕连雁返城这样的坚城,他们都能攻下来。洋水江这道天堑,真的能拦的住他们吗?” 这时众将都道:“我等誓与江防共存亡!绝不让叛军攻入一步!” 季长醉道:“但愿如此,你们都下去巩固江防吧,一处死角都不要留!” 第九十八章 初战叛军 众将随即都下去加固江防了,季长醉则和裴世勋一起沿着江防巡视。 十万大军筑成的江防,绵延百里,季长醉至少要花上五六天的时间,才能把这百里江防的每一处都巡视一遍。 季长醉正巡视着,士卒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直奔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些士卒都感到奇怪,以为这个人疯了,居然敢挡在相国大人面前,只怕是得了失心疯。 但季长醉并不恼,反而笑着道:“你小子怎么还当兵了?” 这士卒正是章子丘。 章子丘道:“我想杀叛军,不成吗?” 裴世勋这时对季长醉低语道:“忘了禀告大人了,大人走后不久,章子丘就一直和霍统领叫嚷着要当兵。霍统领也依了他,让他当了一个步卒,负责军营的巡逻。” 季长醉正色道:“好男人马上得功名,你想杀叛军,那是极好的。不过你现在拦在我面前,却是要干什么?” 章子丘指着西岸的雁返城,道:“你的大军都到了这里了,叛军就在眼前,怎么还不一鼓作气打过江去?” 季长醉笑着道:“仗可不是你这么打的。不过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细说,你跟着我巡视江防,我慢慢告诉你原因,还有你现在不用去军营里巡逻了,我升你的职,让你做我的亲兵。” 章子丘便跟在了季长醉身后,道:“我可不想当你的亲兵,你只要早日打过江去,把岚州的叛军都剿灭了就行了。” 季长醉一边走,一边道:“你是岚州人,你去过雁返城吗?” 章子丘道:“去过一回,但那时候我还小,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长醉道:“你既然去过雁返城,就应该知道雁返城的城墙有多高多厚,城墙上的大炮火力有多猛,城里的粮草辎重有多么的多。你如果知道这些,就会知道为什么我的十万大军没有立即打过去了。” 章子丘又道:“可连那些叛军都能攻下雁返城,你的十万大军可是顺应天命的王师,攻下雁返城,不应该更加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季长醉道:“那些叛军是怎么攻下雁返城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的十万大军直接向雁返城发起冲锋,光城墙上的一百四十四门火炮,就能把这十万大军轰成渣!我手上握着的,是十万人的性命,再过几日,握着的更是五十万人的性命,你说,我能不像在深渊边上行走一样,战战兢兢,做万全的考虑吗?” 章子丘一时无话,他先前所想的都是岚岗派一派的安危,想让大军早点打过江去,也是想早点回到岚岗派,他没有想过战端一开,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会有多少火热的鲜血将流入洋水江。 三人走着走着,来到江防的后方,因为敌人都在正前方,所以后方的防备几乎没有,只有三个步卒在巡逻。 季长醉骂道:“一百里的江防,后方居然只有三个人在巡逻,这不是在胡闹吗!万一那些叛军隐秘地渡过江,摸到我们的后方,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死伤无数!” 季长醉喊住那三个巡逻的步卒:“谁让你们在这巡逻的?” 一个步卒看到季长醉,忙到:“启禀相国大人,是阳朔将军让我们在这里巡逻的。” 季长醉道:“他就派了你们三个吗?” 那士卒道:“是,只有我们三个。” 季长醉本还要细问,突然看着有六个蒙面的手提长剑的汉子自一片树林里朝他们快速的冲了过来。 “小心!兵刃给我!” 季长醉大喝一声,拿过那步卒腰间的重剑,直劈向一名大汉。 那大汉横剑抵挡,但季长醉的快剑,他怎么抵挡的住? 只见一道剑影一划,那大汉手里的长剑就断为两截,额头到下巴上随之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血线,大汉便倒地身死了。 “当心!是季长醉!结阵!” 剩下的五名大汉认出了季长醉,五人分别站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五柄长剑一齐闪动,形成了一个充满着杀气的剑阵。 “结阵又有什么用?这样的剑阵,实在是不入流。” 季长醉根本就没把这个剑阵放在眼里,因为所有的阵法,只要破开一个缺口,整个阵法就都没用了。 而面对这样的剑阵,季长醉更本就不需要打开一个缺口,他只要把这五人都杀了就行了。 只见剑光一闪,季长醉只出了一剑,那五个大汉的咽喉处就都出了一条血线。 他的剑实在太快,那五个大汉死的时候,手里剑才刚刚刺出一半,就永远也刺不出去了。 季长醉本来是想留一个活口的,但他太久没有握过剑了,手一碰到剑,就杀心顿起,收都收不住了。 那三个巡逻的步卒见季长醉如此厉害,都愣在原地,眼珠子瞪得老大。 季长醉要他们背着这六个大汉的尸体,和他一起去见一见阳朔,又让章子丘跟在后面,命裴世勋带一千步卒把后方方圆百里的地界都搜查一遍,以防还有另外的叛军潜伏在附近。 章子丘一路上都神色慌张,脸色很是难看,好像被什么给吓着了一样。 一行人到了阳朔的营帐,阳朔正在看着地图,见季长醉来了,忙对他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不知相国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相国大人勿怪。” 季长醉道:“这些虚礼就不用了,我问你,江防后方的防务,是你一手负责了吗?” “是,请相国大人放心,末将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江防的后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一点乱子!” 这时阳朔还没有看见那六个大汉的尸体,脸上还带着笑意。 季长醉挥了挥手,让那三个步卒把六具尸体拖进营帐,对阳朔道:“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有一点乱子吗?” 阳朔见到那六具尸体,顿时面如死灰,好像见了鬼一样。 季长醉厉声道:“百里江防,后方你就派了三个步卒巡逻,你的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第九十九章 古道 阳朔霎时间便汗出如浆,跪伏在地,道:“相国大人息怒!罪将知罪了,罪将以为那群叛军绝不可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渡过来,所以就没太在意后方的防务。” 季长醉道:“洋水江流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在洋水桥建好之前,祁州和岚州地界的百姓就有往来,这说明了什么?” 阳朔支支吾吾地道:“说明……说明有一条水道,可以……供人马货物通行……” 季长醉道:“所以你还敢放松后方的防务,简直就是在致我十万大军于死地!” 阳朔急道:“罪将不敢,罪将视十万将士为手足兄弟,万万没有这个心思啊!” 季长醉又道:“本来按照军法,我可以一刀斩了你,但大敌当前,临战斩将,于军心士气都是有害而无利,所以我暂且饶你一命,令你领三万人在后方布防,以戴罪立功,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就对着应天城,对着皇上自刎吧!” 阳朔连忙道:“罪将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罪将一定谨遵相国大人的军令,守好后方,绝不放一个叛军进来。” 季长醉扫了阳朔一眼,让那三个步卒把六具尸体移到江边,就让步卒接着去后方巡逻了。 步卒一走,季长醉就对章子丘道:“你瞧瞧这六个人的相貌,看你认不认得。” 章子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道:“我怎么会认得他们?” 季长醉道:“我见识的武功虽然少,但岚岗派的‘五行剑阵’,我却还是见识过的。” ‘五行剑阵’是岚岗派的独门武功,章子丘当然也见识过,他甚至还熟悉的很。所以他在看到那五个大汉摆出剑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岚岗派的人了,他立即便想到岚岗派难道归附叛军了吗?于是心里头变得无比的难受,脸色自然也就变得难看了。 但也正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季长醉也就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季长醉揭开那六个大汉的面罩,道:“看看吧,就算他们是岚岗派的人,岚派也不一定就投降叛军了。毕竟无论哪个门派,都少不得几个败类的。” 章子丘这才看向那六个大汉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这六个都是外门弟子。” 岚岗派弟子众多,分为内外两门,外门弟子都是没什么天资的,平时也都不在岚岗山上,所以章子丘看到这五个大汉都是外门弟子时,想到岚岗山还有可能安好,便略微松了口气。 季长醉道:“外门弟子么,看来是充当炮灰的。”思索了片刻,又道:“和我沿着江边走走,如果运气好,说说不定可以过江去。” 章子丘道:“好。” 但他没有想到,季长醉说的“走走”,其实比骑着千里马还要快。 只见季长醉纵身飞掠,章子丘在后面拼命的追赶他,累得气喘如牛。 季长醉是想找出那条叛军知道,但他不知道的那条古道的所在,因为如果能找到那条古道,就可以防止叛军前来偷袭,免去一条隐患。 但季长醉有两点始终想不明白,第一大军赶到前线时,岚州已失陷半月,叛军为什么不趁这半月继续进攻祁州,反而还要把洋水江上唯一的桥给毁了?第二叛军既然知道这条古道,为什么不在大军到达之前,就预先派兵埋伏在东岸,打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季长醉想不清这两个问题,他想着如果能亲眼见着那条古道,或许就能明白一二了。 但这根本就望不到尽头的洋水江,却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一条古道? 洋水桥建成之后,古道便没人再走了,要想找到古道,非得问问几个老人不可。 季长醉这么一想,便去江边的几个村镇里问问,但这些村镇里的人知道兵祸将至,能走的几乎都走了。所以村镇里基本都是十室九空,季长醉一连走过三个村镇,才见到两个老人,一个神志已然不清,另一个却说他不知道古道在哪里,但他听他父亲说起过。 而不消说的是,他的父亲老早就死了,这让季长醉感到很无奈。他回到军中,命人唤来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取来县志,但不光县令对古道的事一概不知,县志上对此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浑身都湿透了的人来到军中,声称他因为受不了叛军的折磨,是从西岸自古道泅水过来的,要向军爷禀告古道的所在。 这人来的时候实在太过凑巧,凑巧到让季长醉感到一丝诡异,但他还是让那人立即进了帅帐。 那人一进帅帐,就涛涛不绝地讲了起来,从他的名字和家里的两头牛讲起,一直讲到今天怎么从西岸泅水过来的。 那人说他叫曾大牛,家住岚州回县曾家村,他家世世代代都以种田为业,一辈子只想安安心心地侍候那几亩田,供养老母,养家糊口,怎料叛军一来,田就种不成了,因为叛军把田都收了去,卖给地主,得的钱就充作军费。他看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冒险从西岸偷渡了过来,沿途还遭遇了叛军的追杀,但所幸老天爷保佑,一路上千难万难,他总算还是到了东岸来了。 曾大牛说的极为可信,但越是可信,季长醉就越觉得其中有鬼,于是让叫上几个兵士,让曾大牛带着他和兵士一起去到古道。 曾大牛带这季长醉他们往上游一直走了一百里,一直走到日落时分,才走到他所说的古道。 曾大牛指着眼前的一片水域,道:“大人,这就是古道了。” 季长醉见他指的地方水很浑浊,看不到底,但可以看见水下有一根很粗的麻绳,麻绳的一端拴在东岸的一株大雪松上,另一端看似是通往西岸的。 季长醉道:“这根绳子在这里有多久了?” 曾大牛道:“应该没有多久,我抓着绳子过江的时候,绳子还是和新的差不多。” 季长醉心道:“看来这根绳子是那几个岚岗派外门弟子过江时用的。” 第一百章 铁索千面 曾大牛道:“大人如果不信这是古道,小人可以再泅过去给大人看。” 季长醉心想:“且不论这其中有没有鬼,让他再泅一回,总是无妨的。”便道:“好,只要你泅过去了,重赏!” “谢大人!” 曾大牛除去鞋袜,别在腰间,抓着绳子就跳到了江里。 江水湍急,冲力很大,但曾大牛抓着绳子,也不至于被江水冲走。 行至江心,江水已经没过曾大牛的胸口,但他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季长醉见曾大牛已经登上了西岸,还在向他招手,便知道通过这条水道,的确可以通往西岸,令随行的兵士回军营传他的命令,让俞获之拨三千人来此地驻防。 兵士得令而去,曾大牛也开始重新过江。 他刚刚踏入江水,季长醉就看见他身后多了几个人影,双足轻点,已经踩在了水上,迅速往西岸掠去了。 轻功高明的人,往往踏雪无痕,踩水不湿,所以虽然洋水江十分湍急,季长醉踩在上面,还是如履平地,霎那间就在水上走了数百步。 但是他还是晚来了一步,在他行至江心的时候,曾大牛就被那几个人影给击到水里了。 季长醉急飞往江岸,眼看就要上岸了,江水里忽然射出两道铁索,把他的双手给牢牢地捆住了。 紧接着“曾大牛”就抓着两条铁锁,从江水里钻了出来,但是此时“曾大牛”的相貌已经发出巨大的改变,看起来与先前的“曾大牛”已经完全是两个模样了。 季长醉看着“曾大牛”,叹了口气,道:“原来是‘铁索千面’,我早该料到是你的,可惜……” “可惜你还是疏忽大意了,我常正发也没有想到,季长醉会是这么好骗的。”常正发笑着说道。 他外号“铁索千面”,就是惯用铁索作为兵刃,而且精通易容换脸之术,据说江湖中更本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你也是那个‘殿下’派来杀我的吗?” 季长醉双手受缚,但还是随着波浪的起伏,稳稳地立在江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常正发的脸。 常正发道:“你如果能早点死,殿下就不会派我来杀你了。” 季长醉道:“你可曾见过那殿下的真人吗?” 常正发道:“不曾。” 季长醉笑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连那个殿下的真人没见过,却还甘心为他卖命?” 常正发面无表情地道:“为人卖命,不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季长醉道:“也是,既然都是‘卖命’了。看的就是那殿下出的价码,只要价码足够诱人,见不见到那殿下的真人,又有什么干系?” 常正发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伤人。不过这也无妨,因为你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季长醉道:“是么,先前韩佛川和夜乌鸦也有这个自信,可惜最后说不了几句话的,却是他们两个。” 常正发道:“他们两个和我怎么能相提并论?你应该听说过,被我的铁索捆住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因为一旦被我的铁索捆住了,就绝对挣不脱,而挣不脱就必死无疑了。” 季长醉道:“因为你还有一个帮手,是么?难怪江湖中‘铁索千面’从来一次只杀一人,因为他们靠的不是什么铁索,更不是千面,而是两个打别人一个,这样别人被你的铁索捆住了,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季长醉话未落音,江面又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来,而之所以说是凭空多出来的,是因为就算是季长醉,也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季长醉甚至可以肯定,那时他看到的几个人影,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身型瘦长,一双狭长的眼睛比毒蛇还要阴冷,手里把玩着一把不足一尺的细剑,正是十年前就淡出江湖的“索命无常”燕横山。 燕横山笑道:“季相国的眼力当真冠绝天下,我和常兄的这点小把戏都被你给看穿了。” 季长醉道:“阁下客气了,十年前阁下淡出江湖,我以为阁下是真的陪伴妻儿去了,不曾想原来是和‘铁索千面’走到了一起。” 燕横山道:“我当年说退出江湖,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而已,况且江湖不是想出就能出的,季相国应该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了。”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不错,这个道理我确实再明白不过了。” 江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混浊的雨珠滴落在季长醉的面颊上,让他感到冰寒刺骨,连心都冷了,冷出了无限的杀气。 常正发收紧铁索,道:“江上太冷,季长醉,早死早超生吧。” 铁索收紧的一瞬间,燕横山就已经闪到了季长醉的背后,对着他的心脏刺出了手中的细剑。 燕横山以为这一剑必中无疑,所以他出剑就没有留有后手,但季长醉的腰往后一挺,不光避掉了这一剑,力道之大,还把紧紧握着铁索的常正发都甩了出去。 常正发被这一甩重重的砸入了江中,他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季长醉就已经潜入江中,双脚夹住了他的头颅,飞速一转,把他的头给拧断了,速度之快,让常正发在死之前还以为自己犯了天谴,被江龙给咬了脑袋! 常正发在水中尚且如此,燕横山在江上就更加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事了,他看到江水中现出一片血红,才知道已经死了一个人。 可下一瞬,因为常正发已经松开了铁索,季长醉便解除了束缚,破江而出,带出无数水花。 燕横山知道死的人是常正发,他正想跪地求饶,季长醉却早已凌空挥出一掌,滔天的掌力让那无数的水珠都变成了无数的利箭,闪电般射进了燕横山的身体,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已经沉入了江底,把一片江水给染红了。 季长醉片刻间连杀了两人,徐步走入西岸,这时雨已经停了。 第一百零一章 西岸的种菜人 西岸被暮色所笼罩,其中灯火寥落,但是往下游去一百里,就可以看见一座亮着无数火把的城池。 季长醉一路往下游奔去,到得雁返城前时,见每面城墙上有许多兵士在巡视。 但这些兵士看起来都不像是正规的兵士,因为他们连一件统一的盔甲都没有,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都没有一样的。季长醉不禁想到:“这样的军队,是靠什么连陷三州的?” 季长醉想潜进雁返城里看一看,但他围着城池转了一圈,发现城墙实在太高,而且守卫实在严密,一时想不出入城的法子,便想着将城池周围的地貌都勘察一番,以便往后大军攻城时能考虑的更加周全,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死伤。 一个时辰后,季长醉把雁返城方圆五十里的地界都仔细地瞧了个遍,把里面的地形、布防都记在脑子里。 也亏的季长醉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身法轻灵,不然他在雁返城周围待了这么长时间,非给城墙上的叛军发现不可。 季长醉记好之后,便不在作过多的停留,往下游又走了五十里,就准备过江了。 此时天上的残月还有些亮眼,映得江水都闪着银白的光。 季长醉正要踏入江水,却忽然见到月华之下,江边竟然有一个人在开荒种菜。 天气寒冷,但那人穿着一件深褐色短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奋力地挥舞着锄头锄地,面颊上还在流汗。 季长醉见地上摆着几十株萝卜苗和一只大木桶,知道那人种的是萝卜,他见这人深更半夜在这江边一个人种萝卜,心中很是好奇,想去和那人说几句话,但见那人干活干的很是认真,便不忍打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人锄好地,又打碎土壤,平整土地,弄出三排土坑来。每一个土坑都深一尺,间隔半尺。 地已深耕完毕,可以播种了。 那人双手捧过萝卜苗,逐次把萝卜苗的根埋入到土坑之中。 季长醉见他所有动作都极为小心,甚至以为他不是在种萝卜,而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萝卜种好之后,那人又提起木桶,到江边打满了水,浇在了地里。 那人浇完水,放下木桶,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季长醉笑了起来。 季长醉先前都在看他种菜,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 只见这人生的高额深目,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把黑色的刷子,鼻子不大不小,但有些塌,嘴唇宽厚,笑起来就露出了两排齐整的白牙。 季长醉对那人笑道:“这大冷的天,应该待在家中烤火取暖,你怎么却来江边种起萝卜来了。” 那人道:“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这人生来就是种菜的命,不种菜就感觉心里发慌。那心里发慌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和有一万只蚂蚁在你身上乱爬一样。而且这萝卜耐寒,刚好可以在冬天种。” 季长醉又道:“可你不知道这一块就要打仗了吗?你就算种了萝卜,但萝卜很可能会被毁于战火,你得不到收成,种了不也等于白种吗?” 那人道:“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一块的人,就算明天便要死了,今天也还是会下地务农的。我们种田种菜,也是求个心里踏实。” 季长醉道:“这样的话,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你是本地人吗?” 那人道:“不是,我是西瘴越州人。” 季长醉问道:“为什么不待在老家,要跑到这里来,是因为越州受叛军压榨的厉害吗?” 那人咧嘴笑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却认得你的。” 季长醉有些疑惑地道:“你认得我?” 那人道:“你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季长醉,又是朝廷中位高权重的季相国,况且你之前在江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杀了人,我想不认识你都很难的。” 季长醉听了这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就有些敏感了,道:“难道你也是那个殿下派来杀我的?” 那人道:“现在我还不会杀你,不过以后可就说不定了,因为我们注定要在战场上再次相见的。” 季长醉道:“原来你是叛军,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派军队包围我?我武功再怎么好,终究是寡不敌众的。” 那人眼中忽然发亮,正色道:“两军交战,杀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用,不死上几万人、几十万人,是分不出胜负的。” 季长醉这时觉得他仿佛忽然之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先去还是一个种萝卜的菜农,现在就变成了沙场悍将。 那人又道:“你觉得雁返城怎么样?” 季长醉望了眼远处的雁返城,道:“城高墙厚,火炮众多,是极难被攻破的坚城。” 那人又道:“那这样的坚城,是怎么被你口中的‘叛军’给攻破的呢?”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城中守军无能,中了叛军的计,才丢了城池的吧。”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们攻下这座城的时候,一个兄弟也没死,兵不血刃。因为城中的百姓自己给我们把门打开了,而城中的守军见我们已经进了城,便全都投降了。” 季长醉道:“我大暠的百姓,怎么会外通叛军?”他想了一百种叛军攻陷雁返城的情形,但绝没有想到是城中的百姓自己放叛军进城的。 那人道:“你所说的百姓,其实大部分连当朝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所以他们想的是谁才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当谁的奴才。” 季长醉问道:“难道受叛军统治,日子会比以前好过?” “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回去了。” 那人没有回答季长醉这个问题,而是扛起锄头,提着木桶,默默走向了雁返城。 季长醉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西瘴这次反叛,可能和以往任何的反叛都不一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方涵瑞对他说过的话:“不打家劫舍,不要钱,还自己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 第一百零二章 初次渡江作战 太阳躲在云里,没有了它的威胁,江上起了大雾,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也正因为什么也看不清楚,所以阳朔、俞获之、马肃远、霍凯包括裴世勋,都以为今日是绝对不会有战事的。 但他们清早就被季长醉给唤到了帅帐里,听季长醉下了渡江作战的命令,这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的。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大雾横江,不能辨敌,出兵恐有变数啊!” 马肃远道:“兵书上说:‘大雾大雨,皆不可战’,还请相国大人三思。” 霍凯也道:“卑职不曾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但也请相国大人三思!” 裴世勋道:“望相国大人三思!” 除了阳朔之外,所有人都明确反对季长醉出兵渡江,按理说季长醉应该放弃这个想法了。 但这个想法,是季长醉早在三日前从西岸回到军中时,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的。 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他还专门从附近各县调来了大小船只三百余艘,以便渡江,所以此时虽然有这么多人反对,他也不准备放弃。 季长醉看着阳朔,道:“他们都说了自己的看法了,你呢?” 阳朔道:“罪将不敢有什么看法,但罪将以为,大军开至前线之后,还没有与叛军战过一场,这样对军心、士气确实都不大好。而且将士们的斗志都很旺盛,天天都在请战。所以此时渡江,罪将以为也未尝不可。” 俞获之道:“阳将军,你又不是初次为战了,难道会不知道大雾的天气渡江,几乎是必败的么!” 阳朔道:“俞将军,你这么说,倒是我在蛊惑相国大人了不成?” 季长醉拍了拍桌子,喝道:“都不要争了!” 众人立即都安静了下来。 季长醉道:“这次渡江作战,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们说大雾天不利于出兵,我却等的就是大雾天。因为如果没有大雾,我们渡江就都暴露在了敌军的视野之中,这样我们就成了活靶子,只能挨他们的大炮。” 季长醉顿了顿,又道:“但大雾之中,我们看不清楚,他们也看不清楚。我军轻装上阵,靠岸后立即散开,不用立即攻城,但在离雁返城一百里的上游处筑好营寨。只要营寨一筑好,此次渡江的目的便已达到了。西岸有了营寨,十万大军就可以自古道陆续过江。” 这时马肃远道:“可万一江上风浪骤起,我们的船都是小船,经受不住风浪,翻在江里了,却又如何是好?” 季长醉道:“凡事皆有风险,谨慎持重,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太过小心,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了。” 马肃远又道:“可我们那四十万大军再过七日便会到了,到那时五十万大军一齐渡江,任雁返城如何坚固,大炮如何的多,都绝不能阻止我们过江……” 季长醉猛然喝道:“难道我不懂兵法么!” 这一声猛喝,好像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让帅帐里的所有人都流出了冷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长醉又道:“此站,不用五十万人,三千人足矣。三百条船,只派三十条过江,每船上五十弓手,五十步卒。趁着大雾,火速过江。我早就说过,打仗打的就是声势之仗!天下极少有一开始打就知道输赢的战役,先投入战斗,随后再去见分晓!” 其实季长醉原本的想法是把三百条船都用上,送三万人渡江,但他听马肃远和俞获之的劝解,忽然也觉得有可能出事,那样以三万人的性命为代价,未免太过惨重了。 马肃远和俞获之都道:“末将明白了,这就下去准备。” 阳朔道:“罪将这就去准备。” 霍凯和裴世勋道:“属下谨遵相国大人军令。” 一刻钟刻之后,江边已集结了三十条船,三千精锐,蓄势待发。 黄筱竹这时也来到江边,但只站在季长醉身旁,不打扰他发号施令。 “上船!”季长醉大声喊道。 三千人立即分别上了三十条条船,待所有人都上了船,季长醉望着大雾弥漫的洋水江,心中忽然又生出了悔意。 他想到:“三千人的性命都拴在在了三十条船上,万一失败,三千人中绝无几人生还。我虽然是主帅,可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但这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季长醉虽然有些后悔,还是下令道:“出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十条船扬帆进发,一下就隐入了大雾之中。 而季长醉此时不会知道,西岸边已经排好了一队队弓箭手,好像是在等着这三千人去送死一般。 季长醉这时专心听着江中的动静,没有听到什么大的波涛之声,也没有听到船翻的声响。 他心想:“看来是上苍保佑,今日江上没有什么大的风浪。” 这时的江面确实风平浪静,三十条船载着三千精锐离西岸越来越进,也离那些弓箭手越来越近。 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三十条船离西岸已经不足半里,船上的人已经隐约看到了岸边的土地。 忽然不知是哪一条船上的兵士大喊了一声:“有敌军!”让三千人都慌乱了起来。 这一声过后,西岸的那一队队弓箭手都松开了手,霎时间万箭齐发,漆黑的箭矢如滂沱大雨一般向船上的三千人射去。 这箭雨吞噬着三千人的性命,一时间江上惨叫声、堕水声,连绵不绝,让季长醉听了,心如刀绞! 无数利箭破空的声音让季长醉已经明白了正在西岸发生的惨剧,他按耐不住,飞身跃入江中。 众人连忙大喊:“相国大人!不可!” 但季长醉更本就不管,他心里知道这时候过去已经晚了,但他想:“万一还能救回来一个呢?” 等季长醉跃到西岸附近,迎接他的,是漫天的箭雨,和三千具袍泽的尸体。 这些尸体散布在船上、江水中,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勇气过人的猛士。他们在战场上本可以杀敌立功,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死在这江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叛军统帅 三千精锐就这么尽数死在了江上,季长醉感到无比的自责,因为如果不是他的自负和他下的极其错误的命令,这三千人是不会死的。 他这时才明白自己现在绝不是是一个好统帅,因为一个好的统帅,绝不会让相信他的士兵去送死。 一个好的统帅,是应该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把自己兵士的伤亡降到最低的。 季长醉现在付出了三千人性命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代价沉重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箭雨还在疯狂的倾泻着,西岸的弓箭手看不清大雾中的形势,可以想见,他们如果不把箭射完,是不会停手的。 季长醉不能再待在江中了,除非他想变成一个身上插满箭的刺猬。 他不想变成这样的刺猬,也没人会想,所以他攥紧了拳头,又回到了东岸。 东岸的所有人见到季长醉回来了,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觉得那三千人的性命事小,季长醉的安危事大,无论如何,主帅是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我没有听取你们的意见,白白地送掉了三千弟兄的性命,这次作战,我难辞其咎。我会上书向皇上请罪的,这几日大军就驻扎在原地,等那四十万大军赶到,再作打算。” 季长醉一脸的疲惫,说完就直接回到了帅帐。 黄筱竹跟到帐中,道:“战场厮杀,死伤是难免的事,你不必这么自责的。” 季长醉道:“我身为主帅,千错万错,都错在我一个人。这次真是一个天大的教训,我这样用兵,不知道要让多少人丢掉性命?” 黄筱竹道:“只要你往后多听取你的那些将军们的建议,就不会再下这样的命令了。” 这时裴世勋拿着一张画像走入了帅帐中,对季长醉道:“大人,叛军统帅的消息已经打探出来了,这是他的画像。” 季长醉拿过画像一看,见画上的人浓眉高额,塌鼻宽嘴,正是那天在西岸见到的种萝卜的人。 “这人是什么来历?”季长醉问道。 裴世勋道:“此人名叫关青云,越州苦县人,祖上三代都是菜农,以种菜贩菜为业。他现在身为叛军统帅,最早发生在越州的叛乱,就是他一手组织的。现在知道的消息,就只有这些了。” 季长醉道:“我几日前与这人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说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但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世了,却还觉得他是一个迷。有关这人的消息,你还要加紧查。” “是。”裴世勋道,“我这就去查。” 这时的雁返城中,关青云正在巡视城防。他每次布防,都堪称是滴水不漏,所以即使是大雾天,他也会在岸边布下弓箭手。 但就算他这样谨慎,他每日都还是会巡视上好几次,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把出现意外的几率降到最低。 巡视到江边时,一个叛军跑了过来,对他道:“禀告大帅,一个自称庞元的人求见,他说大帅听到他的名字,就一定会立即去见他的。” 关青云道:“他说的没错,我这就见他,让他在议事厅稍等一会儿,我立马就到。” 议事厅内,一个褐面大汉直接坐在了桌子上,等到关青云一来,他就对关青云道:“殿下派我来告诉你,雁返城可以守,但不可以死守,必要时可以放弃岚州,退往章州,借助覆盆子的有利地势,把朝廷的军队拦在覆盆子之外。” 关青云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我守不住雁返城吗?” 庞元道:“殿下的意思,谁能猜的透?那个季长醉,你见过了吗?” 关青云心道:“什么事都不能托底,我且说我还没见过,看他怎么说。”便道:“还没见过,不过今日我布在江边的守军倒是有所斩获。” 庞元道:“没见过也没什么,只是殿下好像有放他一马的意思。” 关青云道:“什么叫放他一马?殿下不是一直在派人追杀他吗?” 庞元笑道:“殿下派人追杀他,不过是想试一试他的武功到底有没有费掉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试出来了,那就不用再派人追杀他了,而且殿下留着他,好像还别有用处。” 关青云道:“既是这样,我阵前当心一点,不伤他性命就是了。这次你既然来了,我倒有个问题要问问你,殿下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庞元道:“殿下的行踪一向就难以捉摸,他前段日子去了南蛮,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关青云又道:“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庞元道:“没有了,殿下就和我说了这些。” 关青云道:“那你如果不着急走的话,可以在这待几天,看看那个季长醉要怎么攻城。” 庞元跳下桌子,走出议事厅,道:“那可算了,殿下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他说不要死守,那这雁返城你是一定守不住的,我可没兴趣看你是怎么丢掉城池的。” 庞元已经走远了,关青云却还在咀嚼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殿下说的话,他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但为什么他一定会守不住这座坚城? 季长醉还有四十万援军,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打仗从来都不是靠着人多就能赢的,特别是攻城战,你人再多,一次攻城也只能上这么多人。 这时关青云又想起他攻下雁返城时,那殿下让他不要再渡江进攻祁州时说的话:“地方占的太多了,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给我好好守住现有的地盘就行了。” 那时叛军的士气正盛,完全可以一举拿下祁州,但殿下却下令不再前进,这让他不免想到:“这次殿下发动叛乱,难道从一开始没打算要攻占天下吗?” 这时的关青云没有想到,那个殿下其实在一开始发动叛乱的时候,就知道这次叛乱一定会被平定下去的,他发动这次叛乱,只不过是走了一步棋,而为了整盘棋的胜利,一枚棋子的死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四十万援军 距那日渡江作战失败已经过了七天,也就是说今天已经到了季长醉给郑终、钟永、金汇源定下期限的最后一天了,但季长醉望向积雪已经消融殆尽的南边,还是没有发现一点大军赶到的迹象。 过了三个时辰,天色向晚,南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长醉在帅帐里来回踱步,裴世勋知道他这时候心里肯定有些焦急,道:“大人放心,世勋以为四十万大军一定会按时赶到的。” 又过了两个时辰,离这一天过去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季长醉不再踱步,开始喝茶,刚拿起杯子,却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他忙掠出营帐,望向南边,果然见到了一股股烟尘,对裴世勋道:“让阳朔他们都出来,迎接援军!” 阳朔他们立即就来了,这时马蹄声越来越响,那一股股烟尘也越来越大,季长醉已经可以看见奔腾的南蛮骏马和直插入云的鲜红旌旗。 一刻钟之后,第一批援军已经到了,郑终、钟永和金汇源都在其中。 他们三个接到季长醉的军令之后,再也不敢有任何耽搁,一路上可以说是拼了命地赶路,才终于在季长醉所规定的期限之内赶到了。 三人分别翻身下马,对季长醉道:“我等行军迟缓,让相国大人久等了,请相国大人责罚。” 季长醉道:“各位将军及时赶到了,季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责罚?军中已备好酒宴,各位将军一路上饱受劳累,请赴宴吧。” 三人都大道:“谢相国大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十万大军都已经到齐,季长醉让裴世勋和他一起清点兵士、军械、粮草,清点完之后均是大喜。 这次来的四十万大军除五万骑兵和十万弓箭手之外,全是步卒。而所携来的各种攻城器械,如冲车、撞槌等,数之不尽。 但此时季长醉和裴世勋却都没有发现一个巨大的隐患,这四十万大军所携带的粮草却是少得可怜,只供他们三日所需。 当然这是后话,四十万大军安顿好之后,已是第二天早晨,季长醉想趁热打铁,让阳朔、马肃远、俞获之、郑终、钟永、金汇源、裴世勋、霍凯都来到帅帐,一起商讨攻城之策。 季长醉道:“雁返城必须要攻下来,各位将军有什么高见,都说说吧。” 阳朔他们都有意让刚来的郑终三人先说,于是都没有开口。 郑终见状便第一个道:“依末将看来,我们有五十万之众,不说攻城,就是要渡江,也非得要重建一座桥不可。” 季长醉道:“洋水江终年湍急,确实要建桥才能让我大军安然渡江,但叛军就在西岸看着,你要怎么建桥?” 郑终道:“末将以为,桥需强建、抢建。强建就是顶着叛军的干扰,强行建桥,抢建是在叛军还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时,就赶紧建桥。” 季长醉又道:“具体要怎么做?” 郑终道:“要强建、快建,都需要搭桥,而不是一砖一瓦的建桥。也就是说,我军在搭桥之前,就把搭桥所用的所有材料和部件都备齐,到搭桥的时候,便直接一路搭过去。这样,桥便可以落成。” 这时马肃远到:“郑将军所说的搭桥,用的是不是木料?” 郑终道:“是,用木料搭最快,假如用石料,不光速度慢,因为石料太沉,也不能用搭,只能用老办法建造。” 马肃远道:“可我们用木料搭桥,万一叛军用大火烧桥,我们却怎么办?” 郑终道:“这……这一着我确实还没想到。” 金汇源站出来道:“其实这也好办,我们只需要让搭桥的木料不会轻易被火烧着,那就可行了。” 季长醉道:“金将军所说的,是不是津州的黑水木?” 金汇源道:“正是,津州的黑水木虽然色黑如炭,但一般的火却绝对不能点燃它。” 钟永又道:“黑水木确是有这个功用,但津州和这里隔得太远,木料不好运输,而且我听说黑水木极为罕见,洋水江最窄的地方也有十余里,就算把全津州的黑水木找来,也未必能在江上搭成一座桥。” 季长醉道:“种将军说的对,用黑水木搭桥行不通。但我们还是要搭桥,把木料预先浸入水中,然后选一个大雨天搭桥,各位将军看是否可行?” 在大雨天搭桥,这其实是季长醉突发奇想,他这时又想起马肃远说过的:“兵书上说:‘大雾大雨,皆不可战’,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这时马肃远道:“我看相国大人这个法子可行,大雨天虽然搭桥速度会变慢,但叛军的火攻也就不能奏效了。我们多派些塔桥的兵士,还可以让他们预先到别的江上演练,以免出差错。” 马肃远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个法子确实可行,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都道:“相国大人的法子可行!” 季长醉本以为马肃远会反对,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反对,还赞成了,也感到这法子可行,便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先用这个法子,我就点将了。” 众人都道:“任凭相国大人调遣!” 季长醉在心里寻思了一阵,便下令道:“俞获之听令,命你准备塔桥所需的所有木料、部件,少了一件,军法处置!” 俞获之道:“末将得令!” “金汇源、郑终听令,命你二人带五千人搭桥,如人手不够,可以再调,但如若搭桥不成,则军法处置!” 二人都道:“末将得令!” “霍凯、阳朔二人听令,命你二人各领五千人,负责掩护搭桥,如果桥没有搭成,军法处置!” “属下得令!” “罪将得令!” “马肃远、钟永二人听令,你二人与我一同负责指挥大军渡江,如果渡江不成,军法处置!我也自领军法!” “末将得令!” 季长醉道:“好!既然都已经得令,就都各自下去准备吧,这次渡江,许胜,不许败!” 第一百零五章 搭桥渡江 离季长醉下达以搭桥为渡江方式的军令已经过了七天,三天前,所有的准备就都已经做好了。 俞获之带着三千兵士,因为不知道大雨会在什么时候降下,所以日夜赶工,一共造了十万条长十米、宽两米、高一米的木料和几千个零部件。这些木料从造好的那一刻开始,就浸入了水中,现在水分已经是深入木心,很难被火点着。 金汇源、郑终、霍凯和阳朔这几天也是在不分昼夜地带着兵士操练,以保证在搭桥的时候不会出现意外。 季长醉和马肃远、钟永也已经规划好了渡江的次序,只要桥一搭成,五十万大军就会井然有序地迅速开过桥,像一支利箭一般,直接插入雁返城的心脏。 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一场大雨,而这场大雨,终于要来了。 今日从清早开始,天际就是灰蒙蒙的一片,一副要下雨的样子。过了一个时辰,天边又是闷雷不断,好像倾盆的大雨就要从上边倒下来。再过了半个时辰,天暮已经黑得与夜晚无异,几道绚丽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暴雨骤降,每一滴雨都有黄豆般大小,这些雨滴砸在江中,如星落平原,蔚为壮观。 然而更壮观的还在后头,大军早在清晨就在等着大雨降下,此时大雨一落下来,季长醉就下了搭桥的命令。 霎时间五千人搬着木料就开始搭桥,他们练习了不下百遍,塔桥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一会儿就搭了一里。 搭桥的部队一上,霍凯和阳朔带领的一万掩护部队也跟着上了,这一万人都是配备盾牌的,他们只有一个任务,为搭桥的人抵御来自西岸的干扰。 而西岸的叛军看到东岸那边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还不知道他们是在干嘛,因为这几天所有搭桥的准备工作,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 但即使如此,关青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东岸的大军是要搭桥强行渡江,立即命一万雁返城中的守军携带火油和淬有火油的箭矢出城,到江边阻止搭桥。 这时其实整个雁返城的守军都只有两万人,而关青云之所以派出一半人到江边,是因为他知道大桥一旦搭成,季长醉的五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尽数渡江,到那时仅仅靠他的两万人,决计守不住雁返城。 一万叛军到达江边时,关青云又把全城的马匹都拉到西门外。他这样做说明他没有把握能够阻止大桥搭成,因为天降暴雨,江上风大浪大,船只都无法下江,只靠着江边的一万人,便只能等桥搭到离西岸不足半里时,才能干扰搭桥。所以他一开就留有两手打算,如果能让桥搭不成,便继续守城,如果桥搭成了,让季长醉的五十万人过了江,便弃城而走。 这时雨越下越大,但桥反而越搭越快,转眼间桥已经搭到了江心。江心是最难搭的部分,加上大雨,更是难上加难。十多个兵士在搭桥时就因为木料太滑,加上江心处难以搭稳,人和木料一起跌进了江中,一瞬间就被汹涌的江水冲得不见了踪影。 但这并不能让搭桥停下来,金汇源挥动佩剑,下令道:“快!再上!” 又一队兵士抱着木料搭桥,但是也跌入了江中,被江水所吞噬了。 “再上!” 十多名兵士咬着牙,大吼着冲了上去,又一次葬身于浑浊的滔滔江流之中。 郑终道:“金兄,这……这只怕是难以搭成啊。” 金汇源没有理会郑终,把剑插入木桥,抱着一根湿滑的木料,大道:“跟我上!” 主将如此,各兵士无不奋不顾身,将生死置之度外,前仆后继,终于把桥搭过了江心。 季长醉在东岸边看着这一切,暗叹道:“这桥,原是用无数将士的性命搭成的,我季长醉实在是对不住他们。” 桥一搭过江心,便再无停留,一直搭到了西岸边,但桥一搭到此处,如雨般的火矢就朝着木桥和搭桥的兵士射了过来。 这样的大雨,也还是灭不了燃烧着的火油! 转瞬之间,就有几十个兵士中了箭,坠入江中。 霍凯带头举着盾牌,和掩护部队挡在最前面,大道:“我们顶着,你们继续搭桥!” 阳朔也冲到了最前头,一时间数不清的盾牌结成了盾网,让火箭都射不过来,桥又继续往前搭着,金汇源和郑终都已经亲自上去搭桥,但速度还是慢了许多。 桥离西岸只有不到六十步了,这时西岸的叛军把火油倒入江中点燃,江边便立即成了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让桥再难往前搭一步,桥下的火随着江水蔓延,眼看就要烧到木桥。 霍凯道:“还能不能再往前搭十步!” 金汇源立时就明白了霍凯的意思,这次霍凯带了一百龙武卫,只要桥搭到离岸边五十步,所有龙武卫就都可以跃到岸边,阻止火油继续蔓延。 “能!”金汇源大吼一声,对着身后抱着木料的兵士道,“都给我上,桥已经搭到这个份上了,绝无后退的道理!” 他又对霍凯叹道:“把盾牌撤了吧,这样才能再往前搭十步。” 霍凯大喊道:“撤盾牌!给后面的弟兄让路!”又道:“所有龙武卫听令!只要桥再往前搭十步,所有人都给我跳过江去,诛杀叛军!” 桥又继续搭了起来,但速度非常慢,没了盾牌的掩护,西岸的叛军简直就是在把他们当靶子射。 兵士们一个一个地抱着木料冲上去,然而他们中只有少数人才能在这箭雨中为桥搭上一根木料,多数人冲上去之后都会中箭,然后坠入江中,他们坠入江中时,箭头上的火焰还在焚烧着他们的铠甲和身躯。 数不清的人在这箭雨中牺牲了,但桥在他们付出的鲜血和生命中,终于又往前搭出了十步,这十步中的每一步、每一寸,都是由坠入江中的兵士们的性命搭成的。 霍凯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喊道:“跟我跳!”带着江中弟兄们的英灵一起,第一个跃到了西岸。 第一百零六章 攻城与商议 霍凯一跃到岸边,一百龙武卫也跟着他上了岸。这一百人身手都非一般的兵士可比,所以虽然霍凯他们人少,但在这一万人中,也犹如猛虎冲入羊群,让那一万叛军都无法抵挡,只能后退。 叛军一后退,没了火箭的威胁,桥一下就又往前搭了将近三十步,这下桥上所有的兵士都能直接跳到岸边。 阳朔随即带着一万兵士跳上岸,和霍凯一起追赶那些叛军。同时一刻钟之后,桥已经彻底搭好。 “桥已搭好,大军可以过江了!” 金汇源站在桥头向季长醉大喊,眼中竟然淌出了两行热泪。 这桥搭得实在是不容易! 季长醉得知桥已经搭好,立即下令:“三军听令!过江!” 四十多万大军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一般,自桥上渡过洋水江,季长醉到得岸边之后,立即下令攻城,因为他远远地看见西边城门已经大开,关青云已经带着余下的几千人走远了。 原本在西岸的守军已经退到城门边,但城们却没有打开,这时除了西门城墙上的大炮,所有的大炮都忽然一齐响了起来。 原来关青云自霍凯带人跃到西岸之时,就知道雁返城已经守不住了,便带着人骑马自西门出走,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人开炮,以便最后干扰一下大军攻城。 炮弹落在密集的大军之中,每一炮都要带走几十上百人的性命。 季长醉大喊道:“自西门攻城!”他这一喊运足了内力,所以战场上虽然响彻着炮声,但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大喊声。 季长醉喊完之后,提着一把铁剑,跃到东门之下,现在城上守军寥寥无几,只能放放大炮,季长醉顺着城墙,一路毫无阻碍地跃上了城头,三两下就把东门上的叛军给斩于剑下。 接着他又把南门、北门的叛军尽数斩杀,杀到西门时,发现西门是没有叛军的。 这时城门下的大军没有了大炮的干扰,全都自西门涌入城内,而东门下的那些叛军,都被尽数诛杀了。 大军进城之后,遇到了三千投降的士卒。这三千士卒的统领说他们本就是雁返城的守军,之前是迫于无奈,才假降叛军的。 季长醉道:“既是假降,我大军搭桥渡江之时,你等为何不在城内策应?” 这一席话说的这三千人都哑口无言,但季长醉念在他们以前还是朝廷的士兵,也没有要他们的性命,只是说把他们都安排到大军之中,等叛乱平定之后,再作处置。 大军都进入雁返城之后,季长醉发现城中的百姓都没有怎么受到叛军的侵扰,对季长醉带着大军进城,也没有什么反应,还是照样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现在大军已经都到了西岸,但粮草辎重,都还在东岸。季长醉便命裴世勋带着三千人,把那些粮草辎重都带过西岸了。 裴世勋在运送粮草时,终于意识到了粮草的缺乏,但他见大军刚刚进城,季长醉也正高兴,便没有立即告诉他这个隐患,想过两天再和他细说。 清点搭桥和攻城的伤亡时,季长醉看到一共伤五万六千多人,亡一万一千余人,觉得损失过大,让大军在城中休整几日,再继续收复岚州。 夜里,季长醉犒赏三军,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宴会结束之后,章子丘找到季长醉,道:“岚州只有雁返城这一座坚城,你现在已经攻下了雁返城,应该趁机一路打到覆盆子去。” 季长醉道:“大战之后,需要休整几日再进军,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章子丘道:“你当然不急,你又没有亲人在岚岗山上!”说完就走了。 季长醉以为他只不过是在城里瞎逛罢了,也没有管。等到有人向他禀告时,才知道章子丘已经出了城,往岚岗山去了。季长醉怕章子丘在路上出意外,便派了三名龙武卫在路上暗中保护他,因为季长醉始终认为他是赵指柔交给自己的人,而季长醉怎么能让赵指柔失望? 大军在休整的这几日里,季长醉和众将商讨了大军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阳朔有些激动地道:“雁返城之后,几乎都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平原,一马平川,罪将愿带着‘暮骑’,为相国大人收复岚州!”他心心念念的‘暮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自然是激动的很。 季长醉笑道:“这次搭桥渡江,你也有功,现在不是罪将了。” 阳朔忙道:“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又道:“你刚刚说的有些道理,我便让你率领你的暮骑去扫清岚州的叛军罢。” 阳朔道:“末将得令!” 季长醉道:“现在看来,收复岚州,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收复岚州之后,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马肃远道:“收复岚州之后,我们要攻下的就是覆盆子。据末将所知,覆盆子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是我们要面对的一个难题。” 金汇源道:“马将军说的不错,要想从外攻破覆盆子,真难如登天。环绕覆盆子的几座大山,都是又高又险,如叛军在山上备足檑木滚石,任我们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季长醉问道:“我们如果从东面攻入覆盆子,所要面对的大山,就是岚岗山吧?” 俞获之道:“是,岚岗山就是覆盆子东面的大山。” 季长醉道:“我许久不曾到岚岗山去了,看来这次为了攻下覆盆子,我还要再上一次岚岗山。”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已经有攻山的办法了吗?” 季长醉道:“诸位将军应该都知道我出身江湖,而岚岗山上就有一个岚岗派。据说岚岗派立派百年来,修有一条直通覆盆子的暗道。但这暗道只有历代掌门知晓,恰好现在岚岗派掌门的师哥欠我一个人情,我去向他们借道,他们应当不会拒绝的。这样我只需和霍凯带上百来个龙武卫,自暗道进入覆盆子,与你们里应外合,当可成功。” 俞获之道:“此法看起来可行,只是……” 第一百零七章 军需 季长醉问道:“只是什么?” 俞获之道:“只是全军将士的安危都系于相国大人一人之上,更何况相国大人乃是千金之躯,让相国大人去岚岗山上犯险,这总归是不好的。” 季长醉笑道:“你们放心好了,区区一个岚岗派,决计奈何我不得。岚岗派以剑术闻名,见了我,应该要连剑都不敢拿出来的,还有他们的掌门章古朗,十年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尽管放心好了。若是还不放心,我带一队龙武卫去,决计出不了什么事的。” 季长醉这么一说,众将便都不再反对,都道:“我等静候相国大人的佳音。” 众将走后,裴世勋留了下来,对季长醉道:“上回大人派世勋到东岸运送粮草辎重,世勋发现粮草已然不足,最多也只能供大军半月之需了。” 季长醉忽然想起了在金蛟镖局听到的话,道:“应天户部陶大人那边没有消息吗?” 裴世勋道:“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季长醉道:“打仗没有粮草军需,非大败不可,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一封要军需的信,送到陶延礼的手上,要是他还不送军需过来,我就上奏皇上。” 裴世勋立即写了一封信,但这封信还没到陶延礼手上,陶延礼就已经为军需的事烦的焦头烂额了。他现在坐在一把朱红色椅子上,两只手牢牢地抓着扶手,看着孙让,还在想梅绍基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原来他那日在御前会议上说的国库有一千万两银子可拨,竟然是报的假账,国库实际上不但没有一千万两银子,还亏空了几千万两。陶延礼那时敢夸下一千万两的海口,一是因为他以为户部的账目都在自己手上,李熙尧不知道国库的虚实,二是因为他还有梅绍基这个他以为取之不尽的银库。但他现在万万没有想到,梅绍基全家的财产居然都只有白银五百两,这让他更本就不敢相信。 而孙让那天抄了梅绍基的家之后,也不敢相信他只有五百两银子,一连在金蛟镖局找了五天五夜,把镖局的地基都给挖了,还是一两多的银子都没挖出来。 “抄梅绍基的家,真的只抄出五百两?”陶延礼对孙让道。 孙让低着头,道:“真的只有五……五百两,还抄出了一箱子账簿。” 陶延礼深吸了一口气,道:“把账簿搬出来吧。” 孙让往后招了招手,一个家丁就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孙让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一本本的账簿。 陶延礼拿起一本账簿,脸色由白转红,看完之后,又拿起一本,脸色又红转白,看完所有的账簿后,脸色更是变得铁青。 “你的那份呢?拿来!”陶延礼低沉地喝道。 孙让忙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本账簿,举过头顶。 陶延礼一把抽过账簿,翻了几页之后,连连冷哼几声,道:“好啊!好啊!”翻到最后一页,猛地把账簿摔在了孙让的脸上,道:“你可真敢贪!这些年你居然敢一共收了他不下三千万两银子,银子呢!” 孙让道:“大人,我是收了他这么多银子,但这些年我为了孝敬京师各位大人,已经把银子花完了。” 陶延礼立时就长叹一口气,眼前一花,差点就晕了过去。 孙让急忙道:“大人不必太过着急,银子总会有办法弄到的,请大人以身体为重啊。” 陶延礼道:“完了,完了。你们这些年一共花了梅绍基三万万两银子,我都要倒在你们的手里了。现在没了银子,前方打仗就没了军需,到时大军一败,我们都得被诛九族!” 孙让道:“大人,我们可以跟这账簿上有名字的官员要银子,他们的把柄在这我们的手上,不怕他们不给银子。” 这时陶延礼骂道:“你懂个什么!拿大头的,除了你,哪个不是朝中的大人物,就连宫里都拿了不少!你敢去和皇上要钱?” 说到宫里,陶延礼仿佛发现了一线生机,他心中忽然就想到了三年前朝廷在西瘴改革税制的时候,宫里的人也往里捞了一大笔钱。 三年钱朝廷在西瘴改革税制,本意是为了改变西瘴二州一直收不上什么税的局面。这个政策本来也是好的,但是往往一个好的政策,只要推行下去,就会变质,成为别有用心之人敛财的工具。 陶延礼想到了宫里,心里瞬间就有了一个主意,对孙让道:“当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先给季长醉送一批军需过去,剩下的银子,我们再另想办法。我写一封信,你拿到康复观府上去,他看了信,就会去买一批军需,到时候派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把军需押过去。” 孙让松了口气,道:“一切都听大人的。”就站起来给陶延礼磨墨。 陶延礼写好信,孙让就立马亲手把信送到了康复观的手里。 康复观读完信,立即就笑着对孙让说,请你回去告诉陶大人,明日一早,陶大人要的东西就会按他说的送到城外,请陶大人自行去取便是了。 第二天一早,孙让和袁独谨来到城外,果然见到了一百辆装满粮食的大车。 袁独谨是京官中难得一见的清官,上任至今也没有收人一两银子,也是因为他刚刚上任不久,才会这么清正廉洁。 而孙让找袁独谨来运这批军需,除了看重他身子干净之外,还因为他是陶延礼的学生,是个信得过的人。 孙让道:“袁大人,这批军需关系到前方战事的成败,就有劳你护送到前线去了。” 袁独谨道:“孙兄客气了,我身为朝廷官员,为朝廷办事是理所应当的事。况且比起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我做的这点事,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孙让道:“大人有如此胸襟,真乃前线将士之福。”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了。” 袁独谨带着这一百辆粮车走了,孙让看着他消失在烟尘中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一丝危险。 第一百零八章 岚岗山 大军在雁返城中修整了三日后,季长醉便只留下了一千人留守城池,率领大军进发了。 一路上大军都没遇着什么大的阻碍,就是遇上几股小的叛军,也都被阳朔的“暮骑”给冲杀了。 于是不过两日,整个岚州除了岚岗山,都已经被平定了。 现在岚岗山的山脚下,季长醉带着一队十二人乔装打扮过的龙武卫,已经开始登山了。 而半个时辰前,季长醉才和驻扎在与覆盆子只有十里之隔的四十多万大军告别。 季长醉和十二个龙武卫行至半山腰,这时冬日的余威还在,从半山腰往上,都还有积雪。 “先歇一歇吧,时间还早,不用着急。”季长醉让龙武卫们就地休息,自己到处瞧了一圈,忽然发现一处积雪下有些不对劲。 因为那一处的积雪格外的发黑、发红。 季长醉走近一看,又闻到一种怪异的气味,便叫来两个龙武卫除去积雪。 积雪除去后,季长醉看着掩埋在积雪里的东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因为埋在积雪里的,是三具龙武卫的尸体,而这三个龙武卫,就是季长醉派去保护章子丘的! 这三个龙武卫死了,章子丘却不知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季长醉想着,察看了这三具尸体,发现他们死了不过两天,身上也全是剑伤,看起来像是岚岗派中人所为。 难道岚岗派真的全都投降叛军了吗? 季长醉觉得事出寻常,必有蹊跷,让龙武卫立即跟他上山,一探究竟。 这十二个龙武卫都是好手,轻功虽然比不上季长醉,但是也还不慢,不过小半个时辰,季长醉和众龙武卫就已经上了山顶。 山顶上刮着大风,本该有着弟子打扫的台阶上却是覆盖着一层冰雪。 季长醉和众龙武卫顶着大风,到了山顶,眼见岚岗派所有屋舍的墙上都有些裂痕,屋顶上的瓦片也多有碎裂,看起来很像经历过一场大战。 见门外无人,季长醉推开门,走进岚岗派中,但见满地都是破裂的剑桩和碎裂的灯架。 季长醉心道:“看这副模样,倒像是岚岗派被叛军给灭了。” 龙武卫听季长醉的命令,把岚岗派找了个遍,也没有瞧见一个人影。 季长醉觉得这事很怪,因为如果是叛军灭了岚岗派,总该见到几具尸体,或者看到一些血迹才对。 这时季长醉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声粗犷的笑声。 只听得一人笑道:“赤眉老道、苦霑和尚,没想到章古郎那小毛孩发帖子让你们来岚岗山商议大事,你们还真的来了。” 季长醉对众龙武卫使了个眼色,便立即隐藏了起来,其他龙武卫也各自藏在了一处地方。 但又听得苦霑道:“我门苦涯门主要贫僧来,贫僧怎敢不来?况且连您老都来了,谁来都不为过的。” 那人道:“唉,要不是贺锦程不争气,丢了我桃李堂的脸面,老夫我可是八抬大轿也请不来的。” 季长醉心道:“能让苦霑如此尊敬的桃李堂的人,就只有‘弟子满天下’周未全了。看来自那日贺锦程在应天山逃走之后,桃李堂就无人可担当大任了,不然周未全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了,怎么还可能出来露面?” 周未全说着就跨入了大门,赤眉道长也跟着进了门,随后进来是的苦霑和连峰派的“一字一句”葛克成。 “怎么这岚岗派像是被山贼洗劫了一番一样?”周未全看着满地的剑桩和灯具,有些疑惑地道。 苦霑四处瞧了一眼,道:“这可奇了,章古郎要我们上山,结果不光山上一个人没有,还这么破烂。” 赤眉道长道:“看这个样子,山上好像是没有岚岗派的人,看来我们要打道回府了。” 葛克成道:“我…听…说…岚。岗…山…上…有…密…道……” “噢,原来是都躲到密道里去了。” 他说话时总是把一个字当作一句话在说,让周未全听得心烦,直接打断了他说话。 周未全道:“让我来把章古郎找出来。”仰天大吼一声:“章古郎!老子们都来了,你还不滚出来?” 这一声大吼可非同凡响,要不是在场的人和季长醉、龙武卫都在吼声发出的第一刻就捂住了耳朵,恐怕就都被这吼声震得聋掉了。 这吼声虽然如此可怕,但也确实管用,片刻之后,就看到章古郎远远地走了过来。 章古郎才刚刚四十岁,满头却都已经是白发如雪了,所幸他的面相看起来还很年轻,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无异,所以看起来也不是特别老。 “不知各位前辈到来,章某有失远迎,还请各位海涵。”章古郎笑着拱手道。 周未全看了眼章古郎,道:“嘿,你小子怎么忽然就一头白发了,看起来倒好像比我的年纪还大些。” 季长醉也觉得奇怪:“章古郎怎么会就一头白发了?” 苦霑道:“看来章掌门是闭关所得颇多了,你闭关之前,可还是一头黑发的。” 赤眉道长道:“道法有云:‘一时白头,可谓得道矣。’看来章掌门已是得了剑道了,恭喜恭喜!” 章古郎道:“赤眉道长过赞了,古郎只不过是小有所成罢了,剑之一道,是不敢说已经得道的。” 葛克成道:“你…为…什…么…放…着…屋…子…不…住…要…去…住…地…道…” 章古郎道:“说来话长,因为前些日子西瘴的叛军攻上了山,古郎为了保全弟们的性命,就带着他们到密道中避避风头,等叛军被平定之后再出来。” 葛克成还要说话,周未全道立马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直接说正事吧。你在帖子里说知道徐伯启的秘籍在哪里,要我们一起来取,秘籍呢?” 季长醉心中惊道:“我亲眼看着师父的秘籍被销毁了,这世上除了我的脑子里,哪里还有师父的秘籍?但章古郎是一派的掌门,怎么会用这样的谎话来骗人?” 第一百零九章 覆盆子 章古郎道:“请各位稍安勿躁,古郎只是知道秘籍在何处,手上却是没有秘籍的,此次邀请各位前来,正是为了一起去取秘籍的。” 周未全又道:“那秘籍究竟在哪里?” 章古郎道:“秘籍就在覆盆子之中。” 周未全道:“覆盆子不是还被叛军占着吗?” 章古郎道:“覆盆子虽然还在叛军手里,但以各位独步武林的的武功,在其中取一本秘籍,自是小事一桩。” 周未全笑着面向众人,道:“小事自然是小事,但我们也要确保秘籍在覆盆子之中,不然到时候白去一趟,岂不是也太不划算了?” 章古郎道:“各位尽管放心,古郎以岚岗派百年来的名誉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秘籍一定在覆盆子当中,如果到时看不到秘籍,古郎自刎谢罪!” 周未全又道:“既然章掌门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讲,请章掌门指路吧。” 章古郎道:“请。”转身走进门中。 周未全等人立即跟着进了门,苦霑走在最后。 季长醉心道:“事关秘籍,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但此时只能我一个人去,不然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便对那些龙武卫低声道:“我跟过去看看,你们就在这等我回来。” 众龙武卫都不放心让季长醉一个人去,一个道:“保护相国大人是我等的职责所在,我等实在不敢让相国大人只身犯险。” 季长醉道:“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不用担心。” 众龙武卫还是不肯,季长醉又道:“这是命令,你们胆敢抗命不成!” 龙武卫向来以服从命令为第一准则,便都听了季长醉的安排,道:“请相国大人千万小心,我等就在此处等相国大人归来。” 季长醉随即不远不近的跟在苦霑等人之后,只见章古郎一直走到山崖边才停下来。 章古郎快速旋转了几下山崖上的一块圆盘,轰隆一声,山崖上的白雪簌簌落下,铁一般的峭壁顿时便开了个可供两人同行的通道出来。 章古郎步入通道,回首对周未全等人道:“各位请进,这就是通向覆盆子的密道了。” 苦霑心想:“这密道百年来只有岚岗派派掌门才能进入,今日章古郎为了秘籍,不惜破了规矩,看来要拿到秘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众人走进通道,山门随即缓慢关闭,季长醉在山门彻底关闭的前一瞬才掠进山门,差点没被门给卡住。 通道里没有灯火,众人都拿出火折子点火,章古郎却道:“这密道中空气稀少,还是莫要点火的好。密道也没什么弯道,一直走下去即可。” 众人听他这么说,便都收回了火折子,一路上都只专心走路,不说其它。 季长醉心道:“章古郎这样做倒是帮了我个大忙,不然要是他们点了火,我可就难以藏身了。” 通道里黑如深墨,又有些陡,是以众人走的都不快。 从进通道一直到出通道,众人一共走了一个多时辰,却都没有发现季长醉的存在。出通道时,众人都被忽然出现的刺眼亮光弄的有些眼花,之后再看向覆盆子时,发现自己正所处在覆盆子的最西边,周边满是枯树衰草,看不到一点生机,好像这里的生命都已经绝迹了一般。 季长醉没有急着出通道,他等章古郎等人走了一刻钟后,才掠出通道,如影随形地跟在他们身后。 周未全道:“章掌门,覆盆子已经到了,那秘籍何在?” 章古郎道:“前辈莫急,秘籍就在覆盆子之中,只不过不在西边,而在东边。而且秘籍也还在一对夫妇手中,我们要想拿到秘籍,也还要他们点头才行。” 赤眉道长忽然道:“你说的那对夫妻,莫不是‘鸳鸯双侣’?” 章古郎笑道:“赤眉道长当真料事如神!我半月前出关之时,正遇上叛军攻山,各位猜猜带着叛军攻山的,是什么人?” 赤眉道长紧锁眉头,问道:“难道是那‘鸳鸯双侣’?” 章古郎道:“不错,正是他们两个。那时我为了保全门下弟子的性命,和他们二位相约比试一场,如果我侥幸得胜,他们便要退下山去,不得再与我岚岗派为难。如果我败了,就任由他们处置。” 周未全仔细地看了章古郎一眼,道:“看你现在的模样和神气,难道你那日还胜了‘鸳鸯双侣’不成?” 章古郎道:“古郎那日运气好,碰上那两位前辈手下留情,才侥幸胜了半分。” 季长醉心道:“袁白鸳和徐露鸯,江湖人称‘鸳鸯双侣’,自两人结为夫妇以来,已经三十年,历经大小战事无数,然而未尝一败。章古郎的武功不过尔尔,怎么可能胜过这两位高人?” 周未全和苦霑对此也是半信半疑,但赤眉道长却好像对此却全然不关心,自章古郎说出秘籍要到“鸳鸯双侣”手中去取时,他好像就有一点神情恍惚。 季长醉忽然想到:“赤眉道长在进道观之前,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红眉杀星’,师承剑术宗师向承晚,‘鸳鸯双侣’都是他的师弟、师妹。当时他忽入道观,震动江湖,谁也不知道他一个杀人无数的大杀星,怎么就突然做了牛鼻子道长。现在想来,那时候刚好就是‘鸳鸯双侣’成婚的时候,看来赤眉道长和那两位前辈还有着一些纠葛。” 章古郎又道:“而且那日我与‘鸳鸯双侣’战过之后,发现他们手中有秘籍,所以我在安排好门下弟子之后,还潜入过几次覆盆子,打探了他们的住处。” 赤眉道长道:“既然你早就盘算好了一切,为什么不在帖子上把话都说给清楚了?” 章古郎道:“古郎是怕帖子万一落到了他人之手,让他们即使得到了帖子,也不知道秘籍到底在什么地方,免得突生变故。” 周未全道:“看来章掌门想的甚是周到,我们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快到‘鸳鸯双侣’那儿去取秘籍吧。” 第一百一十章 鸳鸯双侣 众人随机立刻往东边走去,季长醉也紧随其后。 覆盆子最西边没有什么叛军,众人一直走了三里路,都没见着一个叛军。 但走到五里路时,大队的叛军就迎面走了过来。 章古郎等人连忙藏在一块巨大的深黄色石头之后。季长醉则瞥见了一株足足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隐身在了树后。 这队叛军少说也有五百来人,以章古郎等人的武功,当然不惧这五百人,但他们也不能让这五百人死的无声无息,而这里又是叛军驻扎的重地,如果让这五百人中有人暴露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就麻烦了。 这五百叛军看起来只是巡逻时经过此地,待他们一走,周未全就道:“这就是叛军吗?连一套统一的甲胄都没有,看起来倒像是一群乞丐。” 章古朗从石头后走了出来,道:“可不能小看了他们,能够连陷三州的人,定是非同小可的。我们此行既是为秘籍而来,我看还是不要去招惹这些叛军,一切小心为上。” 苦霑道:“章掌门说的有理,我们从边上施展轻功,绕到东边去,避开这些叛军为上策。” 周未全道:“既然苦霑大师都这么说了,那当然是按大师说的做,不过章掌门已经胜过‘鸳鸯双侣’了,那到时如果那两口子不肯把秘籍交给我们,可就得倚仗章掌门出力了。” 章古朗道:“古朗当尽全力。” 其实这次章古朗发帖子让周未全、苦霑和赤眉道长赶过来,就是因为他没有从‘鸳鸯双侣’手中拿到秘籍的把握,想让他们三人来助阵的。 章古朗五人运起轻功,行到绝壁旁,沿着绝壁一路往西绕去,季长醉也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半时,季长醉望见了叛军的大营,但见兵士不下十万,且布局严整,没有露出一丝破绽,顿觉大军想要攻下覆盆子,恐怕不是容易的事。而现在粮草已经不足半月所需,要是在攻下覆盆子之前,粮草已经告急,可就有兵败的危险了。 来不及多想,季长醉跟在章古朗等人的身后,终于到得最东边时,见着一座新搭建的木屋。 木屋不大,但看起来精致典雅,在这覆盆子中别有亮眼之处。 周未全道:“这里就是‘鸳鸯双侣’在覆盆子中的住处?” 章古朗道:“正是。” 这时忽然从木屋中传来一句清朗的话:“各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紧接着木屋中就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花发白眉,雪白的长须直垂脖颈,双目深邃,眼眸中满是疲惫,但却仍然像利剑一般有神,让人不寒而栗;长身清瘦,悬在腰间的剑的剑鞘上,刻着一个“拙”字。 跟着木屋中又出现一个女子,她一头乌发直泄柔腰,眉如远山青峰横卧,眼如潋滟水波汇聚,脸上布满愁绪,还带着岁月留下来的颜色,那颜色让她的容颜不减反增。她从出来就一直紧靠在袁白鸳身侧,挂在腰间的剑的剑鞘上刻着一个“巧”字。 苦霑道:“多年未见,两位还是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了。” 袁白鸳道:“大师说笑了,你是出家之人,我们这对老夫妻再怎么恩爱,总不会让你心生羡慕的。” 苦霑咳嗽了一声,笑道:“是老僧语下有失了,请两位见谅。” 袁白鸳瞧见了章古朗,朗声道:“你们是为了秘籍而来的吧?”拿出一本深黄色的小册子,晃了晃,对着章古朗道:“不过很可惜,秘籍虽然就在我这里,你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拿不到手里。因为你们就算一起上,也不是我们夫妇的敌手!” 章古朗道:“前辈何必这么说呢?我等只是想借秘籍一观罢了。” 徐露鸯道:“要秘籍,为什么不去拿徐伯启的那份?难道是以为我们夫妇比那季长醉要好对付吗?” 她瞥见了赤眉道长,又道:“师哥,你也要秘籍吗?” 赤眉道长苦笑道:“我受掌门所托,先前也不知道秘籍是在你们的手里。不过你们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 周未全道:“好你个老道,怎么到这来就变卦了?” 赤眉道长大道:“区区一本秘籍,我本就不放在眼里,何况为了这破秘籍,我还要与师弟、师妹动手?现在我不对你们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周未全赤眉道长已打定主意不再出手,便不再以言语相激,免得使他临阵倒戈,只道:“赤眉道长的选择,我等自是尊重,更是没有任何怨言。”免得赤眉道长反过来与他们为敌,那样他们拿到秘籍的概率就几乎没有了。 “章掌门,现在我和苦霑大师可就全都仰仗你了。”周未全又对章古郎道,他现在想如果章古郎那日真的曾经胜过“鸳鸯双侣”,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袁白鸳右手按住剑柄,正色道:“章掌门要动手的话,请吧。那日我们夫妇输了半招,今日可要再好好与你过上几招,领教领教你的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 章古郎见现在的形势除了与“鸳鸯双侣”一战,再也没了别的解决办法,便拔出腰间的赤心剑和墨血剑,道:“不知这名剑谱上排名第七的赤心墨血双剑,到底比不比得上二位前辈的拙剑和巧剑。” 赤心剑和墨血剑是一对双剑,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七,足可见其威力。赤心剑细长锋锐,可以破石断金,墨血剑短宽且重,巨刃无锋,但势沉力大,所向之处,皆为碎裂。 但袁白鸳的拙剑和徐露鸯的巧剑在名剑谱上分列第五和第六,加起来威力更是不可想象。 而且“鸳鸯双侣”本就以双剑合璧闻名天下,他们两个顶尖高手联手,就是力战同等级别的五六位高手,也不见得会落于下风。 刷的一声,袁白鸳抽出拙剑,道:“请进招罢!” 章古郎正要动手,却忽然听得一人大笑道:“章掌门的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我倒是早就想讨教讨教了,不知章掌门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赤心墨血剑法的威力 章古郎寻声望去,正见季长醉手持一把白铁剑,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见到来人季长醉,心中都不免想到:“他此时前来,不知是敌是友?” 季长醉向袁白鸳和徐露鸯拱手道:“二位前辈,白鹭湾一别,不觉已过四年,别来无恙?” 四年前的白鹭湾一战,袁白鸳夫妇曾帮了季长醉一个大忙。 那时季长醉以一人之力大战三十六高手,得胜之后,已然力竭,如果不是袁白鸳夫妇出生相助,季长醉早已死于无名小卒之手了。所以这份救命之恩,季长醉一直铭记于心,想找一个机会报答,没想到现在机会就来了。 袁白鸳也拱手道:“多谢季兄弟挂念,我们夫妇都好得很。” 徐露鸯却小声的自顾自地道:“好什么好,这几年的日子可实在是不好过。” 袁白鸳对徐露鸯附耳道:“露鸯,这里有这么多人来者不善,小心说话。” 徐露鸯道:“知道了。” 这时周未全对季长醉道:“季大侠,这么些年没见了,老夫听说你已经做了朝廷的相国,是也不是?” 季长醉笑道:“周老前辈那里消息灵通得很啊,季某如今正赖在相国的位子上。但季某不知周老前辈提起这个,是何意思?” 周未全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看你已经做了大官了,想要提醒你一句,江湖事,江湖了。我们江湖人之间的恩怨,朝廷的里来的人可不能掺和进来。” 季长醉道:“如果我偏要掺和进来呢?” 周未全看了眼苦霑、章古郎、葛克成,道:“那就莫怪我们刀剑无眼,拳脚无情了。” 季长醉道:“周老前辈放心,季某虽然不才,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袁白鸳道:“季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与你并无半点关系,你就在一旁看着,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再请你喝酒。” 季长醉的目光在周末全、章古郎、葛克成和苦霑的脸上轮流扫过,道:“今日他们是要来拿秘籍的,这和我的关系可实在不小,所以请两位前辈在一旁看着就好,季某要用手中的剑向他们挨个问问,这秘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周未全道:“好!既然你要没事找事,那我们也就不再客气了。江湖规矩,一个对一个,拳头硬的说话!如果你败了,就立即滚蛋!” 季长醉横过剑,道:“你们谁第一个上?” 章古郎走上前来,摆了个万剑朝宗的剑招下,道:“十年前我败于季大侠之手,今日想再试一试。” 万剑朝宗是晚辈向长辈进招的起手势,季长醉见章古郎摆了这一招,道:“章掌门不用太过抬举季某了,请进招罢!” 章古郎左手赤心剑,右手墨血剑,双剑一前一后,直袭季长醉面门,正是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中的“血墨齐出”。 这两剑来的都极快,且两剑之间都无间隙,但季长醉飞速刺出一剑,剑尖抵在赤心剑的剑身上,立时就让章古郎这一招作废了。 章古郎随即变招,收回赤心剑,墨血剑猛地横拍向季长醉心口。 季长醉铁剑一伸,挑开墨血剑,但墨血剑太过沉重,铁剑的剑身上,已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章古郎道:“季大侠的孤鸿剑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怎么不见季大侠拿出来用?” 季长醉道:“我那老朋友自负得很,一般的人还不值得他出鞘。” “季大侠的意思是我还不够资格吗?”章古郎赤心剑剑出如风,一头白发随之翻飞舞动,引得苦霑等人连连叫好。 “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了,不然是很伤人的。”季长醉每一剑都不快,但每一剑都恰好刺中章古郎赤心剑的剑尖,让他出剑虽快,却毫无作用。 章古郎冷哼一声,跃起半丈,双剑当空而落,道:“季大侠,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已经不复有当年之勇,我的功力也早已不知高过那时多少了!” 剑气扑面而来,季长醉感觉空气受剑气所压迫,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奋起往后一跃,心中十分惊骇:“十年之间,想不到他的‘赤心墨血剑法’已经练到如此地步了。” 来不及多想,章古郎剑势一转,赤心剑已经脱手,已经直朝季长醉射来,季长醉立稳身形,反手掷出铁剑。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铁剑飞向赤心剑,两剑相撞,铁剑寸寸碎裂,赤心剑却毫无损伤,只是变了方向,插入了地里。 这一下高下立判,众人中除了袁白鸳两夫妇,心中都不免奇怪:“季长醉十年前就已经几乎无敌于天下,怎么现在看起来实力反而不如十年前了?” 章古郎拔出赤心剑,负剑于身后,傲然道:“季大侠,胜负已分,无需再战了。” 这时季长醉手中已经没了剑,但整个人却反而变得比天下第一名剑还要锋锐,还要令人不敢直视,道:“江湖争斗,生死未分,胜负就还未分。季某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章掌门说这话,恐怕还是太早了些。” 袁白鸳大笑道:“四年不见,季兄弟还是豪气不减当年!接剑罢!”说着就把自己的拙剑拋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接过剑,对袁白鸳拱手道:“多谢前辈!” 他刷的拔出拙剑,只见整柄剑都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花纹的装饰,但剑身白亮如雪,剑锋寒芒乍现,泛着的杀气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赞道:“好剑!” 章古郎道:“可惜就算是好剑,也要好的剑客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不然这样的名剑放在庸人手里,实在是连一根废铁都不如!” 季长醉道:“是废铁还是名剑,当然要在剑上见分晓,章掌门的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不知还有几路,都使出来罢!” 章古郎冷冷地道:“好!季大侠都这么说了,我自当全力而为,不过就怕到时如若我一招不慎,让季大侠伤在了我的剑下,传出去只怕季大侠面子上挂不住!” 季长醉道:“请章掌门尽管放心,今日就算季某死在了你的剑下,也是季某自己剑术不济,绝无怨言。”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险胜 “得罪了!”章古朗反握住赤心剑,把剑柄对着季长醉,同时身形一闪,剑已划向季长醉小腹。 “好快的一剑!”季长醉赞叹一声,手中拙剑立时变出了三道巨大的剑影,每一道剑影都是由剑气所凝聚而成。三道剑影直接斩向赤心剑,锋利无比的剑气斩在剑锋上,让整柄剑都在剧烈的震动,使得章古朗连剑都有些拿不稳。 章古朗一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吐出一句:“季大侠的‘三山半落剑’,果然厉害!” “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季长醉舞动长剑,拙剑的剑尖又乍现出三尺剑芒,这剑芒随着拙剑的快速舞动,化作一轮夺目的明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叹道:“这一招是‘剑芒映月’!” “剑芒映月”是季长醉的成名招式之一,也是他恩师徐伯启的独门剑招。十年前季长醉就是凭借的这一招,在武林大会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举成名,还得了个“小剑圣”的美誉。 但就是这样厉害的剑招,章古朗脸上和握住赤心墨血剑的双手,也没有露出半点慌张,反而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骨骼也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两个高明的剑客过招,越厉害的剑招,越能让剑客兴奋! 章古朗的赤心剑和墨血剑也都生出了一尺剑芒,他舞起双剑,一连使出了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中的十二路。 这十二路剑法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当剑芒相交,激起剑芒大作之时,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但见剑芒不断变大,之后又慢慢变小,到剑芒彻底消失时,众人才发现季长醉的拙剑和章古朗的赤心剑、墨血剑还未分开,看起来这一回合,两人都没有占到便宜,拼出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周未全道:“章掌门和季长醉比剑,还能比的不相上下,当真厉害!” 嘭的一声轻响,三剑分离,季长醉和章古朗各退了一步。 季长醉微微叹了口气,道:“章掌门的剑,比之十年前,果然是精进了不少。” 章古朗道:“季大侠的剑比之十年前,也还不慢。不过现在看来我们一时是分不出个谁胜谁负了,不如我们各自罢战可好?” 季长醉长剑一挺,道:“各自罢战?我季长醉自七岁拿剑以来,可还没干过这样的事!请进招罢!” 袁白鸳道:“季兄弟,今日你能为我们夫妇出手,已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现在你实在没继续出手的必要了,就此停手吧。” 季长醉笑道:“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既是比武,不分出个胜负高下来,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大痛快的。还请前辈再等上一会儿,容我再向章掌门讨教几招,和他分个胜负!” 章古朗道:“既然季大侠执意要再打下去,那我怎可扫了季大侠的兴致?”又面向季长醉道:“季大侠,章某只好得罪了!”剑光一闪,一招“落霞满天”就已经使了出来。 “来的好!”季长醉轻喝一声,手中拙剑上下摆动,同时剑光大作,剑气忽起,汹涌的剑气萦绕着整柄剑,让剑变成了真正的杀人凶器。 面对章古朗的“落霞满天”,季长醉飞快地刺出一剑,使的虽然是剑招中最最平常的“一剑贯日”,但因为他出剑极快,即使是这样平平无奇的剑招,一从他的手里使出来,也变得和天下最有名的剑招无异。 季长醉这一剑去尽一切繁杂,单取一个快字,这样已经让剑快到了只有两成功力的季长醉所能达到的顶点。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剑太过简单,让季长醉的处境变得无比的危险。因为这样的剑是有去无回的,无论剑的前面是什么,也无论季长醉会遭受到什么攻击,这一剑都自始至终只会向前刺去,绝不会回头。 章古郎是剑中的老手,自然也明白季长醉这一剑是险到了极致,但他没有选择和季长醉一样行险,因为他知道要是他们两人都用这么险的剑招,必定有一个人会被剑刺穿咽喉,他还不想死,所以不想和季长醉拼命。 正因为章古郎此时不敢与季长醉拼命,他的剑就比季长醉慢了一分,季长醉的剑抵住他的咽喉时,他的剑还没碰到季长醉的胸口。 “你输了。”季长醉道,“如果你能和我一样用险的话,你其实是会赢的,只可惜你不敢。” 章古郎看着季长醉,道:“我自然是不敢,因为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何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呢?输了丢个脸面,总比拼命丢了性命要好。” 这时众人都已反应过来,知道这场比试是季长醉险胜了。 周未全道:“既然胜负已分,就请两位都收起兵刃吧。” 季长醉收回兵刃,对章古郎道:“贵公子从我那儿回了岚岗山,不知道安全到了没有?” 章古郎道:“前日已回了岚岗山,现今正在我派的密道里。犬子顽劣,这些日子里多劳季大侠费心照料了。” 季长醉道:“贵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山上,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派出的三个保护他的人,却死在了岚岗山的半山腰上。这件事还请章掌门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好让我安心。” 章古郎道:“这我可给不了什么解释,那日犬子归家时,身边并无一人跟随。季大侠派出的人,可能是被什么山贼、土匪之流给杀了,季大侠可不能因为人是死在我岚岗山上,就断定是我岚岗派中人所为。” 季长醉道:“那是自然,不过凡事都要讲讲道理。我那三个弟兄都是好手,无论是山贼还是土匪,都不是他们的敌手,而且他们身上满是剑伤,这让我实在是怀疑的很。” 章古郎道:“怀疑自然是要的,但如果季大侠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莫要轻易下结论为好,不然很容易弄错人的。” 季长醉道:“证据我自会去找,章掌门就不必操心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秘籍 章古郎道:“那古郎就随时恭候季大侠驾临岚岗山了。”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既然已经败给了你,便也不再出手了,那秘籍我也不要了。” 他又面向苦霑等人道:“古郎今日不才,让各位错看了,实在对不住。” 苦霑心道:“现在章古郎和赤眉道长都已经不再出手,那我和周未全、葛克成加起来,一定打不过袁白鸳和徐露鸯,今日不如就此罢手为好,毕竟那秘籍再怎么好,也还是性命更为重要。” 苦霑笑道:“章掌门过于谦虚了,你的七十二路‘赤心墨血剑法’,实在让我等都大开眼界。况且季相国的剑术本就独步天下,章掌门能与季相国战至如此地步,已是虽败犹荣了。” 他又问季长醉道:“季相国,你说是不是?” 季长醉冷笑一声,道:“大师说是,那当然是了。只不过你们输了就是虽败犹荣,我季某人输了就是天经地义罢了。” 苦霑微微变了脸色,道:“季相国既然已经得胜,还是莫要得理不饶人的好,不然要是弄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今日的事就怕是难以了结了。” “是么,”季长醉亮出拙剑,“季某自信今日在这柄剑面前,没有什么难以了结的事!” 苦霑瞪着季长醉,眼里恶毒的怨气仿佛都要溢出来了,咬牙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五六个“好”,然后拔腿就走。 苦霑一走,其余众人也不在做过多的停留。 章古郎道:“今日多有得罪,在下给两位前辈赔个不是。” 葛克成道:“在…下…也…给…两…位…前…辈…赔…” 周未全道:“你不用赔了,老夫帮你赔。”面向袁白鸳夫妇道:“我等今日多有唐突冒犯之处,在此给两位赔个不是了。”说完转身就走,好像这地方马上就要爆炸了一样。 这时苦霑四人已走,赤眉道长却还没走。 赤眉道长对袁白鸳和徐露鸯惨笑道:“师弟、师妹,我这就走了,今日我不知你们在此,冒然前来,真是不好意思,望你们不要怪罪。” 徐露鸯挽着袁白鸳的手臂,道:“师哥你不必这么说,只要你不是来与我们夫妇为难的,我和白鸳看到你,可是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师哥?如果师哥现在不是很忙,不如留下来和我们叙叙旧,小酌几杯?师哥最爱的美酒寒潭春,我这里还有一小坛的。” 赤眉道长看着此情此景,听着“我们夫妇”这四个字,不觉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硬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来,道:“不用了,我还得要赶回去复命,就不留下来了。” 徐露鸯道:“师哥你真的现在就要走?” 赤眉道长道:“真的,师弟、师妹的好意,我已心领了,来日再见罢!” 季长醉心中暗叹道:“看来一段美满的姻缘背后,可能也藏着几颗寂寞到心碎的痴心。” 季长醉把剑还给袁白鸳,回头再看时,赤眉道长已经走的很远了。 袁白鸳道:“今日季兄弟为我夫妇出头解围,我在此先谢过了。” 季长醉笑道:“前辈不必谢我,我今日所为,都是为报两位前辈四年前的救命之恩。四年前要是没有两位前辈出手相护,我只怕是已经做了四年的孤魂野鬼了。” 袁白鸳也笑道:“四年前你一个人独战五堂七派三十六路高手,那等英姿,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出手相护的。” 季长醉道:“前辈过誉了。” 袁白鸳又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季长醉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一两句话怕是说不清楚。” 袁白鸳笑道:“那就进屋坐着慢慢说吧。” 季长醉道:“如此甚好。” 三人进屋之后,季长醉只见各处陈设都十分简陋,但正房正中央的桌子上却摆着一尊小金佛,屋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种香味季长醉从来没有闻过,但他觉得闻起来也还不错。 季长醉看着那尊佛像,问道:“两位前辈原来还信佛吗?” 这时徐露鸯脸上的愁容更甚,袁白鸳道:“我这一世杀人太多,现在颇觉后悔,所以信一点佛,期望佛祖保佑。” 季长醉坐下道:“原来如此。” 坐下之后,季长醉就把自己带大军到达覆盆子之前,到现在的事都讲给了袁白鸳夫妇听。 季长醉讲完之后,袁白鸳道:“那季兄弟此行,也是为了秘籍而来吗?” 季长醉道:“我对两位前辈手中的秘籍,绝无任何想法。只是我先前以为这秘籍在江湖中,只有我师父才有,所以听闻两位前辈手里还有一本秘籍,心生好奇,便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袁白鸳取出秘籍,放在面前的木桌上,道:“其实这秘籍不光你师父手中的一本,一共有三本的。” 季长醉见到秘籍,道:“有三本秘籍?” 袁白鸳道:“不错,但那第三本秘籍,我也不知道在谁的手里。” 季长醉见桌上的秘籍纸张泛黄,巴掌大小,厚不足一尺,看起来像是一本小册子,想必里面的内容比自己脑中所记秘籍的内容要少的多,便道:“我能翻翻这本秘籍吗?” 袁白鸳道:“无妨,尽管翻就是。实不相瞒,我们夫妇得到这本秘籍之后,反复研究其中的武学,都不得其解。季兄弟天资卓越,说不定能悟到其中精妙所在的。” 季长醉道:“前辈谬赞了。”拿起那秘籍,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其中内容与自己所记的秘籍内容,无一处相同,除了体例相同之外,完全就是两种东西,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放下秘籍。 袁白鸳道:“怎么样,有所得吗?” 季长醉道:“不瞒前辈,这本秘里所记载的内容,与我师父手中秘籍所记载的内容,没有一处相同的地方。” 袁白鸳道:“这可怪了,这秘籍难道是假的?” 季长醉道:“敢问前辈是怎么得到这本秘籍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孩子 袁白鸳道:“是从一个叫做‘殿下’的人手中得来的,那人说这秘籍与你师父手里的秘籍是一样的,说我们可以随意翻看,但是要我们夫妇好生保管,说他日后要来取的。” 季长醉一听到“殿下”二字,心道:“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殿下!”忙问道:“前辈可曾看见他的长相?” 袁白鸳道:“那时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还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我看不出他的长相。但他身材不甚高大,而且使的武功是朝廷里的,这两点我可以肯定。” 季长醉道:“朝廷里的武功?” 袁白鸳道:“准确说来是朝廷里的‘九天圣王功’,这我决不会看错。那时他一人战我们夫妇二人,用的就是这‘九天圣王功’。说来惭愧,那时我们夫妇拼尽全力,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季长醉惊道:“两位前辈联手,堪称天下无敌,这‘九天圣王功’竟然如此厉害吗?” 袁白鸳苦笑道:“季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九天圣王功’分为九重境界,每一重的威力都非同小可,而那个殿下更是已经练到了第七重!那日我们夫妇不光败在了他手上,连刚刚学会走路的一岁大的孩子,也被他给夺走了!” 说到这里,他锤了下桌子,桌面立即四分五裂,他又惨然道:“季兄弟,自那以后我就信佛,可我那孩子,却再也不见了!” 这时徐露鸯黯然道:“袁白鸳,你够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季长醉此时却是搞不清状况,问道:“两位前辈原来已经有了贵子了,我消息闭塞,对此竟是全然不知。” 袁白鸳道:“不是你消息闭塞,是我们夫妇为了掩人耳目,刻意隐瞒了消息。季兄弟,你知道的,我们夫妇自成婚以来,二十多年间都没有孩子,直到一年零八个月前,我才知道露鸯已经有了身孕。所以自那时起,我们夫妇就找了地方隐居,哪知道……” 话至此处,袁白鸳已是泣不成声。 季长醉看他华发满头,又涕泪横流,心中不忍,忙道:“前辈放心,那殿下夺走孩子,定是用来要挟两位前辈的,断不至于对一岁的婴孩下手。敢问孩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那殿下夺走的?” 徐露鸯道:“是在一月前的夜里,在瀚州瀚海边出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季长醉道:“一月之前,那两位前辈怎么又到这覆盆子中来了?” 他心道:“看来那殿下是以孩子为人质,要挟这两位前辈,让他们为叛军卖命。” 袁白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季兄弟,我们夫妇之所以会从瀚州来到这覆盆子之中,全是因为……” 徐露鸯喝断袁白鸳,道:“别说了!我们的脸面可以不要,难道孩子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吗!” 袁白鸳猛然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说不得?季兄弟现在是朝廷的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殿下也是朝廷里的人,我们请季兄弟帮忙,难道不好吗?” 袁白鸳又道:“季兄弟,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从瀚海来到覆盆子,全是听了那殿下的吩咐。他让我先帮西瘴的叛军做事,再到这里等你过来。” 季长醉道:“这殿下如此神机妙算,居然早已知道我会来找两位前辈。” 袁白鸳道:“这倒没有,他只是猜到季兄弟你一定会来覆盆子,才让我们夫妇在此等候的。他让我们见到你之后,把这秘籍交给你,然后尽全力帮你恢复功力,还要我们告诉你攻破覆盆子的办法。” 季长醉惊道:“恢复功力?攻破覆盆子的办法?”他心道:“我功力被废之事,本来只有我和熙尧知道,现在知道的人却已有不少了,熙尧绝不会泄密,那这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还有这攻破覆盆子的办法,且不论是真是假,这殿下先前还派人追杀我,现在为什么又要帮我?” 袁白鸳道:“季兄弟,你的功力四年前在驷马山上被霍四海废掉的事,现在就不必对我们夫妇隐瞒了。起初那殿下和我说起此事时,我们也不相信。因为以你的武功,霍思海无论如何也废不了你的功力。但听那殿下言之凿凿,今日又见你和章古郎战成了平手,这才相信你的功力确是被霍四海废过。” 季长醉道:“听前辈这么一说,难道那日前辈输给章古郎,是为了在今日试探我么?” 章古郎道:“是。但季兄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虽然知道这样做不耻,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季长醉道:“我知道,凡事只要是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是无伤大雅的。因为只要目的达到了,就算用的是最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可以变成是最光明正大的。” 袁白鸳道:“季兄弟,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你没有做过父亲,更不知道老来得子是什么感受,所以你也就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但有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季长醉道:“哪一点?” “我们夫妇对你绝没有恶意,那殿下让我们尽力为你恢复一点功力,我们试探你,也是为了给你恢复功力而已。所以你此行不光可以得到秘籍,还可以恢复功力,更可以得到攻破覆盆子的法子,实在是一举三得,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季长醉正色道:“可惜你虽然说出了这么多好处,我对那殿下也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感,所以两位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功力我可以自己慢慢恢复,覆盆子我也可以自己想办法攻下来,请两位前辈转告那个殿下,我季长醉不需要他的帮忙。” 季长醉说着就要走,他刚刚起身,袁白鸳就道:“季兄弟,四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倔。但今日我们夫妇实在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的,所以你无论答不答应,我们都会助你恢复功力,把秘籍交到你的手里,给你攻破覆盆子的方法。至于你到时候用还是不用,就随你的便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恢复功力 季长醉刚要说:“两位前辈难道还要强行留住我不成!”可他话还未出口,就感到一阵头晕,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扶着头,道:“原来是软骨香!”话一出口,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徐露鸯道:“若没有这西瘴的奇特迷药,我们今日怕是还留不住他。” 袁白鸳道:“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肯让我们给他恢复功力,所以事先就备好了这不易察觉的软骨香,还让你先服了解药。” 他又道:“我们这就给他恢复功力吧,早日完成那殿下交代的事,我们的孩子就能早一天回来。” 徐露鸯看了季长醉一眼,道:“你已想好怎么给他恢复功力了?” 袁白鸳扶起季长醉,让他靠着墙,道:“霍四海废人武功的方式,就是断去人七经八脉里的所有筋脉。现在他体内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一两成,想必是徐伯启出为他接上了一些筋脉。我们用那殿下留下来的可以续接筋脉的灵药给他服下,再以真力为他把断掉的筋脉,一根根地都接上,应该可以帮他恢复一点功力。”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只白玉小瓶。 袁白鸳打开瓶口,立时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药香,而满屋的软骨香亦都被这股药香所掩盖了。 徐露鸯闻了闻,感到药香的浓郁,道:“都说香气愈浓,药的药效就愈好。我们两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可还没见过这样香的药。” 袁白鸳捏开季长醉的嘴,把手中小瓶的药灌入他的喉咙,之后双掌抵住季长醉后背,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奇怪。” 徐露鸯道:“怎么了,难道这药没什么效果?” 袁白鸳道:“不是,是这药太少了些,不够完全恢复季长醉的功力。我说奇怪,是奇怪那殿下既然要我们恢复季长醉的功力,为什么不索性多给我们些药,把他的功力都给恢复了?” 徐露鸯道:“也许是这药过于难得,那殿下手中也只有这么一点。” 袁白鸳道:“也有这个可能。” 这时袁白鸳突然感到季长醉体内的内力变得无比狂躁,在丹田里不断翻滚,好似是大海沸腾了一般,那不停涌动的内力,竟险些直冲季长醉的心脉。 “露鸯快来助我!”袁白鸳大喊一声,全力运功,把自己的内力注入到季长醉体内,以压制狂躁起来的内力。 徐露鸯立即坐到徐露鸯身后,把自己的内力传到袁白鸳体内,好帮助他压制季长醉体内的内力。 徐露鸯的内力加入之后,季长醉的内力已经不能再掀起什么波澜,被这两股强劲的内力死死地压在了丹田里。 袁白鸳心中暗道:“按理来说此时季长醉的内力绝对不会暴动,反而会极其温和,怎么现在他的内力却如此反常,让我们夫妇二人都差点压制不住?” 来不及细想,袁白鸳和徐露鸯都把注意力都尽数倾注在压制季长醉内力的事上。一个时辰之后,季长醉丹田里的内力已被袁白鸳夫妇二人的内力收拾的服服帖帖,终于变得老实了。 袁白鸳于是松了一口气,转而以内力把药力所覆盖的筋脉都一根一根地接续起来。 而这一接,就接了整整三个时辰。 袁白鸳没有想到这灵药虽然少,却也覆盖了季长醉将近三分之一的筋脉。 接完最后一根筋脉后,袁白鸳收回内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有这灵药,为季长醉接续筋脉都如此艰难,真不知那徐伯启是怎么给他接上筋脉的。” 徐露鸯也收回了内力,吐出一口浊气,道:“徐伯启乃天下第一高手,功力深不可测,可不是我们两个能比的。” 袁白鸳道:“那倒也是,徐伯启自四十年前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功力已经深厚到什么地步了。可惜就算是他这样的高人,也还是到底免不了一死。” 徐露鸯这时望向门外,只见一片亮眼的月光,又走出屋子,抬头仰望苍穹,但见繁星满天,明月高挂,道:“白鸳,你快出来看看,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夜景了。” 袁白鸳出门一看,道:“不过是几颗星星和一个月亮在一块发光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徐露鸯叹了口气,道:“自从我们的孩子被那殿下抱走之后,你无论见到多么好看的景色,吃到多么可口的饭菜,都说没什么好看,没什么好吃的。” 袁白鸳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见不到孩子,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徐露鸯道:“可万一……万一以后我们的孩子出事了呢?” 袁白鸳握紧拳头,眼神变得无比的凌厉,极其认真地道:“要是有谁敢让我们的孩子出事,我先提剑杀他全家,然后自尽!” 徐露鸯走到袁白鸳身旁,看着他的眼睛,道:“白鸳,你何必如此呢?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可你要是死了,要我怎么活下去?” 袁白鸳瞪了徐露鸯一眼,大道:“不用再说了,孩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你怎地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没有孩子,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徐露鸯眼中含泪,又道:“那个什么殿下,身怀绝世武功,本可以不用假借我二人之手,你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袁白鸳叹道:“有诈也好,没诈也好,只要我们办完他交代的事,他就把孩子还给我们,就算他有天大阴谋,就算他要弑帝夺位,就算他要杀尽天下苍生,也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我的孩子完好,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变了,从前那个为了救一个被恶霸欺压的女子,就敢去和比自己武功高上十倍不止的古煊和拼命的人,已经变了!”徐露鸯终于哭了出来,眼泪掉在地上,碎裂的泪珠就像是一瓣瓣破碎的心。 袁白鸳道:“变了又能怎样?世上哪有不变的人?你说的敢和古煊和拼命的我,又何止是今天才变的?早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就再也不会出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殿下交代的事 徐露鸯愣在原地,袁白鸳的话就像是一颗炮弹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炸响,把她的思想炸得不知飞到了何处,让她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好像毕生的信仰都崩塌了一般。 而袁白鸳见徐露鸯不再说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说道:“那殿下还要我们去找关青云,让他撤出覆盆子。我现在就去找他,季长醉明天一早就会醒过来,你把地图和秘籍都放在他身边,之后就到章州的白鹤岭等我,我们一同去找那殿下要回孩子。” 袁白鸳走后,徐露鸯的眼睛还在流泪,等到泪水流干,再也无泪可流的时候,她缓步走进屋内,从金佛下取出一副地图,卷好和秘籍一起放在季长醉的身侧。 季长醉那时正昏迷不醒,徐露鸯看着他那张沉静的脸,觉得自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以来,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但这一点徐露鸯也说不准,她想:“谁说的准呢,变了没有,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怎么看得出?” 想到这里,徐露鸯不在停留,走出屋子,出了覆盆子,一路往白鹤岭去了。 此时袁白鸳刚刚来到关青云的帅帐中,向他表明来意:“关大帅,殿下要我来找你。” 关青云听到“殿下”这两个字,立即让帐中的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袁白鸳一个人。 “殿下有什么吩咐?”关青云看着眼前的这个满头华发的男人,觉得他好像比起半月之前,好像忽然老了许多。 “都在这封信里。”袁白鸳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关青云。 关青云接过信,十分小心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信读罢,大为惊骇,许久才稳住心境,道:“殿下为什么要我现在从覆盆子撤出去?要知道覆盆子之后,西瘴虽然多山多川,也不好把守啊!覆盆子一丢,我们攻下的三州地界,岂不是都要丢了?” 袁白鸳道:“殿下的命令,我不知道其中原委,只知道他让你接到命令之后,立即照做。” 关青云捏着信,皱着眉头,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道:“好,我明白了,劳烦你禀告殿下,说青云已得知命令,立即便率领大军退出覆盆子,转而守卫西瘴二州。” 袁白鸳没想到关青云会这么快就答应撤兵,但还是没有多加怀疑,那殿下交代给他的事,他都已办好了,别的事他也没兴趣管。 “关大帅的话我保证带到,那我就不打扰大帅办公了。”袁白鸳说完就出了大帐,直奔白鹤岭而去。 袁白鸳一走,关青云就召集所有将领,道:“覆盆子前有朝廷的四十多万军队,各位将军认为我们守不守得住?” 众将中有的说一定守得住,有的说不光守得住,还可以反攻,还有的一言不发。 关青云道:“尚将军平日良策颇多,怎么今日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尚方道:“大帅问覆盆子守不守得住,末将以为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问的,所以才一句也不说。”他是关青云最为器重的将军,也是关青云所有将领中最具将才的一个。 关青云道:“这个问题为什么没什么好问的?” 尚方道:“因为不管覆盆子守不守得住,我们都必须要守!要是覆盆子守不住,章州、越州就更加守不住了。那时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才攻下的三州,就又要被朝廷给夺走了。” 关青云道:“其他将军认为呢?” 这时众将都道:“覆盆子必须要守。” 关青云道:“好!既然各位将军都说覆盆子要守,那我也表个态。覆盆子不光要守,还要死守!因为覆盆子之后,就是我们兄弟的家眷,就是我们洒了无数的鲜血才换来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地盘!要是守不住覆盆子,我们可就等于什么都没了!” 众将大道:“请大帅放心,我等皆愿死战!” 关青云看着这些将领,道:“有你们这样的决心,我看这覆盆子,朝廷是攻不下来的!”他这时已彻底把那殿下的命令给抛于脑后,他想:“用我兄弟的血换来的地盘,换来的土地,就算是殿下的命令,我也不管了!” 他这时不会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违背那殿下的命令,也会是他最后一次违背那殿下的命令。 而他更不会想到的是,攻下覆盆子的办法,已经摆在了季长醉的身侧,只要季长醉用了那方法,他就绝对守不住覆盆子。 他要守的是一个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地方,可他现在还蒙在鼓里,所以他还对这些将领充满信心,坚信他们可以守住覆盆子,守住他们手里的东西,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关青云又道:“要想守住覆盆子,关键还是要把守好每一个关隘、每一个山头。我们现在在覆盆子中一共有十万人,倚仗覆盆子的地利,要打退朝廷四十万人的进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们要知道,覆盆子自外攻破是难如登天,自内攻破却是易如反掌。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一个朝廷的人潜入覆盆子,明白吗?” 众将都道:“明白!” 关青云道:“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都下去吧,尚方留下。” 待诸将走后,关青云对尚方道:“尚方,这次作战,你不用到第一线去,我要你待在后方,看守粮草。” 尚方惊道:“大帅难道以为这次覆盆子守不住吗?” 关青云道:“不是守不住,是有守不住的可能。你知道我用兵总是考虑得面面俱到,所以万一覆盆子还是被朝廷打下来了,你就负责撤退的事宜,争取让弟兄们少一点伤亡,到了西瘴之后,我们也不是全然不能守的。” 尚方道:“可兄弟们都在浴血奋战,我怎么好意思躲在他们的背后?” 关青云道:“你不用再说了,这是我的军令,你只需执行就是了。你行的是我的军令,别人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明白吗?” 尚方道:“末将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开覆盆子 烈日高悬,久违的炙热让天地间的冰雪飞速消融,大地终于又都得以重见天日。 这股炙热也让正处于昏迷状况的季长醉出了一身汗,所以他醒过来时,感到后背一片冰凉。 季长醉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墙上,感觉脑子仍然有些昏沉。但他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忙看向四周,只见周围的陈设和自己昏迷前的别无二致,但空气里的软骨香已经消散不见,身旁还摆着一卷地图和一本秘籍,他知道这地图就是袁白鸳所说的攻破覆盆子的方法。 季长醉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袁白鸳和徐露鸯的踪迹,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又微微运功,感觉全身的筋脉已经接起了一半,一身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五成,不由得心生喜意,心道:“有了五成功力,与当世任何高手就都有一战之力了。” 他站起身子,感觉此时四体百骸内格外的有力量,又拿起地图和秘籍,走出屋子。 他想着自己虽然不想看这地图,但万一到时候为了强行攻破覆盆子,要付出巨大的伤亡,用用这地图也无妨,还有那秘籍,虽然内容和他师父的不一样,但体例是一样的,留在身边,说不定会派上什么大用场。 出了屋子,季长醉贴着山壁,发现周围已变得和自己刚进来时大不一样,原本四周的山崖上没有一个守卫,现在却是枪戟如林,人头攒动。 季长醉心道:“还好我一从屋子里出来,就掠到了山壁边,不然非得被这些叛军发现不可。岚岗山的密道应该只有从岚岗山才能打开,那从密道离开覆盆子是肯定行不通的了。看来如今我除了从覆盆子直接出去之外,已没有别的法子了。” 季长醉想着,已经施展了“游云掠影”,瞬间就攀上了山崖。 上了一座山崖之后,季长醉举目四望,只见北边的山头最矮,虽然防守严密,但那里也是他最有把握突破的地方。 季长醉规划好路线之后,避开所有守卫,一路来到北边的山头,他正想一股作气,直接翻下山去,却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扭头回看,才发现是一支利箭朝自己飞了过来。 季长醉左手当空探去,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直接把那支箭给抓在了手里,顺着这支箭射过来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射箭的人是关青云。 原来季长醉掠到北边山头时,关青云正在这里巡视,他看到季长醉,不假思索就取出长弓利箭,立即向季长醉射了一箭。 关青云见这一箭没能得手,大喊道:“朝廷贼首就在此处,放箭!” 他这一声令下,立时就有数不清的箭朝季长醉射了过去。 季长醉把以手中抓到的箭矢为剑,一挑一拨一转,把这箭雨都给挡了下来。 关青云见箭矢无用,又道:“扔钩子锁!” 立即就又有数不清的锁链朝季长醉飞了过来。 季长醉躲闪不及,被一条钩锁套中,但他双手微微一用力,那钩锁就被他给挣断了。 关青云见状亲自拔出佩剑,一剑斩向季长醉的胸口。 这一剑在常人眼里是又快又狠,但在季长醉看来,却实在是慢得可怜,所以他只微微侧过身子,就避过了这一剑,还顺势擒住了关青云的手腕。 “关大帅,你身为主帅,身上又没有什么本事,还是不要随便出手为好,不然要是被别人劫作了人质,可就太划不来了。”季长醉抓紧关青云的手腕,满脸的笑意。 这时那些守卫以为关青云已被季长醉拿住,所以都不敢再扔钩锁,更不敢放箭,唯恐误伤到关青云。 而关青云此时虽然受制于季长醉,却还是没有丝毫惧意,看着周围的守卫,对季长醉大道:“论武功,我当然比不上江湖出身的季相国。你现在就可杀了我,但你杀了我之后,一定会被我的这些兄弟给砍成肉泥!” 关青云说的很有道理,季长醉现在杀他确实只需举手之劳,但杀了他之后,季长醉自己在高山之上深陷重围,也决计逃脱不了。 季长醉把关青云对着叛军,道:“所以你刚刚冲上来,是认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关青云道:“不是,我只是知道我的兄弟们绝不会让我白死!” 季长醉笑道:“那你可就想错了,虽然你的人已经把我给围住了,可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我。” 关青云冷哼一声,道:“你如果不是虚张声势的话,尽管可以试上一试。” 季长醉道:“可惜我今天并不想杀你,那日在江边,尽管你知道我是谁,也没有派人来杀我,今日我杀你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也不会动手的。不过还要委屈你一下,陪我出了覆盆子,我再放了你。” 关青云知道季长醉是要以他为人质,好全身而退,便立即大道:“不用管我的死活,尽管把我和他连着一起杀了!这是命令!” 尽管关青云这么说,但是谁敢动手? 季长醉用关青云挡在身前,所到之处,叛军无不乖乖让到一边。 季长醉道:“关大帅,你的兵好像都不怎么听你的命令。” 关青云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武艺比不过你,不然一定要一刀杀了你,让你这张嘴再也说出一句话!” 季长醉笑道:“只怕等到那一天,太阳已经是从西边出来了。” 从北边山头到覆盆子的出口,季长醉就这样一路挟持着关青云,没动一刀一枪,没见着一滴血。 季长醉带着关青云出了覆盆子,关青云道:“你是怎么进到覆盆子的?” 季长醉道:“你应该要知道,天下还没有我季长醉进不来的地方。所以这覆盆子虽然难进,我还是没费什么力气就进来了。而且我发现出覆盆子,比进来还要容易。” 季长醉说着就一把将关青云推向身后,大道:“多谢关大帅送我出覆盆子!” 他话刚刚落音,无数的箭矢就对着他射了过来,但他身形如电,没有一支箭能沾到他的衣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商议 季长醉从覆盆子出来之后,立即回了军营,派出三名龙武卫,让他们和岚岗山上的那十二名龙武卫一起,把死在山上的三名龙武卫的尸体给带下山来,好好地葬了。 众将见了季长醉后,都道:“参加相国大人!” 季长醉道:“军前这套虚礼就免了吧,你们都到帅帐里来,我有要事要和你们商量。” 众将都道:“遵命!” 片刻之后,帅帐中,众将都已到齐。 季长醉道:“我此番去了一趟岚岗山,他们的掌门不肯和我们合作,而且我走了一遍那条密道,发现最多也只能同时容纳一百人。所以从密道潜进覆盆子,然后里应外合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马肃远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要强攻覆盆子了?” 季长醉道:“不错,但即使要强攻,我们也要想个好的强攻的法子,把伤亡降到最小。我到了覆盆子的里面,那里的防御很是严密,我们一定要制定一个合理的攻城措施来。” 金汇源道:“不知相国大人,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季长醉道:“说老实话,我此时心中还没有半点头绪,所以才请各位将军来出出主意的。” 马肃远道:“我军现在可用的步卒,还有三十四万人。如果让所有的骑兵都下马步战,还有八万人可以参战。也就是说我们有四十二万人可以调用。末将的意见是,覆盆子四面环山,我们与其分散兵力,四面出击,不如集中兵力于一面,毕其一役,攻入覆盆子,一举而竟全功。” 俞获之道:“我看马将军此法不甚妥当。我们集中全部兵力攻山,如攻下来了,那还一切都还好说,可万一没能攻下来,我军元气大伤,恐怕还会招来叛军的反攻!这样用兵实在太险,我不赞成。” 郑终道:“俞将军说的有理,而且山地作战,人多反而不利于施展,四十二万人一拥而上,谁能控制住那个局面?万一先头的攻山部队不能顶住压力,从山头上退了下来,光大军之间互相践踏,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马肃远道:“可要是兵力分散,或是以小股部队作战,怎么能攻到覆盆子里面去?” 这时季长醉道:“你们的想法我大概都明白了,就是说攻山的人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是不是?” 众将都道:“相国大人说的是。” 季长醉道:“我不懂兵法,也没看过什么兵书,更是第一次打这种攻山的仗。所以这场仗具体要怎么打,我不知道,但我想的是,无论怎么打,都要争取以最小的伤亡,用最短的时间来取得胜利。所以说到底,还是需要各位将军为我出谋划策,为我四十多万弟兄的性命多多考虑,你们可都明白吗?” 众将都道:“明白!” 季长醉道:“那好,你们再继续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钟永道:“相国大人方才说要减少伤亡,末将以为可以在大军攻山之前,架上投石车,在石头中混入火药,把石头尽数投到山头,以压制守卫。待石头投完之后,大军再立即攻山,这样当可以减少我军的伤亡。” 季长醉道:“这个法子听起来不错,就都交给你来办了。” 钟永道:“末将得令!” 季长醉又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阳朔道:“末将以为,山头的叛军一定会使用檑木滚石和火油之类的东西,而要减小这些东西所造成的伤亡,可以把攻山步卒划分为十人一队,每一队配备一名马将军手下的‘铁甲卫’,这样应当也可以减少伤亡。” 马肃远也道:“阳将军说的对。末将的‘铁甲卫’所持的铁盾,宽一丈,高六尺,足可以挡住一般的檑木滚石。” 季长醉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两个去办了,你们要切记,你们肩上所担负的,可是四十多万弟兄的性命,一切都不可马虎大意了。” 阳朔和马肃远都道:“末将谨记相国大人的教诲!” 季长醉又道:“现在怎么减少伤亡的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说说怎么才能快速拿下覆盆子吧。” 金汇源道:“末将以为,要快速拿下覆盆子,可以选在夜间攻山。夜间攻山虽然因为难以视物的缘故,会使行军缓慢,但也同样会使山头上的叛军难以看清我们的动向。所以我们如果能在攻城之先,就训练出一批可以在夜间攻山的军士,便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快速拿下覆盆子。” 季长醉问道:“如果训练十万这样的军士,你要多久?” 金汇源思索了片刻,道:“最少七天。” 季长醉道:“如果超过了七天怎么办!” 金汇源正色道:“末将愿在相国大人面前立下军令状,如果过了七天,汇源甘担军法!” 季长醉赞叹一声,道:“好!那就让俞将军和你一起负责此事,如超了七天的时限,你二人共担军法!” 金汇源和俞获之一齐道:“末将得令!” 季长醉又道:“好,事不宜迟,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 众将道了声:“是!”就都退出了营帐。 季长醉对裴世勋道:“以我们现在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多久?” 裴世勋道:“如果给每个将士配备最低要求的口粮,还可以支撑十天。” 季长醉道:“不能让弟兄饿着肚子打仗,你只需保证能让弟兄们吃上七天饭就够了,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军中缺粮的事,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裴世勋道:“属下知道了。” 季长醉又道:“军粮现在都囤积在哪里?” 裴世勋道:“囤积在中军,和辎重放在一起。” 季长醉道:“不行,粮草放在那里,决计瞒不住。你持我的命令,把粮草都转移到大军之后,与辎重隔开,这样才可以杜绝风险。”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想的真是周到,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攻山前夜(上) 今夜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很灰暗,看上去好像就是行将熄灭的炭火一样。 这样的夜空中,还有有几只乌鸦在上面叫唤,难听的叫声时断时续,让人听了心烦不已。 季长醉披甲持剑,在大军中慰问三军将士,眉目间透着一丝疲惫,三分忧虑。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明天粮草就将耗尽,而陶延礼的军需还没有来。 三天前季长醉就收到了陶延礼的回信,信里说他数日前就派了粮车出京城,不日就会送达前线。 但都这时候了,季长醉还没有见着一辆粮车,更没有看见一粒粮食。 如果明日太阳落山之前,粮草还没送过来,那么就算大军能在一天之内攻下覆盆子,只怕也会要哗变。 没有哪支军队能离开粮食,这一点季长醉是心知肚明的,而一旦四十多万人哗变,那情景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虽然粮草的事让季长醉心急如焚,金汇源的练兵已经初见成效而且业已到了尾声,这还是让他感到高兴的。 时至午夜,夜风渐寒。季长醉巡视完一片军营,就暗自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的营帐歇息了。 他刚刚迈出一步,就看到裴世勋朝自己跑了过来,兴冲冲地道:“大人,负责运粮的袁大人到了!” 季长醉睁大眼睛,道:“负责什么的大人?” 裴世勋喘了口气,道:“负责运粮的大人,从应天过来的。” 季长醉忙道:“快带我去见他,这救命的粮草,总算是来了。” 裴世勋道:“袁大人刚到帅帐,现在应该还在那里等候大人。” 季长醉一路奔进帅帐,只见一个身着官服,但是长着一张书生面孔的人,正在和黄筱竹谈笑。 那“书生”正是袁独谨,他见季长醉回来了,立即行礼道:“卑职户部大夫袁独谨,参见相国大人。” 季长醉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等袁独谨站直身子,季长醉又道:“你从应天一路赶到这儿来,风尘仆仆,真是辛苦了。”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说的哪里话。说到赶路,卑职还要向要相国大人请罪的。” 季长醉道:“哦?你为我三军将士运粮,不远万里,不辞辛劳,何罪之有?” 袁独谨道:“不瞒相国大人,卑职带着粮车从应天出发,路经裂天崖,受风雪阻碍,在那里耽搁了几天。所以才来的这么晚,没能尽快地把军需送至军中,要是因此而贻误了战机,那真是罪莫大焉。” 季长醉道:“可到底还是没有贻误嘛,而且你今天来的正好,明日我大军就要攻山,你可以留下来看看,把实情禀告给皇上,让皇上知道前方将士对朝廷的一片忠勇之心。” 袁独谨道:“卑职到时自当对皇上实话实说,绝不带半分虚假。” 他取出一张写着粮草清单的纸,又道:“军需刚刚送到,还请相国前去清点,如没有错漏之处,还请相国大人盖印签字,这样卑职回去也好向陶大人和皇上复命。” 季长醉道:“那是自然。”又对裴世勋道:“世勋,你和我一同去清点军需。” 裴世勋道:“是。” 三人随即走出营帐,走到那一百辆粮车旁。 季长醉看着这一百辆粮车,问袁独谨道:“袁大人,这每辆粮车,大概装了多少斤粮食啊?” 袁独谨道:“卑职算过了,每辆粮车都载粮一万斤,这一百辆粮车,总共装了一百万斤粮食。相国大人可以仔细核算一番,以免卑职的计算存有缺漏。” 季长醉看了眼粮车,见每一辆粮车的粮仓都高一丈,宽五尺,长三丈。掀开一辆粮车的仓盖,只见其中堆满了白花花的大米。 季长醉抓了一把大米,直觉这米绝不是糙米,而是上好的米粮,放下仓盖,对身边的裴世勋道:“这计算核对的事,我不在行,就交给你了。” 裴世勋闻言,立即叫来了一队人,让他们卸下车上的大米,一车一车的过重,把每一辆车上的大米重量都登记在册。 裴世勋正在指挥众人称粮,袁独谨对季长醉道:“相国大人,此次我军与叛军作战,伤亡大不大?” 季长醉道:“叛军都是凶悍之徒,与他们作战,就算是胜了,往往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开战至今,我军已是伤亡数万了。” 袁独谨道:“唉,可惜卑职只会用些笔墨,又是文官小吏,不能上阵杀敌,真乃平生一大憾事!” 季长醉道:“想不到袁大人还有这样豪迈的想法,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袁独谨看着这些粮车,道:“然而这些想法都只是空想而已,卑职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运粮之时,以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一张厚脸皮,和沿路的县里的各位大人要来了人和牲口所需的口粮,让这些粮食都能一粒不少的抵达前线罢了。” 季长醉道:“你做的这些事,已经莫大的功劳了。要知道如果前方打仗没了军需,没了你这批粮草,我四十多万弟兄,就和四十多万死人无异了啊!”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言重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相国大人和卑职都知道,这一百万斤粮食,对我四十多万弟兄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吧。” 季长醉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军将士,每人每日最少也要吃一斤粮食,才能勉强裹腹。这一百万斤粮食,实际上是撑不了多久的。难道陶大人就派你一人运送粮草过来了吗?” 袁独谨道:“卑职自应天出发时,确实只有卑职这一路粮队。但这几日陶大人有没有新派人送粮过来,卑职就不知道了。” 季长醉又道:“你是通过科举做的官吧?” 袁独谨道:“是,我是今年的进士。” 季长醉道:“那你一定知道自古以来,差遣饿兵的结果吧。” 袁独谨道:“卑职知道,自古以来,凡是差遣饿兵,没有不哗变的。因为到了最后的关头,大多数人的道德,终究还是难以敌过他们生存的本能。” 第一百二十章 攻山前夜(下) 季长醉道:“你说的对,为了生存,大多数人是可以抛弃包括道德在内的一切东西的。我听说你是陶大人的学生,是不是?” 袁独谨道:“是,陶大人既是我的老师,又是我的上司,他对我有着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 季长醉握紧手中的大米,道:“他既然是你的老师,那你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是明白的。可他为什么只派下这么点军粮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袁独谨道:“也许老师另有打算,或许这几天又以派出了新的粮队,我想老师是个懂得轻重缓急的人,不会让大军饿着肚子打仗的。” 季长醉道:“但愿如此吧。”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又道:“你回京复命的时候,可否帮我把这封信带给陶大人?” 袁独谨接过信,道:“相国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信带到。” 季长醉道:“有劳了。” 这时裴世勋已经将所有的粮食都登记造册,对季长醉道:“禀告大人,所有粮食均已核算完毕,共计一百万零八千斤。” 季长醉拿过袁独谨手里的军需清单,在上面盖好相国之印,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给了他,道:“这下你可以放心回去复命了。” 袁独谨道:“多谢相国大人。” 而这时与季长醉相隔不到十里的覆盆子之中的关青云的帅帐内,关青云刚刚也接收了一百多万斤粮食。 这一百多万斤粮食,可以足够他十万大军十日所需,但此时他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因为和这一百多万斤粮食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殿下不日就会回到西瘴了。” 给关青云带来这个消息的,是留守在西瘴二州的易越席。 他告诉关青云这个消息时,关青云还在检查覆盆子布防上的缺漏。 那时关青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双手使劲地爪着桌角,用力到手上的骨节都凸现了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掩盖双手在不停地发抖的事实。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失态,是因为他知道凡事违抗过那个殿下命令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死了,而且死的特别惨,惨到你以为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应该也不过如此。 所以他那时一想到殿下来西瘴,很有可能是要让他惨死,就不免失态了。 易越席那时还不知道关青云在想什么,道:“殿下好久没来过了,你可要做好准备。覆盆子如果实在守不住了,就让给朝廷吧,免得到时候殿下来了,刚好看见你打了大败仗。” 关青云强作镇定,道:“知道了,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只需要按时给我送来粮草就行了,别的不必多管。” 易越席道:“这粮草可不好弄,西瘴这穷地方,要凑齐这么多粮食,可把我给愁坏了。” 关青云听了这话,立即问道:“我们把那些贪官杀了,把田地都分给百姓之后,粮食不是一直都有很多富余吗?” 易越席打了个哈欠,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的大元帅,粮食是从地上种出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些穷鬼一个个穷得要命,要不是我这次从他们手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眼关青云,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关青云瞪大眼睛,道:“从他们手里什么?难道你从百姓的手里抢了粮?” 易越席忙道:“哪有,我们就是为他们才造的反,怎么可能反过来去抢他们的东西?那样我们和那些贪得无厌的狗官不就一个样了吗?所以我只是从他们的手里借了一点粮,绝对不影响他们过日子。而且他们知道这粮是你们吃的,一个个地都还高兴极了,说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你们吃饱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极为真诚,让你觉得他不是在讲话,而是在对着头顶上的老天爷,发着最毒的毒誓。 关青云看着易越席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说的话是否可信,但那张脸上好像罩了一层云雾,让关青云什么也看不出,只能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知道的,如果里面有一句假话,我就一定会砍了你的脑袋!” 易越席道:“关大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可都是最早一同起义的人,在殿下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就在起义了!那时候朝廷的相国还是钱秉均那个老混蛋,我们为了活命,更为了给大家争一条活路,可是一起发了毒誓,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的!” 关青云道:“你还记得这些就好。我们起义造反,为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西瘴千千万万的百姓,千千万万的同胞!如果有人胆敢对他们下手,不管他是谁,我关青云一定不会放过他!” 易越席见关青云满脸怒容,道:“好了,好了,关兄弟你消消气。你放一万个,不,放十万个心好了。要是有人敢违背我们的为西瘴百姓而战的初心,不用你关兄弟动手,我易越席头一个就饶不了他!” 关青云道:“好,好,有你这份心,我也就放心了。” 易越席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耽误你打仗了,西瘴那边还有许多要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就先走了。” 关青云道:“那我就不送了。” 易越席道:“我们是什么兄弟?用不着送,我自己走就行了。”说着就出了营帐,呼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他觉得这汗有些油腻,心道:“看来这几天要吃的清淡一点了。” 易越席走后,关青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像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一样,但他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便走出营帐,又把所有的布防都察看了一遍。 他再次回到营帐中时,已经过了午夜,月亮和星星都已经休息,但烦人的乌鸦却还在不停的叫唤着,这叫声伴随着关青云沉重的呼吸声,久久不能消散。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攻山失利 又是一个星月暗淡的夜晚,乌鸦仍然在低空盘旋,嘶哑地叫着,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不详的事就要发生。 黑夜中,十万攻山先头部队里的将士都早就吃饱了肚子,集结在覆盆子之前。 季长醉望向山头,只见一个个火把在上面闪亮,它们在与黑夜搏斗,然而终究会败下阵来。 “进攻!”季长醉拔出别在腰间的铁剑,剑锋直指山头。 十万大军立即分成了无数小队,从四面摸向山头。每一个攻山的士兵,嘴里都咬着一把弯刀,以免出声引起山头上的叛军察觉。 这时上山的叛军还没有发现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攻山部队,直到半个时辰后,一名兵士跃进山头,一刀砍翻了一个举着火把的叛军,火把落地,战斗正式拉开了帷幕。 数不清的将士都跃到了山头上,金汇源和马肃远更是首当其冲,但他们意外的发现,山头上只有少的可怜的叛军,和多如牛毛的陷阱。 原来关青云虽然不知道季长醉什么时候才会攻山,但他已做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意外情况的对策,所以他预先就在所有山头前都挖了一条深达六尺的坑道,在里面遍插削得锋利的竹片,再往上面布上一层浮土,以做掩盖。 所以最先跃上山头的将士们,几乎全都葬身在了这些坑道里。 金汇源也是最先跃上山头的将士之一,好在他身手矫健,在察觉到陷阱的存在时,一个翻跳就跳过了坑道。 而金汇源跳过坑道之后,反而身处于更为危险的境地之中,因为关青云只把坑道作为覆盆子的第一道屏障,他真正依赖的,还是那巨大的檑木滚石和锋利到可以射穿盾牌的箭矢。 檑木和滚石在陡峭的山崖上滚落,把许多好不容易爬上山的将士都撞下了山。而密集到常人根本就找不出缝隙的箭雨,更是把数不清的将士都活活地射死在了山上。 “注意隐蔽!‘铁甲卫’在前面给我顶住!”金汇源躲过一波檑木滚石,闪到一块竖起的坚石之后,他的左肩已经中了三箭。他咬住牙,猛地拔出这三支箭,倒吸一口凉气,殷红的鲜血自这三个小孔不断地流了出来。 金汇源来不及包扎伤口,只撕下了一大块战袍,包裹住了肩头,就又大喊道:“先头部队一定不能后退!一定要顶住!你们要是退了,在你们下面的兄弟就都完了!” 他的喊声在震天的檑木滚石与山岩的碰撞声中,显得极为渺小,就像是大潮来临,百米巨浪拍在岸上,有人对着这巨浪吼了一嗓子,没有半点用处。 轰隆声响彻大地,让四面的高山都在颤抖。‘铁甲卫’们手持的盾牌,可以挡住一次两次向他们袭来的檑木和滚石,但再多就不行了。 因为这些檑木和滚石从山顶上一路滚落下来,所携带的力道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未必能接得住几个,更何况这些手持盾牌的汉子? 檑木和滚石不断地从山顶上被扔下来,箭雨也没有要停息的意思。‘铁甲卫’们大多已经支撑不住,他们即使号称是战场上的‘不动之山岳’,此时也已经口鼻出血,有的已经被撞下了山。 这些‘铁甲卫’都是马肃远一手培养起来的,对他都保持绝对的忠诚,是马肃远最大的本钱,也是他在朝中地位的保证。马肃远这时亲眼看着他费尽心血才培养出来的‘铁甲卫’正在飞快的消逝着,无比的心痛。他觉得每死掉一个‘铁甲卫’,他的心都好像被生生地扯掉了一块一样。 但他不能下令回头,更不能下令撤退,攻山本来就是死命令,况且这个时候就是季长醉下令让他们撤退,他们也难以撤下来了。 季长醉在山下看着这一幕,痛心地道:“想不到关青云准备得如此充分,我们还是失算了!这样打下去,非全军覆没不可,鸣金收兵罢!” 俞获之却道:“相国大人,此时万万不能贸然撤兵啊!” 季长醉道:“为何不能撤兵,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十万人都死在山上吗?” 俞获之道:“末将不敢!只是此时撤兵,山头上叛军的攻势还未有所减弱,马将军和金将军就是想撤,也撤不下来啊!” 季长醉怒道:“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干看着吗!”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息怒!战场上瞬息万变,每次作战其实都是一次赌博,我们事先没有想到叛军的攻势会这么猛烈,所以很可能会赌输。但我们的筹码还没有输光,还有翻盘的机会!” 季长醉看着俞获之,大道:“你给我听好了!他们都是我季长醉的弟兄,不是他妈的什么筹码!” 众将闻言都立马垂首道:“相国大人息怒!都是我等无用,攻不下覆盆子,让相国大人失望了!” 季长醉没有理会他们,刷的一声,抽出佩剑,喊道:“所有的龙武卫!跟我一起杀上山去!” 众将立即都拦在季长醉身前,不让他上山送死。 季长醉道:“你们都给我让开!” 钟永道:“相国大人,古话说慈不掌兵,这说的是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不顾大局啊!倘若相国大人现在不顾自己的安危,执意带人冲上山去,那我其余将士又岂能坐视?那时我们要死的就不是山上的这十万弟兄,而是四十多万弟兄啊,相国大人!” 这一番话让险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季长醉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红着眼眶,生平第一次握着剑的手在发颤。 这时钟永又道:“请相国大人三思!” 众将也道:“请相国大人三思!” 季长醉这时回想起自己下令让三千人渡江的时候,那时三千将士因为他下的错误命令,全都白白地送掉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现在好像那时的情景又在重演,只不过将士的人数从三千人变成了十万人,命令由季长醉的一意孤行,变成了集中了众将的所有意见。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祖留下的暗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季长醉这时才真正明白,所有的所谓名将,都是用无数的枯骨堆成的。因为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或者说没人生来就会做某件事情。 功成名就,都是要付出无数的努力才能达到的,所以书圣一定写秃了无数支笔,揉废了无数张纸,推而及之,名将的手下,一定死了难以数计的人。 季长醉心道:“原来我本来就不会打仗,而我明知如此,当初却还和熙尧要来了这份差事,这不是在把五十万弟兄的性命当儿戏吗?我那时为了保住相国的位子,或者说为了一己之私欲,就让五十万人陪我玩火,而我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我的弟兄,我怎么会这样?” 裴世勋这时像是看出了季长醉的心中所想,道:“大人,凡事如已成了现实和过去,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改变它的未来。十万大军既然已经上了山,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日后攻下覆盆子,为他们报仇!况且只要是打仗,死伤在所难免,每一个将军都不希望他手下的人死,但他手下的人必须会有一部分战死沙场,不然所有的人就都要死!” 裴世勋说的话,季长醉只听到了“攻下覆盆子”这五个字,他突然想到:“如果现在就攻下覆盆子,或许可以救得山上弟兄们的性命!” 想到这里,季长醉立即取出带在身上的地图,大道:“所有人都跟我来!” 这地图上是一条可以通入覆盆子的暗道,季长醉不知真假,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诈,而且他本来对这次攻山充满信心,更重要的是这地图是那殿下给的,所以他没有启用。 但现在,季长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能孤注一掷,像一个赌到最后的赌徒,已经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众将这时都不知道季长醉是要干什么,但见他不是往山上走,也就带着大军跟在他背后。 季长醉按照地图的指引,往东奔了三里多路,来到一处山壁前。 这处山壁位于覆盆子的西北角,但因为和覆盆子并不相连,中间还隔着一座山,所以没有守卫。 按地图上所说,这块山壁是人力搬运过来的,只需将其移开,就可以发现一条暗道。 “把这山壁移开!”季长醉看着山壁,下令道。 众将也看着山壁,不知季长醉是不是真的昏了头,这样的山壁靠人力怎么可能移开?但是军令难违,他们还是按照季长醉说的做了,派了五百军士前去移开山壁。 这五百军士来到山壁前,使劲推着山壁,但山壁纹丝不动。 “再多上些人!”季长醉喊道。 于是又上了五百军士推动山壁,但山壁还是纹丝不动。 “再上!”季长醉还是大喊,好像不把这山壁移开就不肯罢休。 这次一共多上了一千人,两千人一齐推着山壁,一开始山壁还是纹丝不动,但过了片刻,山壁忽然发出来一声轰鸣,紧接着就缓缓地动了起来。 这时郑终忽然大道:“传说高祖当年攻打覆盆子时,曾经挖了一条暗道,但因为动用太多民工,而且那些民工大多死伤,高祖引以为一生污点,所以攻下覆盆子后,把知情人都杀了,自此世间便没了那条暗道的消息了。难道这就是那条暗道?” 俞获之看着山壁一点点地移开,露出一块深不见底的开口来,道:“也许真是那条暗道!相国大人神通广大,居然连这样的暗道都能找到,看来我们破敌有望了。” 他又对阳朔道:“阳兄,如果这真是高祖所留下来的暗道,你的‘暮骑’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覆盆子之内尽是平地,‘暮骑’一冲进去,谁能挡得住?” 阳朔深吸了口气,道:“天佑大暠,但愿这是那条暗道!” 这时山壁已经被完全移开,一个高达一丈,宽至两丈的通道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山壁一被移开,两千军士就都坐在地上喘气,想必是累得不轻。 阳朔道:“两丈宽的通道,足够我四骑‘暮骑’并行了!” 俞获之道:“只是这通道如果是通的,为何看不到尽头?” 阳朔道:“现在天这么黑,不管有没有尽头,你都看不出来。” 他们正说着,季长醉已经先行探入通道,道:“我先进去探路,你们跟着进来!” 阳朔道:“劳相国大人和诸位前去看看,如果可以通向覆盆子,我便直接带着‘暮骑’冲进去,杀叛军一个片甲不留!” 此时通道之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跟在季长醉后面进来的俞获之等人举着火把,照亮了通道内的山壁,只见上面凹凸不平,均是刀削斧劈的痕迹,而且其上颜色暗红,看起来好像是陈年的血迹。 俞获之道:“看来这的确是高祖所留下来的暗道,当年挖出这条暗道,总共只用了不到十天,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钟永道:“十天便能挖出这样的一条通道来,高祖真乃神人也!” 季长醉和俞获之等人在通道里一直走了将近四里路,才停了下来。 他们停下来是因为前面已经没了路,只有坚硬的岩石。 俞获之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过了这么多年,这暗道已被人封死了?” 郑终道:“这暗道连朝廷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封死暗道?” 季长醉现在一心只想打通暗道,便没有听俞获之和郑终讲话,敲了敲岩石,只听得其中竟然是空的! 季长醉运足功力,一拳打向岩石,直打得石屑纷飞,但那岩石还没什么大的动静。 季长醉又一连打了三拳,打得拳头上的皮肉都已绽开,鲜血染红了岩石。 俞获之见状,忙道:“相国大人,还是拿炸药来吧!” 季长醉听而不闻,又一拳打在岩石上,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也不知是季长醉的拳头裂开了,还是那岩石裂开了。 下一瞬,季长醉收回拳头,那岩石上立时现出了无数条裂纹,接着就碎成了无数的细小石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擒关青云 岩石一碎,季长醉和俞获之等人就看到了亮着无数火把的覆盆子。 “杀!”季长醉大叫一声,第一个杀进了覆盆子。 通道外的阳朔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在马上挥舞着长刀,大喜道:“弟兄们,冲杀进去,一个叛军也不要放过!” 随着阳朔的一声令下,三万装备精良的‘暮骑’就此自这条暗道冲进了覆盆子。 三万匹骏马冲出暗道,马蹄阵阵,将不知道要踏过多少具尸体。 覆盆子中的守军见到闪电般冲过来的三万‘暮骑’,来不及反应,就或被斩于马下,或被马蹄踏塌了胸膛。 一时间覆盆子之内烟尘漫天,杀声遍地,伏尸无算。 这时关青云还在覆盆子东面的山头上指挥守卫吃掉那十万攻山的大军,忽然见到覆盆子之内被攻破了,顿时便感觉腹背受敌,兵败在即,连忙让山上的守卫都不再攻击,随他一起冲出覆盆子,回西瘴去。 但此时的覆盆子,已经不是关青云想冲就能冲出去的了。 三万‘暮骑’在覆盆子中随意的砍杀,没有人能阻挡他们,而且其余步卒也已经陆续冲进了覆盆子,关青云除非立即从背上生出一对翅膀,不然绝对无法退出覆盆子。 这时又因为山头上的叛军已不再往下扔檑木滚石,也不再放箭,还能活动的攻山士兵都趁机翻上了山头,向关青云率领的守山叛军发起了进攻。 关青云此时在山上已是退无可退,他看着山下已经乱成一团的覆盆子,知道自己已不可能退出去,知道自己这数年来的努力,都已经付之东流,直感觉天塌地陷,耳鸣眼花。 不过好在尚方见形势危急,已经率三万余部退出了覆盆子,这让关青云感觉尚方在西瘴凭借地利和百姓的拥戴,或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无论怎么说,关青云也已经知道战局已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没能想到季长醉居然会带兵从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冲杀了进来。 他这时想到了那殿下给他下过的命令,觉得自己对不住一路跟随在身边的弟兄们,更对不住西瘴二州的百姓。 季长醉带兵肃清覆盆子内的残余叛军后,提剑跃上了东面的山头。 山头之上,关青云和两万多叛军被近十万人逼到了山崖边,已经是处于死境了。 季长醉持剑走到关青云面前,众将跟在他身后,唯恐他有什么闪失。 关青云看了眼季长醉,又回头看了眼背后的浑身伤痕,衣不蔽体的弟兄们,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好像根本就看不见底的悬崖,闭眼叹道:“季长醉,我败了,甘愿受死。但我有一个请求,我死之后,请你放我这些弟兄们一马,他们家中大多还有妻儿老小,让他们回家务农吧。”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你对我的弟兄下杀手时,可曾想过他们家中也有着妻儿老小?” 关青云又道:“战场上没有赢家,既然胜负已定,何必要再添上一份血债?如果你能放过我的这些弟兄们一马,有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只要我关某可以做到,决不推辞。” 季长醉道:“好!只要你愿意为朝廷带着你这些弟兄把西瘴给平定了,我不但放过你的这些兄弟,还让他们个个都能受到朝廷的封赏!” 他心道:“每次打仗,我军都死伤甚多。这次如不是有那地图,死伤更是不可想象。现在虽然覆盆子已经打了下来,但要完全平定西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如果关青云肯为朝廷平定西瘴,倒是一件好事。” 季长醉想着,以为关青云不会拒绝。 谁料关青云居然昂起头,大道:“你岂不闻从来降将无伸膝之日,逃兵无回颈之时!要我弟兄们为了活命,就投降朝廷,反过来和西瘴的弟兄和百姓为敌,我和弟兄们宁愿死!” 季长醉见关青云宁死不降道:“好,我佩服你的为人,只可惜你不该造反,不该与朝廷作对。” 关青云大笑道:“哼,朝廷?视万民为牛马的朝廷,不反留着有何用?” 季长醉道:“我大暠朝原本四海升平,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关青云冷笑道:“胡言乱语是你们这些官老爷的特权,我们这些泥腿子可不会!你如果能脱去身上的官服,一个人私下去下面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对是错了!” 季长醉道:“不可理喻!”背过身去,又下令道:“将关青云单独收监,把其余叛军的兵刃都除去,关在一块,待我们收回西瘴后,再交与皇上处置。” 几名兵士立即上前打掉了关青云手中的剑,在他身上套了一个枷锁。 关青云道:“季长醉,你能关住我,但你永远也关不住西瘴的百姓,总有一天,朝廷亡于百姓之手!到那时,所有的贪官污吏,一个也跑不了!你虽然没有贪过什么钱财,但你现在抓我,也就是在帮他们,帮他们贪更多的钱,鱼日更多的百姓,逼得他们不得不反,不得不反!” 季长醉挥手道:“一派胡言,带下去,要是让他跑了,你们提头来见我!” 那几个兵士道了声:“是!”就押着关青云下去了。 关青云临走时,还在疯狂的大笑着,他笑季长醉的无知,也笑季长醉的可怜。 关青云被押走之后,季长醉看了一眼他的残军,对众将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们处置了,只要不杀了他们,随你们怎么办。现在覆盆子已经被我们攻了下来,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夺回西瘴二州,彻底平息这场叛乱。” 众将都道:“是!我等一定竭尽全力,肃清叛乱!” 季长醉见金汇愿的肩上的箭伤还在流血,道:“金将军先去歇着吧,此次作战,你功勋卓越,勇冠三军,我会上报皇上,为你请功的。” “多谢相国大人!”金汇源拱手道。 季长醉道:“好了,你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办,三日之后,我们便进攻西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日间事(上) 季长醉说完之后,就下了山头,袁独谨一路都陪着他。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此次大获全胜,我回京之后,定当向皇上和文武百官述说战况,想必皇上听了之后,一定会龙颜大悦,犒赏三军的。” 季长醉笑道:“我不求什么犒赏不犒赏的,只要军需不断,让我这四十多万人马能吃饱肚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袁独谨听出了季长醉话里的意思,道:“相国大人放心,军需的事,我一定会去陶大人禀报的。说不定下一批军需,又会是我运送过来的。” 季长醉道:“那可再好不过了,不知你打算何时启程。” 袁独谨望了眼已经有些发白的天空,道:“军需的事,实乃十万火急,片刻也耽误不得,我现在就走。” 季长醉道:“袁大人如此为我军着想,季某真是无比的感激。”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言重了。正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军需是军国大事,我既是沐浴皇恩之人,这样做实在都是应该的。” 季长醉道:“天下能有袁大人这样想法的官员,只怕不是太多。” 他说着又牵来一匹浑身漆黑,高大壮实的马来,对袁独谨道:“山高路远,你要赶路,非要有一匹好马不可。这匹马日行千里,夜行也是千里,可在路上为你省些脚力。” 袁独谨摸着马脖子上光滑的皮毛,跨上马背,道:“相国大人的吩咐,卑职不敢不听,便骑着这匹马去京城复命了。” 他调转马头,又手持马鞭,对季长醉拱手道:“相国大人,卑职就此告辞了!” 季长醉也拱手道:“军中事物繁忙,我就不远送了,路上一切当心!” “是!”袁独谨说完,策马直驱而走了。 之后的两天,他几乎都在马鞍上度过,所以第三天傍晚,他就已经到了应天城。 袁独谨本想到应天之后,第一时间去拜见皇上,却见孙让在城门前候着他,便在他面前下了马。 孙让扶着袁独谨下马,道:“袁兄,你可算是回来了。陶大人这两天都叫我在这里等着你,不准我离开半步,可让我一阵好等啊。” 袁独谨道:“恩师让你在这等我,却是为何?” 孙让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但你只需到陶大人府上走上一遭,便什么都知道了。” 袁独谨皱眉道:“我回到京师,理应先觐见皇上,怎么能先去陶大人府上?” 孙让道:“袁兄说的哪里话。我且问你,是陶大人派你运粮到前线的,还是皇上派你运粮到前线的?” 袁独谨道:“是陶大人,却又如何?” 孙让道:“既然是陶大人派你办的事,你便和陶大人汇报就是了,何必要去宫里惊扰皇上?” 袁独谨道:“这……” 孙让见袁独谨还在犹豫,道:“陶大人可是已经等了袁兄许久了,况且袁兄和陶大人还有师徒之谊,去老师的府上坐上一坐,有什么打紧?” 袁独谨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孙让又掀开一辆马车的车帘,道:“陶大人知道袁兄一路上辛苦了,特地让我备下马车,送袁兄到陶大人府上去。袁兄,请上车吧。” 袁独谨见这马车金顶朱窗,富丽堂皇,本不想乘坐,但孙让都已经为他掀开帘子了,他如果不上车,岂不是也太不给孙让面子了。况且这一切也都是陶延礼的安排,他如果不上车,就是不给陶延礼面子。 所以袁独谨在犹豫了片刻后,就跨上了马车,孙让随即就驱使着马车,让它直奔陶府而去。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陶府。孙让停好了车,袁独谨就从车上走了下来。 陶府是应天城中出了名的大宅子,墙高院深,据说还是由工部的人修建的。 袁独谨看着这宅子,觉得今天自己进去了之后,恐怕会难以顺利地出来。 孙让笑道:“袁兄,陶大人就在府中的书房等着,我这就带你过去。” “有劳了。”袁独谨跟在孙让身后,进了陶府的大门,穿过一座座院落,见着了许多假山池沼,亭台楼榭。 袁独谨问孙让道:“这宅子花了不少银子吧。” 孙让道:“实不相瞒,这座宅子,陶大人一两银子没花。” 袁独谨道:“哦?那这宅子是怎么来的?” 孙让道:“是应天首富康复观送的。康复观钱多的都数不过来,这宅子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说话间,袁独谨和孙让已经到了书房之前。 孙让道:“陶大人只见你一个人,我就先告辞了。” “一路上有劳了。”袁独谨说完,走到书房门前,正要扣门,就听得陶延礼在书房中道:“是独谨吗?直接进来就是了。” 袁独谨便轻推开门,走进书房,低头道:“学生拜见恩师。” 陶延礼笑道:“把头抬起来些,有些日子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袁独谨抬起头,只见陶延礼的两鬓都已经有些白发,额头上也新添了几道皱纹,不由得道:“几日不见,恩师怎么忽然生出这许多白发来了。” 陶延礼笑道:“你先坐下吧。” 待袁独谨坐下,陶延礼又道:“我们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苦点累点,都是应该。西瘴不是正在打仗吗?皇上看得起我,要我掌管军需,我比往日自然还要劳累一些,不过我听说前方大胜,就觉得劳累都是值得的。” 袁独谨道:“恩师为国事如此辛劳,不愧是朝中的栋梁。” 陶延礼看着袁独谨,笑眯眯地道:“我就算是栋梁,也是老木材了。这木材老了,就要换新的。独谨,我看你就是个顶好的新木材。” 袁独谨道:“老师过誉了。”又道:“不知恩师此次唤我前来,有什么事吩咐学生?” 陶延礼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了,怎么,嫌我烦了些吗?” 袁独谨道:“学生不敢,只是学生运完粮草之后,季相国要我带一封信给恩师。”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日间事(中) 陶延礼道:“季相国给我的信?” 袁独谨拿出信,送到陶延礼面前,道:“是,这信季相国亲手交给我的。” 陶延礼接过信,却并不打开,笑着道:“其实我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信里面写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说前方战事吃紧,要我赶紧送军需去罢了。” 袁独谨道:“前方的军需确实短缺,三军将士每日在前线浴血奋战,要是连肚子都吃不饱,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陶延礼道:“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这一仗打的很难,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去运送军需。你清正廉洁,凡事都严于侓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拿银子的手永远也不会闲着,就算是军需,他们也要从中大捞一把,中饱私囊,全然不顾前方将士的死活。” 袁独谨道:“恩师是说的是,学生受教了。” 陶延礼又道:“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袁独谨道:“是,学生今年正好二十六岁。” 陶延礼叹道:“当年我二十六岁的时候,第三次参加科举,第三次落榜。你比我厉害啊,二十六岁就中了进士,皇上对你也很是看重,好好地干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要想官运亨通,光科举夺魁,也还是远远不够的,你明白吗?” 袁独谨道:“学生愚钝,还请恩师示下。” 陶延礼看着袁独谨,接着道:“俗话说做官先做人,我深以为然。一个人要是不会做人,一定就做不好官。而科举考得好,却不一定就会做人。因为做人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弄明白,所以我才说要想官运亨通,光读几本圣贤书,写一手漂亮的章句小楷,是远远不够的。” 袁独谨问道:“那老师以为,要集齐哪几种东西,才能在官场上走的更远?” 陶延礼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缺少历练。官场哪里是用来走的,那里面有无数的陷阱、暗流、漩涡,你必须要时刻保持谨慎,要像在薄冰上一样,用爬的,慢慢地往前爬。不用羡慕那些用跑的,或者走的,他们的风光都不会长久。等你爬到官场的岸上了,你就会发现,那些用跑的,跑了没几步就掉阴沟里去了,而那些用走的,虽然走的比用跑的远,但是他们也一定会在上岸之前,就被一根他们看不见的绳子给绊倒。” 他喝了口茶,看着袁独谨,又道:“在官场里,在朝堂上,只有那些在地上爬着的人,才能看到一切陷阱,才能在这些陷阱里逃出生天,平步青云!” 袁独谨道:“请恩师恕学生愚钝,学生实在不知恩师讲这番话的用意。” 陶延礼眼神一凛,道:“难道你不觉得,季相国在官场上,就是用跑的人吗?” 袁独谨听了这一句话,像听到了一声闷雷,这闷雷在他心中炸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 陶延礼又道:“季长醉从江湖中人,一跃成为相国,从万人之下到万人之上,这样的情况,有史以来,都未曾有之。他其实都不是在跑了,他完全就是在飞,敢在官场中飞的人,一定会中途夭折,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一条铁律。” 袁独谨垂着头,低声道:“听了恩师今日所言,学生如坠云雾,浑然不觉其中真意。” 陶延礼道:“有些事,本就只需懂得三分,如果全弄明白了,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说着,撕开信封,取出季长醉的亲笔信,把整封信都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 读完信后,陶延礼看了眼身旁的火盆,把信直接扔在了火盆里。 袁独谨连忙伸手去火盆里取信,但这时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信一碰上火,转眼间就化为了一堆灰烬。 “恩师为什么要烧了这封信?”袁独谨见信已成灰,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陶延礼道:“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留之无益,不如烧了。” 袁独谨问道:“这是季相国的亲笔信,恩师何谓之无用?” 陶延礼道:“信中所言,俱是废话,毫无用处。” 袁独谨又问道:“敢问是什么废话?” 陶延礼道:“信中三句不离军需,我若有军需,自然会送与他,他何必要反复赘述呢?” 袁独谨道:“恩师难道从开战至今,真的只派我一人送了军需?” 陶延礼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道:“是,不过我也是出于无奈。朝廷实在是没有可用的银子了,我虽恨不得把天下的粮食都运到前线去,奈何没有银子,就筹措不到粮食,就没有军需可以运到前线去。” 袁独谨道:“朝廷不是国库丰盈吗?怎么会连买粮的钱都没有了?” 陶延礼道:“前年南蛮的大水,北漠的旱灾,去年东海的地震,还有今年西瘴的战事,早已把国库变成一个空壳子了。要不是如此,朝廷也不会想着改革西瘴的税制,西瘴也就不会发生叛乱了。” 袁独谨惊道:“西瘴的叛乱,是因为改革税制而起的?” 陶延礼又喝了口茶,道:“造反对于所有百姓来说,都是一种危险至极的行为,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没有百姓会想着造反。西瘴改革税制,让西瘴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们才会造反。” 袁独谨道:“可朝廷当时改革的策略我也看过,其中并没有夺民之财,竭民之力的条例,西瘴的百姓怎么会因此活不下去?” 陶延礼道:“我说过你还太年轻了,朝廷的国策再怎么好,推行国策的都还是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所以就算朝廷在西瘴改革税制没有与民争利,但各级官员都看准了这个机会,从中把本应该是百姓和收归国库的钱,都放进了自己的腰包。如此一来,他们都吃饱喝足了,百姓和国库却都快饿死了。” 袁独谨长叹一声,道:“若是如此,那国事已不堪问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日间事(下) 陶延礼低语道:“你的话未免重了些,虽然形势如此,但我大暠朝的根基还在。只要挺过西瘴的战事,抄几个巨贪的家,一切问题就自然都解决了。” 袁独谨道:“可是现在没有军需,季相国他们怎么能挺过西瘴的战事?” 陶延礼睁开眼睛,道:“没有军需,他们自然是很难取胜。但是如今覆盆子已在我们的手中,他们只需遣送三十万士兵回籍,留余下的人坚守覆盆子,守过这段日子,待国库里又有了银子,就可以助我大暠朝度过难关了。而这也是我唤你来的原因。” 袁独谨道:“唤我来的原因?” 陶延礼道:“我想让你再押送一批军需去覆盆子,告诉季相国,让他遣散三十万人,然后坚守覆盆子,等到下一批军需到来,再集结大军,攻下西瘴。” 袁独谨道:“我一个小小的户部大夫,季相国怎么会按我的去做?” 陶延礼道:“这就看你是怎么和他说的了,而且你是我的得意门生,季相国说到底不过是个江湖侠客罢了,他说不过你。” 袁独谨道:“可是……” 陶延礼打断袁独谨,正色道:“没什么好可是的了,大暠朝的气运现在都在你的肩上担着,你任重道远,只能按我说的,押送军需到覆盆子去。” 袁独谨还是没有决断,又道:“这件事皇上准许了吗?” 陶延礼毫不迟疑地道:“这就是皇上的口谕,不然我岂能让你去干这样的事!” 袁独谨终于答应了,道:“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学生定当万死不辞!” 陶延礼见袁独谨已经把事情给揽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又道:“那好,你现在就又赶回覆盆子去吧。这几日让你来回奔波,我心里也甚是过意不去,但逢此关键时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学生明白。”袁独谨站了起来,退出书房,“我这就赶赴覆盆子去。” 陶延礼道:“一路当心!” 袁独谨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他走了不久,陶延礼也出了门,去了宫里。 宫里守卫森严,但陶延礼一路都畅通无阻,因为有曹建义的干儿子涂云水为他带路。 行至通天阶,涂云水忽然对陶延礼道:“陶大人,本来今日老祖宗是和您约好在元虎道碰面的,可是皇上方才忽然召见老祖宗,大人只怕是要在决政殿前等上一会儿了。” 陶延礼道:“曹公公有皇上召见,我等上一会儿,也是臣之本分。” 涂云水道:“我常听老祖宗说陶大人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陶大人不但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是个明事理的人。” 陶延礼笑道:“公公谬赞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不觉已到了元虎道。 涂云水停了下来,道:“再往前走就要到中清殿了,没有召令,小的不敢过去,就劳陶大人自行去决政殿等老祖宗了。” 陶延礼道:“一路多谢公公了。”说着就又继续往前走。 走到决政殿前时,陶延礼还没有看见曹建义的身影,知道他还在殿中,便立在殿外的台阶下等候。 台阶下干冷无风,但决政殿中的九个火炉却让殿中暖如春日。 可即使决政中如此暖和,曹建义仍然感觉骨髓都在发凉。 面对着李熙尧的质问,他跪倒在地,浑身发颤,冷汗长流。 半个时辰前,李熙尧把他召到决政殿中,开口就道:“曹建义,西瘴改革税制,你和你的那些干儿子们,一共贪了多少?” 曹建义那时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再隐瞒就会罪上加罪,便把一切都说了。 谁知李熙尧意不在此,转而喝道:“有一个叫梅绍基的江湖人士,据说家财无数,你们又拿了他多少银子?” 这句话让曹建义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让他失去了所有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留在李熙尧身边的希望。 因为曹建义跟了李熙尧这么多年,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曹建义知道李熙尧有多么地恨江湖,恨江湖里的所有人,现在李熙尧知道他连江湖里的钱都敢拿,绝不可能再把他留在身边。 李熙尧见曹建义闭口不言,龙口微张,道:“朕叫你回话,你听不见么!还是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曹建义连忙道:“奴婢不敢!皇上说的话,奴婢每一个字都牢记于心,奴婢犯了大忌,收了梅绍基的钱。”说着他就挥动手掌,开始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几个巴掌下去,曹建义的脸已经又红又肿,嘴角也已经流了很多血。 李熙尧道:“算了,不用再打了。你已经一把年纪了,朕不忍再看。” “奴婢谢过皇上万岁爷!”曹建义立即住了手,但又往地板上磕头。这地板都是由金砖铺就而成,坚硬非常,曹建义的额头立时就被磕破,渗出的鲜血流了一脸。 这次李熙尧却没有加他停下,只道:“曹建义,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曹建义听了这话,知道李熙尧已是要让他出宫了,不禁浊泪横流,颤声道:“皇上满三岁时,奴婢就跟在皇上身边,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 李熙尧又道:“朕没记错的话,再过七天,到二月十四,你就五十有六了吧?” 曹建义道:“皇上日理万机,却还记得奴婢的生辰,奴婢感激不尽!” 李熙尧道:“古语云:‘年过半百者,可知其天命矣’,你知道你自己的天命所归了吗?” 曹建义涕泪交加,不再磕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的天命就是一辈子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 李熙尧道:“可惜你的天命要中断了,你不该收那么多干儿子的。本来你收了谁的银子,朕都可以视若不见,听若不闻,但你的一个干儿子告诉朕,你收了梅绍基的银子,朕便不能容你了。” 曹建义这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收了梅绍基银子的事,所有干儿子里只有涂云水知道,他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栽在了自己最疼爱的干儿子手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填不上的窟窿(上) 李熙尧瞥了曹建义一眼,又道:“你跟了朕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来,也还是有些功劳的,所以朕不忍杀你,但也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朕听说朕的万年吉壤修的没有一点进展,你明日就去监工吧,去为我大暠朝六位先帝守陵,不要再回宫里来了。手上的差事,都先交给蒋忠。” 曹建义抹了把眼泪,道:“奴婢明白了,皇上的万年吉壤,奴婢一定督着他们建好。”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背过李熙尧,走出了大殿。 刚出大殿时,曹建义就听到李熙尧喊了一句:“蒋忠!”不觉脚步一滞,险些被门槛绊倒。 蒋忠走进门,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忙搀扶着曹建义,道:“干爹小心!” 曹建义推开蒋忠,摆了摆手,道:“我没事,皇上召你,你快去罢。”说完就急步走出了决政殿。 蒋忠到了殿内,双膝跪地,面向李熙尧,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李熙尧道:“免了,曹建义去守陵墓了,宫里的事,你暂且先管着。” 蒋忠道:“是。” 李熙尧又道:“你新官上任,朕命你去办一件事。国库那边朕许久没有过问了,你去替朕看看,无论看到了什么,都把实情告诉朕。” 蒋忠道:“启禀皇上,国库一直都归户部陶大人管着,奴婢要是进不去怎么办?” 李熙尧龙颜微怒,喝道:“要是曹建义去干这件事,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国库是朕的国库,还是他陶延礼的国库?朕要看看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难道还要他陶延礼点头不成!” 蒋忠连忙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慢着,”李熙尧又道,“如果国库里没什么银子了,就传旨给祁州总督阳昌邑和会州总督葛实真,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前线的季相国筹措到足够的军需。” 蒋忠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下去吧。”李熙尧靠在龙椅上,微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 ………… 曹建义出了大殿,感觉自己这三十年来,从一个没人会在意的十三皇子的大伴,成了风光无限,谁也不敢轻看的首席太监,现在又成了看守皇陵之人,真是恍如梦幻,唏嘘无限。 陶延礼看见曹建义出了大殿,立即迎了上去,恭敬地道:“曹公公,我在此恭候您老多时了。” 曹建义看了陶延礼一眼,道:“我道是谁大晚上的还站在这里,原来是陶大人啊。不知陶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陶延礼往四周望了一眼,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建义道:“不可,皇上派我去守皇陵,你有什么事,都请和蒋忠蒋公公谈去吧。他就在决政殿里,陶大人再等一等就可以见到他了。” 陶延礼惊道:“公公跟随皇上日久,皇上怎么会……” “正是因为我跟随皇上日久,皇上才会派我前去守陵。”曹建义一步步走下阶梯,“你这些年做的事,皇上早有察觉,现在还留着你一条命,就是要你去填窟窿,你若填平了则罢,填不平,就在劫难逃,回天乏术了!” 陶延礼听了这话,立即明白李熙尧让曹建义去守皇陵,乃是明贬暗保。因为李熙尧已经知道了内情,也知道曹建义贪了不少,为了保住他,便让他离宫守陵,这样他虽然少了荣华富贵,却还可以保得一条命在。 可即使陶延礼想到了这些,他还是慌了心神,连忙对着曹建义道背影道:“公公救我,公公救我啊!” “我救不了你,也没人能救你了。”曹建义头也不回,步子也没停,朝着承运门一路走了过去。 这时蒋忠已经从决政殿退了出来,陶延礼平复心神,走到他面前,道:“蒋公公,多日不见,你看上去倒是年轻了许多啊。” 蒋忠看了看陶延礼,道:“陶大人好会说话,但咱家心里有数,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陶大人这么晚了还要进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陶延礼道:“倒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我最近碰上了个麻烦,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特来请公公为我出出主意。” 蒋忠笑道:“哦?陶大人为六卿之一,权势不可谓不大,谁敢找你的麻烦?” 陶延礼道:“瞧公公说的,我一个给皇上作奴仆的,哪有那么大的权势,敢找我麻烦的人多了去了。” 蒋忠道:“那是谁找你的麻烦,那麻烦又是什么?” 陶延礼道:“我碰到的这个麻烦,说出来公公可能不会信,是我和一个人借了些钱,但因为手头拮据,一时还不上,他便强行来找我要钱,说我要是三日内还不上钱,就派人砸了我的家。” 蒋忠道:“陶大人说的,咱家确实不信。陶大人掌管户部,只有别人欠陶大人钱,陶大人怎么可能欠着别人钱呢?还有,纵观应天城中大小帮会,有哪一个敢到陶大人的府上捣乱?” 陶延礼道:“公公有所不知,我欠那人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而且那人的势力,也远非一般帮会可比的。” 蒋忠道:“不是小数目?那陶大人是欠了那人多少钱呢?” 陶延礼伸出五根手指,蒋忠瞧了一眼,问道:“五万两?” 陶延礼笑着,摇了摇头。 “五百万两?” 陶延礼还是摇头。 “难道陶大人足足欠了那人五千万两不成?” 陶延礼收回手掌,道:“是,足足五千万两白银,不知公公能否给我指出一条还上这五千万两银子的出路?” 蒋忠看着陶延礼,心道:“他的胆子可真大!掌管户部不过五年,就至少挪用了国库五千万两银子,还好皇上已有察觉,不然再任他这样弄下去,大暠都要亡国了!” 蒋忠在脑中想了一番,道:“虽然五千万两银子的窟窿是大,但出路也还不是没有。” 陶延礼道:“请公公指路。” 蒋忠道:“其实这说到底,无非就是钱的事罢了,只要钱又回来了,窟窿也填上了,谁也不会拿陶大人怎么样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填不上的窟窿(下) 陶延礼道:“那我要是一时填不上呢?” 蒋忠道:“陶大人,这欠债还钱和杀人偿命一样,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当初在借那人五千万两银子的时候,就要想到自己往后能不能还得上。人呐,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少的饭,不然吃的太多了,是会被活活撑死的。” 陶延礼额上不禁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道:“公公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公公。” 蒋忠道:“陶大人请说。” 陶延礼抬起头,看着蒋忠,问道:“公公以为,这五千万两银子,我要在几天内还清?” 蒋忠沉吟了片刻,道:“依我看,最多三天,三天之内还不上这五千万两银子,那人说不定就会直奔陶大人的家了。到了那时候,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陶延礼道:“我明白了,三天之内,我一定会想法设法还上这五千万两银子。” “那我就祝陶大人好运,早些还上这些银子了。”蒋忠笑着背过身,面向决政殿,“我还有皇上交代的事没办,就先走一步了,夜黑天凉,陶大人也早些回府上去吧。” “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公公日夜辛劳,还请保重身体。”陶延礼说着,就走下阶梯,回到了府邸里。 孙让已等候陶延礼多时了,见他回来,立即道:“大人此行如何?曹公公表态了吗?” 陶延礼叹了口气,道:“曹公公已经离了京城,是局外之人了。他这一步棋走的真是妙啊,把自己身上的污泥浊水都给洗干净了,保住了自己性命,却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孙让接着又道:“那接替曹公公位子的,又是哪一个?” 陶延礼道:“是他的干儿子之一,蒋忠蒋公公。我与他见过面了,他和我通了气,告诉我只要在三天之内,把国库里的窟窿给填上了,就可以过关。但区区三天,让我到哪里去找五千万两银子来?” 孙让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对陶延礼道:“大人,康复观富甲一方,咱们是不是可以在他身上想想办法?” 陶延礼道:“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康复观在应天城经营了五十多年了,和宫里都有来往,何等厉害?你不拿出和五千万两银子等价的东西出来,他不可能会给你银子。之前找他要的一百万斤粮食,就是给了他减免半年商税的好处,他才肯给的。” 孙让道:“按大人这么说,这三日我们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陶延礼道:“还有三天,事情都还有转机,关键是这五千万两银子,要从哪里着手?户部已经没有可用的银子了,就算我扣住京官们的俸禄,再让郭擎、严客他们去下面加征赋税,最多也只能凑出三百万两银子。五千万两的窟窿太大了,一时万难填上啊!” 孙让这时忽然道:“大人,事已至此,富贵险中求,咱们不如挺而走险,剑走偏锋,说不定会有奇效,能保住一条性命。” 陶延礼问道:“什么险招?” 孙让缓缓道:“卖官。” 他话一出口,陶延礼就打了他一巴掌,把他得他嘴角鲜血直流,怒道:“放肆!自我朝高祖皇帝开国立祚以来,卖官鬻爵就是死罪!况且卖官鬻爵之事,历朝历代,皆视之为最不光彩的事。季长醉刚上任时,遭到那么多人弹劾,都没人说他卖官鬻爵,你如今竟然我去干这样的勾当,你不要脸,我还要得紧!” 孙让擦了擦嘴角的血,道:“大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凑不出那五千万两银子,咱们连性命都没了,留着名声还有什么用?大人拉不下来面子,只需给我这个权力,我来办就是了。大人掌管户部,只需和吏部的颜大人通个气,再把户部的补缺都卖出去,收五千万两银子并不算难事。只要大人点一点头,我这就去为大人卖官,凑出这五千万两来。” 孙让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陶延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在他还未完全泯灭的文人的良知和求生的本能之间挣扎。这时他把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和他为官所得到的一切放在一起比较,比较到最后,他发现比起良知和圣贤书,还是自己的性命和得到的利益要更为重要。 陶延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叹息道:“罢了,什么圣人之书,什么文人风骨,到底都是百无一用的东西。你替我去卖官吧,卖得五千万两银子,填上这个大窟窿,救得你我二人逃出生天!” 孙让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一定在三天之内,卖得五千万两银子!” 孙让说完就要出门,左脚刚跨出门去,陶延礼就闭着眼睛,道:“慢着!卖官的名头不能随意,叫平叛捐罢。以助季相国西瘴平反为由卖官,这样显得我们卖官还至于太过难看。” “属下明白了。”孙让右脚也跨出了门,然后走出了陶延礼的府邸,开始筹划卖官的事宜。 他心道:“户部值钱的补缺,还有一个少卿,两个大夫,三令五散官。少卿卖个一千万两应该不成问题,两个大夫加起来卖个一千万两,三令五散官加起来再卖个一千万两,就有三千万两银子了。剩下的两千万两,再让郭擎和严客拿出一些官职来补齐。” 筹划好之后,孙让以陶延礼的名义,给郭擎和严客各写了一封信,派专人送了过去。 郭擎和严客都是一州之总督,又都是陶大人一手扶持上去的,让他们帮这个忙应该不成问题。 孙让想到这里,又把卖官的地点定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并且把卖官的消息以请帖的形式,发给了各富商。他知道卖官的事一旦被朝廷知道了,他和陶延礼都会难逃死罪,所以卖官的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做得密不透风,确保朝廷里的人看不出一点风吹草动,这样他和陶延礼才有可能度过这个难关。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进军西瘴 冬日已过,但春日还未到来。覆盆子中虽然已见不到冰雪,但还是有些寒冷。 大军已在覆盆子中休整了三日,三日里季长醉和众将完成了三件大事。 一是定好了进攻西瘴的路线,采取先攻章州,再取越州,逐步推进,步步为营的进攻方略,稳扎稳打,争取把伤亡降到最小。二是处理好了那两万多叛军,把他们尽数移交给了新上任的岚州总督杨知节。三是暂时解决了军粮短缺的问题,原本三日里袁独谨送来的那一百万斤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但季长醉听从了裴世勋的建议,以朝廷的名义,向临近州县共借得各种粮食八百万斤,可供大军支撑二十余日。 时至正午,季长醉骑在马上,抬头仰望,只见今日天上的太阳格外的火红,觉得是个好兆头。 大军已经准备开拔,季长醉策马穿行在齐整的大军中,巡视三军将士,见军容严整,士气高昂,顿觉只需大军扫过,便可收复西瘴,平定乱党。 巡视完三军之后,季长醉面向所有兵士,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一时间大军从覆盆子中浩浩荡荡地开向章州,骑兵居前,粮草辎重居中,步卒居后,一直前进了三百余里,因为夜里起了大雾,不利于行军,才在原地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帅帐中,季长醉正在和裴世勋商讨一些进军西瘴的事宜,因为季长醉觉得很奇怪,大军开进章州之后,居然没见着一个百姓,也没遇着一个叛军,简直就像进入到了一处无人之境一般。 季长醉道:“我们行军三百余里,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这实在是有些奇怪。西瘴虽说是人烟稀少,却也定然不至于稀少到三百里不见一人的地步,这其中恐怕藏着蹊跷。” 裴世勋道:“可能是叛军知道我们迟早会来,便把附近的百姓和粮食都移走了,以免为我们所用。” 季长醉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但我想如果是你说的那样,叛军应该多少总会留些痕迹下来,但我们一路上却什么痕迹也没发现,好像这里就从来没有过人一样。” “大人说的有理……”裴世勋话还没说完,季长醉忽然就听到中军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声,唯恐是叛军趁着大雾来劫粮,连忙走出帅帐,直奔中军,裴世勋亦紧随其后。 季长醉到得中军,但见大雾之中,百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大雾中传来了撕扯布袋声,喊叫声和打骂声。 季长醉觉得奇怪,因为如果是叛军劫粮,那就一定会焚烧粮草,那应该就会有砍杀声和火光才对,可现在既没有听见砍杀声,也没有见着火光,实在有悖常理。 来不及细想,季长醉探入大雾之中,走了百余步,看见了洒落了一地的小米,和一个昏倒在地的人。 季长醉走了过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瘦得不成样子,肚子凹陷了下去,与一排排突出的肋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人额头上还被钝器打破了一个洞,嘴里还有没能咽下去的沾着泥土的小米。 季长醉心道:“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叛军,像是一个已经饿得不行了的人,难道是西瘴发生了饥荒,周围的灾民因为饿得受不了了,便来抢粮充饥?” 这时季长醉先前听到了各种声音都已经平息了下来,裴世勋和众将也都已赶到。 半个时辰后,一个个火把照亮了中军,事情终于弄清楚了。这次的骚乱正如季长醉所想,是由一群受了灾的灾民引起的。 这群灾民一共有三百多人,每一个都已经瘦得没了人形,其中的一百多人已经被守卫在中军的兵士给当作叛军打死了。 季长醉了解了情况后,让所有兵士都不再动手,任凭这些灾民取粮充饥,还让人架起两口大锅,往让这些灾民自行煮粥。 但这些灾民连看都不看大锅一眼,撕开装着军粮的布袋,抓起里面的粮食就往嘴里塞。他们有的头上还流着血,有的腿都被打瘸了,但他们此时都近乎疯狂地往嘴里塞着粮食,让人看来竟有些心痛。 这时裴世勋对季长醉道:“大人,我在南蛮为官时,也遇上过饥荒。那时灾民们领到赈灾的粮食后,也是像这样吃下去了,因为他们太饿了,饿到舌头,饿到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总觉得他们太惨了些。让人往那两口锅里煮上粥,再取勺子和碗来,粮食就这样生吃下肚了,总归不太好。” 裴世勋道:“我这就去办。”立即着人煮上了两大锅粥,取来了两把大勺子和两百多只碗。 粥快煮好时,那些灾民闻到粥香,也都不再吃生的粮食,纷纷前来喝粥,他们一个个都不用勺子,拿起碗就往锅里舀,也不怕烫,一仰头就把一碗粥喝进了肚子里。 两大锅粥很快就没了,季长醉又下来再煮,这样一连煮了十大锅粥,这些灾民才不再吃东西了。 这十大锅粥,是一千多军士的份量。 吃完粥后,这些灾民都靠在粮车上,没有一个坐着的。 众军士都觉得站着太累,对他们道:“你们都坐下吧,没人会赶你们走的。” 灾民们还是没有一个坐下,一个军士道:“这些人真是不识抬举,叫他们坐着还非要站着,天生的贱命!” 这时一个灾民开口道:“军爷,不是我们不想坐,是吃得太撑了,实在弯不下腰啊。” 众军士听了这话,都哑口无言了,因为他们没有吃撑到弯不下腰的经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听到这种话,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击,好像突然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季长醉也是如此,他想起关青云说过的话:“视万民为牛马的朝廷,不反留着有何用?”心道:“这些灾民是因为朝廷受灾的,还是因为叛军?如果是朝廷,那朝廷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 第一百三十章 饿殍遍野 处理完中军的骚乱,已近拂晓。季长醉一夜未眠,总在想着灾民的事。 那些灾民吃饱之后,都不肯走,要留下来当兵,季长醉答应了。 但裴世勋却说:“大人,收留这一两百个灾民,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一个地方如若出现饥荒,定是饿殍遍野,灾民不可胜计。我们一旦开了收留灾民的先河,其他灾民定会闻讯而来,到时候万一前来的灾民过多,我们的粮草就会告急,大军便会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依属下看来,我们可以给这些灾民一些粮食,遣送他们回家,这样我们也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 季长醉没有听从裴世勋的建议,道:“不可,我虽不懂灾情,但我知道人一旦饿坏了肚子,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让那些灾民带着粮食回家,一定会遭到灾民的哄抢,如果这些灾民中有奸诈的人在,就还会有囤粮自重的现象出现,那样灾情就会更严重了。” 裴世道:“可我们此次出兵的目的是平定叛乱,如果因为这些灾民,而导致大军陷入险境,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季长醉道:“叛乱是要平的,但灾民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样吧,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奏章,把这里的灾情都如实呈上去,让朝廷出粮赈灾。” 裴世勋见季长醉已下了救灾的决心,知道已不可能说服他,让他舍弃这些灾民了,便立即写了一封奏章,差人送到应天去了。 此时的裴世勋还没有想到,不过半月之后,季长醉的四十多万大军,就会因为救济灾民,而陷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奏章送出去后,天已全亮了,大军又拔营进发,两天里一共前进了五百里,还是没遇到一个叛军,但遇上了成千上万的灾民。 这些灾民知道季长醉肯收留他们,还愿意给他们饭吃,都两眼放光,蜂拥而至。 这时与大军相隔数万里的应天城中的陶府,已经被龙武卫团团围住。 陶府周围的人家见状,都早早地关紧了门窗,只敢在窗户上戳出一个小洞,从中观看陶府的动静。 此时陶延礼在书房里看着眼前的三尺白绫,已经是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被关进了天牢,会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他踩上凳子,摸着白绫,想到这三日来的遭遇,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三日里,孙让以他的名义,一直在应天叫卖户部和一些地方的官位,前两天都很顺利,一共卖得了四千万两银子,只需再把户部少卿的位子卖出去,就可以凑齐五千万两银子,填上国库的窟窿。 但到了第三日,一个人来到孙让面前,开口就说要出一千万两银子买个户部少卿。 孙让当时喜形于色,对那人道:“早知道您会来,这两天有许多人来买这个位子,我都没卖,就等着您来呐。” 那人笑了笑,道:“那你可要后悔没把这个位子卖给那些人了,你且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孙让这才仔细看向那人,一看就吓得惊惶失色,冷汗满头,道:“大……大将军怎么到这来了,属下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还请大将军莫要当真。” 姚焕然道:“有些事可以不用当真,但这卖官鬻爵的事,却是一定要当真的。从你卖出第一个官位开始,我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让你们多活了三天,不过是看在蒋公公的面子上罢了。没想到陶延礼干了五年的户部上卿,却还如此蠢笨,竟然想出了这么个可笑的办法出来。他难道不知道,但凡有京官上任,官员信息就要给皇上过目吗?” 孙让听了这话,已是面如土色,口不能言,像是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姚焕然也没有给他回过神来的机会,直接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没有一点迟疑,他这么干脆的斩出这一剑,是因为他觉得孙让这样的人,连审讯的必要都没有。 杀完孙让之后,姚焕然把孙让手里的四千万两银子都派运回了国库,那些出钱买了官位的富商们,也都被剥夺了官位。 这些富商使了银子,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都愤愤不平,但他们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当是自己倒霉,上了陶延礼的当。 孙让这边出事之后,尚在家中的陶延礼就得到了消息。 而他得到消息之后,就听到了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声响,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便一人来到书房,在房梁上挂上了三尺白绫,准备自己了断。 在他自己了断之时,三日里出现的画面都在他的脑子内依次出现,当最后一个画面闪过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把自己的头挂在了白绫上,然后一脚踢翻了凳子。 ………… 这样又过了三天,大军已经收复了半个章州,收留了十余万灾民,季长醉看着粮食在一天天地飞速减少,已经感觉到了隐患,知道再这样收留灾民,大军很快就会被拖垮。 而为了大军不被拖垮,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些灾民都从大军里驱逐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季长醉对此再明白不过,但他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灾民,总是狠不下心来,几次想要下令驱赶灾民,最后都只能作罢。 这样又过了三天,章州已经收复,还是没有见着叛军的影子,季长醉已经隐约猜出了叛军的意图,他猜想叛军就是想借章州的灾民来拖垮他的四十万多大军。 但季长醉虽然猜出了叛军的意图,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的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朝廷能派人送来赈灾粮款,以助他脱出困境。 可季长醉这个希望是注定是要落空的,因为早在五日前,陶延礼就上吊死了,他所有的财产,也都被抄没进了国库。国库里有了四千多万两银子,但这四千多万银子在弄清陶延礼的案子之前,除了李熙尧,是没人敢动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控的灾民 距季长醉收留第一批灾民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月之久,但大军还是停留在章州,没能再前进一步,因为军中的灾民已有三十万人之多,几乎整个章州的灾民都在大军之中。 帅帐之中,季长醉听探子带来的消息,说前方五十里处的一座山谷里有大批叛军出没,看其午饭时的炊烟,应不下三万人,感到一阵心烦。 三万叛军离此地只有五十里,我四十多万大军却不能出击,真是窝囊! 季长醉想到这里,不由得自责了起来,因为如果不是他收留了那么多灾民,导致军中粮草在昨日晚间就被吃光,也不会造成现在四十多万大军既不可进,又不能退的局面。 他心想:“我身为三军统帅,却妇人之仁,以为自己可以救得灾民们的性命,没想到现在不光没能救得了灾民,反而还连累了四十多万弟兄。” 季长醉正想着,裴世勋突然走入帅帐,对他道:“大人,有一个好消息,袁大人又送军需过来了!现在军需已经到了中军,袁大人就在那里等候大人。” 季长醉问道:“哪个袁大人?还是袁独谨吗?” 裴世勋道:“就是他,我看他这次带来的粮车不下三百辆,看来至少也有三百万斤粮食。” 季长醉道:“前日不是刚刚得来消息,说陶延礼已经畏罪自尽了么?袁独谨是陶延礼的人,陶延礼都已经倒了,他应该没理由再运粮过来了,怎么会又亲自运了三百万斤粮食来?” 裴世勋道:“属下不知,但既然他已经送了粮食过来,正好可以解一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季长醉道:“你说的不错,只要粮食到了,管他是谁的人。” 季长醉话未落音,就忽然听到了一大片奔跑声,过了片刻,奔跑声又变成了喊叫声和撕扯布袋的声音,与那天晚上灾民抢粮的声音如出一辙。 “不好!这只不过才断了半天粮,那些灾民就居然已经忍不住了么!” 季长醉以为是军中的灾民又在抢粮,连忙掠出营帐,直奔中军而去。 这时裴世勋还在疑惑:“才断粮一天,灾民们绝不会如此疯狂,况且粮食已经运到,只需稍等一会儿就能吃上热饭了,灾民们没有理由抢粮。难道这次真的是叛军来劫粮了不成?” 季长醉施展“游云掠影”,片刻间就到了中军,只见成群的灾民自西边的越州涌来,每一个都和之前章州的灾民一样瘦得没了人形,但这些灾民比起之前章州的灾民,要更加疯狂! 这些灾民从越州赶来,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幼,都直扑中军,直奔粮车。 到了粮车前,这些灾民都张嘴直接咬破布袋,吞咽里面的粮食,甚至连布袋都被他们吃进了肚子里。 而由于季长醉先前就有收留灾民的先例,此时中军周围的军士便都没有阻挡这些来自越州的灾民,任凭他们吃着军粮。 袁独谨见了这个场面,直觉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望向灾民涌来的西边,只见灾民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起来至少也有二三十万人,照这样下去,他幸幸苦苦运来的军粮,根本就撑不了几天。 而且灾民越来越多,万一这些灾民都还只是先到的,真正的大批的灾民还在后头,那后果根本就不堪设想。 袁独谨想到的,季长醉也想到了,他于是立即召集众将,命他们带人赶退这些灾民,但不准要了他们的性命。 众将得令之后,立时各自带着一万精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包着棉布的木棒,以确保不会伤了这些灾民的性命。 但众将带人驱赶灾民时,发现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赶不走这些灾民,因为灾民们根本就不怕他们,也不怕他们手里的木棒,灾民们只要一碰上了粮食,就好像是已经在吸食人血的蚂蝗,万难把他从粮食上赶走。 裴世勋从帅帐赶了过来,见形势如此,深知若不用杀,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便对季长醉道:“大人,这些灾民都已经饿疯了,若不杀上几个以儆效尤,只怕这三百万斤军粮都会毁于一旦啊!”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些灾民再怎么说都是大暠的子民,我怎么能将他们杀了?”季长醉下不了决心,暗自着急,寻思解决之策,但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裴世勋又道:“大人如不愿大开杀戒,属下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成功的希望渺茫了些。” 季长醉忙道:“什么法子?” 裴世勋道:“灾民起事,往往都有一个领头的,我们如果能擒住那个领头的,让他驱使这些灾民离开,或许能暂时解除这个困境。” 季长醉望向灾民,见灾民之多,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便道:“这么多灾民,领头的却又是哪一个?” 裴世勋道:“要在这么多灾民中找到一个领头的,一时间确实难以办到,但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可用了。” “你说的是。” 季长醉知道现在唯有找出那个领头的,才能让这些灾民离开,便和裴世勋各带了一队人马,穿梭于由灾民组成的大潮之中,寻找那个领头的人。 茫茫人潮之中,季长醉目之所见,俱是直扑粮车的灾民,不知怎样才能找到裴世勋口中所说那个领头的人。 他想所谓的领头之人,必定和其他的人都不太一样,但此时他所见到的灾民,莫不都是拿起粮食就往嘴里塞的,更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这让他不禁想到:“领头的人可能还没到中军,而是在来中军的路上。” 想到这里,季长醉举目望向西边,忽然见到离中军不到半里的地方,坐着一个和其他灾民都不一样的灾民。 因为其他的灾民都在奔跑,而那个灾民却盘膝坐在地上,而且那个灾民虽然也很瘦,却瘦得并不难看,如果不是衣着破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得道的高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半圣之人 季长醉见那个灾民与众不同,以为他就是那个领头的,便走到他面前,近看之下,见他皓首白须,身板清瘦,面目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季长醉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因为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季长醉就不会忘记。 “其他人都在抢粮,老伯为什么不去?”季长醉想试探他一番,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领头的人。 那灾民闻言,看了季长醉一眼,笑道:“季大侠,武林大会一别,不觉已经十年了,别来无恙?” 我明明没有见过他,他怎么认得我?还说十年前在武林大会上就已经见过我了? 季长醉心中疑虑,道:“季某好像没从见过老伯,老伯怎么认得我?” 那灾民又笑道:“那是因为季大侠虽没见过我,我却是见过季大侠的。十年前吕渡衣邀我与他同观武林大会,说有一个后起之秀,剑术独步武林,只在徐伯启一人之下。吕渡衣很少夸人,说得我是心向往之,但我怕我到了武林大会之后,会引起一场不小的厮杀,便没有答应他。但我虽然没有答应他,却暗地里改了容貌,自行到了武林大会上,才发现吕渡衣所说的后起之秀,原来就是你季长醉季大侠。” 季长醉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拱手道:“当年能拒绝吕渡衣的邀请的人,只有‘半圣人’了。晚辈季长醉,见过前辈。” 原来这个灾民打扮的人,就是外号“半圣人”的蒙空,蒙空行走江湖已逾七十载,论资历,连徐伯启也比不上他。而且他还有一手令人称奇的预言的本事,凡事只要经他嘴里一说,没有不成真的。也正因为如此,蒙空在江湖里也结仇甚多,因为很多江湖人倒了霉,便说是他在暗中诅咒。但季长醉明白蒙空的仇人们这么说,都只是托词罢了,他们之所以与蒙空过不去,就是垂涎和忌惮他那预言的本领,想据为己有,或是干脆让他那本领彻底消失。 蒙空从地上站了起来,道:“我只是比季大侠空长了几岁罢了,算不得什么前辈。以武功而论,季大侠一手绝妙的剑术,实在是可以做我的前辈的。” 季长醉笑道:“前辈太高看我了,江湖中谁人不知,前辈要想杀一个人,只需略张尊口,就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了。” 蒙空道:“我哪有哪个本事,都只是江湖传言罢了,离谱至极,不足为信。天道渺茫,谁也不能探明其中的规律之所在,所谓预言,不过是依据事实做推论罢了。” 他又道:“话说我这几年都隐居在越州的死魂山,不知外间诸事。季大侠为什么身处此地,还身披战甲,莫非季大侠已经从军了?” 季长醉望着越来越多的灾民,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有灾民聚众抢粮,形势万分危急,没有时间和前辈细说了。敢问前辈可否知道,谁是带领这些灾民来抢粮的人?” 蒙空寻思了片刻,道:“这次饥荒,我目睹了所有过程,不瞒季大侠,这些灾民都是因为太饿了,自行过来抢粮的,没有人带领他们,也没有人指挥他们。”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那我和四十多万将士,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百万斤军粮被这些灾民所瓜分了么?” 蒙空道:“那倒也不至于此。这些灾民虽然都是自发而来,但他们都服一个人,听那个人的指令。” 季长醉问道:“那人是谁?” 蒙空道:“那人姓关,名青云,在西瘴三百万百姓之中,极具威望,只要他肯出面,这些灾民定会自行离去。” 季长醉心道:“这些灾民都已经饿到这种程度了,关青云真能让他们退去?” 季长醉这么一想,觉得就算请得关青云出面,也不见得能退去灾民,但此时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可用,便到了关押着关青云的营帐,叫人解去他身上的枷锁。 关青云看着季长醉,抬动一下眼皮,道:“为何解掉我身上的枷锁,有什么企图?” 季长醉道:“没什么,想看看你被关了几天,有没有什么变化。” 关青云冷哼一声,道:“我心如磁针铁石,就算你把我关到死,也是无有丝毫变化。我此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造反,就一定要推翻朝廷,把满朝的贪官污吏都斩尽杀绝!” 季长醉皱眉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恨朝廷,就算你的家乡处于脏吏治下,你和你的家人因此受了他的压榨,那也是贪官的过错,和我大暠朝廷、大暠皇上有什么干系?” 关青云冷笑一声,道:“哼,没有干系么?任用那些贪官的是各州总督,任用各州总督的是你口中的朝廷,而朝廷又是由你口中的皇上一手促成的,你还敢说我们受到压榨,和朝廷,和当朝皇上没有干系么?” 季长醉眉头一皱,一张脸都布满了将信将疑,道:“就算你说的对,但贪官污吏是每朝每代都有的,并不仅我大暠朝有之,你难道仅因为几个贪官污吏,就要推翻朝廷不成?” 关青云大笑道:“你说的好!贪官污吏确实每朝每代都有,正因如此,自开朝以来,凡为帝王者,皆为天下之窃贼也!” 季长醉怒道:“放肆!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岂是你能侮辱的!” 说其他皇上为窃贼,季长醉没有什么感觉,但要说李熙尧为窃贼,季长醉就怒不可遏,因为李熙尧是他的生死兄弟,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诋毁李熙尧。 关青云道:“我知道当今皇上是你的好兄弟,但只要他是帝王,就不可避免是天下之窃贼!” 季长醉强压胸中怒火,咬牙道:“何以说自古以来的帝王,皆为窃贼?” 关青云道:“我问你,如果今天有一个拿着几匹布或者担着几斗米的人在路上走着,有一个人把他给杀了,抢走了他的布和他的米,那个人是不是窃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窃贼之争 季长醉道:“是,那个人不仅是一个窃贼,还是一个杀人夺财的强盗。” 关青云大道:“杀一个人,夺一个人的布匹米粮的尚且是窃贼,杀天下人且夺尽天下人的布匹米粮的却反倒不是窃贼了么?” 他接着道:“大暠历代皇帝中,最英明者莫过高祖,然而高祖屠平阳关,杀了数十万人。如果让我跟随高祖,当他屠平阳关之时,我必弃其而去矣,因为这种屠杀无辜之主,我不忍做他的臣子!” 季长醉道:“高祖屠平阳关之时,天下正当大乱。大乱之时,安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 关青云冷笑道:“定乱当然要杀人,就算我西瘴之人起义,也必须要杀人。但自古以来,不得不杀者唯二而已。一是有罪,不得不杀,二是临战,亦不得不杀。有罪而杀,天经地义;临战而杀,形势所迫。如果以平乱为幌子,至富饶之地便夺其财,过人丁兴盛之地便掠其民,入城便屠其城,这不是天下之窃贼,又是什么!” 关青云越说越兴奋,额上青筋暴起,接着道:“所以将帅杀人,不是将帅要杀,实是你口中的皇上要杀;贪官压榨民财,也不是贪官在压榨,实是你口中的皇上在压榨!总之天下万民所受之苦难,俱出于皇帝一人之手!” 季长醉叹息道:“你所说的,大多是天下动乱之时的事。现在原本天下大定已久,你带领西瘴人士起兵造反,不是逆天而为,自寻死路吗?” 关青云道:“逆天而为,自寻死路?我听不懂。你说现在原本是天下大定的时候,可你下去看看,去西瘴看看,天下大定,没有战事,但百姓中身死者,何止十之五六!” 季长醉轻喝道:“一派胡言!没有战事,怎么可能会死那么多人?” 关青云冷笑一声,道:“怎么可能死那么多人?你去仔细看看吧,看完之后你就会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暴骨未收,哭声未绝!但即使民情已经如此,你口中的皇上还不是一样的穿华服衮冕,乘黄金法驾,坐堂皇前殿,受百官朝贺,高筑万间宫室,广建千里苑囿,用来藏其后宫三千佳丽,肥其万世子孙!” 一口气说到这里,关青云大喘了一口气,好像说这些话对他而言,是极为耗费精力的。 季长醉此时听到这里,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这时忽然都可以窥得一二,但他不知道这窥到的一二,到底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关青云休息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凡是受人恩惠者,必欲思图报答。你口中的皇上受天下人的恩惠,不思图报,反而终日思害。匹夫无故而杀人,杀其一人抵命足矣。你口中的皇上,享用天下而无故杀人,虽杀其百遍,亦不能抵过其杀一人之罪!这是因为你口中的皇上是万民之父,百姓之仰望如日月的人,受这样的荣誉仍然无故而杀人,其罪过岂不重于匹夫百倍!” 季长醉一时默然,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问道:“你心目中的君主,是什么样的?” 关青云道:“我心目中的君主,与常人无异。” 他说着,看到旁边的盘子里摆着一条烹饪好的鲈鱼,用手指着鱼,问季长醉道:“你觉得这鱼好吃么?” 季长醉道:“渔谚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可见鲈鱼的味道着实不错。” 关青云又道:“如果让你去江上钓得这鱼,鱼脱竿之后,在地上跳跃,你捉住鱼,把它按在案板上,剥去它的鳞甲,劈开它的头,剖开它的肚腹,取出它的肠子内脏,这时它的尾巴还在摇摆。你把这条鱼煮好之后,还能说它的味道好吗?” 季长醉长叹了口气,道:“不能,如此我已不忍吃它了。” 关青云咳嗽一声,道:“人和一条鱼比起来,甚过日月之于萤火。但享用天下之民脂民膏,亦类似于享用一条鱼的美味。可为什么于鱼不忍,于人则忍之?杀一鱼而享用一鱼之美味则不忍,杀天下人而享用天下人的血汗则忍之!” 他叹息了一阵,道:“我心目中的君主,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不失其本心而已。” 季长醉道:“你觉得世间会有这样的君主出现吗?” 关青云断言道:“决不会!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个人如果身居皇帝的高位,每日受百官朝拜,受万民供奉,那他想要不失其本心,是绝无可能!权力和财富,这两样东西都能极快的腐蚀掉一个人,让人身居高堂之上,再不能体会黎民之疾苦!” 他看着季长醉,又道:“就说你自己吧,你自从武功独步武林之后,是不是看到那些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就如同看到蝼蚁一般?” 季长醉默然了,他心中惊道:“他说的没错,我武功被霍四海废掉之前,我自以为天下除师父和吕渡衣外,已无人能胜过我,每次看到平民百姓之时,确实把他们当做蝼蚁之类,不加理睬。” 关青云见季长醉沉默不语,道:“你默不作声,我便当你是心中默认了。所以说只要是帝王,难免就会视天下百姓为蝼蚁,把他们当做是其一人的财产。所以帝王们往往根本就不会关心百姓们的死活,只会想尽办法压榨百姓们的利益,以为己用。所以前几年朝廷在西瘴改革税制,才会弄的税越收越重,越收越多,导致西瘴三百万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只能起义。因为只有起义才能推翻各地衙门,才能从衙门里夺来粮食,才能吃饱肚子,才能活命。” 季长醉听关青云说了这么多,找不到一句能反驳他的话,沉思良久之后,才找出一句来,道:“你方才说的,我都无从反驳,但我想问你一句,如你所说,帝王于百姓害处如此之大。但如若你们起义成功,夺得了大暠的天下,难道不又是会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不又会有新的皇帝出现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灾民退去(上) 关青云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我们和千百年来的起义一样,是为了夺取天下而起义的话,确是会再建立一个新的王朝,确是会再有人当皇帝。但我们的起义,和那千百年来的起义都是不同的。” 季长醉道:“哪里不同?” 关青云道:“哪里都不同。我们起义为的不是自己当皇帝,为的是让千百年来给皇帝做奴仆的百姓站起来,让他们不再受到剥削和压榨,所以我们只要起义成功了,天下便再没有了皇帝,百姓便可以永远安居乐业,不再忍受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苦难了!” 季长醉想到西瘴二州的那些灾民,又道:“那如你所说,西瘴被你们占据后,西瘴的百姓是不是都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关青云拍着胸脯,有些自豪地道:“那是自然!自从我们占据西瘴之后,西瘴三百万百姓无不按人头分得了田地,无不免去了所有的赋税徭役。西瘴的百姓有了田地可以耕种,又不用受赋税的盘剥,怎么能不安居乐业?” 季长醉见关青云的神情如此认真,明白他还不知道西瘴已经发了大灾,本不忍心在此时把实情告诉他,但事情已经是万分紧急了,如果现在还不把灾民的事如实告诉他,只怕那三百万斤军粮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季长醉想到了这一点,便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如果我说西瘴现在遭了饥荒,路上全是饿坏了的灾民和已经饿死了的人,你信还是不信?” “放你妈的屁!”关青云破口大骂道,“西瘴近年来都风调雨顺,自我和弟兄们占据西瘴以来,亦再没了贪官,这样既无天灾,又无人祸,西瘴怎么可能会有饥荒,怎么可能会饿死人!” 季长醉叹道:“天灾自然没有,可人祸就不一定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把你们的起义和你的弟兄们说的这么高尚,可是万一你太过高看了他们呢?” 关青云大道:“弟兄们起义时都发了毒誓,今生今世都不为官夺民财,为吏取民膏,谁人若犯,众兄弟必当共杀之!我的弟兄们怎么会和那些心比炭还黑的贪官一样,掠夺民财?” 季长醉又叹了口气,道:“我别的比不上你,但我在江湖中闯荡了这么多年,对人心和人性的了解,自认要比你高上一筹。像誓言这样的东西,对许多人来说,都和废话差不太多。他们发一个毒誓,就和放了一个不臭不响的屁一样,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你就算让他们一天发一百个毒誓,他们也发得出来。” 关青云厉声道:“那是你见到过的江湖中人,我的弟兄们多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乡下汉子,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一点弯子也不绕。他们把誓言都看得极为重要,哪怕是丢了性命,也绝不会违背誓言的!” 季长醉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是不是?” 关青云正色道:“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我至死也不会信!” 季长醉突然想到一个法子,道:“那好!你敢不敢就此事与我打一个赌!” 关青云顿了顿,道:“赌便赌,有什么不敢!都说你季长醉逢赌必赢,我却不信这个邪!赌注是什么,你说吧!反正我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身上什么也没有,有没什么东西可以输给你了。” 季长醉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任何一样东西,我只要你输了之后为我办一件事!” 关青云问道:“什么事?” 季长醉道:“要是你输了,西瘴现在有灾民,你就为我退去来我军中抢粮的所有灾民,如果我输了,即西瘴现在没有灾民,我就引大军撤退,终此一生,再不带兵入西瘴半步!” 关青云原本坚定认为西瘴不可能有灾民,这时却忽然不再那么坚定了,额上冒着冷汗,道了一声:“好!” “那你现在就与我出去看看,看此时在我中军抢粮的,到底有多少灾民罢!” 季长醉说完就直奔中军,关青云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中军,关青云见到了他在一生见到的最难忘的景象:方圆五十里挤满了瘦得不成样子的灾民,灾民们不顾一切地扑在粮车上,吞咽着粮食…… 关青云见了这样的景象,如遭雷击,身子一软,直接便倒在了地上。 他之所以会忽然之间就变得这么脆弱,是因为他在见到灾民的那一刻起,心中所坚信不疑的信仰便已经尽数崩塌。 那信仰原是他所有力量的来源,也是他一生的追求,但现在眼前的惨象,让他明白了他的信仰是幼稚和不可实现的,这让他感觉自己这一生不仅什么也没做成,还害苦了西瘴的三百万百姓。 季长醉把关青云从地上扶起,大声道:“这时候你躺在地上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和我都不希望西瘴有灾民,更不想这些灾民死!但如果这些灾民再这样下去,为了我四十多万弟兄的安危,我只能把灾民都给杀了!” 关青云这时猛地抓住季长醉的肩膀,拼命的摇晃,道:“不!不!不!你不能杀了他们,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你要杀他们,除非先杀了我!” 季长醉道:“我不想杀他们,但正如你说的,临战,不得不杀!这些灾民如果再要抢粮,我就只有下杀手了,毕竟我的弟兄们也是要吃饭的!” 关青云忙道:“一定有还别的办法的,你不要下杀手,千万不要下杀手!” 季长醉道:“别的办法就是你把灾民都叫走!你在西瘴百姓中很有威望,他们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害他们,所以只有你可以控制这些灾民!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看到这一切。” 关青云道:“如果他们肯听我的,不再抢粮,没有了粮食,他们怎么能活下去?” 季长醉道:“那是他们退去之后才要考虑的事,但如果你现在不让他们退去,我就会让大军对他们下杀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灾民退去(中) 面对季长醉的威胁,关青云只能妥协,因为他此时所处的位置,没有和季长醉谈判的资格。 但他还想最后为西瘴的百姓争得一点利益,道:“好,我可以让这些灾民走,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季长醉道:“什么条件?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都可以答应你。” 关青云看着那些灾民,道:“他们退去后,给他们每人都带走一天的口粮,给他们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吧。” 季长醉望了眼所有的灾民,道:“这些灾民加上我军中原有的灾民,最少也有八十万人。八十万人一天的口粮要三斤粮食,也就是足足要我二百四十万斤军粮。我军中粮食总共才三百万斤,若让这些灾民拿去二百四十万斤,我四十多万将士就危险了。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我最多只能给这八十万灾民,每人一斤粮食,再多一粒都没有了。” 关青云看着季长醉,道:“每人再多一斤,行不行?” 季长醉背过身去,不忍和他对视,道:“不行。” 关青云又道:“我对西瘴百姓,亏欠甚多,这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了。看在这一点上,算我求求你了,再多半斤,行不行?” 季长醉叹息道:“不行。” 他心里其实很想把粮食都分发给灾民,他可以为此不吃任何东西,但他手下的四十多万弟兄却不能不吃东西。这些弟兄分别从应天、奉天、承天、南蛮、津州、颍州赶到这里来听他一人的号令,他怎么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和叛军拼命? 关青云知道季长醉只能给这八十万灾民每人一斤粮食,再也不能多了,只能暗骂自己无用,对不起西瘴的百姓,道:“罢了,都是我自己无用,不能造福西瘴百姓,只能给他们招来灾祸。” 季长醉道:“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已经做的很好了,西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贪官污吏们的过错,与你没有关系。你放心,待我平定西瘴之后,一定把涉身西瘴贪污的官员尽数拿下,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关青云问道:“此话当真?” 季长醉道:“当真,我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况且对这些丧尽天良的蠹虫,我也是视之为仇寇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关青云道:“那好,我信你一回,那些贪官若能得道报应,我死亦无憾!” 季长醉见他今日的大部分言行中,都透露出一种即将赴死的征兆,问道:“我想问你一句,让这些灾民退去之后,你会不会寻死?” 关青云慷慨大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惧一死?” 季长醉道:“听我说一句,你虽然是叛军统帅,但只要你自己不去寻死,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救你一命。” 关青云望了望天,道:“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去帮我准备一座高台,要我站在上面,所有灾民都可以看见我。我还要一张八尺长,四尺宽的一张大纸、一支笔、一砚墨和一柄短刀。要使灾民退去,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季长醉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关青云要的东西,很快就都办好了。高台高达三丈,是临时搭的,就搭在中军,纸是由许多白纸拼接而成,笔和墨则都是用的季长醉的,还有那柄短刀,是季长醉亲自磨的。这些东西都放在高台上,等着关青云去取。 关青云走上高台,下面的灾民还在抢着粮食,没有一个人在意到他。 裴世勋对季长醉道:“这样能让灾民退去吗?” 季长醉望着高台上的关青云,发现他正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道:“我相信他能让灾民退去的,因为我已经答应他,等灾民退去之后,给每个灾民带走一斤粮食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相信他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裴世勋道:“大人,我们的军粮本就不够,还让灾民拿走这么多粮食,恐怕……” 季长醉挥手道:“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粮食不够,恐怕就会兵败,是不是?” 裴世勋点了点头。 季长醉看着灾民,道:“但这些灾民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暠朝的子民。我既身居相国之位,怎么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活活饿死?” 裴世勋道:“可是就算我们给了他们一斤粮食,他们也只能是多活那么一两天罢了,到头来不是终究不能在这场饥荒中活下来吗?” 季长醉道:“他们只要能活过这一两天,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因为只要等灾民一退,我就会率大军直攻越州,与叛军决战,只要在两天内能平定乱党,我就有把握给灾民弄来赈灾的粮食,到时或许就能救得他们的性命。” 高台之上,关青云已经写好了字,放下了笔。 季长醉不知道他在纸上都写了些什么,他突然又想起方涵瑞和他说过的话:“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便问裴世勋道:“叛军对外有没有什么宣言?” 裴世勋思索了片刻,道:“有,我记得那宣言是‘天下之人,六万万,天下之王,一人而已。人生于世,皆为平等,为何要以六万万人之财,供一人之享乐?今我等起义,是为六万万人计也,故一不为己谋,二不为妻子谋,只为使我六万万同胞,不受贪官污吏之欺压,不受赋税徭役之盘剥,不受独夫皇帝之压榨,望六万万同胞知之!’当初因这宣言说的实在没什么道理,所以便没有呈给大人过目。”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要是你那时能把这宣言给我看看,我说不定就能早些时候知道西瘴二州和岚州为什么会丢了。” 裴世勋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恕罪!” 季长醉道:“你没罪,要不是我听关青云说了一些话,听你说这些宣言,我也会觉得没有道理的。” 裴世勋道:“敢问关青云和大人说了些什么,世勋对此很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灾民退去(下) 季长醉道:“那我可得让你失望了。因为我记性不太好,关青云和我说的话又太绕了,已经想不起来他说了些什么了。” 裴世勋道:“看来关青云说的那些话,是犯了什么忌讳,是属下所听不得的。” 季长醉道:“哦?何出此言?” 裴世勋笑道:“大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天下皆知的。” 季长醉也笑道:“哪里,那都是别人瞎说的罢了。” 两人正笑着,关青云已经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大纸,站在了高台上。他在高台上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杆直立的标枪。 “西瘴的百姓们,罪人关青云,向你们赔罪了!”关青云道,“你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均是错在我一人,因为我起义,所以才会招来朝廷的大兵,也因为我识人不明,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才会让你们在这里抢粮!” 关青云说话的声音很大,季长醉与他隔了整整五百步,也还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说了这些话后,那些灾民并没有半点反应,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季长醉看着关青云拿着的纸上面的字,见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大,让人即使与那纸隔得很远,还是可以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纸上的字如季长醉之前所想的一样,有一部分是叛军的宣言,还有一部分是叛军在西瘴和岚州所实行的政策。 季长醉看了纸上的每一个字,自觉如果自己是灾民,光凭这些墨写就的大字,绝不会乖乖地放弃唾手可得的粮食离去。 但关青云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季长醉坚信所有的灾民,都会带着一斤粮食退出中军。 “我知道,知道大家没有心情听我说话。毕竟有谁会饿着肚子,听一个让他们饿肚子的人讲话呢?但是就算我知道,我还是要说,因为这事关大家的性命,我不得不说。” 关青云说到这里,又道:“大家一定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难道不听你关青云讲话,还会丢了性命不成?对此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和大家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和大家的性命相关的。” 话至此处,灾民里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在听关青云讲话了,他又接着道:“大家知道自己现在吃的是什么粮食吗?是军粮。军粮是给什么人吃的呢?是士兵。大家都知道士兵的手里有刀有剑,可以很容易就杀死一个人。我们可以试想一下,我们自己的粮食被抢走之后,恨不得把那个抢走我们粮食的人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现在你们抢了他们的粮食吃,让他们没有饭吃,把他们逼急了,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杀了你们?” 这时有些灾民在下面叫了起来:“姓关的你是在放屁,让你一连七天连树皮都没得吃,你看到粮食,还会管是谁的,还会管吃了会不会丧命么!” 关青云道:“你们说的对,一个饿极了的人,为了吃上东西,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但是我现在单纯是为大家的性命着想,我稍后再说这个问题,现在我想说说我自己。’” “西瘴的百姓是大多都认识我的,因为我这几年来,毫不夸张的说,是走过了西瘴的每一处地方,进过上万家西瘴百姓的家门的。” “所以西瘴的百姓大多都知道我有个外号叫‘关疯子’,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因为我一来干的事是造反,这在大家的眼里,是只有‘疯子’才会干的事。二来我这个人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却还没有成家,没有老婆孩子,有女的来找我,我也不答应,这在大家的眼里,也和‘疯子’差不多。三来我每次攻战时,总是冲在最前面,好像不要命一般,这在大家的眼里,也是‘疯子’行径。” “我是很乐意做一个‘疯子’的,因为为了实现这张纸上的,我对大家的承诺,我必须要是一个‘疯子’。” 关青云指着纸,开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大家请看,这是我说过无数遍的我们起义的宗旨:‘天下之人,六万万,天下之王,一人而已。人生于世,皆为平等,为何要以六万万人之财,供一人之享乐?今我等起义,是为六万万人计也,故一不为己谋,二不为妻子谋,只为使我六万万同胞,不受贪官污吏之欺压,不受赋税徭役之盘剥,不受独夫皇帝之压榨,望六万万同胞知之!’这下面的是我们许诺要实行的政策。” 他昂首读了起来:“按人分田地,按户分屋宅,户户不纳税,公家不受私,徭役终年无,百姓安居业!在我带兵出西瘴之前,我想这些应该是做到了的,现在看到你们已经是饥肠辘辘,我知道是有人背弃了誓言,变成了以前朝廷的贪官,搜刮了大家的粮食,抢去了大家的田地,霸占了大家的屋宅。” 这时有灾民大声喊道:“都是易越席那个黑了心的王八蛋干的!” 立即就有大片的灾民附和道:“易越席不是人!” 关青云收起纸,道:“我料到是他了,我以为他忠厚仁义,让他留守西瘴,没想到会害了大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又接着道:“说完我自己,我又要回过头来说大家的事了。大家因为我的过失,才会在此抢粮。我想告诉大家,这粮是万万抢不得的,因为再抢下去,就会招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让大家都死在此处!” “当然我知道大家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没有东西可吃,也会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和这军中的统帅商量了一下,他答应让大家每人都可以在临走时带走一斤粮食,让大家再支撑一两天,等待朝廷的赈灾粮款到来。大家如果还肯再信我一次,就请放下抢到的粮食,领到那一斤粮食之后,就各自散去吧。” 这时灾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中军一时间被沉默所笼罩,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不知是从哪里响起一声大喊:“我信你!”,接着这“我信你!”的喊声,就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席卷了中军,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地界。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云陨,越州定 关青云听着周围的喊声,眼前已经迷离,哽咽道:“我关青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然此生已无以为报,唯有以死谢罪,来世再给大家当牛做马了!” 他说完,立在高台上,擎起那柄短刀,横在脖子之前,忽的一划,雪亮的刀锋割开了他的咽喉,染上了一层猩红的鲜血。 蓦然之间,染着鲜血的短刀已经落地,关青云倒在了高台上,其下已是一片哀鸿。 季长醉喃喃道:“我早猜到他要这把刀,是用来自尽的,所以我亲手把刀磨的吹毛立断,只为他能走的痛快一点。” 裴世勋问道:“大人可知道关青云为何要寻死?” 季长醉道:“不知道,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斯人已逝,何言其它?你现在去给灾民们分发粮食吧,每人一斤,一粒也不能少,要是少了,我便要了你的脑袋!” “属下遵命!”裴世勋带着一千兵士,从军粮中分出八十万斤粮食,让灾民们排好队,依次来领。 裴世勋本以为灾民们会不守秩序,还另外安排了一千人守着粮食。 但事实证明裴世勋是多虑了,因为这些灾民都极为听从他的安排,没有一个人破坏他定下的规矩。即使这些灾民大多还是饿得不行了,但他们的灵魂和意志,第一次战胜了他们身体里的原始欲望。 三个时辰后,天色已晚,粮食终于分发完毕。灾民们领走了各自的粮食,用季长醉给的锅和柴火,就地生火做饭,军中的四十多万将士,也是一天都粒米未进了,便也就地煮起了粥,烧起了饭。 于是星月夺目的夜空下,亮起了比星月更为夺目的人间烟火,这些烟火所承载的,是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夜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山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灾民和将士们,都已经吃完自己做的饭食,将士们见夜深如此,自发地劝灾民们留在军中过夜,等到明日早晨,太阳自东山出来再走。 但灾民们不肯,他们谢绝了将士们的好意,执意要现在就走。 季长醉对灾民们道:“请诸位放心,季某虽然不才,但也会尽力为大家弄来赈灾的粮食,待粮食到了之后,季某就会架锅煮粥,诸位到时如果看见大片炊烟,还请自行赶来。” 灾民们应了一声,便一头扑进了黑夜,走向各自心中的地方,等待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的赈灾粮食。 灾民走后,季长醉下令道:“三军将士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直取越州,平定叛乱!” 季长醉下完这个命令后就回到了帅帐,帅帐前,袁独谨正在等着他。 季长醉拱手道:“多谢袁大人为我送来了这些救命的粮食,没有这些粮食,我四十多万兄弟,只怕是会分崩离析啊。”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不必谢,这只是卑职的份内之事。卑职在此等候相国大人,是要向相国大人辞行的。” 季长醉问道:“袁大人就要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路上实在是危险重重,袁大人何必急于这一时?” 袁独谨道:“实不相瞒,我三日前运粮经过祁州时,就听到了卑职的恩师陶延礼事败身死的消息。卑职是他的弟子,师父既然已经归天,弟子理应前去为他受丧。卑职先前因肩负着军国大事,所以要先把军粮送给大人,再说其它。现在军粮已经送到了,卑职自然是要立即为恩师守丧,片刻不能耽误的。” 季长醉正色道:“师徒情分,理应如此,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陶延礼犯的事实在太大了,牵扯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此时回去为他守丧,实在是在给自己找来极大的祸患。” 袁独谨躬身道:“卑职多谢相国大人提醒,这一点卑职也已经想到了,但天、地、君、亲、师,此五伦是卑职无论如何也不会怠慢的,纵使为恩师守丧,会给卑职招惹来杀身之祸,卑职也是一定会回去为恩师守丧的。” 袁独谨叹了口气,道:“陶延礼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只可惜你的老师是陶延礼,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大暠朝便能多一位治世之贤才了。”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过赞了,卑职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什么才能。” 他翻身上马,又在马上对季长醉拱手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相国大人早些休息,卑职就此别过了!” 季长醉也拱手道:“不送,路上当心。” “是!”袁独谨驱马向东奔驰,蹄声阵阵,震醒了正在昏睡的黑夜。 季长醉回到帅帐休息,帐内的被褥,黄筱竹都已经事先为他铺好了,她知道季长醉这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轻易不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在背后,还在默默地照料着他的起居。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换了别人,我不放心的。” 这一切季长醉当然都看在眼里,但他知道自己无已为报,因为他亏欠黄筱竹太多了,多到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面对这还不清的情,季长醉只能叹息和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它,不然只要一想起,良心就会隐隐作痛,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又是一夜未眠,但季长醉精神并不差,越州就在眼前,里面的叛军业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想只要大军开进去,没有不扫平叛军的道理。 季长醉对众将下令,让大军一分为三,分别从东面,南面和北面夹击叛军,要在一天之内就收复越州,把叛乱彻底平息掉。 众将得令后,各自率领一路兵马,攻入越州,一路上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所遇上的叛军大多或直接缴械投降,或望风而逃,极少有拿起武器抵抗的。 而那些敢于抵抗的叛军,也莫不是在片刻之间,就被大军给扫清了。 这样不过一天,整个越州就已经被大军占领,叛军也基本全部被拿下,只有极少数的叛军往西逃进了死魂山。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叛乱已定 西华城是越州境内最大的城市,大军攻占西瘴后,就驻扎在这座城里。 季长醉进了西华城,拟写了叛乱已定的奏报,让人送往应天之后,就绕着城池走了一圈,看着周遭的景象,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没想到西华城这座越州第一大城,居然已经破败到了这种地步:城墙倒塌了一大半,大道上荒草丛生,大小集市均已闭市,沿街店铺都是大门紧闭,城中居民十不存一,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还每一个都是面黄肌瘦,好像已经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季长醉见到此情此景,心道:“光是一场兵祸,破坏决计不至于这么大,看来这与那个易越席大肆掠夺民财逃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季长醉命人在全城搜寻易越席的下落,找到他后,立即把他送到官府大堂里来。 季长醉和裴世勋来到官府大堂,发现里面的文书散落了一地。 他随手拾起一张文书,见里面写的是加征赋税的事,又拾起一张,发现里面写的还是加征赋税的事,便对裴世勋道:“西瘴这次叛乱,多半是由于以前改革税制而起,这件事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你把它弄清楚,然后再全部告诉我。” 裴世勋道:“是,属下对此已经研究了一些时日了,也已经略有所得,不知大人要不要先听一听?” 季长醉道:“你说吧。” 裴世勋道:“据属下所知,西瘴改革税制,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当今圣上刚刚即位,朝廷明发上谕,一改西瘴税制,将西瘴原来的两税制,改为与其他州郡一样的人丁税制。” 季长醉问道:“人丁税我知道,是按每家每户人丁的多少来收税的,可何为两税制?” 裴世勋道:“所谓两税制,即为每年在夏,秋两个时节分别收税,这种税制中贪官的贪腐空间很大,故此其他州郡都早已废除掉了。” 季长醉又问道:“那人丁税制既然比两税制要好,为什么西瘴反而会出现叛乱?” 裴世勋道:“这也是属下所不解的地方,但属下通过查阅西瘴各地衙门的文书、信件之后,发现原来西瘴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即每年要孝敬朝中一些大员一千万两银子。” 季长醉惊道:“西瘴每年的税收都不足百万,哪里来的一千万两银子给那些朝廷里的官员?” 袁独谨道:“属下起初对此也感到不解,但翻看了西瘴各地的账簿,才发现西瘴每年上报给朝廷的税收,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税收,其实何止千万!” 季长醉又道:“西瘴总共才只有三百万人,一年怎么能收这么多银子?” 袁独谨道:“这就是西瘴官员们的厉害之处了,他们每年加征赋税,加征到一亩地本来只能打出一石谷子,却要交三石谷子的税。导致百姓越种地就越贫困,越勤劳,就越看不到希望,如此四年下来,百姓已经是没了活路了。而且属下了解之后,才知道他们收税名目之多,种类之繁,简直令人发指。” 季长醉皱眉道:“都有哪些税?” 袁独谨道:“大约有三十多种,其中大的有人丁税、田亩税、水利税、府衙税、器具税、秋税、夏税、年税,每年的各大节日,还要另外加征赋税…………”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季长醉道,“西瘴官员为了交每年的一千万两银子,不惜如此掠夺民财,断百姓之生路,时间一长,百姓岂有不反之理?” 裴世勋道:“大人说的极是,自古地方百姓造反,其实也是如此罢了,所谓百姓造反,多是寻求活路而已。” 季长醉挥动衣袖把满地的文书都卷作一堆,道:“待我回朝之后,定要将在西瘴贪污的官员一个个都斩于剑下,若非如此,便对不起西瘴的三百万百姓,对不起关青云的在天之灵!” 季长醉正在愤慨,这时霍凯忽然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对季长醉道:“禀告大人,城南的一处地窖里,发现了叛军囤积的六百万斤粮食!” 季长醉面露喜色,道:“六百万斤粮食,好啊!这下你可立了一大功了,有了这六百万斤粮食,不光我们能再多坚持几天,还能让那些灾民也多坚持几天了。” 霍凯笑道:“这功劳可不是我立下来的,是那日晚上背大人回营的兄弟找到粮食的。” 季长醉道:“白风斜?想不到他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实际上还是挺靠得住的。你带龙武卫去给我看好粮食,行军打仗,粮食是重中之重,你明白吗?” 霍凯道:“属下明白,要是粮食出了差错,不用大人动手,霍凯自己把脑袋摘下来,送到大人手里!” 季长醉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有,你记得每日派人在街口处支上十口大锅煮粥,给灾民充饥,绝对不可偷工减料。” 霍凯道:“属下明白,请大人放心,粥里要是放少了米,大人就把我放到锅子煮了好了。” 季长醉笑道:“你一个这么高大的汉子,煮出来倒是有很多肉的。”又道:“事情都交代完了,你下去办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霍凯大步走出大堂,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时霍凯刚走,阳朔又走了进来。 季长醉见他一脸喜色,笑道:“看阳将军这个样子,定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阳朔行了个军礼,道:“相国大人料事如神,末将的确碰上了个大好事。相国大人要找的那个易越席,被我在城北的一家空屋的床底下给找到了!” 季长醉道:“这确实是个大好事,快把他押进来。” 阳朔大手一挥,大堂外的两个兵士就押着易越席进了大堂。 季长醉看着易越席,见他面皮黑黄,身材矮小,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一副猥琐之像,不由得就对他心生厌恶了。 而易越席因为刚刚被阳朔从床底下揪了出来,吓得不轻,见到季长醉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龙去脉(上) “罪……罪人易越席,拜……拜见相国大人!” 易越席支支吾吾地吐出这些话,同时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季长醉面前,但那两个兵士拿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能跪下去,好像悬起来了一般,显得很是窝囊。 阳朔忍不住骂道:“你怎么说也做过两天西瘴之主,怎么这么没骨头?” 易越席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道:“将军说的对,我就是个没骨头的人,还请将军别和我这种没骨头的人一般计较。” 阳朔又骂道:“看来你不光没骨头,还没有脸皮,我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掌管着西瘴二州?” 易越席道:“那都是……” 季长醉忽然打断易越席,道:“那都是一个殿下的功劳吧?” 易越听到“殿下”二字,立即嬉皮笑脸地道:“什么殿下?相国大人说的话,我可听不大懂。” 季长醉知道对付他这种人,不给他见识点厉害的,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便转手拔出阳朔别在腰间的长剑,用剑指着他,道: “我说的话,你现在可听懂了吗?” 易越席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摊开手,脸上摆出无辜的表情。 季长醉冷笑一声,翻动几下手腕,长剑飞舞,把易越席的上衣削成了万千碎片。 “我说的话,你现在可听懂了吗?” 易越席喉结滚动了几下,道:“好像听懂一点了。” 季长醉道:“听懂那一点了?” 易越席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盯着剑尖,道:“罪人确实认识一个殿下,不过那殿下和这次西瘴叛乱没有一点关系。” 季长醉手往前一伸,把剑靠在易越席的脖子上,冷冷地道:“你刚刚说的我没有听清,我要你现在再说一遍,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的手不会忽然发抖,把剑送进你的脖子!” 易越席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意,双腿止不住地发抖,浑身发软,要不是有两个兵士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现在只怕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他咬住牙关,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道:“这次西瘴叛乱,是殿下找的我们,我们本来是没打算这么快就发动叛乱的。” 季长醉看着易越席的眼睛,见他目光并没有躲闪,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又问道:“你见过那个殿下的真人没有?那殿下如今在哪里?” 易越席想了一想,目光闪烁,吐出来一句话:“殿下总是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自从发动叛乱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季长醉见他的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都不太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谎,握剑的手一抖,剑锋就划破了易越席的脖子。 易越席惨叫一声,冷汗从脑门上顺着脸颊流在了剑身上,和他自己流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殿下真的戴面具,但他的头发很不一般,特别黑,没有一根白的,是很少见的。还有……还有殿下和我说过,说他会去死魂山,但去干什么就没有告诉我了。” 他说完这些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了一般。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死魂山自古以来就是个有人去没人回的地方,那殿下去那里干什么?现在叛乱刚刚平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灾民需要救济,西瘴贪污的案子也还没有弄清楚,我是没有时间去死魂山的。但如果不弄清这殿下的来历,西瘴叛乱的事也终究不能弄个水落石出。看来一切还是要做好万全的打算,不能疏忽大意。” 寻思完之后,季长醉接着道:“把你们叛乱的起因和经过,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要是其中有半句假话,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易越席瞥了眼划破他脖子的剑,惨笑道:“相国大人,我什么都可以说,但相国大人能不能把这剑稍稍往旁边挪那么一点,好让我能喘口气,这样我也能讲得好一点。” “不要讨价还价,你的命现在被我攥在手里,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季长醉微微加重了些力道,剑锋在易越席的脖子里又深入了一丝。 易越席脖子上吃痛,连忙道:“是!是!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他又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在我们‘平天党’,也就是相国大人说的乱党里,我和关青云是地位最高的,但是他们大多只听关青云一个人的,只有关青云不在的时候,才会听我的。我其实一直想不通,他关青云一个种菜的,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怎么大家伙都跟着他,却不跟着我?要知道参与乱党之前,我是开米店的,手里很有些钱,前期用的钱,基本都是我出的。” 季长醉用心听着,道:“继续说下去。” 易越席接着道:“我们‘平天党’是四年前建立的,最初成员只有十三个,活到占据三州的,只有我和关青云,所以我应该是他最相信的人了,不然他也不会把西瘴二州交给我。当初我们组建‘平天党’,是因为西瘴改革税制,日子过不下去了,但其实我的日子勉强还是过下去的,但因为那年闹了一阵粮荒,我抬高米价,结果米店被人给砸了,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所以我就索性跟着关青云干了。起初我们因为规模太小,根本就是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组织,直到遇到了殿下……” 说到这里,易越席忽然就停顿了下来。 季长醉道:“怎么不说了?” 易越席惊恐地道:“相国大人,不是我不愿说,是我如果再这样说下去,殿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啊!” “我不知道你说了之后,那殿下会不会放过你,我只知道要是现在你不说下去,我的剑就会直接削掉你的脑袋,让你的两个肩膀再也没有脑袋可以扛了!” 季长醉又加大了些力道,剑又往易越席的脖子里进了一丝,再往前进一点的话,就会碰到他颈上的大动脉,让他因血流不止而死。 第一百四十章 来龙去脉(下) 易越席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老实答话,就会被死在季长醉的剑下,但他又十分害怕那殿下会来取他的性命,所以急得眼里都迸溅出了几滴污泪。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即使面临山崩地裂,色亦不变。我现在不过是把剑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居然也好意思哭么?” 易越席强行收住眼泪,道:“相国大人,请您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吧,殿下要杀我,真的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季长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冷喝道:“我要杀你,也不会比杀死一只蚂蚁要难!” 易越席见季长醉没有要发善心的样子,在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晚些好,而且季长醉据说武功极为高强,说不定能和那殿下战个平手,便深吸了一口气,道:“请相国大人手下留情,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长醉道:“废话少说,接着上回的讲下去。” 易越席道:“是,我们遇到殿下,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是一个大雨天,我们刚从一个粮仓里抢粮回来,因为抢粮时死了两个弟兄,所以我们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个弟兄给葬了。我们挖好坑,把两个弟兄放进坑里,还没把土盖上,殿下就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殿下戴着一张铁黑的面具,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说话的声音很怪,是刻意变过声的。” 这时季长醉忽然问道:“那殿下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如同钝刀砍柴一般?” 易越席点头道:“没错,殿下说话的声音就和钝刀砍柴差不多,相国大人怎么知道?” 季长醉楠楠道:“是了,是了,原来四年前在驷马山前拦路的,就是这个殿下!” 四年前季长醉本来赶在众高手之前上了驷马山,却在山道上碰到了一个戴着铁黑色面具的人。 当时那人拦住了季长醉的去路,不让他前去救赵指柔。季长醉那时知道再过上一个时辰,各路高手就都会赶到,直接拔出孤鸿剑,要杀人开路。 但季长醉没想到那人的武功极高,招式也非常诡异,几个回合下来,季长醉竟然觉得那人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但那人虽然武功在季长醉之上,却从不进攻,只是一味的防守,故意拖延时间。这样一个时辰之后,各路高手已经到齐,季长醉还没能胜过他,而那人眼看各路高手已经赶到了,冷笑着留下一句:“季大侠,咱们日后再见。”就消失了。 季长醉清楚地记得,那人说话的声音非常难听,就是钝刀砍柴发出的声音一般! 季长醉想到原来那殿下四年前就与他结下了大仇,惊讶不已,又对易越席道:“接着说。” 易越席道:“殿下见到我们就问谁是我们的管事的,说他要和管事的谈一谈。那时关青云就站了出来,说他就是管事的,阁下有何贵干?殿下说他有办法让我们壮大实力,完成我们朝思暮想的计划,但这一切都要和关青云谈了才能兑现。关青云便和殿下去谈了,至于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我就一概不知了。” 季长醉道:“谈完之后,那殿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易越席道:“自那以后,我们就每月都可以拿到那殿下给的十万两银子,我们拿着这些银子招兵买马,半年之后,已经有些实力了。当地官府也开始对我们进行了数次围剿,但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每隔一两个月,殿下都会出现,但每次都只和关青云一个人谈。”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我们起事的时候,我们是四个月前起事的。那时候关青云原本还不打算起事,但殿下说他已经等不及了,要我们立即起事,关青云也只好照办。于是我们就在越州起事,只用了三天,就占领了整个越州,然后在章州大败了郭奋勇,又占据了章州。郭奋勇在覆盆子准备卷土重来,又被我们杀了个落荒而逃。之后我们进军岚州,郭奋勇仍然大败,于是顺势就降了我们。” “但他归降之后,就被殿下给杀了。殿下说郭奋勇与他有过节,不能留郭奋勇在军中。” 季长醉道:“那殿下有没有说郭奋勇和他具体有什么过节?” 易越席道:“没有,殿下只是说郭奋勇是当今皇上的人。” 季长醉心道:“看来这个殿下是和熙尧争夺过皇位的人,回应天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和熙尧说一说,尽早把这个殿下的真面目给找出来。” 易越席又道:“之后的事,相国大人就都知道了。” 季长醉放下剑,道:“你再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易越席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每攻下一处地方,关青云就会杀尽那一处地方的官员,但章州总督连阔年,关青云却没有杀,还放他走了。” 季长醉问道:“关青云为什么没有杀他?” 易越席道:“因为关青云动手时,殿下阻止了他,说连阔年是他的人,不能杀,还让他派人送连阔年离开章州。” 这时裴世勋对季长醉耳语道:“大人,连阔年和吏部上卿颜四通,都是前任相国钱秉均的人。” 季长醉又问易越席道:“那殿下真的说连阔年是他的人?” 易越席道:“是,要是有假,相国大人您就一剑劈了我的脑袋吧!”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既然连阔年是那殿下的人,那颜四通和钱秉均也绝对和那殿下撇不开关系。这样看来朝中的官员有一部分已经被那殿下所掌控了,难怪当初钱秉均会不管西瘴的乱党,原来是奉的那那殿下的命令。” 季长醉这样一想,便觉得要越早回应天越好,因为不知道那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西瘴的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那他所图谋的,说不定是整个天下! 想到这里,季长醉便让阳朔把易越席带下去好生关着,派一队兵士守着他,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赈灾粮款(上) 易越席被带走时,还对季长醉道:“多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多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 季长醉待易越席走后,侧身对裴世勋道:“我回应天之后,一定要把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弄清楚,但这其中不光藏着一大批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有那殿下的势力,实在太过错综复杂,我需要你帮我。” 裴世勋极为认真地道:“大人有令,世勋自是万死不辞。但世勋想斗胆提醒大人一句,历朝历代的贪腐问题牵扯的利益都甚广极深,因此凡是第一个对贪腐动刀的官员,在官场上都待不太久。大人回京之后,真的要对贪腐动刀吗?” 季长醉拍了拍裴世勋的左肩,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皇上和我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只要皇上支持我,区区几个贪官,还奈何不了我季长醉。况且以我的能力,当这个相国本来就不大合适,大不了让给别人就是了。” 裴世勋又道:“但是万一朝中的人为此对大人下黑手,大人可必须得小心防范才好。” 季长醉大笑道:“这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这世上能杀我季长醉的人,只怕还不太多。而且能杀我的人,哪一个不是自视甚高,就算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肯干这种暗杀的活计的。” 他看着裴世勋,又郑重地道:“我的安危你不必考虑太多,你只要和我一同把西瘴案子弄清楚了,我这个相国也就还算没有白当,也当的没有遗憾了。” 裴世勋这时已知道了季长醉反贪腐的决心,便不再劝他,道:“相国大人的意思,世勋已经明白了,世勋定当为此竭尽所能。” 季长醉赞叹道:“能与你共事,我也算是不枉为官一场了。” 他又道:“昨日祁州总督阳昌邑和会州总督葛实真都发来信函,说他们受皇上之命送来的军粮,三日前就发出来了。算算日子,粮食今日应该就会送到,你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城外看看?” 裴世勋笑道:“大人之邀,世勋安敢不从?” 此时春风已至,西华城外却没什么花草,只有污泥土尘,微风扬起时,便搅得空气都成了土黄色。 颓圮的城墙边,每隔几步就可以就可以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瘦得皮都包不住骨头的灾民,让人见了就不免得心疼一会儿。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春天,让季长醉和裴世勋到了之后,都觉得春天还没有到,深秋就已经来了。他们举目四望,看见了靠在城墙边的灾民,随即都发出了一声长叹。 季长醉靠着一颗枯树,望见前方十里处有滚滚烟尘,对身旁的裴世勋道:“粮食快到了,希望这次的粮食能多一些,至少能让灾民们都吃上饭。” 裴世勋道:“据属下调查,西瘴现在至少有一百五十万灾民,大人认为这次来的粮食够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支撑到春种夏收吗?” 季长醉看着烟尘离他越来越近,道:“我猜不够,但我希望是够的。” 裴世勋道:“大人心里对这次来的粮食,有过最坏的预计吗?” 季长醉道:“有,最少八百万斤,如果这点粮食都拿不出的话,那阳昌邑和葛实真的总督就可以不用干了,省的人家笑话他们是两个大饭桶。” 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烟尘已经随着车轮声来到城外,数百辆粮车在清一色的黑牛的牵引下,停在了城外。 烟尘散去,季长醉走近粮车,扫视了一遍,脸色已然不太好看。 裴世勋跟在季长醉身后,小声道:“不管这次来的粮食有多少,还请大人莫要当众发怒,不然会让阳昌邑和葛实真面子上挂不住。” 季长醉低喝道:“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 运粮官见到季长醉走了过来,忙侧身下马,一路小跑到季长醉跟前,行礼道:“参见相国大人!卑职奉阳总督和葛总督之命,为相国大人运送粮草。” 季长醉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光鲜,从头到脚都没沾染上什么灰尘,知道他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赶路,冷声道:“起来吧。” 那运粮官道:“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走到粮车前,拍了拍车上装粮食的布袋,道:“这次一共运来了多少粮食?” 运粮官紧跟在季长醉身后,取出一张清单,道:“禀告相国大人,这次一共运来粮草四百万斤,这是清单,请相国大人过目。” 季长醉拿过清单,见上面写着:小米一百五十万斤,大米一百五十万斤,马食干草、燕麦、黑豆共一百万斤,脸上就盖上了一层千年寒冰,冷笑道:“四百万斤粮食,里面还有一百万斤是给马吃的么?” 运粮官躬身道:“是,这还是阳总督吩咐下来的,他说相国大人要率大军凯旋,可不能让马饿着,不然会有损军容的。” 季长醉道:“连马的事都想到了,那我倒是要多谢阳总督的好意了。” 运粮官道:“阳总督为了这批粮草,的确是做了很多准备的,据说阳总督是整整考虑了一个晚上,才……” 季长醉一拳打进布袋,猛地喝道:“他想了一个晚上,就想到给我送来一百万斤马粮!他知道让马饿着会有损军容,怎么不知道让人饿着还会活活饿死人!” 运粮官伏倒在地,连声道:“相国大人息怒,相国大人息怒……阳总督的考虑是不大周全,还请相国大人息怒。” 季长醉看着那运粮官的丑态,道:“阳昌邑考虑不周,罪莫大焉,你作为运粮官,运粮迟误,罪过也不小!” 运粮官闻言惊恐万分,泣声道:“冤枉啊!相国大人!小的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星夜兼程,粮车都翻了好几辆,这才赶在原定的期限之内,把粮草送到了,并未迟误啊!”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紧赶慢赶?星夜兼程?还翻了好几辆粮车?亏你说得出口!你身上连一点尘土都看不见,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脸皮之厚,也是世所罕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赈灾粮款(中) 那运粮官对着季长醉,打起自己的耳光来,一面打,一面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相国大人恕罪!” 季长醉看着他,冷笑着道:“你不是我的人,我恕不了你的罪,你滚回去问问阳昌邑,问问葛实真,看他们两个肯不肯恕你的罪吧!” “是!小的这就滚回去,这就滚回去!” 那运粮官说着,真的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了,他双手抱头,两腿蜷曲,在地上笨拙地滚动着,身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甚是滑稽。 季长醉笑骂道:“别滚了,给我站起来!” “是!小的谨遵相国大人号令。” 那运粮官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季长醉。 季长醉负着手,看着那些粮车,道:“这些粮食你都是从哪里运来的,老实回话!” 运粮官迟疑了片刻,道:“相国大人,小的到这来之前,阳总督曾经特意吩咐过小的,让小的不能泄露粮食的来处,否则就要罢了小的的职务。相国大人宅心仁厚,就请不要为难小的了。” 季长醉瞪了那运粮官一眼,道:“我平生最爱做的事有两样,一样是喝酒,一样是与人比剑斗武,可见我这样的人,连宅心仁厚的边都沾不上。阳昌邑说你泄露出粮食的来处,就罢免你的职务,但你要是不告诉我粮食的来处,我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那运粮官此时左右为难,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应该听阳昌邑的,还是应该听季长醉的,他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向季长醉卖惨,道:“相国大人,小的还有二位高堂要赡养,还有一双儿女要抚育,求相国大人放过小的吧。” 季长醉道:“你今天如果不把粮食的来处说出来,就算是还有太爷爷、太奶奶要赡养,我也照样要了你们小命!” 运粮官知道自己如果不告诉季长醉粮食的来处,今日就过不了关了,便只能僵硬地笑道:“禀告相国大人,这批粮食是从岚州峰回县的兴边粮仓运来的,是阳总督和葛总督联名向岚州的杨总督借来的粮食。” 季长醉心道:“会州和祁州都不是穷苦的地方,阳昌邑和葛实真为什么还要到岚州借粮?罢了,这件事日后再说,先弄得粮食来要紧。” “峰会县就在覆盆子附近,你们居然还运了这么久才运到,当真是没把运粮的事放下心上!如此作为,实在是为官之奇耻大辱!”季长醉呵斥道。 运粮官垂头道:“相国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定谨记于心。” 季长醉道:“罢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运粮的,罪不在你,罪在阳昌邑和葛实真。你留下粮食和粮车,回去向他们两个复命吧,就说粮车被我暂时征用了。” “是!小的一切都听相国大人的安排。” 那运粮官招呼着粮车上的人都下来,随他一同回去。 运粮官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季长醉拱手道:“多谢相国大人不追究小人的罪过!多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对裴世勋叹道:“小吏也难当啊!既要逢迎官长,还要管束手下的一方百姓,更要养活家里的一大堆人,确实不容易啊。” “所以说有时候地方上的贪腐,是很难杜绝的,因为地方上的小官如果不贪污一点的话,很多连自己和家人都难以养活。”裴世勋道,“从这方面来说,小官们的贪污,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季长醉道:“非也,我虽然承认小难当,但小官再难当,也不该成为他们贪腐的理由。正所谓不义之财,虽千金而一文不取。小官贪污,说到底都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念。天下间绝没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贪污。” 裴世勋感慨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世勋受教了!” 这时运粮官一行人已经走远,季长醉对裴世勋道:“去叫些人来,让他们来的时候尽量都带上粮车,越多越好。” 裴世勋惊道:“大人莫非是想要要带人到兴边粮仓去运粮?” 季长醉道:“我正是此意,难道你觉得不妥吗?” 裴世勋道:“岂止是不妥,相国这样做,是犯了大忌讳的!按照大暠律例,只要是调用粮仓中的粮食,就必须得到朝廷和皇上的准许,如若不然,即视为犯上作乱,图谋不轨,要处以极刑的!大人可千万不能犯这个忌讳!” 季长醉道:“不就是去仓库里运一些粮食出来么,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西瘴的灾民们再得不到粮食,就真的没救了。所以就算我这样做冒着巨大的风险,我还是要做,我不能对那一百五十万灾民见死不救,你明白吗?” “世勋明白,”裴世勋不想季长醉铸成大错,道,“但大人今日如若去兴边粮仓取了粮,他日大人回到应天,要怎么应对朝廷上的悠悠之口?” 季长醉拂袖道:“既是他日的事,就留到他日再说好了。现在我只想弄到能救活西瘴灾民的粮食,至于我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就算事后皇上要杀我的头,我大不了便伸直脖子罢了!” “大人何必如此……” 裴世勋还要再劝,季长醉已经背身过去,走向城内。 “你既不肯为我叫人过来,我自已去叫便是了。” 裴世勋听到这句话,看季长醉身形如电,已经走出老远,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阻止他了。 “大人此去运粮,手上没有圣旨,兴边粮仓那边定然不会肯。到时大人必会强行运粮食出来,这样的消息不出一日,就会传到应天城。那些想至置大人于死地的人一定会借此对大人不利,到时该如何是好?” 裴世勋预想着回应天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不利情况,越想越觉得季长醉凶多吉少,但他又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阻止季长醉了,便只能绞尽脑汁,想想应对之法,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而季长醉回到城中,已经集结了三千军士,带着城中所有的二千六百辆粮车到了城外。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赈灾粮款(下) 他命人缷下城外四百辆粮车上的所有粮食,赶着这四百辆粮车,直接朝兴边粮仓赶。 昏黄的天幕下,裴世勋看着季长醉和那三千军士逐渐消失在烟尘中的身影,不觉叹了口长气。 他自顾自地低语道:“此举虽是灾民之福,却是大人之祸啊。” 却说西华城离兴边仓库足有三千里之遥,季长醉带着三千人和三千辆粮车,昼夜奔驰,只用了两天便行了三千里路,就到了兴边粮仓。 兴边粮仓是岚州最大的粮仓,历来就只囤积官粮,素有西境粮库之称。 岚州失陷时,叛军用的所有粮草,几乎都是兴边粮仓里的。 季长醉到得兴边粮仓时,恰逢晌午,明亮的阳光从天上倾泻下来,铺满大地,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但季长醉的脸色和他手里紧握着的一口带鞘的长剑,却让守卫兴边粮仓的守卫觉得自己如处数九寒冬。 “卑职参见相国大人!” 守卫兴边粮仓的统领对季长醉行了个军礼,岚州失陷时,他逃亡到了祁州,季长醉率大军在洋水江边驻防时,他曾远远地望见了季长醉,对季长醉相貌和气度,印象都极为深刻,所以现在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季长醉。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 季长醉打量了那统领一眼,见他深眉阔目,四肢粗壮,体格雄健,手掌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练过几年武功的。 那统领笑道:“相国大人平定叛乱,救西瘴二州和岚州的百姓于水火,名震四海。而且卑职所守卫着的兴边粮仓,也是多亏了相国大人,才得以重新回归朝廷的,卑职就算不认得自己的老父亲,也不会不认得相国大人的。” “是么?”季长醉面不改色,还是一副冷面孔,“那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那统领见他拍的马屁对季长醉并没有什么效果,转而道:“据卑职所知,相国大人前两日还在越州处理一些事务,脱不开身,为何今日就莅临兴边粮仓了?” 季长醉道:“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办的。” 来粮仓,除了拿粮食,还能干什么? 那统领知道来这里的人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来拿粮的,但他并没有接到上头的相关命令,便不知道季长醉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知相国大人要办的是什么事?只要是卑职能帮上忙的,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那统领说这话之前,还让他身旁的士卒去查找了上头下达的粮食调令,看有没有批准季长醉调粮的调令。 士卒很快就回来了,对那统领耳语道:“上头没有下达批准相国大人调粮的调令。” 季长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指着身后的三千辆粮车,道:“不用多想了,我此行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从这里运走能装满这三千辆粮车的粮食而已。” “原来是调粮啊,好说好说,只要相国大人出示调令,我们这就为相国大人装粮。” 那统领还以为调令在季长醉手中,满脸堆笑,竭力地想讨好季长醉。 谁知季长醉道:“我手头没有调令,这粮食我要得急,你直接调给我就是了。” “相国大人是没带调令过来吗?” 那统领听了这话,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自兴边粮仓建成储粮以来,还没有人不拿调令就来调粮的。 季长醉道:“不是我没带调令,是我没有调令。” 那统领这才明白季长醉真的是没带调令就来调粮的,他知道其中的利害,严肃起来,道:“相国大人,没有调令,恕卑职不能从命。” 季长醉道:“我要这粮食,是去救济西瘴的灾民的,这是他们救命的粮食。人命关天,就不能为此通融一回吗?” “没有调令,就不能调出一粒粮食,这是上头下达的铁律,还请相国大人体谅卑职的难处。” 对那统领来说,西瘴灾民的死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知道如果让季长醉把粮食调走了,他就会丢掉这个职位。 “这么说来,你是坚决不肯调粮给了?” 这样的情况,季长醉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到了,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有打算能让兴边粮仓的守卫乖乖的地把粮食调给他。 他早就想好了,如果来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没有调令,卑职真的不敢给相国大人调粮。而且卑职不瞒相国大人,兴边粮仓刚刚收回不久,里头也没有多少粮食可调。相国大人如要调粮,还请先取得调令。只要相国大人带着调令来,就算要把这粮仓里的粮食都给调走,卑职也帮着相国大人把粮食装上车。”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不肯调粮给我,但是我今日既然已经来了,这三千辆粮车的粮食,我是非调不可的。” 季长醉握着剑,向前走了几步,剑柄已经顶到了那统领胸前的黑色铁铠。 那统领见季长醉竟然想要强行调粮,道:“卑职想提醒相国大人一句,按照大暠律法,私自调粮者,无论是谁,都可以直接将他就地正法!” 这时兴边粮仓的守卫都已经围了过来,季长醉环顾四周,见守卫不过千人而已,道:“大暠律例我比你清楚,不需要你提醒了。现在我给你两种选择,要么现在就给我调令,要么就让开,我自己来调!” “这两种选择卑职都不能答应,请相国大人恕罪!” 那统领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守卫便都掏出绳索,想捆住季长醉,因为季长醉毕竟是相国之身,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敢下杀手。 但他们实在是太过小看季长醉了,且不说季长醉还带着三千兵士,就说季长醉这一人一剑,也绝非他一千守卫能与之为敌的。 季长醉冷哼一声,一记扫堂腿踢翻了周围的所有守卫,对身后的三千兵士下令道:“兵刃都莫要出鞘,毕竟是自己人,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三千军士得令之后,立即反过来把那一千守卫给围了起来,让那统领已经乱了分寸。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救济灾民 那统领眼见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想对季长醉说明利害,借以让他停手,便高声道:“相国大人已是位极人臣,风光无限,何必为了那些灾民毁掉自己的前程?” “我的前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季长醉看也不看那统领一眼,提着剑就进了兴边粮仓,一路上无人敢拦。 他到得粮仓之内,立在存粮的粮库前,见粮库的白铁大门已经合上,上面没有一丝缝隙。 粮库外传来那统领的声音:“粮库的铁门足足有三尺之厚,没有钥匙,决计打不开。相国大人如若此时离去,卑职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是区区三尺厚的铁门罢了,我破此门,如破草纸!” 季长醉拔剑出鞘,随手一挥,剑尖和剑锋便现出了半尺剑芒,再朝铁门一斩,整柄剑就如同斩开了一块豆腐一般,把三尺厚的铁门给斩成了两半。 铁门分成两半之后,轰然倒地,发出的响声让那统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季长醉走进粮库,见里面的粮食虽然只占到了粮库的三分之一,但也不止三千万斤了。 他看完粮食后,走出粮库,见那统领和他的一千人都已经被他的三千人给绑了,便下令道:“都进去把粮食装上车,每一辆车都要装满,不能打一点折扣!” “是!”三千军士得令之后,鱼贯涌入粮库,搬出来一袋又一袋的粮食,都码放在粮车上。 那统领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摊上了这么个祸事,真是见了鬼了!” 季长醉把剑送入鞘中,对那统领道:“你放心,你回去和你的上司说是我季长醉拿的粮,他知道你在我的手上栽了跟头,不算丢人,就不会为难你的。” 两个时辰之后,三千万斤粮食都已经装上了车,季长醉命三千人带着三千辆粮车分做两队,每队都携带一千五百万斤粮食,一队赶赴章州,一队赶赴越州,到得之后,立即将粮食分发给当地的灾民,片刻不能延误。 三日之后,粮食已经分别运到了章州和越州,季长醉亲自负责赈灾的事宜,让每一个灾民都得到了救济。 他同时还让金汇源、郑终、钟永、阳朔、马肃远、俞获之率领各自带来的兵马,返回各自的驻地,以免再次出现军粮不济的情况。 然而即使季长醉已经为救灾费足了心力,因这救济终究晚了些时日,西瘴这次饥荒,还是饿死了好几十万人。 但所幸现在还活着的灾民都逃过了一节,再过半月,他们就可以重新耕种,到得夏收之时,这场饥荒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不过季长醉是不能在西瘴待到那个时候了,他甚至连待到赈灾粮食发完的那一天都办不到了。 因为就在粮食开始发放的后一天,李熙尧从应天发来的诏令,就已经到了季长醉的手里。 季长醉看了诏令之后,让裴世勋和霍凯带着龙武卫负责赈灾,待灾情没有隐患之后,再押着易越席,和白风斜、黄筱竹一同回应天,而他自己就立即只身回应天去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急,完全是因为李熙尧的一纸诏令。 那诏令上只写着八个字:“应天有变,吾兄速归!” 裴世勋本来极不放心季长醉一人返回应天,但见了这诏令,就反而催促季长醉快快起程了。 黄筱竹本来很想和季长醉一同回应天,但她知道自己若和他一起,定然会延误他的行程,于是只能作罢,在他临行前要他一切都要当心。 白风斜倒是本来就没有回应天的打算,和季长醉说:“应天城那个鸟地方,大爷我可不想再去了。现在你既然要回那鸟地方去了,大爷我正好去死魂山上瞧瞧,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季长醉想起易越席说那殿下在死魂山,与白风斜道:“如果在死魂山见到一个戴着面具,头发特别黑的人,尽量不要与他交手。” “天下哪有人是大爷我不能交手的?大爷我要是见到你说的那个人,还非要和他比划比划不可。” 白风斜没把季长醉的话放在心上,季长醉心想都过去这么久了,那殿下也应当不在死魂山了,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立即动身了。 季长醉骑马从越州出发时,越州的灾民都自发的立在道路的两侧为他送行,以感谢季长醉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难以望到尽头的道路上,立着难以数尽的灾民,这些灾民们一无所有,不能给季长醉以任何的报答,但他们的心意和他们要对季长醉表达的感激,季长醉都已经全部收到了。 这是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真切的感激,他之前也救过不少人,也得到很多人的感激,但那些感激在季长醉看来,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他觉得不怎么真切,甚至还有些虚假。 季长醉认为这些虚假都是由一种不可消解的隔阂产生的,他知道这种隔阂产生于人的不可信任,而这种不可信任,是由人的认识导致的。 因为一个人的认识越多,他所要顾忌和考虑的东西就越多。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最真实的感情,往往都是最简单的,但一个顾忌太多的人,又往往多疑且多虑,这样他们的感情便很难变得简单,于是他们与人之间就会有着一层不可消解的隔阂。 季长醉这么想了一通,觉得他想的其实也不太对,因为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绝不可能用一个道理或是一个结论,就可以解释得清楚。 对于这种很难想明白的问题,季长醉通常都是浅尝辄止的,所以他便不再多想,只管策马飞奔,一日不到就到了章州。 章州的灾民也都自发地为他送行,送行的灾民一直到岚州才止住。 季长醉到得岚州时,胯下的马儿因连续奔驰了一天一夜,已经累得趴倒在地,直不起腿了。 季长醉不想让马活活累死,下了马,拍了拍马背,缷掉了它身上所有的马具,就把它放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行路难(上) 卯初时分,天边隐隐透出一丝亮光,季长醉足不停步,狂奔了一天一夜,已到了洋水江畔。 岚州平叛日短,洋水江上还没有新建大桥,因此整条洋水江上还只有季长醉当初率领大军搭的那一座木桥。 季长醉望着这座桥尾带着些黑色焦痕的木桥,不觉有些感慨。 他第一次过这木桥时,带着数十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现在他又要过这木桥了,但过桥的人已经只有他一个了。 想到李熙尧发来的诏令,季长醉不能再慢慢感慨,急匆匆地踏上木桥,直奔东岸。 这时初升的旭日已经破开了云雾,往桥面洒上了一片细碎的晨光。 季长醉一直奔到东岸才注意到脚下的这些细碎的晨光,晨光熹微,他下意识地看向桥下的江水,见原本湍急非常的江水,今日却在缓缓流动,淡金色的晨光铺在江水上,让平凡无奇的江水,霎时间就变成了难能一见的美景。 季长醉看着眼前的美景,不知不觉间就放慢了脚步,好像已经脱出了世俗的纷扰一般。 看着江水,季长醉缓步走向东岸,快到东岸时,忽然见到岸边有两人在打斗,其中一人使剑,手法笨拙,看起来年纪不大,另一人使双棍,戴着面罩,看那身法就知道他起码已经练了十年棍法了。 这两人绝对是刚打不久,因为以季长醉的眼力和听力,如果他们已经斗了有一会儿了,季长醉不可能现在才发觉。 季长醉心下好奇,跃到东岸,想看个究竟,等看到那使剑之人的面孔时,不由得大惊道:“章子丘!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和人打斗?” 使剑的人正是章子丘,他本来是在东岸等着季长醉的,因为他知道从西瘴回应天,必须要经过这座桥。可他没想到,他到东岸之后不久,就有一个人也来到了东岸。 那个人就是那戴着面罩,使双棍的人。 章子丘看到那人之后,那人也看到了他,而且一句话不说就要对他动手,一出手就是杀招,好像恨不得立马就要取了他的性命一般。 “一时说不清楚,你快先救救我!” 章子丘面对那人的双棍,根本就招架不了几招,眼看就要被棍子敲破了脑袋。 季长醉不愿章子丘出事,便亮出长剑,挑开那人的双棍,道:“得罪了!” 那人后退一步,认出了季长醉,立即吹了声口哨,岸边树丛里便闪出了四个同样戴着面罩的汉子。 这四个汉子上来就挥动手中的双棍,与之前那个汉子一同用十根铁棍围成了一个圈,把季长醉围在中心。 这俨然是一个杀阵! 十根铁棍互相联结,一根一根地朝季长醉打去,攻势如同长江大河一般,永无停息。 面对这样的阵法,季长醉毫不慌张,跃至半空,凌空往棍阵中央刺出一剑,激出了一个剑气旋风,硬生生把那五个大汉都给逼退了。 季长醉这一招是剑绝录中的“落剑式”,讲究以上打下,依势而行,势越高,力越大,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月下一剑,万物成空”! 季长醉落地之后,面向这四个汉子,笑道:“渊山五鬼联手所结的阵法果然了得。但季某与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诸位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 渊山五鬼都默不作声,又一齐向季长醉攻来。 “诸位哑口无言,看来做的事是有违天地良心的了。” 季长醉转动长剑,斩出一招“剑芒映月”,长剑所过之处,铁棍纷纷坠地。 渊山五鬼没了兵刃,都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上前与季长醉一战。 “诸位如果还算识相,脑子也还清醒,就不要再上前来了,如若不然,我手中长剑削断的就不再是诸位的铁棍,而是诸位的脖子了!” 季长醉不想和渊山五杰浪费时间,转身便走。 渊山五杰自知不敌,也没有追赶,而且他们本来的任务也不是要杀了季长醉,只是要拖延他一点时间而已。 章子丘见季长醉走了之后,立即跟上,但季长醉的轻功实在太快,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看着季长醉的背影与他离得越来越远。 “季长醉!你跑这么快,要赶去投胎不成?你先停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章子丘眼看季长醉就要消失不见了,连忙一阵大喊,想让季长醉停下来。 季长醉也就真的停下来了。 “你再怎么说也是一派掌门之后,怎么直呼我的姓名,一点礼数也不懂?” 章子丘赶到季长醉身边,一连喘了几口气,道:“我……我不直呼你的性命,要我叫你什么?总不能叫你季爷爷吧?” 季长醉笑道:“爷爷这个称呼,你还是留给别人吧。不过无论是按辈分,还是按资历,让你叫我一声前辈是完全不过分的。” 章子丘道:“那我就叫你前辈好了。” “你今日怎么如此听话了,看起来和往日很不一样啊。而且你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岸,还要紧跟我不放,难道你还赖上我了不成?” 季长醉还不知道章子丘为何要跟着他,而且他看章子丘有些反常,心下不免猜想背后可能又是章古郎在出主意。 章子丘道:“我会出现在东岸,还不是为了等你?我听说你要回应天,老早就在东岸等着了,没想到先等到的倒是那个拿着两根铁棍的凶狠大汉。” “你为什么要等我?”季长醉问道,“你师伯已经回了岚岗山,你也没有什么有求于我的了,按理来说你我之间甚至都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你等我是想干什么?” 章子丘道:“谁说我没有什么有求于你的了,我等你是要求你收我为徒的!” “求我收你为徒?” 季长醉心道:“这只怕真是章古郎的主意,不然章子丘这种毫无上进心的人,怎么会来找我做他的师父?” “正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章子丘说着就跪在地上,要朝季长醉磕头。 季长醉道:“慢着!拜师收徒可不是你点头就行了,世上想做我徒弟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要收你为徒?”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行路难(中) 章子丘道:“就凭我天资聪颖,是少见的好苗子!” 季长醉笑道:“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他不想再多待下去,又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办,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你再要跟着我,我也随你的便,但你想要我收你为徒,就等到全天下练武的人都死绝了再说吧。” 季长醉说完,转身就运起“游云掠影”,往东急奔。 章子丘亦展开轻功,全力而为,勉强能跟在季长醉身后。 两人片刻不停,急奔了数十里,章子丘早已是内力不济,一路上都靠一口气撑着。 季长醉心想:“到应天路程尚远,终不能如此奔跑不休。而且到应天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变故,还是留些气力为好。况且章子丘那小子只怕也早已不行了,再这样奔下去,他一定会力竭的。” 他这样想了一通,便对章子丘道:“小子,我看你已经快没力气了,前面有一座集市,我们去那里买两匹好马来,休息休息。” 章子丘早有此意,但又不愿服软,强撑着道:“买马太浪费时间了,你不是有急事么,我们直接这样奔到应天去就是了!” 季长醉知道他是在和自己斗气,便道:“那我就只买一匹马好了,我骑马赶路,你就在一旁快跑吧。我们到时候可以比一比,看是你的脚力快,还是我的马力快,好不好?” 章子丘心道:“好你个季长醉!你明知我已没了力气了,还要激我,我可不能上你的当!” “那可不行。”章子丘说道,“你对我要一视同仁,怎么能你一个人骑马,让我走路?要骑马,应该要一人一匹才对。” 季长醉道:“你先前不是说买马浪费时间么,怎么现在又要骑马了。” “先去我是没想好,胡乱说的,骑马赶路更快,更省时间,我们也能早点到应天。” 章子丘算是败给季长醉了,他知道自己来找季长醉就是个错误,这样下去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奈何他又不得不来找季长醉。 集市已经到了,季长醉买了两匹好马,让章子丘牵着,闻到前面酒楼中飘来的一阵饭菜香气,才想到自己都已经两天两夜都水米未进了,顿觉腹中饥饿,于是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些烧饼来充饥。 他刚买得烧饼,就听得身后的两匹坐骑传来一声悲鸣,猛然回头,但见两匹马的马肚上都已经插上了一把亮得晃眼的尖刀,同时还看见一个人影已经冲进了街口,混入了人群,再难寻见。 “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连两匹马都看不住?” 季长醉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两匹马,又看着章子丘,就感到一股怒火从心窝升到了嗓子眼。 这倒不是说季长醉心疼这两匹马,而是他极为自负,觉得自己居然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实在太丢面子了,便把气撒在了章子丘身上。 “那人动作太快了,又是从人堆里闪出来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马肚子上就多了两把刀子,我有什么办法?” 章子丘说的没错,那人的手法确实很快,身法也是一流,所以季长醉听到马儿发出的惨叫声,才知道已经着了小人的道。 “算了,算了,骂你也没有用,我也懒得骂你,再去买两匹马来就是了。” 季长醉又来到先前买马的地方,买了两匹马,还是让章子丘牵着。 章子丘道:“你还让我牵着,不怕再被人捅了马肚子?” 季长醉骂道:“你就算是一头猪,也不会在已经有防范的情况下,还让那小人给得手了!” “还是什么名震江湖的大侠,”章子丘牵过马,小声嘟囔道,“也就骂人的功力厉害罢了。” “你小子要想和我去应天,就老老实实地给我牵马,少在背后叽叽歪歪地说我的坏话。你要是再乱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切成丁来当下酒菜。” 章子丘的小声嘟囔,当然不能逃过季长醉的耳朵,季长醉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章子丘就喜欢拿他开玩笑。也许是他平时在人前,说什么都碍于情面,只有在章子丘面前,才能嬉笑怒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两人出了集市之后,马匹果然都还安然无恙,季长醉骑上马,把手中的剑扔给章子丘,让他给自己拿着。 章子丘本想说:“你的臭剑,凭什么要我给你拿着,我又不是你养的仆人。”但他想到这样说可能会招来季长醉的一顿恶骂,便把话都收进了肚子里,想着自己在心里说说过瘾就好了。 且说两人上马之后,纵马飞奔,一直到了夜里,才到了祁州与会州交界处的晚梅镇。 季长醉是第二次到晚梅镇了,这里的梅花已经凋谢,树上还只冒出几颗青芽,看起来甚是萧索。 季长醉驱马走到金蛟镖局前,见原本兴盛一时的天下第一大镖局,大门和周围的墙上,都贴满了官府的封条,已经在江湖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原来功名利禄,武功才学,青春美貌,转眼间就都会化为乌有,季长醉看着破败的金蛟镖局,从心里发出一声深永的感慨。 章子丘对此却浑然不觉,因为他正值年少,而年少的人大多是不会有什么感慨的,他们的头脑中已经充满了自己预想的美好未来,哪里还会有空的地方让他们用来感慨呢? 夜色已深,章子丘在马上已经看不清前路,而且又感到肚子里已是空无一物,急需填充,便对季长醉道:“天都黑成这样了,什么都看不清,这样再走下去,再老的马都要迷路了。我们要不要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季长醉整整三个日夜没有合眼了,也感觉身心俱疲,便答应章子丘道:“那就找家客栈歇息一晚吧,正好马也已经累了,让它也歇息一下。” 季长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并不是他去客栈过夜的真正原因,他之所以要去客栈住上一晚,是因为他知道那个捅马肚子的人,一直都埋伏在他们身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行路难(下) 自从金蛟镖局消亡之后,跳佛楼也就跟着消亡了,整个晚梅镇也就随之衰落,不复往日繁华。 所以季长醉和章子丘到得这家客栈时,还有许多空房,让季长醉可以随意选择。 季长醉选好两间上房,却不急着入住,只是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几样小菜,慢慢地吃着。 章子丘走了过来,坐在季长醉对面,正要动筷子,季长醉道:“等会儿,先去马厩里看看马喂得怎么样了,看完再来吃。” “马自有店小二去喂,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章子丘觉得季长醉是多次一举,没有起身,夹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塞。 “你小子是长行市了吧,要你去看你就给我快去,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像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 季长醉轻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章子丘右手一抖,牛肉就从筷子上掉了下来。 “好,算你厉害,算你会折磨人,我去看还不成吗?” 章子丘站起身,走到马厩,见那两匹马都在大口地吃着草料,心想:“这马不是好端端地在吃草吗?我看他季长醉就是想着法来捉弄我,好让我受不了他的驱使,自己跑回岚州去,可他也不想想我章子丘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中了他的破计?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受不了谁!” 想到这里,章子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那两匹马忽然都倒在了马厩里,紧接着就在不停地抽搐,好像被人下了药一般。 章子丘见到这样的场景,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他想不到刚刚还在大口吃草的马,现在就都快要死了。 但马上章子丘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匕首上的锋刃甚至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肉! 章子丘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匕首之下了,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他这时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实在是有些窝囊,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了谁的手上。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反正都要死了,只要死的不是太难看就好了。 章子丘这么想着,反而挺直了脖子,等着那匕首刺进来。 但匕首却始终没有刺进章子丘的脖子,这让章子丘感到奇怪,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的人,自己的脖子上也被人用剑给抵住了,而那用剑的人,正是季长醉。 季长醉冷冷地道:“想不到过了四年,你还是喜欢干这些下三滥的无耻勾当。” 那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我也想不到,才过了四年,季大侠的功力就已经恢复了这么多了。” 章子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如果要说,可不可以先把匕首从他的脖子上移开,再去说个痛快? 这时季长醉又沉声道:“江雨人,四年过去了,我一看到你,还是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章子丘心中大惊:“江雨人!难道就是那个号称盗圣的‘无所不偷’江雨人?” 那人正是江雨人,他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极了我,因为如果不是我,你的一身功力不会废,你的爱妻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也都不会死。”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让我直接杀了你么?” 季长醉听江雨人说到这些,看着他的眼睛都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握剑的手也恨不得立即把长剑刺进他的脖子,刺穿他的咽喉。 江雨人有恃无恐地说道:“我有胆子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自然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从你的剑下保得性命。” 季长醉压住从心底涌出来的无尽杀意,道:“你的把握就是你抵在这小子脖子上的匕首么,那你这有把握和没有把握也没有任何区别。” 江雨人道:“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到在你面前用你说的这个小子作人质来要挟你的。毕竟道上的人都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季大侠,怎么会管一个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的毛头小子的死活?” “你既然知道,那你的把握又是什么?” 季长醉推动长剑,剑尖已经刺破了江雨人的后颈。 “我的把握就是我知道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但是一直都不知道的真相,你如果杀了我,就可能再也不会知道那个真相了。” 江雨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好像已经成竹在胸,料定季长醉不会杀他了。 “什么真相?”季长醉问道。 江雨人低声道:“四年前驷马山之战的真相!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是谁派我劫走了你的妻子,是谁找来的各路高手,又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吗?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今天如果一剑杀了我,我所知道这些真相,就都不能告诉你了。” 他所说的这些,的确都是季长醉四年来所一直都想弄明白的,季长醉听了他说的这些话,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好!你如果把这些事情的真相都说如实说与我听,我今天可以饶你一命。” 季长醉虽然很想一剑杀了江雨人,但他更想找出四年前的那个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把他杀上一万遍来解恨。 “那好,你先把剑放下来,我也把匕首放下来,我们到你在客栈定下的房间里去谈。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我江雨人做的虽然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我说话一向算数,绝不出尔反尔。” 在死亡面前,江雨人可以出卖一切,所以他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季长醉,以此求得一条生路。 “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你一回,但如果你说了半句假话,我定让你活不到明天!” 季长醉放下剑,江雨人也放下匕首,章子丘终于感觉自己脖子上没有了杀器,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季长醉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惊天动地的杀气,而这股杀气是直奔着江雨人而来的。 江雨人也察觉到了这股杀气,他瞪大眼睛,大喊道:“殿下……” 他还只说出两个字,咽喉处就已经多了一根银针!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天圣王功 这根银针来的实在太快,一瞬间的功夫就夺走了江雨人的性命。 江雨人临死之前喉咙里还在咕噜作响,但他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季长醉顺着那银针射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株梅树下站着一个头戴黑铁面具,发如墨云,穿一件黑衣袍的人。 季长醉知道就是这个人杀了江雨人,也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殿下”! 但他此时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不敢轻易上前与那殿下过招,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出那殿下的虚实! “季长醉,没想到我们时隔四年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那殿下先开口了,季长醉听到他这有如钝刀砍树发出的声音,已经确定他就是四年前在驷马山上阻拦他的人了。 “在什么地方见面都无关紧要,四年前在驷马山上,我没有胜过你,今日就不一定了!” 季长醉虽然自知不敌,但是还是要与那殿下战上一场,因为他自从步入武林以来,所遇上的所有大小战事,就没有胆怯过。况且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打到最后,谁也不能说季长醉一定会输。 那殿下笑道:“看来今日你不与我打上一场,是不会罢休的。那么既然要打,就请进招吧,我也正想看看恢复了一点功力的你,能有当年的几成实力?” 季长醉不待多言,双眼中满是杀意,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剑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剑鸣,剑尖生出了三尺剑芒。 那殿下看着季长醉手中的剑,却连动都没动,淡然道:“这样的剑,怎么配与我动手?” 季长醉自握剑以来,还从未被人这样小看过,手腕一转,剑已飞出,正是十二剑诀中的“飞剑诀”。 “太慢了!这样的剑,怎么能伤我分毫?” 那殿下轻描淡写地挥动衣袖,居然直接把季长醉的飞剑给卷进了衣袖之中! 剑刃被夺,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是再屈辱不过的事了。 但季长醉此刻不仅感到屈辱,更感到震惊。 他没想到那殿下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这么轻易地就卷走了他的剑。 他心道:“看来四年前在驷马山上,这殿下一直都没对我用全力,不然就以他这一手挥袖卷剑的本事,我也不可能从他手上过走过几招。” 那殿下夺得季长醉的长剑后,并不进攻,反而把长剑拿在手上,细细的看了一番,然后又丢给了季长醉。 “这样的废铁怎么杀的死人?你的孤鸿剑呢?” 季长醉拿过长剑,道:“只要心中有剑,落叶飞花、木枝白羽,无一不可为剑,无一不可杀人,我就算不用孤鸿剑,照样可以把剑刺入你的喉咙。” 那殿下大笑道:“笑话!如果是以强敌弱,自然用枯枝败叶都可以杀人,但两强相较,一人用名剑,一人用你说的什么落叶飞花,什么木枝白羽,就只能是自寻死路!你季长醉扪心自问,没了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孤鸿剑,你还能算是‘小剑圣’吗?” “怎么不算?”季长醉二指拂过剑身,剑尖和剑锋都是剑芒大作,“名剑之所以为名剑,是因为它主人本就是一个闻名天下的剑客。人能择剑,剑岂能择人?” “大言不惭!” 那殿下向前跨出一步,身上自尾椎至胸口,依次响起七声脆响,同时须发四散飘动,像黑色火一般。 “这就是‘九天圣王功’么?我看也没什么厉害之处。” 季长醉长剑一挑一斩,已经凭空多出三道剑影,直接都斩向了那殿下。 那殿下闷哼一声,劈出一掌,掌力撕破空气,发出龙吟一般的声音,把三道剑影都击了个粉碎! “看出厉害之处了吗?”那殿下冷笑道。 季长醉并不答话,一连对那殿下刺出一十三剑,一剑比一剑快,但都被那殿下给闪过了。 刺到最后一剑时,那殿下还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剑尖,把剑尖给活活抓断了。 季长醉收回剑,往后跃了几步,见那殿下抓剑的手完好无损,心道:“难怪‘鸳鸯双侣’两位前辈联手也敌不过他,这‘九天圣王功’攻守兼备,如此霸道,当真是无比的棘手,只怕是吕渡衣来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还有什么能看的剑招没使出来吗?如果这就是你现在的全部实力,那我可是太过失望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让袁白鸳和徐露鸯为你恢复一点功力了,因为你就算恢复了这一点功力,也还是废人一个!” 那殿下负着手,鄙夷地看着季长醉,好像在看一个废物一般。天下间敢这么看着季长醉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季长醉此时却并不恼,他作为一个剑客,不会因为这点鄙夷就失去冷静。 “是不是废人,用不着你来说!” 长剑没了剑尖,季长醉便用手掌斩去了一块剑身,朝那殿下飞身一刺,剑势如虹。 这一刺比季长醉之前刺出的所有剑都要快,让那殿下都不免赞叹了一声:“这一剑总算还不是太慢!” 那殿下朝着刺来的剑推出一掌,掌风呼啸,带有龙吟,让剑都为之一滞。 季长醉知道这一剑贵在一往无前,决不能半途而废,用尽全力,使得剑芒乍现,剑光大作,好似势不可挡。 “看来这一剑已经不慢了!” 那殿下又推出一掌,掌风更甚,如一张大网一般,把季长醉的剑给罩在了里面。 季长醉感受到了掌风的阻碍,不顾一切地继续把剑刺出,破开了层层掌风,直至将剑刺入了那殿下的手掌。 那殿下手掌被刺,鲜血渗出,但他不悲反喜,道:“能伤到我,看来你的剑终归还是不慢。” 又道:“我虽然只用了五成功力,但你的功力也还没有全部恢复,能破开我的‘九天圣王功’,我还是没有白给你恢复功力。” 季长醉刺出这一剑,已经用尽了全力,加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了,体力不支,终于倒了下去。 “就倒下了么,李熙尧可还等着你去应天救驾呢。” 那殿下说完这句话,就带着江雨人的尸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天之变 季长醉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变成了一只孤雁,在天空中不知疲倦地飞了三天三夜,一直飞到了天边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炽热的火焰,季长醉才只飞到尽头边缘,就感到身上的羽毛都快要烧焦了,于是连忙扇动翅膀往回飞。 但这时尽头中心忽然出现了一个火焰气旋,一出来就在吸附着周围的一切。 季长醉拼命地扇动翅膀,想摆脱那气旋的吸引,却反而离那气旋越来越近,最后坠入到那片火焰之中了。 他在火焰之中扑腾、挣扎,但转眼间就被这火焰给彻底地吞噬掉了。 ………… 梦醒了,季长醉立即坐了起来,喘着粗气,脸上身上全是汗,看起来还没有完全从那个噩梦中回过神来。 章子丘本来在一旁酣睡,被季长醉的喘气声给弄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昨天那个戴面具的人给杀了,想着你要是还不醒,就去给你买副棺材来了。” 换作平时,章子丘这样出言不逊,季长醉一定会骂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现在由于季长醉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梦里走出来,只是问了章子丘一句:“我昏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章子丘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长醉想到在自己昏迷之前,那殿下说的话:“李熙尧可还在应天等着你去救驾呢。”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我要立即赶去应天,你如果还要来就自己慢慢过来吧,到了应天之后来相国府找我便是。” 季长醉穿上鞋袜,套上衣衫,打开窗户就跳了出去,速度之快,让章子丘都没能反应过来。 章子丘来到窗边,见季长醉几个起落就已经没了踪影,心道:“原来先前我跟在他身后时,他都没有用全力赶路。” 季长醉出了晚梅镇,全力奔行,一口气到了会州的三川口,抄近路,渡饮马江往东,船行至江心,望着涛涛江水,季长醉想起李熙尧在应天可能遇上了什么大的麻烦,不由得心急如焚,想这船要快点靠过岸去才好。 船靠上岸边之后,季长醉继续往东急行,这时天色还早,但季长醉已经渐觉体力不支,忽看得前方有七八匹马迎面驰来,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精壮的汉子,心生一念:“事情紧急,先抢得一匹马来再说。” 季长醉向来行事果决,想到便做,纵身而起,抓着一个汉子的肩膀,将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就调转马头,纵马狂奔。 这几个汉子都练过一的武功,见状也都调转马头,大骂季长醉,同时抽出兵刃,要与季长醉动手。 季长醉头也不回,飞起几脚就把这些汉子手里的兵刃给踢飞在地,道:“我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办,对不住各位了。” 那几个汉子见季长醉这几脚非同凡响,都心生怯意,不敢再往前追赶,便都勒住马头,朝着季长醉远去的背影骂了几句,就算了事了。 季长醉则催马继续东行,又行了整整一个白日,这时天色渐黑,再过得一个时辰,就连天上的皓月星辰都要失去光亮了。 季长醉不想耽误时间,便踢着马肚子,让马快快奔驰,但那马已经疲惫非常,跪倒在地上,再也不听季长醉的驱使了,任他怎么踢着马的肚子,马都不肯再前进一步。 季长醉便只好从马上下来,施展轻功狂奔,奔至辰时,已经望到了应天城,便直接奔到了城下,但见城门禁闭,守卫森严,城墙上站着的都不是原来的守军。 “难道应天城已经被贼人占了?” 季长醉想到这里,凭借自己绝好的轻功,从一处守卫薄弱的地方翻入了城内,没有引起一个守卫的注意。 城内的各处地方都还是老样子,但街上的行人却少了许多,原本应该是被行人和车马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居然变得十分的宽敞。 季长醉不作停留,立即奔向皇宫,但见承运门前围着一大堆人,这些人里既有身着铠甲的兵士,也有穿着布衣,提着刀剑的江湖草莽。 皇宫禁地,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围堵? 季长醉心中不解,便找到一个行人,把他带至一个偏僻的角落,问他道:“应天城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被季长醉吓了一大跳,一时总是张开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让季长醉看着干着急。 “快说!” 季长醉扯着那人的衣领子,让那人越来越怕,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玄……玄幽王爷……造……造反……派大……派大兵围了应天城,围了皇宫。” “玄幽王是皇上的亲叔叔,生性平和,与人不争,他为什么要造反?” 季长醉这么想着,把人给放了,走过一个酒家,忽然听得里面隐约有人在谈论玄幽王,便走进去听。 他听得一人道:“这次玄幽王爷造反,可是被逼无奈的。” 另一人道:“都造反了,哪里被逼无奈了,难道是有人逼他造反了不成?” 那人道:“还真是有人逼他造反,玄幽王爷有一个叫作李柯风的独子,你们知道吗?” 众人都道:“知道,知道,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赌钱嫖妓的阔少爷,就他那点出息,还能逼玄幽王爷造反?” 那人道:“怎么不能?还真就是他逼的玄幽王爷造的反!你们大伙儿别看他平日里游手好闲,其实他也是结交了一大群江湖人士。这两年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很不好,经常死人,那玄幽王爷的公子,就是受了江湖人士的蛊惑,才起了造反的念头,但他手里没兵,就鼓动玄幽王爷来造反,要不是他,玄幽王爷今年都过了六十了,怎么还会生出造反的念头来……” 季长醉听到这里,心道:“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现在有人造反,包围了皇宫,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单他们既然还围在承运门前,就说明熙尧还没事,这样我总算是还没有来晚。” 第一百五十章 救驾(上) 这么一想,季长醉又折回到了承运门前,见围在那里的人中还有几张熟面孔,便特意绕到了与承运门想对的顺天门,又见顺天前也围了一大群人,其中也有几个相识的人在。 “他们只围而不攻,定是有所顾忌,我且想法子抓过一个人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只是白日间不好动手,须得等到夜里,才好行事。” 季长醉打定了主意,便离开了顺天门,在城中买了一柄已经开了锋的长剑,而后就围着皇宫走了一遭,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大门小门,正门偏门,都被人给围住了。 季长醉心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周边的州县却未见有人来救驾,看来消息都被封锁住了。唯一传出来的消息,恐怕就只有给我的诏令了。” 想到这里,季长醉顿感事情危急,又想到:“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得熙尧平安,到时如果宫门失守,我一定将他带到一处安全之地,至于皇位的事,现在都可以不用想了。”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变得昏暗,皇宫周围都亮起了火把,把黑暗驱散得没了踪影。 一个刀客离开人群去小解,季长醉看准机会,闪到他身后,伸手抓住他的后心,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不能呼救。接着把那人拖到了一个偏僻的窄巷中,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不老实回答,我便一剑斩下你的狗头!” 季长醉盯着那人的眼睛,威胁着他,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熏得他直掩住鼻子。 原来那人小解之时被季长醉劫了过来,吓得直接就尿湿了裤裆。 “出息!看你背着把刀,还以为你是条汉子,这样的动静就把你给吓成了这样,那一见到血,你还不得吓晕过去?” 季长醉看着这刀客的裆部上湿了一大片,满脸的厌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还没娶过媳妇,实在是不想死啊。” 那刀客向季长醉求饶,两条腿在不停地哆嗦,显然是真的怕季长醉一剑杀了他。 季长醉问他道:“你这人这么怕死,居然还敢造反?” 那刀客连忙道:“造反?我没有造反啊!造反是要掉脑袋的事,你是给我换上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干啊!” “你不造反,围在皇宫前干什么?看星星么!我看你是在和我耍滑头,再不说实话,看我不一剑斩了你!” 季长醉觉得这刀客是在糊弄他,不想和他废话,直接就想动手了。 “饶命,饶命,我真的没有造反,我围在皇宫前,是被人所逼,绝非自愿,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哪里造反了啊!” 那刀客求生欲极强,生怕季长醉一剑斩了他,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叫季长醉爷爷了。 “被人所逼?你且说是谁逼的你?” 季长醉总算听到了个有价值的讯息,便让那刀客快说出来。 那刀客道:“逼我的人是李大公子。” “李大公子?”季长醉道,“是叫做李柯风吗?” “是!是!是!”那刀客连连点头,“就是他逼我围在那大门前边的,而且不止是我一个人,大门前的江湖兄弟大多都是被他逼过去的。他说我们如果不围在那里,就要断了我们的银子,还要把我们赶出家去。” 季长醉道:“这么说来,你和那些拿着刀剑的,都是李柯风养着的打手吗?” 那刀客道:“是,他每月给我们三十两银子,要我们为他办事。” 季长醉寻思道:“看来这些人倒是不足为惧,不过是几个地痞无赖罢了。” 这时那刀客又道:“但是还有一些人不是和我一样被逼过去过的,他们都是在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 季长醉皱眉道:“都有哪些人?” “有‘飞刀客’王逢时,‘枪霸’谢元,‘流星刀’郝路千,‘追月锤’贺大来,‘剑里看花’傅临渊……我记得的就是这些了。” 那刀客一个个地报上这些人的名号,季长醉听了之后,感觉事情已经越发复杂了。 这些人中除了王逢时和傅临渊之外,季长醉都不曾放在眼里,但是他们都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这次李柯风造反,很多江湖人士都参与其中。 季长醉很清楚李柯风是请不到这些人的,但这些人既然来了,就意味着江湖和朝廷已经是彻底敌对,甚至是水火不容了。 这种情况是季长醉所不想看到的,因为他既不想自己浪迹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覆灭,也不愿李熙尧的朝堂有失。 但无论他再怎么不想,再怎么不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江湖里的人已经围到了皇城边,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冲突将再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只能是不死不休! “大侠,大侠你能……能放我走了吗?我绝不会把我和大侠你之间的事情说出去,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还请大侠饶我一命。” 那刀客见季长醉沉默不语,想着他是不是要将自己灭口,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要赶紧溜走才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回答完我再放你走。” 季长醉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便不再多想,他此时觉得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也要先确保李熙尧的安全再说。 那刀客道:“大侠你尽管问,只要你最后放我走了,我再回答你一百个问题也成。” 季长醉道:“你们围住皇宫,却却不攻入,这是为什么?你老实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我们围而不攻,是因为李柯风还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等到他发出进攻的命令,我们就会一股作气,攻进皇宫了。”那刀客说道,“大侠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你走吧,最好走的离皇宫远一些,不然你可能会送命的。” 季长醉放下剑,任那刀客走远了,他现在已经知道李柯风还没有进攻,但他不知道李柯风会在什么时候进攻,所以他想着自己最好是在李柯风发起进攻之前,就把李熙尧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救驾(中) 这么一想,季长醉便趁着天黑,摸到了承运门边的城墙下,抓着墙上的几丝缝隙就飞快地爬上了城楼。 他速度极快,加上那处地方没什么光亮,是以没有为身下的一众江湖人士所察觉。 但城楼之上,火把甚多,季长醉刚上城楼就被上面的一名守军给发现了。 那守军以为季长醉是城楼下的叛逆,举起手中的弓弩就朝季长醉射去一箭。 利箭破空而至,但季长醉只伸手一抓,就将这只箭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那守卫还要再射,季长醉却对他低声喊道:“韩百方!怎么一段时日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么?” 原来这守卫是一名龙武卫,季长醉在焰火坡时曾和他谈过几句,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他。 韩百方闻言仔细看向季长醉,认出了他,扔下弓弩,大喜道:“相国大人!刚才属下以为是叛逆偷摸了上来,多有得罪,还望相国恕罪!” “射杀来犯之敌,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向我射箭,正是你忠于职守的表现,应当嘉奖才是,哪里需要我来‘恕罪’?”季长醉将手里的箭扔给韩百方,问道,“弟兄们都在这里护驾吗?” 韩百方道:“都在,但现在宫里只有我们这些龙武卫在守卫,京城的守军在七日前就都被大将军调去北漠与狼族作战了。” 季长醉本来还为应天有姚焕然在,怎么会致使皇宫被围而困惑,这时便都清楚了。 他心系李熙尧,又问道:“皇上现在何处?我急需面见皇上,助皇上脱离险境。” 韩百方道:“皇上在决政殿中。” 季长醉立即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穿过四海坪,掠过通天阶,一口气奔过丹凤道、元虎道,经过中清殿、上清殿、太清殿,终于到了决政殿之前。 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守卫,直到决政殿前才看到有一列百人守在殿前,因为宫中统共才两千龙武卫,要把守这偌大的皇宫,人手实在太少。 殿前的守卫都认识季长醉,一见来人是他,均是大喜过望,直呼他来的正是时候,可以救皇上于危难之中。 季长醉不加停留,与守卫们拱手之后,就直接进了决政殿。 决政殿中,李熙尧身着朝服,腰间别着天子剑,本来高坐于龙椅之上,一见到季长醉,立即起身相迎。 “好兄弟,我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李熙尧抓住季长醉的肩膀,看着季长醉,伸出手握成拳,与他对了一下拳头,一切动作都十分的自然,与十五年前他们初次对拳无异。 季长醉的动作却很是生疏,他没想到李熙尧会一上来就和他对拳,他原以为李熙尧当了皇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对拳的机会了。 “你这几日肯定一直都在赶路,没怎么休息吧。” 李熙尧见季长醉神情中藏着一丝疲惫,开口问道。 季长醉道:“我一接到诏令,就立即赶来了,总算还是没有来晚。” 李熙尧放下手,又道:“我听说你此次在西瘴平反,打的很好,但我想打的也很难吧?” “千难万难,都总算是打下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季长醉话锋一转,“倒是此次应天城中的发生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问了些人,但他们都只是说了个大概,我还不明白其中的曲折。” 李熙尧望向殿外,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场闹剧罢了。一个小王爷的儿子要抢我的皇位,带着几个不入流的江湖侠客,趁着姚焕然出兵漠北,来逼宫而已。”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接着道:“这群小丑碰上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才能围住皇宫,让我陷入险境,也是神明无眼……” 李熙尧一句话没有说完,远处就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宫内就骚乱起来,太监和宫女都在宫中乱跑,金银细软撒了一地。 季长醉听到炮声,心知李柯风按耐不住,已经开始进攻了,宫中只有两千龙武卫,难以久守,便对李熙尧道:“宫中守卫太少,恐怕守不住,我这就护送你出宫去。” “我身为帝王,岂能做逃兵之流?” 李熙尧抽出天子剑,奔出决政殿,亲自到得承运门督战。 承运门的龙武卫见天子亲临,无不士气高昂,倍加奋勇,把来犯的叛逆都尽数杀下了城楼。 城楼下的叛逆见众龙武卫如此骁勇,一时都往后退去,不敢上前。 这时城下的李柯风见形势不利,押着一众妇孺到了承运门下。 这些妇孺都是城楼上龙武卫的家眷,他们与城楼上的龙武卫相对而望,一时间城上城下,尽是哭声一片。 本来龙武卫作为宫廷禁军,特许其家眷在应天居住,以使龙武卫感激皇恩,忠心效命。 谁知这一做法现在竟然被李柯风所利用,扰乱了龙武卫的军心。 李柯风在城下叫道:“各龙武卫听着:尔等家小,皆已为我所囚,此时投降,即可与家小团聚,另赏黄金百斤,封爵升官!如若尔等执迷不悟,不肯归降,所有家眷,将被立斩于此!” 这时城楼上的龙武卫有些已经认出来了自己的亲人,“爹爹,妈妈,孩子,夫人!”,喊声在城楼上响起一片。 此时另外的几处大门也是这样的景象,军心已经是摇摇欲坠,局势也已经是极为不利了。 一名龙武卫率先丢下兵刃,跑下城楼,向着大门走去。 李熙尧一剑将他斩翻在地,大喊道:“谁若叛贼,朕必将他斩于剑下!” 承运门的龙武卫见状都不敢再动,但其余大门没有李熙尧在,早已开门请降了。 李熙尧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知道大势已去,转过头来,对季长醉道:“今日我恐怕是要被叛逆所囚了,但我是大暠皇帝,不能受辱于叛逆,当自刎以报社稷,以谢天下。兄弟,你武功高强,快趁着夜色杀出去吧,没人能拦得住你。” 季长醉道:“胜败乃是常事,今日不利,我保你退出应天,待姚焕然带兵赶回,我们再杀回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救驾(下) 李熙尧摇了摇头,沉声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今日如若一败涂地,有何面目再和姚焕然杀回来?你自己去罢!” 季长醉知道李熙尧已决心与皇城共存亡,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和这些叛逆决一死战!你我是结拜兄弟,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我都当你是我唯一的生死兄弟,愿与你同生共死!” 李熙尧淌下两行热泪,握住季长醉的手,道:“我此生能与你做一场兄弟,已经再无憾事了!” 这时承运门也已被破,各路叛逆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李熙尧长叹一声,龙目含泪,举起天子剑就要自刎。 季长醉手臂一伸,抢下了天子剑,道:“自古英雄都是死在战阵之上,你怎能自尽而死?” “我亦不想自尽,只是不愿因我一人,让这些龙武卫白白地送掉自己的性命罢了。” 李熙尧自知今日几无反败为胜的希望,便不想多害了一众龙武卫的性命。 此时李柯风已经带人冲了过来,提着一把大刀,指着李熙尧,大叫道:“李熙尧!你如若识相,便自己了断了吧,这样我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让你的牌位入得太庙!” 季长醉见李柯风离他不过百步之遥,心道:“这人如此大意,我何不直接擒了他,以他来威胁叛逆归降?” 季长醉觉得此法可行,便亮出长剑,施展起“游运掠影”,直奔李柯风而去。 他速度极快,一下就离李柯风不到五十步了,让李柯风十分惊骇,大道:“快护驾!护驾!” 周围的兵士和江湖人士便都挡在他前面,其中不乏好手。 但这些好手在季长醉面前,也不过只是能多接住他一剑罢了。 只见季长醉长剑横扫,杀出来一条血路,与李柯风只隔了十步了。 李柯风大惊之下,连喊救命,王逢时、谢元、郝路千、贺大来、傅临渊便一齐挡在了他身前。 他们都知道季长醉的厉害,不敢向他攻去,只能防守,对季长醉喊道:“季相国与我等同为江湖中人,为何要替那狗皇帝卖命?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们一同杀了皇帝,为江湖谋得一个好前景!” “你都叫我相国了,还和我说什么江湖?拿命来罢!” 季长醉眼神变得无比的冰冷,透出无限杀意,他无法忍受有人叫李熙尧狗皇帝,有人叫了,他就要让他们死! 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直出如龙,在谢元的胸口面前疯狂肆虐。 谢元外号“枪霸”,手中的长枪已经练了二十多年,早已经练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心念一动,枪尖就已经横在了胸前。 但任谢元的长枪再快,又怎么能比得上季长醉手中长剑之万一? 谢元枪尖刚至,季长醉的长剑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速度之快,让他倒地身死之后,血才从胸口处溅射出来。 谢元一死,郝路千和贺大来都已经胆寒,战意全无,只想逃离此地,保得一条性命。 但他们刚一转身,季长醉就飞来一剑,刺穿了他们两个的咽喉。 这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般的兵士根本连季长醉的动作都看不清楚,就已经身死了。 现在这些兵士都已经被季长醉吓得四散奔逃,李柯风的身前只剩下了王逢时和傅临渊。 这两人都各自身怀绝技,就算是季长醉也不能小看他们。 “多年不见,不知王兄的飞刀和傅兄的快剑,又已经精进了多少了?” 季长醉虽然已经杀红了眼,但还是异常地冷静,因为他非常清楚高手对决,生死胜负都在一招半式之间,绝对容不得半点鲁莽。 “承蒙季兄还记得王某的飞刀,王某实在感激,但现在咱们各为其主,却是免不了要厮杀一番了。” 王逢时衣袖一抖,数把飞刀就从里面冒了出来,每一把都是杀人的利器。 “傅某不得已要在季兄面前使剑,实在是献丑了。” 傅临渊也对着季长醉亮出了自己的鉴冰剑,这把剑窄而长,通体白如冰雪,光亮照人,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七,是一把不可多见的名剑。 “傅兄高看我了,剑客对决,生死系于一剑之间,在还没有分出生死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高下如何。请二位动手罢!” 季长醉长剑一抖,刺出六朵剑花,已经率先出招了。 剑花是最基本的剑招之一,也是傅临渊的成名绝技,他外号“剑里看花”,就是因为他把这一招已经悟透了,一剑就能刺出一百三十六朵剑花来,这一点连季长醉都无法做到。 所以季长醉的剑花一出手,傅临渊转手一剑就刺出一百三十六朵剑花来了。 王逢时同时向季长醉射来三十六把飞刀,这是他一次所能射出的最多的飞刀。 面对这一百三十六朵剑花和三十六把飞刀,季长醉并不慌乱,也不闪躲,只是快速的挥剑,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攻击是避无可避的,只有硬接下来。 他长剑挥动之下,飞刀都被弹飞,剑花也都已消解,因为他的剑实在太快,所以这样的比他慢的招数,对他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交锋之间,其实胜负已定。 但王逢时和傅临渊都还不肯罢手,各自使出他们最厉害的招数,向季长醉攻来。 一时间只见飞刀剑花齐至,季长醉剑尖一闪,飞身一刺,与漫天的飞刀剑花擦肩而过,直接把剑分别刺入了王逢时和傅临渊的咽喉。 因为季长醉出剑太快,早在王逢时和傅临渊出手之前,他就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招数,一剑就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王逢时和傅临渊一死,李柯风身前再无一人,季长醉跃到他身后,一手抓起他后心,将他高高提起,喊道:“快叫众人放下兵刃!” 李柯风一时吓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周边的叛逆见到李柯风被擒,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李熙尧见到季长醉如此神勇,一举擒得了李柯风,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闹剧收场 季长醉见李柯风一句话也不说,知道事情紧急,喊道:“李柯风有令,命你等放下兵刃投降,听候皇上发落。皇上宅心仁厚,已经赦免了玄幽王和你等叛逆,你们中每一个人的罪责,皇上都不会再追究!” 他喊出这些话时用足了内力,这几句话的声音覆盖了整座皇城,让每一个叛逆都听得清清楚楚。 季长醉明白叛逆的心中所想,知道他们一旦处于逆境之时,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免去罪责,所以他没有请示李熙尧,就已答应叛逆免罪,好让这些叛逆乖乖投降,不再负隅顽抗。 一众叛逆听得季长醉喊出来的这几句话,顿时都静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心里都没了主见,茫然无措。 季长醉知道这时候最为要紧,只要叛逆中有人煽动继续造反,这些叛逆就会让他和李熙尧死无葬身之地,便又喊道:“大伙儿听好了,皇上有旨意:叛逆中有官职的,不论官职大小,品秩高低,一并无罪,准许官复原职;叛逆中原是江湖人士的,也尽数免去罪过,还赏白银百两!皇上如此开恩,大伙儿还不放下兵刃,乖乖投降?” 这时叛逆中忽然有一人高声喊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只听王爷一个人的!王爷待我不薄,我说什么也只听王爷一个人的!” 他这么一喊,立即就有大片叛逆随之附和:“对,王爷待我不薄,我只听王爷一个人的!” 整个局势一下就都得看玄幽王李秉直一个人的了,他如果肯投降,那这次的叛逆就可以平息下来了,反之他如果要顽抗到底,季长醉和李熙尧就都会陷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季长醉看向远处的李秉直,见他双鬓斑白,面容苍老,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一个老人最关心的,往往是自己子女的安危。 李秉直也不能例外,他在季长醉擒住李柯风的一瞬间,就已经没了斗志。而且说到底,这次叛乱本就是他的儿子一手策划的,他已经一把年纪,是个时日无多的人了,只想安稳富贵地过完余生,所以此时他已经决意要投降了。 “皇上真的肯赦免我和我儿的罪过吗?” 李秉直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走到与季长醉相隔五百步的位置,他虽然已经动了投降的念头,但也还是要确保李熙尧不会追究,他才会肯投降。 季长醉心想此时确保李熙尧的安全最为要紧,他李秉着父子二人的生死有何足道哉?便就要开口替李熙尧答应了他,好让他安心归降。 李熙尧却不待季长醉开口,自己道:“朕答应你,只要你肯实心归降,朕绝不追究你父子二人的罪过,更不会取你父子二人的性命。” 李秉直闻言,再没有了顾忌,对李熙尧道:“谢皇上开恩!”然后向着那些叛逆,大喊道:“皇上已经不会再追究大家的罪责了,大家快快放下兵刃,向皇上请罪罢!” 此言一出,宫中的叛逆都不再有反抗的念头,只听得兵器坠地之声响成一片,众人都已经放下了兵刃,伏地请罪。 季长醉押着李柯风,让李秉直和他一起去向李熙尧请罪,李秉直照做了。 李熙尧此时免去了一场大难,本应该大喜,季长醉却不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喜色,还道他是没有从叛逆的风波中回过神来。 李秉直走到李熙尧跟前,拉着李柯风跪伏在地,颤声道:“罪臣向陛下请罪,求陛下看在我们父子和陛下都是皇室血脉的份上,饶过我们父子一命。” 李熙尧对季长醉道:“此次叛乱得以平定,都是你一人的功劳,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父子,朕就怎么处置他们父子。” 季长醉低声道:“叛逆人多势众,此刻最要紧的是平息叛逆们的反叛之心。臣求皇上赦免他们父子的死罪,以安抚叛逆。” “好,朕便依了你。” 李熙尧立即召来蒋忠,下旨道:“传下旨意,免去李秉直、李柯风的死罪,加封相国季长醉为并肩王,食邑百万户。” 季长醉明白这并肩王的含义,大惊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的兄弟之情,绝无半分贪图爵位之念,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熙尧大笑道:“如果你嫌并肩王这个王位太小了,不肯当,那朕就只有把皇帝的位子让给你了。” 季长醉听出了李熙尧话里藏着的意思,心知自己若还不答应,只怕就会凭空生出好些变故来,便屈膝跪下,道:“臣季长醉领命,叩谢皇上如天之恩!” 李熙尧笑道:“好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我封你为并肩王,也是看在你我是兄弟,不应该太过生分,地位也不能相差太多。” 季长醉站直身子,道:“臣明白了。” 李熙尧点了点头,转而指挥龙武卫处理有关叛逆的事宜。 一个时辰之后,叛逆都已归降,这场叛乱总算是平定了下来。 李熙尧按季长醉先前向叛逆所许诺的,将他们中有官职的,一概官复原职,不再追究,也都让那些江湖人士领到了白银百两,放他们走了。 但季长醉不知道,这些江湖人士离开应天不过三日,就都先后横死了。 应天城经历了这次的叛乱,显得萧条了许多,但三日之后,一切就都恢复得与往常无异了。 七日之后,姚焕然从漠北击退了来犯的狼族,带领着应天城中的守军,回到了应天城。他在漠北大败狼族,把他们打退了三百多里,让他们至少数年之内都不敢再南下了。 姚焕然回到应天的当晚,李秉直和李柯风就暴毙在了软禁着他们的府邸中。 时人以为他们是因为发动叛乱,导致上天不满,遭受天谴而死。 季长醉向来就不相信什么天谴,但他也没有去探寻李秉直父子真正的死因。因为他本来与他们父子就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他犯不着为他们操心,而且他们既然是掀起叛乱的罪魁祸首,更是死不足惜,他也就没必要去深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论功行赏 三月间的应天城,春和景明,艳阳悬挂于天际,散射出非常柔和的阳光,这些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灰暗,让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透露出一派祥和的气息。 在这样的天气里举行各种大型典礼,对于皇家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宫的四海坪外,百官肃立,静待由李熙尧亲自主持的封赏大典的到来。 这次的大典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之为“四海升平大典”,因为在这个大典举行完毕之后,大暠朝百年之内,都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大的叛乱和外族入侵了。 按照大暠礼制,凡是举行对臣下进行封赏的大典,都必须预先对举行大典的场地进行全面的修葺,使之焕然一新,以显示天子气派。 所以在大典举行之前,四海坪里的所有建筑铺陈,包括地砖在内,能换新的地方,都换成了新的。 大典在日出前三刻举行,不能有丝毫误差。 时辰一到,太清殿内敲响太清宝钟,李熙尧自寝宫永和宫起驾至四海坪,钟声止,由九种乐器演奏的九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 此时四海坪的北面燔牛犊,南面燃龙烟,东面悬天灯,西面挂彩绸,让整个四海坪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然而这时肃立已久百官还不能进入四海坪,他们必须要等迎来帝神之后,才能进去叩拜帝神,在那之前,他们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有如一大群木偶。 迎帝神是所有大典中都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只能由皇帝举行,如若遇上圣体欠恙,则由皇太子代劳。 李熙尧在四海坪的最高点——八荒柱下换好祭服,从左至右环绕四海坪步行一圈,至神坛前跪拜。 这时九乐换成十乐,乐声大奏,迎接帝神到来。 李熙尧先对着天上诸神的画像叩拜,然后才在大暠朝列位皇帝的牌位下依次行三跪九叩之礼,上香九柱大香。 如此帝神就算是迎来了。 于是十乐声止,鼓乐声起,李熙宣百官进四海坪跪拜帝神。 百官按照品秩大小,排成九列,在九位手持由白狐之尾制成的拂尘的礼官的引领下进入四海坪,开始行九次跪拜之礼。 跪拜结束之后,李熙尧在神坛前献上事先准备好的祭品、玉帛、祝文,祈求国泰民安。 祈求完之后,百官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这时十乐声又起,李熙尧带领百官向着神坛祭拜,恭送帝神。 帝神送走之后,繁杂的仪式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李熙尧接过礼官呈上的已经定好的封赏名册,向百官宣读受到封赏的官员名单。 第一个受到封赏的官员,就是相国季长醉。 “大暠玄武皇帝,诏曰:相国季长醉,忠勇无双,既平定西瘴叛乱,又剿灭应天逆贼,着即加封为并肩王,食邑百万户,世袭罔替,另赐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万斤,白玉五百双,丝绸三千匹,钦此!” “臣季长醉,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季长醉没有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因为他知道姚焕然也在封赏的名单之内,他更没有想到李熙尧会赐他如此之多的白银黄金、白玉丝绸,一时间脑子里除了谢恩,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百官同样没有想到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人会是季长醉,他们听到李熙尧封季长醉为并肩王时,更是差点叫出了声。 因为并肩王这个王位,单从意义上来讲,几乎已经可以和皇帝平起平坐了。而且自大暠开国以来,这个王位就只有高祖封给过自己的亲生弟弟,季长醉一个外姓之人,怎么能够受封为并肩王? 百官虽然对此惊叹,但大典之上,却是容不得半点嘈杂喧哗,所以他们就算是惊叹,也只能在心里惊叹。 宣读完对季长醉的封赏之后,李熙尧稍作停顿,俯视百官,随后又继续对着手中的封赏名册读了下去。 “大将军姚焕然,战功卓越,击退来犯之狼族,使其不敢南下而牧马,特赐白银五百万两,黄金千斤,白玉一百双,丝绸三百匹。” 姚焕然没有封王也就罢了,居然连其它的赏赐都比季长醉要少,这让百官都殊为不解,因为他们都认为和姚焕然的功勋比起来,季长醉的那点功劳实在是比芝麻粒还要小。 “臣姚焕然,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虽然作如是想,但姚焕然却是已经欣然接受了赏赐。 李熙尧接着宣读封赏名册,一直读了小半个时辰,把在平定西瘴叛乱、平定应天叛乱和击退狼族中有较大功勋的人都封赏了一遍。 其中霍凯、阳朔、马肃远、俞获之、郑终、钟永、金汇源都得到了一个爵位,裴世勋由于是暗中的左相国,所以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季长醉对此也早已是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封赏的名册宣读完毕之后,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只需百官一齐叩谢皇恩,大典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李熙尧将手中的名册交给身旁的礼官,在场的百官便都一齐跪下,向他叩谢皇恩,以表忠心。 “众爱卿免礼,大典业以结束,都各自下去吧!” 主持完大典,李熙尧眉眼间有些疲倦,这样的一场典礼,的确是很耗心力的。 百官谢恩而去,季长醉也随即回到了李熙尧特意命工部为他建造的相国府。 这座府邸是大暠朝历任相国府邸中最大,也是最豪华的的一座。 从季长醉的下一任相国开始,每一个相国都将以这一座府邸为相国府。 季长醉刚进得相府的大门,就看到了躺在庭院长椅上睡觉的章子丘,见他在那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鼾声如雷,好不惬意,觉得他到应天简直是来享福的。 走到章子丘面前时,季长醉才发现他身上沾满了泥土灰尘,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知道他这几日肯定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便叫人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裳,再备下一间客房,等他醒了就让他住进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犟驴 处理完章子丘的事,季长醉径直走进书房,他知道裴世勋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裴世勋自从三日前从西华城回到应天之后,就一直待在相府里,为季长醉出谋划策,来与那些京官周旋。 “今日皇上论功行赏,不知赏了大人些什么?” 裴世勋见到季长醉,立即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季长醉便把李熙尧给他的赏赐都一样不落地念给了裴世勋听。 裴世勋听罢之后,笑道:“皇上如此重赏,看来大人上次私自调粮的事,皇上并没有放在心上。” 季长醉也笑道:“那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与我情同兄弟,怎么会与我为难?”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在李熙尧封赏他之前,他都还怕李熙尧会怪罪于他,因为他毕竟还是违背了大暠律法,按理来说是要拿到刑部问罪的。 “皇上没有怪罪大人,但有些京官可是都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今日有十位京官联名上奏,说大人在兴边粮仓私自调用粮食三千万斤,犯下大罪,请皇上革掉大人的官职。” 裴世勋止住笑容,看着季长醉,吐出了这一段话来。 “我早就料到他们会以此为借口来弹劾我了,只是我原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等我一回到应天就开始动手,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沉得住气,忍到了现在。” 季长醉对此并不以为然,他觉得只要李熙尧站在他这一边,那些京官就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上回两千多京官联起手来弹劾他,也没有什么效果。 “大人还是当心一些为好,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所要考虑的终归是全局,如果那些京官真的执意要和大人死磕到底,大人只怕是会和他们两败俱伤的。” 裴世勋觉得人在官场,一切都要以小心为上,遇事尽量隐忍,这样才能避免做那注定会被大风催折的独秀于林的大树。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调粮的事现在暂且不提,我先前要你查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季长醉回到应天之后,一心想把参与西瘴贪污的官员都一个个地找出来,把他们都尽数送往断头台,以祭奠西瘴饿死的灾民。 “世勋已把案子都调查清楚了,只是大人真的现在就要对他们动手吗?” 裴世勋知道季长醉心中所想,但他觉得现在对那些贪官动手还为时过早,因为李熙尧还没有要对他们动手的意思,季长醉这样贸然出手,势单力孤,只怕会出大事。 季长醉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跟我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知道我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说要把那些贪官弄下马,就要把他们弄下马吗?” 裴世勋道:“世勋知道,只是世勋觉得现在还没到对他们动手的时候……” 季长醉打断裴世勋,道:“什么不到时候?难道还要他们再祸害一方百姓,再让几十万百姓饿死才到时候吗?” “世勋不是这个意思,”裴世勋道,“是皇上那边还没有要向他们下手的迹象,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总归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对贪官下手,下则造福百姓,上则有利于社稷,皇上是一代明君,不会不知晓其中利害,更不会不支持我们的。” 季长醉觉得裴世勋是谨小慎微惯了,遇事总是有些束手束脚,顾忌太多,便没有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裴世勋见季长醉还是要一意孤行,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道:“只怕皇上就是因为知晓其中的利害,才暂时没有与那些贪官动手的打算” 季长醉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裴世勋垂首道:“世勋知道大人不会喜欢听这样的话,但这的确是事实。” 季长醉看着裴世勋,一字一句地道:“你说,皇上所知晓的厉害是什么?” 裴世勋叹了口气,道:“大人可曾知道历代的清官有多少?” 季长醉道:“寥寥数人而已。” “那大人可知道历代的贪官又有多少?”裴世勋又道。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多如牛毛,数之不尽。” 裴世勋道:“所以皇上早就明白贪官是除不尽的,与其杀尽贪官,不如让他们做一些实事,因为贪污敛财和做实事之间,有时并不相冲突。就比如陶延礼,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大人留意过没有,陶延礼身死之前,我们的军需每次来的虽少,却没有断过,可陶延礼身死之后,我们的军需反而一粒也见不着,大人发去的求朝廷发放赈灾粮款的奏折也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让大人逼不得已,只能去私自调粮救灾。” 季长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我不要对那些贪官动手,只求自保便是了吗?” 裴世勋垂泪道:“时局如此,虽有大力,亦不可扭转。以大人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改变整个朝堂?” “时局?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时局,因为所谓时局,只不过是无能的借口和托词罢了。高祖平定天下之前,兵不过数千,地盘不过一州之地界,时局何等不利!然而高祖不还是照样平定了乱世,得到了天下?可见英雄可造时局,时局却不可造英雄!” 季长醉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说得面红耳热,气势十足。 裴世勋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都不可能劝得动季长醉这头犟驴了,不禁感到一阵心灰意冷,叹道:“大人执意如此,世勋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取出一叠写满墨字的纸,和一张写着许多人名字的名单,都交给了季长醉。 “这是那些贪官们的名录和他们的罪证,世勋都替大人整理好了。” 季长醉接过纸和名单,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住你,毕竟你是左相国,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恐怕也要跟着倒霉。但我可能生来就不太适合做官,因为我眼中看不得官员欺诈百姓的事情,要我视而不见,还不如革去我的官位好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波起 坐落在应天城中央的的定水茶楼,背靠定水河,面朝六部衙门,是以各部上卿经常在此借吃茶的名义商谈各种事宜。 颜四通在定水茶楼的上厢里已经坐了很久了,他在这里等人,而在整个应天城,能让他久等的人,实在是不多。 他要等的人是礼部上卿伊安国和工部上卿塞清风。 伊安国和塞清风都是酉时到的,正值太阳落山,定水茶楼里满是橙黄的余晖。 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在官场上沉浮了大半辈子,才做到了一部上卿。 颜四通向伊安国和塞清风打了个招呼,道:“二位大人请坐。” 伊安国和塞清风各自坐下,向颜四通赔礼道:“公务繁忙,耽误了些时辰,让颜大人久等了,还请多多担待。” 伊赛二人刚一落座,侧立在一旁的侍女就为他们倒上了一杯茶香四溢的西碧春。 西碧春是天下名茶,茶叶只有西瘴才产,而且只有二三月间的新芽才能采得入茶,极为名贵。 “二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了,担待二字根本无需提及。”颜四通满脸笑意,“这前些日子西瘴闹了一通战事,毁坏了好几座上好的茶山,险些害的我们都喝不上今年新产的西碧春了。” 伊安国喝了一口茶,笑道:“只要有颜大人的茶庄在,不管西瘴遭了多大的战事,我们都可以喝上这上好的西碧春。” 塞清风也道:“伊大人说的是,毕竟颜大人在西瘴可算得上是只手遮天的,区区几斤上好的新茶,对颜大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颜四通道:“二位可别再拿我开玩笑了,西瘴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陶延礼都自杀了,弄得我现在可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就怕皇上有一天会怪罪下来。” 伊安国道:“颜大人不必多虑,我们心里都清楚,陶延礼死后,皇上就当西瘴的事已经过去了,也没有要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不会怪罪于你的。” 颜四通叹了口气,道:“这我自然明白,可皇上虽有如天之德,对我们列位臣工宽宏大量,也奈不住有的人总是看不得我们好过,非要把那些已经过去了的陈年旧事翻出来,既让皇上为难,也使得我心中惶惶不安,一日不可安睡。” 赛清风看了眼伊安国,与他对了对眼神,试探性地问道:“颜大人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季相国?” “这样的事,除了他,还能有谁做得出来?” 颜四通将杯中的香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扔到了楼外的定水河中,惊起了一圈涟漪,让伊安国和塞清风看了之后都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沉默是由颜四通打破的,他从座位上站起,看着伊安国和颜四通,低声道:“我得到消息,季长醉一直抓着西瘴改革税制的事情不放,已经拟好了一封弹劾多位在朝京官和几位地方官员的奏章,我和二位大人的名字,都在那奏章里!” 他说的这一段话对于伊安国和塞清风来说,实在是有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让他们感到了震惊和危险。 “消息可靠吗?” 伊安国问出这句话,心中立即就感到一阵后悔,因为无论那消息可不可靠,他这句话一问出口,他就不能不与季长醉争斗一番了。 他很明白朝堂上的很多事情就如同气泡一般,在没有说破之前,变得多大都没有关系,但是一旦说破,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千真万确!”颜四通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想船不翻在阴沟里,就必须要齐心协力,一起对付季长醉,绝不能让他一个小小的江湖剑客,就把我们给扳倒了。” “可是现在季长醉刚刚才被封为并肩王,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们与他彻底撕破脸皮,要是皇上站在他那一边,我们岂不是必输无疑?” 赛清风对季长醉十分忌惮,因为他觉得季长醉现在不光权势正盛,还这么得皇上宠幸,选择这时候与他为敌,实在不太明智。 颜四通知道赛清风忌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那正是伊安国所忌惮的,开口道:“如果在这件事上,皇上并不站在季长醉那一边呢?” 伊安国问道:“颜大人此话何意?” 颜四通道:“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牵扯到了多少人,我想二位大人都比我更清楚,皇上心中也应该十分清楚,我想皇上不会因为季长醉的一纸奏章,就对这么多人下手。” “但要是皇上真的就下手了,我们却又要怎么办?” 伊安国对此始终都不敢下一个定论,因为事实证明,自李熙尧即位至今,他的想法就没有一个官员可以猜出来。 颜四通道:“所以我们可以先试一下皇上的态度,看皇上到底偏向于哪一边。” “要怎么试?”赛清风问道。 颜四通道:“户部上卿的位子现在还空着,急需要人补上这个肥缺。我们联名向皇上推荐张亦川担任户部上卿,季长醉知道了,一定不会肯,到时皇上如果准了张亦川当户部上卿,就说明皇上是偏向于我们这一边的了。” 张亦川是吏部少卿,中过探花,是颜四通的弟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 塞清风思索了一阵,道:“这个法子看起来倒是可行,但我还是那句话,万一皇上还是站在季长醉那一边,我们岂不是就必输无疑了吗?” 颜四通道:“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蕴含着风险在里面,区别只是风险的大小而已。有人吃饭都能噎死,也有人百战不死,最终加官进爵,享尽天下富贵!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求得一线生机。” 伊安国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既然颜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就与那季长醉拼出一个胜负来罢!” 塞清风也跟着道:“伊大人如此,我亦不能例外。” “那好,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只要咱们同舟共济,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颜四通说完这句话,太阳已经完全退出了天际,四周都是一片昏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上) 晨时刚过,季长醉从决政殿退了出来,步行到承运门,上了马车,让车夫直接回府。 路上有些坑洞,使得车厢有些摇晃,但此时季长醉的心境却比这车厢更加摇晃。 方才李熙尧召他进宫,商量户部上卿的人选,他向李熙尧举荐了裴世勋,李熙尧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世勋的才能,季长醉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朝堂之上,恐怕再没有人比裴世勋更适合担任户部上卿了,但李熙尧为什么还要说再等等看? 这个问题季长醉一直想不明白,所以他才要立即回府,去问问裴世勋,看他对此有什么见解。 马车到了相国府,季长醉从车上下来,步入朱漆的大门,走进庭院,就看到黄筱竹在葡萄架下拿着针线,像是在绣着什么东西。 黄筱竹虽然是承天三大名妓之一,但季长醉知道她对于女工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既不会织布,也不会刺绣,今日怎么会突然拿起针线了? 季长醉对此感到好奇,特意悄然靠近过去,见黄筱竹居然在补一件大衣上脱落的扣子。 他看着这件大衣,想起是自己去年腊月时购置的,上面的倒数第三四颗扣子,是自己在应天山上被风雪吹得掉了的。 那时他还说这大衣质量太差,要去找那老板的麻烦,但事后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现在又看到这件大衣,还是在黄筱竹的手里看到的,季长醉在感到一阵惊喜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愧疚。 黄筱竹此时绣得极为认真,好像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进了她的心血一般。 季长醉不忍打扰她,又悄然退下,走到书房,见到裴世勋正伏在案上,写着他的文章。 裴世勋听到推门的动静,回头看到了季长醉,道:“大人回来了,皇上这次和大人说了些什么?” “皇上和我商量新的户部上卿的人选,说陶延礼已经死了这么久了,那个位子还在空着,到了要人补上去的时候了。” 季长醉把书房的门掩上,坐在了一把朱红雕花的椅子上。 “大人是怎么说的?” 裴世勋放下笔,把还没写好的文章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季长醉看了一眼废纸篓,见里面几乎已经装满了废纸团,道:“我向皇上举荐了你,皇上既没有准许,也没有反对,只是说还要再看看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裴世勋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是大人这边的人,大人向皇上举荐我,皇上却没有答应,看来皇上是考虑到了那些人的意见了。” “那些人指的是哪些人?”季长醉问道。 裴世勋道:“就是在我前日给大人的名单上有名字的那些人,他们已经知道大人要对他们动手了,所以看准了户部上卿的职位处于空缺的机会,借此试一试皇上是偏向于我们,还是偏向于他们。所以我估计,他们应该也向皇上举荐了户部上卿的人选。” 季长醉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皇上是还没有在你和他们举荐的人之间把人选给定下来。如果皇上最终定的是他们举荐的人,那我们就被动了,想动他们就会变得更难……我现在再去见皇上,不能让户部上卿的职位再落入到他们的手里!” 季长醉说完就要夺门而去,裴世勋连忙喊道:“大人不可!此时大人千万不可再去与皇上说人选的事!” “为何不可?”季长醉回头问道。 裴世勋道:“因为这人选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人选之争,其实是大人与那些贪官党派之间的斗争,皇上选中谁的人担任户部上卿,就说明皇上偏向于谁那一边。所以在这种时候,大人一定不能再进宫找皇上说起此事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么?” 季长醉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他凡事都喜欢一气呵成地做完做好,免得生出麻烦。 裴世勋道:“这时候我们当然不能干等着,大人应该立即去见一个人,看那个人是支持我们,还是支持他们。” 季长醉问道:“那个人是谁?” “大将军姚焕然!”裴世勋道,“大人回应天之前,所有的政务都是由他在主持,可见皇上对他有多么的看重。所以他说的话,在皇上那里的份量是很大的,我们如果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就有七成把握能使皇上偏向于我们了。” 季长醉道:“那好,我现在就去姚焕然的府上见他。” ………… 应天城中心,吏部值房。 颜四通通读了十多遍从宫里退回来的奏章,还没有猜出来上面的御批:“张亦川才能尚可,然户部上卿一职,直系国库,殊为重要。朕需待遴选之后,再做决议,卿等亦可向朕举荐其他人选,以使结果不失偏颇。” 他拿着这封奏章,想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就走出值房,找到伊安国和赛清风,把奏章给了他们看。 他们两人看完之后,也没能猜出圣意。 良久之后,伊安国道:“不管现在皇上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我们反正可以确认两点,一点是户部上卿的人选还没有完全定下来,还有一点是季长醉那边,肯定也向皇上提供了人选。” 赛清风道:“那依我之见,颜大人现在要立刻去见一个人,千万不能让季长醉捷足先登了。” 颜四通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大将军姚焕然吗?” “不错,”赛清风道,“自从曹建义被贬去守陵之后,最能在皇上身边说的上话的,就是姚焕然了。我们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就等于是得到了皇上的偏向了。” 颜四通道:“可是姚焕然此人于我们向来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长年行军在外,财物美色一样都不能使他动心,我们怎么才能把他给拉拢过来?” “这就要看颜大人的了,总之现在颜大人必须要赶紧出发,因为季长醉恐怕已经在去大将军府的路上了!” 颜四通知道事情已经再也不能耽误了,道:“好,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中) 应天皇宫,天寿殿。 李熙尧仰躺在宝座上,微微闭着一双龙目,等着蒋忠给他把煎好的汤药送过来。 还在特制的绛紫砂锅里煎煮的汤药是由白术、人参、白芷、葛根、青皮、桔梗、甘草、干姜这八味药材研磨成细末,然后加山泉水熬制而成的大圣人参散,有缓解头昏的功效。 李熙尧头昏的毛病,还是他在少年时闯荡江湖得来的。这个毛病他以前只告诉过曹建义,现在曹建义离了宫,他便又告诉了蒋忠。 汤药煎好了,砂锅的盖子被蒸汽抬高,锅中浓烈的药香便四溢开来,弥漫了整个大殿。 蒋忠戴上纯棉的明黄色手套,小心翼翼地揭开砂锅的盖子,拿起一只金碗和一柄瓷制长勺,舀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躬着身子端到李熙尧面前跪下,道:“主子万岁爷,该进药了。” 李熙尧还是闭着眼睛,他虽然听见了蒋忠的唤声,但是还不愿起来。 “主子万岁爷,该用药了。”蒋忠见李熙尧没有反应,以为他睡着了,又小声喊道。 李熙尧从宝座上坐起,接过金碗,仰着脖子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把碗一扔,道:“太烫了,下回要当心。” 金碗在大殿中翻滚,一直滚到了殿门之外。 “奴婢没有煎好汤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主子万岁爷责罚!” 蒋忠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屁股高高撅起,上面如果再插上一条尾巴,那他现在就是一条正在摇尾乞怜的人型哈巴狗。 “罢了。”李熙尧俯视着宝座下的蒋忠,“下回注意就是了。” “是,是,奴婢下回一定把药温处理的恰到好处,让主子万岁爷喝的舒心。” 蒋忠抬起头,对着李熙尧堆出一脸的笑。 “汤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治本,就要找到病根,把病根整个拔掉。” 李熙尧又仰躺在宝座上,微闭着眼睛。 蒋忠直起腰,跪着道:“敢问主子万岁爷的病根是什么,奴婢知道了,一定想尽办法把那病根给找出来除掉,让主子万岁爷的头昏永不再犯。” 李熙尧道:“病根朕不能告诉你,因为朕还不能除掉他,也还不愿意除掉他,也因为朕的病根是一个人,一个朕永远也忘不了的人。” 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国库的银子都清点出来了没有?” “都清点出来了,”蒋忠道,“一共还有一千三百万两。” “一千三百万两,不是从陶延礼那里弄来了四千万两么,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李熙尧猛地从宝座上坐起,龙威立现,吓得蒋忠连忙将头伏在地上,一口气都不敢出。 “主子万岁爷息怒!”蒋忠喘着气道,“那四千万两银子,有七百万用于大将军姚焕然抗击北边狼族的军费,还有两千万用于前日的封赏,就只剩下七百万了。” 李熙尧抚起衣袖,道:“昨日岚州总督杨知节传来奏报,说岚州的洋水江今年春汛泛滥了,大水淹掉了沿岸的两个县,跟朕要救灾的粮食。现在国库里没钱了,要朕拿什么给他?” 蒋忠道:“主子万岁爷,奴婢有一个愚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李熙尧轻声喝道。 蒋忠道:“奴婢听说本来这次岚州虽然被大水淹掉了两个县,但也用不着朝廷调粮过去,因为岚州峰会县的兴边粮仓里还有三千多万斤粮食。但是那三千多万斤粮食都被并肩王调去救济西瘴二州的灾民了,所以这次杨知节才会和朝廷要赈灾的粮食。奴婢的意思是,既然粮食是被并肩王调走的,这次岚州赈灾的粮食便可以让并肩王来出,毕竟他也刚刚得到了主子万岁爷整整两千万两白银的封赏,这点救灾的粮食总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李熙尧看着蒋忠,“朕已经穷到连送出去的银子,都要找人讨回来的地步了么!” “奴婢不敢!”蒋忠连忙辩解道,“奴婢只是觉得既然现在国库没有银子,便可以想办法弄点银子来,以此给杨知节送去赈灾的粮食。毕竟西瘴的叛乱刚刚平定,岚州可不能再有战事出现了。” 李熙尧道:“陶延礼在的时候,总能想放设法地给朕弄来银子,现在他不在了,银子就没有了,朕手底下这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蒋忠道:“请主子万岁爷定下户部上卿的人选,奴婢这就让他弄银子去。” “晚了,”李熙尧道,“现在定下一个户部上卿也没用了,银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拿东西去换,才能换来银子。只可惜现在能人太少,肯实心办事的人更少,杨知节是个肯实心办事的人,他的地盘不能出问题,朕要保他。你去告诉并肩王一声,说岚州发了水灾,要他想办法把他调走的粮食送回去救灾。” “是。”蒋忠道。 “还有,”李熙道,“户部上卿的人选朕还没有定,颜四通他们和并肩王一定会去找姚焕然,你暗地里给姚焕然报个信,让他两边都答应下来,不要推掉任何一边。” 蒋忠道:“是。” 李熙尧道:“还有今年宫里的几处大殿,几座宫室,都必须要建成了,银子要塞清风找司马卓如去要。司马卓如是个会赚钱的人,但也是个会贪钱的人,要旁敲侧击他一下。赚来的钱七分归国库,三分归他,朕认了;六分归国库,四分归他,朕也认了,要是他还想再多贪,甚至贪得无厌,朕就不能再忍下去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你心里应该清楚。” 蒋忠道:“奴婢明白,要是司马卓如真的贪得太过分了,奴婢就带人抄了他的家,再把他给抓回来。” “事情要怎么办,你自己做主。”李熙尧又仰躺在了宝座上,“不过有两条你要记住,第一条,人一定不能跑了,第二条,宫里的脸面一定不能丢。”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蒋忠从地上爬了起来,徐步退出了大殿。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户部上卿人选之争(下) 应天城北,大将军府。 姚焕然端坐在书房中,点燃一根檀香,翻开了一卷他已经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的兵书。 他正读到“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厉害,可以待敌。”,忽听得甲士来报:“禀告大将军,蒋公公求见。” “蒋公公?请他在大堂稍候,我随后就到。” 姚焕然心道:“蒋忠是宫里的人,不能无故出宫,此番到我这来,定是带着圣上的口谕来的,我可得小心应对才是。” 他换了一套常服,来到大堂,见到了穿着一身深红色锦袍,戴着一顶四方帽的蒋忠。 “焕然不知蒋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公见谅。” “大将军客气了,以大将军的身份和地位,哪里需要来远迎咱家。不过话说回来,咱家今日是奉皇上的旨意来的,大将军也理应出来迎接。” 蒋忠坐在一把红椅上,端起旁边小桌子上的一盏茶,品了一口,然后把茶盏又放了回去,看着姚焕然。 姚焕然立即变得恭敬起来,道:“敢问皇上此次让公公前来,有什么旨意要吩咐?” 蒋忠道:“只有一道旨意。” 姚焕然道:“请公公赐教。” “皇上说并肩王和颜四通他们,为了户部上卿人选的事,都会到你府上来拜会,来把你拉拢过去。”蒋忠站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不动声色地把两头都答应下来。” 姚焕然明白了李熙尧的意思,知道他是还没有定下户部上卿的人选,故此让季长醉和颜四通他们去争斗一番。 “焕然明白了,劳烦公公转告皇上,这件事焕然一定会办好。” “一定。”蒋忠道,“宫中事繁,大将军也是个大忙人,咱家就不在这叨扰大将军了。” “公公慢走。” 姚焕然送蒋忠出了大将军府,回到大堂,又听得甲士来报:“禀告大将军,并肩王求见。” 姚焕然心道:“来的真快,不过早点把事情办完也好,免得生出许多是非来。” “我这就去迎接。”姚焕然说完,让下人把茶盏都换过,立在大堂等候季长醉。 季长醉现在是并肩王,地位比姚焕然要高,按照大暠礼制,姚焕然必须要亲自出门迎接。 姚焕然来到门外,见到穿着一件长衣的季长醉,躬身拱手道:“焕然见过并肩王,不知王爷莅临,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准备,还请王爷见谅。” “大将军可不要折煞季某了,季某初入官场还不到一年,按理来说还是大将军的晚辈,受不得大将军如此大礼的。” 季长醉对姚焕然本来就心存敬意,这次又是有求而来,更是已经完全把王爷的架子放下来了。 “朱门之外,不是待客之地,听说王爷爱酒,焕然还有一壶珍藏了七八年的寒潭香,一直舍不得喝,请王爷进到寒舍,喝上一杯。” 姚焕然侧过身,给季长醉让出了道来。 而季长醉听到“寒潭香”这三个字,立时就想到了段钰钰,心头一阵疼痛,但在姚焕然面前又不能失礼,便只能苦笑道:“我已经戒酒很久了,美酒虽醇,也不能再饮一滴了。” 姚焕然不知道季长醉心中所想,还以为他是嫌酒太差,但也不再劝酒,道:“原来王爷已经戒酒了,那焕然自不再强求,请王爷到里面喝一杯清茶吧。” “如此甚好。” 季长醉让自己从喜少悲多的回忆里走了出来,走进大堂,选个靠内的位置坐了下来。 姚焕然坐在季长醉对面,问道:“王爷以前都不曾莅临,这次忽然来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没什么事情,只是我看那户部上卿的位子一直都没有定下来,特地来问问大将军的意见。” 季长醉不想把一件事情说的七弯八绕,想直接和姚焕然挑明了说。 姚焕然道:“焕然一介武夫,只懂弓马,对这户部上卿人选之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见,不知王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季长醉道,“在南蛮历练过的裴世勋,为人谨慎持重,又素来廉洁,我看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姚焕然附和道:“这个人我知道,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季长醉看时机已经到了,便直截了当地道:“可是不瞒大将军,我向皇上提出这个人选时,皇上并没有答应下来,所以我希望大将军能在皇上面前为裴世勋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姚焕然一口答应下来,“焕然在皇上面前,一定会推荐裴世勋担任户部上卿的。” 季长醉没有想到姚焕然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但还是大喜过望,笑道:“那我就多谢大将军了,以后大将军要是有用得到季某的地方,只需知会一声,季某一定在所不辞。” “焕然记住了。”姚焕然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焕然需要王爷帮忙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季长醉站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就先走一步了。” 姚焕然也站起身,一直送季长醉到门口,道:“王爷慢走,恕焕然不远送了。” “多谢大将军款待。” 季长醉说完就上了马车,回了相国府。 这时姚焕然远远地看见了一辆驰来的马车,心道:“今日三路人马轮流来访,不好应对啊。” 他走进大门,对守卫的甲士吩咐道:“待会儿颜四通那拨人来了,请他们到大堂来,我在那里等着。” 姚焕然再次来到大堂,揉了揉太阳穴,嘱咐下人又换了一副茶具。 过了一会儿,颜四通就来到了大堂,对姚焕然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姚焕然知道他是为户部上卿人选之事来的,问道:“颜大人可是这里的稀客啊,今日前来,定是冲着什么事来的吧?” “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难怪在战场是战无不胜,无一败绩。我今日前来拜会,确是有事要求大将军。” 颜四通本来觉得姚焕然不会好打交道,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心下不禁窃喜。 第一百六十章 司马卓如的作用(上) 姚焕然笑道:“颜大人办事的能力,朝野皆知,向来不需要求人,为何今日要对我说一个求字?” 颜四通道:“因为下官这回遇上的事,放眼整个朝堂,就只有大将军能帮我了。” “哦?”姚焕然假装自己还不知道颜四通遇上的是什么事,“是什么事情?” “不瞒大将军,自陶延礼死后,户部上卿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下官为国家计,为皇上计,举荐了吏部上卿张亦川继任户部上卿。但皇上那边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下官就想请大将军为天下黎民着想,也举荐张亦川担任户部上卿。” 颜四通开口道出来意,眼睛总是低着,心中总是在想姚焕然会开出些条件来。 姚焕然道:“天下的黎民是我大暠朝之根本,既然让张亦川当这个户部上卿,是为了我大暠朝的根本,那我自然是会竭力向皇上举荐张亦川当户部上卿的。” 颜四通没想到姚焕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忙躬身道:“下……下官多谢大将军,大将军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下官一定办到。” 姚焕然道:“那是自然,所谓朋友多了好办事,我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需要颜大人的一臂之力啊。” 颜四通笑道:“日后大将军不管遇到了什么麻烦,下官必定为大将军把那麻烦给除了!” “日后的麻烦,日后再说吧。”姚焕然准备送客了,“我今日还有些急事要办,如果颜大人没什么事的话,就请恕我不再相陪了。” 颜四通道:“大将军有急事要办,那下官便不耽误大将军办事,在此告辞了,来日再请大将军到敝处小酌几杯。” 姚焕然也不作假意的挽留,道:“颜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颜四通走出大将军府,没有立即回去与伊安国和塞清风报喜讯,而是写了一封信,让人带上信,星夜赶往承天城,把信送到司马卓如的手上。 因为颜四通非常清楚,要拿到户部上卿的位子,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都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有弄来大把大把的银子,才能让李熙尧真正的把户部上卿的位子交给他们的人。 而此时的季长醉早已回到了相国府,告诉了裴世勋姚焕然已经答应了他的喜讯,以为那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是非裴世勋莫属了。 颜四通写给司马卓如的信,只用了不到三天,就送到了司马卓如的手里。 司马卓如接到这封信时,正在临摹一副书法,所以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才拆开了信封。 司马卓如看完信后,对身旁的商部上卿盛行之道:“颜四通为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和季长醉争起来了。他要向我借三千万两银子,用于宫里几座大殿的修缮和京官欠俸的补发,你怎么看?” 盛行之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卑职以为颜四通看问题看得透彻,他知道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是银子的事,现在谁能弄来银子,谁就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他向大人借白银三千万两,就是想博得皇上的欢心,从而让皇上把户部上卿的位子交给他的人。大人一向与颜四通交好,这次应该不能拒绝他,因为他的人掌管了户部,对大人也很有好处。” 司马卓如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现在想的是,他颜四通已经是吏部上卿了,又和伊安国、赛清风他们交情深厚,现在还要给自己的人安排一个户部上卿,他这样做会使得他权势过重,给他招来了不得的祸患。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要这么做,说明有什么人或东西已经威胁到他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的不顾一切。行之,你可以猜一猜,猜颜四通现在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盛行之思索了片刻,道:“先前大人说颜四通为了一个户部上卿的位子,已经和季长醉争起来了,卑职猜危险到颜四通的人,就是季长醉。” “聪明!”司马卓如赞叹一声,“季长醉本来就是江湖剑客出身,状元的身份也是皇上给的,所以他会看不惯朝堂上的一些事。他这次从西瘴回来,肯定知道了西瘴改革税制的事,顺藤摸瓜就找到了颜四通,就想动他了。颜四通为了自保,所以才会求我帮忙。” 盛行之道:“卑职听大人说了这些,忽然觉得大人不能答应借银子给颜四通了。” 司马卓如笑道:“你先前说我应该借银子给他,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刻,为什么就又说我不能借给他了?” “因为季长醉。”盛行之道,“季长醉既是当今相国,又新封了并肩王,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卑职觉得现在颜四通和季长醉相斗,是必败无疑,大人将三千万两银子赌在一个必败的人身上,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司马卓如道:“不对,银子是要借给颜四通的。行之啊,你方才说的有些道理,但又全没有道理。我问你,一个执掌天下的皇帝,心里头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盛行之道:“卑职不知,请大人赐教。” “是坐稳皇位。”司马卓如说道,“一个皇帝之所以能够执掌天下,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真命天子,更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神龙转世,只是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大批为他死心塌地治理天下的臣子。” 他看着盛行之,接着道:“你和我都是那样的臣子,颜四通他们也是。但是皇上知道,人总是会变的,他的臣子也不例外。所以他会时时留意自己臣子的变化,当他发现自己的有些臣子已经不再为他卖命,甚至已经有了反心,他就会除掉那些臣子,然后换上新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然而要判断一个臣子是不是已经不再卖命和有了反心,是一件很难也很复杂的事。做皇帝的为了省事,往往就会用一个标准来帮助他来判断,这个标准就是看那个臣子还能不能给他弄来银子,供用他永无节制的花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司马卓如的作用(下) 盛行之道:“大人的意思是比起季长醉,颜四通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思,所以这一次户部上卿的位子,终归会落到颜四通的手里?” 司马卓满意地笑了笑,道:“不错,户部上卿的位子一定会是颜四通他们的囊中之物。而这不是因为颜四通他们的手段有多么的厉害,只是因为季长醉实在是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而一个不会做官的人,在朝堂上根本就待不久。” “大人难道以为季长醉三五年之内就会退出朝堂,重回江湖?” 盛行之觉得季长醉已经拜相封王,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沐浴一辈子皇恩的。 “哪里用得着三五年之久?不出三月,季长醉必定会自己心甘情愿地退出朝堂,做回他的江湖野人。” 司马卓如这话说的极为自信,好像他已经提前看到了季长醉离开朝堂的那一天了一般。 盛行之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断定季长醉不能在朝堂久留?” 司马卓如提起笔,一面在净如秋水的宣纸上写字,一面道:“我说他不出三月就会自己离开朝堂,只是因为一个字罢了。” 盛行之又问道:“敢问是什么字?” “一个忍字。”司马卓如道,“做官之道,说到底就是一个忍字。可我纵观季长醉入朝以来的种种作为,发现他是一个完全不能忍的人。就拿这次他和颜四通争户部上卿的事来说吧,他初回应天,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和亲信,朝野内外没有一个他的人,他就急着动颜四通,可见他完全不知道忍字为何物。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靠着和皇上拜过把子,在这朝堂里只怕连一天都待不上。我说他能待上三个月,那还是往天大的说的。” “卑职听大人一席话,胜过读万卷诗书,行万里江山。” 盛行之听了司马卓如这一番的言辞,直感觉无一处可以稍加反驳,顿感倾佩之至。 司马卓如道:“我说的话都只是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得来的一点点经验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用处,不过你如果能记在心里,遇事时想上一想,也还是有点用处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司马卓如搁起笔,又道:“行之啊,替我回一封信给颜四通,告诉他三千万两银子不日就会送到,要他尽管放心好了。不过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借给他的这三千万两银子,是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弄来的。这样他颜四通才能对我心存感激,以后我们办各种事情,也就都能容易一些。” “是。”盛行之答应了下来,“卑职这就去写,写完立即令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盛行之刚退出门外,就有一个仆役走了过来,与他说了些什么,把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一拿到信,就立即回到了屋子里,把信呈到了司马卓如面前,道:“大人,宫里蒋忠来信。” “曹公公走后,蒋忠就代替了他的位置,他的信可得小心对待。” 司马卓如接过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脸色霎时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皇上现在急着要钱用了,颜四通那边我一下子是拿不出三千万两银子了,你告诉他,我现在手头没什么银子,最多也只能拿一千万银子给他了。还有我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丝绸,你全都分批次抛售出去,记住动作一定要快,一定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来。皇上准备要洗牌了,要想不被洗掉,就不能犯一丁点过错,你快去办吧。” “是,卑职一定谨遵大人的嘱托,把事情都办好。” 盛行之跟了司马卓如十八年了,第一次看他如此紧张,心里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此时承天城的相国府内,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指名要见季长醉。 之所以说这个客人神秘,是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在了一件青灰色的斗篷里,让人难以看到他的面貌。 相府门前的卫士本来想把他当作江湖术士赶走,却没想到他身怀着高明的武艺,眨眼之间就被他给放倒了。 季长醉在相府内听到了轻微的打斗声,掠身前来,见到那个藏身于斗篷之下的人,道:“竟敢来这里来寻滋惹事,敢问阁下是哪路高人?” 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倦容来,季长醉见了,叫道:“白风斜!你不是说再也不想到应天来了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说来话长,我进去再和你慢慢说。” 白风斜看起来十分的疲倦和紧张,季长醉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连忙让他进了相府大堂,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白风斜一口喝光杯中的茶水,放下杯子,又提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直到把茶壶喝干了,才长呼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茶壶。 “这茶叶可真次,你一个相国大人,怎么连一点好茶叶都没有?” 季长醉笑道:“还好我没有什么好茶叶,不然一壶好茶被你这样牛饮掉了,我还得要心疼一段时日。” 他又道:“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如此狼狈,你一路上遇上什么事了?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白风斜叹了口气,道:“唉,我也是真他妈的倒霉!” 他述说起他离开西华城之后的遭遇,脸上一直有怒色。 “离开西华城之后,大爷我直接去了死魂山。你知道去死魂山的路有多难走么,从西华城到死魂山,一共不到一百里路,大爷我走了整整三天! 到了死魂山之后,大爷我发现那地方简直就不是人待的。满眼瘴气不说,周围他妈的连一坨鸟屎都看不见,就别提其它的了。 更晦气的是,我一到那里,就见到了两具死尸! 好家伙,那两具死尸烂了还没多久,发出的气味就已经是臭得让人受不了了。 我走过去一看,你猜那两具尸体是谁的?居然是袁白鸳和徐露鸯两夫妇的!” 白风斜吐出这两个人名,季长醉听了,觉得不可置信。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剑退敌 季长醉惊道:“他们两位前辈武功高强,联手之下更是难逢敌手,怎么会死在死魂山?” 他想起袁白鸳和徐露鸯为了他们的孩子,不惜自损身价,自毁尊严,为那殿下做事,现在忽然听到了他们的死讯,一时竟然无法相信。 但他又想到死魂山正是那殿下待过的地方,难道袁白鸳和袁白鸳是死于那殿下之手? 季长醉暂时无法确定。 白风斜道:“你还别不信,大爷我当时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那时本大爷还查看了一番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用高深内力给震碎了。大爷我想世上有如此深厚内力的人,除了吕渡衣之外,怕是就只有释迦门的苦闲老和尚了。” 季长醉叹道:“杀这两位前辈的不会是吕渡衣和苦闲大师,是另有其人。” “是谁?”白风斜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季长醉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你只有害处,没有好处,而且我现在也还并不确定,你再说说后来的事吧。” 白风斜罕见的没有强行让季长醉告诉他那个人是谁,接着说起后来的事: “后来大爷我就挖了个大坑,把袁白鸳和徐露鸯葬在了一起,以掌力削下了一块木板,在上面刻了‘鸳鸯双侣之墓’,把它插在了墓上,当作他们两个的墓碑。 之后大爷我就离开了死魂山,想去瀚海边玩一玩,没想到刚到会州,就碰上了追杀。” 季长醉问道:“追杀?你就是因为有人追杀才变得如此狼狈的吗?” 白风斜并不否认,道:“是,但是大爷我也不觉得丢人。那些追杀本大爷的人,可都是道上的好手,一见到本大爷,二话不说,出手就是杀招,大爷我杀了他们几个人后,渐渐不敌,眼看大事不妙,就立即溜之大吉了。可没想到那些人总是追着我不放,大爷我看总也不能甩掉他们,就想到你这里来躲一躲,避一避风头。” 季长醉又问道:“所有的仇杀都有来头,你是怎么得罪那些追杀你的人的?” 白风斜迟疑了一下,道:“狗屁!大爷我和他们没有半点瓜葛,他们中有的人,大爷我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怎么会得罪他们?” “既然你没和他们结仇,那他们追杀你就是为了钱财宝物或者功法秘籍了。”季长醉道,“可据我所知,你白风斜并没有什么钱,难道你是得到了什么绝世秘籍,才招致了他们的追杀?” “大爷我能有什么绝世秘籍?”白风斜否认道,“那些人只是昏了头,吃饱了撑着而已。” 季长醉知道白风斜有所隐瞒,他也已经大概猜出了他被追杀的原因。 当年白门被灭门,江湖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白门的人已经死绝了,没想到会在四年之后,又见到了白门的人。 于是当年的那些灭掉白门的人,就想斩草除根,让白门的人彻底死绝,以免给自己留下祸患。 季长醉现在虽然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但却没有说破,反而附和白风斜道:“那些昏了头,吃得太饱了的人,有没有追到应天来?” 白风斜道:“只怕是追来了,大爷我一路上都感到有人在背后跟踪,不过任他们胆子再怎么大,应该也不至于闯到你这里来。毕竟你这里是相国府邸,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季长醉抬起头,望着房梁,道:“那可不一定,那些人现在说不准就在你我的头顶之上。” 白风斜闻言,连忙向上看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哪里有什么人?你怕不是看花眼了?” 季长醉道:“眼睛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常常会失效,这时候就需要靠耳朵或者鼻子了。” 白风斜于是运起内力,侧耳细听,听得屋顶之上果然有一些极为细微的声响。这样的细小声响,如果不用心谛听,根本就听不到。 这时季长醉向着屋顶,高声道:“正所谓来者是客,上面的客人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下来喝几杯茶,润润嗓子?” 此话一出,趴伏在屋顶的人们就再也沉不住气,纷纷踢碎脚下的瓦片,从屋顶上直接跳到了大堂之中。 季长醉站了起来,长袖一挥,拂去了坠落下来的瓦片,见到眼前站立着的六个人,道:“原来都是季某的老熟人了,不知今日从天而降,有何贵干?” 这六个人的确都和季长醉打过一些交道,六人中为首的叫做焦作赋,是十年前武林之中的后起之秀,还在当年的武林大会上和季长醉过了几招,惜败于季长醉的剑下。 焦作赋上前一步,看着白风斜,道:“我们可没能耐当并肩王的老熟人,今日前来也和并肩王没有任何干系,只是想带一个人走罢了,还请并肩王行个方便!” 季长醉看了白风斜一眼,见他神情凝重,道:“不巧的很,你们要带走的人,正好是季某的朋友,季某向来对朋友都是患难与共,今日也还是如此,所以你们今日只怕是带不走他的。” 焦作赋知道刚才的响动已经引来了相府中的守卫,不想再多待下去,亮出长剑,道:“那并肩王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千万不用客气,不然你会把性命送在这里的!” 季长醉衣袖一卷,就把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把白铁长剑卷到了手上。 “十年前我败给你的耻辱,现在要你也尝上一尝!” 焦作赋率先出手,长剑飞刺,剑尖直指季长醉面门。 “十年前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十年之后又怎么可能胜过我?” 季长醉看出了焦作赋这一剑的破绽,一剑斩向他右肩,直接削去了他一条右臂。 焦作赋右臂被齐根斩断,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本以为他的剑已经足够快了,没想到跟季长醉的剑比起来,他的剑就和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慢。 想到这一点,焦作赋感到无比的屈辱,恨不得直接死掉算了,免得活在世上受辱。 “我输了,你一剑杀了我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斯人不可闻 相国府的守卫都已经靠近了大堂,焦作赋与其余五人看了看那些守卫,又看了看季长醉,知道今日再难活命了。 谁料这时季长醉却对着焦作赋道:“你虽然败给了我,我却不想杀你。你带着你的人和你的剑走吧,趁城里的守军还没有发现,快快出城去罢!” 季长醉一边说,一边闪到焦作赋身前,指出如电,封住了他右肩上的几处穴道,暂时为他止住了血。 焦作赋没想到季长醉会放过他,他还觉得季长醉这样放了他,比杀了他还难受,哑声道:“你想要羞辱我,妄想!我焦作赋就算是死,也不会受你这个朝廷走狗的恩典!” 他话一说完,左手就举起长剑,往脖子上飞快地一划,呼的一声剑鸣,剑锋已经没入他的咽喉。 季长醉抢前一步,惊呼一声,却见焦作赋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那五人见焦作赋已经自杀,面面相觑,人人自危,除了握紧手中的兵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季长醉此时背过身去,道:“你们带上焦作赋的尸身走吧,我与你们没有什么仇怨,不想徒添杀伤。” 他又对那些守卫下令道:“都退下去吧,不要阻拦他们。” 这些守卫都是从龙武卫中挑选出来的,向来都是令行禁止,听到了季长醉的命令,就都立即散去了。 那五人见季长醉真的有意要放过他们,便也二话不说,忙拖起地上焦作赋的尸体,拾起他的断臂,非常狼狈地奔出了相国府。 白风斜对季长醉道:“你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现在放了他们,他们来日见到本大爷,岂不是又会与本大爷作对?” 季长醉反问道:“他们与我没有任何瓜葛,我既不是见人就杀的刽子手,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我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白风斜说不过季长醉,道:“好吧,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大爷我承认嘴皮子没有你利索,行了吧?以后他们要是再来找我的麻烦,大爷我也不用你出手了,大爷我自己一个人把他们都料理干净了事!”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自然是随你的便。” 季长醉叹了口气,离开大堂,走进书房,从里面锁上了门,想自己一个在书房里坐上一会儿。 他其实对那个几乎人人都视他为朝廷走狗的江湖,一直都是有感情的。 因为他毕竟在那里面生活了这么多年,在里面经历了很多事,虽然那其中让他开心欢笑的事很少,让他愤怒悲伤的事很多,但要他忘了这个江湖,怎么可能? 所以当他知道李柯风谋划的叛乱里有江湖人士的参与时,他感到了为难,更感到了一种莫明的、无言的悲哀。 这种悲哀就好像是你明明深爱着一座城市,却不得不要看眼睁睁地着这座城市朝着你并不喜欢的方向发生改变,甚至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覆灭的道路。 当熟悉的街景不断地消失,古老的城墙受到了灭顶之灾,而新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丑陋,丑陋到让你目不忍视,你怎么会不为这座你喜欢的城市而感到悲哀呢? 季长醉在书房中独自一人地体会这种悲哀,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 他想到这种孤独其实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扎根在他的心里了,只是现在忽然破土而出了罢了。 这种孤独让他感到难受,因为他一沉浸在这孤独里,就会不可抑制的想起赵指柔,继而感到一阵窒息一般的难受。 这样的难受让他突然想去看一看赵指柔,哪怕是躲在远处,不动声色地望她一眼也好。 季长醉想到这里,打开门,走出书房,就想直接去往机枢阁。 他全力运起“游云掠影”,好像只用了一瞬,就已经到了紫竹林。 进了紫竹林,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在不停变换着方位的机枢阁,然后直接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到了‘外阁’,接着又进了‘内阁’,失魂落魄地走过‘内阁’,到了‘偏阁’。 ‘内阁’的六位阁老都没有见过季长醉这个样子,心里都感到一阵奇怪,一时连那句“那位住在偏阁的女子,半月前就已经搬走了。”都没有来得及说。 季长醉到了偏阁之后,心脏狂跳不止,他目之所见,几乎一切都与他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先是十分小心地藏在一个了较为隐秘的地方,想在那里看到不经意间走过的赵指柔。 但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他眼睛都快看花了,还是没有等到他朝思暮想的赵指柔的身影。 他等不及了,开始运起轻功,在偏阁四周边走边小心地看,生怕错过一个角落。 他的轻功极快,几个起落就能绕着偏阁走一圈。 但他却围着偏阁绕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他每绕一遍都没见到赵指柔的半点倩影,却每一遍都不死心,总想着也许下一遍就会见到她。 其实以他的阅历,早就看出来偏阁中已没有人在了,但他就是固执的不信,以为只要他守在这一方小小的偏阁,就一定可以见到赵指柔。 但他终于绕得累了,他大口地喘着气,然而还没有死心,胸膛里的一颗心还在狂跳。 他一直没见到赵指柔,好像不仅没有丧气,反而变得更加兴奋了。 但此时他和上天都已经知道,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不再绕着偏阁走,开始像踩着即将碎裂的薄冰一般,踩着阁楼上的木制楼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指柔只是睡着了,一定就在阁楼的房间里,我手脚都要轻一点,千万不能把她吵醒了,因为她每次被人搅了一场好梦,就会一整天都不开心……” 季长醉在幻想,当他用颤抖的手打开赵指柔房间的门,看到里面的床头上没有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睡颜时,他的幻想嘭的一下,破灭了。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季长醉忽然很想哭,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泪腺已经忘记了要怎么流泪,所以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选已定 季长醉流不出泪来,退出房间,呆坐在阁楼的楼梯上。 这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走上了阁楼,见到季长醉,很意外地道:“这里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人来过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长醉听了这话,知道赵指柔原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心下一阵绞痛。 不管赵指柔去了哪里,他都会无比的赞成,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赵指柔的不辞而别。 他害怕这样的离别,因为这样离别,实在太让人心痛了。 一个不留神,他心里最在意的人,一声招呼都不打,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了,他怎么能够受得了,怎么能够不心痛? 季长醉抬头看向那侍女,见她最多也还只有十六岁的年纪,下意识地问道:“你知道原先住在这阁楼的人,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哪里吗?” 那侍女摇头摇得像是小孩子手里的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环,奉命每日打扫这里而已。住在这里的姐姐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还是第二天来打扫,才发现那个姐姐已经……” 季长醉没有听完那侍女说的话,从阁楼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险些滚了下去。 他拔足开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偏阁”,离开了这一片伤心地。 那侍女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道:“这个人可真怪,看起来和疯子差不多。” 这时远在承天城的盛行之,已经清点好了一千万两白银,将白银装上了一条货船。 三天之后的清晨,货船已经到了应天的定水河口。 颜四通已经带着一众下人在那里等了很久了,他一见到货船,就命下人们把船舱里的一箱箱白银给装上了车,带回了应天城。 两个时辰之后,宫里停工数月的几处大殿的修缮工程就又开工了。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大多数京官都知道,这次复工,都是颜四通他们的功劳,由此他们已经猜出户部上卿这个位子的归属了。 有的京官甚至已经是提起了笔,写上了祝贺张亦川出任吏部上卿的贺信。 而此时季长醉还没有从赵指柔不辞而别的阴影里走出来,连续几天都是茶饭不思,弄得身子都消瘦了许多。 黄筱竹每日看在眼里,心中不免为他担忧、着急,但她以为季长醉是在为国事烦忧,所以一直都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关心。 季长醉这几日都是在书房里用饭,黄筱竹不怎么擅长烹饪,但她特意叮嘱后厨,让他们做好菜之后,让她先端一些给季长醉去吃,剩下的再给相国府里的其他人吃。 黄筱竹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她看着季长醉一天天地瘦了,想让季长醉吃到她精心挑选出来的食物,这样说不定就能让他多吃一些。 黄筱竹给季长醉送的饭菜,都装在一个方木盘里。 那方木盘里每每都摆着不下八九样菜肴,每一样都用小碗装着。 盘中每一日的菜肴都不会完全一样,但有些菜,比如鸡和鱼,是每天都有的。 黄筱竹挑选菜肴时,例如鸡和鱼,是把鸡身上最好的一块肉和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给拣下来,放在小碗里,然后端到季长醉的书房里。 在端过去的路上,她还要细心地翻着盘中的菜肴,蔬菜之类,不要茎,只要叶,鱼肉之类,不要带骨头带刺的,还要烧得入味的,烧得软的。 而她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让季长醉多吃上一口,多动一动筷子。 可她每次去书房里取盘子时,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小极轻的叹息,因为她看到那盘子里的东西,总也是和原封不动差不太多。 这天黄筱竹又去取盘子,打开了书房的门,却只见到了原封不动的盘子,没有见到季长醉。 她端出盘子,忽然听到大堂之中,传来了季长醉的一声低吼。 她于是连忙放下盘子,跑到大堂,只听得季长醉道:“户部上卿的位子,怎么还是落到了颜四通他们的手里!” 原来小半个时辰之前,李熙尧就颁发了任命吏部少卿张亦川为户部上卿的圣谕。 裴世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就告诉了季长醉,于是就有了黄筱竹所听到的一声低吼。 裴世勋对季长醉道:“大人息怒,这次是我们失算了。世勋得到消息,今天宫里几处停工数月的大殿修缮工程,都又开工了。皇上任命张亦川为户部上卿的命令也在这时候来了,这应该不是碰巧,而是皇上早就想好了,哪一方能让宫里的大殿修缮工程重新开工,就让哪一方的人当这个户部上卿。” 季长醉自责道:“我原本以为只要有了姚焕然的帮助,得来一个户部上卿应该不是难事,没想到是我太过自大了。” 裴世勋道:“现在看来,只怕姚焕然那时不光是答应了我们,还同时答应了颜四通他们。我今日才得到消息,大人去找姚焕然的那一天,颜四通也去了大将军府,还是笑着出来的。” “原来姚焕然从一开始就打算两边都不帮,不过这也没什么。”季长醉道,“只是皇上为什么会就为了几座大殿的修缮,就偏向了颜四通那一边?” 季长醉想到颜四通极有可能是那殿下的人,知道不能让他这样在朝中扩展自己的实力,便已经下定决心,要立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出来。 他对裴世勋道:“弹劾颜四通他们和涉嫌利用西瘴改革税制贪污的官员的奏章,我已经写好了,我现在就呈上去给皇上过目,让皇上把他们尽数捉拿归案!” 裴世勋忙道:“现在颜四通他们刚刚得胜一筹,气焰正盛,我们此时对他们用最后的杀手锏,只怕是不妥啊!世勋还望大人能够三思而后行,考虑清楚再做选择。” 季长醉道:“你放心,我会先进宫面见皇上,看看皇上是怎么想的,再做打算。” 他说完就出了大堂,裴世勋拦都拦不住,黄筱竹本想叫住他,但他走的太快,黄筱住还没来得及叫,他就已经走出老远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上) 决政殿中,李熙尧批阅完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饮了一小杯浓茶,然后从龙椅上站起,仰望着殿外一碧如洗的蓝天。 他一向都很喜欢望天观云,或许所有的皇帝都有这个爱好,因为他们都自称是“天子”,既然是老天的儿子,那么喜欢时常看看天,自然是很正常的事。 “主子万岁爷,并肩王前来面圣,正在承运门前候旨,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和主子万岁爷商量。。” 李熙尧正望着天,蒋忠跑了进来,立在他面前,略微弯腰,低着个头,十分恭敬。 按照大暠律例,所有官员和外姓王爷除了受圣上召见,一律不得私自进宫。如果急事要进宫面圣,必须要先在承运门前等候,差首席太监前去禀奏皇帝,得到皇帝的召见之后,才能进宫面圣。 “让并肩王到这里来见朕。” 李熙尧知道季长醉是来干什么的,他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季长醉的人,也正因为了解,他一直都以为季长醉的一切反应,都不会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但就在季长醉从西华城回到应天,帮他平定李柯风掀起的叛乱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季长醉。 在季长醉展露武功的时候,李熙尧对季长醉感到了陌生,因为季长醉没有把自己武功已经恢复了的事情告诉他,而他本来以为季长醉这一辈子,武功都不会再有任何恢复的可能了。 蒋忠已经到了承运门,将李熙尧的召令笑着口述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随即进了宫,直接来到了决政殿。 李熙尧亲自站在大殿前等候季长醉,见到他之后,笑着道:“我这两天心烦的很,正想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琐事。” “我这两天心也烦的很,也想来找皇上说会儿话。” 季长醉走进决政殿,手里拿着那封奏章,脸色很不好看。 李熙尧问道:“你这几天也心烦?是什么事情让你心烦了?说来与我听听,让我这个做兄弟的帮你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倒是不必,”季长醉道,“只要皇上别再给我增忧加难就好了。” 李熙尧眼神一变,咳嗽了一声,道:“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不仅一口一个皇上地叫我,说话也很不中听。我不就是把户部上卿的位子给了张亦川,没给裴世勋么,你犯得着与我生这么大的气吗?” 季长醉道:“本来你把户部上卿的位子给谁我都没有意见,但颜四通他们是什么人?一群贪官污吏,西瘴的叛乱就是因为他们在西瘴改革税制中贪了银子,才一发不可收拾的。现在西瘴叛乱已定,我有意帮你把他们都铲除了,你为什么非但不帮我,还要帮他们?” 李熙尧背过季长醉,道:“你我虽然是兄弟,但你说话也要讲究一点分寸才好。在这大殿之上,你如此质问我,要我如何答复你?” “你如实答复我便是了,颜四通他们和那一众在西瘴改革税制中贪污官员的罪状,我都已经收集齐全了。现在证据确凿,你肯不肯对他们下手?” 季长醉绕到李熙尧面前,直视着李熙尧的眼睛。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缓缓开口道:“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总想着越快解决越好,丝毫不会考虑到事情解决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季长醉道:“解决掉那些贪官污吏之后,除了百姓拍手称快,朝政清平,还会有什么后果?” 李熙尧冷笑一声,道:“后果没有你想的这么好,颜四通一干人等的所作所为,我比你更清楚。可杀了他们之后,真正的后果会是什么?” 他向着龙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手里的奏章上写有的你想除掉的官员的名字,恐怕是占了朝堂官员的半数以上吧?我如果一举将他们都给杀了,朝中没了人手,每天那么多事情,要交给谁去办?那些自命不凡的朝中清流,大部分都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会办事,也办不好事,要是靠着他们来治国,你说,这国怎么能治得好?” 季长醉看着李熙尧的背影,道:“我就不信,让贪官治国,还能把国家给治理好了!” 李熙尧哼了一声,道:“你从来就是只习一口长剑,不读诗书,不通经史,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历朝历代的大事、大工程,有哪一个是在一个大清官手里弄好的?就拿我大暠朝来说吧,文帝在东海开西起渊州,东至瀚州的大运河。起先这开运河的事,都交给了当时在朝野都负有盛名的清流领袖宗师礼,结果前前后后一共费了十年时间,耗费了数千万两银子,还没有开通运河。后来文帝把事情交给了史书中的记载的大贪官胡思困,不出三年,运河就全部修好了,至今还在使用,没有半点问题。所以说到底,朝廷要的是会办事的人,至于那会办事的人品行如何,大贪还是小贪,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等到他贪到触及底线了,再收拾他也还不迟,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季长醉低喊道,“我的确没读过什么诗书,也不通什么经史,身上状元的虚名,也是你破格封给我的。但是我见过在西瘴被活活饿死的人,我见过!他们原本靠着自己的一方田地,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活到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可就是因为你所说的能够办事的贪官们,他们活活饿死了,有的还只是几岁大的小孩子,甚至有的刚出世就死了,因为他一出生就没有东西可吃。难道你说的会办事,办的就是这样的事吗?” 李熙尧走到龙椅旁,坐了下去,看了季长醉一眼,叹了口气,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可见这天下间有人会饿死,原是极为寻常的事,你又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下) “有人会饿死是极为寻常的事?”季长醉反问道,“都说皇帝既是万民之君,也是万民之父,你说有百姓会饿死是极为平常的事,难道你的儿子饿死了,也是极为平常的事么?” “这怎可一概而论!”李熙尧大声喝道,“天生民而立之君,君为天之子,掌管万民,心之所系,乃是万民之安危。西瘴本就是一贫苦之地,不过饿死了几个人罢了,与万民的福祉比起来,有什么要紧?” 季长醉长叹一声,道:“我终于明白历朝历代的国祚,为什么最长都不会超过四百年的缘故了。” “国祚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岂可轻言?”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觉得季长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季长醉最多不过是发一通脾气罢了,哪曾想季长醉居然还会说起国祚的事来。 “天生民而立之君,非是为了君王一人,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可是自古以来享有天下的君王,都以为当君王是最大的乐事,天下人也这样认为。于是有无数的人为了当这个君王,乐此不彼地造反,乐此不彼地发动叛乱,造反成功之后,就又成了新的君王。” 季长醉看着李熙尧,说起他认为的历朝历代的国祚都不超过四百年的理由,希望李熙尧能从中得到一些警示。 他接着道:“造反之役,败则盗贼,成则帝王,若前朝高帝、我朝高祖,皆为乱世之治主,治世之乱民也!如此循环往复,想要天下长治久安,怎么可能?” “我朝高祖,岂是你可以妄加评议的!” 李熙尧忍不住喊了一句,他本不想在季长醉面前动怒,但奈何季长醉说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原因,一半是为了天下的生民,一半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当一个受万民景仰、爱戴的好皇帝。” 季长醉说完这些话,走到李熙尧面前,把手中的奏章放到了他面前的御桌上。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放下奏章,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朕现在还不是一个受万民景仰、爱戴的皇帝,而是一个受万民唾骂的独夫民贼么!” 季长醉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一听到李熙尧开始自称“朕”了,便知道事情已经麻烦了,因为他知道李熙尧已经不会再和他讲兄弟情面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熙尧大怒,龙目怒张,对着季长醉一阵大喝。 “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念在和你的兄弟之情,让你当了状元,让你拜相封王,让你位极人臣,让你在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要忘了,朕可以给你这这一切,也可以让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李熙尧难得威胁别人,因为他觉得没什么人值得他去威胁,而且他向来都很理智,用不着对别人用上威胁的手段。 但今天在季长醉面前,他的理智已经丧失殆尽了,季长醉的种种举动都在触犯他的底线,让他甚至都差点动了杀心。 要不是他内心深处始终都藏着对季长醉的一丝愧疚,季长醉早就人首异处了。 季长醉没想到李熙尧会威胁他,更没想到李熙尧会以相国的官位和并肩王的王位来威胁他,感到一阵心寒。 相位和王位本来在他心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跟他和李熙尧的兄弟情义比起来,更是一文不值,但现在李熙尧却拿这相位和王位来威胁他,怎能不让他心寒? “我现在的一切,确实都是你给的,但是我又何尝稀罕过?你施舍给我的什么相国,什么并肩王,我不当也罢,你趁早另寻一个人罢!” 季长醉此时已经心如死灰,再也不想在这皇宫和朝堂里待下去了,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能待下去的地方,原来只有那一方江湖。 “天下没有人可以拒绝朕的施舍,就算是你季长醉,也不可以!每一个人对于朕的施舍,都是趋之若鹜,你季长醉也不能例外!” 李熙尧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些话,他上次如此愤怒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在那个他一生中最爱之人身死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季长醉自能拿起剑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了。我答应当相国的时候,和你说了,说我要是不想当了,随时都可以把相印挂在房梁上,一走了之。我当时那么说,就是觉得你让我当这个相国,不是在施舍我,而是想让我帮衬你。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大错特错了!” 季长醉听到“施舍”二字,感觉自己十分的可笑,在心里自嘲道:“原来我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值得怜悯的乞丐罢了。” “你现在想一走了之?” 李熙尧知道事情越来越糟了,再这样下去,季长醉恐怕真的要离开朝堂,离开应天,重回江湖了。 他不想事情发展到那个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那样一来,季长醉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受他的控制了。 季长醉知道李熙尧不想让他走,但他却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让他走,还不如让他死了好。 但是他在临走之前,还要做完一件事,那件事既是他对关青云的交代,也是对西瘴饿死的百姓的交代。 他对李熙尧行了最后一次君臣之礼,然后像一把剑一样傲立在大殿中,道:“我会尽快离开应天的,临走之前,我会让那奏章里有名字的官员都死在我的剑下,这是我对一群已死之人的承诺。” 李熙尧怒喝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季长醉一心要杀几个人,没有人能拦得住!就算是你,也不能!” 季长醉跨出殿外,又回头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大殿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有一个叫做的‘殿下’的人,在江湖和朝堂里都很有势力,颜四通就是他的人。那殿下的意图,只怕是要图谋你的皇位,你当心一点吧。” 他跨出大殿,天色忽然变了,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大雨如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姚焕然进宫 季长醉离开决政殿之后,李熙尧在龙椅上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殿外那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这些往事在他心中尘封已久,现在他忽然想起来,竟然是悲愤交加。 他打碎了一只玉盏,稍稍平息了胸中的愤恨,让胆子都快要被吓破了的蒋忠立即去召姚焕然进宫来。 这时暴雨越下越大,各处路面都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但蒋忠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姚焕然。 姚焕然是一个人骑马来的,他接到召令之后,便让左右亲兵把他的马牵到了府门外,然后跃上马背,策马在积水中飞驰,不过片刻之后,就到了皇宫。 姚焕然在承运门前下了马,踏着水流,顶着大雨,径直进了决政殿。 “微臣姚焕然,拜见陛下!” 姚焕然跪在李熙尧面前,一身都已经湿透,下巴上还在往下滴水。 “免礼,起来吧。下这么大的雨,朕还要召你前来,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姚焕然从地上站起,笑道:“陛下本就是真龙天子,怎可以常人论之?” “想不到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拍起马屁来,倒是比那些舞文弄墨的文臣还要在行。” 姚焕然只要出现在李熙尧面前,李熙尧都会觉得很舒服,因为姚焕然不光是一个忠心的臣子,更是一个懂得取悦圣上的臣子。 姚焕然道:“陛下过奖了,对了,微臣刚才有一件事忘了问,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熙尧坐在龙椅上,右手按住别在腰间的天子剑的剑柄,道:“季长醉刚刚在这里闹了一通,现在已经走了。他走了之后,朕会撤掉他的相国之位,削掉他并肩王的王位。朕召你前来,只为了三件事。一是想问问你对季长醉出走一事的看法,二是想听听你对下一个相国的人选的看法和意见,三是想知道朕让你调查的步奎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姚焕然道,“陛下要问微臣的这三件事,微臣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李熙尧问道:“哦?你难道早就料到季长醉会罢官离职?” 姚焕然道:“是,微臣那日在舞袖楼第一次见到季长醉时,就知道他即使有着陛下的恩宠,也在应天留不久的。” 李熙尧又问道:“何以见得?” “那时微臣奉陛下的旨意,前去剿灭舞袖楼的江湖余孽,本来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但是最后由于季长醉为他们求情,便让他们走掉了几个。微臣那时就知道,季长醉和陛下对待江湖人士的主张、看法都不相同。为人臣子,却和主上所想的完全相悖,是一定不能做多久的臣子的。” 姚焕然缓缓道出这些话,抬头看向李熙尧,见圣容未怒,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还恰到好处,便松了一口气。 李熙尧面无表情,对着姚焕然道:“看来你还是很有些先见之明的,难怪能够百战百胜,说说你已经准备了很久的答案吧。” “是。”姚焕然道,“陛下问微臣对季长醉主动离职一事的看法,微臣以为,这对于我大暠朝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因为陛下自登基之始,就立志要扫清江湖,从那时开始,朝廷与江湖就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可皇上于数月之前,让季长醉当了相国,这就难免使满朝文武心生疑虑,以为陛下扫清江湖的决心已经动摇了。现在季长醉主动离职,就让满朝的文武都知道陛下想要扫清江湖的决心,一直都没有变。而且季长醉本就一个剑客而已,实在是难堪相国的大任,迟早会误国误民,现在他主动离职了,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继续说下去。”李熙尧道。 姚焕然道:“相国之位的新人选,微臣从陛下任命季长醉为相国之时,就一直在考虑了。微臣考虑了这么久,认为相国之位,非裴世勋莫属。” “非裴世勋莫属?”李熙尧道,“裴世勋可是季长醉的人,他在季长醉身边待了那么久,朕怎么放心把相国的位子交给他?” 姚焕然道:“裴世勋的确是季长醉的人,但他更是陛下的人。微臣还记得,就是陛下将裴世勋送到季长醉那里去的。所以说到底,要让裴世勋在陛下和季长醉之间选一个主子的话,裴世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陛下。因为他胸中的一腔抱负,只有通过陛下才能实现。而且据微臣所知,裴世勋不仅才学出众,办事的能力也是强于百官不少的,正是相国的最佳人选。” 李熙尧道:“听你这么一说,让裴世勋当相国,的确是有几分道理,朕会考虑的。你再说说步奎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吧。” 姚焕然道:“步奎的案子,微臣已经查出一些东西来了。微臣在他家中搜到了一封江雨人给他的回信,信里说‘消息已收到,殿下说你干得不错’,微臣得到这封信后,立即就派人寻找江雨人的下落,但找了整整一个月,还是一无所获。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微臣终于在奉天找到了江雨人的踪迹,还想办法从他手里弄来了步奎写给他的信。那信里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季长醉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微臣那时按照陛下的旨意,只要知道季长醉武功被废的江湖人士,都要除掉,不能留下一个,就对江雨人动手了。但那江雨人的轻功实在了得,微臣没有追到他。但是微臣带人搜查他的住处时,发现了几封秘信,其中有一封就是写给颜四通的。所以颜四通和那‘殿下’之间,绝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恐怕要将颜四通下狱,才能找到他和那殿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李熙尧道:“颜四通恐怕是下不了狱了,季长醉已经动了要杀他的心,依朕看来,不出三天,颜四通就会死在季长醉的剑下。” 姚焕然大惊道:“季长醉要亲手杀了颜四通?”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为官三五月,手刃数百人(上) 李熙尧道:“怎么,你觉得很奇怪吗?” 姚焕然道:“微臣确实没有想到季长醉会直接对颜四通下手,微臣原本以为他最多也就是向陛下上一封弹劾颜四通等人的奏章而已。” “那奏章就在这里,你拿去看一眼吧。” 李熙尧把放在御桌前的奏章扔给了姚焕然,同时轻叹了口气。 姚焕然拿起奏章一看,顿时就为里面所载的官员姓名之多而惊叹了一声。 这封奏章里所弹劾的官员,一共有三百六十二位,其中三百三十位都是京官。 李熙尧道:“这里面有名字的官员,季长醉都要杀之而后快,还好没有你的名字,不然你可就再也没有好觉可以睡了。” 姚焕然放下奏章,道:“微臣请陛下立即下令诛杀季长醉,以免他屠戮在朝京官。” “不必了,朕还不想杀他。” 李熙尧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眼中已经有些落寞了。 姚焕然又道:“那微臣要不要派重兵保护那些京官?” “也不必了,就让他去杀个痛快吧。等他杀完了,朕与他也就谁都不欠谁的了,往后若再见面,也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李熙尧走到殿门处,看着殿外的雨水,又道:“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雨了,这几天不管会死多少人,想必都会被大雨给冲得一干二净吧。” 姚焕然走道李熙尧身后,道:“三百三十位京官若一下都被季长醉杀了,只怕是会引得朝堂大乱,还请陛下三思。” “乱不到哪里去的,而且这官场也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李熙尧道,“到时候你带些兵士,在这些官员死后,把他们的家都抄了,抄得的银子尽数收归国库,一两也不能少。” “是。” 姚焕然明白李熙尧的意思了,他知道李熙尧是要用这三百三十位京官的性命,来填满国库,补上这些年来的所有亏空。 ………… 季长醉离开皇宫之后,直接奔回了相国府。 黄筱竹见他浑身都湿透了,连忙取出一件大衣给他披上,问道:“下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坐马车回来?” 季长醉道:“马车太慢了,我怕耽误时间。你现在去把章子丘、白风斜和裴世勋都叫来,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他们说。” 黄筱竹见季长醉神情十分认真,便不顾大雨,立马把章子丘三人给找来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找本大爷干嘛?打搅本大爷睡觉,真是罪过不小。” 白风斜打着哈欠,顶着一双睡眼,看起来还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 章子丘道:“下大雨也要找我,是已经想通了,要收我做你的第一个徒弟了吗?” 裴世勋则道:“大人是不是遇上什么急事了?” 季长醉道:“现在事情紧急,你们先都听我说。我长话短说,第一,我现在已经不是相国,也不是并肩王了。第二,你们现在想留下来的可以留下来,不想留下来的最好现在就离开应天城。” 这几句话对在场众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们一时都没有明白季长醉的意思。 白风斜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大爷来了这鬼地方还没几天,现在就要走了?”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们一时会难以接受,但事实已经如此了。我在宫里与皇上大吵了一架,现在我已是决意要辞官离开应天了。” “你和那皇帝都是男的,两个男的吵架有什么意思?我看要大打一打架才会过瘾,你怎么不敢和那皇帝打一架呢?” 白风斜向来都是没心没肺,此时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季长醉说完,又面向黄筱竹,道:“你还想留在应天吗?” 黄筱竹道:“应天这地方,我本来就不感兴趣,既然你要走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好!” 季长醉看向章子丘和裴世勋,道:“你们两个呢?” 章子丘挠了挠头,道:“我……我还要你收我为徒,我跟着你走。” 裴世勋犹豫了片刻,低下了头,道:“世勋感谢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赏识,但世勋终究是朝廷的人,不能离开朝廷,还望……” “还望个什么,你就说你不想走不就结了么?” 白风斜又打了个哈欠,又道:“要走就赶紧走,本大爷好到下一个地方接着睡觉。” 季长醉对黄筱竹道:“我临走之前,还要在应天城里办一件事情,你和白风斜、章子丘先走,我办完事情再来与你们会和。” “你要办什么事情?” 黄筱竹隐约觉得季长醉要办的事情不会很安全,心下实在很为他担心。 季长醉柔声道:“你放心,是我答应别人的一件小事而已,不难办的。” “真的?你不骗我?” 在黄筱竹的印象里,季长醉说的不难办的事,往往特别难办,因为他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总是把办什么事情都说得特别轻松,每次把与别人之间的生死决斗,都能说成是点到即止的切磋武艺。 “我说要走就赶紧走吧,你们还在这肉麻个什么劲?快定个会和的地方下来就走吧,要是耽误了本大爷睡觉,本大爷和你没完。” 白风斜早已经不耐烦了,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干脆利落地做完,好让自己落得个清闲自在。 “那我们就在霖州千湖镇的湖群里会和吧,听说那里的风景和鱼都很不错,我们正好可以去尝尝那里的鱼。我在应天最多耽搁三天,你们在千湖镇等我三天就是了。” 季长醉说完,又对黄筱竹一个人道:“这次的事情真的不难办,你在千湖镇等我三天就好了,要我超过三天还没来,你想怎么罚我都成。” 黄筱竹道:“那好,我就在千湖镇等你,要是你失信了,我可饶不过你。” “走吧,走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去千湖镇吃鱼喝酒去,应天这鬼地方,大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白风斜走进雨中,任凭如注的大雨浇在他的身上,黄筱竹和章子丘各披着一件雨衣,也走进了雨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为官三五月,手刃数百人 古谚有云:“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但应天城的这场由春汛引来的大雨,却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才止住。 三天里,季长醉在应天一共杀了三百三十人,后世的史书称这三天为“春汛之难”。 季长醉杀的第一个人是颜四通,是在第一个雨夜杀的。 那时季长醉设法弄来了两柄快剑,一人双剑,潜进了颜四通的府邸。 世人大多都以为季长醉的单手剑十分了得,但他的双手剑其实比单手剑要更为厉害。 颜四通早已得到了季长醉要杀他的消息,一整天都躲在一间小房子里,内外都派了数十个守卫看守。 季长醉看到这些守卫,闪身一剑,就削断了他们手上所有的兵刃。 颜四通在屋内听得声响,还没有来得及呼救,就看到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暴雨下个不停,黄豆大的雨珠自剑锋上滴落在地。 季长醉冷冷地盯着颜四通,道:“我替西瘴饿死的百姓来向你索命了,你罪不容诛,我总觉得就这样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姑且就便宜了你吧!”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有白银黄金无数,有古玩珍宝数以万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杀我……” 颜四通向季长醉求饶,但季长醉没有这个耐心,他手腕一颤,就把长剑送入了颜四通的咽喉,了结了他的一生。 四周的守卫见颜四通已死,都不敢拦住季长醉的去路,他们当然也没有拦住季长醉去路的能力。 季长醉收起双剑,快速离开了颜四通的府邸,开始杀第二个人。 这一个雨夜,他一共杀了六十五人,都是一剑毙命,没有错杀一个人。 第二天白日,应天城中曾参与过西瘴改革税制贪污的官员都人人胆寒,连早朝都不敢去上了。 李熙尧在这一天下达了夺去季长醉相国之位,削去他并肩王头衔,收回给他所有的赏赐的旨意,但没有说要抓捕他。 有些京官见城中有季长醉这个杀星在,直知难逃一劫,就策划逃离应天城,另寻一条活路。 但这些想逃离应天城的官员,都还离开应天城没有半里,就尽数死在了季长醉的剑下,让那些官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感到无比的恐惧。 而继此之后,让那些官员感到更为恐惧的是,季长醉在城中散布了他将要杀死的官员名单。 那些官员知道自己被死神点中了,一个个吓得脸上都没了人色。 季长醉从辰时开始杀起,一直杀到了子时,杀到两把剑的剑尖都快要被磨平了。 白日加上第二个雨夜,季长醉杀了包括赛清风在内的一百三十五人。 还有一百三十人要杀。 第三天,暴雨还在一直下,还活着的一百三十名官员为了保住性命,几乎已经不顾一切,有的费尽百万家财,就为了请到一两个身手了得的贴身守卫来保护自己。 这些官员所请来的贴身守卫,季长醉基本都不放在眼里,要杀他们也只是一剑的事罢了。 但伊安国请来的“天外散人”费无伦,却着实让季长醉费了一番力气。 伊安国是季长醉杀的三百三十人中的最后一个,季长醉前去杀他时,雨下得正猛。 季长醉提着两柄长剑,来到伊安国家中,见到守在他屋前的费无伦,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因为在季长醉的眼中,费无伦一直都是一个不受任何东西拘束的人,他没想到费无伦会来给伊安国当护卫。 “几年不见,向来‘无法无天’的费兄,怎么甘心当了伊安国这狗官的护卫了?” 季长醉走到费无伦身前的三丈之地站定,看到他脸上比起以前,少了些棱角,多了些油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费无伦上前跨出一步,对着季长醉亮出自己的连鞘剑。 他手中的连鞘剑很是古怪,剑锋与剑鞘俱为一体,两头都有剑尖,没有剑柄,或者说剑鞘就是剑柄,剑刃在剑鞘中可以任意伸缩,变幻莫测。 “连鞘剑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五,费兄用这样的名剑来对付我手中的大冶铁匠打造出来的区区白铁长剑,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季长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连鞘剑,在猜测这把剑待会儿在费无伦的手中,会有多少种变化。 “对付你,我就算用那名剑谱上排名第一的‘赤霄’,也毫不过分!” 铮的一声,费无伦甩动连鞘剑,握住剑鞘尾部,弹射出三尺长的剑刃,直刺季长醉左眼。 “好怪的剑!” 季长醉使出双手剑,左剑直横,挡住刺来的剑尖,右剑斜刺,刺向费无伦的小腹。 费无伦手腕一转,连鞘剑就向后一缩,直接刺向季长醉刺来的长剑的剑身。 连鞘剑作为名剑,锋利异常,斩铁断金,如削泥切菜一般容易。只听得哐啷一声,季长醉右手握住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时费无伦不待季长醉收招,手腕又是一转,连鞘剑又立即向上伸出,如毒蛇一般刺向了季长醉的咽喉。 季长醉反应极快,左臂一回,让长剑挡住这一刺,同时右手丢下断剑,一掌拍向费无伦丹田。 费无伦手腕再次翻转,连鞘剑便再次回缩,眼看就要斩断季长醉右手的整个手腕。 季长醉临危不乱,攻敌所必救,左臂一伸,手中长剑剑光乍现,直接斩向费无伦的后颈。 费无伦不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季长醉一只手腕,便使得连鞘剑向前弹射,弹断了季长醉的长剑。 但此时季长醉虽然两剑俱断,左手拍出的一掌却没有丝毫停滞,正拍中费无伦丹田,使得他连退了十多步,跌倒在地上,鲜血狂喷。 “我这一掌用了全力,你丹田被毁,一身武艺都废掉了,趁着我现在还没有动杀心,快走吧!” 季长醉拾起费无伦掉落在地的连鞘剑,稍稍看了一眼,就把剑扔给了他。 第一百七十章 小僧急走追黄蝶(上) 时过子时,下了三天的大雨忽然停了。 费无伦看着眼前沾上了些许泥水的连鞘剑,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你为了几锭银子,就和我为敌,弄得自己丢掉了辛苦了几十年才练来的武功,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季长醉走过费无伦身侧,一脚踢开屋子的门,看见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伊安国。 他走到伊安国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略微喘了一口气。 他这三天来不眠不休,几乎一直在大雨中,已经快劳累到极点了。 “想不到……本官最终会死在你这个江湖草莽的手里!” 伊安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变得硬气了起来。 “我虽是江湖草莽,未必就比不上你等朝廷大员。” 季长醉掐住伊安国的脖子,用一股内力切断了他的气管,然后把已经断气的他扔在了地上,走出了屋子。 屋外的费无伦这时也死了,他把连鞘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季长醉知道他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成了一个“废人”,才自杀的,毕竟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武功就代表着声誉,而声誉在他们的眼中,往往比性命还要重要。 ………… 雨过初晴,季长醉走在一条小道上,穿着一身买来的白布衣衫。 他那日杀了伊安国之后,就着清冷的月光就出了应天城,一日之后便到了辰州。 辰州全境都是平原,雨水丰足,但土地不很肥沃,当地人都喜欢种油菜花。 是以每到春天花开之时,整个辰州都是一片金黄的海洋。 季长醉走的这条小道,两边就都是望不到头的金黄色的油菜花。 他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一股勾人的香味。 油菜花的花香并不是很浓郁,这样的香味不可能是油菜花发出来的。 季长醉又仔细闻了闻,发现这股勾人的香味,原来是饭香,纯粹的白米饭的香气。 他从应天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饭,所以此时闻到饭香,才会觉得勾人。 季长醉顺着饭香走去,穿过一片油菜花地,走了半里不到,就看到一块被油菜花包围的空地上,放着一块青绿的荷叶,荷叶上有三只白米饭团。 此时这三只饭团的每一粒米在季长醉眼中,都比白玉还要白亮,还要诱人。 季长醉四下随意地望了望,没见着什么人,就走到荷叶前,拿起一只饭团,塞入口中。 饭团冰凉,但季长醉却觉得实在美味,他对自己道:“季长醉啊季长醉,你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吃个白米饭团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出息!” 季长醉咀嚼着饭团,这时他眼前的油菜花从中忽然飞来一只黄蝶,紧跟着油菜花从就掀起了一阵波浪,一个人就从里面奔了出来。 这人面皮干净,一头短发根根竖立,眼珠乌黑,看起来有点傻头傻脑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季长醉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干嘛的,只看了他一眼,见他是顶着一头短发,还以为他是刚刚从大牢里出来不久,就继续吃饭团去了。 谁知那人一看到季长醉,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喊大叫道:“你偷我饭吃!” 季长醉听到这话,简直想割掉自己的耳朵,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季长醉居然在偷一个人的饭吃,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算了。 “你瞎说什么,谁偷你饭吃了?我是和你买饭吃,跟偷可完全不沾边。” 季长醉扔给那人一锭银子,把嘴里的白米饭完全吞了下去,同时仔细地看向四周,没有见到什么人,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没说要把饭卖给你。” 那人并没有拿季长醉银子,把荷叶包好,拿在手上就要走。 “慢着!”季长醉喊住了他,“你要是不拿银子,我却吃了你的饭,那我怎么说得过去?” 那人双手合十,道:“我原是出家人,以普渡众生为念,方才给施主吃一了口斋饭,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季长醉道:“放屁,你这颗头有这么多头发,怎么可能是和尚?” 那人弯下腰,将头顶朝向季长醉,道:“小僧只是已经还俗了而已,施主如若不信,可以看看我头上的戒疤。” 季长醉看向他的偷,的确见到了戒疤。 “既然你早已还俗了,那也就不能给我吃斋饭了,所以说这银子你必须要拿着。” 季长醉看着他手里的荷叶,又道:“你如果嫌我给得多了,可以再给我吃上一两个。”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了,我可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那人始终不拿季长醉的银子,立即就往季长醉身后的油菜花地走去。 季长醉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说来听听,我听了之后,说不定能帮到你。” “你能帮到我?”那人道,“难道你会捉蝴蝶?” “捉蝴蝶?你说的的要紧的事,就是捉蝴蝶?” 季长醉简直被他惊讶到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体格看起来像一条汉般的人,居然要做的要紧的事,是去捉蝴蝶。 “蝴蝶有什么好捉的?你捉到蝴蝶之后,又有什么用?” 季长醉看着眼前的这个短发的人,快要对他无语了。 那人道:“我要捉的蝴蝶是黄色的,如果不是黄色的蝴蝶,我才不愿意去桌他。你如果能帮我抓一只黄蝴蝶来,饭团的事,我一定既往不咎。” “好大的口气!要不是我吃了你的嘴短,早就一脚把你给踹飞了。” 季长醉心下寻思了一阵,找到了一只通体金黄的黄蝶,一伸手就把那黄蝶给抓到了手里。 “给,你要的黄蝴蝶,这下你可再也不能说我是偷了你的饭团了。” 季长醉把黄蝶交到那人的手中,同时看着他手中的荷叶。 那人拿过黄蝶后,就扯掉了那黄蝶一对翅膀。 季长醉道:“你个小和尚,你既然出过家,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人问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僧急走追黄蝶(下) 季长醉问道:“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道:“我姓小,名和尚。” 季长醉笑道:“小和尚?这名字可真够怪的,你的父亲叫小什么?” 小和尚抓了抓头,道:“我记不得了。” “你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看来不是一个孝顺的人,你父亲他还健在吗?” 季长醉经觉得有些累了,平坐在那块空地上,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又抓了抓头,道:“我也记不得了,他或许还活在世上吧。” “这是什么话?”季长醉感到奇怪,“一个儿子怎么会连自己的父亲是否还健在都搞不清楚?你难道是孤儿?” “我不是孤儿,我记得我父亲很有钱,也很有势,但我就是记不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还活不活在世上了。” 小和尚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是那种极力回想起一张脸庞一个人,却什么都想不起的痛苦。 季长醉看着小和尚,想起他少年时在祁州的元景县碰到过的一个病人。 那个病人得的是一种叫做噬忆症的怪病,得了这种病的人,脑子里的记忆就和他们当天吃下去的饭一样,不能在体内长留,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据说江湖中的老先生说,噬忆症这种病无药可以医治,因为得了这种病的人,是得罪了永居在天界的上神,是那些神仙让他们的记忆一点点地被吞噬掉的,实在非人力所能改变。 季长醉对这样的怪力乱神的说法,从来都不相信,他从不信神,只信自己手上的剑。 因为假如有一日天上的诸位神仙都背他而去了,他的剑也不会背他而去。 他问小和尚道:“莫非你得了噬忆症?” “什么是噬忆症?”小和尚问。 “噬忆症就是……”季长醉走到小和尚面前,飞快地从他手中抓着的荷叶里取出一只饭团,然后塞进嘴里,“就是我现在吃了你的东西,你过一会儿就会不记得了。” 小和尚眼睛上下扫动,鄙夷地看着季长醉,道:“为了吃我的饭团,还费心编一个怪病来骗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仪表堂堂,人模狗样的,其实是一个不要脸的下三滥的江湖骗子!” “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只饭团来会骗你?” 季长醉很爱面子,听到小和尚把他说的这么不堪,已经是红了面皮了。 “就算你没有骗我,我也没有得什么噬忆症,因为你偷吃我饭团的事,我现在还记得,还有我自己的名字,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小和尚将从怀里拿出一根暗黄色的稻草,将荷叶重新包好捆好,提在手上,朝着先前那黄蝶飞过的方向走去了。 “你要去哪里?” 季长醉拦在他身前,不让他再往前走,因为季长醉忽然觉得他很有意思,想打探打探他的来历。 每遇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人,就想和他相熟,甚至做朋友,这是季长醉老毛病了,或许他一辈子都治不好这个毛病。 “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快让开,要是害得我追不到那只黄蝴蝶了,我就去官府告官,告你强抢民食,让官差把你抓进大牢,每天打你八十大板,直打得你屁股开花!” 小和尚上前一步,想一把推季长醉,但季长醉的下盘稳若磐石,他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也不能让季长醉移动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我要是让你这个小和尚给推走了,那也不用再在江湖里混下去了。而且那只黄蝴蝶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天下有那么多只黄蝴蝶,我半个时辰内就能给你捉一百只过来,失掉这一只,有什么打紧?” 季长醉伸出手掌,抵住小和尚的胸口,然后发力一推,就使得小和尚向后连退了五六步。 小和尚稳住身形,大道:“你懂个什么,天下间的蝴蝶再多,可也只有我方才追逐的那一只,我才喜欢。别的蝴蝶再怎么大,再怎么好看,也全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就只要那只黄蝴蝶,别的我都不要!你要再不让开,就休怪我动武了!” 季长醉挺起身板,道:“不就是一只蝴蝶么,你还来劲了,来来来,你动武吧,我就站在这,我要是动了一步,就算我输,我便亲手帮你把那只蝴蝶给抓回来。” 小和尚道:“好,这可是你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你要是事后不认帐……” 季长醉有些不耐烦了,扎好一个马步,道:“废话少说,我要是事后不认帐,就把项上人头摘给你!” “你的人头我才不稀罕,我要你为我牵马执鞭!” 小和尚低吼一声,朝季长醉的鼻梁砸去一拳。 “我这一辈子还没干过替人牵马执鞭的活,你能对我说出这样话来,我算你是一条汉子!” 季长醉看向那迎面砸来的拳头,伸手一抓,就把那拳头给抓在了手里,而后往后一扯,就扯得小和尚整个身子都倒栽在了油菜花地里。 小和尚压倒了一小片油菜花,季长醉看着那些倒地的黄花和翠杆,道:“你这样的拳头,只能让自己摔上一大跤,却是沾不着我的衣角的。” “再来!” 小和尚并不服气,低喝一声,向季长醉后心砸去一拳,他额头上血管暴起,面目立时就变得有些狰狞,看起来如同嗜血的修罗一般。 而对于这一拳,季长醉起初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只随意的伸手一抓,等抓到小和尚的拳头时,他身子颤了颤,心里大惊道:“他的拳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重了!我如果不使上几成力气,恐怕立时就要被他的拳势给撂倒在地!” 季长醉求胜心切,见小和尚这一拳来者不善,手掌顿时使上了五成力气,抵住了小和尚的的拳头,想直接将他推得后退。 小和尚这时感觉自己拳头好像打在了一座大山上,不能再前进分豪,但他并未死心,大吼一声,双脚踏地,手臂上的青色血管尽数暴起,拳头上的力道顿时就大了一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千湖往来人,但爱白鱼美 季长醉突觉小和尚拳力陡然增大,已经来不及加大力气,双脚自动往后退了两步,才化解了小和尚打来的这股凶猛的拳力。 “你……你输了。” 小和尚打完这一拳,脸色变得煞白,脚步虚浮,好像这一拳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让他站都站不稳了。 季长醉眼看他就要坠地,忙扯住他的肩膀,把他扯到那片空地坐下。 “想不到我居然输给了你这个小和尚,不过你那一拳力道确实不小,难道你是从正心山上下来的?” 季长醉让小和尚坐定,转念一想,又道:“不对,释迦门没有这样霸道凶狠的拳法,你这个和尚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你有没有师父?” 小和尚闭着眼睛,已经几近昏迷,季长醉问的这些,他自然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季长醉道:“罢了罢了,就算问你,你最多也只会回一句‘我记不得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既然输给了你,就先为你抓来那只蝴蝶吧。” 季长醉探入油菜花丛,前去寻找那只黄色蝴蝶,他记得那只蝴蝶的确有些特别,左边翅膀上有一个小小的褐色斑点。 ………… 霖州,千湖镇。 黄筱竹倚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一方如初磨之镜般的湖泊。 这个湖泊是千湖群中的一个,虽然不大,但是景色也还算得上秀美,而且胜在靠近黄筱竹他们歇息的客栈,很是方便。 白风斜和章子丘这三天来,每到白天,都会撑着一叶小舟,在湖泊里穿行,钓湖里的白鱼。 白鱼是千湖镇的特有鱼类,鳞片雪白,味道鲜美,刺少肉多,是以远近闻名。 白风斜来到这里尝到了白鱼,觉得味道实在不错,心里就想吃个痛快,吃个过瘾。 他碰巧又听当地的老渔民说吃白鱼,要吃刚刚钓上来的才最为美味,因为白鱼离水之后,活不过半刻,所以客栈里的白鱼,都是死了许久的了,味道也就强差人意,便对那新鲜的白鱼垂涎三尺,恨不得立马钓一条来尝尝。 所以白风斜就弄来了一只小船,一根鱼竿,但等到他撑船到湖上时,才忽然记起他其实并不会钓鱼,在船头拿着鱼竿瞎鼓捣了一会儿,连鱼饵怎么弄都没搞清楚,就对着章子丘大喊:“姓章的,会钓鱼不会?” 章子丘本来在想一些心事,被白风斜的喊声吓了一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回喊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兔崽子。”白风斜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对着章子丘大喊道:“我说,你小子会钓鱼不会?” 章子丘道“会,怎么了,你要钓鱼?” 白风斜道:“对对对,你小子快到船上来,要是钓到鱼了,大爷我分你一口鱼吃!” “我……我受了些风寒,湖上风大,我不能下去,比起吃鱼,还是小命要紧!” 章子丘不想去湖中钓鱼,一是他钓鱼的技术不好,怕一旦钓不到鱼,会挨来白风斜的一顿臭骂,二是他一直都认为鱼肉太腥了,不喜欢吃鱼,觉得自己不能帮白风斜白钓。 “你小子少废话,大爷我叫你下来,你就下来,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像个什么样子?还说受了什么风寒,你怎么不说你折了胳膊,断了腿呢?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本大爷跑到船上来钓鱼,要是你小子敢不来,看本大爷我不打折你的腿!” 经过一路的相处,白风斜已经知道章子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了,所以对他一向都不客气,让他老老实实地听他的安排。 章子丘也果然极不情愿地到了船上,接过了白风斜手上的鱼竿。 白风斜道:“你小子好好钓,争取今天中午就吃上一顿鱼。” 可是白风斜虽然这么说了,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章子丘还是没有钓到一条白鱼。 “你小子怎么回事?在这绣花呢?一下午大爷我都能走八百里路了,你连条鱼都钓不上来?” 白风斜看着被天边的夕照烧得火红的云彩,扬起手就拍向了章子丘的头。 “你别大声嚷嚷,鱼都被你吓跑了!” 章子丘头上吃痛,心里头是叫苦不迭,觉得还是季长醉好,至少季长醉再怎么样也只是骂骂人,不会对他动手,而白风斜就喜欢动手动脚,而且下手还不轻。 “原来钓鱼还有这些讲究,那好吧,你和大爷我都把嘴巴闭上,别把鱼儿都给吓跑了,你小子就也加把劲,快点把鱼给大爷我钓上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尽量努力。” 白风斜重新缠好鱼饵,抛动鱼竿,将鱼饵沉进了湖水中。 接下来的两天,章子丘还是一无所获,把白风斜的耐心都给消磨干净了。 “你小子到底会不会钓啊,都他妈三天了,你就是跳到湖里去捉,也该把鱼捉来了吧?依本大爷看来,你小子就是存心在捉弄本大爷,皮痒痒了,想找抽是不是?” 白风斜对着章子丘一阵大骂,楼上的黄筱竹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时章子丘忽然感到鱼竿动了动,喜道:“来了,来了,鱼儿上钩了!” 章子丘连忙收线,越收线,越觉得钓到了一条大鱼,待水下的动静浮出湖面时,一条二尺长的大鱼就咬着鱼饵,跃到了半空中。 “不错,不错,这条鱼确实不小,可以够本大爷饱餐一顿了!” 白风斜看着已经上钩了的白鱼,喜笑颜开,还拍了拍手,吞了一口唾沫。 章子丘将白鱼拖向船边,等到鱼没了力气,就一把将鱼给扯上了船板。 白风斜抱起鱼,掂量了一下,道:“最少有四斤,不算小了,要赶紧生火架锅才行。你小子快去生火,大爷我知道你不会做饭,得叫季长醉的老相好来才行。” 黄筱竹听到这话,本来想骂白风斜没正经,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见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庞和一个短发小僧。 “筱竹,我说三天之内赶到,没有食言吧?” 季长醉走到黄筱竹面前,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明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吃鱼取剑(上) 黄筱竹见到季长醉,脸上自然是浅笑盈盈,朱唇轻启,道:“总算来了,你要是还不来,这里的风景我就都看腻了。” 白风斜提着鱼,上了楼,瞧见季长醉,对他高声道:“奶奶个王八羔子的,你的运气也忒好了,大爷我钓了三天鱼,才见着这一条,你却一来就有鱼吃!” 他看见小和尚,又道:“这是哪位小兄弟,大爷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忘了给你们引见了,”季长醉拍了下小和尚的肩膀,道:“他是还了俗的没什么记性的僧人,名字叫做小和尚,是我在来的路上碰见的。” “小和尚?这个名字可真是怪得没边了,不过这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头发黑的很,好像那些酸秀才写狗屁文章用的墨水一样。” 白风斜走到小和尚跟前,围着他走了一圈,仔细地瞧了他一遍。 这时章子丘也走了上来,看见了季长醉,向他笑道:“你可算来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就地收我为徒?” 季长醉笑道:“就地收你这小子为徒,我是办不到的,但要我将你就地正法,却是容易的很。怎么样,要要不要考虑一下?”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还是小命要紧。” 章子丘认了怂,使得白风斜大笑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干脆拜大爷我为师算了,不出三年,大爷我保准你能打得季长醉向你讨饶!” 章子丘硬气起来,道:“那日你被那些人追杀,逃到相国府,季长醉一剑就帮你把那些人摆平了,可见你的武功比起季长醉来,也就是平平而已,我可不要认你做师父!” “嘿,季长醉一回来,你小子就变了个模样了,看来大爷我非得狠狠地揍你一顿不可,不然你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尊敬长辈。” 白风斜左手提着鱼,右手作势就一巴掌打向章子丘。 章子丘大喊道:“师父救命!” “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季长醉虽然不承认是章子丘的师父,但是也不想看他挨打,就伸出手,抓住了白风斜的手腕,道:“白兄,再耽误时间,白鱼吃起来可就没那么好吃了。我几年未曾吃过白鱼了,现在一见着你手里的鱼,可是已经嘴馋的不行了。” 白风斜看着自己左手提着的白鱼,不觉口中生津,道:“那倒也是,为了狠揍那小子而错过一顿美味,实在太不划算。” 他回头看向黄筱竹,道:“那就要委屈黄姑娘为我们料理了这条肥鱼了,大爷我于做菜之道,实在是一窍也不通的。” 黄筱竹正要答应,季长醉却道:“白兄,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难道黄姑娘不会烧鱼?”白风斜问道。 季长醉道:“那倒不是,只是白兄怎么忍心让美人的纤纤玉手,去干那剖鱼烧火的活呢?” 白风斜道:“那大爷我可没什么不忍心的,只要能让大爷我吃上一盘好鱼,你就是要宫里的皇太后来给我做菜,大爷我也扶着筷子等着她把鱼端过来。” “白兄忍心,我却是不忍心的。刚好我也会一丁点厨艺,就替白兄用这条鱼做一道好菜出来吧。” 季长醉从白风斜手里拿过鱼去,让章子丘备好菜刀砧板,灶锅油盐,再生好火。 黄筱竹问季长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烧菜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老早之前的事了,以前在名剑阁,我和师父的一日三餐,就都是我备下的,只是我下山之后,就极少烧菜做饭了。” 季长醉熟练地拿起菜刀,剖开鱼肚,取出里面的内脏,然后用清水将血水冲洗干净,剔去了附着在鱼肉上的一层黑膜。 他没有去除鱼鳞,因为白鱼要是没了身上的白磷,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去拿些黄姜和小葱来,我待会儿就要用。” 季长醉将处理好的白鱼放到一只盘子里,低头看向灶里正在燃烧着的橘黄色火焰。 章子丘刚刚才找来油盐,此时已经不大堪季长醉驱使了,嘟囔了一句:“凑合凑合算了,做一道菜哪有这么多讲究?” 季长醉背对着章子丘,道:“看来你是不想做我的徒弟了。” “别别别,我现在就去找姜找葱!” 章子丘的命脉被季长醉拿捏在了手里,只能任凭他差遣使唤。 片刻之后,章子丘已经弄来了黄姜和小葱。 季长醉将黄姜切成片,铺放在白鱼上下,随后往锅里倒上水,往里面放上了一个架子,最后把装着白鱼的盘子放在了架子上,盖上了锅盖。 白风斜一直在一旁看着,道:“你这样做鱼,岂不是会没有一点辣味?” 季长醉道:“吃白鱼,吃的就是它的鲜味,这样清蒸才能使鱼的鲜味体现得淋漓尽致。你想吃辣的,应该要去辰州的老狍山,吃那里的手抓麻辣狍子肉。” 过不多时,鱼已经蒸好了,季长醉揭开盖子,甘甜的鱼香气立即发散了出来。 章子丘闻到这股鱼香,心道:“居然闻起来没什么腥气,看来季长醉做鱼还真有两下子。” 季长醉将盘子端出锅,放在小桌上,而后烧上了一小锅油,将小葱切成寸段,洒在鱼上,待锅里的油烧热之后,季长醉握住锅柄,将滚烫的热油都淋在了盘子里的白鱼上。 热油遇上白鱼,发出一阵悦耳的滋滋声,让葱段立即变软,鱼的香气也随之更盛了。 白风斜早已等不及,鱼一端上桌,他就已经伸出了筷子。 鱼肉入口,满嘴鲜香,回味甘甜。 白风斜赞道:“不错,大爷我没白钓三天鱼!” 章子丘心里暗道:“有这么好吃么?而且这三天都是我在钓鱼,你钓了个什么?” 章子丘也夹了一筷子鱼肉,他吃了一口,顿感肉质滑嫩,鲜美无比,味道确实不错,忍不住道:“好吃,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鱼!” “有这样好吃么?你们不会是演出来的吧?” 黄筱竹笑着也夹了鱼肉放进小嘴里,吃了之后也感觉是一大美味,对季长醉赞不绝口。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吃鱼取剑(下) 小和尚坐在桌前,吃了一块鱼肚上的肉,也称赞季长醉道:“这鱼的确不错,你做菜的本事,和抓蝴蝶的本事一样好!” 那日季长醉为小和尚抓那只黄蝴蝶,不光一抓即中,还能保证抓来的蝴蝶完好无损,不受到一点伤害。 可惜那只蝴蝶在季长醉和小和尚来千湖镇的路上,就又飞走了,还是小和尚自己放走的。 季长醉那时问他:“你既然费了一番力气才得到这只蝴蝶,为什么又要放它走?” 小和尚说:“我如果不放了它,它就没几天可活了,所以与其让死在我的手上,还不如放它走。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比如你因为一只鸟的叫声很好听,就把它关进金丝小笼子养起来,但是那鸟儿被关起来之后,叫声就不如之前好听了,也没什么活力,很快便死在了笼子里。所以说物极必反,凡事都要留有些余地才好。” 季长醉觉得小和尚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当真,因为他知道几乎所有的道理,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只是一个道理而已。 而且如果道理有用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和别人以刀剑来分出胜负,转而和别人大讲道理就行了。 季长醉见众人都动了筷子,自己也吃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会儿,自夸道:“不是我季某人自吹自擂,这鱼确实不错,就是让宫里御膳房的大厨来做,或许也及不上我做的这个味道。” 鱼少人多,一条白鱼几下就被消灭干净了,其中白风斜和小和尚吃的最多,一条鱼至少有一半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白风斜于是对小和尚打趣道:“我说小和尚,你一个出家人,吃起荤来,怎么比我们这些俗人吃的都多得多?” 小和尚笑道:“你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这鱼好吃,所以就多吃了一些。而且我已经还俗了,别说吃荤,就是犯了色戒,佛祖也不会怪罪我的。” 小和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嘴巴向上弯成半道圆弧,看起来很是亲切。 白风斜道:“好你个小淫贼和尚,这还了俗之后,就什么戒律都想去破一破了,你师父要是知道了,得被你气出病来。” “我记不得我有没有师父了,如果有我也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了。” 小和尚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 白风斜看着小和尚,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连你师父你都记不得,还能指望你记得些什么?” “别问他以前的事了,不然问就是记不得。现在你们都吃完了,我还要去千湖山上取个东西,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 季长醉也站了起来,遥望着东边的千湖山。 千湖山高一千余丈,是东海少见的高山,据说有许多能人异士在上面隐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风斜问季长醉道:“你要取个什么东西,如果大爷我对那东西感兴趣,就勉为其难,陪你去一趟好了。” “我要去取一把剑,”季长醉道,“那把剑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四年前将他埋在千湖山顶,那时我以为我季长醉终此一生,都不会再用到他了,没想到造化弄人,事随时易,我现在就要去请我的老朋友出山了。” 白风斜道:“你的老朋友,让本大爷想想……是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孤鸿剑吗?” 季长醉道:“白兄猜得不错,我那老朋友正是孤鸿剑,还不知道他现在再见到我,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说的什连鬼都不会相信的话,孤鸿剑虽然是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名剑,但也总归是一块冰凉的铁块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生气?” 白风斜向来不喜欢使用兵刃,所以他对刀剑棍棒之类的兵器都没有也不会产生什么感情,但季长醉不同,他是一个顶尖的以剑为生的剑客,他的佩剑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液和灵魂之中,所以他才会称孤鸿剑为他的“老朋友”。 季长醉面向千湖山,望着山上的稀薄的淡白色云雾,道:“白兄你有所不知,剑这种兵刃,是所有兵刃里最通灵性的,他与他的主人朝夕相处,算得上是他主人最好,也是最可靠的好朋友了。”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就算你能说出花来,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给说得从天上掉下来了,大爷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不过大爷我对那孤鸿剑,确实还蛮感兴趣的,你在前面带路吧,大爷我要瞧瞧那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宝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季长醉看白风斜已经要去千湖山了,就又看向黄筱竹、章子丘和小和尚,见他们三个都点了头,就带头朝着千湖山走去了。 千湖山离他们并不远,只有三里来路,因此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千湖山的山脚之下了。 但千湖山毕竟有那么高,要从山脚爬到山顶,除了会要费一番力气之外,还必须要爬上几个时辰,不然在正常情况之下,绝没有可能到得山顶。 好在季长醉一行人的身体底子都不算差,一路爬到山顶都没有喊要休息,以至于他们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到达了山顶。 山顶是千湖山最高的地方,也是面积最狭小的地方,加之当年季长醉埋剑时,特意做了记号,所以他一下就找到埋剑的地方,站在了那里。 埋剑的地方是在一株雪松下面,一共埋了六尺深。 季长醉刨出一个坑来,撇开浮土,发现有些土居然新的,这说明在这几年里,这里已经被人刨开过了。 季长醉于是加快速度,运起内力,很快就刨出了一个三尺多长锦盒来。 他拿出锦盒,吹去山面的碎土而后揭开锦盒的盒盖,发现孤鸿剑还是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对着孤鸿剑道:“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这些日子没见,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了。” 孤鸿剑像是听懂了季长醉说的话一般,发出了一声锋锐的剑鸣。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千湖山上遇高人(上) 白风斜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孤鸿剑,挤着眉毛,道:“这就是那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剑?怎么看起来和一摊水一样?” “你懂什么?我的老朋友是流动的名剑,你就算找遍大暠五域三都二十一州,也绝对找不出第二把流动的剑来。” 季长醉十分小心地取出孤鸿剑,轻抚着剑身,那手法温柔地就好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一般。 孤鸿剑的确是一把流动的名剑,这不是因为他和水一样柔软,可以随意流动,随意改变形状,而是因为他本身材质的特殊。 孤鸿剑是由一名自号“断雁”的铸剑奇人一手铸造而成的。 说“断雁”是铸剑奇人,是因为他从生到死,一辈子就铸造了孤鸿这一把剑。 他的一生中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孤鸿剑,以至于他的真名都没能传世,只有“断雁”这个外号流传了下来。 孤鸿剑所用的材料,是“玉铁”,一种极为罕见的金属,比最透亮的美玉还要透亮,比最坚硬的金石还要坚硬。 自“断雁”用“玉铁”铸成孤鸿剑之前,天下间没有一个人想到“玉铁”这种东西居然还可以用来铸剑。 因为“玉铁”极为罕见,而且无论多么高的温度,都不能融掉它,用这样的材料,怎么可能铸成一把剑? 但“断雁”就做到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铸造出孤鸿剑的,人们只知道孤鸿剑从剑尖至剑柄,皆为透亮,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甚至都看不见这把剑。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前孤鸿剑还在锦盒中时,光线暗淡,所以白风斜才会以为孤鸿剑已经成了一摊水。 实际上孤鸿剑长达三尺,剑身笔直,透亮无比,足可映人。 所以当天边晚霞熊熊燃烧之时,孤鸿剑就变成了一抹绚烂的晚霞,当天边雷霆滚滚之时,孤鸿剑就变成了一道凄厉夺目的闪电,而当孤鸿剑处于万里冰封的雪国中时,就会变得无比的冰冷和残酷,如果这时再让他沾染上鲜血,就会更添上一分动人心魄的妖艳。 这样的剑,天上地下都仅此一把,是剑中绝美的珍品,凝聚着“断雁”的一生。 所以当季长醉把剑拿出锦盒,让剑的风姿完整地展现出来时,白风斜改口道:“先前是大爷我眼花了,这剑还真他奶奶地不太一般,借大爷我把玩把玩。” 白风斜摊开手,让季长醉把孤鸿剑给他仔细瞧瞧。 但季长醉对此却置若罔闻,将孤鸿剑负于身后,道:“对不住白兄了,不是季某小气,而是季某这一辈子只有两样东西不能给人把玩。一是老婆,二是佩剑,这两样东西都是季某的禁忌,万万不可付诸于他人之手的。” 白风斜道:“扯淡!一把剑而已,借大爷我仔细看看都不肯,不是小气又是什么?依照大爷我看来,天下第一小气鬼,是非你季长醉莫属了。” 他想用激将法,激得季长醉将孤鸿剑交到他手里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季长醉,不是他的对手,不然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和季长醉废话,早就一把将孤鸿剑给抢到手了。 但季长醉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笑道:“这招对我可不管用,不管白兄你怎么说,对于孤鸿剑,你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 “呸!真他祖宗十八代的扫兴!还亵玩,看把你得意的,你的剑再好,大爷我也不稀罕,也没兴趣看了,只是枉费大爷我上了一趟山。早知你季长醉如此小气,大爷我还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觉!” 白风斜对季长醉做了个鬼脸,想气一气他,但季长醉当然对此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宝剑赠壮士,美人配英雄。像季大侠这样的武林俊杰,也只有孤鸿剑才能配得上了。” 一个人从一片稀疏的林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捋着胡子大笑。 这人是个黑发老道士,眼珠乌黑,高额窄面,中等身材,面容有些苍老,穿着一身道袍,踩着一双白布鞋,左手捏着一柄桃木剑。 季长醉看向这个黑发老道,心下大惊:“他与我靠得如此之近,我却半点察觉也无,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风斜和小和尚他们听到那黑发老道士的笑声,更是吓了一大跳。 白风斜心道:“能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功力自然要远远高过我们了。” “敢问前辈是哪路高人?季某自信与前辈素不相识,前辈何以认得我?” 季长醉握紧孤鸿剑,随时准备出手,来者多半不善,他们今日有五人在山上,他必须要做好死斗的觉悟。 黑发老道笑道:“贫道自然是没见过季大侠的,但是贫道认得孤鸿剑,见你拿起了孤鸿剑,便知道你是江湖中的季大侠了。” 季长醉道:“孤鸿剑上任剑主杀三千,死于一百五十年前。而我手上的孤鸿剑是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受我恩师徐伯启所赐,在此之前,孤鸿剑一直都在恩师手中,前辈与我素昧平生,怎么可能见过孤鸿剑?还是说前辈在这山上已经掘开过我当年的埋剑之地,打开了锦盒,从而瞧过孤鸿剑了?” “贫道从不说假话,说见过,就是见过的。三十年前,我为了孤鸿剑,与你师父一大战了一场。但那次我输了半招,从此我就退隐江湖,一人长居在这千湖山上了。” 黑发老道走到季长醉面前,瞧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腕上,又道:“剑握得太紧可不好,那样就不能使出最好的剑招来了。” 季长醉听那黑发老道开口就是三十年前的事,还说他当年只输了徐伯启半招,不免想到:“这老道的武功,难道与师父所差无几?要真是那样,以我现在的功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牛鼻子黑毛古怪老道士,你就吹吧!徐老师前辈是剑圣之尊,江湖中的剑道第一,你说你只输了他老人家半招,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白风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向黑发老道喊出了这些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千湖山上遇高人(下) 季长醉见白风斜如此无礼,对他道:“白兄,在前辈面前,语气放尊重些。” “无妨,无妨,”黑发老道对此好像并不放在心上,“白门中有这样率性率直的人,倒是很让老道我惊喜的。” 白风斜大骂道:“放你的狗臭屁!谁说大爷我是白门的人了?” 季长醉却是一惊:“他只需凭借自己的一双眼睛,就能看出白风斜是白门的人,这功力可当真可怖!” 黑发老道仰着脖子笑了一下,对白风斜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贫道也就不再多言了。” “算你识相!” 白风斜扭过头,抹去额上的细汗,心道:“看来我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到时朝廷和江湖里的人都会容我不下,到时候我该如何是好?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临死前再抓几个垫背的,那样也就不算亏了。” 白风斜还在想着自己日后的处境,季长醉就又问黑发老道:“前辈既然与我师父比试过,那自然是武林中的一等一的人物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黑发老道止住脸上的笑容,抬起桃木剑,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道:“你是徐伯启的弟子,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我今日来这里,只是想报三十年前的半招之耻,与你来分出个高下的。” 季长醉后退一步,与那黑发老道拉开三剑的距离,不敢稍有怠慢,道:“我的武功比起我师父可差得远了,前辈就算胜了我,又有什么意思?” “有没有意思我不管,我只管和你打上一场就够了。” 黑发老道摆开架势,将桃木剑握在手里,原本平平无奇的桃木剑,便已经变成了一柄神兵利器了。 “千万当心!” 黄筱竹惊呼一声,黑发老道挥出一道剑影,直斩向季长醉右肩。 “老朋友,好久没和你一起出手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大好,不过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可别给我闹情绪,掉链子啊。” 季长醉抚过剑身,孤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好像哀怨的小妇人一般,同时剑光大作,剑芒乍现,立即就把那道剑影给击成了碎末。 “好一把孤鸿剑,看来有了孤鸿剑的季长醉,一分力气,可以用出三分的威力来!” 黑发老道赞叹一声,又改口道:“不过仅仅凭你现在的剑术,可还配不上这把孤鸿剑!” 黑发老道随手一挥,剑势陡然变快了十倍还不止,一瞬间就前刺、平斩、下削、上挑,出了好几百剑,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就更别说招架了。 但季长醉向来时遇强则强,从不轻易认输,闷声使出一招“拆剑诀”,孤鸿剑连刺连斩连削连挑,硬是接下了黑发老道的所有攻势。 “原来那秘籍里的武功,你也学到了一些皮毛,那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要怎么挡!” 黑发老道清喝一声,剑势又快了不止十倍,庞大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呼啸而起,使得白风斜他们连连退避。 “这老道的剑看来确实有些厉害,我们还是暂且退避一下吧。” 白风斜看着周围的树叶花草都被黑发老道的剑气给卷到了空中盘旋,连忙带着黄筱竹、章子丘和小和尚退避了数百步。 黄筱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剑气,不免为季长醉担忧,朝他喊道:“千万不要逞强,大不了认输,不要弄得自己受伤!” 季长醉当然听不见黄筱竹的呼喊,他此时的全部身心都已经融入到了孤鸿剑之中,让孤鸿剑散发出一道道足以碎石裂金的剑气,来与黑发老道的剑气相抗衡。 这时黑发老道与季长醉各自都以剑气相持,立在原地不动。 章子丘问白风斜道:“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啊?这时候不应该大打出手的吗?” 白风斜敲了一下章子丘的脑瓜子,眼睛盯着黑发老道和季长醉,道:“你小子懂个什么,这是两个顶尖剑客之间的对决,剑未相交,剑气先要斗上一阵。你小子要是这个时候冲上前去,就会立马被他们两个的剑气给撕成碎片!” 黑发老道的剑气越来越盛,已经快要压过季长醉一头了,季长醉虽然知道此时出剑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已经不得不出剑了。 只见他闪电般直刺一剑,带动滔天的剑气,如瀚海边的大潮一般扑向黑发老道。 黑发老道后发先至,同样是直直地刺出一剑,却牵引着狂龙般的剑气,带动漫天的落叶飞花、草屑走石,一齐砸向季长醉。 两股剑气相碰,发出震天巨响,那锋锐的声音,能随意撕裂一个人的耳膜。 白风斜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张开嘴巴,才使得自己免去了成为一个聋子的风险。 一小段时间之后,两股剑气都已经消散,季长醉强行咽下一口鲜血,脸色涨的血红,但剑还是握得很紧,斗志也无比的高昂。 反观那黑发老道,则是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一剑,只是他随手为之的罢了。 “不错,不错,你能接下我这一剑而不倒,也算是没有辱没你师父的名声了。不过接下来我就不会再试探你了,能不能从我的剑下活下来,就完全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黑发老道将桃木剑自上往下一斩,同时大喝一声,剑势就又快了十倍还不止! 要知道剑之一道,每快一分,就会强上两分,这黑发老道的剑比之刚开始时,已经快了千倍不止,这等功力,当着令旁观者叹为观止。 可季长醉看着这样的剑,却是已经后背发凉,心脏狂跳,血气翻涌,好像看到了不可战胜的猛鬼一般。 “如果你现在认输,我或许可以收回这行将斩出的剑,让你免去身死的担忧。” 黑发老道遥对着季长醉大喊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季长醉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任何一个人求饶的!” 季长醉双手握住孤鸿剑,睁大眼睛,迸发出强大的杀气,是那种如有神佛阻挡,我必将神佛诛灭的一往无前的杀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剑天涯 黑发老道感受到了季长醉的强大杀气,动容道:“居然是‘一剑天涯’!原来徐伯启最强的一剑,已被你学会了。” “这只是我师父的皮毛而已,他老人家的‘一剑天涯’,可以灭神诛佛,我的只能杀一两个人罢了。” 季长醉将杀气融到剑气之中,剑气啸成一条狂龙,引动天地风雷,有天劫之威! “来得好!好久没有这样放开手脚地与人大战一场了,今日一定要与你战个痛快!” 黑发老道长啸一声,双眼射出冰冷的寒芒,全身自头顶至脚底,都发出一阵劈哩啪啦的脆响,让他的身形忽然间就变得高大了许多。 这时黑发老道双手握住桃木剑,桃木剑发出一声足以撕破天地的剑鸣,他的剑势,就随之又快了整整十倍! 季长醉看出了他的剑招,惊呼道:“竟然是‘万象剑斩’!” “万象剑斩”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招,据传这一招在一个瞬息之间,就能斩出万剑,化出万象,让阻挡在剑锋面前的一切事物,都灰飞烟灭,随风而逝,沉寂在苍茫的大地里。 “你识得我这一招,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剑客了。‘万象剑斩’这一招,我从败给你师父时开始练起,到现在一共练了三十年,才有了现在的成就!所以我自信天下间没人可以接下我这一剑,你如若接下了,我便会告诉你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 黑发老道携着吞天噬地的剑势,傲视季长醉,说出的话就像是上苍对众生万物的审判之词一般,让人无法抗拒。 “‘万象剑斩’虽然是极为厉害的剑招,但我也并不觉得会比我师父的‘一剑天涯’要厉害多少,不到最后,一切都还未可知。” 季长醉短暂地闭目凝神,与孤鸿剑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孤鸿剑发出一声势不可挡的剑啸,萦绕在周围的剑气都凝聚成了一道道幻剑,细数之下,也不下万道。 季长醉猛地睁开眼睛,眼眸中闪出神仙开天辟地时的光芒,他操控着漫天飞舞的幻剑,让它们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条幻龙。 他与黑发老道对视,朗声淡然道:“动手吧,剑客之间的对决,唯有人死剑断,方能终结!” 到了这个时候,季长醉已经抛开了一切,完全沉浸在了“一剑天涯”的剑意里,变得无比的专注,看淡了包括生死在内的所有事物,达到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以虽然他此时只有全盛时期的五成功力,但他现在行将刺出的“一剑天涯”,威力却已经比他的全盛时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无数的习武之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进入到的状态。 因为即使是武林所公认的武功天下第一的“剑圣”徐伯启,一辈子也就进入了一次天人合一而已。 所以当黑发老道看到季长醉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就不免惊叹不已了。 “想不到我苦心寻求一生而不可得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这么快得到了!如此徐伯启那个除了剑之外,什么都不懂的臭老头子,倘若于九泉之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黑发老道仰天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遍了整座千湖山,在笑声中,他的须发随着剑气向上飘动,向纯黑色的火焰一般耀眼,让白风斜他们见到了,终此一生都难以忘记。 “季长醉,动手吧。我直呼你的姓名,说明我已经从心底里把你当成是我的对手了。‘万象剑斩’对上‘一剑天涯’,究竟孰强孰弱,我也好奇的很!” 黑发老道终于斩出了那道蓄势已久的“万象剑斩”,化为万象的万道剑气,便一齐斩向了季长醉用剑气所凝结而成的幻龙。 季长醉在黑发老道出剑的那一刹那,也同时刺出了他有生以来的最强的“一剑天涯”。 幻龙狂啸着冲向万道化为万象的剑气,像一个孤独的帝王奔赴战场,与万军厮杀,使得天地风云都变了颜色。 黑发老道斩出那一剑之后,身形就骤然变回到了正常大小,同时面色变得像白漆一样苍白,因为那一剑已经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元气,让他变得无比的脆弱,就如同那在狂风中飞舞的残蝶一般。 此时季长醉也和那黑发老道一样,虚弱到了极点,但他和黑发老道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握剑的手都没有半点要松开的迹象。 站在远处的章子丘看着这一切,脑子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想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剑,恐怕只有等到他们死的时候才有可能。” 这时幻龙与万道万象剑气的交锋,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时刻,它们缓慢地拉开了距离,然后极快地发起了最为猛烈的冲锋。 两种由剑气构成的事物,在山顶上疯狂的碰撞,发出的声响撼动了整座千湖山,搅乱了天神的好梦,而当声音消失,剑气消散之时,最后产生出来的余波,削平了千湖山的山顶。 十年之后,千湖山的山顶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剑云顶。 剑势已散,“万象剑斩”与“一剑天涯”的交锋也已结束。 季长醉被那最后的余波震得坐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这时他眼前被一片由粉碎的土尘组成的灰雾阻隔,让他看不到黑发老道的状况。 他看向黑发老道所在的方位,忽然听到了一声脆响,他知道那是剑断的声音。 果不其然,当黄筱竹第一个赶过来时,灰雾散去,季长醉看见黑发老道和他一样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的桃木剑,却已经断成了两截。 “人生一生,真是命运使然啊!我败给徐伯启之后三十年,又败给了他的徒弟,老天捉弄啊!” 黑发老道对着季长醉大笑,扔掉了手中的断剑,此时他满头的黑发,都忽然变得比冰雪还要白。 一夜白头就是心如死灰,一时白头岂不是已经连心都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拨云见日(上) 季长醉见黑发老道已经白了头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靠着黄筱竹的搀扶,艰难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前辈剑术超群,武功更是令季某难以望其项背,季某多谢前辈方才留了一手,没有取季某的性命。” 季长醉对黑发老道躬身拱手,行了一套晚辈之礼。 黑发老道瞪了季长醉一眼,道:“少在这假情假意地装好人了,我败了就是败了,方才也尽了全力,绝无留手!” 季长醉看着地上的桃木断剑,道:“前辈用的桃木剑,就是留了一手的。说老实话,我如果不是凭借着孤鸿剑的锋锐,只怕早已成了前辈的剑下之鬼了。” “那我也是败了,手中的剑被折断,是剑客最大的耻辱。我用的虽是木剑,但也绝不是我败给你的借口。” 黑发老道坐直身子,让季长醉靠过来,道:“你靠近来些,我有些话要与你一个人说。” 季长醉闻言便顺势坐在了黑发老道的身侧,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黑发老道瞥了黄筱竹一眼,对她道:“女娃娃走开一些,不要杵在这里偷听。” 他又看向走近来的白风斜等人,道:“还有你们,也都走开一些,不要靠近来了。” 白风斜道:“老道士,你现在已经没了力气,少在本大爷面前耍威风!” 季长醉对白风斜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听这位前辈的,各自退后一点吧。” 白风斜本来不想后退,但听到了季长醉的话,还是很不情愿地往后走去了。 他这一走,其余人也就都跟着走了。 黑发老道看着白风斜的后背,对季长醉道:“白门中竟然有这样的人,也算是门派不幸了。” 他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要和你动手吗?” 季长醉笑道:“前辈不是自己亲口说过了吗?前辈说是为了报三十年前的半招之耻,才要和我分出个高下的。” “那只是我胡乱说的罢了,”黑发老道笑着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对于荣辱之事,早就看得比水还要淡了,三十年前的事,怎么还会放在心上?” 季长醉问道:“那前辈是为了什么和我动手?” “为了一个承诺。我虽然老了,但也还是一个男人,而一个不能遵守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男人!” 黑发老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好像在说一件特别神圣的事。 他接着道:“三十年前,我败给了你师父,那时候我和他定下了一个赌约,那场比试谁输了,谁就一辈子都不能收徒,还要让对方的徒儿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季长醉道:“所以前辈对我出手,是为了让我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又不是。我本来只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没想直接让你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因为毕竟我自己也未曾进入到那个境界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黑发老道说着,忽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咳出了一手的血来。 季长醉连忙道:“前辈要不要先去歇息,日后再谈?” “不用,现在说完最好。”黑发老道摆了摆手,“我只是被你的‘一剑天涯’震伤了心肺,所以才会咳出血来,死不了的。我刚刚讲到哪里来了?” 季长醉道:“讲到天人合一了。” “对对对,天人合一。”黑发老道说道,“那时候我只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起初看你的武功并不怎么样,以为你师父眼光太差,教导无方,居然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结果你是越战越强,不光逼得我用出了‘万象剑斩’,还直接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让我差点死在了你的手上。” “当时真是多有得罪了,请前辈见谅。” 季长醉已经知道黑发老道对他并无恶意,所以语气都已经变得极为恭敬,完全以晚辈自居了。 “没什么好见谅的,我虽然受了些伤,伤了些元气,但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让你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样我就不再欠你师父的了。” 黑发老道发出了一声大笑,满天的白发竟然随着笑声就变成了黑发。 “前辈,前辈你的头发,怎么……” 季长醉亲眼看见了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又变黑了是么?”黑发老道笑了一阵,道,“你见识还是少了,我练的内功比较独特,叫做‘返元功’,只要我体内的元气不至于太少,就能让我白发变黑发,但如果元气太少了,就比如刚才我败给你的时候,头发就会由黑变白。” 季长醉道:“这内功确实奇特。” 这时白风斜远远地看见了黑发老道白发变黑发的过程,对黄筱竹他们道:“快看,这老道头发居然由白变黑了!你们说他究竟多大岁数了,大爷我猜至少七十了。” 黄筱竹白了他一眼,道:“正所谓‘问道不问寿’,你要是让那道士知道你在问他的年龄,小心他一剑把你给砍了。” 白风斜撇嘴道:“谁砍了谁还不一定呢,季长醉能赢他,大爷我也能!” 章子丘小声道:“大言不惭。” 这句话没能逃过白风斜的耳朵,他看着章子丘,道:“你小子完了,等从这山上下去了,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 这边白风斜等人在说笑,黑发老道却正在和季长醉说那个他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了。 “现在解决掉了我对你师父的承诺,就要解决我对你的一个承诺了。” 黑发老道看着季长醉的眼睛,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缩小的自己。 “对我的承诺?”季长醉问道。 黑发老道说:“不错,和你动手时,我说你要是能接下我的‘万象剑斩,就告诉你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的秘密,现在我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你仔细听着,要是错过了,可能你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季长醉听黑发老道说的如此认真,不敢有丝毫怠慢,用心地听着他将要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拨云见日(中) 黑发老道对季长醉道:“要说那个你想知道的秘密,老道我还要啰嗦一下,从十五前的事说起,你用心听着吧。” “前辈请讲,季某愿闻其详。” 季长醉隐隐觉得黑发老道要告诉他的这个秘密是很不一般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知晓完那个秘密之后,余下的一生都会因此而改变。 “十五前我接到一封从应天寄来的信,是你的师父寄给我的。这一点你不用感到奇怪,更不用感到怀疑。因为我虽然和你师父大战过一场,但我与他私交深厚,三十年中都有书信往来。” 黑发老道看向季长醉,眼里显露出羡慕的神情,接着道:“你师父十五年前寄给我的信里,全篇都是对你的夸耀。他说他一辈子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十多年来对你倾囊相授,终于让你得到了他的真传,继承了他的包括‘一剑天涯’在内的所有武学。他还说你下山后去了承天城,要我去看一看你的少年风采,还说我看了之后,一定会心生羡慕,甚至心生嫉妒,因为他说就算我找遍天下人,也不可能再找出一个像你一样出色的人做徒弟了。” 季长醉听到黑发老道说的这样话,思绪翻飞,觉得胸口有些闷,嘴巴很干,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剑的那个早晨。 他第一次握剑时,只有四岁,那时候正值隆冬时节,摩天顶上不分昼夜地落着大雪,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像冻结了的梅花一样,铺满了苍水涧旁的每一个剑桩。 “握剑时手一定要用力,只有用力,你的剑才可以杀得死人,否则你只能被别人杀,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那时的徐伯启还没有一点老态,满怀信心地想把季长醉培养成继他之后的剑道至尊。 可季长醉那时年纪实在太小,寒冷已经使他的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握住剑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以至于他浑身都在颤抖,像迷失在风雪中的离家之人。 “不准动!你要记住,从你握住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一个剑客!身为剑客,在握住剑的时候,心中就只能有剑,外界的严寒酷暑,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能妨碍到你出剑!” 在徐伯启的眼中,只要握住了剑,无论男女性别,也无论年龄大小,就都是一个剑客了。所以他决不会因为季长醉年龄还小,就对他手下留情。 于是冰天雪地之中,季长醉再也支持不住,剑从他的手中脱落,掉在了雪地里,他惊恐地看向徐伯启,眼中闪烁着泪花,期望得到徐伯启的原谅和安慰。 然而徐伯启只是冷冰冰地对着他低吼:“捡起你的剑来!” 季长醉面对徐伯启的冷酷,愣在了雪地里,他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还无法接受他必须要接受的这一切。 “剑和剑术,都是为杀人而生的,你如此地不堪教导,我就只有一剑杀了你,免得你日后出去死在在了别人的手里,丢掉我的脸面!” 徐伯启抽出长剑,直指季长醉幼小的脖子,锋利的剑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 那是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在这种威胁的驱使下,他捡起了躺在雪地里的剑,挺直身躯,与徐伯启对峙,眼神比野狼的还要凶狠。 徐伯启盯着季长醉的眼睛,笑道:“好,就是要这种眼神!你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但是那杀意还远远不够,你需要让你眼中的杀意多起来,多到让别人在你的杀意下无法动弹,只能被你取掉性命!” ………… 黑发老道见季长醉怔住了,问道:“你怎么了?难道老道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长醉挣脱了回忆的束缚,道:“没有,前辈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我方才想起师父,走了神而已,还请前辈勿怪。” 黑发老道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徐伯启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称赞你,在你面前却常常板着个脸,没有一句好话,是不是?” “是,虽然我一直把师父当作是我的亲生父亲来对待,但他当着我的面,除了督促我练剑之外,就没说过其他的话了。” 季长醉想起徐伯启对他的种种教导,多有不解之处,但其实这些年来,他也已经渐渐理解了徐伯启,知道了为人师者的不易,只是一直不知道原来徐伯启在人前都是很为他自豪的。 “徐伯启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肃,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他其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而且重情重义,是江湖中少人的性情中人。” 黑发老道说完,又道:“不说他了,否则让他听到之后,又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了。言归正传,还是回到你身上来。十五前我看到那封信后,心下好奇,就赶到承天城去看你,结果没有见到你的少年英姿,反而见到了你的少年风流,看见你和两个女娃娃打得火热,看得老道我都差点动了春心了。” 季长醉听到这里,脸微微一红,道:“让前辈见笑了。” 黑发老道大笑道:“无妨,无妨,老道我也年轻过,也知道少男少女之间的一些事情。不过我要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就和那两个女娃娃中的一个有关。” “哪一个?是钰钰还是指柔?” 季长醉不加考虑就说出了这句话,无论那个秘密是关于段钰钰的,还是关于赵指柔的,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 因为如果是有关段钰钰的,那秘密八成就与指使胡思源的人相关,而如果是有关赵指柔的,那秘密就一定与赵指柔现在的去向相关。 这两件事情,都是季长醉极想知道的,他想为段钰钰报仇,也想知道赵指柔到底去了哪里。 他如果知道了是谁,或者是哪一群人策划了段钰钰之死,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送他们去见阎罗王,而他如果知道了赵指柔现在的去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赵指柔。 第一百八十章 拨云见日(下) 黑发老道明白季长醉已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了,就不再卖关子,开口道:“是关于段钰钰的,段钰钰虽然在舞袖楼死在了胡思源的手上,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胡思源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杀了她的。” “而那指使胡思源的人,”黑发老道靠近季长醉,小声道:“就是连峰派的掌门,人称‘掌可碎山’的简放柯!” “是简放柯?前辈从何得知?” 季长醉有点不相信是简放柯指使的胡思源,因为据他所知,简放柯是个极为正派的人,而且和他从来没有结过仇怨,怎么会指使胡思源杀了段钰钰? 黑发老道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我说是简放柯指使的胡思源,你一时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管你信与不信,都是简放柯指使胡思源杀的段钰钰。因为这既是老道我亲眼所见,也是我亲耳所听的。简放柯就是在这千湖山上,让他伺机当着你的面,杀了段钰钰。我那时正好在附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时我运功隐蔽了自己的气息,所以没有被他们察觉到。” 季长醉听黑发老道说得言之凿凿,心下已经信了七分,便问他道:“简放柯为什么一定要让胡思源当着我的面杀了钰钰?” “我不知道,”黑发老道向西遥望,望着远处的连天峰,“你或许只有找到简放柯,当面质问他一番,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季长醉也站了起来,道:“以简放柯的为人,我猜想在他的背后,还有着指使他的人存在。” “所以你怕他已经被灭口了?” 黑发老道看向季长醉,见他眼中杀意涌现,不敢与他对视。 季长醉带:“有一点担心,如果简放柯已经被灭口了,那我费的力气就会更多,冒的风险也会更大。”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运气还比较好,简放柯现在还没有死,三日之前,他还在连天峰上举行了让位仪式。” “让位仪式?”季长醉问道,“他已经卸任掌门了吗?” “不错,他正值壮年,却忽然卸任了掌门,江湖里对此都殊为不解,但老道我却知道他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掌门不当,去当一个小小的长老。” 黑发老道此时有些得意,神色中都有着志得意满的样子。 “看来前辈对此早已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还请前辈告知一二,为我解惑。” “道理其实很简单,”黑发老道面向季长醉,“就在你离开应天的第二天,当今皇帝就颁发了禁武令,为了杜绝的天下习武之人以武犯禁,禁止各大门、各大派、各大堂传授武功,想借此让江湖彻底从世上消失。简放柯为了自保,就把掌门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别人了。” 季长醉道:“朝廷怎么会颁发这样的命令?这不是逼着江湖与朝廷决裂,甚至造反吗?” 黑发老道说道:“这说明朝廷早就有了剿灭江湖的打算了,之所以现在才把这个想法完全暴露出来,只是因为朝廷现在才有了一举剿灭江湖的实力。这一点你在朝廷当了几个月的相国,应该多少也有些了解。” 季长醉道:“实不相瞒,说来惭愧,朝廷对剿灭江湖所做的准备,我是一概不知。直到现在,我才刚刚知道朝廷已经确定要对江湖动手了。” “你是个特殊的人,你既在江湖待过,也在朝廷里待过,所以要在江湖中找一个能挽救江湖于这次危难之中的人,就只有你了。” 黑发老道看着季长醉,眼中满是期许。 “前辈此话何意?我听不大懂。” 季长醉佯装自己不懂,想看看黑发老道的反应,看黑发老道究竟想让他干什么。 黑发老道笑道:“你聪明得很,我说的话,你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我怎么说,到最后你会怎么做,都只能由你自己来拿主意,别人是干涉不了得。而且我已经这样老了,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江湖的存在与否,和我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话,只是因为我对这包容着罪恶和正义的江湖,多少还是有些留恋,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罢了。” 季长醉道:“前辈所言,我已经尽数记在心里了。不过我当前要做的事,就是找到简放柯,弄清楚钰钰的死,为她报仇,给她一个交代。” “如果最后你发现你要报仇那些人,不是你所能敌的,你还会报仇吗?” 黑发老道很想知道季长醉为段钰钰报仇的信心,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关系着季长醉的命运。 “无论是谁,只要他导致了钰钰的死,我必让他偿命!如果以我的能力不能杀掉他,那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要让他后悔终生!” 季长醉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些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好像这些这些话他早已经想好了,只是在等待着脱口而出的机会罢了。 黑发老道叹了口气,道:“你要真是这样想的,那我也只能祝你好远,早日将那些人都杀掉了。” 他转过身去,背向季长醉,又道:“现在我的承诺我都完成了,我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我便就此与你别过,来日再见吧。” 黑发老道正要走,季长醉却喊住了他,道:“前辈还请稍微等一下,我还有一事相问。前辈为什么三十年来的多数时间都在山上隐居,却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这个……老道我无可奉告。” 黑发老道边走边说,一下就走出了很远,再一下就快走的没影了。 季长醉本想叫住他,却还没有来得及叫,他就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这时白风斜见黑发老道忽然之间走了,对黄筱竹道:“那老道士怎么突然就走了,我还以为他和季长醉说了那么多话,是要和他拜把子了。” 黄筱竹道:“人走了比留下好,不用小心提防,现在他既然已经走了,我们就快过去吧,看看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也和长醉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离别 黑发老道走后,白风斜走到季长醉面前,道:“那老道士终于走了,你现在已经拿到了剑,我们这就下山去吧,下了山让章子丘再钓一条鱼来吃。” 季长醉皱着眉,道:“你们去吃吧,我下山之后,要立即赶往连天峰。” “你去连天峰干什么?难道你还有一把剑埋在那里?” 白风斜笑着看向季长醉,见他神情凝重,心中感到很是沉闷。 黄筱竹问季长醉道:“你要去连天峰,是因为刚才的那个道长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错,”季长醉道,“前辈说指使胡思源杀害钰钰的人,就是前任连天峰掌门简放柯。” 黄筱竹道:“简放柯为人正直,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万一那道长是编了这些话来骗你,你去连天峰,岂不是会错杀了好人?” 季长醉道:“不会的,我会问清楚再杀他,不会让他冤死的。” “那这么说来,连天峰你现在是非去不可了?”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眼里全是对他的担忧,她害怕季长醉一个人去连峰派,会遭到围攻,从而有去无回。 “是,连天峰我现在是一定要去的,谁也不能阻止我。钰钰的死,我一定要弄清楚,凡是参与进去的人,我一定要让他们偿命!” 季长醉抓紧拳头,骨节发出一阵脆响,此时他的眼中满是恨意。 黄筱竹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你要答应我,让我陪你一起去连天峰。” “不行!”季长醉背对着黄筱竹,“我去连天峰,免不了要和别人动手,要是带上了你,我怎么顾得过来?” 黄筱竹道:“我不要你顾,我想跟你上连天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亲眼看着杀害钰钰的仇人身死,看着她大仇得报而已。” 季长醉想了片刻,道:“那好吧,不过你要和我同去的话,必须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黄筱竹问。 季长醉道:“第一,无论我要做什么事,你都不能阻拦;第二,无论我要杀什么人,你都不能阻拦;第三,到了连天峰之后,你一定不能擅自行动,要时刻跟在我身边,因为钰钰已经去了,我不想你再出事。你如果肯答应这三个条件,我就和你一同去连天峰。” “好,我答应你。” 黄筱竹没有考虑就答应了这三个条件,因为她觉得只要季长醉肯带她一起去连天峰,别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季长醉转身就走,黄筱竹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喂,你们就这样走了吗?不管管我们三个吗?” 白风斜对着季长醉的背影大喊,心里大骂他只带着黄筱竹一个人走,真是见色忘友,十分地不够朋友。 季长醉这时才想起千湖山上原来还有白风斜三人在,回过头,对他道:“是我在情急之下,一时疏忽了,对不住。但我现在要去连天峰,不能和你们一同前往。因为全部都去的话,目标太大,不利于我行事。而且我去连天峰也不是好玩的,其中有着难以预料到的风险,你们是没有必要跟着我去犯险的。所以就请你们自便吧,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日后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白风斜心下寻思道:“现在武林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找我的下落,我如果去了连天峰,那就是自投罗网,我白风斜聪明一世,可不能犯这个傻。本来以为只要和季长醉待在一块儿,就可以保得我高枕无忧,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要去连天峰了。那我也只好寻一个人少僻静的地方躲上一阵子,避避风头,过些日子再出来了。” 想到这里,白风斜直起脖子,拱起手,故作正经地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江湖路远,来日再会!” 季长醉笑着拱手道:“来日再会!”又对着章子丘和小和尚道:“两位,来日再会了。” 季长醉说完就要走,章子丘立马叫住他,道:“先别走,我想和你一起去!” 季长醉皱眉道:“你?你去给我添乱添堵吗?” 章子丘道:“你少看不起人,我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简放柯见了我,也一定不敢把我怎么样!” 季长醉笑道:“你还是算了吧,你有多少斤两,我心里清楚得很。况且你一心要跟着我,做我的跟屁虫,不过就是想让我把你收入门下罢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想要当我的徒弟,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但我答应你,如果我给钰钰报完仇之后,还能再见到你,而我碰巧又心情不错的话,就收了你这个蠢徒弟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 章子丘有点不相信季长醉会把收他做徒弟的条件弄的这么简单,他原本以为就算他每天软磨硬泡,至少也要经过两三年,季长醉才会答应收他为徒。 季长醉道:“你放心好了,我季长醉答应别人的事,再怎么样也会办到的。这下你总可以乖乖地离我远一点了吧?” “可以,可以,我这就下山,和你离得远远地,让你一连几天都见不着我。” 章子丘心想:“我就在连天山下守株待兔,等你从连天峰上下来了,我就出来和你碰面,你就非得收下我这个徒弟不可了。” 他的想法的确很好,但是白风斜立即就让他的想法完全破碎掉了。 “既然都说好了,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后会有期了!” 白风斜拉住章子丘,对他道:“你小子就跟着大爷我,专门给大爷我去千湖镇钓鱼吧。” 他说完看向小和尚,道:“小淫僧,你要不要和大爷我一起?要是和大爷我一起,保管你有好鱼可以吃。” 小和尚道:“求之不得。” 章子丘大叫道:“求个屁的不得啊!我才不想和你们一块,还要我去钓鱼,那要钓到什么时候?” 白风斜道:“钓到大爷我不想吃鱼的时候,你就可以不用钓了。” “后会有期!” 季长醉看着白风斜、章子丘和小和尚,大笑了一阵,就和黄筱竹一起下山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连天峰上松柏长(上) 春风抚地,万物生新,高耸入云的连天山化掉了一冬的积雪,披上了一件青绿色的罗纱。 季长醉和黄筱竹下了千湖山之后,一人骑了一匹快马,连夜赶到了连天山下。 连天山地势极高,整座山只有一条通向山顶的山路。 而外来人要想走上这条山路,就必须要经过山门。 山门每时每刻都有连峰派的弟子在把守,季长醉和黄筱竹到得山门时,一个发色枯黄的连峰派弟子从山门里走了出来,对他们道:“两位请留步,连峰派封山三个月,不接待外客,两位请回吧。” 季长醉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想法,道:“我有要事需见你们的前任掌门简放柯,还请行个方便。” “本派前任掌门现任大长老简师伯正在闭关,不能见客,两位的事再怎么要紧,也请等到三个月之后简师伯出关,再来上山。” 那连峰派弟子坚持不肯让季长醉和黄筱竹进山,态度十分强硬。 “不管你们有没有封山,也不管简放柯也没有在闭关,我今日都一定要见到他。你们要是不给我让出一条路来,就休怪我伤了你们!” 季长醉扫视了一遍把手山门的连峰派弟子,见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武功还算过得去的人,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要硬闯山门。 那连峰派弟子此时还拦在他前面,道:“两位若要硬闯山门,不仅于礼不和,我连峰派一千五百名弟子,也都决不会答应!两位请回吧!” “别说是你们一千五名弟子,就算你们联手五堂七派一起来,也拦不住我片刻!” 季长醉一掌将那连峰派弟子打翻在地,引得把守山门的连峰派弟子都围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将黄筱竹揽在怀中,轻身跃起,将一众连峰派弟子的脑袋当作了踏板,一路踩进了山门。 进了山门之后,季长醉如法炮制,一直来到了半山处的栈道。 那栈道一边是陡峭的石壁,一边是漆黑的铁索,中间的过道极为狭窄,仅可容得一人经过。 走入栈道,季长醉走在前面,让黄筱竹紧紧跟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衣角。 季长醉行至一半,见到栈道的出口之前,聚集了一大批连峰派弟子,回首望去,栈道的入口也已被连峰派的弟子所占据。 这种时候,只要一边的连峰派弟子挥刀斩断铁索,毁掉栈道,任季长醉武功通天,也只能掉下山去,摔得尸骨无存。 季长醉想到这一点,在栈道上加快了脚步,这时聚集在出口的连峰派弟子扯住铁索,取出大刀,就要朝铁索砍去。 眼看铁索就要被大刀砍断,季长醉不再往前走,转而抓住手边的铁索,伸出另外一只手让黄筱住握住,想着到时一边斩断铁索,还可以不至于立刻掉下山去。 就在这时,季长醉忽然听得出口处传来一声大喊:“都停手,让他们过来!” 他放眼看去,见得喊出这一声的人慈眉善目,穿一件白净长袍,正是简放柯。 他不知道简放柯为什么要放过他和黄筱竹,但现在他们既然逃脱了危机,就已经足以庆贺了,也就不必再想其中的缘由。 季长醉和黄筱竹走出栈道,走到简放柯面前,简放柯对季长醉道:“季大侠今日忽然来访,而且点名要见我,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啊?” 季长醉道:“你不是在闭关,而且还要三个月才会出关么,怎么现在又不用闭关了?” 简放柯笑道:“我本来是要闭关三个月的,不过我一听说季大侠有要事来找我,怕怠慢了季大侠,就连忙出关了。不知季大侠找我,有什么要事?” 季长醉道:“谈不上要事,我只是来找你还债的,还一个人血债!” 简放柯闻言色变,又飞快地镇定下来,对周围的连峰派弟子高声道:“你们都听着,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能为我报仇,明白吗?” 连峰派众弟子迟疑了一会儿,都道:“明白!” 简放柯对季长醉和黄筱竹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请两位跟我移步到别处吧。” 季长醉和黄筱竹跟着简放柯来到连天峰上,又来到了峰顶的山崖边。 山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临渊而望,让人感觉自己无比的脆弱和渺小,感觉自己在这深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简放柯望着身下的深渊,道:“我有一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年了,就是每日不管有多忙,都会到这里来望着这片深渊,望上小半个时辰。” 季长醉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闲暇的时间,我还以为你每日里忙得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了。” 简放柯道:“那倒不至于,我觉得人要是忙到那种地步了,实在是不太好,因为他连静下来独自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岂不是会错过很多东西,犯上很多过错吗?” 季长醉道:“那按照你的说法,你每日都独自思考了小半个时辰,你是不是就从来没有犯过错?” 简放柯转过身,面向季长醉,道:“当然不是,人只要还活着,就会有犯错的时候,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因为死人已经没有了犯错的机会了。我犯过很多错,其中和你有关的,就是指使了胡思源杀了段钰钰。我想你也正是为此而来吧?” 季长醉紧紧握住剑鞘,眼中杀意翻涌,冷声道:“胡思源真的是你指使的吗?你要知道指使他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一定会让他死在我的剑下!” “胡思源的确是受我指使的,除了我之外,也无人可以指使他。” 简放柯毫不否认,好像根本就不惧怕季长醉一剑杀了他,或者说对于死亡,他一点也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别样的解脱。 季长醉道:“胡思源是你指使的,那你又是受了谁的指使?我和钰钰与你都没有什么仇怨,你犯不着担着风险指使胡思源去杀钰钰,在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连天峰上松柏长(下) 季长醉听到简放柯承认是他指使了胡思源之后,已经有些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杀了他的冲动了,但他还想从简放柯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有关段钰钰之死的消息,所以才强行忍住了从他内心喷涌而出的杀气。 “那身处于背后的人,就让他永远待在背后吧。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何不让这段杀孽就我这而止?” 简放柯拿出一把由精钢打造而成的的短匕,又道:“以我的死,来结束掉这段杀孽,季大侠意下如何?” 季长醉闪身到简放柯面前,冷冷地道:“要结束掉这段杀孽,只有相关的人死光了才办得到。你想用自己的死来包庇保护那躲在背后的人,这绝不可能!” 简放柯叹了口气,道:“仇恨一旦从心中产生,就万难平息,最后只会害人害己。我想段钰钰在九泉之下,也不想你因为她的死,而走上一条不归路。” “世上没有我走不回的路,不管你怎么说,我只知道人作了孽,就一定要还!” 季长醉冷眼看着简放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但简放柯如无波的古井一般,平淡似水,让季长醉什么也没能瞧出来。 简放柯抬头看着季长醉,道:“别人做的孽,你就一定要让他偿还。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做的孽,要怎么去还?又要还给谁呢?” 季长醉怔住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会知道他所做过的孽要怎么去还,也不知道要向谁去还。 他这活到现在,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犯下了多少杀孽,而他只有一条命,怎么能够偿还得清? 所以他只能选择不还,一个人就算欠下了一笔如山之巨的债务,只要他铁定了心不还,最多不过以死抵债罢了,不会再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出现。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在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季长醉双目一横,右手上扬,孤鸿剑已经出鞘,他把剑搭在简放柯的肩上,剑峰直对着简放柯的脖子。 简放柯瞥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尖,对季长醉淡淡地道:“你这么想知道在背后指使我的那个人是谁,可是你知道之后,又能怎么样?那个人和我都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人手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让胡思源当着你的面杀死段钰钰,就是那人下的一步棋。你纵使把在背后指使我的人给杀了,也不会影响到整盘棋的走势,所以说到底,你想要做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徒劳而已。徒劳注定无功,你又何苦如此呢?” “我不管我所做的是不是徒劳,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样去做,就一定会后悔!我后悔过太多次了,我很明白那种事后悔过,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再后悔一次!你今日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让该进地狱的人,通通都进到地狱里去!” 季长醉咬着牙,说出的话十分低沉,像是他发出的誓言一般。 简放柯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南面。 南面是一片浅青色与深青色交融的松柏,古语说:“松柏长青”,但松柏也会有老的时候。松柏若是老了,颜色就会变深,这表示它们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越到最后,就越是沉重,等到那份压在生命上的重量到了生命所不堪重负的时候,生命也就随之终结了。 这或许是一切生命的宿命。 然而这宿命并不悲凉,因为正如那一片松柏每到来年春天就会生出青翠的新芽一样,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在老去的生命缓慢凋零的同时,也会不停地有新的生命诞生。 如此循环往复,生命会在新老交替中得以成长,生命也就随之而有了意义。 这个道理是简放柯在这山崖上看着深渊和那片松柏,陆陆续续想了二十年才想明白的。 二十年想明白一个道理,在简放柯看来是一件很划算的事,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些道理,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才能完全明白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戌初挂印去,子正葬山岗。” 简放柯对着那片松柏,忽然吟出了四句诗。 “什么意思?” 季长醉紧皱眉间,将眉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没有什么意思。”简放柯答道,“只是我一时昏了头,附庸风雅,胡言乱语而已。” 季长醉盯着简放柯的后脑勺,道:“看来你是不准备告诉我那个在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了,如此我已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就送你到地府里去吧!” 他话一落音,正要出剑,简放柯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且慢!” 季长醉道:“怎么?原来你到底还是怕死,已经反悔了不成?” 简放柯并不理睬季长醉,擎起手中的匕首,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我不喜欢反悔,我只是想将我犯下的杀孽,以自我了断的方式,还给我自己。” 匕首插的很深,已经刺破了简放柯的心脏,鲜血从他的胸口泊泊流出,但他脸上并无一丝痛苦之色,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盘起腿,坐在了山崖边,身子坐得很正。 昏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已经死去的身体沐浴上了一片金光,变得巍峨如大山,庄严如日月,简直让人不可直视。 季长醉不知道简放柯是怎么做到人已死去,而身体却不倒地的。他眯起眼睛,努力地看向简放柯的呈打坐状的尸体,想看的清楚一些。但他越是努力看,越是看得眼前一片金光,什么也看不清。 黄筱竹这时还不敢相信简放柯已经死了,感到有些害怕,靠近季长醉,抓住他的手,问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可以坐得这么正,好像……好像一尊大佛一般。”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面有美尼(上) 季长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他确实已经死了,他死了还能坐得这么正,或许说明他的为人也确实还算正直吧。”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柔声道:“你戒了酒之后,咳嗽的老毛病还是没有好转吗?” 季长醉笑道:“你都说是老毛病了,怎么还会好转?我都咳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一下不咳了,反而会不习惯的。” 黄筱竹道:“久咳伤肺,你可要当心你自己的身子,这事别人是管不来的。” 她一直都很为季长醉的身子担心,因为她曾经亲眼看到季长醉咳嗽时咳出了血来,那时是季长醉喝酒喝得最凶的时候。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好他现在已经戒了酒了,要是还没有戒酒,他会咳得更厉害的。等下了山之后,我弄一些当归、川芎、芍药、熟地、白术、茯苓、五味子、去心的麦冬、桑白皮、甘草、阿胶,每天都熬上一碗安肺汤给他喝,他喝上一两个月之后,咳嗽的状况应该会好转很多的。” 黄筱竹想得出了神,嘴角上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季长醉见她忽然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笑着对她道:“你怎么傻笑起来了?我们该走了,这里离凤仪庵还有好几十里的路要走,我们要是再不动身,晚上就要在路上过夜了。” 黄筱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季长醉的意思,道:“啊?我们去凤仪庵干什么?简放柯已经死了,线索到他这里就已经断掉了,我们还是下山安顿一阵子再说吧。” 季长醉道:“线索没有断,简放柯已经把在他背后指使他的人告诉我们了。” “哦?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人的名字出来,哪里把在他背后指使他的人告诉我们了?” 黄筱竹不太相信季长醉说的话,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让季长醉去寻仇了,他想让季长醉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远离江湖上的刀光剑影。 不过季长醉却此时胸有成竹地说道:“简放柯已经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了,他刚才有一段时间一直望着南面,说明南面有一个他十分在意的人。而那个他所在意的人,就是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因为简放柯一生既不爱财,也不爱权,只有他所在意的人,才能让他做他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黄筱竹道:“照你这么说来,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南面有那么多的人,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所在意的人在凤仪庵?” 季长醉道:“因为据我所知,江湖里能让简放柯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一件事的人,就只有凤仪派的惠风师太了。惠风师太在出家之前,曾是简放柯的恋人,因为某些事和简放柯闹翻了,才去凤仪庵出的家。她出家之后,简放柯终生都没有再娶妻,这说明简放柯一直都没能忘了她。所以说在背后指使简放柯的,又在连天峰南面的人,就只能是惠风师太了。” 黄筱竹又问道:“可惠风师太一向以武林正派自居,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季长醉冷笑道:“这些年来,我对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都差不多看透了。他们这些自诩为武林正派的人中,大多数人反而都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比起那些被他们所唾骂,所不耻的邪魔外道来,还要令人生厌作呕,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于虚伪了。我和那惠风师太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众虚伪透顶的武林正派当中的一个呢?” 黄筱住听季长醉都这么说了,知道他是要立即动身去凤仪庵了,便对他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快走吧。” 季长醉随即和黄筱竹一起下了连天山,一路上他们都被一群连天派弟子给围绕着。 因为简放柯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连峰派弟子的耳朵里了,但又因为有简放柯“不准报仇”的遗训在前,所以他们都不敢随便对季长醉和黄筱竹出手。 中间有两个连峰派弟子对季长醉亮了刀子,但季长醉连看都不看,直接就把他们给无视掉了。 下了山之后,季长醉和黄筱竹骑着原先骑来的快马,朝着南面的凤仪庵进发。 他们一路上驱马急驰,子时还没到,就到了凤仪庵。 凤仪庵晚上戒严,不允许生人,特别是生人中的男人进出。 季长醉见担当凤仪庵守卫的凤仪派弟子很多,不想去触那个霉头,刚好也觉得有些累了,就找了一间小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和黄筱竹在里面稍稍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季长醉就和黄筱竹出了客栈,来到了凤仪庵的大门前。 凤仪庵是天下第一大庵,平日里香火兴盛,进进出出的香客很多,因此大门也建得比较气派,高三丈有余,宽一丈多,看起来比正心山上释迦门的大门,还要气派得多。 季长醉和黄筱竹一人买了一包香,装成是进庵敬献香火的佛祖信徒,混进了凤仪庵。 一进凤仪庵,季长醉就找了一个小尼姑打听:“请问贵派的惠风师太现在何处?我有些急事要找她,你如果方便的的话,还请为我引见引见。” 那小尼姑道:“惠风师太前两日刚刚成为了我派的第一十三任掌门人,现在还在处理一些派中事宜,恐怕不容易和两位施主见面。两位施主还是先请回去,来日再来看看吧。” 季长醉心道:“惠风师太怎么变成掌门人了?论资历论武功论声望,哪一样她都比不过惠眠师太,她是怎么从惠眠师太那里抢来这个掌门的位子的?”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又问那小尼姑道:“贵派的惠眠师太现在何处?” 那小尼姑听了这话,立时就红了眼眶,掉出了几滴泪珠子来,弄得季长醉是不知所措。 季长醉轻声问道:“你怎么哭了,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小尼姑双手合十,道:“小尼在施主面前失礼了,请施主见谅。只因惠眠师太是小尼的师父,她老人家已经于三日前圆寂了,小尼方才是因为想到了师父,所以才掉了眼泪,还请施主莫要见怪。”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南面有美尼(下) 季长醉听那小尼姑说她是惠眠师太的弟子,又听得她说惠眠师太已经死了,不觉张开了嘴,怔住了。 原来季长醉与那惠眠师太很有些交情,五年前季长醉在渊州追捕“海涯六子”时,不慎被他们六个暗算,失足跌进了一个无名山涧之中,多亏了在那里路过的惠眠师太相助,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季长醉那时为了报答惠眠师太的恩情,对她许诺道:“季某今日受了师太大恩,不知道要怎么样报答才好,来日师太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或是碰到什么难办的事,只需要知会一声,季某无论身在何方,一定会赶到师太所在的地方来,为师太排忧解难。” “惠眠师太真的仙逝了吗?” 时光苒苒,五年里的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弹指间的功夫就过去了,季长醉想到惠眠师太当年的风姿,不觉一阵语塞。 小尼姑这时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师父真的已经没了,她平日里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庵里的人都说她这样的大善人,是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谁知道……谁知道师父她还没到半百之岁,就这样去了!” 季长醉安慰小尼姑道:“逝者已矣,亡者不可追,我虽然心中也悲痛的很,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你能和我说说,惠眠师太现今葬在何处吗?我受过她的大恩,想到她的墓前去祭拜一番。” “师父就葬在庵后的一个山丘上,她生前喜欢接济穷人,没有什么余财,葬礼什么的都从简了,墓地也很小。” 小尼姑抹了抹眼泪,抬头看向季长醉,又道:“你如果要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你去不去?” 季长醉这时才看清楚小尼姑的相貌,但见她脸蛋秀美,鼻子小巧,眼眶微微发红,里面的一双眼睛除却黑白二色之外,再无其他颜色,整张脸看起来异常的脱俗。 季长醉见过无数的美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尼姑这样清新脱俗的可人儿,不觉脸上发热,心跳也快了许多,连忙道:“天色不早了,还请你现在就带我到你师父的墓上去,免得到时候回来的太晚了,害你被罚。” 黄筱竹对着季长醉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道:“死性不改!只要见到美人,就不但连路都走不动,脑子也发昏了。你抬起头好好瞧瞧,现在正是晌午,天色哪里不早了?” “哎哟!你下手轻点,我的老腰都要被你给拧断了。” 季长醉感觉腰间吃痛,开始讨饶。 小尼姑看着季长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清脆的笑声在凤仪庵十分地特别,因为庵中的人都比较严肃,板着个脸,很少说笑。 “伊繁,你在那里笑个什么?今日的水挑完了没有?” 惠风师太走了过来,高昂着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凤仪派的新任掌门一般。 季长醉闻声看去,见惠风师太眉若细柳,眼如桃花,面白似雪,鼻梁既不太高也不太低,高度恰到好处,丰唇鲜红艳丽,穿一件淡紫色的衣衫,手里捏了一支拂尘,显得很是妩媚。 “回掌门,伊繁已经挑了一半了,还有一半准备下午再挑。” 伊繁低着头,好像很怕惠风师太。 惠风师太走到伊繁跟前,道:“你刚才说什么?下午再去挑?不过让你挑几缸水而已,你还要分两回才能挑满,要你有什么用?我看是惠眠平时日太惯着你,都快把你惯成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了。” 伊繁听到惠风师太语中对她师父惠眠师太多有不敬,道:“师父平日里并没有惯着我,反而对我管教的很好,还请掌门明鉴。” “好你个伊繁,竟然敢和我顶嘴吗?我看你是在找打!” 惠风师太扬起手中的拂尘,直接朝伊繁的前额打去。 她出手不轻,拂尘还带着风声,眼看就要打破伊繁的前额,季长醉一手抓住拂尘,对惠风师太道:“师太贵为一派掌门,却这么容易动怒,还对门下弟子下这么重的手,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会丢了师太和凤仪派的脸面的。” 惠风师太用力扯动拂尘,拂尘却被季长醉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她是一点也扯不动,瞪了季长醉一眼,大道:“你是什么人?装作香客来我凤仪派作怪,难道不想活了不成?” 季长醉笑道:“师太真会说笑,我要是不想活了,怎么也不会到你的尼姑庵里来的。因为我就算在路边随便找一个砍柴的樵夫,都可以让他一斧子砍死我,但师太却奈何不了我,更杀不了我。” 惠风师太听了这话,脖子都气红了,盯着季长醉,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是誰,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来得罪我?”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掌门人的盛气凌人的样子罢了。” 季长醉看向伊繁,接着道:“而且像挑水那样的又粗又笨的活,你却要让她这样的花一般的女子去做,我就更看不惯你了。” “好得很!好得很!看来是我这庵里的小尼姑动了春心,招来了一个大淫贼,来和我过不去了!但是你们两个最好要知道,和我过不去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惠风师太看了看季长醉,又看了看伊繁,眼神像匕首一样阴狠,又像毒蛇一样毒辣。 “是么?”季长醉大笑道,“看来我就是那个例外了,因为我的下场,一向都比较好。” “油腔滑调!只会呈口舌之快罢了!” 惠风师太冷哼一声,松开握着拂尘的手,转而一掌击向季长醉的胸膛。 “雕虫小技,不堪入目!” 季长醉将拂尘转过头,以杆为剑,向前一点,就点在了惠风师太的手背上,在季长醉的眼里,惠风师太的这一掌,完全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根本就没有在意,随手就破掉了。 惠风师太的右手被季长醉点了一下,由白变红,她的脸也随之变红了,不过是被气红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惠眠师太的死因(上) 季长醉将拂尘扔给了惠风师太,傲然道:“师太还要再打吗?” 惠风师太自知自己不是季长醉的对手,颤声道:“今日算你厉害,可有胆子留下姓名来!” “我凭什么要把姓名告诉你?而且留不留下姓名和胆子大不大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季长醉说完,对黄筱竹道:“我们走。”同时拉过伊繁,对她道:“还劳烦你带我去一趟。” “慢着!”惠风师太大喊一声,“你们要走可以,但伊繁是我凤仪派中人,可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伊繁这时也对季长醉小声道:“掌门不许,我恐怕是不能带你们去我师父墓上了,请你们自己去找吧。” 季长醉道:“放心,掌门人说的话,我从来都不曾当作是一回事的。” 他对惠风师太高声道:“我今日就要带伊繁走,你又能如何?” “来人,围住他们三个,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惠风师太恼羞成怒,不管此时庵中还有许多香客在,直接让一众弟子将季长醉三人给团团围住了。 季长醉对此却更本不屑一顾,对黄筱竹和伊繁道:“待会儿见到我拔剑,你们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就好了,绝对没有人会拦着你们的。” 他话一落音,右手已经抓住了剑柄,猛地抽出了孤鸿剑,此时烈日当空,孤鸿剑聚集了日光,变得无比的耀眼。 他猛地一挥,孤鸿剑光芒大作,发出了刺眼的光线,让周围的凤仪派弟子都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他们大步走了过去。 出了凤仪庵之后,伊繁感到后悔,对季长醉道:“坏了,我不该和你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季长醉问。 伊繁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和你一起出来了,掌门一定就会认为我和你是一伙的,我回去之后,她就再也容不下我了。到那时候,我一个小尼姑,该到哪里去?” 季长醉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你既然是惠眠师太的弟子,我季长醉就一定会给你寻到一个好去处的。而且我觉得在那惠风师太手下做事,对你而言也实在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伊繁忽然惊道:“你刚刚说……你刚刚说你是季长醉?” 季长醉笑道:“是,怎么了?难道我的恶名,已经连你都知道了吗?” 伊繁道:“不是,师父生前经常提到你的名字,说你是当世少有的靠得住的朋友之一,让我以后见到你了,一定要以礼待之,千万不能得罪了你,因为你是很记仇的。” “看来惠眠师太和我虽然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面,但还是很了解我的为人的。” 季长醉说着,又道:“只可惜惠眠师太已经不在了,不然我定要好好地拜会她才是。你带我去惠眠师太的墓上看一看吧,我手中刚好还有几支香,可以略表我的一点点心意。” 于是当下在伊繁的带领下,季长醉和黄筱竹先后走过了三条大道,六条小道,爬过了七个小山丘,才终于到了惠眠师太的墓前。 “还好有你带路,不然我一时半会儿,是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 季长醉走到惠眠师太的墓前,见整座墓就是一个微微向上隆起的小土丘和一块写着“凤仪派惠眠师太之墓”几个大字的木板,又叹息道:“我先前听你所说,已经想到师太的墓地会十分的简陋了,但我没想到,师太的墓地竟然会简陋至此!无论怎么说,师太生前在凤仪派中的地位都是仅次于掌门的,怎么她最后的安息之地,会是这副模样?” 伊繁眼眶又红了,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和掌门说过很多次,说虽然我们出家人不喜铺张,但我师父的葬礼和墓地,也实在是太过寒酸了一些,请她给师父的墓地略加修葺,但她始终不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季长醉在惠眠师太的墓前上了三柱香,然后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三躬,黄筱竹也跟着在鞠躬。 “我想冒昧地问你一句,尊师惠眠师太是怎么死的?我想知道死因。” 季长醉到了惠眠师太的墓地上之后,忽然觉得惠眠师太死有些蹊跷,因为他认为在正常的情况下,惠眠师太的墓地决不会如此寒酸可怜。 伊繁道:“师父死于寒疾,她临走之前,全身冷得像一块冰一样,连嘴唇都冻得发紫了。” 季长醉皱紧眉头,道:“据我所知,惠眠师太所练的内功是以阳力为主的‘天阳功’,怎么会染上寒疾?又怎么会因寒疾而死?” 伊繁道:“起先我也这么认为,但经找来的大夫诊治之后,那大夫确定师父所患的是寒疾,还开了几副治疗寒疾的药方子,但还没等到那几副药吃完,师父就撒手人寰了。” “那个大夫是谁?”季长醉问道,“住在何处?” 伊繁道:“那大夫名叫翁伯劳,医术在这一代都很有名,就住在离此处不到三十里的白漕城里。” 季长醉看着伊繁,道:“我现在觉得你师父的死很有蹊跷,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寒疾而死的。” 黄筱竹道:“你是怀疑翁伯劳说了假话?” “不错。”季长醉道,“说惠眠师太死于什么我都信,但唯有死于寒疾,我一定不会相信!” 黄筱竹道:“可你现在并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要别人怎么相信你?” 季长醉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找证据。” 黄筱竹问道:“你打算怎么找?去哪里找?” “先去白漕城里找那个翁伯劳,看看他怎么说。” 季长醉又对伊繁道:“还要劳烦你带我去找翁伯劳,因为我们三个人之中,只有你见过他。” 伊繁答应了下来,道:“好,要是师父的死真的有蹊跷,我作为她的弟子,无论如何也要查明其中的原委来。” 季长醉道:“那我们这就出发吧,我怕我们如果去晚了,可能就见不到活着的翁伯劳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惠眠师太的死因(下) 黄筱竹道:“难道翁伯劳会被灭口?”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惠眠师太的死真有蹊跷,那翁伯劳没有理由不被人灭口。” 季长醉运起轻功,让伊繁和黄筱竹乘马,一路朝着白漕城赶去。 在路上伊繁和季长醉简单地说了说翁伯劳的相貌年龄,季长醉于是知道了翁伯劳是五短身材,体态富贵,今年四十二岁。 却说白漕城是一座小城,方圆不过三十里,从城南走到城北,正常人也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够了。 这样的小城里,人必定不会太多,人要是多,城也就不会小了。 在人少的小城里找一个认识的并且小有名气的人,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季长醉、黄筱竹和伊繁进了白漕城之后,径直去了城西的板石街,因为伊繁说翁伯劳就住在那里。 果然,到了板石街之后,季长醉随便找了个年轻的挑夫一问,就问到了翁伯劳住所的位置。 “往前面一直走,到第一个路口右转,看到一间顶大顶漂亮的房子就是了。” 季长醉依照那挑夫所说,先直走,再右转,最后立在了一幢堂皇的宅院前。 季长醉望了望翁府的大门,对伊繁打趣道:“看来当个大夫,给人行医治病是很赚钱的。这么大的房子,普通人不知道要积攒多少年的血汗钱才能建一幢,这翁伯劳还不到四十,却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好房子了。” 伊繁道:“大夫也不一定都能挣到很多钱的,有些大夫医术不大高明,便没有人敢请他们来治病,他们也就富不起来了。” “你说的有道理,钱这种东西,总是要凭本事才能赚的到的。” 季长醉走到门前,扣了几下门环,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便回过头对伊繁和黄筱竹道:“奇怪,翁伯劳有钱住这么好的房子,应该不会连一个接待客人的门童都没有。难道他带着门童出去给人看病了吗?” 伊繁道:“应该不会,我听庵里的人说,翁伯劳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待在家中,不会外出给人诊病的。” “那就奇怪了,难道他已经出事了?” 季长醉不敢再想,推了下大门,发觉大门已从里面用横木拦上了,便用内力震断了横木。 “我们进去看看,翁伯劳很有可能已经出事了!” 季长醉推开大门,抢身入内,感到门内似乎比外面要冷一些,顿时更加心生疑窦,往四周望去,见到大堂中有许多已经打翻在地的药瓶。 见到那些药瓶,季长醉已经知道翁伯劳不会再有命在了,走进大堂,果然在药柜底下看见了他的尸体。 这是季长醉见过的最奇怪的尸体。 因为这一具尸体通体呈深蓝色,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也没有半点尸臭,手足都十分僵硬,还散发着冰冷的寒气,就好像是一个闭上了眼的冰人一般。 “怎么样?见到翁伯劳了没有?” 黄筱竹进了大堂,走到了季长醉身侧。 “不用找了,他已经死了。” 季长醉看着翁伯劳的尸体,在脑中搜寻所有他见过和知道的武功,但是没有发现一种武功能让人死之后变成这副模样。 黄筱竹顺着季长醉的视线,看到了翁伯劳的尸体,惊呼了一声,道:“这……这是中了天冰蛊毒才会有的死相!” 季长醉连忙问道:“天冰蛊毒?就是只有南蛮‘万毒窟’才有的天冰蛊毒吗?” 黄筱竹道:“是,数年前我在南蛮游历,就见到了一个中了天冰蛊毒的人,那人死后的样子,和翁伯劳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这时伊繁也已经进了大堂,她见到了翁伯劳的尸体之后,失声道:“这人的样子,和师父临死之前的样子怎么这么相似,难道他也是得了寒疾死的?” 季长醉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问伊繁道:“你刚刚说什么?惠眠师太死的时候,尸身也和翁伯劳的差不太多?” 伊繁点了点头,道:“只有两处地方不同,师父死的时候,没有发出这么大寒气,身上也没有这样深的蓝色,但四肢都是僵硬的和冰块一样,好像整个人都被冰给冻住了。” 季长醉对伊繁道:“看来你师父的死的确是有蹊跷,惠眠师太不是得了寒疾而死,是因为中了天冰蛊毒才死的!” 伊繁哽咽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季长醉又看了眼翁伯劳的尸体,道:“惠眠师太练的内功属阳,可以驱寒避冷,所以她虽然中了天冰蛊毒,也没有散发出太大的寒气来,身体也没有变成深蓝色。” 他又道:“但是南蛮的‘万毒窟’与惠眠师太并无仇怨,为什么要致师太于死地?” 说到此处,季长醉忽然想起了在李舒云府上见到的食尸蛾和在摩天顶见到的“三才毒子”,心道:“财可通神,‘万毒窟’的人应该是被人收买了,但又是谁收买了他们?” “南蛮的‘万毒窟’在哪里?我要去给师父报仇!” 伊繁满脸怒容,一张小脸都气得红了。她知道师父竟然不是死于寒疾,而是死于他人之手,已经立下了给惠眠师太报仇的决心。 季长醉道:“‘万毒窟’离这里甚远,不是片刻间可以走到的,而且害死惠眠师太的,应该不止是‘万毒窟’的人。” “还有谁?”伊繁问道。 季长醉停顿了片刻,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猜多半是凤仪派里的人。惠眠师太一生多数时间都在凤仪派里度过,如果有人要杀她,应该只会是凤仪派里的人。你好好想一想,平日里有没有和师太为难的人?” 伊繁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来,师父在庵里人缘很好,没人和她有过节的。” 季长醉道:“看来凶手隐藏的很深,是一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吞掉人命的毒蛇。” 他来回走了两步,又道:“现在翁伯劳既然已经死了,我们就只能在把他家都找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活着的知情人了。” 第一八十八章 神探张进九 季长醉、黄筱竹和伊繁一起,在翁伯劳家中找到了另外的三具尸体,分别是翁伯劳的妻子、十五岁的孩子和门童。 这三人也都是死于天冰蛊毒,死相和翁伯劳如出一辙,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季长醉他们就再也没有在翁伯劳的家中见到另外的人了。 黄筱竹对季长醉道:“现在翁伯劳这里的线索已经完全断掉了,你接下来要打算怎么办?” 季长醉道:“世上的事本就难以一帆风顺,现在线索虽然已经断了,但我还是要追查下去,一直到查出真相,找出真凶为止。” 他又对伊繁道:“但我老实说,现在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要查清楚谁是杀害你师父的凶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这次我贸然把你从凤仪庵带了出来,真是害了你。” “千万别这么说,”伊繁道,“如果不是你带我出来,我现在还会傻乎乎的以为师父是死于寒疾,根本不会知道是有人害死了师父,那样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季长醉于是深知自己非得要找出真凶来不可,对伊繁许诺道:“你放心,我季长醉一定会找出杀害惠眠师太的凶手来,以告慰师太的在天之灵。” “当真?” 伊繁看着季长醉,眼中一片希冀之色。 “当然当真了,”季长醉郑重地道,“我说过的话,向来都是算数的。要是我失信于你了,你就摘下我的头去当酒壶盛酒喝!” 伊繁听了这话,转悲为喜,笑道:“出家人不可杀生,也禁食荤腥,我可不敢摘你的头,而且摘下来也没有用。” 黄筱竹对季长醉幽幽地道:“好你个季长醉,为了讨女孩子开心,连把脑袋给人当酒壶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三人说笑之际,自大门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句浸透了酒的话。 “用季长醉的脑袋当酒壶,那壶中的酒,一定是非常香醇的。” 一个穿着绸衣的醉汉,手里提着一只青瓷酒壶,一边仰着脖子喝酒,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张进九酒兄,多日不见,真是幸会了!” 季长醉认出这醉汉就是天下第一神探张进九,知道他特意前来,多半是为了调查惠眠师太的死因,心头不禁就松了口气。 黄筱竹问他道:“你和这个张进九很熟吗?” 季长醉道:“很熟倒是谈不上,不过我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多年以前,我曾托他帮我查过一个人的所在。” 黄筱竹本能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季长醉苦笑道:“那个人你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他心中感到一阵苦涩,因为他曾托张进九找过的那个人,就是赵指柔。 张进九走进了大堂,眯着醉眼,看着季长醉道:“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季长醉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真是奇也怪哉。” 季长醉对着张进九拱手微笑,道:“对别人我尽可以粗野无礼,但对于张进九兄,我却是非得要毕恭毕敬才行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张进九虽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有三百六十四日都是醉着的,但我是虽醉犹醒,心里清楚得很。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办什么事?” 张进九喝了一大口酒,两颊生红,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季长醉道:“张进九兄果然是个痛快人,但在说事之前,我想问一问,张进九兄怎么在这时候走到这里来了?难道张进九兄早已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张进九又喝了一口酒,笑道:“那我可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等人,见到你和你身后的两个娇艳女子,完全是碰巧而已。” 季长醉问道:“哦?此话怎讲?” 张进九道:“我要等的人是用天冰蛊毒杀翁伯劳一家三口外加一个门童的人,结果没有看到他们却看到了你们三个。” 季长醉又道:“张进九兄是在说笑吧,凶手行凶之后,怎么还会回到他杀人的地方来?” 张进九道:“别的凶手或许不会,但是杀翁伯劳的凶手,一定会回来的。” 季长醉又问道:“为什么?难道他还想在这里留个纪念下来?” 张进九大笑了几声,道:“你真该到南蛮各地去走上一遭,这样你就会知道,天冰蛊毒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蛊毒,而且与其他蛊毒不同的是,天冰蛊毒可以重复使用,在寄主死后的第三天,就可以从寄主的尸体里取出来。所以施用天冰蛊毒的人,在杀人之后的第三天,都会来取出蛊毒,留作下回使用。” 季长醉又道:“这么说来,张进九兄是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不知张进九兄这次是受谁之托来办这件事的?” “这次我没受任何人的嘱托,是自己要来调查这件事情的。因为前些日子我请翁伯劳来给我治病,他却心不在焉,给我瞎治了一番。所以我就对他心生不快,听到他被人杀了之后,我就想亲眼看看是哪些人杀了他。” 张进九喝了一大口酒,发觉酒壶已经空了,随手将酒壶一扔,地上便多了许多酒壶的碎片。 张进九说完,又对季长醉道:“你呢,你来这里干嘛?” “我是为了向翁伯劳打听一些事情而来的,可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就只能看到他和他的妻子儿子和门童的尸体了。” 季长醉说着,不时朝四周望去。他先前听张进九说那些杀害翁伯劳的人会回来取蛊毒,所以便分了心神在时刻留意着,因为他知道只要抓住了那些人,就几乎算是找到了那个在背后害死惠眠师太的人了。 “你是为了惠眠师太的死来的吧?” 张进九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季长醉道:“正是,我想要张进九兄帮我办的事,也就是要查出杀害惠眠师太的人是谁,好让那人给惠眠师太偿命,让师太在黄泉之下得以安息。” 张进九道:“我要是查出来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价码太低,我可是不会去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蛊之人 季长醉笑道:“我知道张进九兄平生所爱的只有美酒这一样东西,所以只要张进九兄能为我查出杀害惠眠师太的真凶,我就豁出去了,把我珍藏了十多年的一坛文帝十五年出产的竹叶青赠送给张进九兄。” 张进九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文帝十五年的竹叶青,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三十个年头了,你真的有三十年的竹叶青?” 季长醉道:“当然有,只要张进九兄替我查得真凶,我立即将三十年的竹叶青奉上。” 黄筱竹对季长醉小声耳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好的酒,而且你不是已经戒掉酒了吗,怎么还藏着一坛?” 季长醉压低声音,道:“三十年的陈酿,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坛来,我要是有的话,早就被我喝到肚子里去了,绝不会留到现在。我现在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让张进九答应帮我查出杀害惠眠师太的真凶来。等到他查出来了,我再去找吕渡衣要一坛三十年的竹叶青来,我知道他那里还有两坛。” 张进九考虑了片刻,答应了季长醉,道:“既然你有三十年的竹叶青,那我就接了你这个差使了。” 季长醉拱手道:“那我就在此多谢张进九兄了。” 张进九道:“客套话就免了吧,要查出杀害惠眠师太的真凶,首先要弄清楚惠眠师太是怎么死的。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惠眠师太是因天冰蛊毒而死。天冰蛊毒是南蛮‘万毒窟’所独有的,但惠眠师太与‘万毒窟’素无往来,所以说是真凶驱使‘万毒窟’的人杀了惠眠师太。而据我推断,想杀师太的人,只能也只会是凤仪庵里的人,所以要找真凶,就要到凤仪庵里去找。” 季长醉向四周望了望,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但凤仪庵中有尼姑数千,一时怎么找得出真凶来?而且我们要是打草惊蛇了,那真凶说不定还会远走高飞,让我们一生都找不到。” 张进九道:“找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找杀人凶手就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直接去凤仪庵找人,百分之百会一无所获,所以我才会特意到这里来等人。” 季长醉道:“你是说我们在这里等给翁伯劳下天冰蛊毒的人来,然后擒住他们,逼着他们供认真凶?” “不错,这个法子比去凤仪庵一个个地找人要好的多了,也省事多了。” 张进九走动了几步,又道:“但这个法子有一弊处,万一那些下蛊的人不来这里收回天冰蛊毒了,我们就要在这里白白地浪费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 季长醉道:“还有一个弊处,如果他们来了,而我们却打不过他们,不仅会浪费掉时间,还会把自己的性命都给送在这里了。” 张进九看着季长醉,笑道:“你季长醉要是连几个下蛊之人都摆不平,那你也不用找什么真凶了,直接去找根柱子,一头撞死在上面算了,免得给你师父徐伯启丢脸。” 季长醉对张进九道:“你太高看我了,我从没去过南蛮,也几乎没和用蛊的人交过手,待会儿真和下蛊的人打起来,我很有可能会捉襟见肘的。” 张进九拍了拍手,道:“你说的完全没有一点道理,南蛮总共才三州地界,无论是地域还是人口,比之中陆,都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南蛮武林和中陆武林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你季长醉再怎么说也在武林大会上夺得过一次魁首,对付区区几个施蛊的人,怎么还会捉襟见肘?” 他倚在一根柱子上,又道:“算算时辰,他们也该来了,我也不与你再多说废话了,就看你怎么拿住他们吧。” 张进九说完,颇为熟练地摸上了房梁,见黄筱竹和伊繁还在下面站着,对她们喊道:“底下的小女子和小尼姑,你们还不找个地方藏一下,待会那些施蛊的人就算来了,看到这里除了死尸之外,还有这么多活人在,也会被吓得立即遁走的。” 季长醉也对黄筱竹和伊繁道:“你们两个去后厨避一避吧,我在这里对付那些施蛊的人就好了。” 黄筱竹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别太拼命了。” 季长醉笑道:“能杀的了我的人,这世上实在不多,你尽管放一万个心好了。待会儿我擒住那些人,你就可以看到南蛮‘万毒窟’的人,究竟是长得什么样子了。” “那好,一言为定,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 黄筱竹和伊繁走进后厨,带上了门。 季长醉随即藏身在一座假山之后,静静地等待前来收回天冰蛊毒的人出现。 在这段并不长的等待的时间里,季长醉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是谁让南蛮的武林人士到中陆来的? 季长醉首先想到的人就是那个殿下,他从自己的几处经历来推断,觉得只有那个殿下才会干这样的事。 但是那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南蛮的武林人士插手中陆的事,对那殿下有什么好处? 这两个问题季长醉始终没能想明白,他心想:“无论怎么样,在确定那殿下的真实身份之前,恐怕谁也不会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季长醉想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这时季长醉不用想也知道,是收回天冰蛊毒的人来了。 片刻之后,季长醉见到了这些人。 他首先见到的,是这些人所戴的帽子,深黑色的与上衣连在一起的帽子。 看完帽子之后,季长醉才看到了他们的全身,和他们的人数。 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而翁伯劳家中也正好就死了四个人。 这让季长醉不免想到:“难道要收回天冰蛊毒,一人一次只能收回一个蛊毒不成?” 他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进来的四人在接近了翁伯劳一家和那门童的尸体后,一人站在一具尸体前,取出一个小瓶,从瓶子里撒了些紫色的粉末在尸体的身上。 第一百九十章 万毒窟左长老 四具尸体一沾上了那紫色的粉末,周身的深蓝色就变得暗淡了起来,同时每具尸体的小腹都隆起了一个拳头大的小包。 季长醉看着那和肉球无异的小包,发现小包在缓慢地向上蠕动,心道:“难道这就是天冰蛊毒?” 小包一直向上移动,到得尸体喉间时,停顿了片刻,然后弄破了尸体的喉咙,从中探出来一个深蓝色的拇指大的蛊毒来。 季长醉细看之下,发现这蛊毒呈长条状,有一十三节蓝色条纹,眼睛也是蓝色的,如染了蓝漆的沙粒一般。 那四人见蛊毒已经从尸体里钻了出来,都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因他们都戴着帽子,季长醉不能看到他们笑时的相貌,但光听到他们的笑声,季长醉已知他们绝非善类了。 蛊毒已出,那四人又拿出一只小巧的布袋来,小心翼翼地将蛊毒套进了布袋,扎好了口子,把布袋收了起来。 “这些尸体怎么处理?”四人中的一个收好了蛊毒,对四人里身材最瘦小的一个道。 “没了天冰蛊毒给他们保存尸体,这些尸体最多不出三日,就会腐败生蛆,到时难免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种些食尸蛾下去吧,让他们化为养料,消失在天地之间。” 那身材瘦小的人话一说完,其余的三人就各自取出了一只竹筒,拧开了套在竹筒上的软皮盖子,从中倒了一些粉红色的微小肉球在尸体上。 季长醉见这些肉球一碰到尸体,就立即陷了进去,在尸体的表面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洞,心道:“在李大哥的府邸见到的食尸蛾,应该就是这种东西了,不知李大哥的死,是不是与这些人有关联?” 种完食尸蛾后,身材瘦小的人对另外三人道:“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是。” 其余三人和那拉低帽檐,跟着那身材瘦小的人一道,低垂着头,朝大门走了过去。 他们还没能到得大门之前,就被一柄透明的,映照着满天白云的剑给挡住了去路。 “我等你们很久了,所以你们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季长醉用剑指着那身材瘦小的人,他的忽然出现,让其余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那身材瘦小的人对此却并不感到十分惊骇,他抬起头,看着季长醉手中的剑,开口道:“这是孤鸿剑,阁下就是中陆‘剑圣’唯一的弟子季长醉吗?” 季长醉道:“想不到你竟然认得我,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报上你们的名号来吧,要不然到你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和我的老朋友,到底杀了些什么人!” 那身材瘦小的人笑道:“早听别人说季长醉自视甚高,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你等将死之人,还是少说些废话为好,如果还不报上名号,就莫怪我没有给你们这个机会了。” 季长醉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孤鸿剑微微发颤,已经开始在酝酿剑气了。 “既然阁下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万毒窟’左长老英温材和我门下的三位弟子,就和阁下讨教几招,见识见识阁下的精妙剑法。” 那身材瘦小的人向后退了一步,掀开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干瘦的,布满皱纹的面容来,看那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 季长醉心下惊道:“听说‘万毒窟’的左右两大长老中,左长老武功最为厉害,这人说他是左长老,看他的样子,怕是已经至少有四十多年的功力了,我可千万不能小觑了他。” “请阁下先出剑吧,我们师徒以多欺少,就不再抢先出手了。” 英温材说话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长笛,而他的三个徒弟则一人拿了一只手臂般粗长的陶瓶出来。 季长醉不知道他们师徒要出什么怪招,心下想先只用三分功力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便直直地刺出一剑。 这一剑是极为普通的一剑,但由于季长醉出剑太快,英温材师徒四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季长醉的剑给刺穿咽喉。 面对这一剑,英温材却并不慌乱,用手中长笛格开,同时借力向后一连跃了十多步,吹起了手中的笛子。 季长醉听到笛声,心道:“那日在名剑阁,那‘三才毒子’吹的笛子,便就是这种声音,那看来他也是靠毒虫来打斗的,如此我只需当心四周脚下,便可免去葬身虫腹的危险了。” “你这一招我曾见过的,见过的招数对我季长醉来说,可是不大管用的。” 季长醉见笛声一出,英温材那三名弟子拿着的陶瓶就居然钻出了许多小毒虫来,心知要速战速决,不然等到毒虫越来越多,就施展不开手脚了。 孤鸿剑发出一声剑鸣,季长醉斩出一招“三山半落剑”,三道巨大的剑影拍向地面,拍碎了一大片在地上蠕动的毒虫。 季长醉见这些毒虫都十分脆弱,趁势继续出招,斩出十多道剑气,把他周围三丈之内的毒虫都给斩成了碎末。 “除了这些没用的虫子,你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季长醉每斩出一剑,就会灭掉一大片虫子,对于英温材已经没了什么忌惮。 “会百招不如精通一招,我虽然只会也只精通这役虫驱蛊之术,但只此一术,也足够我用了。” 英温材说这些话时,发出的声音很怪,还能一边说话一边吹笛子,明显是用了腹语之术。 季长醉此时看向地面,发现原本被他斩成粉末的毒虫,竟然又聚成了团,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看来你用的虫子很特别,居然是打不死的。” 季长醉见四周爬向他的毒虫越来越多,不得已往后跃去,暂避一下毒虫的锋芒。 “过奖了,不过我的毒虫和那才氏三兄弟的比起来,的确不在一个级别上,你一时解决不了我的毒虫,也是我意料中事。” 英温材用腹语说出这些话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季长醉看,他这一看,毒虫就蠕动得越来越快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毒虫不敌快剑 季长醉低头看了一眼,见四周的毒虫越来越多,而且爬的越来越快,有几条已经快要沾到他的鞋帮,爬上他的小腿了。 “我‘万毒窟’与阁下素无恩怨,去年‘三才毒子’在名剑阁拜会时,并未伤得尊师分毫,还请阁下可以审时度势,放下兵刃,那样的话我保证不会再与阁下为难。” 英温材又往后退了几步,与季长醉拉开了距离。 季长醉想到徐伯启乃是死于虫毒,知道与‘万毒窟’脱不了干系,随手一剑斩去周边的毒虫,冷笑道:“我和你们‘万毒窟’之间的仇怨可是不知道有多少的,你真以为仅凭这几条破虫子,就能困得住我么?” 季长醉明白英温材全靠笛声来操控毒虫,所以他想只要拉近他和英温材的距离,然后一击毙敌于剑下,就可以取胜了。 “你如果是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你的虫子来和我交手,我可能还会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你既然敢当着我的面吹笛子,那你焉有不败之理?” 季长醉右足轻点,身子高高跃起,闪电般往前掠去,一剑斩向英温材的脖子。 他的身法实在太快,英温材本能地向前翻滚,躲过了一劫。 “老东西反应倒是不慢,但是你能躲得了我几剑!” 季长醉不待剑势用尽,对着英温材的后背又一连刺了十多剑,每一剑都势如奔雷,迅速猛烈,惊起了一地的飞尘。 英温材感觉到了背后强大的剑意,但他已经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季长醉刺出十几个大洞来,他的三个弟子却抢身上前,用手中的陶瓶替他挡住了季长醉的剑。 三只陶瓶被孤鸿剑刺了个粉碎,里面的毒虫都就此掉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掉了一地。 这一轮连刺已经使得季长醉剑势已老,不能再立即出剑,他立在原地,道:“你的三个徒弟倒是挺机灵的,没有他们三个,你现在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多谢阁下夸赞,”英温材看了眼地下的陶瓶碎片和数以千计的毒虫,又道:“不过你弄碎了我三只陶瓶,使得瓶中毒虫尽出,你今日怕是免不了要喂虫子了。” 季长醉挥剑旋转了一圈,斩出一个剑气旋风,扫清了周身的毒虫,站稳身子,笑道:“你的虫子再怎么多,也近不了我的身,还想用我来喂虫子,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每一个人在葬身于我苦心饲养的毒虫腹中之前,都是你这样说的,但他们现在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英温材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吹笛子,毒虫也就没有停顿过,总是在朝季长醉靠拢。 面对这些死不了的毒虫,季长醉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不停地挥动孤鸿剑,斩出一道道剑气,让已经靠近的毒虫通通滚开。 “没用的,你这样做只是徒劳而已。你的力气终会有穷尽的时候,到那时你斩不退我的这些毒虫,就会受毒虫噬咬,被生生地咬成一具白骨!” 英温材带着三个弟子向后退,想尽力拉开与季长醉的距离,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时季长醉心道:“凡是毒虫之类,必定喜食血肉,我只要在英温材和他的三个弟子中的任何一个身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这些毒虫肯定就会反过来一齐钻向那伤口,让受伤的人变成一具白骨。” 季长醉心念一动,立即踏空出剑,使出一招“飞剑诀”,对着英温材的一名弟子掷出了孤鸿剑。 孤鸿剑如流星般飞起,速度极快,只见剑光一闪,那弟子的喉咙就已经被孤鸿剑洞穿,溅射出了大量的鲜血。 “飞剑决”十步之内,一剑封喉,季长醉将这一招已经领悟了九成,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必定要带走一条人命。 那弟子的喉咙被孤鸿剑洞穿之后,立时就不活了,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满地的毒虫就如发现了糖果的蚂蚁一般,尽数涌向了那弟子,一条条地叮在了他的咽喉上。 只听得一阵令人作呕的噬咬声响起,那弟子就已经化为了一具惨白的骨架,而满地的毒虫因为吃饱了血肉,都膨胀了一倍还不止,瘫倒在地,不能动弹了。 英温材以毒成名,他现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子以身殉毒,脸上冷漠如寒冰,对季长醉冷冷地道:“阁下好毒的一剑,比我的毒虫还要毒上百倍!” 眼前的景象对季长醉来说,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他深吸了口气,道:“不敢当,我的剑只是刺破了你徒弟的咽喉,你的毒虫却是把你徒弟的血肉都给吃干净了,论起狠毒,只怕我是不如你的。” 英温材冷哼一声,道:“不管你如何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你今日杀了我的徒儿,我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季长醉横眉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在杀你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凤仪派的惠眠师太,是不是中了你的天冰蛊毒才死的!” “是又如何!”英温材将长笛折作两断,“老夫要杀一个尼姑,还轮不到你来管!” 季长醉道:“我还偏就要管!说!是谁让你对惠眠师太下的蛊!” 英温材狂笑道:“你想知道?等你死了,我再踩着你的尸体告诉你!” “大言不惭,你既不肯说,那我便没有必要留你一条命了!” 季长醉斩出一道圆弧,孤鸿剑剑芒乍现,正是“剑芒映月”。 英温材已经是竭斯底里,大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两个布袋就冲向了季长醉。 以肉身冲向季长醉的“剑芒映月”,其结果可想而知。 英温材直接被孤鸿剑斩成了两半,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两只布袋,却已经再也不能下蛊了。 那余下的两名弟子见英温材死的这样惨,其中一个怒吼着就朝季长醉冲了过来,季长醉手起剑落,一剑刺进他的心口,他哀嚎了一声,生命随之终结。 季长醉拔出剑,冷眼看着最后还活着的一名弟子,他的眼神让那弟子浑身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凶浮出水面 张进九见来的四人已经只剩下一个了,拍着手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对季长醉高声道:“不愧是在武林大会上夺过魁的人,没给我们中陆武林丢面子!” 黄筱竹和伊繁在后厨听得张进九的声音,也走了出来,她们两个见到外头的惨象,都脸色惨白,低头干呕起来。 “求……求大爷饶……饶过小人一命,小人什么事可以为大人做。” 那还活着最后一个弟子正跪在地上向季长醉求饶,满脸惊惶。 季长醉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师父和两个同门都是硬骨头的人,怎么你的骨头却这样软,连支撑你站起来都办不到?” 那弟子没有勇气答话,张进九走了过来,伸出手搭在季长醉肩膀上,另一只手插着腰,道:“你应该庆幸这家伙是个软骨头,不然他要是和他的师父一样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那倒也是,不过软骨头的人我向来都是极其讨厌的,因为出卖朋友的人,往往骨头都是软的。” 季长醉走到那弟子跟前,用剑托起他的下巴,冷冷地道:“你虽然骨头很软,但是你的运气很好。接下来只要我问什么,你便老实答什么,我就会放你一条生路,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请大爷尽管问吧,小的一定老实答话!” 那弟子点了点头,冷汗已经流了一脸,从他的下巴滴到了地上。 季长醉道:“第一个问题,你和你们的师父,是怎么给惠眠师太下蛊的?” 那弟子道:“给……给惠眠师太下蛊的人不……不是小人,小人不知道啊。” 季长醉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闪烁不定,将剑微微刺入他的咽喉处的皮肤,森然道:“你在说谎,我看你是不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那人立马摊开双手,神情苦涩,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惠眠师太所中的天冰蛊毒的的确确不是小人下的,是小人的师父亲手下的。师父告诉小人,他是将天冰蛊毒下在了惠眠师太每日都要用的拂尘上,惠眠师太只要一用拂尘,就会中蛊了。” 伊繁忽然惊道:“师父的拂尘一直由她亲手保管,而且几乎从不离手,怎么会被人下了蛊?” 季长醉回头看了伊繁一眼,又继续对他弟子道:“第二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拿到惠眠师太的拂尘的?” “这个……这个。” 季长醉见他还在犹豫,喝道:“快说!你想现在就去死么!” 那弟子连忙道:“大爷息怒!大爷息怒!小人这就说,这就说。惠眠师太的拂尘我们是从凤仪庵里的另外一个尼姑手里拿到的……” 季长醉急问道:“哪一个尼姑?” 那弟子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会儿,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你就算一剑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季长醉知道他是在说谎,想掩饰保护那个尼姑,把剑刺入他的咽喉一丝,那弟子呼吸立即变得沉重起来,大声道:“我说……我说!请大爷饶过我!” 季长醉撤出孤鸿剑,骂道:“你真是自己在找死,我恨不得现在就一剑杀了你了事!” “大爷说的对,大爷说的对。”那弟子道,“那个把惠眠师太的拂尘交给我们的尼姑,就是……就是凤仪派的现任掌门惠风师太!” 季长醉收剑入鞘,喃喃道:“果真是她,倒是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他看向伊繁,心道:“这小姑娘现在知道杀害惠眠师太的真凶就是掌门惠风,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此时伊繁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道:“惠风师太和我师父生前是……是绝好的朋友,怎么会……怎么会对师父下毒手?” 季长醉在心中暗叹:“为了利益,为了掌门之位,本来什么样的朋友都可以反目成仇的。你年纪还小,涉世未深,怎么会明白?” 他不忍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给伊繁听,因为他知道伊繁此刻已经十分伤心了,他又何必再告诉她这些残酷的事实呢? “我的问题问完了,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快滚吧。” 季长醉踹了那弟子一脚,那弟子非但不生气,还对一边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一边对季长醉道:“多谢大爷开恩,多谢大爷开恩!” 待那弟子走远了,张进九对季长醉道:“你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你不怕他去凤仪庵给惠风通风报信?” 季长醉道:“我说过只要他说实话,我就会放了他。而且就算他回去通风报信,惠风也跑不了。” 张进九又道:“你知道那弟子和他的师父与惠风是什么关系吗?” 季长醉道:“还能是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买主与杀手之间的关系罢了。” 张进九笑道:“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惠风驱使他们给惠眠师太下蛊,靠的可不是钱,而是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他们背地里其实是情人!” 季长醉大惊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还要等到现在才说?” 张进九道:“我为什么要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来这里除了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取天冰蛊毒的之外,还想看看你的剑这些年来有没有变慢,我要是一开始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岂不是就会错过许多东西了吗?” 季长醉叹道:“事已至此,算了,惠眠师太死之前,你知不知道惠风要对她下手?” 张进九打了个哈欠,道:“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惠眠师太就不会死了。毕竟我一直觉得这世上真正的好人不多,而惠眠师太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样的好人,我是不想她死的,但是很可惜,她到底还是死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世道如此,老天无眼,好人行善没有福报,歹人作恶却可以当得掌门!” 张进九道:“这也怪不得老天,歹人为达到目的,往往可以不择手段,办起事情来,自然容易成功的多。”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追凶(上) 季长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成败二字,古往今来不知道逼疯了多少人!但究竟什么才算是成功,我却一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十五年前我以为在武林大会上击败所有人就是成功,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我失败的开始罢了!如果我没有在武林大会上锋芒毕露,怎么会招来群狼环伺?怎么会使得我所爱之人一个个地离我而去?” 张进九道:“成败本就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变的,有时候许多年前的大获全胜,事后想起,竟然是一败涂地。” 他背着双手,又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刚刚被你放走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去凤仪庵给惠风报信了,你还不去凤仪庵吗?” “我正有此意,”季长醉看了眼神情恍惚的伊繁和在一旁安慰她的黄筱竹,“不过我怕我走了之后,她们两个会有危险。” 张进九拍着胸脯,对季长醉笑道:“你尽管放心去好了,她们两个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张进九把自己的命赔给你!” “如此我就放心了。” 季长醉看向黄筱竹,对她喊道:“筱竹,你留在这里照顾伊繁,我去凤仪庵抓那歹贼尼回来。” 黄筱竹望向季长醉,道:“不要轻敌,一切当心。” “知道了。” 季长醉提起孤鸿剑,运起“游云掠影”轻功,奔出翁伯劳的府宅,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了凤仪庵的前大门。 这时还只是晌午刚过,凤仪庵却已经是大门紧闭,看不见一个香客了。 季长醉心道:“看来那人已经给惠风报了信了,不过这也无妨,只不过要多费些力气罢了。” 季长醉掠上墙头,见凤仪庵中还有十几个尼姑在洒扫厅堂,心中感到奇怪:“如果惠风已经知道我要来找她的麻烦了,那凤仪庵中应该要严阵以待才对,怎么还会像在迎接什么宾客一般?” 季长醉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戴着灰色方帽的面容苍老的尼姑忽然自后院走了过来,对那些洒扫的尼姑呵斥道:“动作都麻利些,要是待会儿弄得那位大人心生不悦,我要了你们的命!” 季长醉认得这尼姑是惠果师太的师父明思师太,知道她生性暴躁,办事雷厉风行,说起话来也全没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往往有违清规戒律,语出惊人。 “是哪个‘大人’能让这些尼姑如此郑重的对待?这会不会是惠风的掩人耳目之计?” 季长醉想到这里,直接翻身进了凤仪庵,找到了惠风的卧房,透过窗户见得里面人影绰绰,竟然有两个人在! 季长醉摸近过去,听得里面的两个人正在说话,而且听出了这两个人一个是惠风,还有一个便是那英温材的徒弟。 他但听得惠风道:“我早和你们师徒说过了,几只虫蛊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要再去翁伯劳家里多生是非了。你们偏偏不肯听,结果居然引来了季长醉!要我说你们什么好!要是因此误了大事,我恨不得把你给活剐了!” 又听得那弟子道:“这也是一个意外,谁能想到他季长醉会恰巧出现在那里?我师父和两个师兄都把性命送在了季长醉的手里,要不是我拼了命跑出来,就连给你送信的人都没了!你现在不好好地犒劳我一番就算了,怎么还要说我的不是?” 季长醉听到这里,又听得了一阵“沙沙”的像是衣物的摩擦声,接着就听得一声响动,惠风道:“滚开,你是属狗的么!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这个淫心!” 那弟子笑嘻嘻地道:“跟你在一个屋子里,我怎么把持得住?” 季长醉此时虽然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但听到那弟子嘴里吐出来的污言秽语,也可以想见他的猥琐淫邪之形,不禁感动心头一阵恶心。 他心道:“早知如此,就一剑杀了他好了!” 这时惠风又道:“待会儿大人就要来了,你给我老实一点,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明白不明白?” 那弟子道:“你说的那大人到底是谁?是朝廷里的人吗?” 惠风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老实待在这里就好了,知道的多了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她顿了顿,又道:“我问你,季长醉他们现在还在不在翁伯劳家里?” 那弟子道:“应当还在,他们中还有两个女的,其中一个还是一个俏丽的小尼姑,应当不会贸然出来。” 惠风道:“小尼姑?是不是眼睛水汪汪的,眉毛像淡墨一样的,一看就是个小贱人的小尼姑?” 那弟子拍了下大腿,道:“正是,我瞧她长得好看,特意多看了两眼,但她可不是你说的小贱人,得是天上下凡的凌波仙子才对!” 惠风道:“呸!我说她是小贱人,她就是小贱人!我现在就叫人把翁伯劳的家给围了,你说她好看,我就把她给擒来,当着你的面撕烂她的嘴!” 那弟子笑道:“你消消气,消消气,那小尼姑再怎么好看,跟你一比,也就是个庸脂俗粉而已,连你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惠风道:“此话当真?没有骗我?” 那弟子大声道:“真的,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说了一句假话,叫老天爷降下雷电来劈了我!” 季长醉在心中骂道:“这人如此无耻,就不该让他活在这世上!” 这时惠风又道:“好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让人去把那小尼姑给抓回来,然后让你亲手撕烂她的嘴!” 那弟子道:“别呀,你现在让人过去,万一碰上了那季长醉,岂不是会白白地送掉了她们的性命?” 惠风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庵里的人去的。” 那弟子问道:“那你要什么人去?” 惠风道:“这你就不要问了,好好在这待着吧。” 季长醉听到惠风要派人去抓伊繁,想到黄筱竹还和伊繁在一起,顿时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一剑杀了惠风才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凶(中) 季长醉本已经起了杀意,但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弄清楚惠风与段钰钰的死之间的关系,便心道:“先留她一条命在,希望张进九能如他所说的,护住筱竹和伊繁的周全。” 他本想再听听惠风和那弟子之间的对话,看还能不能听得一些有用的消息来,惠风却已经推门而去了,他听得推门声,连忙隐藏了身形。 待看得惠风走远之后,季长醉翻身经窗进了屋子,那弟子见了季长醉,立即就要大呼救命,但他“救命”两个字还在喉咙里,季长醉就已经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在握有孤鸿剑的季长醉面前,他根本就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季长醉拔出剑,用那弟子的衣衫擦干净了剑尖,道:“本来你是可以活命的,奈何你自己不争气,偏要往死路上走,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季长醉说完,走出屋子,掩上了门,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凤仪庵大堂的房顶上。 他心想:“只要是那所谓的大人来了,惠风必定会在这里接待他,我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事实也正如季长醉所想,半个时辰后,凤仪庵就来了一顶大轿子,惠风亲自去迎接,替轿子里的“大人”掀开了帘子,道:“大人从应天一路赶来,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尽心王事而已。” 那大人下了轿,对惠风道:“朝廷吩咐下来的事,不知道师太办得怎么样了?” 惠风道:“朝廷的事,我是片刻也不敢耽误的,凤仪庵上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大人你一声令下,我们就能全都迁到应天去。” 那大人笑道:“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师太这是为朝廷禁武令的推行立下了头功啊!我事后必定会上书请奏圣上,为你请求赏赐。” “那我就在此多谢大人了。”惠风侧身向门,“大堂中已经备好了茶水,还请大人赏脸,进去坐一坐。” 那大人走进大堂,季长醉见了他的样子,认出他是邢部少卿孙汝成,心道:“他是朝中少有的清官,此行不知道是为何而来?” 季长醉在房顶之上,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只能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看着下面的动静。 孙汝成进了大堂之后,坐在了上首,惠风和几个尼姑和另外几个随行的官员则各自坐在了两侧。 “本官今日到得贵地,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来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顺王命者昌,逆王命者亡,诸位师太能够明事理,晓大势,本官感到甚是欣慰啊!” 惠风道:“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又是江湖中人,但我们心里始终都明白自己归根结底,都是朝廷治下的子民,所以朝廷的禁武令一颁布下来,我们就打定迁往应天去的主意了。” 季长醉听到这里,心下寻思道:“看来所谓的禁武令,就是为了瓦解江湖中的各大堂,各大门派。凤仪派作为七派之一,居然是江湖中头一个依附朝廷的,传出去只怕是会惹得江湖人人唾骂。” 季长醉正想到凤仪派遭人唾骂的情形,大堂外忽然传来一句话:“谁说凤仪派要迁到应天去了?前任掌门有‘凡是凤仪派中人,人人皆不可为朝廷鹰犬’的遗命在,谁敢迁到应天去?” 季长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人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正是张进九。 “张进九不在翁伯劳家中保护筱竹和伊繁,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季长醉见得来人竟是张进九,想到黄筱竹和伊繁没了人保护,立时就为她们担心起来。 孙汝成见到张进九,眉头一皱,问惠风道:“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让这么个疯子闯了进来,还说了一大通不利的话!” 惠风连忙道:“我等办事不利,请大人怪罪!” “现在问罪有什么用?解决麻烦才是头等大事!” 孙汝成心中不快,说话时脸上都是厉色。 “是!我这就将这个酒疯子赶出去!” 惠风走出大堂,指着张进九的鼻子,道:“谁让你来捣乱的!你若是识相,就立马给我滚出去!” 张进九浑身酒气,醉醺醺地看着惠风,道:“你个人尽可夫的**,有什么资格叫我滚出去?你的脏身子污染了这佛门清净之地,要立马滚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找死!” 惠风气极了,出手就是凌厉的一掌,直拍向张进九的天灵盖。 张进九闪身躲过,大喝了一口酒,然后猛地对着惠风喷了出来,喷得她满头都是张进九喝过的酒。 “你这样不入流的武功,怎么可能当得上掌门?看来你的这个掌门,是得来不正啊!” 张进九弯腰大笑,一边笑,一边喝酒,但没有溢出一滴酒来。 惠风抹了抹头上的酒,骂道:“你放屁!我今日和你没完!” 张进九笑道:“好啊,你如果能够打赢我,就说明你够格当上凤仪派的掌门,如果打不赢我,嘿嘿,那你就灰溜溜地退位让贤吧。那样你所做的违反前任掌门遗命的决定,也就都可以作废了。” “这个时候来捣乱,你拿命来吧!” 惠风伸出五爪,透露出一股阴邪之气,抓向张进九,抓破了他的肩膀。 张进九大叫了一声,见肩膀上多了五道紫黑色的爪痕,瞧向惠风,道:“郑重玄的‘五阴爪’,什么时候成了凤仪派的武功了?还是说你是在什么时候,在一张什么样的床上从他那里学来了这阴邪的武功?” 惠风冷笑一声,又伸出五爪,道:“不管是什么武功,只要能杀人,就是好武功,你今日存心来与我过不去,那我便不能让你活下去!” “就算你会‘五阴爪’,我也不会怕你!” 张进九将手中酒壶扔向惠风,惠风五爪一伸,就将酒壶击成了粉碎。 张进九深吸了口气,全力拍出一掌,想与惠风硬碰硬,和她一决高下。 但武功并非张进九所长,无论是内力还是招式,他其实都不如惠风,所以他与惠风硬拼,决计讨不了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追凶(下) 惠风步步紧逼,出招歹毒,张进九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不出三招就会被惠风的五爪洞穿手掌。 就在这时,季长醉眼看张进九处境危险,挺起身子从房顶上落下来,一剑横在张进九和惠风中间,道:“还请张进九兄退后,惠风就交给我吧。” 惠风后退了一步,冷眼瞧了季长醉一眼,道:“你不是要到我庵中来进香的香客吗,怎么摇身一变,变成朝廷不要了的走狗,江湖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季长醉了?” 季长醉笑道:“从恶妇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果然是极为刺耳的。你害死了惠眠师太,我今日拔剑而起,为的就是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来,你如果识相,就应该束手就擒,那样我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惠风冷笑道:“你现在只怕是自身难保,给别人申冤的事,怕是做不来的。我已经叫人去翁伯劳家中拿人了,要想她们两个活命,你最好立即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休怪我辣手摧花!” 季长醉看向张进九,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张进九并不回答,朝天拍了拍手,高声道:“各位师太、各位小尼姑,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 他这话一出,凤仪派的明思师太、七位惠字辈师太、和所有的弟子都涌进了大堂前的空地中,而其中为首的,竟然是伊繁和黄筱竹。 黄筱竹显然不是领头人,因为七位惠字辈的师太都簇拥在伊繁身边,宛如众星捧月一般。 季长醉见了这场面,低声问张进九道:“你搞得什么名堂,这是你出的主意吗?” 张进九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不过这主意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那个叫伊繁的小尼姑想出来的。你绝对想不到,就连明思师太和这七位惠字辈的师太,也都是伊繁一个人请来的。” 季长醉道:“她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像明思师太这样的前辈,凤仪派中只怕除了掌门,谁也请不来。” 明思师太是凤仪派明字辈师太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也是凤仪派中最有威望的,伊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明思师太给请过来,季长醉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 张进九道:“伊繁那小尼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论起胆略和才干,纵使是你,或许也比她不上。你好好看着接下来上演的一出大戏吧,这场戏落幕之后,惠风在凤仪派中就无法立足了。” 惠风看着明思师太、七位惠字辈师太和一众弟子,收起“五阴爪”,高声问道:“我早有吩咐,今日我要在大堂与朝廷来的大人商讨事宜,没有我的准许,你们谁也不能进来。如今你们为什么未经过我的准许,就擅自率众闯了进来?难道你们根本就没有吧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吗?” 明思师太站了出来,对着惠风道:“不错,我们是没把你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当不得我凤仪派的掌门了。” 明思师太又道:“你为了当这个掌门,不惜与南蛮‘万毒窟’的人相勾结,害死了惠眠,还违背了前任掌门的遗命,甘心当朝廷的鹰犬,此等行径,如何能当得了凤仪派的掌门?” “你血口喷人!惠眠明明是死于寒疾,你说是我害了她,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就诬陷于我,与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有何区别?” 惠风向后退了几步,对端坐在大堂上首的孙汝成道:“派中有人蓄意捣乱,还请大人稍等,我这就把事情给处理了。” 孙汝成冷漠的看着惠风,道:“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你耗下去,你最好快一些。若事情处理不了,趁早告诉我,我也好早点动身离开,你要知道朝廷并不稀罕你一个小小的凤仪派。” “是,是,是,我知道大人日理万机,不会耽误大人太多时间的。” 惠风转过身来,面对着明思师太,道:“怎么样,你拿得出证据来么?” 明思师太退到伊繁身后,看着她道:“我拿不出证据来,但伊繁拿得出来!” 惠风冷笑一声,道:“伊繁不过是一个小尼姑罢了,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 这时伊繁站到惠风面前,取出一条灰白色的拂尘,道:“证据就在这里,就算没有证据,你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如你现在肯真心悔改,立即滚出凤仪派去,我和诸位师太还可以饶过你一命!” 惠风看见这根拂尘,脸色已经为之一变,但她还是强装镇定,道:“不过就是一根拂尘而已,算得上什么证据?你们想要诬陷于我,逼迫我退位,干脆直说好了,少编造一些假证据来哄骗我凤仪派弟子!” 伊繁道:“看来你是一定不肯悔改了,那我便也不再给你留着脸面了。” 她面向一众弟子,大声道:“这根拂尘是我师父的遗物,是她生前所随身携带的,但这根拂尘被‘万毒窟’的人下了蛊毒,蛊毒经由这拂尘传到了我师父体内,这才害死了她!” 凤仪派中弟子大多都见过这根拂尘,因为惠眠师太一生都十分节俭,一根拂尘一用就是几十年,是以这时一众弟子见了这拂尘都不免自发地说这确是她的拂尘。 “这拂尘确实是惠眠师太的,我向她请教武功时,她手里拿的就是这一根拂尘。” “不错,这拂尘我也见过的,确是惠眠师太常用的拂尘。” “我就说惠眠师太人这么好,身体也很康健,怎么会忽然得了寒疾而死,原来竟是被奸人所害,我们一定要为惠眠师太报仇!” “为惠眠师太报仇!” ……………… 伊繁手持着拂尘,看着惠风,道:“你还不肯承认吗?” 惠风深吸了一口气,走动了几步,大声道:“就算这根拂尘是惠眠的又怎么样,谁能证明那上面有蛊毒,谁又能证明那蛊毒是我让‘万毒窟’的人下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善恶有报,得来复失 “看来你是说什么都不会认了,”伊繁叹了口气,看向一个凤仪派弟子,“伊珍,你来说说你是怎么从我师父手里拿得这根拂尘的吧。” 伊珍是惠风的弟子,年方二八,虽然没了一头青丝,但因为也还是正青春的年纪,姿容秀美,也颇有几分颜色。 惠风看到伊珍站了出来,一双眸子立即变得黯淡无光。 她死盯着伊珍,开口道:“你敢出卖我?” 伊珍眼神闪躲,低着头,不敢看向惠风,只是道:“那日惠风师太要我去借惠眠师太的拂尘来,我……我照做了。惠眠师太听说惠风师太要和她借拂尘一用,很爽快地就把拂尘给了我。我拿到拂尘之后,就交给了惠风师太……” “不要再说了!你个小贱人敢出卖我,我要了你的命!” 惠风掠到伊珍身边,抬手就是杀招,一爪抓向伊珍的喉咙。 “师太救我!” 伊珍大喊一声,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她本来胆子就小,之所以答应伊繁出来作证,也是因为伊繁向她许诺,不会追究她的知情不报之罪。 “不要慌张,你继续说下去!” 明思师太抢身而出,一掌推开惠风,道:“老尼虽然已经老朽,也来会一会你这个淫邪!” 没了惠风的威胁,伊珍又重新开口道:“惠风师太拿到拂尘后,就把拂尘交给了一个南蛮人,让他在里面下蛊,来毒害惠眠师太。这些我是偷听来的,因为怕惠风师太杀我灭口,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说出来,直到现在。” 一众凤仪派弟子明白了实情,都确信是惠风谋害了惠眠师太,都大声喊道: “凤仪派的掌门不能给惠风这种人来做!” “对!惠风的所作所为已经惹得天怒人怨了,凤仪派的掌门怎么还可以交给她来当!” “杀了惠风,为惠眠师太报仇,以祭惠眠师太的在天之亡灵!” ………………… 明思师太剜了惠风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老尼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给惠眠师太报仇!” “好啊!你们一个个地都想置我于死地,连我的弟子都站出来出卖我,弄得我功亏一篑,身败名裂,我和你拼了!” 惠风厉声大喊,使出“五阴爪”,周边顿时就厉气大作,好似有怨鬼环绕一般。 明思师太对此毫不在意,她是老前辈了,什么诡异的招数都见到过,区区“五阴手”她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年老体衰,她只需一招就可以将惠风毙于掌下。 惠风已经丧失了理智,出招完全不计后果,每一招都极尽阴险毒辣,让人见了脊背发凉。 十余招之后,惠风已经被明思师太彻底压制住了,落入了下风,只见明思轻飘飘地一掌拍在了惠风肩头,她就失去了重心,倒飞了出去,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时坐在大堂里的孙汝成忽然站了起来,让其他几位随他一起来的官员和他一同离开凤仪庵。 明思师太挡在孙汝成身前,道:“你们前些日子为庵里送来了鎏金大佛,老尼本以为朝廷是真的为我们这些尼姑着想,没想到也只是把我们当成了追着肉骨头走的狗罢了。” 孙汝成随意地看了明思师太一眼,道:“你是什么意思?” 明思师太道:“老尼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你虽然是朝廷的人,但凤仪庵虽小,也不是你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的地方。” 孙汝成冷笑了一声,道:“哦,是么?我只需一声令下,立即就会有上万官兵赶到,把你的凤仪庵给踏平了。到那时候,不知道师太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不自量力的话来?” 明思师太听了这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明白孙汝成所言非虚,所以她也不敢发作。 “我们走。” 孙汝成见明思师太不说话了,带着随行的官员走出了凤仪庵,也没有一个凤仪派弟子敢加以阻拦。 待孙汝成走后,明思师太走到惠风身前,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心地善良,凡事都肯替他人着想,也不怕自己吃亏,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走到今天这一步。” 惠风叹道:“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么?我娘亲是一个没人看得起的青楼妓女,连她自己都看不起她自己。她意外地生下我,把我当男孩养在妓院里,等我长大了些,就把送到这庵里来,像是丢掉了一件垃圾一般轻松。” 她直直地盯着着明思师太的眼睛,又道:“老贼尼你知道么,她把送到这庵里来之后,我甚至都看到她脸上堆满了笑!她是如此的看不起我,所以我自己必须要看得起我自己!不仅如此,我还要所有人都要看得起我,一见到我都不敢正眼瞧我。为了这个,我可以出卖一切,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眼看我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和那个伊繁要来坏我的好事,为什么!” 明思师太看着惠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入魔已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老尼送你一程罢!” 她说完就要一掌拍向惠风的天灵盖,终结她的一生,忽然听得季长醉喊道:“还请师太手下留情!”便止住了已经出手的一掌。 “怎么?你要替她求情吗?”明思师太看向季长醉,“老尼虽然自认现在已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如果想要包庇惠风,老尼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结果了她!” 季长醉道:“师太误会了,季某没有要包庇她的意思。季某和贵派的惠眠师太也有些交情,对惠风也是恨意极深的。只是季某还有些问题要向惠风问明白,所以师太能否先让季某向她问几个问题,再送她上路?” 明思师太考虑了片刻,道:“我听伊繁说,惠眠的死因是你和张进九查出来的,如此你也算是我凤仪派的一个恩人了。你去问吧,不过要问得快些,不要耽误了我派的大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凤仪派新任掌门(上) 季长醉道:“多谢师太,季某不会耽误太久的。” 季长醉说罢,走到惠风跟前,问她道:“惠风师太,今日之前,我与你有过什么过节或是仇怨没有?” “没有。” 惠风抬起头看着他,嘴角还在流血。 季长醉道:“既然没有过节也没有仇怨,你为何要让简放柯想办法当着我的面杀了段钰钰?” 惠风怔住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道:“原来你已经去过他那里了,是他让你到这里来找我的?” 季长醉道:“我是自己找来的,他宁愿在我面前自尽,也不愿意把你供出来。但他临死前一直望着南面,我才推断那人很可能是你。” 惠风嘴角上扬,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这笑容很是凄美,像是一朵即将调谢的开在荒原上的白色小花。 “我就知道,谁都可能会出卖我,但他一定不会。” 惠风按住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出了一大摊鲜血,又看向季长醉,接着说道:“段钰钰因我而死,你是不是恨极了我?” “是,恨极了,我恨不得把你给凌迟了!” 季长醉很是直截了当,他从来就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往往会报以百分;反之别人伤他一分,他也必会百倍奉还。 惠风道:“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杀了我?” 季长醉道:“因为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不然你早在我扮作香客进得凤仪庵时,就已经死了!” 惠风听了这话,又道:“你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我杀段钰钰的?” 季长醉道:“不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这种关头了,我相信你不会说谎话来骗我,你现在告诉我,在你背后指使你杀段钰钰的人,到底是谁?” 惠风思索了片刻,叹道:“我现在告诉你,只怕也已经晚了。” 季长醉道:“什么叫已经晚了?只要那人还在这世上,就还不算晚。” 惠风道:“让我杀段钰钰的人,就是刚才从这走出去的孙汝成,他现在已经走了,有‘天南四鬼’护送他,任你轻功再高,也绝对追不上他。” 季长醉道:“想不到一直淡出江湖的‘天南四鬼’都已经被朝廷拉拢过去了,但就算孙汝成有‘天南四鬼’护送,我也一定要宰了他!” 季长醉说到这里,忽然就转过身去,不再问了。 惠风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肩背,道:“你没有要问的了吗?” 季长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明思师太面前,拱手道:“师太,我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多谢了。” 明思师太瞧了季长醉一眼,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我派一个弟子带你到客房里去休息一会?” “师太的好意,季某心领了。但季某并无大碍,只是近几日有些劳累而已。” 季长醉说完,走到墙边,扶着墙,脊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黄筱竹知道季长醉此时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忙走到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并无异样,张口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那惠风暗算了你?” 季长醉闭上眼睛,道:“我没什么事,让我静一静就好了,不必管我。” 黄筱竹还是不放心,道:“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好了。” 季长醉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他脑中的思绪无比的混乱,简直使得他头痛欲裂。 他一听到惠风说指使她杀段钰钰的人是孙汝成,就感到头痛了。 因为他知道孙汝成是朝廷里的人,他要惠风去杀段钰钰,就说明是朝廷要杀段钰钰,而朝廷又是李熙尧的朝廷,难道是李熙尧要杀段钰钰? 季长醉想到这里,感觉灵魂都要裂开了,他是死也不敢相信李熙尧会对段钰钰下手的,因为他一直以为李熙尧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兄弟。 为了兄弟,他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事都可以做,但他最害怕的就是兄弟对他的背弃。 那种背弃会让他心死,因为他把兄弟看得实在太重了,重到兄弟一旦离他而去,或者是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都会感觉自己死了一次。 不会的,李熙尧没有杀钰钰的理由,孙汝成虽然是朝廷的人,但那“殿下”在朝廷也安插了人在,孙汝成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个。所以要杀钰钰的人,一定不会是李熙尧,只可能是那“殿下”。 就算还不确定,待我找到孙汝成之后,向他问个明白就好了。 季长醉想到这里,思绪已经不再混乱,也已经有了头绪,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如水的眼眸。 “怎么样?好些了吗?” 黄筱竹朱唇轻启,眼神流动,里头满是对季长醉的关切。 季长醉笑道:“没事了,我刚才只是气息有些乱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黄筱竹道:“没事就好,刚才我看你那样子,还以为你害了一场大病,还好我想的不对。” 这时季长醉看向四周,见原来围了一大片的凤仪派弟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只有惠风的尸体,便问黄筱竹道:“我以为我闭上眼睛还没有多久,这里的变化怎么这样大了?” 黄筱竹道:“你可是足足闭了小半个时辰,不算短了。在你闭目养神的这段时间里,惠风自杀了,一众弟子也散去看新任掌门的就任仪式了。明思师太和我说你要是一直都不舒服,可以带你去客房休息。” “惠风自杀了,明思师太不是说要亲手送她上路吗?”季长醉看向惠风的尸首,见她面容竟然是格外的安详,感到有些惊奇。 黄筱竹道:“明思师太本来是要亲手杀了惠风的,但惠风抢在她出手之前,就打了自己一掌,自断心脉死掉了。她临死之前还明思师太说:‘师太要送我上路,我看还是不必了,那样的路,我自己会走。’我觉得她虽然是一个女子,但论起刚烈,也并不输于男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凤仪派新任掌门(下) 季长醉又问道:“还有凤仪派的新任掌门是惠字辈师太中的哪一位?希望不再是惠风这样的人了。” 黄筱竹微微一笑,道:“新任掌门不是惠字辈师太中的任何一位,你猜猜是谁?” “不是惠字辈师太中的任何一位?”季长醉道,“难道明思师太要当掌门不成?” 黄筱竹笑道:“是伊繁,明思师太当众宣布她是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季长醉吃了一惊,道:“新任掌门是伊繁,这我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这个小丫头虽然资历尚浅,但是她心地纯良,没有什么坏心眼,又是惠眠师太的弟子,明思师太要她来当这个掌门,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黄筱竹道:“我也这么觉得,现在伊繁的就任仪式应该还在举行,张进九已经过去看了,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季长醉道:“好啊,我正想去看看。” 凤仪派举行掌门就任仪式,地点一般都选在凤仪庵后的水月潭前的一个用白石砌成的一个广场上,因为这个广场足够大,可以容纳凤仪派中的所有人。 季长醉和黄筱竹到得水月潭前的广场时,仪式正举行到一半,明思师太在当众讲话。 “让伊繁当我派的第十三任掌门人,是老尼我忽然之间想出来的主意,但这并不是说老尼我没有考虑周全。相反,老尼我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老尼我可以说,放眼整个凤仪派,只有伊繁才能够接任我派的掌门之位。” “因为所谓的一派掌门,其所要做到的,无非就是‘服众’二字而已。而要做到服众,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让大伙儿打心眼儿里服你,你就不光武功要让大伙儿服你,人品德行、佛学造诣更要让大伙儿服你。这几点,伊繁刚好都做到了。” “论武功,我派的‘莲玉心经’,五十年内都无人能练到第七重,伊繁却已经练到了第八重,离第九重也只差临门一脚了。论人品德行,我想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伊繁作为惠眠师太的弟子,心性与惠眠师太一样喜人,足可以服人。而论佛学造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伊繁于佛家经典,无一不可以烂熟于心,无一不可以脱口而出,这一点想必大家伙中没事几个可以做到。” 明思师太说完这些,凤仪派弟子对伊繁莫不是心生敬佩,平日里伊繁毫不张扬,她们都不知道伊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此时一下知道了,就都更加佩服她了。 而且惠眠师太在凤仪派中本就声望甚隆,伊繁是她的弟子,自然很得人心。 凤仪派弟子正在欢呼,黄筱竹问季长醉道:“想不到伊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明思师太当众说起,我可是一点也瞧不出来的。” 季长醉道:“我也瞧不出来,不过凤仪派的‘莲玉心经’殊为奇特,练这心经的人心思越单纯,进境就越快。以伊繁的为人,‘莲玉心经’最是适合她练,所以她在这样的年纪就练到第八重境界,其实也还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又道:“不过要是早知道伊繁已经将这‘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了,惠风和我说她已经派了人去翁伯劳家中抓你们时,我也就没有必要担心了。八重‘莲玉心经’,我就算全力而为,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 黄筱竹惊道:“有这么厉害?以你的武功,在世上可是少有敌手的。” 季长醉道:“我可没有夸大其词,‘莲玉心经’虽然近几十年都没有人练出什么成就来,但据我师父所说,他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老尼姑,那老尼姑将‘莲玉心经’练到了第九重境界,只用了三招就让我师父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你说,这‘莲玉心经’厉不厉害?” 黄筱竹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厉害的。那凤仪派今后在伊繁的手中,应该是可以发扬光大了。” 黄筱竹的话刚刚落音,张进九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对她和季长醉道:“两位好兴致啊,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季长醉对张进九拱手道:“张进九兄见笑了,我们刚才只是在谈论‘莲玉心经’而已。” 张进九有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在说哪里的美酒好喝呢,却原来是在说什么‘莲玉心经’,真是扫兴,我张进九对于武功之类,可实在是难以提起兴趣来的。” 他喝了一大口酒,看向季长醉,又道:“说来你还欠我一坛三十年的竹叶青,可不能赊账,不然你就算躲进死魂山里去,我也会把你给找出来。” 季长醉笑道:“赊账这种事我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还想再以一坛三十年的竹叶青为酬劳,请张进九兄为我去查一件事。” 张进九吞了口唾沫,道:“在酬劳的确有些诱人,不过你还是先把上一笔酬劳先给我再说。” 季长醉道:“如果可以先支付上一笔酬劳,那我肯定是会先支付的。可是那坛三十年的竹叶青,我并未带在身上,而是寄存在了吕渡衣那里。吕渡衣嗜酒如命的性子,想必张进九兄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一时之间,这上一笔酬劳,我可是付不出来的。” 张进九骂道:“好你个季长醉,你敢耍我!那样的好酒到了吕渡衣的手里,只怕是连坛子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一滴酒在?” 季长醉道:“张进九兄消消气,我可以向你保证,吕渡衣是没有动我寄存在他那里的那坛三十年的竹叶青的。只要你帮我查出那件事的真相来,我一定将两坛酒双手奉上,绝不改口。” 张进九思考了片刻,道:“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了,说吧,你想要我帮你查什么事情的真相?” “四年前驷马山一战的真相。”季长醉看着张进九,郑重地说道,“我要知道那一战究竟是谁人一手策划,那人为了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惬意生活(上) 张进九愣了片刻,又喝了口酒,道:“这件事可不太好查,而且查出来了对你也没什么用处,只能让你徒增些烦恼而已,你真的要查?” 季长醉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张进九明白了季长醉的心思,道:“你真要查,那我便也不推辞了,待我查到了,自然就会来见你,中间你不需要来过问。” 季长醉道:“这是自然,张进九兄尽管去查,我静候你的佳音。” “走了,来日再见。” 张进九伸了伸腰,就算是与季长醉作别了。 季长醉道:“走的这样急?” “酒壶里没酒了,不走会死人的。”张进九大笑着信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吟诗:“我醉欲眠卿留住,留我举杯向山花。举杯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黄筱竹看着张进九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把手搭在季长醉的肩膀上,对他道:“这个人倒是蛮有趣的。” 季长醉道:“张进九是性情中人,当然有趣的很。” 黄筱竹又道:“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不会要去应天找那个孙汝成吧。” 季长醉道:“我现在倒是不想去找他,只想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因为我已经很累了。” 黄筱竹笑道:“很少见你说自己累,我还以为你是个铁打的人,永远也不会累的。” 季长醉看向黄筱竹,也笑道:“只有少年郎才不会累,我却早已经不是少年郎了。等和伊繁告别之后,我就去找一处地方休息,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黄筱竹听了这话,感觉很是惊喜,笑吟吟地道:“你从来都不曾说过要我同你一起去干一件什么事,怎么这次这样主动了,是不是图谋不轨?” 季长醉道:“那倒不是,我要是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我便不会放心,一颗心要是悬着放不下来,怎么能够休息好?这几个月来我杀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必须要休息一会儿了,不然我怕我会死的……” 黄筱竹按住季长醉的嘴,道:“不吉利的话,我不要你说。” 季长醉笑道:“你放心,这世上还有许多我牵挂着的人和事,我舍不得死的。” 他看向伊繁那边,见仪式已经结束,弟子几乎都已经散去,伊繁一个人蹲在水月潭边,手里拿着象征着掌门权威的玉扳指,正望着平如磨镜的潭面出神。 “我们去向伊繁告别吧,”季长醉对黄筱竹道,“我听到惠眠师太身死的消息时,以为我这辈子与凤仪派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现在伊繁当了掌门,凤仪派一旦有事,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 黄筱竹笑道:“你呀,只有是美人,就和你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季长醉道:“可别这么说,惠风长的也不错,我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黄筱竹和季长醉走到伊繁那里,伊繁看见潭面上多出来了两个人影,站起身来回头一看,见是黄筱竹和季长醉,开心的笑道:“季大侠!黄姐姐!” 季长醉笑道:“大侠我可不敢当,不过你和筱竹相处还没有多久,就和她这么熟络了,倒是很好的。” 黄筱竹上前和伊繁站到一起,拉住她的手,道:“你现在已经是凤仪派的掌门了,感觉怎么样?” 伊繁道:“我……我还是很不习惯的,我想以我的能力,是没有资格当这个掌门的,但明思师太力排众议,一定要我当这个掌门,我也就没法推辞了。” 季长醉道:“你不用太过妄自菲薄了,我看明思师太说的没错,放眼整个凤仪派,只有你才能胜任掌门之位。毕竟能把‘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境界的人,凤仪派中除你之外,就再无第二人了。” 伊繁道:“我能把‘莲玉心经’练到第八重,纯粹是偶然而已,对于我派的剑法和掌法,我是一点都不通的。” 季长醉对伊繁笑道:“天下间没有什么偶然的事,所谓的偶然不过是戴着面具的必然罢了。你现在已经把‘莲玉心经’练到了第八重,再去学那些什么剑法掌法,对你而言都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不用费多大的功夫的。” 季长醉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不过有一点你是要当心的,你的心地太好了,但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上。江湖本就是个险恶的地方,朝廷更加是。现在朝廷已经颁发了禁武令,江湖与朝廷便免不了要战上一场,这样的局面是从来没有过的,里面的凶险也就会要更胜于从前。所以你对待旁人,千万要小心提防,不要被他们所害了。” 伊繁点了点头,道:“这些伊繁都记住了,季大侠和我说这些,是准备要走了吗?” 季长醉道:“是,正是因为我和你黄姐姐就要离开了,所以才和你说了这些话,不然我怕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和你说了。” 伊繁看着季长醉的脸,又问道:“季大侠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吗,不然不妨在庵中的客房里小住几日,这样我也有机会能谢谢你,要不是你,师父的冤情恐怕永远也平复不了,我也不可能当上这个掌门。” 季长醉道:“我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生来就在有佛祖的地方待不太久,要我再待下去,只怕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他又对伊繁道:“离别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们来日还会再相见的。到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是凤仪派历任掌门中最出色,武功最高的掌门了。” 伊繁道:“我不求做到最好,只求对得住凤仪派和师父而已。季大侠既然执意要走了,我也不好强留,但请一定让我送你和黄姐姐一程。” 季长醉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反正是要走的,你送或是不送,并无多大的分别。况且你现在刚刚当上了掌门,时间正是用不过来,就不用再送我了。” 第二百章 惬意生活(下)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对他眨了眨眼睛,道:“伊繁要送你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吧。而且伊繁是一派掌门,她亲自来送你,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了。” 季长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多谢伊繁相送了。” 当下季长醉和黄筱竹伊繁并马出行,到了一处长亭之外,三人下马相辞。 季长醉对伊繁道:“你就送到这吧,我打算继续往东走,去瀚海边瞧一瞧。” 伊繁不忍相离,道:“时候还早,让我再送你一段路吧。” 三人于是又都上了马,伊繁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季长醉向伊繁告辞,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劳你远送了,我和你黄姐姐与你就此告别了。” 伊繁在马上与对季长醉道:“季大侠此去之后,我便与你天各一方,相去路远,不知相会之日却在何时!” 她话一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出来,像三四月间的小雨一样,布满了愁绪。 伊繁哭着哭着就策马走了,季长醉坐在马背上,看着她匆匆而去,掠进一片树林,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黄筱竹对季长醉道:“伊繁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季长醉道:“她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会哭泣如此,只不过是因为离别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完美和伤感的。她现在还不懂得把控自己的情绪,会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季长醉调转马头,驱马向东飞奔,又道:“走吧,我们看海去!” “你慢一些,我的马跑得没有你的快。” 黄筱竹驱马赶上了他,脸上浅笑盈盈,与晖红的落日相得益彰,让人看了便会一头沉醉进去。 ……………… 瀚海是大暠境内的唯一的海洋,瀚州与沅州都与瀚海相邻,而其中海岸线最长最曲折的,便是瀚州。 季长醉和黄筱竹到达瀚州的瀚海边时,正是清晨,橙金色的太阳从遥远的海平线上升起,把整片大海都映照得像是燃起了一片橙金色的大火。 黄筱竹望着耀眼的海面,对季长醉喊道:“好美啊,这样美的地方,我却还是第一次来,真是可惜了。你以前来过没有?” 季长醉道:“来过一次,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其实越美的地方,越只要来一次就好了,因为你要是只来了一次,那种震撼的美感就会留存在你的记忆里,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散,还会变得越来越美。” 季长醉看向马蹄下的沙滩,又道:“一个地方无论有多么美,你只要是去得多了,就会觉得那地方也只不过是平平无奇而已,并没有多大的看头。就如同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渔民眼里,这样的大海,并不比远方的高山深谷要好看。所以说什么事都不能知道或是看得太过了,不然太过了之后,一定会觉得其实这也不过如此而已。” 黄筱竹道:“没想到你看着这片望不到头的大海,还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来。不过你既然说像这样美的地方,最好只要来上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这次又要来?”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理由,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理由出来,那就是我觉得你还没有到这里来看过,所以就想带你来看一回,这个理由好不好?” 黄筱竹笑道:“好当然是好,不过我就怕你是口是心非,故意说些动听的话来讨我开心罢了。” “开心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一不留神就从会你的手里溜走。只要开心了,哪里还用管是不是口是心非呢?” 季长醉翻身下马,牵马步行,又道:“从这里往北走上三四里路,有一座小房子,我们这些天就到那里去歇一歇吧。” “慢些走,我不急的。” 黄筱竹下了马,牵着马绳走到季长醉身边,脚下的软沙被他们两个踩出了大小不一的浅坑。 黄筱竹此时特别希望去那座小房子的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让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到才好。 然而三四路,一下就到了,黄筱竹看到那座用松树木板搭建而成的刷了一层原漆的小房子,觉得她好像才刚刚迈动步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季长醉将马栓在一株椰树上,对黄筱竹道:“怎么样,这座房子看起来还不坏吧?” 黄筱竹将马和季长醉的马栓在一起,围着房子走了一圈,见这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从屋顶到台阶,都造得很细致,道:“这房子的确不错,看得出建这房子的工匠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是你特意花钱买的吗?” 季长醉道:“那可不是,这座房子是我一个人花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搭建起来的,那时我原以为我会在这里面一直住到死的,结果没想到并没有住上几天。不过也总算还是没有白建,至少现在是派上用场了。” 黄筱竹看着这座小房子,忽然觉得房子更加好了,看向季长醉,道:“这房子你是什么时候建的,建得真好,想不到你还是建房子的好手!” 季长醉道:“什么时候建的我想不起来了,我已经忘了。” 其实他并没有忘,他也忘不了,他只是不愿再想起那段时光而已。 黄筱竹道:“你骗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能会忘?” “忘了就是忘了,”季长醉走到海边,“我还有一手下水打捞海产的本事,给你弄些来尝尝。” 季长醉像游鱼一般窜入海中,过了不久就钻出了海面,带着一大堆江珧柱、鲍鱼和沙蛤上了岸。 黄筱竹看着这些海产,道:“看来你身上的我想不到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你原来还懂得这么多东西?” “技多不压身。” 季长醉拿出一些海产,将它们简单地煮了一下,递给黄筱竹,道:“尝尝。” 黄筱竹咬了一口,感觉极为鲜美,连说好吃。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长醉和黄筱竹每日都在房子里看着日出日落,吃着季长醉从海里弄来的海产,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眨眨眼睛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归海帮 季长醉推开房门,向海眺望,海水灰蓝,有几艘小船在上面航行。 季长醉知道这些船是出海打鱼的渔船,但他记得以往的这个时候,出海打鱼的船只是很多的,多到一眼望去只能见到大大小小的木船,不能见到船下的海水。 渔船怎么变得这样少了? 季长醉想着这个问题,走到海边,咸湿的海风吹拂着他的面庞,让他觉得很舒服。 “你总是起得这样早,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好好休息的吗?” 黄筱竹从房子里出来,走到季长醉身边,慵懒地伸展了腰肢,打了一个哈欠。 “好好休息不一定要睡得久,对我而言,只要没有人来找我亮剑动刀,我就算是在好好休息了。” 季长醉捡起一块贝壳,用这贝壳在海上打了一个水漂。 贝壳太轻,只在海上跃动了三两下,就不再动了。 黄筱竹看向那几艘出海打鱼的渔船,对季长醉道:“现在还不到卯时,太阳都还不曾出来,这些渔民就开始一天的劳作了,真是辛苦。” 季长醉道:“虽然辛苦,但为了生活,他们也都是苦中有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记得以前出海打鱼的渔船是很多的,现在怎么这样少了?” 黄筱竹道:“兴许是现在这时节,海里的鱼儿都还没有长成,所以打鱼的人便少了。” 季长醉道:“不会,瀚海里的鱼简直是无穷无尽,打不完的。能让大部分渔民放弃出海,我看是另有原因的。” 黄筱竹道:“就算是另有原因,和你我也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有海风吹,打鱼的人少了,我们还能落个安静。”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这个人生来好奇,遇上反常的事,就免不得要去找出一个究竟来。” 季长醉站直身子,拔出孤鸿剑,把整柄剑都细细地用白布擦了一遍。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擦剑,道:“所以你是打算要干什么?” 季长醉将孤鸿剑送入剑鞘,走到拴着马匹的椰树下,解开栓绳,骑在马上,对黄筱竹道:“这里有一个归海帮,是这里的地头蛇,我去那里走上一趟,应该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你可别把我丢在这里。” 黄筱竹快步走到椰树下,跨上马背,又道:“归海帮在哪个方位,离这里远不远?” 季长醉扯动缰绳,道:“如果归海帮在这几年没有变动的话,我们一直往西南方向骑行,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季长醉和黄筱竹已经到了归海帮。 黄筱竹下了马之后,见所谓的归海帮,就在一个码头附近,看其建筑布局,俨然就是一个商会,便问季长醉道:“归海帮原来是一个商帮吗?我还原以为是一个武林帮会的。” 季长醉道:“归海帮既是商会,也是江湖帮会。归海帮这些年来一直管理这个码头,靠着这个码头发财,而且与朝廷来往密切,有了朝廷的扶持,周边海域的治安都由归海帮负责。” 黄筱竹道:“朝廷不是已经和江湖势不两立了吗?怎么还会扶持归海帮?” 季长醉看向归海帮的大门,道:“朝廷对听话的江湖门派,自然是会扶持的。只有对那些管束不了的和不肯听话的江湖各大门派,朝廷才会和它们势不两立。” “我们进去瞧一瞧吧,归海帮的帮主如果没换,我和他应该还说得上几句话。” 季长醉走到门前,对守门的归海帮帮众道:“劳烦大哥通报贵帮海帮主一声,就说是名剑阁的朋友来访,请他拨冗一见。” 那帮众打量了季长醉和黄筱竹一眼,拱手道:“请两位稍等,容我前去通报帮主。” 季长醉也拱手道:“有劳了。” 过不多时,那帮众就走了回来,对季长醉和黄筱竹恭恭敬敬地道:“请两位贵客与我来,帮主说他办完手头上的事就来与两位见面。” 季长醉跟着这帮众进了门,道:“多谢了。” 那帮众领着季长醉和黄筱竹进了一处客厅,对他们道:“请两位在客厅稍坐,帮主随后就到。”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伴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归海帮的帮主海正清走进了客厅。 “季兄弟,四年多不见,老哥我可是差点都要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海正清看见坐在客厅中的季长醉,笑声便一直止不住,他瞥见坐在季长醉旁边的黄筱竹,又道:“这位美人是……季兄弟我记得你的妻子长的并非如此啊,难道你已经换了一位妻子了?老哥我可要劝你一句,说妻子如衣服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不能效仿,随便换妻子啊。” 季长醉此时有些语塞,对有些震惊的黄筱竹道:“你不用见怪,他就是一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什么闲事都喜欢管上一手,他说的话你不用当真,都尽管当作是耳旁风就好了。” 他对海正清板起面孔,又道:“这位名叫黄筱竹的美人并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海正清于是对黄筱竹笑道:“那倒是我无礼了,我在此向黄姑娘赔个不是了。” “没关系,我不曾放在心上的。” 黄筱竹笑了笑,但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苦涩。 海正清在季长醉对面的地方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向季长醉道:“说来我已经四年多没有见过你的人影了,帮中弟子来向我通报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假冒你的名号来骗吃骗喝的。你这次破天荒的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见这海上行走的渔船不足四年前的百分之一,心中好奇,想来问问你其中有什么缘由罢了。” 海正清听了这话,脸色立即变得如一条老苦瓜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季兄弟你不知道,你说的这件事,已经让我头痛了好几个月了,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都快要愁死了。” 第二百零二章 海禁 季长醉从来没见海正清如此忧愁过,问他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你且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正好能帮上你的忙。” 海正清苦着脸道:“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啊。” “快些说正题,别空发感叹了。”季长醉道。 海正清坐正身子,道:“就是被朝廷三个月之前下达的海禁政策给闹的,海禁之下,没有持有朝廷商部发给的准予通行的文书,一律是片板不可下海。海禁之后,没有什么船只可以下海了,码头也就没有生意可做,我归海帮也就要随之没落了。季兄弟,我可不想归海帮几代人的基业,就毁在我一个人的手里啊!” 季长醉皱眉道:“朝廷为什么要实行海禁,这不是在与民争利吗?而且你说海禁早在三个月之前便实行了,我居然全然不知,也是奇怪。” 海正清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海禁的事,朝廷本来就没有放在明面上做,你三个月前又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长醉本想说三个月前自己还是相国,居然连海禁这么大的事都不曾知道,这个相国当得真是窝囊,但他不想把自己曾经当过相国的事告诉海正清,便只是说,“算了,还是说回到你身上来吧,海禁之后,归海帮每月收入如何?” 海正清叹息道:“哪里还有什么收入,每月都要亏上数万两银子,收入这东西我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归海帮虽然大多数收入都是依靠码头而来,但也决计不会因为没有码头就到了每月都要亏损数万两银子的地步,这一点季长醉非常清楚。 季长醉看着海正清,道:“你是在唬我吧,就算现在海禁了,你归海帮也不至于有你说的这么惨。” 海正清道:“我可没有唬你,帮里有账目可查的,你要不要过目?” 季长醉见海正清没有要骗他的样子,而且这种事骗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便又道:“既然你说的句句属实,那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归海帮是怎么做到每个月都亏损数万两白银的?” 海正清又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这全都要怪我。半年前丝绸价格下跌,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匹,我见势就囤积了三十万匹,几乎把帮里的钱都给花光了。当时三十万匹丝绸到手之后,我还大喜过望,因为只要将这批丝绸运出海,卖到东南边的交直国去,就可以卖得十五两银子一匹,那时我就赚大发了。可没想到我正要将丝绸运出海去,这海禁就下来了。所以每月的开销加上护理这三十万皮丝绸的费用,我才每月都要亏上数万两银子啊!” 季长醉道:“既然海禁让你囤积的丝绸运不出海,你就把丝绸销往东海、中陆不就行了?虽然那样会让你赚不来钱,但也总好过你每天亏钱吧?” 海正清道:“季兄弟,我也想把丝绸卖到东海和中陆去,可是因为我得罪了一个人,我这丝绸便都销不出去了。” 季长醉道:“哦?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的丝绸销不出去?” “东海首富沈秋山!”海正清说到这个名字时,咬牙切齿,显然是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恨意极深,“就是他这个老王八放下话,让他名下的三千多家绸缎行都不准收我的丝绸,不然我的丝绸怎么会销不出去?” 沈秋山的绸缎行占据了天下的六七成,东海的绸缎行十之八九都是他的,所以他要一个人的丝绸卖不出去,那个人的丝绸就一定是一匹也卖不出去的。 季长醉道:“我虽然没和沈秋山打过交道,但我听人说他是个极为大度的人,平时仗义疏财,朋友满天下,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海正清的脸色此时变得更加苦涩了,就好像是受了一件无妄之灾一般,他道:“我哪里敢得罪他啊,我连他的真人都没有见到过,这才是最气人的地方,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沈秋山是为了什么要把我逼到死境?” 他喘了几口气,又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沈秋山不准他名下的绸缎行收我的丝绸,与你是有些关系的。” “和我有关系?”季长醉惊道,“这倒是奇了,我与你有些关系,这我是认的,但是我和那沈秋山可是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过,他要你的丝绸销不出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海正清道:“我听来的消息里说是沈秋山那边有人听说我和你有些交情之后,就让沈秋山与我为难,让我的丝绸一匹也卖不出去。季兄弟,你好好想一想,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沈秋山的人?” 季长醉想了一阵,道:“我是想不出来,我除了和应天首富康复观打过交道之外,就几乎没和商人打过交道了,怎么会得罪他沈秋山的人?” 海正清道:“季兄弟,不管那传言可不可信,老哥都想请你救老哥一回,救归海帮一回,老哥实在是不愿让归海帮亡在老哥我的手里啊!” 季长醉道:“你就算不这么说,我也会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来的,毕竟都说害得你的丝绸销不出去的人,就是我季长醉了,要是不把事情弄清楚,我的罪名岂不就是完全坐实了?” 他又道:“沈秋山如今在什么地方?我找到他之后,当面与他对质一番,看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与你过不去。” 海正清脸上的苦涩一扫而光,道:“我派人打听过了,沈秋山就在离这里不到两百里的琼华湾里,你骑上快马,用不了一天就能赶到。” 季长醉道:“哪里要一天这么久,我用不了半日,就能见到沈秋山了。” 海正清道:“我交了你季长醉这个朋友,真是上天垂怜,我提前多谢你了!” 季长醉摆了摆手,道:“用不着,太生分了。” 海正清本来还要留季长醉吃过午饭再走,但季长醉说不再耽搁了,免得让他多亏了些银子,就立即出了归海帮。 第二百零三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上) 季长醉和黄筱竹出了归海帮之后,并没有直接去琼华湾,而是先回了那座小房子。 黄筱竹问季长醉为什么还要先回去,万一因此而错失了见到沈秋山的机会怎么办? 季长醉却说他在归海帮时隐约感觉到在他们离开之后,有人进了那房子,因此他必须要回去看一看,不然放心不下。 季长醉飞马赶回房前,只望了一眼,就知道确实已经有人来过了,因为他临走前特意夹在门缝里的一片淡紫色锦书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不怕什么贼人趁他不在跑进房中行窃,因为房中并无什么贵重东西可偷,他之所以在门缝里夹了那片锦书,是因为那片锦书对他和另外一个人而言,就如同是山盟海誓一般。 现在锦书已经不见,会拿去它的,便只有她了,除她之外,绝无第二人会对一片小小的锦书感兴趣。 季长醉心里对此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要感到一阵相逢的喜悦的,但不知为何,他现在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喜悦,反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是由不确信产生的,这种不安让他有一些心悸,让他一时间居然失语地站在了门前,好像不敢跨进门去一般。 黄筱竹见季长醉神色黯然,举步不前,悄然道:“怎么了?为什么在这站着却不进去?” 季长醉凄然一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我们进去吧,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 季长醉推开房门,见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没有任何动过的迹象,但那圆桌上却多了一片锦书。 这片锦书就是季长醉夹在门缝上的那片,他走进圆桌,拿起这片锦书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笔画锋锐的小字: “锦书虽在,山盟难托,相逢只恨曾相识!” 黄筱竹走过来看见了那片锦书,脸色为之一变,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指柔留下来的吗?” 季长醉万分小心地把锦书收好,苦笑道:“是。” 黄筱竹道:“你早知道她会到这里来,所以你才说要来这里休息?”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猜想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应天之后,会到这里来。但是我没有猜到,她来了这里之后,只留下了一行字就走了。” 黄筱竹泪眼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从你口中听到她已经身死的消息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甚至是有些窃喜的……” “不要再说了!”季长醉转过身来看着黄筱竹,“你那时是悲伤也好,是窃喜也好,我都不想知道。因为那时的事,我现在已不想再提及了。” 他说完就快步走出了门,飞跃上了马背。 “你要去哪里?” 黄筱竹冲出房子,掉下了几滴眼泪。 “琼华湾。” 季长醉策马奔驰,马蹄踏着细沙,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蹄印。 黄筱竹简单地拭去了泪水,踩着马蹬上了马,驱马追赶着季长醉。 季长醉知道黄筱竹就在他身后追赶他,但他没有放慢马速,反而越骑越快,因为他此时的心里很乱,乱到他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 两匹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奔驰了一个多时辰,季长醉感觉马力已经渐渐不济,但他并没有减速或是停下的念头,仍然是踢着马肚,策马飞奔。 这时季长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嘶,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黄筱竹的马前腿已经打折,摔在了地上,而黄筱竹则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季长醉见状于心不忍,翻身下马,闪身到黄筱竹身侧,将她抱起,见她身上沾满了沙尘,嘴巴紧闭,没有喊一声痛。 季长醉看着黄筱竹沾着沙粒的脸,轻声问道:“都是我不好,不过你又何必如此呢?你伤着哪里没有?要不要紧?” 黄筱竹默不作声,将头偏了过去,忽然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季长醉这才发现黄筱竹刚刚摔了那一下,已然伤到了肺叶。 “你伤了肺,暂时不能走动了,我送你去归海帮疗养。” 季长醉双手抱着黄筱竹走向他的马,黄筱竹挣扎着道:“我不用你管,让我死在这沙地里算了。” 季长醉骑上马,扯过马头,对黄筱竹柔声道:“别说话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马上颠簸,你抱紧些,别摔下去了。” 黄筱竹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把头靠在了季长醉的怀里。 季长醉知道黄筱竹有伤在身,不敢骑得太快,故此送黄筱竹到得归海帮时,已经是午后了。 海正清见季长醉带着黄筱竹回来的这么快,还道他已经见过沈秋山了,忙笑脸相迎。 但他一看到嘴角还带着血的黄筱竹,就知道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长醉道:“你不用过问,快准备一间清静的空房,筱竹伤了肺,需要静养。” 海正清立即为黄筱竹准备了一间上好的靠着海的房间,还叫来了一个大夫。 这大夫在这周围算得上是名医了,他替黄筱竹看过伤势后,对季长醉和海正清道:“只伤了些肺,没有性命之虞,我开一剂方子,每日照方子煎药给她服下,用不了半月,就可以痊愈了。”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大碍,我便放心了。” 海正清对季长醉道:“季兄弟,我会安排专人给黄姑娘煎药,侍候黄姑娘,你放心好了。” 季长醉道:“那就劳你费心了,我现在当即赶赴琼华湾去,筱竹便交给你来照料了。” 黄筱竹躺在床上,看向季长醉,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季长醉走到床头,道:“沈秋山不知道会在琼华湾待上多久,我如果现在不去,可能就碰不到他了。我现在让海兄帮我照料你,要是我不帮他的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黄筱竹又道:“我这个时候伤了身子,你怪不怪我?” 第二百零四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中) 季长醉道:“不怪,你安心养伤吧。” 黄筱竹又道:“我会从马上跌下来,不是故意的,那马折了腿,我没有法子……”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不必多想,好好养伤吧。” 黄筱竹转向床里,道:“你去吧,我不耽搁你的行程了。” 季长醉在床前立了一会儿,看了看黄筱竹,随后便徐步退出了房间,来到了归海帮的大门前。 大门之外,海正清早已为他备好了一匹快马。 季长醉不待多言,径直跨上马背,拉动缰绳,驱马朝琼华湾飞奔而去。 季长醉到得琼华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琼华湾是一片长满琼花的水边湿地,火红的晚霞照在洁白如玉的琼花上,整个琼华湾就好像是长满了火焰似的美玉一般耀眼夺目。 在这片美玉中,建有一座华丽而不俗气的阁楼,阁楼高至三层,四面都摆上了古玩珍宝,挂上了名家字画,季长醉虽然对这些都不大懂,也估算不出它们的价值,但他知道能建起和会建起这样的一座阁楼的人,除了沈秋山之外,别无第二人了。 季长醉从马上下来,将马随意地栓在了一处地方,然后走向了那座阁楼。 这阁楼并不是很大,然而守卫却格外的多,季长醉看得出他们都是好手,其中还有在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双面武侯”何方毅。 何方毅为人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便说鬼话,遇到武功比自己高上一筹的人,就放低姿态,曲意逢迎,遇到武功不如自己的人,就趾高气扬,气焰压人。 “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一名左脸上有着一条半尺长的伤疤的刀客拔刀至半,拦在了季长醉的身前。 季长醉没有自报姓名,瞥了那刀客一眼,道:“南刀霸道,北刀刚烈,你练的是哪一路刀法?” 那刀客道:“你管我是练的什么刀法,我连什么刀法,和你有什么干系?” 季长醉道:“那干系可大了,你若是练的南刀,那也就罢了,若是练的北刀,北刀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向空越是我的手下败将,他的弟子见了我,应该是要远远地避开的。” 那刀客练的正是北刀,他上下打量了季长醉一遍,见季长醉全身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手中拿着的剑的剑鞘也甚是普通,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张嘴就说向老爷子是你的手下败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让我送你上西天!” 那刀客说罢就抽出刀来,欲砍向季长醉的脖子。 “退下,这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季长醉季大侠,你瞎了眼睛么!”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夺过那刀客的刀柄,将刀插在了地上,之后狠狠地打了那刀客一记耳光。 那刀客捂住脸,看向那只大手的主人,惊恐地道:“何爷……何爷饶命!” 何方毅又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道:“和我求饶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向季大侠请罪?” 那刀客连忙跪倒在季长醉面前,讨饶道:“季大侠,小的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您的真身,还请季大侠饶过小的一命!” 季长醉道:“滚吧。” 那刀客闻言,知道自己保住了性命,忙一脸高兴在地上打着滚离开了。 何方毅对季长醉道:“我这手下不懂规矩,还请季大侠多多见谅。” 季长醉道:“你刚刚出手管教了他一下是对的,不然他现在就已经是我的剑下之鬼了。” 何方毅道:“那是那是,季长醉的剑术名震天下,无人可敌,我那手下竟然敢顶撞你,真是死了也活该。”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又接着道:“这里是东海首富沈大官人的地界,不知季大侠忽然来访,有何贵干?” 季长醉道:“我有些事情要找这位沈大官人商量,还请你为我引见。” “这个……”何方毅犹豫了一下,“季大侠你有所不知,沈大官人这时候正在和佳人把酒言欢,最不喜别人来打搅他,季大侠这时候要见他,只怕是不太容易的。” 季长醉:“我可以等上一会儿,只要这两天之内能够见到他便成了。” 何方毅道:“那好,我找一处地方供季大侠稍事歇息,待沈大官人有空了,我便立即带季大侠去见他。” 季长醉拱手道:“如此我便多谢了。” 何方毅笑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说谢可就生分了,请季大侠随我来吧。” 季长醉跟在何方毅身后,走进了阁楼,他觉得何方毅方才的笑有一些非同寻常,但他也没有多想,只道是自己太过谨慎罢了。 走进阁楼,季长醉才知道这阁楼看起来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光是这第一层,就不知道有着多少间房间,只见房门重重,好像数之不尽一般。 “请季大侠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我去请示沈大官人,他知道是季大侠来访,一定会很快便抽出空来的。” 何方毅站在一间房的门前,为季长醉打开了门。 “有劳了。” 季长醉别过何方毅,走进房中,见里面的陈设都富贵典雅,豪华大气,心道那沈秋山果然不愧为东海首富,就算是外出游玩,排场也是不小。 何方毅别过季长醉之后,快步来到了阁楼的第三层,走到正望着天边晚霞出神的沈秋山身侧,小声道:“沈老板,季长醉来了。” 沈秋山猛然一惊,道:“你说什么,季长醉来了?” 何方毅道:“是,小的已经安排他在第三层住下了,他说这次前来是有事情要和沈老板商量。” “他终究还是来了,不过他就算不来,结果也都还是一样。按计划去办吧,记住无论如何动静都不能闹得太大,免得到时得不偿失。” 沈秋山端起放在面前的一张方桌上的一杯白水,喝了一口,又拿起手边的一块方巾擦了擦手。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会照沈老板吩咐的去做。” 何方毅小心地回着话,恭敬得像是沈秋山的一名家丁。 沈秋山瞧了他一眼,道:“下去吧。” 第二百零五章 相逢只恨曾相识(下) 今夜没有月光,夜浓似墨,死寂的天幕如危卵般挂在大地之上,地上的人们感觉这个夜晚有些压抑。 季长醉吃过晚饭,坐在一张正对着窗户的矮凳上,望着窗外的黑夜。 晚饭吃的是鹿肉和红烧鲫鱼,厨师烧得很好,季长醉也多吃了一些,他觉得那味道还不错。 但现在他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美酒虽醇,切勿贪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早该想到的,却没想到到底还是着了道了。” 季长醉冷然一笑,又高声道:“费这么多心思让我服下了‘化气散’,你们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现身吧!” “动手!” 随着这一声冷喝,季长醉所在房间的窗户忽然就破开了千百个小洞,上千根利箭从这些洞里射了进来。 季长醉拔剑出鞘,挥动孤鸿剑,挑飞向他飞来的箭矢,但他中了‘化气散’,内力正在快速消解,此时已经十不存一,剑势变慢,一轮箭雨过后,他的左肩胛、右小腿都已经各中了一箭。 这一轮箭雨过后,季长醉所面对着的窗户立即被人破开,十三个黑影立即就闪了进来。 这十三人都身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眼中都有着令人心寒的杀意。 季长醉看见这些黑影身后还站着几百位弓箭手,笑道:“出动数百人就为杀我季某一人,也是够给季某面子的了。” 那十三人冲进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挥动手中的短而细的专为近身搏斗而设计的剑向季长醉刺来,因为他们觉得对着一个即将赴死的人,是完全没有与他多费唇舌的必要的。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没命,因此顾不得肩胛和小腿上的疼痛,踢翻了坐下的矮凳,专心御敌。 这十三人出手即是杀招,从十三个方位朝季长醉杀来,让他避无可避。 季长醉内力告急,平斩出一剑,逼退了三人,又立即朝后挑出一剑,逼退了四人,但即使如此,其余的六人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六道血口子。 季长醉忍住从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道:“取首阁不愧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仅仅出动了五名天字级杀手和八名地级杀手,就能把我逼到如此地步,果真厉害!” 十三名杀手并未因季长醉说的话,就停了下来,他们在杀死他们所要杀死的目标之前,绝不会停下来。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是凶险至极,但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那么多想见的人没有见,他绝不想让自己死在今时今地。 十三柄短剑已经一齐向他刺来,他此刻已经不再留手防御,而是全力往前刺出了一剑。 孤鸿剑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剑鸣,剑尖上剑芒乍现,亮出巨大的剑影,带有怒涛般的剑势,剑气向四周翻腾,房内的房梁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一剑是季长醉全力以赴的一剑,以他现在的状况,他只能刺出这一次“一剑天涯”,如果这一剑不能退敌,他就能葬身于此了。 十三名杀手被季长醉这一剑逼出了屋子,因为整间房已经摇摇欲坠,那在房中肆虐的剑气也已经足以将他们给撕碎,他们如若还不退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轰隆一声,房间化作了一片碎瓦,激起的烟尘让十三名杀手和数百位弓箭手都不能看清季长醉还有没有活着。 片刻之后,烟尘逐渐消散,十三名杀手跃入碎瓦堆,四下寻找季长醉的尸体,寻了一遭之后,却并没有找到,只发现了一条通往河边的血迹。 发现血迹之后,十三名杀手立即顺着血迹寻找,他们知道季长醉受了重伤,又已经几乎全没了内力,一定走不远。 但这血迹到了河水前便断掉了,十三名杀手猜想季长醉很可能跳入了河中,一路沿着下游找去,找了三四里路,却连半点季长醉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季长醉的当,忙折了回来,却早已寻不着季长醉的踪迹了。 却说季长醉刺出那一剑“一剑天涯”之后,知道房间会坍塌下来,也知道那将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那一刻他已为自己想好了逃生的路线。 他明白周围都是低地,自己负有重伤,决计跑不远,也跑不掉,所以他以体内残余的内力使得伤口中的血液喷射到河边,营造出自己从河中逃走的假象,再立即借着烟尘的帮助,进了阁楼的第二层。 来到第二层后,季长醉擦掉自己的留下来的血迹,已经是筋疲力竭了,他使尽力气让自己靠在了第二层的一间房的房门前,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他知道这房间里的人能救他的几率是微乎极微的,但他实在是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时房中的人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出来推门察看,见到了浑身是伤的季长醉,立即就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要出声,随后往外望了望,没有见到别的人,马上将季长醉拖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此时的季长醉一定想不到,住在这间房中的人就是赵指柔和季韵,而将他拖进房中的人,便是季韵。 季韵将季长醉拖进房间之后,朝里面低喊道:“指柔姐……你……你快出来看,不得了啦!” “什么事让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刚才是谁在门外叩门?” 赵指柔走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她一见到已经昏了过去,倒在季韵怀中的浑身渗血的季长醉,眼眸中的瞳孔便立即收缩成了一点。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赵指柔蹲了下来,见季长醉肩胛和小腿上还插着箭矢,身上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不禁黯然垂泪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的伤?为什么!” 季韵也哭了出来,道:“指柔姐,我们先想个法子给他治伤吧,再这样下去,我只怕他会撑不住的!” 第二百零六章 故人心未变 赵指柔叹道:“他现在伤得这么重,我的医术并不如何高明,要怎么给他治伤?” 她伸出手抚过季长醉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直抚得满手是血,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接着那人就喊道:“赵姑娘,方才有个刺客被我们重伤了,你可曾瞧见没有?” 赵指柔听出那是何方毅的声音,心知他所说的“刺客”指的便是季长醉,故意高声道:“不曾瞧见,你可以走了。” 何方毅在门外道:“是,沈大官人让我给赵姑娘带句话,他说现在阁楼里进了刺客,还请赵姑娘多多当心。” 赵指柔道:“知道了,劳你告诉沈秋山,就说他的好意,我已经心领了。不过我赵指柔并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这样的事情还用不着他来提醒我。” “是,是,我一定将赵姑娘的原话带到,告退了。” 赵指柔听着何方毅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他已经走远了,舒了口气,对季韵道:“看来他是伤在了沈秋山的手里,这里只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季韵道:“可他现在伤得这样重,我们两个人如何能带着他离开这里?” 赵指柔看着仍然是昏迷不醒的季长醉,道:“先将他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说,不然别说带他走了,只怕是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 “小韵,去弄些酒,再点一只蜡烛来,我要先帮他把箭给拔出来。” 赵指柔平抱着季长醉,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腿上。 季韵取来了一小坛酒和一座燃烧着的烛台,将酒和烛台都放在了赵指柔的手边。 赵指柔拿出一把贴身的小刀,放在烛火上炙烤,待烤得刀刃发红时,用了些酒淋在上面,刀刃随即冒出一股白气。 赵指柔小心地按住季长醉的肩头,先折断了箭杆,然后发现没入他肩胛的剪头还装有倒刺,眉头便随之皱了起来。 “小韵,你帮我按着他的肩膀,别让他待会儿挣扎。” 季韵依言而行,用力按住了季长醉的左肩,赵指柔用小刀剜出了箭头,将酒倒在了他的伤口上,这时季长醉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但仍是没有醒来。 赵指柔拿开那枚带血的箭头,将季长醉的箭伤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喃喃道:“谁让你这么喜欢逞强,现在知道痛了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早已经是痛得像是被生生地剜去一块肉了一般。 接下来赵指柔又如法炮制,剜出了季长醉小腿上的箭头,包扎了箭伤。 之后赵指柔又将季长醉其余的几处剑伤都包扎了,看着季长醉身上的伤口总算是不再往外渗血了,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 季韵已经将她和赵指柔的随身行李给准备好了,向赵指柔询问他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赵指柔想了一阵,道:“这座阁楼都是沈秋山的,他如果成心要杀季长醉,我们是万难走出这座阁楼去的。现在只有我去向沈秋山请辞,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了。” 她看了季长醉一眼,又道:“如果沈秋山不肯让我们离开,你就找机会带着他走,我来为你们拖住沈秋山他们。” 季韵道:“要走也是指柔姐你带着他走,我留下拖住沈秋山,要是他醒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一定还会找回来的。” 赵指柔道:“不用再说了,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因为你和我之间,只有我兴许能拖的住沈秋山。” “小韵,你在这照护他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赵指柔推门出去,来到阁楼的第三层,见到了正在捧着一卷书读的沈秋山。 “沈老板好雅兴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早已经不看书了。” 赵指柔走到沈秋山面前,见他手里拿着的书并不是什么名气大的书,书的作者她也没有听说过。 “指柔,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沈秋山收起那一卷书,抬头看向赵指柔,脸上带着笑,显示出一种儒雅的风度来。 赵指柔道:“我自然是无事不会来登门拜访的,从应天到这里,一路上劳你破费了。现在我已经不想待在这里,想到别处去看看了,所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沈秋山微笑道:“怎么,是这里有什么东西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赵指柔道:“没有,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但我都不喜欢,我现在只想换个地方走走。” 沈秋山尽力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又道:“那你想去哪里走走,我陪你一起好了。” 赵指柔道:“不必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毕竟我不想再欠你的人情了。” 沈秋山站起来走动了几步,背对着赵指柔,笑道:“你没有欠我什么人情,我帮你从应天出来,虽说费了一点小钱,但那一点钱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或者说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你大可不必害怕会欠我多少人情,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在乎过这些。” 赵指柔道:“我知道你富可敌国,钱财多得数之不尽,但我不想也不愿再麻烦你了,请你让我走吧。” 沈秋山转过身来,又笑道:“指柔,我从来都不曾束缚过你的自由,你只要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我绝不会拦着你。其实你能在临走之前,和我来告别,我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赵指柔正要走,沈秋山忽然又问道:“指柔,你……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 赵指柔止住步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秋山道:“你不会不明白的,我这些天来时常在想,我与他比起来,究竟差在哪里?为什么你对我永远是冷若寒冰,对他却能……” “沈老板,”赵指柔打断了他,“我的事情,他的事情,都用不着你来操心。你也知道,无论怎么说,我和他都曾经拜过天地,就算是天地翻覆过来了,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再对第二个男人动心!” 第二百零七章 离开 气氛有些凝重,沈秋山为了将这凝重打破,对赵指柔道:“你说的我都已经明白了,不过你既然你已经见到他了,归海帮海正清的丝绸,还要不要不准销往东海和中陆去?” 赵指柔道:“我本来也没说要让海正清的丝绸滞销,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罢了,所以要不要海正清过了这关,你实在不必问我。” 沈秋山道:“我明白了,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他走了,我沈秋山以信誉担保,绝不会加以阻拦。” 商人以信誉为本,沈秋山能以信誉做担保,说明他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了。 “多谢了。” 赵指柔走出第三层,又回到了房门前。 “指柔姐,怎么样,沈秋山答应你了吗?” 季韵为赵指柔打开了门,她手里拿着一块冰巾,鼻尖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指柔进了房间,掩上了门,道:“他已经答应了我,也已经知道季长醉就在我们这里,他说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他决不会加以阻拦。” 季韵道:“他说的话可信吗?万一我们刚出了这阁楼,他就派人来追杀我们怎么办?” 赵指柔道:“应该不会的,沈秋山是个讲信用的人,他答应别人的事,不会轻易反悔的。” 她走到屋内的一张软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季长醉,又道:“他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季韵将手上的冰巾替换了盖在季长醉额头上的冰巾,道:“还没有醒过来,他浑身发热,额上烫得可怕,我已经为他换了三回冰巾了。” 赵指柔拿起冰巾,摸了摸季长醉的额头,只觉好似是摸到了一块炭火,扭过头对季韵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先离开这里再说。” 季韵点了点头,提起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和赵指柔一起将季长醉抬出了门。 “指柔姐,我们要不要去和沈秋山要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来?” 季韵怕她和赵指柔带着季长醉行动迟缓,无法走远,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赵指柔将季长醉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背起季长醉,道:“不用了,现在什么事都不能靠沈秋山,免得发生意外。你拿着行李,我来背着他就好了。” 季韵道:“指柔姐,还是我来吧,我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赵指柔笑道:“我怎么说也是练过武的人,背个人还是吃得消的。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我来背他才合适。” “走吧,这里我们不能久留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快步走下了扶梯,季韵跟在她身后,知道她是故意走得这么快的,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很沉重的,沉重的步子怎么走的快? 沈秋山果然说话算数,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和季韵出了阁楼,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阁楼外,那伤到季长醉的十三名杀手数百位弓箭手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沈秋山和何方毅站立在一片开得正盛的琼花中,他们的身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名老车夫。 “指柔,我知你今夜就会走,又知你要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起走,便为你准备了这辆马车,还请你不要拒绝我。” 沈秋山指着那辆马车,对赵指柔笑着说道。 他的笑看起来很真诚,但赵指柔却觉得很虚假,她说不出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直觉而已。 “沈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不想坐马车,劳你费心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已经走过了沈秋山的身前。 “不想坐马车,马匹、轿子、船只我都备好了,你要坐哪一个?” 沈秋山喊住了赵指柔,显然是不想要她走,但却不能不让她走,所以他只能为她准备好她可能会需要的一切。 然而他不知道赵指柔此时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季长醉受伤昏迷的地方。 赵指柔停了下来,但只停了一下,在这短暂的停滞里,她对沈秋山说了一句让他久久不能忘怀的话。 “我哪一个都不要坐,谢谢你为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然而我一个都不需要,告辞了。” 赵指柔背着季长醉继续往前走,前方是一片黑得吓人的黑夜,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有季韵跟在她的身后,更因为她还背着一个也曾让她心喜,也曾让她心碎的人。 赵指柔走后,沈秋山看着脚下的琼花,又望了望那座阁楼,叹了口气,对何方毅道:“把这片琼花都给我烧了,一朵也不能留,还有那座阁楼,也给我毁了,一片瓦都不能留着!” “是,小的这就去办。”何方毅道,“不过小的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沈老板,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秋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面前拐弯抹角!” 何方毅的头垂得更低了,道:“小的不明白,沈老板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钱财,又有着足以判人生死的权力,为什么会看上一个……一个已经失去了贞操的女人。” “你懂个什么!”沈秋山握紧拳头,“每一个人都可以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但唯独我沈秋山不可以有。我原以为天下之大,没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但她是一个例外,这些年来无论我在她身上付出多少,她都是无动于衷,她都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因为她的心,她的心都被季长醉给占据掉了!季长醉不过是一个江湖剑客,他凭什么胜过我,他凭什么能得到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 沈秋山低吼着,面容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何方毅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礼过,他本以为纵然是有一日苍天塌了下来,沈秋山也不会失掉他的风度的。 “沈老板消消气,那季长醉只不过是运气好,恰巧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那女人没有领沈老板的一片心意,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实在是她自己的过错,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何方毅劝解着沈秋山,他现在已经后悔自己多事,问了他那个问题了。 第二百零八章 苏醒 沈秋山并没有把何方毅的劝解听进去,低声道:“我不要她以后才后悔,我要她从现在开始,就后悔遇到季长醉,从现在开始!” 沈秋山说着,同时因为拳头握得太过用力,已经流出了血来。 何方毅看着鲜血从沈秋山的手上一滴一滴地落在琼花上,吓得后背都已经发凉了。 ……………… 屋檐漏水,招牌破烂,房间阴暗潮湿,墙壁上涂满了打油诗和黄色笑话,床铺凌乱,被褥散发着刺鼻的霉味,随处可见的跳蚤,这绝对是赵指柔投宿过的最差劲的一间客栈了。 进了这间客栈住下之后,赵指柔发誓她这一辈子绝不会第二次踏进这间客栈的破烂大门。 她因为在黑夜中背着季长醉行走,不能远行,只能就近找到了这间既小且破的客栈,所以她会住进这间客栈,实在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指柔姐,床铺我都收拾好了,你可以和季大侠一起去休息了。” 季韵把床上的床单、薄薄的棉被和脏得分辨不出颜色的枕头都给拿下了床,让床上只剩下了一张光光的床板,然后把行李里的几件衣服都铺在了上面。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不要叫他什么大侠,他配不上,连自己的妻小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会是大侠?还有,什么叫我可以和他一起去休息了,要不是他现在昏了过去,我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赵指柔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把季长醉抱到了床上,坐在了他的身边。 她看着季长醉的脸,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感觉他的烧已经退去了一大半了。 “小韵,去打一盆凉水来,他的烧快要退了,再给他敷敷湿毛巾。” 季韵端着一盆凉水,拿着一条白毛巾走了过来,将毛巾递给了赵指柔,笑道:“指柔姐你可真是口是心非,前一刻还说不会管他的死活,现在就要为他退烧了。” “闭嘴,”赵指柔接过毛巾,将毛巾浸泡在了盆中的凉水里,“你这个小丫头,总是向着他那一边,竟然都取笑起我来了。” 季韵道:“指柔姐,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的心里,一直都很十分地惦记着他,对不对?那日在紫竹林的偏阁里,你气走了他,其实也是为他好,对不对?”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总之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 赵指柔将毛巾拧干,敷在了季长醉的额头上,眼神中既透露出脉脉的爱意,也透露出些许怜惜,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恨、一点点的怨。 “指柔姐,我说这话你别生我的气啊。要我说,这过去了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的,与其想着已经过去了的不好的事情,还不如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地过着将来的日子,到将来的日子里去寻求快乐。” 季韵坐在赵指柔面前,抓住她的手,很认真的说道。 赵指柔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得我心中的苦楚。以前的事情虽然在你看来已经是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又有哪一天真正过去过?每一个落着雨的夜里,以前的事都会像从地下涌现出来的泉水一样涌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怎么样也睡不着。” 她把手从季韵的手里抽出来,抚着季长醉的脸颊,看着他的紧闭着的眼睛,又道:“你说要我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地过着将来的日子,我和他却早已经都没有将来了,从在驷马山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将来了。” 季韵看着满脸愁绪的赵指柔,看着在她眼眶中滚动着的饱含着悲伤的泪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于她来说,自从白门被灭门之后,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人,她最重要的人,就只有季长醉和赵指柔了,但他们两个偏偏又自白门被灭之后,就遭受到了一连串的不幸,这让她不禁想问问老天爷,问问天上的诸位神仙,我季韵是不是命犯了什么煞星,与我有关的,我所在乎着的人,是不是一定都没有好的命运?如果是的话,我用我的性命来换取他们余生的幸福快乐,可不可以? 无论季韵是不是命犯了什么煞星,也无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总之她现在是改变不了什么了的,因为一切都已经在四年多以前,在驷马山上就成了定局了,她就算有着通天的神力,也无法再改变任何东西了。 赵指柔抚摸着季长醉的脸,觉得他消瘦了好多,她记得他以前虽然不胖,但是也并不算瘦,一身上下都长着恰到好处的代表着健康的肉,但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了,因为她摸上去感觉摸到的都是硌手的骨头。 她正摸着季长醉的脸,这时季长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苏醒了过来,悄悄地把一只手握住了赵指柔的手,还装作烧昏了头的样子,闭着眼睛道:“指柔,指柔,你离开应天,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舍不得和我打?我现在又见到你了,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了。” 赵指柔一眼就看出季长醉是装出来的,她和季长醉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其实比对自己的了解还要多些,季长醉在想些什么,她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装,你就继续装吧,我救了你的命,算是我在和自己找不痛快。” 赵指柔拨开季长醉的手,立即背过身去了。 她不想面对着清醒的季长醉,因为那样会让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才好,还会让她心痛。 季长醉睁开眼睛,看到了赵指柔的背影,他其实在赵指为他敷上湿毛巾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等到赵指柔开口和季韵说话,他立时就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就是赵指柔。 因为赵指柔的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就算赵指柔刻意变声,他也能一下就听出来,更何况赵指柔和季韵说话时,并没有改变声音。 第二百零九章 客栈来客 沉默之中,季长醉不知道该怎样和赵指柔说话,他看着赵指柔垂至腰际的青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于是一时无话。 季韵知道这时候季长醉和赵指柔都不会再主动和对方说话了,她不想局面一直如此下去,便对季长醉道:“季大……你感觉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我身上‘化气散’的药力还没有完全消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还不能走动。” “嗯,那你就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季韵面向赵指柔,又对她道:“指柔姐,我饿了,我们去客栈里弄些东西来吃好不好?” 赵指柔道:“这客栈这么破,能有什么东西可吃?你还是忍一忍,等到明天一早,等到他能下地走动了,再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时季长醉听到了一阵吵闹声,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季韵道:“这里还在那阁楼附近,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大清楚。” 季长醉又道:“你听到一阵吵闹声没有?” “吵闹声?”季韵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一点人声和马嘶声,“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我听不太清。” 季长醉道:“我听那声音,至少也来了七八十人,这客栈如此不堪,却能引来这么多人,这周围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季韵道:“那我现在就下去看看,指柔姐你留下来照顾他吧。” 她不待赵指柔答应,就已经溜出了门。 赵指柔本想喊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狭小的屋子里就剩下了季长醉赵指柔,两人各怀心事,相隔虽然不足一尺,却好似隔了一片天地,让他们只能陷入一片沉寂,无话可说。 “离开应天之后,你去了哪里?” 季长醉用双手枕着头,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他没有问赵指柔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应天,因为他既不想知道,也不想问。 “去了哪里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指柔还是背对着季长醉,语气冷冰冰的,也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已经对季长醉心寒了。 季长醉又道:“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沈秋山的阁楼里?” 赵指柔冷冷地道:“你管不着。” 季长醉叹道:“看来我无论问你些什么,你都不会搭理我了。” 赵指柔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季长醉。 季长醉苦笑了一下,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了一阵,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居然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鲜血从他的嘴中吐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衫,赵指柔回头看到这种情景,急忙将他扶起,问他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你的伤已经好了些了吗?” 季长醉咳嗽了一声,道:“没想到他们还残留了些剑气在我体内,刚才我没有压制得住,伤了内脏,所以才吐了血。现在那些剑气已经散了,我没有什么事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逞强,你坐起来些,我要察看你的伤势!” 赵指柔抓住季长醉的手,为他把脉,她的手一搭上季长醉的青脉,就皱起了眉头。 季长醉的脉象很乱,忽急忽缓,她知道他受的伤远比她想像的还要重,已经忍不住要落泪了。 “你……你明明伤得这样重,你的伤明明也没怎么好转,为什么还要对我隐瞒?” 赵指柔看着季长醉,抱着他的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了床沿上,每一滴都晶莹得如珠玉一般。 季长醉此时什么话也没有说,张开手抱着赵指柔,享受着这个迟来的拥抱。 这时季韵已经走了进来,但季长醉和赵指柔都没有半点察觉,赵指柔还流着泪,季长醉还没有放松抱着赵指柔的手。 季韵不忍打搅他们,纵使她方才见到和听到了一些她认为很了不得的东西,她也还是静悄悄地站在床边等着。 良久之后,季长醉终于发现了季韵的存在,开口道:“小韵,你回来了。” 赵指柔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推开了季长醉,脸上泪痕还没有干,一张脸霎时间就羞得通红。 季长醉问季韵道:“这客栈里进来了些什么人?” 季韵道:“很多人,光我看见的就有上百个,而且来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披甲提剑的官军。还有一个人穿着古怪,身上的衣服一半白,一半黑,应该不是官军,看起来也不像是中陆的人。” 季长醉又道:“穿着一半黑一半白的衣服,那他应该就是‘无常鬼人’了,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没有?” 季韵道:“听到了一些,你说的那个‘无常鬼人’,他和一个好像是官兵头子的人说什么破关之后,要他派人去抓你过来,他还说……还说要把你千刀万剐,让你不得好死。” 季长醉道:“我曾杀了他三个关门弟子,他这是来向我寻仇来了。不过他说的破关,这里有什么关可破?” 赵指柔面向季长醉,脸上已经没了红晕,对他道:“你刚刚说有人来找你寻仇了?” 季长醉道:“是,那人是西瘴无常派的‘无常鬼人’,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命叫什么。” 赵指柔道:“那这地方我们岂不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现在有伤在身,万一在这里被他发现,岂不是就危险至极了?” 季长醉道:“依我看,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那‘无常鬼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只要他不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我们就没有危险。要是现在我们跑出去给他瞧见了,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他又道:“而且现在我的内力还没有回来,一旦被他发现,怕会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只能在这里躲一会儿了。” 季长醉的话刚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客官,您的房间被人给强占了,请您行个方便,把房间给让出来吧,我们掌柜的说了,可以退房钱给你。” 第二百一十章 客栈不可久留 在这种时候来强占房间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些官兵,那些官兵与那“无常鬼人”是一伙的,如果不把房间让出去,他们必会直接闯进来,而如果一旦把房间给让出去了,没了栖身之所,万一被“无常鬼人”给瞧见了,又要如何才能脱身? 季长醉正想着,在门外喊话的店小二敲门敲得更急了。 “客官,实在是对不住,要占这间房的人是朝廷来的官兵,他们住店都不付钱的。我们也不想把房子给他们住,但奈何他们有刀又有权,我们是只能打碎了牙,还要和着血往肚子里吞的。” “我明白你们的难处,但是这住店总要讲个先来后到的道理?总不能因为那些官兵都拿着一把破铁,就让我们搬出去吧?想要让我们搬出去,不给点好处可不行。” 季长醉决定在想出法子之前,先行缓兵之计,拖延一下时间。 那店小二听了季长醉说的话,顿时就为了难,在门外道:“里面的客官,我只是一个给人端茶倒水,专门伺候人的店小二,你要好处,这我可做不了主。” 季长醉道:“你既然做不了主,那便去问问你们掌柜的就是了。我可告诉你,我悲邙山‘混世霸刀魔王’可也不是好惹的,你们要是得罪了我,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剁碎了喂狗!” 季长醉从没有去过悲邙山,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混世霸刀魔王”,这完全就是他编出来吓唬这店小二的,他猜想这种小地方的人必定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很容易就会被人给唬住了。 果不其然,那店小二听到季长醉自报了名号之后,觉得他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立时不敢轻看了他,在门外道:“客官既然是悲邙山的好汉,那我立即去和掌柜的商量,看他是怎样说的。” “快去!”季长醉道,“要是耽误得太久了,小心我让你人头落地!”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那店小二着实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到柜台找着了掌柜的,和他说楼上的那个住客一定要给些好处才肯走,还说那住客是个厉害的不得了的人物,是悲邙山上的“混世霸刀魔王”。 本来季长醉编出的这一套说辞,在这种小地方是不会露馅的,但真的是他运气不太好,这掌柜的正好就是悲邙山人,一个月前还回过一次老家,他知道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混世霸刀魔王”,便知道了季长醉是在骗他们。 “猪脑子!他说的这些鬼话你也信?他要真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会到我们这里来住宿?” 掌柜的扯住那店小二的耳朵,狠狠地骂了他一通,骂完了之后又道:“去,去把伙计都叫给我喊过来,让他们带上家伙,把那骗子给我赶出客栈去!还敢来向我要好处,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店小二于是立即纠集了五六个伙计,都拿着手臂粗的棍棒来到了季长醉所住的房门前。 “里头的骗子听着,你们的那些小伎俩已经被我们掌柜的给识破了,你们要是还识相的话,就乖乖地滚出来,免得我们动手!” 店小二知道掌柜的为人小气抠门,要是他带人把房间里的东西给弄坏了,掌柜的一定不会让他好过,所以他决定先礼后兵,能不动手就尽量不要动手。 但这店小二没有料到的是,他喊出来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发现房间里头的人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一点声响也没有弄出来。 店小二以为季长醉他们已经识趣地走了,便推开了门,带着五六个伙计进了门,怎料他才刚刚推开门,就被人用一根木棒给砸晕了。 原来在店小二去找那掌柜的商量时,季长醉心里已经想好了主意,她让季韵手持一根木棒,立在门侧,看见有人来推门进来就一棒将他打晕。 季韵本身就会一点武功,一棒打晕一个没有什么防范的普通人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心想只要能弄来店小二的衣衫,让他和赵指柔、季韵都扮作店小二的模样,这样那“无常鬼人”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那店小二被打晕之后,其余的伙计本来都要大喊,季长醉却掷出了他早已准备好了的石子,一一封住了的他们的穴道,让他们半个时辰之内都无法动弹。 季韵取来了店小二和两个伙计的衣裳,对季长醉道:“没想到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还好你出手了。” 季长醉流着汗,道:“应该是还好这屋子里太脏,石子太多,不然我可是束手无策的。刚刚恢复了一点的内力,现在又已被我用尽了,接下来我们要离开这客栈,可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了。” 三人换好衣服之后,将店小二和那些伙计都拖进了房间里,关上了房门,然后立即出了房间,朝客栈外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人对他们生疑。 他们走到了客栈门口时,迎面走来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官兵。 一个官兵手里拿着一个空酒壶,眯着眼睛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季长醉他们,喊道:“你们三个停下,这么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 “回军爷,掌柜的怕客栈里的酒不够军爷们喝,叫我们去买些好酒来犒劳军爷。” 季长醉没有回头,他怕这个官兵见过客栈里的伙计,认出他是假冒的来。 “早就该去买酒了,你们客栈里的酒,他娘的比茶水都淡,那是给人喝的吗!你们快去买酒来吧,老子我刚好还没有喝过瘾。” 那官兵说着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对季长醉喊道,:“等会儿!” 季长醉道:“军爷还有什么要吩咐?” 他以为这个官兵已经识破了他是假扮的了,伸手摸向藏在背后的孤鸿剑,已经准备先下手为强。 “买酒的时候,顺带给大爷带二斤卤猪头肉回来,喝酒没有下酒菜怎么成?” “是,我们记住了,请军爷去客栈里稍等,酒和肉马上就给您送来。” 季长醉虚惊了一场,放下了拿剑的手,手心中都是冷汗。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望水关前遇友人 出了客栈,还没有走多远,季长醉身上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已经崩裂了大半,他感觉浑身都像是在被烈火炙烤一般难受,他感觉意识正逐渐被剥离,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这里还不是很安全。 就这样往南走了三里路,季长醉他们来到了一座城关前。 城关名为望水关,正对着一条大河,此时虽然是深夜,但望水关上遍布火把,城下的人可以很清楚的望见城楼上之人的面孔。 季长醉往城楼上望了一眼,看到了他一个很熟悉的人,他朝着那人大喊道:“吕兄弟!” 这一声喊,好像用尽了他的气力,不,好像是耗尽了他的信念,让他站立不稳,直跌倒在了城下。 赵指柔连忙将他扶起,问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季长醉道:“没事,我只是没有什么力气了,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他望着城楼上的吕惭英,又道:“城楼上有我认识的人,我们到里面去落一落脚。” 赵指柔顺着季长醉的视线望去,见到了吕惭英玩世不恭的一张脸。 吕惭英听到城下有人喊他,立即寻声看去,正看见了受赵指柔搀扶着的季长醉。 “季兄!天堑口一别,我可是日夜都在想你!” 吕惭英跑到城门下,要两个负责把守城门的湖海派弟子将城门打开,好让他迎季长醉进来。 但这个湖海派弟子不肯打开城门,与他说:“我们堂主有令,入夜之后,不管有什么原因,都绝不能打开城门!还请吕少门主别让我们为难,要是我们今日为吕少门主开了城门,堂主一定不会轻易饶恕我们的。” “你们堂主会不会饶恕你们,干我什么事?我只知道这城门我今日是非开不可的,阻我者死!” 吕惭英大笑一声,一脚踹开了架在门上的横木,再一脚便踢开了城门。 “季兄,你怎么看起来如此虚弱,是谁暗算了你?” 吕惭英自幼就听他父亲吕渡衣说季长醉的剑术在当世少有敌手,就是他使出全力,也没有必胜季长醉的把握,所以吕惭英一直都认为季长醉不会受多重的伤,如果受了,那便一定是了别人的暗算。 “说来话长,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自个学艺不精罢了,还好在这碰见了你,不然在这黑夜荒原里,我真是快走投无路了。” 季长醉说着就笑了起来,在朋友面前,他总是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倒是会把自己的悲伤全都收束起来,不给他的朋友瞧见,好不让他的朋友为他伤心难过。 吕惭英见到赵指柔和季韵,对季长醉道:“季兄,这两位是?” 季长醉正要回答,赵指柔已经抢先道:“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季长醉于是只能苦笑道:“不错,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吕惭英对赵指柔和季韵拱手道:“两位既然是季兄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吕惭英的朋友了,往后两位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管知会一声便是。” “多谢了。” 赵指柔冷冷地说道,她对于季长醉的朋友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每一次见到季长醉的朋友,季长醉到了晚上回家时,都会带着一身伤痕,染上一身的血回来。 吕惭英对于赵指柔的冷漠并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很热情地道:“既然季兄还有伤在身,就请季兄和两位都先进城去吧,我已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 季长醉道:“劳你费心了。” 吕惭英道:“朋友之间,哪里有什么劳不劳的,但求尽心尽力而已。” 吕惭英带着季长醉、赵指柔和季韵进了城门,无人敢拦,守门的两个湖海派弟子已经知道了这个吕门少门主的厉害,见到他唯恐避之不及,就更别说拦他的路了。 进了城之后,吕惭英将季长醉他们带到了他准备好了的住处,城中最好的酒楼临仙楼中的最好的三间上房。 其实吕惭英并没有预先准备,因为毕竟他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季长醉会在这个夜晚出现在这里,但以他的面子和行事作风,临仙楼的老板掌柜的自然不敢得罪了,听说他要三间最好的上房,不惜冒着得罪当地权贵的风险,立即就把已经答应了别人的订单给推掉了。 因为临仙楼的老板此时心里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就是这吕少门主了,除他之外,没人说的话能百分之百的管用。 季长醉入住临仙楼之后,知道吕惭英对他的确是真心相待,因为只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 “季兄,你是有伤的人,行动多少有些不便,我叫几个侍女过来服侍你可好?” 吕惭英在季长醉的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知道季长醉早已经戒酒了,所以只是一个人喝着,觉得这美酒也少了许多的滋味。 “不用这么劳烦了,我来服侍他就行了。” 要不相识的人来服侍带伤的季长醉,季韵是不放心的。 赵指柔对此当然也不放心,但她表现的没有季韵那么明显。 “用不着另找人来服侍他了,他的手脚都还健在,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用劳烦别人。” 吕惭英喝了一杯酒,对季韵道:“你是季兄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到了我的地盘上来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来服侍季兄?” 他又对赵指柔道:“季兄虽然手脚无事,但怎么说也是有伤在身,叫几个人服侍他,有什么不好?” 季长醉知道赵指柔和季韵在想些什么,对吕惭英笑道:“吕兄弟,我生来就不是被人服侍的命,不用你再叫人来服侍我了。” “对了,”季长醉又道,“我来了这里已经快大半个时辰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座城叫什么名字,真是可笑。吕兄弟,还望告知我这座叫什么名字。” 吕惭英道:“这里是望水关,城门正对着柳沙河,也算是一座险关了。我会到这里来,也是奉老爷子之命来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夜话 季长醉道:“吕兄弟既然是奉令尊之命而来的,那想必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毕竟寻常小事,是引起不来令尊的注意的。” 吕惭英道:“这里发生的事的确不小,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信,望水关在半月之前,就被周边的几个小帮派给攻占了。我这次来望水关,就是要和湖海派、惊风派的人一起来拒敌的。” 季长醉想到季韵告诉他的在客栈里听来的话,对吕惭英道:“你所说的敌人,我已见到过了,他们就在离此不远的一处客栈里。” “他们来的这样快?” 吕惭英原本以为照朝廷中人的行事作风,最快也会要一个月才会调兵来攻,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一时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了。 季长醉道:“对待反叛,朝廷的动作向来都是很快的。不过你刚才说这望水关是由周边几个小帮派给攻下来的,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吕惭英道:“起初我也不信,听说在那些帮派攻入望水关之前,望水关中的官员就都离奇地死在了官府之中。没了这些官员的指挥,望水关便乱成了一锅粥,不攻自破了。” 季长醉道:“这事情听起来可是蹊跷无比,你应该要当心才是。” 吕惭英道:“这一点季兄你尽管放心,就算这是别人下的一个圈套,只要我想走,谁也拦不住的。” 季长醉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这朝廷和江湖两虎相斗,必会有一伤,到时死的都是大暠的子民,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 吕惭英极为愤慨地道:“季兄,我说句你可能不会爱听的话。自朝廷发布那禁武令以来,我们江湖中人,就都不是他大暠的子民了。朝廷发布禁武令,明显就是要将江湖中人给赶尽杀绝,如此险恶的用心,江湖中人,无人不想反,无人不想推翻这狗朝廷!” “你的心情我明白,”季长醉看着吕惭英,“可是江湖一旦与朝廷全面开战,不是我危言耸听,江湖万万不是朝廷的敌手。江湖中人大多只擅长单打独斗,而且又多骄狂自大,哪里会是朝廷令行禁止的数百万大军的敌手?” 吕惭英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但是朝廷已经要灭我们了,我们就是明知不敌,也必会殊死反抗!” 季长醉叹道:“你的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豪气当然令人心生敬佩,但我就怕江湖有这样豪气的人,还只在少数,那大部分的人,都还只是贪生怕死之徒,一见大树将倾,就会立即另寻一颗大树安息。到那时灭掉江湖的,就不是朝廷,而是江湖自己灭掉了自己了。” “照季兄这么说,难道我们就只能向朝廷俯首叩头,请那些骑大马,坐高堂的人来宽恕我们的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过不成?” 吕惭英本以为季长醉作为一个在江湖中成名的人,听到朝廷要灭掉江湖,应该是会极其愤怒的,但他没想到季长醉居然不但没有愤怒,还处处在为江湖叫衰,这实在让他觉得心里头难受。 季长醉又道:“吕兄弟,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现在江湖就摆出一副要与朝廷决战的架势,实在是太不理智了。因为大多数江湖中人,都还没有做好与朝廷决一死战的准备,他们大多数人都还在观望,观望这场斗争哪一方最有可能取得胜利,然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自己看好的那一方,来为自己谋得利益。” 吕惭英冷静了下来,觉得季长醉说的不无道理,这次来望水关,五堂七派中只有湖海派和惊风堂派人来了,两门中也只有吕门来了人,号称江湖领袖的释迦门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些都证明季长醉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大多数江湖中人的确都还处于观望的状态。 “我仔细想了想,季兄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要我们去给朝廷当走狗鹰犬,是绝对不成了,就是杀了我们也不成!” 吕惭英虽然生性喜欢放浪形骸,游玩天下,但一遇上他真正在意的事,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都要执着,都要为之不顾一切。 “给朝廷当走狗鹰犬,江湖中谁也不会乐意的,但我想现在事情还没有到不可缓和的地步,江湖与朝廷之间也还没有到非战不可的地步。” 季长醉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江湖,但是他这一世,是无论如何也和江湖脱不开关系的,现在江湖有难,他没有任何置身事外的理由。 吕惭英问道:“季兄此话何意?江湖与朝廷之间,难道还有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有,只要望水关这一战还没有尘埃落定,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朝廷虽然发布了禁武令,但朝廷也可以收回禁武令,只要望水关这一战让朝廷知道要灭掉江湖,就会要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我想朝廷不会不考虑这个后果的。” 季长醉说着,同时咳嗽了几声,他咳嗽时用手掩住了口鼻,为的是不让人看出他已经咳出了血来。 他本就伤重,而说话也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他方才这么认真的说了这么多话,早已感到心力不继了。 吕惭英不知道季长醉此时的状况,又问道:“那季兄以为,只要望水关这一战江湖胜了,就有了让朝廷撤掉禁武令的资格?” “正是,”季长醉边说边咳,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了,“江湖只要胜了,朝廷就不敢小看了江湖。” 季长醉此时的一举一动,赵指柔都看在了眼里,她已经看到了季长醉咳出来的血,心中已是一阵心痛了。 “季兄,那你以为望水关这一战,江湖能有几分胜算?” 吕惭英还要继续发问,赵指柔却不想让季长醉再多说一句话了,她对吕惭英道:“吕兄弟,你知道的,他身还有着不小的伤,今天已经这样晚了,我看有什么事情,还是留到明天再说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勾心斗角(上) 吕惭英这时才看出季长醉已经体力不支了,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搅季兄休息了,明日再来叨扰。” 他走到门边,又看向季长醉道:“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季兄的伤现在还有没有大碍,要不要在城中找个还算有名的大夫来看看?” 季长醉逞强道:“不必了,我受的伤虽然不算轻,但现在已没什么事了,至少是害不了我的性命的。” “那我便告辞了,明日再见。” 吕惭英走后,房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面对这种安静,季长醉对赵指柔和季韵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休息吧,莫要辜负了吕兄弟的一片好意。” 季韵这时也看到了季长醉手中的咳出来的血,道:“可是你的伤……” 季长醉笑道:“死不了,我这咳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关系的。” 赵指柔这时忽然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偏过头对季韵道:“小韵,他都说死不了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要是有什么事,或者伤口恶化了,敲一下墙便是。” 季韵见赵指柔已经动了气,便不再久留,随着她出去了。 季韵和赵指柔离开之后,房中只剩下了季长醉一个人,他合衣躺在床上,觉得背上的剑伤渗出来的血已经和衣服连在了一起。 他有些吃力地解开外衣,又十分小心地撕开了紧贴在背后的汗衫,汗衫撕开之后,上面还粘着他的血痂,甚是吓人。 除掉上身的衣服之后,季长醉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合上了疲惫的眼皮,尽力让自己想起一些值得他高兴的事,想着想着便逐渐睡去了。 他睡得很沉,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房中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此时离这里不过一里路的望水关衙门的议事大厅里,却全然是另外一副景象。 议事大厅内,暗淡的灯火将议事大厅里的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五条长而怪异的影子,像鬼影一样扑在墙上,还在时不时的摇晃着,以显示出这到底还是属于人的影子。 这五条影子的形状都很不一样,这说明他们的主人的体态也是很不一样的。 其中最高大的影子的主人是湖海派掌门客鑫田,最瘦小的影子的主人是惊风堂新任堂主施倒行,右手缺了一只手掌的影子的主人是湖海派的大长老,江湖人称“天下第三剑”的望实雄,左脚有些跛的影子的主人是在江湖以讲义气著称的“铁胆神跛”蔡正气,耳朵很长,直垂到下巴的影子的主人是“垂耳怪”葛洲烟。 这五人明显是以客鑫田为首的,因为他站的位置最为尊贵,也因为他的年纪最长,相较其余四人而言,是江湖中的长辈。 但其余四人中除了望实雄之外,是不是真的对客鑫田言听计从,这却又是一个未知数了。 因为他们三个的影子都离客鑫田很远,而且又互相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很有抱团的趋势。 “诸位都是江湖豪杰,既然是江湖豪杰,那想必诸位对于背叛江湖,卖身朝廷的猪狗之辈,一定是十分的深恶痛绝,恨不得饮其血,吃其肉,寝其皮的吧?” 客鑫田率先开口,高大的影子随之左右颤抖,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要害人性命的狂兽。 “那当然,对于这样江湖败类,我等人人得而诛之,若是遇上了这样的江湖败类,是条汉子都会忍不住要杀了他!” 其余的四人一齐应承客鑫田,他们的影子上下摇动,好像已经摆出了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恶姿态。 “客帮主是不是已经碰到了这样的江湖败类了?还请告知在下,在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蔡正气大张着嘴,用力地拍着胸脯,发出了一声豪言,同时他的影子也随之变大了几分,好像连左脚都不在跛了。 客鑫田对蔡正气的行为很是赞赏,他高声道:“好!蔡兄不愧是江湖中的豪杰,方才说的一席肺腑之言,当真是让我整聋发聩啊!” 蔡正气道:“客帮主过誉了,还请客帮主说出那个江湖败类的名字,好让我去一刀砍了他!” 客鑫田走了几步,影子也随之走了几步,他停在四人中间,义愤填膺地道:“客某试问诸位,一个江湖人士,如果不仅中了朝廷的状元,还当了朝廷的相国,还被朝廷封为了并肩王,那他算不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败类!” “当然算,要是这样还不算,那天下间只怕也没有江湖败类这一说了!” 四人都心知客鑫田说的江湖败类就是季长醉,但他们还是在装糊涂。 “只是这江湖败类到底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还请客帮主告知!” 客鑫田低声道:“此人就是一个多时辰前被吕门的少门主,吕渡衣的宝贝儿子吕惭英给带进关来的季长醉!” “什么!”望实雄惊道,“这样的江湖败类,居然已经被咱们的人引进了家门,那这岂不是在引火自焚么!客帮主,请你下令让我们去擒杀了季长醉吧,否则有他在,这望水关怎么守得住?这偌大的江湖,怎么能够在朝廷的禁武令下得以保全?” 葛洲烟笑道:“实雄兄说的好不慷慨激昂啊,可你我都知道,那季长醉虽然是江湖中的败类,但他手中的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它刺破了咽喉,削掉了脑袋!试问在他的剑下,实雄兄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取胜?” 季长醉的剑对他们五个来说,的确都是一个很棘手的东西,至少他们五个之中,没有一个可以说自己能在季长醉的剑下保持不败。 望实雄江湖人称“天下第三剑”,就是因为他的剑术比之季长醉,还差了远远的一大截。 “我……我虽然没有把握可以胜他,但他已经进了这望水关,咱们有这么多的人在,难道还怕了他季长醉一人不成?” 望实雄虽然结巴了一下,但仍然说得是理直气壮,因为对他而言,气势是万万不可以输掉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勾心斗角(下) 葛洲烟道:“我们当然不会怕了他季长醉,但请诸位恕我直言,我们只怕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客鑫田皱着眉头道:“葛兄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涨他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还请客帮主不要多想。” 葛洲烟摆了摆手,显出自己没有刻意要与客鑫田为难的样子。 这时施倒行搭腔道:“我看葛兄这也是在为大家着想,只是话说的直了些,还请诸位见谅。” 望实雄对葛洲烟冷笑道:“施帮主是惊风堂的堂主,不知葛兄什么时候成了惊风堂的人了?” 葛洲烟道:“你是什么意思?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要打便打,要战便战,不必在这阴阳怪气地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望实雄道:“我可没有泼什么脏水,我只是与葛兄你一样,喜欢实话实说罢了。” “你……” 葛洲烟见望实雄拿他说过来的话来气他,心中一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就要挥起拳头朝望实兄打去。 施倒行见势不妙,忙伸手抓住葛洲烟的拳头,道:“葛兄,何必对自己人动气呢?” 他靠近葛洲烟的大耳朵,小声道:“暂且忍住这一口气,现在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他说完又立即对客鑫田大声道:“客帮主,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我不久前已得到堂中弟子来报,在十里之外的地界,已经发现了朝廷派来的官兵。我们几个要是在这个当口闹了内哄,怎么对得起江湖中的众豪杰?” 客鑫田此时心道:“这葛洲烟原来早就和施倒行走到一起去了,难道我无论以多么丰厚的好处来拉拢他,他都不为所动。他们现在要我们不对季长醉下手,无非就是想要利用季长醉罢了,我可不让他们如愿。” “施堂主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好兄弟,怎么会闹内哄?你实在是多虑了。” 客鑫田不等施倒行说话,又接着道:“至于这季长醉的事,我想是无论如何也要管的,毕竟他已经到了这里来了,就等于是自个儿来到这鬼门关,来到了阎王爷的面前,我们要是不想办法送他上路,怎么对得住他?” 施倒行道:“我和葛兄都已说过多次了,不是我们想放过他,只是现在正是官兵来犯的当口,我们与其花上大力气,付出大代价去杀一个季长醉,不如把精力都留到对付来犯官兵上来,如此才能保住这望水关。” 客鑫田笑道:“施堂主,你的想法是没有错,但你对这现在我们所处的局势,却是还没有看透啊!” 施倒行问道:“此话怎讲?” 客鑫田道:“正如施堂主所说的,现在正是官兵来犯的当口,可季长醉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不知道这个问题,施堂主想过没有?” “我怎么知道他季长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兴许是他吃错了什么药,或者是喝多了什么好酒,就误打误撞地闯到这里来了。” 施倒行现在还搞不清客鑫田一定要季长醉死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事,只能小心地试探试探他。 客鑫田道:“施堂主真会说笑话,但这笑话在我看来,可是一点也不好笑。季长醉在这种时候进了望水关,而且还是吕少门主吕惭英亲自带他进来的,这里头暗藏着多少风险,我想不用我细说,施堂主也能明白吧。” 施倒行心道:“原来这老家伙要杀季长醉的用意是要借机对吕惭英下手,他不甘心居于吕惭英之下,受他的管制,便想与我联合起来弄垮他。但现在关中局势尚未明了,吕惭英若是与季长醉联起手来,再加上他的仆人封不贵,就算我们五个加起来,也未必是他们三个的敌手,我现在可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客帮主太高看我了,客帮主所说的里头藏着的风险,我还真不知道有多少,还请客帮主明示。” 施倒行心道:“我先装糊涂,看看他怎么说,他如果一定要我站在他这边,我大不了假意行事罢了。” 客鑫田知道施倒行是在和他打哈哈,瞧了他一眼,笑道:“都这时候了,施堂主何必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难道以施堂主的聪明才智,会猜不到季长醉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被吕惭英请进望水关,就是因为季长醉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而吕惭英就是早已与朝廷串通一气的江湖败类吗?” 施倒行没有想到客鑫田会一下把话说的这么明白,这让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吕少门主怎么说也是咱们明面上的头,客帮主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有些不妥吧。” 葛洲烟见施倒行哑了喉咙,便开口帮他说了一句,毕竟他是施倒行这边的人,如果最后施倒行败了,他也捞不到任何的好处,反而还会惹得一身的不痛快。 客鑫田看着葛洲烟,笑了一声,道:“葛兄,主子还没有说话,下属可不能乱说啊!” 他看向施倒行,又道:“施堂主,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咱们现在要说的是要不要杀季长醉的问题,说这个干什么?” 施倒行已经回过了神来,想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不处于弱势了。 这时客鑫田好像是早已料到了施倒行的反应,走到他面前,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道:“施堂主,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了了,如果不扳倒吕惭英,我们两个谁也不能执掌这望水关。只有吕惭英死了或者主动离开望水关之后,我们才是对手,在此之前,我们都应该是要通力合作的朋友。我都已经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了,你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 施倒行这时才明白了客鑫田所图谋的东西与他是一样的,如此一来,扳倒吕惭英已经成了他们共同的目的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对峙之前 施倒行明白了客鑫田心中的想法,也知道在现在的局势下,他必须要先与客鑫田合作,才能说其他。 “那客帮主的意思是这季长醉,是非杀不可的了?” 施倒行咳嗽了一声,与葛洲烟站到了一起,他们两个的影子也随之重叠在了一起。 客鑫田大笑道:“其实杀不杀季长醉,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他如果不死,吕惭英那个毛头小子,我们就奈何他不得了。” 施倒行笑道:“不知客帮主想怎么做?” 客鑫田对他和余下的三人道:“明日吕惭英会与我们一同在议事大厅议事,我们以季长醉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为由,让吕惭英把他交出来。他交人则已,如若他不交人,就说明他和季长醉是一路货色,都是朝廷的人,那时我们就以守卫望水关安全的名义,将他和季长醉一并拿下。” 施倒行道:“客帮主以为,吕惭英会为了自保而交出季长醉吗?” 客鑫田道:“吕惭英虽然玩世不恭,但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想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把季长醉交出来的。” 他背向议事大厅的四人,又笑道:“而且不管吕惭英会不会交出季长醉,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只要施堂主是真心与我联手,那这望水关中的九成江湖人士便都会听命于我们两个,到了那时,什么都无关紧要了,我们无论想干什么,吕惭英都必须要答应,不然他就只有死!” 施倒行又道:“客帮主,可是我们如果这样做了,事情传到了吕渡衣那里,他一旦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发怒,我们可是也会吃不消的。” 客鑫田笑了一声,道:“吕渡衣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他活了这么久,是个快死的老人了,对他的顾虑,施堂主大可以不必有。就算吕渡衣要对我们动手,在现在这种朝廷发布禁武令,江湖中人人自危的时候,他也会动不了手的。” 施倒行道:“有了客帮主的这些话,那我便放心了,明日议事,也多了许多的底气。” “那我们就明日在此地会面了,还望施堂主到时不要食言啊。” 客鑫田走出了议事大厅,望实雄和蔡正气跟在身后,离他不超过五步。 “只要客帮主不食言,我是万万不会食言的。” 施倒行看着客鑫田三人走远了,又对身旁的葛洲烟道:“我们也走吧。” 葛洲烟跟着施倒行出了议事大厅,在回到住所的路上,他问施倒行道:“堂主与客鑫田联手扳倒吕惭英之后,客鑫田必会全力对付我们,那时堂主该怎么办?” 施倒行道:“那时客鑫田的势力一定会比我们要强,我们不大可能斗得过他,所以明日在议事大厅上,我虽然会和他一起扳倒吕惭英,但我不会让他杀了吕惭英。只要吕惭英还有一条命在,吕渡衣就不会与我们反目成仇。那时我们再把使吕惭英下台的责任都尽数推给客鑫田,借吕渡衣的手来对付他。让他们两强相斗,我们便坐收渔利。” 葛洲烟道:“堂主果真是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施倒行笑道:“我这是为了活命,做好一切能做好的准备罢了。到时如果什么法子都行不通了,我大不了打开城门,放望水关外的官兵进来。就算我得不到这望水关,他客鑫田也休想得到!” ……………… 日头破开了浓厚的晨雾,高高地悬挂在天际,照亮了一方天地。 季长醉从睡梦中醒来,感觉额头上不再发热,烧已经完全退了,身上的伤也已好了许多,但他体内还是一点内力也没有,看来那化气散的药效还没有消散。 季长醉走下床,套上了鞋,披上了放在床头的干净衣衫。 他知道这套衣衫是赵指柔为他准备的,因为衣衫上带有赵指柔身上的淡淡香气。 “季大侠,你终于醒了,我从来没有见你睡过这么久,居然从昨天夜里,一直睡到了现在。” 季韵从门口探出头来,看着季长醉。 季长醉迎着温暖的阳光,伸了一下懒腰,问季韵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指柔姐呢?她去了哪里?” 季韵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季大侠,你怎么刚刚醒来,什么事都不说,一开口就念叨着指柔姐?你和我说老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很惦记着指柔姐,巴不得她一天十二时辰都要待在你的身边,永远也不离开你的视线才好?” “那只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是不能的事……”季长醉苦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别拿我寻开心了,你快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指柔姐去了哪里。” 季韵撇了撇嘴,道:“和你说话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现在已经是巳时了,指柔姐一个时辰前就到城里买东西去了,早不在这里了。” 季长醉问道:“买东西?她要买什么东西?” 季韵想了想,狡黠地转了一圈眼珠子,道:“这我可不知道,到时指柔姐买了东西回来,你自然就知道她买的东西是什么了。” 季韵说完,又看着季长醉道:“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季长醉道:“我不过才问了你两个问题而已,哪里算很多了?” “那我可不管,你总之要回答这个问题,不然你休想离开这个门。” 季韵张开手拦在门前,她从在那座阁楼见到了季长醉开始,就想问他一个问题,但因为季长醉一直都受了重伤,情况也很危急,所以便没有问。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季长醉的伤势已经好转,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在,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季长醉看了眼季韵,对她笑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快问吧,你问完我好去找吕惭英。” 季韵张口道:“我听指柔姐说,章……章子丘早已经找到过你了,你知不知道他这时候在什么地方?还有……还有他还记不记得我?” 第二百一十六章 对峙(上) 季长醉没想到季韵要问的这个问题居然会和章子丘那小子有关,一时竟然愣住了,一个字也没说。 季韵见季长醉忽然就不说话了,撅起嘴巴道:“你这个时候怎么不说话了?” 季长醉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那个你现在问的这个问题,问得可真不是时候。章子丘那小子本来是与我在一块的,但后来我们又各自分开了,他现在应该和白风斜在一起。” 季韵急忙问道:“白风斜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季长醉笑道:“你放心好了,白风斜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不会对章子丘那小子怎么样的,最多就是让他干点活罢了。” 季韵叹了口气,道:“唉,我原本以为你会知道他身在何处,没想到连你也不知道,看来我是找不到他了。” 季长醉又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来找我的。” 季韵抬起头看着季长醉,道:“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季长醉道:“因为他想要我收他做徒弟,而我已经答应了他,只要我和他还能再见上一面,就收了他这个徒弟了,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的。你如果很想见他,就跟着我便是了,他会自己找过来的。” 季韵红了脸,道:“谁说我很想见他了,你要我跟着你,是不想指柔姐离开你吧?” 季韵说着就跑出了门,季长醉跟着她走了出去,却发现她已经跑得没了影子了。 季长醉想四处走走,散散心,便缓步走下了临仙楼。 到了临仙楼的出口大门时,有几个湖海派弟子仗剑拦在了他身前,对他道:“吕少门主邀你到议事大厅一见。” 季长醉瞧出了他们是湖海派的弟子,道:“既是吕兄弟要找我,为什么是你们湖海派的人来传话?” 一个看起来稍稍年长的湖海派弟子道:“吕少门主统领全城,我们虽然是湖海派的人,但是也听吕少门主的号令行事,你不必感到奇怪。” 季长醉心道:“以吕兄弟的为人,如要见我,绝不会派外人来传话。湖海派掌门客鑫田行事素来阴险毒辣,城府颇深,他让弟子假托吕兄弟的名义来让我去议事大厅,不知道是在搞什么鬼?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我都暂且前去瞧一瞧,有吕兄弟在,料他也奈何我不得。” “既然如此,还请告知我那议事大厅在城中何处,我好去那里见吕兄弟。” 季长醉四下望了望,只见周围的商铺不知为何大多都关着门,开门营业的商铺不足十之一二。 那年长的湖海派弟子道:“吕少门主早有命令,让我们见到你之后,直接带你到议事大厅去,免得你途中迷失道路,耽误时间。” 季长醉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想得如此周到了,那就劳烦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那年长的湖海派弟子对其他几个弟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他的湖海派弟子便围在了季长醉身边的四个方位,好像在押送一个囚犯一般。 季长醉对那年长的湖海派弟子笑道:“不就是带个路么,至于出动这么多个人么?” “吕少门主说了,你是贵客,就算是带路,也一定要多派些人。” 那年长的湖海派弟子走在前头,其余的弟子就围着季长醉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季长醉从来没有这样怪异地走过一段路,觉得非常别扭,但好在从临仙楼到议事大厅的路并不远,他没有忍受多久的别扭,就已经到了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已经到了,我等告辞。” 那年长的湖海派弟子挥了挥手,其余的湖海派弟子就都跟着他走了。 季长醉进了议事大厅,第一眼首先见到了坐在正中央的神情凝重的吕惭英,第二眼才注意到了客鑫田、施倒行、望实雄、蔡正气和葛洲烟。 “季长醉已经来了,请吕少门主下令吧。” 客鑫田看着吕惭英,让他下达处死季长醉的命令。 吕惭英皱眉道:“人虽然到了,但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季兄是朝廷派来的奸细?” 客鑫田道:“就凭季长醉在朝廷官至相国,还被封为了并肩王,这足以证明他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了,这一点吕少门主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吕惭英道:“就算季兄当过朝廷的相国又怎么样?就算他被当今皇帝封过并肩王又怎么样?这难道可以说明他如今就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不成?” 季长醉心道:“原来他们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吕兄弟为难,乘机争夺权力罢了。” 客鑫田笑了一声,道:“一个当过相国,当过王爷的人,一下就舍弃掉官位王位,步入江湖,踏入望水关,吕少门主说他不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有谁会相信?” 客鑫田偏过头问施倒行道:“施堂主,你信不信?” 施倒行摇头道:“不信,如果说季长醉不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那还不不如说太阳不是从东边出来,江河之水不是往东流汇入瀚海。” 客鑫田又问蔡正气道:“蔡兄在江湖中以信义著称,信不信吕少门主说的话?” 蔡正气正气凛然地道:“当然不会信了!季长醉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只不过吕少门主明知季长醉是奸细,还要睁着眼说瞎话,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葛洲烟对蔡正气笑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季长醉是吕少门主亲自带进望水关来的,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季长醉已经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了,但吕少门主还在维护他,这说明了什么?” 蔡正气道:“你说是那说明了什么?” 葛洲烟看了吕惭英一眼,道:“这不明显是说吕少门主其实也早已经卖身于朝廷了吗?不然吕少门主为什么要对季长醉这么好,把他的生活起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葛洲烟说完,又问望实雄道:“望大长老,如果你是个江湖中的好汉,会对一个从朝廷里来的人这样好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对峙(下) 望实雄道:“葛兄,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望某不是江湖中的好汉吗?” 葛洲烟笑道:“望大长老误会了,我可不敢有这个意思。” 望实雄哼了一声,道:“如果叫我遇上了一个从朝廷来的人,一定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还想要我对他好?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葛洲烟又对客鑫田道:“客帮主,你是我们几个人中资历最老,也是威望最高的,请你来说一说,如果一个江湖人士与朝廷派来的奸细相互勾结,那他还算不算是一个江湖人士,那他还能不能担当率领大家伙守卫望水关的重任?” 客鑫田想了一阵,道:“身为江湖人士,却和朝廷的人有着往来,还有着不浅的交情,那他肯定不能算作是江湖人士了。既然他已经不不再是江湖人士,那自然是不能担当只有江湖人士才能担当的率领大伙儿守卫望水关的重任了。” 客鑫田看着吕惭英,又对他道:“吕少门主,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吕惭英冷笑一声,道:“对极了,简直叫人无可反驳!想不到你们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要把我赶下台来,好让自己上来掌权罢了。” 客鑫田道:“吕少门主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嘛,只要你现在把季长醉给交出来,或者干脆当着我们的面把他给一刀砍了,我们依然甘愿当你的马前之卒。” “要我杀了季兄,亏你们想得出来!我吕惭英要是无缘无故地杀了他,那我还是人吗?” 吕惭英看着季长醉,想让他快走,他知道季长醉伤势未愈,不想让他淌进这条臭不可闻的浑水里来。 “既然吕少门主执意要保住季长醉这个江湖败类,那也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客鑫田对施倒行和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摆出了一副要与吕惭英动手的架势。 吕惭英站了起来,怒喝道:“你们如此机关算尽,无非就是想要将我逼走罢了。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动手吧!我如若败了,心甘情愿离开望水关,你们如若败了,便最好立马给我滚出望水关去,不要让我再瞧见你们!” 客鑫田道:“吕少门主的‘瞬息万象手’,在江湖中可是出了名的厉害,我们几人之中无论挑出哪一个来与你打,恐怕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吕少门主刚刚所说的胜者留,败者走的规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怕一对一不能胜过我,想一起上罢了。既然你们早有了这想法,何必要如此拐弯抹角?为什么不直接一起上好了?” 吕惭英已经是怒不可遏,左手张开,猛地一掌拍在了身旁的一把黄花梨木桌子上,把那桌子给拍得稀碎。 客鑫田看了眼在吕惭英掌下的化为碎片的桌子,眼皮跳动了一下,对身后的施倒行等人道:“吕门主执意要我们一起上,好显示出他的厉害和过人之处,我们便成全了吕少门主罢!” “且慢!诸位事先不是说了吗?只要吕兄弟把我交出来,或者一刀杀了我,你们便会就此罢手了。现在我已经站到了你们的身前,你们随时都可以杀了我,只不过杀了我之后,还请诸位不要再和吕兄弟过不去了。” 客鑫田与施倒行他们正要出手,季长醉却走到了吕惭英身前,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在城关下喊了吕惭英一声,吕惭英就不会将他带进了城,客鑫田他们也就不会有机可乘了。 吕惭英对季长醉道:“季兄,你这是干什么?他们要我将你交出来,只是为了给对我出手找一个借口而已,就算你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他们也还是会对我出手的!” 季长醉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明正言顺的作恶而已。” 蔡正气大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所行之事,皆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上对得起老天爷,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何谓之行恶?” 季长醉看了蔡正气一眼,笑道:“蔡大跛子,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明明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满心眼的罪念恶想,却总是能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出一口正气凛然的话来,当真让我不得不佩服你!” 蔡正气发怒道:“死到临头还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利,真乃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季长醉大笑道:“我宁愿做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徒,也不会去做一个言行不一,丑恶至极的‘江湖好汉’!” “好哇!这是你自己要寻死,怨不得我!” 蔡正气对季长醉动手了,他虽然是一个跛子,但是手脚并不蠢笨,相反还异常的灵活,一套专门断人筋骨的擒拿手功夫更是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季长醉此时体内没有丝毫内力,面对着蔡正气的凶猛攻势,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季长醉就要被蔡正气锁住喉咙,吕惭英出手了。 他的“瞬息万象手”比之在摩天顶上时,已经更进了一步,出手快到就连季长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当真已经到了“瞬息万象”的地步。 这让季长醉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那黑发老道的“万象剑斩”,黑发老道的“万象剑斩”是以一剑化万象,吕惭英的“瞬息万象手”是在一个瞬息之内,就生出上万种变化来,叫人防不胜防,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蔡正气在吕惭英的“瞬息万象手”之前,是一点好都讨不到,还没过上四招,就被吕惭英一掌打在了胸口上,打得他一连倒退了十多步,才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红腥甜的血来。 客鑫田见蔡正气明显不是吕惭英的敌手,也不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扶起倒在地上的蔡正气,向施倒行他们道:“吕少门主已经出手伤人了,我们也不用再与他客气了,免得反倒被他瞧不起!” 第二百一十八章 铁甲金刚封不贵(上) “生死有命,拳脚刀剑都没有长眼睛,伤了死了,都是自己技不如人,吕少门主可不要见怪!” 客鑫田使出了他平生最为得意,也是最为厉害的“碎心掌”,一掌拍向吕惭英的胸口,掌风所过之处,有如飓风扫过,连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因此而裂开了一般,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吕惭英早已料定客鑫田会对他用“碎心掌”,双足点地,出人意料地跃到半空,凌空向客鑫田的天灵盖挥出了一掌。 他掌力未至,掌风先至,凌厉的掌风带着压山逼海般的劲力扑向了客鑫田的天灵盖,客鑫田连忙回掌挡住了这股掌风,免得自己的性命不保。 掌风被客鑫田的掌力消解了大半,余下的掌风都尽数倾泻在了他的手掌上,把他的一双手掌给割得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虽然客鑫田出手未果,反倒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施倒行等人却并未有任何退缩之意,反倒一个个地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对吕惭英摆出了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吕惭英在半空中还未落地,就与施倒行三人一人各对了一掌,落地之后,不禁急迫地喘了几口气,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刚才的几番交掌,施倒行他们都用上了全力,这让吕惭英已经多少受了点内伤。 这一点季长醉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仅仅靠吕惭英一个人,不会是客鑫田他们五个的敌手。 现在虽然蔡正气已经受了不小的伤,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战了,客鑫田还只是受了些皮肉上的小伤,完全没有大碍。 季长醉知道现在的局势对吕惭英来说已经算是很不利的了,但他苦于体内化气散的药效还没有消散,身上连一点内力也无,根本就帮不上吕惭英的忙,只能替他干着急。 就在这种危急的关头,议事大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像是平地里响起来了一声惊雷,震人心魄。 “休得伤我吕门少主!” 封不贵本来自吕惭英来议事大厅与客鑫田他们商讨事宜开始,就一直都候在大厅之外的一颗老槐树下,他在树下听得大厅里响起了一声桌子碎裂的声音时,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走进一听,又听得了争执声,便知道吕惭英已经与客鑫田他们谈得出了岔子,忙奔了进来,就见到了吕惭英在与他们交手。 “姓封的你可要瞧好了,不是我们伤了你吕门的少主,而是你吕门的少主伤了我们!” 客鑫田向封不贵亮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想借此吸引他的一些注意力。 封不贵闪身到了吕惭英身侧,大吼道:“只要是与我吕门少主动手的人,不管是谁,除非少主开口,我都决不会绕过他!” “狗一样的家奴,不识抬举!” 客鑫田冷喝一声,大声地吹响了一声口哨,议事大厅周围就立即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带着兵刃的湖海派弟子、惊风堂弟子和一些小门派的弟子和掌门来了。 “准备倒是做得的确很充分!”吕惭英看了眼逐渐向他们围拢过来的一众弟子,又看向季长醉,“季兄,看来他们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了,无论你怎样做,也无论你来不来,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季长醉叹气道:“客鑫田他们为了一点权力,就和你在这里大打出手,却不知望水关外的官兵不日就会攻过来,就算一时做了这望水关的主人,又岂能做的长久?” 吕惭英笑道:“他们的眼光比老鼠的都还要短浅一些,最多也只能看看到三天之后的事,怎么能够想得到很远的事?” “将死之人,就算让你过足了嘴瘾,又能如何?” 客鑫田拔出身边一个湖海派弟子的长剑,用剑指着吕惭英,围在吕惭英他们周围的上千名弟子就朝他们杀了过去。 “我为少主杀出一条血路来,请少主找准机会快走!” 封不贵大喝一声,浑身的肌肉都忽然暴涨了起来,涨破了他上身的衣服,让他变得像是一个铁甲金刚一般。 季长醉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吓人的杀气的封不贵,心道:“原来他所习的是横练功夫,难怪他向来话都比较少,练这种‘笨功夫’的人,大多都是话少的。” 封不贵只身一人挡在了吕惭英和季长醉身前,季长醉只觉得挡在自己身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钢铁般的城关。 数不清的刀剑砍在了封不贵的身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但他只打了一拳,就打得七八个弟子口鼻出血,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将横练这种外门功夫练到一定境界的厉害之处,受了别人几掌几拳几脚几剑几刀,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只要打中了别人一拳,别人多半就会吃不消了。 “这姓封的倒真有点厉害,普通的弟子都还伤不到他。” 客鑫田对施倒行他们道:“诸位,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用不着再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客鑫田说完就带头冲了过去,施倒行他们紧随其后,蔡正气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也跟了上去。 封不贵此时愈战愈勇,好像一个势不可挡的战神一般,将议事大厅变成了一个他单方面屠杀的战场。 但这个局面很快便不复存在了,那些弟子的拳脚刀剑虽然伤不到封不贵,但客鑫田他们就不一样了。 况且封不贵的横练外功,越到后面,威力越小,不能持久,封不贵心里对此很明白,所以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吕惭英和季长醉打开了一道口子,大喊道:“少主快走!” 吕惭英道:“要走一起走,不然我宁肯和你一起与他们拼了!”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客鑫田大声冷笑,与施倒行对封不贵左右夹击,封不贵专心为吕惭英清理周围的弟子,受了他们两掌,却一声也没有吭,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客鑫田骂道:“这个铁疙瘩还果真经打,一时还打不倒他!”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甲金刚封不贵(下) 施倒行见封不贵如铁甲金刚一般无可撼动,与客鑫田道:“客帮主,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只要先拿下吕惭英,谅这封不贵也不敢再动弹了。” “施堂主说的有理,我们先拿下吕惭英再说。” 客鑫田侧身掠过封不贵,想直接闪到吕惭英的身前,但封不贵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横身挡在了吕惭英身前,一拳将客鑫田震开了数步,同时发出了一声猛喝。 “有我封不贵在,你们这等人想伤我吕门少主,真是痴人说梦!” “狂妄至极!我们一起上,就算他真的是刀剑不入的顽铁,今日也要将他给锤平了!” 客鑫田与施倒行他们一齐对着封不贵出手,封不贵虽然以一敌五,也还暂时没有落入下风。 但封不贵知道自己只能是一时不落下风而已,时间一长,就不会是客鑫田五人的对手了。 “少主快走!” 封不贵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喝,拳出如山崩,把客鑫田五人逼得倒退了十多步,他乘着这个机护着吕惭英和季长醉到了议事大厅的后墙边。 这面后墙高一丈五尺,长五丈六尺,厚七尺八寸,封不贵双手推墙,牙关紧要,额头上的青筋暴涨,如一条条凶恶青龙一般盘在了他的头上。 季长醉心道:“这面墙绝非人力所能推动,他难道要将墙推开,以此破开一条路出来不成?” “封兄,这墙不是你一使劲就能推动的……” 季长醉劝封不贵不要白费功夫,却没想到他话还只说到一半,那一整面墙就颤动了起来,让他生生地把话给咽了回去。 整面墙颤动了片刻后,封不贵大声咆哮,竟然将这一整面墙都托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季长醉此时不敢相信这是仅仅依靠人力就可以办到的事,瞪大了眼睛,深感自己见识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少主快走,我来断后!” 一整面墙的恐怖重量都压在了封不贵一人的身上,压得他双脚都陷进了泥地里,让他口鼻都已经流出了血来,但即使如此,他的腰杆还是挺得笔直,眼中的杀气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吕惭英知道这时候他要是还不走,封不贵恐怕就要被他肩上的那面墙给压垮了,忙与季长醉退到了封不贵身后,出了议事大厅。 “我已经退了出来,你不用再坚持了!” 吕惭英在远处看着封不贵还扛着那一面墙,害怕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便对着他大喊了一句。 封不贵听到了吕惭英的呼喊,回头对他笑了笑,但嘴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一开口气就散了,他实在是不敢说话。 “以为扛了一面墙就能唬住我,做梦!” 客鑫田绝不想让杀了吕惭英的机会从他的手里就此溜走,飞步掠到封不贵身旁,全力一掌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封不贵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了许多的血来,拼尽全力举起了肩上的那面墙,将墙砸向了客鑫田和他身后的一众弟子。 轰的一声,整面墙都砸了出去,客鑫田仗着身法和轻功,逃过了一劫,但他身后的几十个弟子就没有这么好远了,他们几乎都被那面墙砸的没了人形,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客鑫田立稳身子之后,不管那些弟子中还有没有活着的,挥袖破开由墙砸地生出来的烟尘,去寻封不贵和、吕惭英和季长醉的身影,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封不贵中了我全力的一掌,决计走不远,吕惭英绝不会弃他而去,快去找!” 客鑫田站在一片碎掉的砖块上怒喊,他没有想到他策划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被吕惭英给走掉了,已经是气极了。 一众弟子见他如此愤怒,都连忙四散开来,挨家挨户,搜遍了望水关中的每一个角落,但仍然没有发现吕惭英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踪迹。 因为封不贵砸出那面墙后,就迅速与吕惭英汇合了,随后和吕惭英与季长醉一起,飞速奔出了望水关。 此时他们已经奔出了望水关五六里路,就算客鑫田让人把望水关给夷平了,也绝对找不到他们的影子。 而这时客鑫田见怎么找都找不到吕惭英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出了望水关了,便也不让弟子再找了。 在某种程度上,只要吕惭英出了望水关,客鑫田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 “现在吕惭英已经离了望水关了,不知客帮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着手准备收拾我了?” 施倒行对客鑫田笑着,却并没有和他离得很近,因为他知道客鑫田既然连吕惭英都容不下,就很可能在逼走吕惭英之后,就要对他动手了。 客鑫田见施倒行十分的警觉,笑道:“施堂主不必这么怕我,现在官兵压城,我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和你动手的。现在我们应该是通力合作的关系,因为如果望水关被官兵给攻破了,我们谁也捞不着好处。” “你对吕惭英动手之前,我们也面临着官兵的威胁,但是你还是对他动手了,可见你根本就不顾官兵有没有在压城,你只是想清除掉望水关中妨碍你掌权的人罢了。” 施倒行知道客鑫田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他不会傻到在他面前放松警惕,因为一个不留神,他很可能就会死在客鑫田手里。 客鑫田用一卷白布缠住了双手,走到了施倒行面前,又笑道:“我之所以会对吕惭英动手,是因为如果他不走,无论这望水关守不守得住,都是他吕门的,与我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就不一样了,望水关已经在我的手里了,你再怎么说,在官兵退去之前,也不会对我动手的,所以我们还有可以合作的余地,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会对你出手。” “那我就当客帮主是给我发了一块免死金牌了,希望客帮主不要让这块金牌失效的太早。” 施倒行转身走向葛洲烟,留下客鑫田独自一人望着天边那逐渐下落的太阳。 第二百二十章 金刚陨落 眼看没有客鑫田的人追来,托着季长醉一连奔了十余里的吕惭英停下了脚步。 “吕兄弟,我真是连累你了,但是小韵她们还在望水关里,我必须还要回去一趟。” 季长醉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对吕惭英说出了这句话,一路上吕惭英奔得太急,让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出口。 吕惭英拍了拍脑门,道:“出来的太急,我忘了你还有两位朋友在望水关里了,可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你身上还有伤,就算回到了望水关,又要怎么把她们给带出来?”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她们两个还在望水关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吕兄弟,你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能顾上我的安危,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接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让我来想办法就行了。” 吕惭英道:“我家老爷子常对我说别人的忙都可以不用帮,但唯独你季长醉的忙是非帮不可的。现在虽然望水关里是龙潭虎穴,我也同你去闯上一闯,大不了将性命丢在里面也就是了。” 吕惭英正说着,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封不贵忽然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怎么了?” 吕惭英连忙扶起封不贵,发觉他浑身都像棉花一样柔软,感觉很不对劲。 封不贵喘了几口粗气,很是艰难地道:“少……少主,想不到那客鑫田的‘碎心掌’原来已经练到十成的火候了。” 吕惭英看着鲜血自封不贵的嘴里不停的涌出,焦急地道:“你说的什么话,客鑫田那老狗的什么狗屁‘碎心掌’就算练到了一百成的火候,也一定伤不了你的一根汗毛,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封不贵道:“少主,我也不想有事,但是我……我的心脉都几乎被客鑫田给打碎了,他最后打我那一掌的时候,我的外功已经散掉了,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吕惭英此时感到无比的悲伤,封不贵从他一出生开始,就一直担当着他的贴身护卫,可以说封不贵对他的了解,比他的父亲吕渡衣对他的了解还要多。 但吕惭英一直以来对封不贵的称呼都是“你”,这不是因为他不尊重封不贵,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如此了。 现在封不贵这个在吕惭英的眼里永远也不会死去的高大男人,终于就要死了,吕惭英不知道他是在什么的支持下,才能在心脉尽碎的情况下跟着他狂奔了十余里路,他只知道要是换作自己,肯定是连一步都走不了的。 “封伯伯,从小到大,我都没少让你操心,你对我的好,我也一直都记在心上,但我总想着以为以后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报答你,那曾想到竟然已经没有以后了。” 吕惭英说着说着,已经是涕泪俱下,泣不成声,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哭泣,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不会有哭的时候,却没想到此时眼中的泪水就如同夏日的暴雨一样,毫无征兆地就疯狂地落了下来。 封不贵第一次听见吕惭英称呼他为“封伯伯”,竟然张开嘴大笑了起来,尽管他现在心脉尽碎,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根本就难以想象的,但是他却笑的这么开心,好像这时正是他一辈子里最开心,最高兴的时候一样。 “少主,我能在临死之前,亲耳听你叫我一声‘封伯伯’,已经是死而无憾了。我年轻时跟随你父亲闯荡天下,但我曾经背叛过他,害过他,可之后你父亲非但没有杀我,还让当你的护卫。那时你刚刚出生,整个吕门都在反对,但在你父亲的坚持下,我还是当了你的护卫。” 封不贵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出了大量的鲜血,脸色变得比纸还要白,没有一丝气血,嘴唇发灰,季长醉看着他,知道他很快就要离世了。 “封伯伯,你喜欢我这样叫你,我叫一万声,不,叫十万声给你听好了。你现在就不要说话了,听我叫你好了。” 吕惭英看着封不贵,不想让他再说话了,他虽然不通医术,但是光看着封不贵吐出来的鲜血,他也已经知道封不贵已经快不行了。 封不贵强忍着咳嗽和愈来愈强的睡意,道:“不,少主,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不把这些话说完,我会死不瞑目的。当了你的护卫之后,我凡事都尽心尽责,就是为了偿还对你父亲的愧疚,现在看来,我终于是偿还完了。” 吕惭英道:“封伯伯,你从来都不需要偿还什么,老头子从来没说过你欠过他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还。” 封不贵笑道:“不管用不用还,我现在都已经是问心无愧了。” 他咽了一口血,又看着吕惭英道:“少主,我在闭上眼睛之前,还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封伯伯你说吧,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一定答应你!” 在这种时候,就算封不贵要吕惭英自杀,吕惭英也会毫不犹豫地使上全力,一掌拍向自己的心口。 封不贵道:“我希望少主能够答应我,等我死后,立即返回吕门去,千万不要再回望水关去了。等回到吕门之后,少主尽可以带人将湖海派和惊风堂都给扫平了,万万不可以在此逞一时之勇。” 吕惭英看向季长醉,他如果答应了封不贵,就等于是要看着季长醉去望水关送死了。 季长醉道:“吕兄弟就听封兄的,尽快赶回吕门去吧。我生来命硬,死不了的。” 吕惭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对封不贵道:“封伯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快赶回吕门去,带人来为你报仇。” “如此我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封不贵话刚落音,眼睛就缓缓地闭了上去,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血,他现在就和睡着了没有什么两样。 吕惭英止住眼泪,背起了封不贵,季长醉看着他的脸,发现他忽然之间就变得比以前要坚毅了许多。 第二百二十一章 随风潜入城 夕阳西沉,大地一片金黄。 “季兄,这是我吕门独有的的灵药还气丹,服用之后可以保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拥有平时一半的内力。” 吕惭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扔给了季长醉,眼中满是苍凉。 “多谢了,我在望水关中如有机会,定为你斩杀客鑫田等人。” 季长醉接过药瓶,摇了摇,发现里头装有两颗还气丹,拧开瓶盖,倒出一颗豌豆大的黑色药丸,张开嘴一口便将那还气丹吞了进去。 还气丹一入口,季长醉只感觉满嘴苦涩,紧接着丹田处就生出了一股暖流,让他身上的气力又都回来了。 “客鑫田他们不用你来杀,我要亲手宰了他们,就此告辞了。” 吕惭英背着封不贵朝着吕门所在的方向走去了,季长醉看着他的背影,拱手道:“保重!” 吕惭英没有应声,沉默地走着,金黄的夕照打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变得高大如崇山。 待吕惭英走远之后,季长醉不加停留,施展起‘游云掠影’,直奔望水关而去。 这时恰好有大风刮过,掀起了漫天的烟尘,季长醉借着风势和烟尘的掩护,身子像幽灵一般掠进了望水关中,身形之快,让守卫城门的一队共六名湖海派弟子在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了人的手里,还是死在了鬼的手上。 进了望水关之后,季长醉直接奔赴了临仙楼,还气丹的功效只有一个时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半,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 临仙楼的样貌还是和季长醉刚来的时候一样,楼高且富丽,但来往的客人却少了许多,只看见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出入,显得有些冷清。 “看来是方才的骚乱,让城中的市民都不敢随意地出门了。” 季长醉想着,已经踏入了临仙楼,转瞬之后,他已经到了赵指柔所住的房间门前。 他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便一把推开了门,发现里头并无赵指柔的身影,他又连忙推开了季韵的房门,也没有见到季韵的身影。 “难道我终究是来晚了一步,客鑫田已经对小韵和指柔下手了不成?” 季长醉不敢再想,离开了临仙楼,想到客鑫田所在地方去一探究竟,他猜想客鑫田如果抓住了赵指柔和季韵,一定会将她们关在自己的身边,以免生出意外来。 客鑫田的住所就此离临仙楼不到五里的一处大房子里,季长醉全力运起轻功,一下就到了客鑫田的住处。 这时客鑫田正在喝酒,季长醉凑到窗户之前,用手指将糊在上面的窗户纸给捅开了。 他凑上去一看,见客鑫田在里面喝着小酒,旁边坐着葛洲烟、望实雄和蔡正气。 他们正喝着,一个湖海派弟子忽然闯了进来,低着头对客鑫田道:“禀告帮主,属下已经带人找遍了临仙楼,但是还有找到和季长醉一同进城来的那两人的踪影。” “废物!留着你有何用!” 客鑫田将手中酒杯重重地摔在那弟子的脸上,破碎的酒杯碎片扎在了那弟子的脸上,让他流了一脸的血。 “帮主息怒,帮主息怒,小的立即加派人手去找。” 那湖海派弟子不顾脸上的还流着血的伤口,连忙跑了出去,季长醉觉得像他这种卖命逢迎的人实在可怜,因为他们连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立的灵魂都没有。 但季长醉也感到十分的庆幸,只要赵指柔和季韵还没有被客鑫田给抓住,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知道了赵指柔和季韵并没有在客鑫田这里,季长醉悄然退出了客鑫田的住所,又回到了临仙楼赵指柔曾经住过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在那里留下什么线索。 房间中的陈设和新房别无两样,显然是已经被人用心地打扫过了。 季长醉在房中走了一圈,把每一处地方都仔细地瞧了一遍,所发现的唯一一点值得怀疑的东西,就是在床下发现的几根碎掉的药材。 他把药材放到鼻前,细细地闻了闻,发现这些药材分别是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加起来熬成汤药服下,有着补血补气的功效。 季长醉心下不禁想到:“先前小韵说指柔不在临仙楼,是因为买什么东西去了,原来买的就是这些药材。她性子太过要强了,虽然关心我的伤势,但不肯直接表露出来让我知道,但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所以才去买了药来。我估计她原本打算买来药之后,还会要小韵煎与我喝的。现在她人已不在临仙楼了,药材却散落了一些在床下,她究竟去了哪里?” 季长醉想着想着,觉得既然这房里有赵指柔买的药材,那就至少说明她在离开这里之前,一定还回来过一段时间,便想去找临仙楼中的掌柜的询问一番,以便知道赵指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季长醉走到柜台前,掌柜的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算账,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耐烦,一副只要天没有塌下来,你们谁来不要来打搅我的样子。 “掌柜的,你这最好的三间上房里的客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季长醉不会管他现在有多么的不耐烦,他只知道自己的时间很是紧迫,决不能和他在这里耗着浪费时间,如果掌柜的想要耽误他的时间,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抽出孤鸿剑,把剑抵在他的咽喉上。 因为他知道绝大多数人在剑抵在咽喉上时,都不会敢再感到不耐烦的。 不过这掌柜的一看到季长醉,脸上那不耐烦的神情就立马一扫而空了,他对季长醉笑道:“这里不好说话,请跟我到别处说话。” 季长醉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但看他已经向着一间小房子走过去了,便也就跟了上去。 等到季长醉进到了房中,那掌柜的的对他小声道:“客官你要找的人,现在正在惊风堂施堂主的手里,他嘱咐我,说他要邀你到离此处往东十里的闲云亭一见。”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将计就计 季长醉听了这掌柜的说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施倒行的想法,他知道施倒行抢在客鑫田的前头抓去了赵指柔和季韵,就是想用她们二人来要挟他,让他成为施倒行与客鑫田相争的一张手牌。 “施堂主就吩咐了我这些,告辞了。” 那掌柜的急忙跑出了屋子,好像再和季长醉多说一句话,就会丢掉性命一般。 季长醉此时虽然已经猜出了施倒行的意图,但是他也来不及多想,直接运起轻功,赶往闲云亭去了。 闲云亭是望水关城东的一个小亭子,据说是一个高祖年间的举人出资修建的,现在由于久疏修缮,已经是破败得不成样子,遇上下雨天都要漏水了。 而不巧的是,季长醉才刚刚到了闲云亭,天边就响起了几声闷雷,下起了大雨。 外面下着大雨,闲云亭里面就下着小雨,施倒行立在亭中,也不挪动一下步子,任凭雨滴怎么坠落在他的身上,他都只是看着自大雨中走来的季长醉。 “施堂主好会选地方啊,亭中淋雨,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意境的。” 季长醉走进亭中,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施倒行道:“望水关中所有亭子里,只有这个地方没有客鑫田安排的眼线。因为他觉得这样破旧的地方,又是他最厌恶的读书人修建的地方,更本就不值得他来在意。” 季长醉道:“望水关中有这么多处地方,你为什么唯独要选一个亭子来和我碰面?” 施倒行看着季长醉,郑重地道:“古时长亭代表着信誉,在这里许下的诺言,至死也不会更改半分!” 季长醉笑道:“你这样的人,也会相信什么诺言吗?” 施倒行道:“我不相信,但我知道你是会相信的,如果你许下诺言而反悔,那你就不是季长醉了。” “谁说我季长醉会死守着一个诺言不放,我岂是那样迂腐不化的人?” 季长醉又笑了,他笑不是因为觉得施倒行说的话好笑,他是在笑他自己,笑他做事的准则实在太傻。 施倒行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会死守着一个诺言不放的人,我都不想在这里淋太久的雨。” 季长醉道:“你所说的正事是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施倒行笑道:“我说出来你就会听懂了,本来我和江湖中的其他人一样,都以为你的女人在四年多以前在驷马山上就死了,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你对所有的江湖人士用的一个障眼法而已。” 季长醉微怒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施倒行走到季长醉身旁,看了眼他还在滴着水的衣袍,道:“你放心,你的女人还活着的事,在这望水关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人知道。只要你肯帮我,与我一起对付客鑫田,我保她们两人平安,也保你的平安。” 季长醉冷笑道:“你和客鑫田不是一伙的吗?怎么,吕惭英刚一走,你们就要反目成仇了吗?” “世上的朋友和敌人都是暂时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望水关中只能有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客鑫田不会容得下我,我也不会容得下他。” 施倒行对季长醉说着,又道:“客鑫田和我,与你都没有什么交情,虽然因为吕惭英的事,我和他与你有些交恶,但是无论怎么说,逼走吕惭英都是他出的主意。你就算要恨,也应该恨他恨得多一些。何况你现在还有两个人在我的手上,你帮我,总好过要帮他。” 季长醉道:“要是我两个都不帮,你便怎样?” 施倒行冷冷地道:“要是你两个都不帮,那我就只好先和客鑫田一起杀了你,再杀了你的那两个人了。” 季长醉冷哼了一声,道:“你觉得就凭你和客鑫田,再加上望实雄、蔡正气、葛洲烟这样的不入流的货色,也有把握杀了我吗?” 施倒行道:“杀你的把握当然是没有的,江湖中谁人不知你季长醉可以一人力战五堂七派三十六路高手而不败,光靠我们这区区五人,当然没有把握杀了你。”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但是你可不要忘了,你的人还在我的手里,我就不信你可以不顾她们两个的安危来与我动手。”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你先前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施倒行问道:“我先前说了什么?” 季长醉道:“你说只要我帮你对付客鑫田,你就会保证她们两个和我的安全,是不是真的?” 施倒行笑道:“当然是真的,要是我说了半句假话,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自己给了结了。” “那好,我答应帮你对付客鑫田,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施倒行的手里握有赵指柔和季韵两个人的性命,季长醉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她们两人的性命来开玩笑,但他也不甘心当施倒行的打手,便想将计就计,先稳住他,保证赵指柔和季韵的安全再说。 至于他最后会不会出手帮施倒行对付客鑫田,就看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了。 施倒行见季长醉终于开口答应了他,忙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我施倒行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我答应帮你对付客鑫田,但你不能关着她们,要准许她们自由活动,也不能不让她们见我。” 季长醉最关心的始终还是赵指柔和季韵的安危,如果不能确保她们两个的安全,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实在都没有意义。 但对于季长醉所提出来的这个条件,施倒行却犯难了,他道:“让她们见见你倒没有什么,但让她们自由活动,万一被客鑫田发现了,我可不能保证她们两个的安全。” 季长醉心道:“只要我能见到指柔和小韵,便基本可保她们两个无虞了,这样让不让她们自由活动,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想到这里,道:“那好,只要你保证我能见到她们便行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中蛊(六千字大章) 施倒行大笑道:“季大侠不愧是在江湖和朝堂上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办事果然爽快。” “废话就不用再说了,我和你只是达成了一笔交易而已。” 此时雨已经停住了,季长醉走出一点闲适之意也没有的闲云亭,望了眼透出一丝光亮来的天空。 施倒行也走出了闲云亭,对季长醉道:“既然你不喜欢听这客套的‘废话’,那我便带你去见见她们吧,你见到他们之后,也能相信和我做的这笔交易并不会亏本。” 施倒行说完就直奔望水关城北而去了,季长醉此时体内还气丹的药效还没有过,便施展起轻功跟在了施倒行的身后。 望水关城北并不是施倒行的住处,甚至和他的住处完全就是两个想反的地方,他将赵指柔和季韵藏在了城北,就是为了要掩人耳目,不被客鑫田给发现。 施倒行来到城北后,对季长醉道:“要委屈你一下了,接下来要钻一个地道。” “你竟敢将她们关在地下?” 其实钻不钻地道,季长醉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地下的环境一定不会太好,怕赵指柔和季韵会因此而受苦。 “你尽管放心,我绝没有亏待她们两个。” 施倒行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客鑫田安排的眼线,摸到墙根,打开了地上的一块铁板,钻了进去。 季长醉见那铁板长宽皆不过三尺,表皮为土黄色,显然是做过一番改装,以用来混淆视线,防止为人所发现。 “快进来,免得被客鑫田的眼线给发现了。” 施倒行大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铁板下的坑道,他用双手撑住了铁板,只露了个头出来。 季长醉心道:“看来这里面是有扶梯的,不然他就算是壁虎转世,也决计站不稳。” 他托住了那块铁板,待施倒行下去之后,再钻进了坑道里,发现里面果然是有扶梯的。 “铁板一定要原封不动的盖上,不然这地方很快就会被客鑫田发现。” 施倒行在黑暗的坑道中对季长醉轻声叫喊,显得很是小心谨慎,唯恐被客鑫田察觉到。 季长醉盖好铁板,顺着扶梯一路爬下了坑道,他每爬下一级扶梯,都暗自在心中算好了数,爬完整段扶梯,到得坑道之下时,他已经知道这扶梯总共有一百九十九级,长约百米。 坑道之下是一条笔直的隧道,隧道的两侧每隔十步都点有一盏油灯,季长醉透过昏暗的灯光,发现隧道的两侧原来都是以铁栏为门的监牢。 “这里原来是地牢吗?你把她们关在这里,还说绝没有亏待她们,亏你说得出口。” 季长醉拔剑出鞘,将孤鸿剑架在了施倒行脖子上,冷冷地道:“我随时都可以一剑杀了你,你不要以为在我的剑下,你会有逃生的可能。” 施倒行对季长醉说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他根本就都没有反应过来,连季长醉是怎么拔剑的都没有看清,脖子上就已经多了一把剑了。 “以季大侠的剑术,要杀了我当然是很容易的。但是我相信你在还没有确保他们两个的安全之前,是不会杀了我的。” 施倒行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和赵指柔与季韵两个人是捆绑在一起的,只要他手上还握有赵指柔和季韵的性命,他相信季长醉就不敢把他给怎么样。 季长醉对此当然也很清楚,他现在把剑架在了施倒行的脖子上,也仅仅是想吓一吓他,瞧一瞧他的反应而已。 季长醉收剑入鞘,道:“你说这些话,是在威胁我吗?” 施倒行道:“谈不上威胁,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那我就多谢你的提醒了。” 季长醉走进隧道,他体内还气丹的药效已经过了,他不想这时候在施倒行的面前露馅,那剩下的一颗还气丹,他还不想用在这个时候。 施倒行见季长醉走进了隧道,也没有立马跟上去,季长醉刚刚那一剑出鞘时,带出了足以令人窒息的杀气,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才使得自己没有在季长醉的面前失态。 “想不到他在一瞬间就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杀气来,我当真不是他的敌手。” 施倒行止住了从身上涌出来的冷汗,深吸了口气,跟上了季长醉的步伐。 “她们两个就在这隧道的尽头,你见到了她们之后,就会知道我确实没有亏待她们了。” 施倒行走了几步,又接着道:“这里的地牢已经废弃了很久了,我也是在不经意间发现的,命人清扫了一番之后,才有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原本这里是连灯都没有的。” 季长醉没有理会施倒行,加快步子往前走去,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隧道的尽头。 隧道的尽头是一间格外大的牢房,这间牢房和其他的牢房都不一样,里面一点也不昏暗,反而灯火通明,里面也没有老鼠蟑螂,也不脏乱,反而异常的干净整洁,地上铺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地毯,各种器具更是一应俱全,如果不是被冰冷的铁栏给围住了,这里完全就是一间大而华贵的房间。 季长醉在这间牢房前停了下来,看着里面的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具雕塑。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亏待她们两个了。” 施倒行凑了过来,季长醉却依然没有理会他,好像已经把他当成了人形的空气。 这时季韵已经在牢房里看见了季长醉,忙看向坐在她身旁的赵指柔,想告诉赵指柔,季长醉已经来了这个好消息,但她正准备开口时,却发现赵指柔原来早就瞧见了季长醉。 赵指柔看到季长醉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季长醉仔细地看了眼围在牢房前的铁栏,飞快地拔剑出鞘,将这些铁栏都给削断了。 他虽然没了内力,但是仗着孤鸿剑的锋锐,这些铁栏在他的面前跟一根根竹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铁栏被季长醉斩断,施倒行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好像根本就不怕季长醉就此将赵指柔和季韵给带走一样。 季长醉斩断铁栏之后,以为赵指柔和季韵会立即从里面跑出来,他为此已经抓住了那装着还气丹的玉瓶,准备等赵指柔和季韵一从牢房里出来,就服下还气丹,护着她们出了这地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斩断铁栏之后,赵指柔和季韵居然都还待在原地,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想要出牢房的打算,忙对她们喊道:“小韵,快带你指柔姐离开,我来为你们开路!” 施倒行冷笑了几声,道:“你的剑这样快,还削铁如泥,我岂能不做好准备?” 季长醉怒目看向施倒行,用剑指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施倒行用两根手指夹着孤鸿剑的剑尖,道:“我早已让人在她们两个的体内种下了碎肝断肠蛊,也就是说,我随时都可以让她们体内的蛊毒发作,让她们肝肠寸断而死!” 季长醉猛得回头,看向季韵和赵指柔,想问问她们施倒行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韵对季长醉含泪点了点头,季长醉看了之后,长叹了一口气,握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孤鸿剑此时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愤怒,发出了刺耳的剑鸣。 “我对她们两个下蛊,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只要你肯安分地帮我干掉客鑫田,我一定为她们解除了蛊毒。” 施倒行拍了拍季长醉肩膀,感觉他的肩膀正在颤抖。 季长醉此时虽然极其愤怒,但理智尚在,他不会相信他帮施倒行干掉了客鑫田之后,施倒行就会解了赵指柔和季韵的蛊毒,他没有那么天真。 但现在赵指柔和季韵已经中了蛊毒,他除了先帮施倒行对付客鑫田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施倒行不再拍季长醉的肩膀,负手于背后,又道:“你要不要见识一下这碎肝断肠蛊的厉害?” 季长醉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对他大喊道:“你敢!” 施倒行阴笑道:“我有什么不敢?” 他拍了拍手,隧道里忽然就走出来了一个拿着琵琶的女子。 这女子披头散发,穿着青绿色的露脐短衣,一看就不是中陆女子。 季长醉知道只有南蛮的女子才会是这样的打扮,他一剑刺向施倒行,喝道:“你胆敢发动蛊毒,我必将你斩作万段!” “我还就敢了,你能如何?” 施倒行对那南蛮女子下令道:“黛云娜!奏乐!” 这名叫黛云娜的南蛮女子立即就弹起了琵琶,这琵琶声如鬼哭神嚎一般,极为诡异。 琵琶声一起,赵指柔和季韵就抱头闷哼,全身颤抖,季长醉知道她们是在全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他一剑斩向黛云娜,想着只要杀了她,就能解去赵指柔和季韵的痛苦。 “你杀了黛云娜也没有用,除非她弹奏另外一首曲子,不然这蛊毒就不会停止发作。” 施倒行负手冷笑,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 季长醉听着赵指柔和季韵努力压制着的喊声,狠狠地盯着施倒行,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施倒行笑道:“不想怎么样,只是怕你反悔,想要在你的身上下这碎肝断肠蛊而已。当然,如果你不配合,我是万万没有办法在你的身上下蛊的,但是你一旦不配合,我就没有办法叫黛云娜换曲子了。” “好!不就是给你下个蛊毒么,有什么大不了!” 季长醉听着赵指柔和季韵的喊身,只觉得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他宁愿世上所有的蛊毒都下在他的身上,也不想赵指柔和季韵受到这碎肝断肠蛊的折磨。 “季大侠对美人如此怜惜,当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施倒行扭头看了黛云娜一眼,又看着季长醉,“黛云娜,给这位季大侠下蛊吧!” 黛云娜取出一只陶盒,并没有停止弹奏琵琶,她将陶盒对准季长醉,然后对着陶盒吹了一口气,陶盒中就钻出了一只碧绿的,如毛虫一般的碎肝断肠蛊来了。 “不要!季长醉!你不能……不能中这个蛊……” 赵指柔忍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对季长醉大喊,喊到最后,她几乎已经失声了。 施倒行道:“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但是你多犹豫一会儿,她们两个所承受的痛苦就要多上一分。” 季长醉看着赵指柔,闭眼道:“下蛊罢!” 施倒行对黛云娜使了个眼色,黛云娜站了起来,一边弹奏琵琶,一边走到了季长醉身前,用手指在季长醉的后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那碎肝断肠蛊就扑在在了那道血口子上,钻了进去。 季长醉这时感觉有一个东西从后颈顺着他的血脉爬到了小腹处,非常不适,干咳了几声,对黛云娜喝道:“快把她们的蛊毒停下来!” 黛云娜看着施倒行,施倒行笑道:“换一支曲子吧。” 黛云娜闻言便变换了手势,琵琶声立即为之一变,赵指柔和季韵感觉痛苦渐渐消去了,累得趴在了地毯上,流了一身的冷汗。 季长醉跑到赵指柔旁边,为她擦去了脸上的冷汗,轻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赵指柔道:“你为什么要中他们的蛊?我恨你!” 季长醉道:“让我看着你们受折磨还安之若素,我宁愿让你恨我一辈子。” “好了,好了,你们小两口分别了也还没有多久,就不用如此亲密了。” 施倒行见季长醉没有反应,对他高声喊道:“季大侠,要想不受蛊毒的折磨,你可要听我的吩咐才成!” 季长醉小心翼翼地将赵指柔抱在了床上,又将季韵也抱了上去,转过身来,对施倒行道:“你想要我帮你干些什么?” 施倒行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么,我要你帮我对付客鑫田,也就是我要你帮我杀了他。当然,客鑫田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身手还不错的人,你一个人想要杀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要你先帮我去他那里打探情报,如有机会,你再刺杀他,我想以你的本事,办到这些应该不难。” 季长醉听完施倒行说的话,快步走进隧道,他这时不想再看见施倒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剑斩了他。 “慢着!”施倒行喊住季长醉,“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吩咐你,你前去打探消息之后,为了防止你出卖我,反过来去投靠客鑫田,每日子时你都要回到这里来,如若过了子时还没有见到你的人,我就会让黛云娜为我弹奏一曲了。” 季长醉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隧道上的墙壁打了一拳,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深坑,就走了出去。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么的想要杀一个人。 “真是个狂傲之徒,不过你现在已经被我下了蛊,就算你再怎么不可一世,在我面前,也就是一条任我使唤的走狗罢了。” 施倒行对着隧道口狂笑,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季长醉的要害,季长醉除了任凭他使唤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恭喜施堂主得了季长醉这个助力,如此一来,想必那客鑫田已经是万难斗过施堂主了。” 黛云娜收起琵琶,对施倒行笑道,她的笑与中陆女子很不一样,带有几分野性和几分危险的气息。 施倒行很喜欢这样的笑,他托住黛云娜的下巴,笑道:“客鑫田不是万难斗过我,他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从来这望水关的一开始,我就在给他下套了,现在只要等到他按耐不住了,我就会立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摸着黛云娜的小脸,又道:“说起来你也是很幸运的,眼光也很好,知道跟着我才有出路,如果你跟了客鑫田,只怕是早就没有命在了。” 黛云娜将头靠在施倒行的胸膛上,拉着他的手,娇笑道:“那还不是你英姿勃发,让我一看就知道只有跟着你,一切都才有盼头吗?” 施倒行大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有跟着我,一切都才盼头。而且不光是你,就连这整个江湖,也只有跟着我,才会有盼头!” ……………… 季长醉推开铁板,从中探出了身子,出了坑道。 关上铁板后,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两个人在暗处观察着他,他知道那是施倒行派来监视他的人。 现在已经快要入夜了,离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季长醉知道要赶在子时之前回来,现在就要动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季长醉朝着客鑫田的住处赶去,一路上不住地叹气,他没有想到会栽在施倒行的手里,更没有想到施倒行居然会这样的算计他。 不过他知道现在叹气也没有用了,只有解掉自己身上的和赵指柔与季韵身上的碎肝断肠蛊,才有和施倒行算账的机会。 来到位于望水关中心位置的客鑫田的住所处时,季长醉发现那里有些守卫来回巡逻,他绕着客鑫田住所走了一圈,发现西面的守卫最为稀少,便从西面探了进去。 进了客鑫田的住所之后,季长醉径直来到了大堂,见里面空无一人,感到有些奇怪,他同时忽然感觉到原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的那两个施倒行派来的人,已经没了声息。 “难道他们两个已经被客鑫田发现了,死在了这里不成?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多半也被发现了,如此我只怕已经步入了客鑫田所设下的圈套。” 季长醉想到这里,就转身欲走,谁知他刚刚转身,就看了踏入大堂的客鑫田。 “贵客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就这样着急要走?连一杯茶水都没喝着就走了,要是传出去了,世人会笑我客鑫田小气的。” 客鑫田徐步走进大堂,坐在了一把靠着茶座的椅子上,沏了两杯茶,又道:“请坐吧,尝尝我沏的茶味道怎么样。” 季长醉此时简直是一头雾水,他以为客鑫田如果见了他,第一个反应就该是要杀了他,为什么现在却在给他沏茶? “怎么,嫌我这茶太差吗?” 客鑫田看季长醉迟迟没有动静,知道他还在考虑着什么,又道:“我知道是施倒行要你来的,他要你来这里打探情报,如果有机会,还要你杀了我,对不对?” 季长醉心下大惊:“施倒行与我说了还没有一个时辰,他怎么就全都知道了?” 施倒行笑道:“你不必惊讶,施倒行那里有我安排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我全部都知道。刚刚跟在你身后,监视着你的那两个人已经被我杀了,你现在和我说几句话,施倒行不会知道,所以你不必有所顾忌。” 季长醉问他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施倒行派来的,为什么不直接对我动手?” 客鑫田对着季长醉端起一杯茶,道:“先喝了这杯茶再说。” 季长醉走到他身前,接过了那杯茶,却没有喝下去。 客鑫田对他笑道:“放心,我不是施倒行,不会在里面下蛊的。” 季长醉一口将茶饮尽,放下茶杯,道:“你想干什么?” 客鑫田道:“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还早,你不用这么着急。这么好的茶,你一口就喝了,实在是有些糟蹋东西,坐下来再慢慢品一口吧。” 客鑫田端起另一杯茶,递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坐了下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细细地品味了一番,道:“是好茶。” 客鑫田道:“喝完了茶,我们就可以说正事了。施倒行用下蛊的手段套住了你,让你来帮他对付我,你现在觉得,就算他有你的帮忙,对上我,能有几成的胜算?” 季长醉心想:“施倒行所做的一切,都在客鑫田的掌握之中,如此就算有十个我来帮他,也是无济于事。” “你有那么厉害的眼线,就算有我的帮忙,施倒行也是毫无胜算。” 季长醉看着客鑫田,心里在想他现在想利用他干什么,他知道客鑫田绝没有好心来帮他,只会变着法地来利用他而已。 第二百二十四章 演戏 客鑫田知道季长醉刚刚在施倒行那里栽了跟头,此时对他一定是充满了戒备,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提防我,我既然已经敬了你一杯茶了,就断然不会加害于你。” 季长醉冷哼了一声,道:“豺狼在捕猎之前,也会和它的猎物说我断然不会加害于你,请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客鑫田笑了一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在跟你绕弯子了,毕竟那样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无趣得紧。” 客鑫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季长醉,又道:“我先说事成之后会给你的回报,你看那回报是否和你的意,再决定是否帮我去办那件事,可好?” 季长醉道:“有话快说,你知道的,子时之前,我必须要回到施倒行那里去。” “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客鑫田笑着,“你听清楚了,事成之后,我答应给你的回报是解除你和她们两个身上的碎肝断肠蛊,我说的她们两个指的是谁,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季长醉此时心想:“现在这时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没有解掉指柔和小韵身上的蛊毒重要,客鑫田如果真的能帮她们两个解掉蛊毒,那我帮他干一件事情,也未尝不可。” 季长醉想到此处,问客鑫田道:“你那里来的把握能解掉她们两个所中的蛊毒?” 客鑫田道:“这你就不用过问了,反正我可以向老天爷发誓,如果我不能解掉她们两个身上的蛊毒,就教我受天雷轰击而死好了。” 季长醉知道客鑫田素来就颇信鬼神,现在他见客鑫田已经对老天爷发誓了,心知他所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便站了起来,对他道:“我暂且信你一回,但你总要告诉我,要我为你办一件什么样的事,我才能能去办,不然你就算是说破了大天,我也是办不了的。” 客鑫田转过身来,与季长醉平目而视,道:“只要回报足够诱人,事情再难办也没有关系。所以我先和你谈好了回报,再告诉你要你为我办的是什么样的事。”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要你为我办的事,并不是很难,只要你配合我,和我一起来演一出戏就行了。” 季长醉道:“演戏?” 客鑫田道:“不错,施倒行派你来,就是想要与我动手了,但他一时还没有胜我的把握,所以还不敢与我真正地动手,只是叫你来伺机刺杀我而已。既然如此,我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引蛇出洞的戏码来,让施倒行主动出击,然后让他自取灭亡。” 季长醉问道:“施倒行并不傻,你要怎么演?” 客鑫田道:“凡事要想成功,都必须要付出一点代价。为了让施倒行能够放心地全力出手,我要装死,装作已经被你给杀了,这样施倒行见我已经死了,必会按耐不住,全力来吞并我的势力,让他自己做这望水关的主人。不过,施倒行此人生性多疑,要用装死来骗过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我必须要牺牲掉一个人。” 季长醉问道:“你要牺牲谁?” 客鑫行向着大堂外的一处角落里喊道:“出来吧,现在已经到了用得着你的时候了。” 那角落里的树丛闻言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个人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一脚跨进了大堂。 季长醉看了那人一眼,惊讶得都快合不上嘴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刚从树丛里走出来的人,无论是身高体态,还是长相样貌,竟然都和客鑫田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季长醉向来自信自己眼力过人,却完全无法看出那人和客鑫田在外表上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那人的风采气度甚为土气,他根本就不能看出他是假的客鑫田。 他这时已经明白客鑫田想要干什么了,一个人的风采气度,都是活着才有的,一旦死去,那这些就荡然无存了,只要提着那人的头去见施倒行,施倒行绝对不会怀疑客鑫田还没有死,毕竟客鑫田的“人头”,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人是我花了大力气,找了足足快二十年才找到的。本来我留着他,就是想着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命,现在为了让施倒行上钩,我不得不牺牲掉他的性命了。” 客鑫田看着那个从树丛里走来的人,又对季长醉道:“你等下用你手中的剑,斩下他的头颅,装在一只木盒里,带回去给施倒行看。施倒行看了之后,最迟明天一早,就会带着他所有的人攻过来。那时候他会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灵堂,有一口大棺材摆在了这大堂的中央,他见了棺材之后,一定会狂笑,然后他笑着笑着,就会听到轰的一声,棺材爆裂开来,看到我从里面向他走了过来。他那时候一定会以为自己见了鬼,然后咆哮着要和我拼命,但他丝毫不是我的对手,不出十招,他就会被我毙于掌下!等到他死了之后,他手底下的人就会树倒猢狲散,绝大多数人都会转投到我的门下,其余的那些不识时务,冥顽不化的蠢货,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被我尽数斩杀!” 季长醉听客鑫田说了这么多话,心想:“原来他早已谋划好了,就算我不帮他办这件事,也一定会有另外的人来帮他,这样看来,施倒行是必死无疑的了,他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谋,都远远不及客鑫田,客鑫田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季长醉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一个疑问:“既然客鑫田可以很轻易地杀了施倒行,为什么他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为此不惜牺牲掉他找了快二十年才找到的替身?” 季长醉对此殊为不解,问客鑫田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武功和智谋都远在施倒行之上,明明可以很轻易地就杀了他,为什么还要我配合你演上这么一出戏?这样岂不是杀鸡却用了牛刀吗?” 客鑫田道:“要杀施倒行,当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杀得名正言顺,杀得这望水关中其他的江湖人士都拍手叫好,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听客鑫田说到这里,季长醉已经明白了,他知道客鑫田之所以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杀掉施倒行,原来都是要做样子给望水关中的那些其他门派的江湖人士看的。 客鑫田为了不让那些江湖人士对他反感,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毕竟现在正是官兵压城的时候,客鑫田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杀了施倒行,是怎么样也说不过去的。 “你想的果然周到,我是自愧不如的。” 季长醉要不是听客鑫田亲口说出了理由来,短时间内是肯定明白不了的。 客鑫田笑道:“你当然要自愧不如,你要是想得有我这样周到,怎么还会被施倒行给算计了?” 季长醉对此置之一笑,他瞥了一眼那个从树丛里走出来的人,发现他其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想到他马上就要死了,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又问客鑫田道:“你待会儿就要他去死了,他同意了没有?” 客鑫田看了那人一眼,眼神中满是鄙夷,道:“他早就同意了,或者说他早就把他的命给卖给我了。” 他冷笑着接着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家里还有十一口人,但是家里已经穷得没米下锅了,是我让他家里的人从那以后远离了饥饿,过上了人该过的日子。为了报答我,他早就将性命卖给我了,我让他去死,他决不会有一句怨言,还会多谢我对他所施的恩惠。你如若不信,尽管问他好了。” 季长醉看向那个人,那个人哈着腰,憨笑着道:“客……客老爷是我的再造父母,他要我去死,我立马就去死……” 那个人接下来所说的话,季长醉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因为他觉得那个人已经没有了灵魂,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说的话,他是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的。 这时客鑫田让那个人跪在了地上,那个人照做了,客鑫田又要他伸直脖子,那个人也照做了。 “动手吧,子时快到了。” 客鑫田看着季长醉,催促他送那个人上路。 季长醉拔出孤鸿剑,眼神变得冷漠起来,孤鸿剑在剧烈地颤抖着,好像不愿沾染上那个人的鲜血一般。 “老朋友,你尽管放心,我出剑会尽量地快一点,不让你沾上他的血。” 季长醉对着孤鸿剑说了一句,同时飞速对着那个人的脖子斩出了一剑,这一剑如闪电掠过天空,快得吓人,孤鸿剑都没有沾上那个人的鲜血,他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好快的剑!” 客鑫田赞叹了一声,他看见那个人倒下去以后,鲜血才自断掉的脖子处涌了出来,深知季长醉这一剑的确是快的可怕,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忌惮。 “望长老,把他的头给好好地装起来。” 客鑫田喊了一声,望实雄就端着一只盒子走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施倒行之死 季长醉看了望实雄一眼,他在想望实雄在进来之前,究竟藏身在什么地方,居然连他都没有发现得了。 “掌门,已经装好了,这尸体要如何处置?” 望实雄将那个人的人头装在了盒子里,合上了盖子,看着地上的尸体。 客鑫田随意地道:“先把盒子交给季长醉,至于这尸体,你找块还行的地埋了就是了。” “谨遵掌门号令。” 望实雄将盒子递给了季长醉,待季长醉接过盒子之后,将那个人的尸体运出了大厅,在城西找了块空地埋了。 “盒子你既然已经拿到手了,就可以走了。” 客鑫田又坐回了喝茶的地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品着。 “希望你所说的回报,不会有假,否则我必杀你!” 季长醉拿着盒子走出了大堂,直奔位于城北的地牢而去,走出客鑫田的住所时,他看见一只雪白的信鸽从西边飞了过来,但他没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继续忙着奔走了。 来到望水关城北之后,虽然地上已经完全是漆黑一片了,但季长醉仍然飞快地找到了那块铁板,将铁板掀开,钻进了地道。 下了地道之后,季长醉径直走进隧道,来到隧道尽头,发现施倒行正站在那里,但却不见了黛云娜的身影。 施倒行听见自隧道传来的脚步身,知道是季长醉回来了,他看向季长醉,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盒子,不觉心跳加速,以为那盒子装着的就是客鑫田的头。 “你……你已经杀了他了?” 施倒行盯着季长醉手里的盒子,低声轻喊,那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赌场上用最后一把赢了几百万的赌徒。 季长醉将盒子扔给了施倒行,冷冷地道:“你自己看。” 施倒行双手接过盒子,缓缓拉开盒盖,往里面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已经快要止不住了,他将盒盖全部打开,仔细看着里面的那颗头颅,忽地狂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在这地牢里,当着是有些瘆人。 季长醉知道施倒行这时笑得越狂,明日就会被客鑫田吓得越惨,他这时随客鑫田在那里狂笑,走进没有了铁栏杆的牢房,发现赵指柔和季韵都还没有睡去。 “他笑的这么吓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季韵看着季长醉,指了指还在狂笑的施倒行。 季长醉道:“想必他一直都是一个疯子,只是平常伪装得太好,现在才自己撕破了那层伪装而已。” “客鑫田!客鑫田!客鑫田!你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施倒行仍然在狂笑,好像还将会要一直狂笑下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下来。 季长醉把他的笑声当作了过耳之风,看向赵指柔,见她眼眶微微发红,虽然没有见到她脸上的泪痕,但他知道那只是因为被她擦去了而已。 “指柔,你放心,我已经有办法解掉你和小韵身上的蛊毒了,用不了多久,你们就都会没事了。” 季长醉俯身在赵指柔身前,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赵指柔用手扶正季长醉的头,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呢?你身上的蛊毒呢?” 季长醉笑道:“我也会没事的,你们的蛊毒解了,我的也会解,你不用担心。” 赵指柔看了施倒行一眼,又道:“你有什么办法解掉我们的蛊毒?” 季长醉低声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免发生意外,你和小韵先安心待在这里,到了明天,说不定一切就都好了。” 这时施倒行已经不笑了,他捧着盒子,对季长醉喊道:“你杀了客鑫田,为我除去了心头大患,按理来说,我应该是要好好报答你,为你解掉蛊毒的。但怎怪你的剑实在是太快了,我不得不防着你,明日一早我就要带人前去杀光客鑫田的人,在我回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吧。” 施倒行说完就捧着那盒子走进了隧道,他走了之后,黛云娜就从隧道里走了过来。 “你们就在这好好地歇息一会儿吧,只要你们不动什么逃走的念头,我的琵琶就不会响的。” 黛云娜坐在牢房前,抱着琵琶,看着季长醉。 季长醉被她这一看,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转过头去,看着赵指柔和季韵。 季长醉这样一看,几个时辰就过去了,他一直都在心里算着时辰,虽然这地牢里见不到天日,但他也知道卯时已经到了,天已经亮了。 这时候施倒行应该已经带人去客鑫田的住处了,季长醉想着施倒行看见客鑫田从棺材走出来时的样子,觉得有些解气。 他正想着,黛云娜忽然站了起来,对他道:“施倒行已经带人去了客掌门所住的地方,你们可以走了。” 季长醉疑惑了片刻,看向黛云娜,问道:“莫非你是客鑫田安排在施倒行身边的人?” 黛云娜点了点头,道:“是,客掌门让我帮你们取出蛊毒,放你们离开。” 季长醉道:“看来他还的确是个讲信用的人,不过施倒行一定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客鑫田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黛云娜道:“这些先都不要说了,我先为你们解了蛊毒再说。” 她取出三只陶盒,分别放在地上,往三只陶盒里都滴了几滴翠绿的水滴。 季长醉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感觉有一个东西自小腹处开始蠕动,慢慢往上爬,最后从他的嘴里爬了出来,爬进了一只陶盒里。 季长醉感到一阵恶心,他捂住嘴,看向赵指柔和季韵,发现她们两个的脸上很不好看,已经干呕了起来。 虽然如此,季长醉知道她们两个身上的蛊毒已经解掉了,笑了起来,对黛云娜道:“你这碎肝断肠蛊,实在是太过恶心了一些。” 黛云娜收好蛊毒,道:“之前不得已对她们两个驱动蛊毒,实在得罪了。” 季长醉道:“你现在解掉了她们的蛊毒,算是补过了,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是恨不得将你斩作碎段的。” 黛云娜又道:“现在你们已经可以走了,我奉客掌门的命令,要即刻赶回去,恕不奉陪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季长醉看向赵指柔和季韵,道:“你们好些了吗?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些出去为好。” “走吧。” 赵指柔和季韵对望了一眼,互相搀扶着走出了牢房。 季长醉取出吕惭英给他的玉瓶,服下那最后一颗还气丹,他不想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他护着赵指柔和季韵出了地牢,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点阻碍,想是施倒行这次已经把所有的人都带过去了。 季长醉知道望水关不是个安全地方,他带着赵指柔和季韵从北门走了出去,城门前的守卫见了他们,自动为他们开了一扇小门,让他们走了出去,显然是客鑫田事先就吩咐好了的。 客鑫田知道季长醉剑术不凡,怕留他在城中生出事端,于是干脆就让他离开了。 出了望水关之后,季长醉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给赵指柔和季韵藏身,让她们在那里等着他,他还要回望水关里去看一看。 “你还要回去?” 赵指柔不想让季长醉再回去犯险,她觉得他们好不容易出了望水关,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回去了。 季长醉此时也不想离开赵指柔,但他觉得自己和赵指柔与季韵能解掉蛊毒,离开望水关,都是客鑫田帮的忙。虽然他帮客鑫田办了一件事,但是他总觉得在临走之前,应该也要和他辞行一下才对。 季长醉道:“我只是去和客鑫田辞行,很快就会回来,你在这等上一会儿就好了。” 赵指柔知道留他不住,只得道:“那你一定要快去快回,要是回来晚了,我便和小韵走了。” “我一定快去快回。” 季长醉施展起“游云掠影”,飞也似的进了望水关,一柱香的功夫还不到就到了客鑫田的住处。 客鑫田的住处挂满了白布,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灵堂。 季长醉掠至大堂,见到了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嘴里鲜血长流的施倒行。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在此之前的情形,但他也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与客鑫田昨日和他所说的,应无太大的差别。 客鑫田此时站在大堂里,向本来是赶来参加他的葬礼的各位小门派的掌门人赔罪,和他们解释原因。 由于在此之前,施倒行异常地嚣张跋扈,杀了好几个人,差点把客鑫田的灵堂都给毁掉了,还扬言要这些掌门人都归附与他,引起了他们的公愤,所以此时他们也都接受了客鑫田的歉意。 “施堂主,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客鑫田走到了施倒行的面前,看着他大笑。 施倒行的武功已经被客鑫田给废掉了,他此时只恨自己没有杀了季长醉,没有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客鑫田,你不得好死!” 施倒行咆哮了一声,拔出随身的短匕,将匕首插进了心口。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内鬼出,城破人亡 一个人的心脏如果被匕首刺破了,那他决计活不成。 施倒行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上那光芒闪耀的太阳,居然并不觉得刺眼。 施倒行直到死才发现,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瞬,原来可以拥有与太阳对视的尊严。 葛洲烟见施倒行已经死了,拔足飞奔,想逃离此地,不料客鑫田早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飞身上前,一记“碎心掌”就印在了他的胸膛上,将他的心脉给打的稀碎。 受了这一掌后,葛洲烟吐出了一口含着碎块的鲜血来,就气竭身亡了。 “施倒行和葛洲烟都已经伏诛了,现在我们的头等大敌,就只有城外的官兵了。只要击退了他们,我们就能大振江湖中人的士气,一鼓作气打到应天去,灭了那狗皇帝!” 客鑫田开始发表他的豪言壮语了,如今在他的眼中,望水关中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人了,他一直期望着的大展宏图的时机已经来了,他为此已经等待了无数个日夜,准备了数十载春秋。 “望长老!带着诸位掌门前去城楼上观看敌情,让他们看了之后,心里都能有些准备。” 客鑫田大喊了一声,但是并没有人应声。 “望长老!” 客鑫田又大声喊道,但还是没有人应声。 平日里望实雄都紧跟在他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现在他连着呼喊了望实雄两声,望实雄却都没有应答,这让他不能不感到奇怪。 “你带人去找,看望长老这个时候干什么去了,找到他之后,让他立即赶来见我。” 客鑫田对站在一旁的蔡正气下令,让他把望实雄给找过来。 蔡正气正要去找,北边忽然传来一声炮响,震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难道官兵已经乘机攻进来了?” 所有人想到这一点,都陷倒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不要慌张,四面城门我都派了数百人把守,那些官兵就算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一下就攻了进来。” 客鑫田极力地稳住局势,他知道不管那些官兵有没有攻进望水关来,现在他们都不可以惊慌,因为他们一旦惊慌,局势就会失控,这望水关就会不攻自破了。 在客鑫田极力稳住局势的时候,一个身上沾满鲜血和灰尘的湖海派弟子忽然冲了进来,对客鑫田急道:“掌门,大事不好了,望长老投靠了朝廷,打开了东边的城门,放东边的官兵进了城,东边的兄弟已经几乎死光了!” 客鑫田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气郁胸口,立时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望实雄居然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望实雄已经跟了客鑫田一十三年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望实雄会背叛他,转而投向朝廷。 “都随我来,随我去斩杀望实雄那个叛徒,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客鑫田大吼着,全身的骨节都发出了一声脆响,显然已经是愤怒极到了极点。 季长醉此时见东门已破,知道这望水关是绝对守不住了,立马就会变成一个充满着血与火的战场,他不想卷进这个战场,欲纵身离去,却忽然听到了望实雄的声音,随即就停下了脚步。 “不用你来找我了,我已经来到在你的面前了,你如果是个知势的人,现在应该主动投降,这样朝廷里的大人或许还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望实雄带着两对披着银甲的官兵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把剑,看着客鑫田大笑。 客鑫田死死地盯着望实雄,好像恨不得将他给生吞活剥了,狠狠地道:“望实雄,你竟敢背叛我!” 望实雄笑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本来就是朝廷的人,从来都不是你客鑫田的人,何来背叛一说?” “原来你是朝廷派来的人!原来你在我身边一直装了一十三年!” 客鑫田没有想到望实雄居然这么能忍,他现在才明白,一十三年前,望实雄为了救他一命,被别人斩去了一只手掌,原来只是为了博取到他的信任而已。 望实雄又道:“我用一只手掌,换来了今天你的一败涂地,也是很划算的!” 客鑫田捶胸顿足,叹道:“想不到我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全数败在了你的手上!” 望实雄道:“谁让你要和朝廷作对呢?这样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事,就算我没有在你身边卧底,你也还是会一败涂地,因为你与朝廷作对,根本就是在逆天而行,逆天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季长醉心想:“看来望实雄是夏连与我说过的朝廷在二十年前执行的‘潜渊’计划里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只怕各门各派里还有不少,那这样一来,整个江湖都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他正想着江湖日后的命运,客鑫田突然大吼着向望实雄攻了过去。 “就算我今日已经被你摆了一道,我还有可以扭转乾坤的机会!” 客鑫田已经失去了理智,想杀掉望实雄,杀掉所有的官兵。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涌入城内的官兵已经不下三千,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的官兵还会更多,客鑫田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再反败为胜了。 望实雄知道客鑫田已经变成一个莽夫,不想与他缠斗,对身后的一众官兵下令道:“结盾阵,放箭!” 官兵门立即分为两队,一队举着一人高的盾牌围成了一个圈,一队举起可以连发二十支弩箭的弓弩立在盾牌之后,向着周围的人射出了黑色的箭雨。 蔡正气见客鑫田就要被弩箭射中,忙一把将他给抓进了大堂,扯过一张桌子来当挡箭牌。 季长醉见势不妙,早早地向后飞退,退到了一面高墙之后,躲过了这轮箭雨。 此时其他的人虽然也都各自做好了躲避箭雨的准备,但是也被射死了一大半。 一时间大堂内外都是哀嚎震天,血流遍地,十分的惨烈。 望实雄对着大堂里喊道:“客鑫田,你躲得了一轮箭雨又有什么用?现在朝廷派来的三万官兵都已经进了城,你已经是必死无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出来受死,还要当一个缩头乌龟?” 客鑫田一拳打在桌子上,对蔡正气怒喊道:“他如此羞辱我,我岂能忍受!我要和他玉石俱焚!” 蔡正气拉住他,道:“你现在出去,完全就是送死,这正中了他的下怀!” 客鑫田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蔡正气道:“我仔细看了那些官兵手里拿着的弓弩,他们每射出一轮箭雨,都要费上十次呼吸左右的时间来装箭,等到他们射完下一轮箭雨,我们就乘机冲出去,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在,我们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蔡正气说着,第二轮箭雨已经射了过来,这一轮箭雨又射杀了一大群人,原来充斥在大堂内外的人,此时已经十不存一了。 “走!” 箭雨刚止,蔡正气一脚踢翻桌子,掠出大堂,客鑫田来不及多想,也跟着他冲了出来。 一众官兵正要追赶他们,望实雄摆着手道:“让他们跑吧,反正四面城门都在我们的手里了,他们决计跑不了。先将这里面的人都处置了,把他们的头都给割下来,好向朝廷请功劳。” 客鑫田和蔡正气逃出来时,正好被墙边的季长醉给瞧见了,季长醉喊住了客鑫田,道:“客掌门要到那里去?” 客鑫田认出了季长醉,但他没有心思在季长醉身上耽误时间了,道:“现在逃命要紧,再会了!”说完就慌不择路地和蔡正气朝西门跑去了。 谁知他们才刚刚跑了不到半里路,就被数百名官兵结成的盾阵给围住了。 “客掌门,杀出去!” 蔡正气大喊了一声,像猛兽一样朝着盾阵冲了过去,他虽然是一个跛子,但是真要动起手来,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不过这盾阵更加不容易对付,蔡正气冲到阵边,盾牌的缝隙中就刺来了十几支长枪,将他给活活地刺死了。 客鑫田看着蔡正气的死相,完全没有了求生的斗志,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了结自己的性命。 季长醉看见了这一幕,本来想助他离开望水关,此时也已打消了那个念头,直奔北门去了。 到得北门时,季长醉往城中望了一眼,只见四处都燃起了大火,他猜这应该是江湖人士为了躲避官兵追捕而放的火。 “望水关被破之后,局势应该就是一边倒了罢!” 季长醉叹了一口气,提起剑跃到城楼之上,城楼上的官兵看见他之后,立即朝他攻了过来。 季长醉离去之心甚急,不想与这些官兵纠缠,随意斩出一剑,斩断了这些官兵手中的兵刃,然后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以轻功卸去了冲力,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城楼上的官兵见季长醉如此厉害,也不敢再追赶他,对着他随意地放了几箭也就当作没有见过他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逢 出了北门之后,季长醉直奔赵指柔和季韵藏身的地方,发现她们两个还在那里,脸上不禁笑容涌现,松了一大口气。 “望水关里炮声阵阵,还有火光浓烟,发生了些什么事?” 赵指柔见季长醉平安回来了,原本自他走后就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季长醉走近到赵指柔身侧,道:“望水关被官兵给攻下来了,官兵进城以后,大肆捕杀城中的江湖人士,所以才会有你听到的炮声,看到的火光。” 赵指柔道:“那施倒行死了没有?” 季长醉道:“死了,客鑫田也死了,城里的江湖人士恐怕不会有人幸存了。” 赵指柔咬了咬嘴唇,又道:“现在望水关的事情完了,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季长醉思忖了片刻,道:“我这次出来,本来是要到琼华湾去找沈秋山,让他不要再与海正清为难,使他的丝绸滞销。现在琼华湾我已经去过了,便可以回归海帮去了。” 赵指柔笑了笑,道:“海正清的丝绸会滞销,其中可还有我出的一份力,不过沈秋山已经答应了我,说他不会再为难海正清了。” “我知道,”季长醉说,“不过沈秋山既然已经答应了你,想必他也不会反悔,这样我也总还算是没有白跑一趟,回到归海帮去,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季长醉说到这里,念及到了黄筱竹,不禁在想她的伤势现在已经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 “你现在就准备动身去归海帮吗?” 赵指柔见季长醉忽然有些走神,便开口询问他的行程。 季长醉嗯了一声,道:“归海帮里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我,我现在就要赶回去了。” “等着你的病人?”赵指柔问道,“是谁?” 季长醉目光有些躲闪,开口道:“是筱竹,她从马上跌了下来,伤了肺叶,我就让她在归海帮养伤了。” 赵指柔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是不是带她到那房子里去过?” 季长醉知道赵指柔所说的房子指的是什么,额头上不觉滴下一滴冷汗来,道:“去过,你留在里面的那片锦书,我也瞧见了。” “难怪我那日进去时,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赵指柔默默地道,“原来是有第三个人进去过。” 季长醉道:“你莫要生气,我……” 赵指柔忽然对季长醉笑道:“你不用说了,我可不会生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的心胸可没有那样窄。” 她看着脚下,又道:“筱竹她……她是不是陪伴了你很久了?” 季长醉道:“从我带大军开赴岚州去的时候,她就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了,不过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多想……” 赵指柔道:“我不会多想,筱竹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俩在一个地方待了十多年,比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了,应该是你不要多想才对。” 季长醉舒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指柔又道:“本来我是不想去归海帮的,现在既然筱竹在那里养伤,那我就想去看望她了。” 季长醉一时没有领会到赵指柔话里的意思,他不知道赵指柔所说的“看望”,是不是真的是看望,一时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赵指柔见季长醉忽然装傻不说话了,微怒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带我去归海帮,难道那里有我不能看见的东西吗?” 季长醉连忙道:“不是不是,你要和你一起去归海帮,我是高兴还不及的,你现在要去,我立即就去找一辆马车来,载你和小韵一起去好了。” 季长醉说完,真的就赶到临近的一处集市,买了一辆马车过来。 赵指柔看着那辆马车,不觉笑出了声来,那马车是寻常马车,自然是不好笑的,她笑的无非是季长醉而已。 “上车吧,没有找到个像样的车夫,我自己来赶车,你们只管坐好就是了。” 季长醉将马车赶到赵指柔和季韵身前,手里拿着一条马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赵指柔和季韵上了马车,在车厢里面做好,季韵在里面对季长醉说:“我看不是你找不到一个像样的车夫,是你本来就想自己来赶车吧?” 季长醉没有回答,跃上马车,赶着马车往南边驶去。 赵指柔坐在有着轻微晃动的车厢里,思绪在不断的翻飞,她记起上一次自己坐在车厢里,而季长醉在赶车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她几乎都已经忘了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她并不是忘了,只是因为那回忆太美,她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马车在道路上不急不慢的行驶着,车轮不停的滚动,碾过泥土,碾过碎石,到了碾过黄沙的时候,一整天就过去了。 从望水关到归海帮,其中的路途并不算遥远,马车走了一天,其实已经算慢的了,但马车上的人并不觉得慢,反而觉得太快了。 马车开进归海帮时,已经是落日时分了,但归海帮中并不平静,反而热闹非凡。 海正清在远远地望见了坐在马车上的季长醉之后,立即让全归海帮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他要非常郑重地迎接季长醉的到来,决不能马虎了事。 所以季长醉赶着马车进入到归海帮时,看到了那列于两侧迎接他的归海帮帮众,和满目的丰盛食物,以为自己是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他这一生只受到过两次这样的礼遇,第一次是在应天皇宫的四海坪,受到了李熙尧的封赏,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季兄弟,多亏了你的帮忙啊,”海正清穿着粗布短衫,向季长醉迎了过来,“现在我囤积的那些丝绸,已经都卖出去了,归海帮终于不会亡在我的手里了。” 季长醉下了马车,对海正清拱手道:“你也帮了我的忙,我们都是互相帮衬着。” 季长醉正在掀开马车的车帘,让赵指柔和季韵从马车上走下来,忽然听到了一声大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章子丘像一个冒失鬼一样跑了过来,一下就跪在在了季长醉的面前,简直是吓了他一跳。 季长醉看了章子丘一眼,惊道:“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快起来,别在这里跪着丢人现眼了。” 章子丘笑着看着季长醉,道:“只要我能再次见到你,你就收我为徒,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白风斜和小和尚也都听到了,你可别想反悔。” “先不说这个,你快站起来。” 季长醉现在开始后悔当初和章子丘说的要收他做徒弟的话了,他觉得自己要是收了章子丘这个徒弟,简直是在败坏他师父徐伯启的名声。 “不,你不收我为徒,我打死也不会起来!” 章子丘看准了这个机会,要是季长醉不收了他这个徒弟,他只怕除非肚子饿极了,是不会站起来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赖呢?”季长醉无奈地道,“居然还赖上我了,好吧,你就在这跪着吧,反正伤着的也不是我的膝盖。” “你说的话一点都没错,他这小子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现在还欠大爷我十两银子没还呢!” 季长醉刚把话说完,就听到了熟悉的白风斜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果然就看到了白风斜和走在他旁边的小和尚。 海正清和季长醉笑着说:“季兄弟,忘了告诉你了,你的这些朋友,都是前天到了这里的。” 季长醉笑道:“他们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海正清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来我这里做客,我是高兴还来不及的,万万不会嫌麻烦。” 白风斜走了过来,对季长醉道:“我们几个可都是安分守己,这两天都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季长醉问白风斜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白风斜道:“我们可不知道你会在这里,这一切其实都是凑巧。我们几个离开千湖山之后,在千湖镇上吃了几天的鱼,吃腻歪了,就想换个地方玩一玩。刚好章子丘那小子说他还没有见过海,想到海边瞧瞧,小和尚也说想来看看,我们就来了。结果来了之后,恰巧碰见了在海边散步的和你一起的那姑娘,就以为你也在这里,你说巧不巧?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的来了这归海帮,在这里等着你了。” 白风斜心道:“其实我会到这里来,只因为是我觉得海边远离中陆,不易被人给瞧见,是个好的藏身之处而已。” 季长醉又问道:“那筱竹呢?我怎么没有见到她的人?” 白风斜道:“这时候她应该还在散步,待会儿就会回来了。” 海正清道:“我已经派人去叫了,相信黄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看了眼那马车,又对季长醉道:“马车里面可还有人?” 季长醉道:“有,只是她们都不习惯这样热闹的场面,暂且先让她们坐在马车里也无妨。” 第二百二十八章 短暂的平静 海正清对季长醉笑道:“季兄弟的朋友远道而来,却总在马车里坐着,想来实在是不太妥当,而且一路上旅途劳顿,想来也是很劳累了,我先让人带她们去客房里休息吧。” 季长醉道:“这样也甚好,那我就多谢了。” “季兄弟说的哪里话,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海正清唤来两个侍女,指着那辆马车对她们吩咐道:“收拾几间最好的客房出来,带马车里的贵客去里面休息。” 季长醉跃上马车,掀开车帘,面朝里头道:“筱竹现在还没有回来,你和小韵一路上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先去客房里休息一会儿吧,等筱竹回来了,我再与她一同来找你。” 赵指柔答应了一声,和季韵将身子探出车厢,下了马车。 “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两名侍女为赵指柔和季韵引路,带她们朝客房缓步而去。 “指柔姐!”章子丘见到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赵指柔,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惊讶地喊道。 季韵听到了章子丘的声音,觉得脸上忽然有些发烫,不敢回头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往后偷偷瞥去,这一瞥就看到了一张让她脸红心跳的脸。 赵指柔回头看了章子丘一眼,道:“你小子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了岚岗派,就不会再出来了。你跪在这里是做什么?我在马车里听到你好像说要拜什么人为师,那人在哪里?” 章子丘看着季长醉,指着他向赵指柔诉苦道:“那个人就是他!说话不算话,迟早会遭雷劈!” 赵指柔瞧了季长醉一眼,见他脸色变得和一条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笑道:“他有什么好的,只会舞一套花里胡哨的什么不中用的剑法,你拜他做师父,还不如自己学。” 章子丘道:“我已经认准了,非做他的徒弟不可。” “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兴许你跪上个十天半个月,他就会心软,就会收你为徒了。” 赵指柔转过身去,又对季韵道:“小韵,我们走吧。” 季韵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鸣,让人几乎听不到。 赵指柔瞧出了季韵的反常,问道:“小韵,你看起来不大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韵往前急走了两步,小声道:“我没事,我们快走吧,我想休息得紧了。” 赵指柔这时见季韵并不像哪里有不舒服的样子,便加快了脚步,和季韵走向客房去了。 章子丘见赵指柔就这样走了,一点也不管他,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指柔姐!指柔姐!你好歹也要管管我啊!” 赵指柔听到了他的喊叫,只当做没有听到,连步子都没有停。 季长醉瞪了章子丘一眼,道:“你小子在这嚎什么呢?难道你是属狗的不成?” 章子丘本想回季长醉一句:“你才是属狗的呢,小爷我可是属龙的,飞龙在天的那种。”但他觉得自己毕竟是有求于季长醉,这样和他说话似乎并不怎么妥当,就把话给咽到肚子里去了。 这时白风斜对章子丘道:“大爷我早就和你小子说了,你要拜师,拜大爷我为师就好了。你小子好好想一想,要是你拜了我为师父,会在这里跪着惹人笑话吗?” 章子丘道:“哪里有人笑了?我跪地拜师是天经地义的事,有谁敢笑?” 他话刚一说完,小和尚就大笑了几声,让他觉得很不堪,很没有面子。 “小和尚你笑什么!”章子丘大喊了一声,“你是成心要我丢面子吗!” 小和尚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一处地方,眯着眼睛对章子丘笑着道:“我笑的不是你,我笑的是它们。” 章子丘顺着小和尚手指着的地方看去,只看见了两只在打架的蚂蚁,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有病啊,两只蚂蚁打架有什么好笑的?” 章子丘此时觉得小和尚就是故意在使他难堪,用来报三天前的一鸡之仇。 三天前,章子丘和小和尚赌骰子,看谁骰盅里的点数大,谁就赢了,赌注是一只烧鸡。 章子丘为了确保自己会赢,预先在右边的骰盅里放了五粒骰子,左边的骰蛊里则只放了三粒骰子,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小和尚是一个左撇子,一定会拿左边的骰子。 小和尚也果然是拿了左边的骰子,所以这场赌局,毫无疑问的是章子丘赢了。 “这小和尚一定是还在对那只烧鸡的事耿耿于怀,”章子丘想着,“他一定是在想法设法地算计我,好让我出一回丑,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章子丘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小和尚的笑声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捧着肚子大笑道:“你看它们打架的模样,看它们的触须,实在是太好笑了!” “完了,小和尚神经了。”章子丘对着那两只蚂蚁吹了口气,“我弄死这两只蚂蚁,看你还笑不笑。” 小和尚见两只蚂蚁被章子丘吹得不见了踪影,踹了他一脚,道:“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杀生?” 章子丘摸了摸屁股,骂道:“得了吧,你不是已经还俗了吗,还讲什么戒律,装什么圣僧?” “我虽然已经还了俗,也绝不会无故杀生,你无故杀生,死后一定会堕进阿鼻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小和尚大喊着,完全没有和尚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凶恶得就像是一个杀人狂魔。 章子丘被小和尚如此诅咒,气愤不已,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掌拍向了小和尚的脑袋。 章子丘的手掌刚刚碰上小和尚的脑门,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他这一掌出了全力,他怕一下就把小和尚给打死了。 但章子丘的想法明显是多余的,他这一掌不仅不能对小和尚的性命构成任何威胁,还使得他受到了一股巨大劲力的冲击,使得他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那辆马车上,把车厢顶都给砸破了。 “真是撞见鬼了,怎么我打了他一掌,他没有一点事,我自己却飞出去了?” 章子丘不服气,从马车里挣扎了出来,对着小和尚又冲了过去,同时大叫道:“小和尚,再接我一掌!” “你小子不要命了?” 季长醉一把抓住了章子丘的拳头,将他的右手反折在了背后。 季长醉领教过小和尚的厉害,知道章子丘再这样莽撞地冲上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便制住了他。 章子丘右手被缚,这下也清醒了过来,对季长醉道:“你放开我的手,我不再找小和尚的麻烦了。” “算你识相。” 季长醉松开了手,忽然感到有些眼花,脑中一片空白,摔在了地上。 章子丘被他这忽然的一摔吓得不轻,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我可没有害你啊!” “走开走开,别大惊小怪的,杵在这里碍事。” 白风斜一把推开了章子丘,蹲下身去,伸手探季长醉的鼻息,感到了一股微弱的热流,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没事,死不了。” 海正清闻言擦了擦汗,问白风斜道:“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白风斜道:“没事,大爷我估计他应该是劳累过度,加上身上本来就还有些伤没有好利索,刚刚又使了一点劲,导致伤口崩裂了一些,这才昏过去了。只要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海正清听到白风斜说季长醉不会有性命之虞,忙让人将季长醉抬到一处上好的环境清幽的房间里,还是不放心,又找来了一个大夫。 大夫来了之后,为季长醉把了脉,察看了他的伤势,开了几副滋补的药,也说并无大碍,只需小心静养便行了。 海正清这才完全放心下来,给了那大夫三百两白银,送他走了。 送走大夫之后,海正清又把季长醉昏倒的消息告诉了赵指柔和季韵,她们两个随即到了季长醉的房中,亲自照料他。 这时黄筱竹已经回来了,她知道季长醉回来之后,几乎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回来之后,她听说季长醉昏倒了,连忙跑进季长醉所在的房中,就看到了赵指柔。 “指柔?你怎么来这里了?” 黄筱竹见到赵指柔之后,惊讶不已,她没有想到她会和赵指柔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赵指柔对此却是早有准备,她对黄筱竹笑道:“看你说话的意思,难道不欢迎我来吗?” “那我可不敢,”黄筱竹走到床前,看着还没有醒过来的季长醉,“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赵指柔也看向季长醉,道:“大夫看过了,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复原了。” “那我就放心了。” 黄筱竹听赵指柔这么说了,也不再担心季长醉的安危,至少在赵指柔的面前是这样的。 一天之后,季长醉醒了过来,却还是感觉头晕,又休养了三日,终于算是可以行动自如,身上的内力也都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季长醉收徒演武场,小和尚拾箭福禄阁(上) 在季长醉休养的这几天里,赵指柔把和季长醉一起在那几天经历的事都和黄筱竹说了。 “那蛊毒发作的时候,你一定感到痛苦极了吧?” 黄筱竹知道赵指柔在那些日子里遭受到了蛊毒的折磨,觉得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便开口向她询问。 赵指柔说:“岂止是痛苦极了,那虫蛊发作起来,我只觉得肚子里的每一根肠子都快要断掉了,恨不得立即死了才好。” “你受了这么大的痛苦,那虫子可真是该死。”黄筱竹握着赵指柔的手,“不过还好你总归是挺了过来,蛊毒也解掉了,一切都没事了。” 赵指柔笑道:“可还是有一点事的,我现在一见到虫子之类的东西,就恶心得直想吐,一见到南蛮的女子,就吓得全身都要发抖了。” 黄筱竹见赵指柔笑得很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接着道:“指柔,你还记得我和你还有钰钰三个人,一起在承天时的那些日子吗?” 赵指柔道:“当然记得了,那时候我们三个人之中,最听端姐姐话的人就是你了,你是整天都会待在屋中练舞的人,不像我和钰钰,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在外头瞎玩。” 黄筱竹笑道:“所以你和钰钰一天到晚总会被端姐姐骂,除了中秋和上元节逛灯会的日子,端姐姐每天都要臭骂你们两个一顿。” 赵指柔看着黄筱竹,又道:“筱竹,要是日子过得都能像咱们以前那样快乐,你说该有多么好?” “有多么好我说不出来,总之一定是好极了,好的不得了。” 黄筱竹说着说着,忽然有些哽咽了,道:“只是……只是……” 赵指柔不解黄筱竹的神情为什么一下就变的悲伤了起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钰钰她……,”黄筱竹忍不住流出了两滴泪来,“她已经不在了……” “是啊,钰钰她太不朋友了,一点情义也没有,走的那么早,就丢下我们两个人不管了,我们以后见了她,一定要罚她喝三大杯酒才成。” 赵指柔知道黄筱竹变得悲伤是因为想起了段钰钰的死,便张开手,轻轻地抱住了她,拍着她的柔肩,又道:“胡思源杀了钰钰,已经死了,但是指使他杀钰钰的人还没有死尽,他们一定都会遭到报应的。” “我知道,”黄筱竹止住眼泪,“指使胡思源的人是简放柯,指使简放柯的人是惠风,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但指使惠风的人是孙汝成,他现在好端端地在朝廷里做官,还没有得到报应。” 赵指柔道:“你放心,孙汝成他既然作了孽,就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白风斜忽然跑了进来,打断了她正在说的话,道:“都快一个时辰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头?现在外面有一个好戏可以看,你们要是去晚了,可就看不着了,到时别怪本大爷没有提醒你们两个。” 在这几日里,白风斜与黄筱竹和赵指柔都已经混得脸熟了,他本来最怕女人,看到女人恨不得要立即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才好,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黄筱竹和赵指柔都没有给他找麻烦,这样他便不会对她们敬而远之了,因为与其说他白风斜是怕女人,不如说是怕麻烦。 赵指柔这时正想寻个法子让黄筱竹开心一下,便问白风斜道:“你说那个好戏是什么,好不好玩,有没有意思?” 白风斜道:“本大爷都说是好戏了,那肯定是极好玩,极有意思的,你们自己去外头看看就知道了。” 赵指柔对黄筱竹道:“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出去瞧一瞧?” 黄筱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嗯,我们去看看吧。” “既然决定去看了,那就别磨磨唧唧的了,万一错过了可就太也划不来了。” 白风斜第一个跨出了门,赵指柔和黄筱竹互相挽着手,追在他后面。 “你慢一点,走这么快有什么用?” 赵指柔对着白风斜飞速远去的背影大喊,她觉得白风斜走的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就像是一个赶着要去投胎的人。 白风斜没有理会赵指柔,走的更快了,最后在归海帮中的一个演武场上停了下来。 赵指柔和黄筱竹也到了演武场,她们见到演武场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季长醉,一个是章子丘。 赵指柔看着季长醉和章子丘,见他们两个手中都拿着一把木剑,问白风斜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吗?” 白风斜笑道:“是啊,章子丘那小子和季长醉立下君子之约了,说是只要章子丘在半个时辰之内能用他手里的木剑刺中季长醉一下,季长醉就要收他为徒,要是刺不中,他就再也不能在季长醉面前提起拜师的事了。” 赵指柔道:“这不过是两个男人在争强斗狠而已,算得上什么好戏?又有什么意思?” 白风斜道:“这你就不懂了,章子丘的剑术蹩脚的很,简直是不堪入目,季长醉在徐伯启死后,剑术就是天下第一了,他们两个要比剑,难道还不是一出好戏,难道还没有意思吗?” “我懒得和你理论,总之你们男人认为有意思的东西,在我看来,多半都是无聊透顶的。”赵指柔瞪了白风斜一眼,又道,“对了,小韵和那个小和尚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两个?” 白风斜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长醉和章子丘,道:“他们说是到福禄阁抓药去了,去了有两三盏茶的功夫了,应该快回来了。” “原来是抓药去了,我就说章子丘在这里,小韵怎么会不在呢?” 赵指柔喃喃自语,同时想起今天是季长醉喝最后一副药的日子了,那大夫说只要把药给喝完,他身上的新伤旧伤就都会没事了。 “快看快看,他们要动手了。” 白风斜见章子丘已经朝季长醉直直地刺出了一剑,兴奋得大喊大叫,就如同过年时看大户人家放烟花的乡下孩子一样。 赵指柔对此却并没有任何兴趣,他对于一切比武,一切打斗,都是有些厌恶的,她不喜欢看到这些东西,看着这些会让她的心情都由好变糟。 且说章子丘对季长醉刺出的这一剑,季长醉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章子丘的剑法实在是烂的不忍看,随手一挑就把章子丘手中的木剑给挑飞了。 “这样的不入流的剑术,你小子还是打消了要拜我为师的念头算了吧,不然你要是真做了我的徒弟,有你的苦头吃的。” 季长醉把玩着手中的木剑,想让章子丘知难如退,就此放弃。 章子丘却还是信心满满,捡起木剑,又向季长醉刺来一剑,道:“要我打消念头,还是你自己打消念头吧!” “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会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季长醉剑随心至,只刺出一剑,就抖出了一十八朵剑花来,逼得章子丘连连后退,一脚没有踩稳,仰头跌倒在了地上。 白风斜看了章子丘此时的狼狈之相,对他大笑道:“你小子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 章子丘一把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理会白风斜的笑声,举起木剑,对季长醉道:“再来!” 季长醉道:“再来多少次也是一样的,我若是让你给刺中了,除非被人给废掉了。” “少看不起人了!”章子丘大喊着举起木剑向季长醉砍去,“我章子丘是岚岗派掌门的儿子,我习的是岚岗派的剑术,一定能够刺中你一剑!” “看来你还有点骨气,也还不是完全不可调教。” 季长醉闪电般连刺三剑,第一剑刺飞了章子丘手中的木剑,第二剑刺中了他左肩的穴位,让他的左半边手臂暂时都不能再动弹了,第三间刺中了他右小腿上的穴位,让他右半边腿暂时也不能动了。 章子丘中了季长醉这两剑,已经差不多不能再站起来了,单手撑着地面,眼中满是不甘。 季长醉看着章子丘,道:“剑术讲究剑走偏锋,不能莽撞行事,看你刚刚那副样子,我觉得你应该去学刀。” “我偏不学刀,就要学剑!”章子丘盯着季长醉,伸出右手握住了木剑的剑柄,“我一定要你心甘情愿地收我为徒,一定!” 季长醉这时看着章子丘,看着他身上的不甘,看着他身上的傲气,神思恍惚了一阵,觉得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章子丘乘着季长醉站着不动的这个难得的机会,吃力地握住剑,往前爬了几寸,一剑刺向了季长醉的小腹。 木剑刺中小腹,发出了嗤的一声响。 “我刺中你了!刺中你了!” 章子丘得意的喊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童真未泯的孩子。 季长醉用木剑在他的左肩和右小腿的穴位上又各自轻点了一下,扶着额头无奈地道:“罢了,就算是师门不幸,我收了你这个徒弟好了。” 第二百三十章 季长醉收徒演武场,小和尚拾箭福禄阁(下) 章子丘听季长醉终于答应收他这个徒弟了,一把从地上爬了起来,都没有站稳,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季长醉抓住章子丘的肩膀,扶稳他的身形,道:“别高兴的太早了,要是你以后练功的时候偷懒耍滑,我一定将你逐出师门。” 章子丘笑道:“你放心,用不了三五年,我会练得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你小子就会吹牛,我练了二十多年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只练个三五年,就想打遍天下无敌手,除非你小子是天上的武神下凡转世。” 季长醉觉得章子丘真是狂妄,没有什么见识,不知道这天下高手之多,也不知道习武的艰难。 章子丘又道:“那你说武功要练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境界,最快要多久?” 季长醉道:“那可难说了,以剑客这一行来说,要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天资与坚持,二者缺一不可。如果天资愚笨,就算从生出来一直练到死,最多也就能练成一个二流剑客而已,而如果天资卓绝,但却不能坚持,喜欢走捷径,那么就会连二流剑客都算不上。” 季长醉把手中的木剑扔给章子丘,又道:“一言以蔽之,要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要吃天下人都不能吃的苦,不然你凭什么胜过别人?剑客对决,方寸之间便可判定生死,只有靠真本事的人才能活命,那靠嘴皮子的人,决计活不长久。” 章子丘拿着手里的两柄木剑,道:“我可不是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你别把我看扁了。” “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一试便知。”季长醉指着远处的一个铁木桩,对章子丘道,“看见那个铁木桩了吗?” 章子丘道:“看见了。” 季长醉道:“那铁木桩是用铁树的树干做成的,所以比一般的生铁都还要硬。我现在以你师父的名义,给你安排第一个训练任务,用你手里的木剑去斩那个铁木桩。你什么时候能用木剑把那铁木桩给斩成两半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和我学一些剑术了。” 章子丘看着那个铁木桩,大道:“你没发疯吧,你自己说的,那铁木桩比生铁都要硬,我用木剑怎么斩的开?” 季长醉道:“怎么斩不开?木剑拿来!” 章子丘递了一柄木剑给季长醉,季长醉拿着木剑走到那铁木桩前,对章子丘喊道:“过来好好看着,看用这木剑到底能不能斩开这铁木桩。” 章子丘走了过去,道:“过来就过来,我就不信你只用一把破木剑,就能斩开这铁木桩!” 待章子丘已经走近,季长醉无比熟练地单手握住木剑,一剑斩向那铁木桩中心,道:“你好好看着,只要心中有剑,就算是拿着一柄木剑,也能斩铁碎金!” 只见剑光一闪,木剑没入铁木桩,铁木桩立即便被一分为二,切面像玉壁一样光滑,可见季长醉这一剑毫无停滞,干净利落,看得章子丘眼睛都瞪大了。 章子丘很是惊讶地道:“这……这怎么可能?木剑怎么可能斩的开铁木桩?” 季长醉向白风斜那边走去,道:“没有可不可能,只有做不做得到,你在这练着吧,木剑斩断了就自己去削一把,什么时候能斩开铁木桩了,就什么时候来告诉我。” 他留着章子丘一个人在那里练剑,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白风斜面前。 白风斜笑他道:“被章子丘那小子给刺中了,你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好大爷我没有开赌局,不然可要亏死了。” 季长醉往章子丘那边望了一眼,见他正在一剑一剑地斩着铁木桩,没有偷懒,对白风斜道:“我要是不给他刺中了,不收了他这个徒弟,他就会没完没了了,况且我师父这一派的剑术,总之是要传下去的,只要这小子真的肯用心学,传给了他也无妨。” 他说完看着赵指柔和黄筱竹,又道:“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凑热闹了?小和尚和小韵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的人?” 赵指柔道:“他们去福禄阁给你抓药了,不过奇怪,他们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季长醉道:“今天街上开市,他们可能玩去了吧。” 今天确实是归海帮周边的几条街道每半月一次的开市的日子,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小摊,人流涌动,很是热闹,但小和尚和季韵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抓药回去的时间,他们是在福禄阁上遇到了一些麻烦。 福禄阁是归海帮附近三十里内最大的药房,说是“阁”,是因为福禄阁有三层高,但是只有最高的第三层才有药卖,底下的两层都是用来住人的。 小和尚与季韵来到福禄阁的第三层之后,按着药方要伙计给他们抓药。 “这是药方,你看好了,千万别给我们抓错了。” 季韵把药方递给站在药柜前的短衣伙计,反复提醒他,让他一定不要抓错药了。 她这样做不是因为短衣伙计曾经给她抓错过药,是因为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她要保证一定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 “两位请放心,我们抓药是很小心的,一定不会给您抓错了。”伙计拿过药方,开始抓药。 这药方上开的药有归身、白芍药、人参、白术、茯苓、陈皮、半夏、炙甘草,将这些药材以水煎服,有着补气血的功效。 药很快就抓好了,伙计将包好的药扎上绳子,递给季韵,道:“一共是三两银子。” 季韵取出三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拿走了药,和小和尚说:“我们走吧,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一趟。” 小和尚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自己想出来走走罢了。” 她们刚刚走到楼梯口,小和尚忽然一把推开了季韵,喊道:“小心!” 一支暗箭朝着他们射了过来,小和尚发现得早,推开了季韵,让那支箭只射到了一根柱子上,没有伤到季韵。 这支忽然射出来的箭,让来福禄阁买药的人都下了一大跳,吓得他们都纷纷跑下了楼,不敢再待下去,唯恐因此而丢掉性命。 而柜台前的伙计则早就抱住了头,躲在了柜台下面,都不敢把头给探出来了。 季韵稳住身子,往四周瞧去,道:“是谁要杀我们?” 小和尚看见一个人影在窗户边一闪而逝了,又看了看插在柱子上的那支箭,道:“那人已经走远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要杀了我们的意思,你看这支箭,这支箭根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 季韵看向那支箭,只见箭身上绑着一张请帖一样的东西,道:“难道是有人要向我们传迅吗?” 小和尚拔出那支箭,道:“应该是的,我们先看看这箭上绑的是什么东西,我猜是一张请帖,你猜是什么?” 季韵道:“我猜也是请帖,不过就是不知道是给谁的。” 这箭上绑着的确实是一张请帖,小和尚把请帖从箭上拆了下来,打开一看,想了想,放在了季韵的手里,道:“还是你来看吧,我不认识几个字,这上面写着什么我看不懂。” 季韵笑道:“你不认识字,那你以前在寺庙里是怎么念经的?” 小和尚道:“我不记得了,也许念经不需要认识什么字,只需要跟着别人念就行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除了章子丘和白风斜这两个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之外,季长醉他们都发现小和尚对于见到季长醉以前的事,都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要是问起他以前的事,不管是谁去问,也不管是问什么,小和尚一定都会说:“我不记得了……” 季韵打开请帖,看了一遍,对小和尚惊道:“这请帖是给季大侠的,说是要请他去南蛮的一个叫做无涯洞的地方参加一个武林大会,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一,离现在只有六天了!” 小和尚道:“那我们可要马上把这请帖给拿回去,不然可能会误了事的。” 季韵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赶快回去,把这请帖交给季大侠看。” 两人随即赶回了归海帮,急匆匆地来到了季长醉的面前。 季长醉这时正坐在一处树荫下,喝着茶,看着章子丘练剑。 “你们回来啦,怎么样,街上好不好玩?有没有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 季长醉看见了季韵和小和尚,端着茶杯,站了起来。 季韵拿出那张请帖,道:“你说的什么呀,我们可没有去街上玩。在福禄阁上,有人对着我们射了一箭,不过没有射中我们,但那箭上绑着一张请帖,是给你的。” “给我的请帖,谁要请我去做客不成?” 季长醉拿过请帖,看了一眼,脸色立即就变了,只见上面写着: “季兄台鉴,见字如唔,自燕元山一别,虽已十载,然时至今日,季兄当日之英姿,依然俱在眼中,久久不散。渡衣知季兄早已厌倦武林纷争,怎奈自朝廷发布禁武令以来,大肆屠戮江湖人士,如此我等与之一战,已是避无可避。渡衣故此与江湖同仁一道相邀季兄于六月初一至南蛮无涯洞参加武林大会,共商大事,请季兄赏脸前来。寒暑不常,希自珍卫,顺颂。万安。另:朝廷狗官孙汝成已被我等擒获,现关于无涯洞内,待季兄前来,即斩之祭旗。如若季兄因故不能往,则六月初一,孙汝成亦为我等斩杀,以告慰无数江湖豪杰之英灵。吕渡衣亲笔。” 季韵见季长醉忽然就变了脸色,和小和尚道:“你有没有去过武林大会,那里是不是一个很凶险的地方?” 小和尚摸了摸头,道:“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去过了,也许去过,也许没有,总之现在是想不起来了。” “唉,真不知道你到底记得一些些什么!”季韵走了出去,“我还是把指柔姐她们找来吧。” 小和尚看着她的背影,认真地道:“我记得很多事情,比如章子丘大前天借了我两钱银子买酒喝,我就一直都记得。” 季韵好像没有听见小和尚说的这句话,跑了起来,找来了赵指柔和黄筱竹。 她本来还喊了白风斜,但白风那时正斜躺在一张躺椅上晒太阳,说:“不就是一张请帖么?这样的小事,怎么还要劳烦本大爷?”于是便没有来。 赵指柔看到季长醉手中拿着那张请帖,脸上写满了挣扎和犹豫,从他手里拿过请帖,道:“给我看看。” 将请帖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赵指柔对季长醉道:“你想去无涯洞参加那个武林大会,你明知他吕渡衣叫你去没有怀什么好意,还是想去,是不是?” 季长醉道:“孙汝成在他的手上,我如果不去,到底是谁要杀了钰钰,只怕就永远都查不出来了。” “可你如果去了,吕渡衣一定会拿你当枪使,让你去和朝廷的人拼命,你安能还有命在?” 赵指柔很清楚季长醉一旦去了无涯洞,一定会凶险至极,因为他去了之后,不光要对抗朝廷,还要时刻小心他的那些江湖中的仇人对他的暗算。 她知道季长醉在江湖中的仇人是很多的,她也知道那明枪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来势汹汹,只要想尽办法,全力以赴,不是没有躲过的机会,而那暗箭却是怎么也难以招架的,背后捅来的一刀,怎么躲闪得了? 季长醉明白赵指柔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但他知道这无涯洞他是非去不可的了,且不说吕渡衣的邀请,江湖中本来就没有人可以拒绝,也不说孙汝成的死活,就是眼看着承载着他生命的江湖与朝廷之间就要开战了,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我知道你不要我去是为我着想,但我就算不去,也会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我还是要去。”季长醉对赵指柔说道,“况且覆巢之下,不可能会有完卵。江湖与朝廷全面开战,我们无论藏身于何处,只要我们人还在大暠朝境内,就绝没有可以置身事外的可能。所以与其在这里躲着麻烦,我倒不如去将那麻烦给解决了好了。” 赵指柔看着季长醉,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去的了?” “是,无涯洞我是一定会去的,就算那里会是我的埋骨地,我也一定要去。” 季长醉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直接,这么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不想给赵指柔一些看似若有,其实若无的希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毕竟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我再怎么把它当成宝贝也没有用。” 赵指柔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了,入江湖容易,出江湖却难如登天,这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我对不起你,”季长醉道,“但我也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人力已经无可扭转了。毕竟总是事情改变人,人永远也改变不了事情。” 赵指柔道:“你怎么知道改变不了?你说改变不了,无非是你没有那个能力罢了,你如果能一剑而退百万师,一怒而使天子惧,事情怎么会改变不了?” 季长醉叹息道:“你说的不错,但人力终究有限,一剑退去百万雄师,一怒使得天下惊惧,这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我办不到,天下间也无人可以办到。” 季长醉说完,与赵指柔一起陷入了沉默。 小和尚感觉气氛有一些压抑,小声问季韵道:“他们不是在说什么去不去的事吗,怎么一下就说到什么事情,什么时势,什么天上的神仙了?这样不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偏了吗?” 季韵往小和尚的胳膊上掐了一把,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在一旁听着就好了,况且这也不干你的事。” 小和尚胳膊吃痛,喊道:“你说话就说话,掐我做什么?” “你们别闹了,去看看章子丘的剑练得怎么样了吧。” 黄筱竹见此时的情况很微妙,支走了季韵和小和尚,对季长醉和赵指柔道:“其实去与不去,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了虽然危险,但待在这里,危险也还是有的。吕渡衣能把请帖给送到这里来,就说明他知道季长醉在什么地方,这样看来,其实躲已经是躲不掉了的。” 赵指柔道:“筱竹,你说的我也明白,但是他身上的伤好不容易快好了,我怎么能再让他去犯险?” 赵指柔又想起了以前季长醉只要是晚上回家,身上就会带着一身的日子,感觉心里很不好受,是那种明明心中有苦,却一点都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我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这次去会带上章子丘,你们就留下来吧。我现在只期望去了无涯洞后,我能活着回来,能看见你们还在这里。” 季长醉转身离去,去意已决,回屋中拿起孤鸿剑,收拾好行囊,竟然已经准备启程了。 黄筱竹对赵指柔道:“他是真的要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了,他武功这么高强,又经历了那么多次大战,一定可以平安回来的。” 赵指柔很苦涩地笑道:“你放心,这样的场面,他这样的执意要走,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我不会再难过的。” 黄筱竹知道赵指柔所说的话完全是反过来的,又道:“他就要走了我们还是去送送他吧,不然想来总是有些遗憾。” 赵指柔道:“送送他么?我怕我送了之后,他就不会回来了。” 她又道:“不过送送也好,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念想吧。” 赵指柔想明白了,既然阻止不了季长醉的离开,那便只能祈求他能平安归来了。 她现在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皇帝,为什么不是可以号令天下的人物,那样她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了。 黄筱竹与赵指柔来到季长醉的房中,季长醉这时才刚刚收拾完行囊。 “指柔知道你决意要走,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所以和我一起来送一送你,以祝你可以平安回来。” 黄筱竹对季长醉笑着说道,临别之前,她不想太过伤感。 季长醉提起行囊,对赵指柔道:“你能来送我,我已经非常知足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区区无涯洞,一定奈何不了我。” 赵指柔道:“你总是这么自傲,到了无涯洞可不要太过锋芒毕露了,小心给自己惹祸上身。还有对无涯洞里的那些号称是江湖豪杰的人,你一定要加倍小心提防,越是这种豪杰,往往越是心狠,越是阴险。” 季长醉笑道:“知道了,我记得这话我好像对你说过的,现在你又说给了我听,我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三人走出房门,到了演武场,季长醉叫来章子丘,道:“剑练得怎么样了?” 章子丘浑身上下都是汗,喘着气道:“不怎么样,那铁木桩上还一点痕迹都没有,要把那铁疙瘩给斩成两半,我恐怕是要一直斩到八十岁了。” 季长醉笑骂道:“你以为你这样在我面前装惨,我就会不让你继续练了吗?” 章子丘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季长醉又道:“好了,你运气比较好,我现在暂时不要你练了,你和我一起到无涯洞去参加武林大会,我在路上教你一些最基本的剑招。” 章子丘一听自己可以暂时不用斩那个铁木桩了,大喜道:“那可是好极了,只要不用再让我用木剑去斩那个铁木桩了,你就是要我和你阎王洞都成。” “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季长醉和章子丘走到门口,赵指柔、黄筱竹、小和尚和季韵在背后送他们。 海正清知道季长醉要走了,站在门口送他,白风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门口来。 他们这些送季长醉和章子丘的人,都没有说什么相送的话,这样的相送是无言的,更是沉重的,因为不知道送走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山洞现白骨 出了拂柳城,就可以望见铁锁山了。 铁锁山是一座不算高大的山,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因为是东海与南蛮的分界线,亦是很有名的。 “打起精神来,翻过这座山就到南蛮了,到了那里可不要给我丢脸。” 季长醉让章子丘从马上下来,让他牵马进山。 “你放心,我不会出你的丑的。” 章子丘一个人牵着两匹马进山,其中一匹马上驮着他和季长醉的行囊。 章子丘进了山,望了眼灰蒙蒙的厚重天空,回头对季长醉道:“你说这样的天色,会不会有大雨落下来?要是落下了雨,山路可就不好走了,马匹也会难保。” 近几天总是下雨,山路湿滑难行,章子丘使劲抓着缰绳,还是怕马匹会失足坠下山崖,摔成一具碎骨。 季长醉道:“落不落雨有什么打紧?今天已经是二十九了,就算雨落得再大,我们今天也必须要翻过山去。” 他走到章子丘身后,又道:“还有,到了南蛮之后,你就要称呼我为师父,要是还一口一个‘你’的叫我,害得我在人前没了面子,你就等着受罚吧。” 章子丘撇了撇嘴,道:“知道了,我的师父。” 这时天色愈发阴沉,传来雷声阵阵,大雨随即落了下来。 “真的下起大雨来了,这可不妙了!” 章子丘牵着马,在山路上艰难缓行,速度极慢。 “背上行囊,把马都留下,我们步行翻过这座山。” 季长醉知道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就算停了,这山上大大小小的道路上也会是烂泥如膏,根本就走不得马,所以他想还不如干脆弃掉马匹,步行翻过铁锁山。 章子丘听了季长醉的吩咐,提起马背上的行囊,松开了紧握着的两根缰绳,摸着那两匹马的马头,道:“两位马兄,实在对不住了,现在是老天爷在天上洗澡,所以才下了这么多的大雨,我不能够带你们走了,你们就自己离开,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就放走了马,两匹马在泥泞的山路中徐徐地退下了山。 “你的轻功怎么样?能不能跟得上我?” 季长醉施展起“游云掠影”,足不沾地,在山边峭壁上飞奔。 “我的轻功还算说得过去吧。” 章子丘学着季长醉一样在山壁上奔跑,但是身形明显不稳,摇摇晃晃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摔下来一般。 季长醉这时往后瞧了一眼,知道章子丘轻功也不大行,便刻意放慢了速度,好让章子丘在他后头慢慢地跑,以免使得他跌下山崖去。 他们两人就这样跑了一个时辰,到了半山腰处,这时天边雷电交加,雨愈下愈大,让人在雨中都快不能视物了。 季长醉踩过一块山岩,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他左前方的一大块山壁在大雨的冲刷下,居然塌了下来,掉下来许多巨石。 一掌打开一块迎面砸来的石头,季长醉知道在这样情况下已经没法再赶路了,恰巧也瞥见了眼前脚下的一条道路旁就有一个山洞,飞身下落,对章子丘喊道:“性命要紧,先不赶路了,去下面的山洞里避一避。” “那可是好极了,我早就累得不行了。” 章子丘一听可以休息了,真是感到又兴奋又喜悦,他此时手中若有一根笛子,只怕立马就会吹出一首轻快的曲子来。 季长醉站在了那山洞之前,探身进去,发现这是一个人为的山洞,因为里面除了有些刀劈斧凿的痕迹之外,还有一些烧尽了的木炭。 “这里头有别人吗?” 章子丘进了山洞,他见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鬼怪野兽之类的东西,心里头还隐约有些害怕。 “瞧你小子那颗老鼠胆子,就算这里真有什么鬼怪野兽,你手里又不是没有剑,怕个什么?”季长醉摸着山洞壁上的像是斧头弄出来的劈痕,“别在这愣着,看看火折子淋湿了没有,还能不能用。” 章子丘打开行囊,摸出了火折子,摸到了一点水,道:“只湿了一点,等它干一干应该还可以用,不过衣服什么的就都湿透了,随便一拧,都可以拧出两斤的水来。” “把火折子给我。” 章子丘放下行囊,看了眼洞外,又看着季长醉,道:“这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下,还下得这么大,害得我们都要被困在这破山洞里了,师父你说是不是?” “别怨天尤人了,那什么用都没有。”季长醉看向什么都看不清的山洞深处,对章子丘道,“去看看里头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走到山洞尽头再回来。” 章子丘把火折子给了季长醉,看着不能视物的山洞深处,支支吾吾地道:“师父……你……你要我去啊?” 季长醉道:“废话!这样的小事,难道还要我亲自出马吗?” 章子丘咽了一大口唾沫,深吸了一大口气,鼓起勇气往山洞里头慢慢走去。 “快一点,”季长醉道,“前面是有什么绝世美人吗?让你小子连路都走不动了?” 章子丘加快了脚步,心里骂道:“狗日的季长醉,有本事你自己来啊,让我去还嫌我慢,等我出师了,一定要狠狠地揍你一顿出气!” 他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了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踩的时候微微用了一点力,只听得咔嚓一声,他就感觉脚下的东西好像已经裂了开来。 “我脚下踩着的是什么东西?”章子丘想,“不会是什么诡异可怖的东西吧?” 章子丘流着冷汗,鼓起巨大的勇气,伸手摸向脚下踩着的那个“圆球”,摸了几下之后,他感觉那触感像是摸到了一块没有粉末的石膏。 他拿起那个“圆球”,放到眼前一开,看见了三个空洞,忙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大喊道:“我的妈呀!这里面有骷髅头!” “骷髅头?这里面难道死过人吗?” 季长醉用内力弄干了火折子,将火折子点亮,走到章子丘身旁,借着火折子的火光,只见这山洞里头居然摆着一具白骨。 这具白骨的头已经被章子丘给扔到了一边,上面还有几条裂痕,季长醉发现这具白骨的脊柱上有一处有极为明显的裂痕,裂痕处有着淡淡的黑色,那是中毒死了的人留下来的痕迹。 季长醉看罢这具白骨,转过头来见章子丘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你胆子大一点好不好,不就是一具白骨嘛,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学的是剑,将来要是成为一名剑客了,不知道要见到多少死人,你胆子如果一直这样小,那可怎么得了?” 章子丘呼出一口浊气,道:“你是拿着火折子看到的,当然不怕了,我可是一脚踩到他的头了。” “强词夺理,”季长醉道,“你过来看看,推测一下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章子丘走了过来,看了那具白骨一会儿,道:“这个人是被野兽咬死的,你看他的肋骨塌了几根,一看就是被什么凶恶的野兽给扑的。” 季长醉拍了一下章子丘的头,道:“你要是看不出来,就说看不出来好了,装什么装?这个人明明就是被人给杀害了的,怎么会是被野兽给咬死的!野兽要是咬死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尸骨往往是支离破碎,一定不会完整,你给我记住了!” 季长醉看着那具白骨脊柱上的黑色痕迹,又道:“看到他脊柱上的黑色痕迹和裂痕没有?那裂痕并不宽,只看这两个地方,就知道他那里是被人用带毒的匕首或者尖枪之类的兵刃给刺中了,他便是因此而死的。从背后刺过来的兵刃,那杀这个人的,多半还是他的朋友。” 章子丘道:“他的朋友为什么要杀他?” 季长醉反问道:“他的朋友为什么不能杀他?你小子要记住了,行走江湖,你身边的朋友很多时候比明面上的敌人还要可怕,因为那朋友要杀你的时候,你没有提防,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章子丘道:“人心竟然是这样险恶的吗?”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人心的险恶比你想象到的还要险恶得多,你现在还不懂,以后慢慢就会明白了。” 季长醉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最好是永远也不要明白,不明白比明白要好太多太多了。” 章子丘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明白反而比明白了还要好?事情难道不是明白的愈多愈好吗?” 季长醉道:“有些事情当然是明白的愈多愈好,但有些事情却是要一点都不明白才好,因为一旦明白了,必定就会陷入到痛苦之中,那样又是何苦呢?” 章子丘又道:“你说的太难了,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要是现在就听懂了,我也会感到奇怪的。” 季长醉说着,忽然想到:“这山洞里的这个人死了大概五年左右,五年前大侠蓝广忽然在一日之间暴毙,会不会就是死在了这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章子丘扬名无涯洞,小和尚失踪归海帮(上) 大侠蓝广指点过季长醉剑术,给过他不少帮助,他因此很感激蓝广,但因为蓝广五年前就死了,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报答蓝广的机会。 现在季长醉忽然觉得蓝广的死另有原因了,虽然没有什么把握,却也在心里留了一个心眼,准备找机会调查蓝广的死因。 章子丘见季长醉有些走神了,问他道:“师父,你怎么走神了?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妖魔鬼怪,或者这白骨的主人死了之后,鬼魂一直还在这里游荡,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季长醉回过神来,道:“你小子说什么呢?整天开口闭口都离不开一个鬼字,这世上哪里有鬼?” 季长醉望向洞口,见外面的大雨还在下着,又对章子丘道:“这外面的雨一时还不会停,我看你闲着就发慌,就没有事情可做,便教你几招剑法吧,把你的剑拿出来。” “啊?”章子丘道,“我没说我闲得发慌啊,这剑就不必……” 季长醉打断了他,道:“我说你闲得发慌,你就是闲得发慌。少废话,快把剑拿出来。” 章子丘叹着气,很不情愿地拿出自己的长剑,道:“拿出来了,要我怎么练,请师父吩咐吧,只求不要再让我去斩什么硬东西了。” 季长醉道:“瞧你的出息!你放心,我只教你几招剑法,不会让你去斩剑桩。” 季长醉抽出孤鸿剑,道:“你看好了,先来最简单的一招,这一招叫作‘满天飞絮’,虽然不怎么实用,我平时用的也少,但这一招很能体现基本功,只要坚持多练,对你的剑法是大有裨益的。” 孤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季长醉挥舞着孤鸿剑,自上往下,从左至右,飞快地依次往前刺、挑、斩、削,四招来回使用,因为他出剑的速度太快,章子丘根本就看不到他手中的孤鸿剑,只能看见满天的剑影,就如同看到了满天的飞絮一般。 季长醉演示完了一遍“满天飞絮”,负剑于身后,道:“看清楚我的动作没有?” 章子丘摇着头,很老实地道:“没有,你的动作太快了,我只看见数不清的剑影,没有看见出剑的动作。” 季长醉叹道:“看来你对剑法的悟性并不很高,听好了,‘满天飞絮’这一招,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和一个‘准’字!出剑越快越准,就说明功力越深厚,你的智力不算低下,应该可以理解快字。准字的意思是说,‘满天飞絮’这一招,是按照先刺,再挑,再斩,最后再削的顺序组成的。整个这一招就这四个动作,你如果能把这一招练好了,就说明你的基本功扎实了。” 季长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章子丘手里的剑,道:“你试一遍给我看看。” 章子丘轻咳了两声,握紧手中的剑,挥舞了起来,季长醉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了。 待章子丘喘着粗气,收剑停止时,季长醉道:“你小子刚刚使的是‘满天飞絮’吗?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在耍太极剑呢?还有你出剑的顺序的错误,光我看见的就不下十次,是先刺,再挑,再斩,最后才削,你给我记牢了。” 章子丘道:“是是是,先刺,再挑,再斩,最后削,我一定记牢了。” “那好,”季长醉道,“下一招稍微难一点,虽然是我师父这一门独有的,但是也是很基础的剑招。这一招叫作‘剑破天地’,你看好了。” 季长醉轻轻握住剑柄,让章子丘往右站一点,然后忽然如雷霆一般起势,右臂一挥,孤鸿剑爆发出凌厉的剑气,一剑斩落在地上,斩出了一条直通到洞口的三指宽的裂缝。 章子丘被季长醉这一剑的气势给震住了,失声道:“好……好厉害的一剑!” 季长醉收剑负立,道:“现在不是你叫好的时候,‘剑破天地’这一招,讲究首先激发出剑气,然后右臂迅速发力,越快越好,因为发力越快,这一剑的气势就越强,你试一试看。” 章子丘苦着脸,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想试,可是我现在实在激发不了剑气出来啊。” “我清楚你的实力,知道你还弄不出剑气。”季长醉道,“所以你不用弄剑气出来,就照着我刚才的动作来一遍就行了,我看看你有没有长眼睛。” 章子丘道:“那好吧,希望你看了之后,不要把我骂得太狠了。” 他抓住剑,右臂猛地一发力,整柄剑就斩到了地上,发出了哐的一声响。 季长醉皱眉道:“太慢了,你手上难道没有力气的吗?再来!” 章子丘嘟囔了一声:“这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手上当然没有什么力气了。” 季长醉喝道:“废话什么?我叫你再来一遍!” 章子丘紧紧抓住剑柄,右臂抬起,而后用了很大的力道斩出了一剑,剑刃斩到地面,激起了一些火星,在昏暗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的晃眼。 “这一遍还算勉强能看得过去,”季长醉看着章子丘,满脸严肃,又道,“接下来这一招是……”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里,季长醉又教了章子丘五招,但章子丘都没怎么领悟到,季长醉也没有强求,他知道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最后再教你一招,这一招是我最厉害的一招。” 季长醉稍稍喘了一口气,对章子丘郑重地说道。 “你最厉害的一招?”章子丘很兴奋地问道,“真的吗?” 季长醉道:“当然是真的,你听好了,这一招叫作‘一剑天涯’,是我师父的成名绝技,也是我最厉害的一招,这一招不求出招形式,最注重的是剑意,只有领悟到了那一层剑意,才有可能学会这一招。” 章子丘问道:“那一层剑意是什么?” 季长醉道:“那只有你自己去寻求,自己去摸索,才有可能知道。我告诉你的只会是我的剑意,你的剑意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看好了,你也许没有多少次机会能看到我使出这一招。” 季长醉右臂后张,将孤鸿剑往后压去,孤鸿剑发出一声凌厉的剑鸣,同时剑芒乍现,剑光大作! 这时章子丘看见季长醉周围忽然生出了许多剑气,这些剑气盘旋在他周围,让章子丘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季长醉微微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开,深邃的眼眸中闪出两道夺目的光彩,他以章子丘根本就想像不到的速度,飞速刺出了一剑,周身积蓄已久的剑气便随着这一剑奔涌而出,那气势宛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完全是势不可挡。 这一剑‘一剑天涯’刺到了雨中,把雨水都给刺破了,汹涌的剑气使得这一片地域的雨都竟然都暂时停了下来。 章子丘看着洞外被季长醉这一剑而逼停的大雨,喃喃道:“这一剑……实在……实在是神仙才能刺出来的一剑啊!” 季长醉收剑入鞘,靠在山洞壁上休息,使出“一剑天涯”这一剑,对他的消耗是很大的,与人比试打斗,不到最后的关头,他都不会用这一招。 他现在之所以给章子丘演示了一遍“一剑天涯”,就是想要章子丘见识见识真正厉害的剑招,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剑之所至,万物归服。 “这一招你不用练一遍给我看了,你只需好好地去寻找属于你自己剑意就行了,‘一剑天涯’这一剑最重要的就是剑意,剑意的强弱就决定了这一招的强弱,你明白吗?” 季长醉靠着山洞壁,看着章子丘的一双眼睛,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收获。 章子丘道:“我明白了,我会找到属于我的剑意的。” 季长醉望了一眼山洞外的天空,又道:“雨已经小了,我们继续赶路,你去把行囊拿过来。” 章子丘拿起行囊,跟着季长醉出了山洞,发现这雨下得确实是小了很多,至少不至于在雨中不能看见东西了。 出了山洞之后,季长醉和章子丘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翻过了这座铁锁山,到达了南蛮境内。 南蛮满是高大的树干树枝上缠满藤条的大树,章子丘第一次来南蛮,觉得一切都很是新奇。 季长醉也是第一次来南蛮,但却觉得南蛮的风景并不好看,他觉得南蛮的树木花草都长得太过茂盛了,过犹不及,反而失去了很多美感。 “别看了,继续赶路去无涯洞,我从来都是一个守时的人,六月初一之前,我一定得到无涯洞。” 季长醉拍了拍章子丘的肩膀,提醒他要赶路了。 章子丘没好气地道:“赶吧赶吧,我迟早会死在赶路上面。” 季长醉道:“那就等到你死在赶路上的时候,我再给你上一柱香。” 季长醉运起“游云掠影”,飞速赶路,章子丘跟在他身后,虽然已经使上了全力,但还是追不上季长醉,反而和他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 季长醉为了不让章子丘落后他太远,每奔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放慢速度,等着章子丘追上来,然后再继续加快速度。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探孙汝成 夜深如墨,在这样的黑夜中,山洞里的火光格外的显眼。 季长醉将昏迷不醒的章子丘带回了一个山洞里,为他检查了一下身体。 季长醉没有想到章子丘会忽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想到了一个人,但他又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于是便没有再想了。 检查完章子丘的身体后,季长醉已经确信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但季长醉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昏过去,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爆发出了那么强大的力量,一剑斩杀掉了蓝宇。 季长醉看着还在昏迷的章子丘,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才发现是吕渡衣走了过来。 “今日闹出来了这么大的一个乱子,实在是对不住。” 吕渡衣看起来因为今日蓝阔忽然的发难,对季长醉有着一丝歉意。 季长醉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道:“今日的事没有什么,虽然我的徒弟暂时昏过去了,但是他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蓝大侠的爱徒死在了我徒弟的剑下,吕门主应该去看望他一下才是。” 吕渡衣道:“蓝宇技不如人,以至于丢掉了性命,没什么好说的。” 吕渡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道:“刚刚释迦门的苦闲大师已经到了,如此现在该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已经都到齐了,明日清早就可以召开武林大会了。” 季长醉道:“那我就预祝这次武林大会能够举办成功。” 吕渡衣道:“这次武林大会决定着江湖日后的命运,季兄弟在江湖中是极有名望的人物,还望明日不要缺席啊!” 季长醉心道:“原来他深夜来访,就是怕我会因为蓝阔的事而中途退出,看来他是真的已经老了,不然他决不会这么在意我会不会去参加这个武林大会。” “我在江湖的确是极有名望,不过都是恶名而已。”季长醉看着吕渡衣,“不过吕门主尽管放心,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不会无故告退的。” 吕渡衣笑道:“那是当然,以季兄弟的人品,是绝不会出尔反尔的。” 吕渡衣说到这里,又对季长醉道:“武林大会之后,孙汝成就会被我们斩首,季兄弟要不要在孙汝成被斩首之前,前去看一看他?” 季长醉问道:“孙汝成现在被关于何处?” 吕渡衣道:“为了防止有朝廷的人前来营救他,我把他关在了无涯洞中最深的一处山洞里。如果季兄弟还不去见他,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他的活人了!” 季长醉道:“我现在要去见他可不可以?” 吕渡衣道:“当然可以,你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季长醉拱手道:“多谢吕门主为给我留了一条孙汝成的狗命。” “他就被关在最左边的一个山洞里,我专门派了十几个弟子在那里看着他。” 吕渡衣走出山洞,又背对着季长醉道:“不过孙汝成的嘴特别硬,季兄弟你能不能从他的嘴里问出你想要的东西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季长醉会心一笑,道:“吕门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明日大厅见。” 吕渡衣离开了季长醉所在的这一处山洞,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季长醉见章子丘仍然处于昏迷的状态,为他吹灭了山洞中的灯火,独自踏出山洞,前去见孙汝成了。 关着孙汝成的那个山洞又暗又小,只能容纳他一个人,多塞进一个人都不行。 这就是说他如果想要逃走,只能选择突破有十几个吕门好手把守的洞口,或者是往后挖出一条可以逃生的通道来。 但这两个法子显然都行不通,孙汝成不可能是那十几个吕门好手的一合之敌,他一个人没有工具,也不可能在十年之内挖出一条可以让他逃走的通道来。 所以孙汝成在这里被关了三天之后,就已经断绝了任何逃跑的念想,每日坐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默颂大暠朝历代皇帝的徽号和他们的无上功德,由此也可见他对大暠朝是极为忠心的。 现在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孙汝成却还没有睡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心里很慌,虽然已经很困了,但就是无法合上眼皮睡着,只能反反复复地默念着大暠朝诸位皇帝的徽号和他们所立下的丰功伟绩。 他正念着,忽然听到了山洞外传来一阵响动,抬起头往外面一望,只见那十几个吕门的好手都散开了,让出了一条道来,不禁有些窃喜:“难道他们这些贼人终究还是不敢与朝廷作对,知道我是朝廷命官,要请我出去了吗?” 这时一声冷漠的问话传进了孙汝成的耳朵,打破了他的幻想。 “里面的人可是孙汝成?”季长醉立在山洞之外问道,“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一问你。” 孙汝成心道:“原来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的人,害得我空高兴一场,真是可恨。” 孙汝成朝山洞外喊道:“来人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季长醉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是谁派来的,你只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了。” 孙汝成冷笑道:“笑话!本官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有向本官问话的资格吗?” 季长醉道:“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你还是什么官员,不过就是一个阶下之囚而已。我只要杀念一起,随时都可以取了性命。你自己的性命都被我捏在了手里,你有什么资格能不回答我的问题?” 孙汝成听了季长醉说的这些话,手心出了些汗,气势立即消去了九成,道:“你想问些什么问题?如果是涉及朝廷机密的事,那你就大可以不必问了,因为本官就算是死,也决不会透露一句出去的!” “看来你还有点硬骨头啊!”季长醉冷冷地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什么朝廷的机密的,我只会问你一个案子,一个出了人命的案子。” 孙汝成道:“出了人命的案子?那你可是问对人了,本官是刑部少卿,对于这出了人命的案子,完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的,你尽管发问吧!” 季长醉道:“好一个了如指掌!那我问你,去年十一月初九,段钰钰死在了承天城舞袖楼,到底是谁要杀她!” 孙汝成听到了“段钰钰”这三个字,立时就愣住了,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段……段钰钰死于江湖恶徒胡思源之手,要杀她的人不就是胡思源吗?” “还敢在这里和我装疯卖傻!”季长醉一把将孙汝成从山洞里揪了出来,冷声道,“简放柯和惠风都已经死了,你还敢不认账么!” 孙汝成颤抖着身子,道:“原来……原来你已经查到我的头上来了。” 季长醉盯着孙汝成的眼睛,眼里带着杀气,道:“我知道段钰钰和你无怨无仇,你没有理由要杀她,快说,到底是谁要你杀了她!” 孙汝成咽了一口唾沫,道:“没有谁要我杀她,就是我想要杀她而已。” 季长醉冷哼了一声,道:“看来你的嘴果然很硬,那我再问你,你认不认得什么殿下?” 孙汝成笑道:“你是在和我说笑吧,本朝皇上尚无子嗣,我大暠朝哪里来的殿下?” 季长醉心头微微一震,抓紧孙汝成的衣领,又道:“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你和那个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孙汝成抓住季长醉的手,骂道:“我看你是疯了!我都说了,本朝皇上尚无子嗣,大暠朝如今根本就还没有殿下,你难道听不明白我说的话不成?” “本朝皇上尚无子嗣,大暠朝如今根本就还没有殿下…………” 季长醉喃喃念道,将孙汝成扔进了那山洞之中,双眼无神,瞳孔里是死灰一样的颜色,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奉吕渡衣之命把守这山洞的十几个吕门的好手,见季长醉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以为他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忙让一人前去问道:“季大侠怎么了?是不是狗官对你干了些什么?” 季长醉道:“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你们方才为我行了方便,多谢了。” 那人道:“季大侠不必谢,这都是吕门主吩咐好了的,我们只是奉命……” 他话还没有说完,季长醉就已经走了。 他看季长醉走路时脚步虚浮不定,很怕他会一头栽倒下去,要知道这山洞下去可是一片山崖,要是从这里掉下去了,多半就会粉身碎骨了。 好在季长醉始终没有栽倒,那人见季长醉已经走远,离开了他的视线,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又继续回去把守洞口了。 季长醉摸黑回到了章子丘所在的山洞,一路上他并不觉得脚下的路有多黑,或者说这路黑与不黑,和他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章子丘这时已经醒了,他问季长醉:“师父,你刚才去哪里了,我今天没有给你丢脸吧?” “没有,”季长醉说,“你给我赚足了面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武林大会(上) 天边刚刚才现出一线曙光,无涯洞的大厅里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季长醉站在大厅中的最上面的一排中的一个位置,显得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 因为站在他周围的人有吕门的门主吕渡衣,有释迦门的苦闲大师,有桃李堂的堂主周未全,有青柏堂的堂主华松桥,有庖厨堂的堂主曾牛声,有沧海堂的堂主唐森工,有连峰派的新任掌门凤歌笑,有巫山派的掌门断封玉,有岚岗派的掌门章古郎,有神机派的掌门谢神机,有玄道派的掌门玄武子,还有凤仪派的惠果师太。 伊繁因为刚当掌门不久,还没有理顺凤仪派中的大小事务,便没有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而是转请惠果师太前来了。 蓝阔因为不想见到季长醉,吕渡衣也不想让他在这样的日子发疯,就让他待在了他住着的山洞,让他不要轻易出来。 季长醉知道自己和周围的人的身份都差得太远了,但他也没有多想,因为他现在并没有没有兴趣来想这些,他现在只想这该死的武林大会快些开完,他好带着章子丘离开。 这时吕渡衣见人都到齐了,走出一步,面向众人道:“诸位赏脸,能够抛下手里的要事,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我吕渡衣真是感激不尽啊!” 苦闲大师道:“是我等应该感激吕门主才对,吕门主为了江湖的安危,不辞劳苦,才促使这次武林大会得以召开。所以要是没有吕门主,这次武林大会便开不成,我等也都只能任由朝廷宰割,一个个地白白丢掉性命了。” 大厅中的有些江湖人士听苦闲大师都这么说了,立即大声附和道:“苦闲大师说的不错,要是没有吕门主在,这次的武林大会还真就开不成了。” 还有的道:“所以这次如果要推选出一个武林盟主来,我看就非得是吕门主才成!” 更有甚者,还有人大声高呼道:“无论选不选武林盟主,大家伙都听吕门主的号令行事便行了,大家伙只要听了吕门主的号令,难道还会怕他朝廷的大兵不成?” 吕渡衣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这样讲下去,只怕就算是讲上个一天一夜,也绝对是讲不完的,开口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这话一出,大厅里的众人便都闭上了嘴巴,不再开口,专心听他一个人讲话了。 吕渡衣道:“我召集诸位英雄豪杰齐聚无涯洞来参加武林大会,正如苦闲大师所说,是为了江湖的存亡,是为了应对朝廷所颁布的禁武令的。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我们不比武功,不争夺什么功法,专为定下一个人人赞同,人人都觉得可行的能够挽救江湖于危急之中的法子来,这就是我召开这次武林大会的目的所在。” 吕渡衣话一落音,大厅中就立即有人喊道:“这能挽救江湖于危难之中的法子,吕门主尽管提出来就是了,只要吕门主提出来了,我们大伙都绝对会遵从,绝不会耍心眼的!” 吕渡衣道:“这可不成,我吕渡衣提出来的法子再好,那也是我一个人的法子,终究比不上诸位一齐想出来的法子管用。” 谢神机这时对吕渡衣笑道:“话虽是这么说,但现在朝廷已经出兵,时间紧迫,我们要是再不立即想出一个法了来,那望水关就是前车之鉴啊!所以吕门主就不用再推辞了,现在情况紧急,吕门主一个人想出来的法子,就是最管用,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大厅中的众人于是马上附和谢神机道:“谢掌门说得很对,现在这种时候,只有听吕门主想出来的法子,我们才能活命!” 吕渡衣面露难色,叹道:“既然诸位如此看得起我,众意难违,我就和诸位说说我的拙见吧。” 吕渡衣开始说他的拙见了,他高声道:“经过望水关一役,我从里面得到了一些教训。就是我们如果据守城池来抵抗朝廷的兵马,那我们多半是守不住的,因为我们江湖中人向来都不擅长守城,我们擅长的是单打独斗和暗杀,我们要是和朝廷的数百万兵马展开一场大战,我们就多半不会是朝廷的对手。所以我想我们如果要战胜朝廷,迫使朝廷与我们妥协,让朝廷废除掉禁武令,我们就必须要避免与朝廷的数百万兵马正面交锋。” 苦闲大师道:“吕门主说的不错,那吕门主打算具体要我们怎么做?” 吕渡衣捋着胡须,又道:“朝廷的数百万兵马虽然看起来势不可挡,但只要我们能够擒住应天皇城里的皇帝,朝廷的数百万兵马再怎么厉害,也只能是投鼠忌器了。” 苦闲大师思索了一阵,道:“吕门主想的这个法子看起来有些可行之处,不过其中风险也是极大。老僧听说应天城内的守军不下十万之众,而且皇宫内还有数千武功高强的龙武卫守卫皇帝,我们要是一时不能得手,反而被困在应天,进不能擒拿皇帝,退不能击退守军,还会被朝廷源源不断的援军给团团围住,那样可就大事不妙了。” 吕渡衣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应天城中的十万守军多久疏战阵,且多是富家子弟,不足为惧,我们真正要担心的,是那皇宫中的数千龙武卫。” 吕渡衣看向季长醉,又道:“而那数千龙武卫,只怕就要交给季兄弟来对付了。” 大厅中多数人此时才注意到了季长醉的存在,他们对季长醉大多都颇有些微词。 有的道:“季长醉当过朝廷的相国,还当过朝廷的龙武卫统领,还带领过几十万大军打过仗,更还被皇帝封过并肩王,我们怎么能信得过他?” 另有人道:“季长醉现在虽然看起来已经脱离了朝廷,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假意脱离出来的?” 还有的道:“我听说季长醉离开应天时,曾经手刃了数百名京官,你们想一想,他与那些京官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果不是为了做样子给我们看,怎么会一下杀了这么多人?” ……………… 吕渡衣不顾这些“微词”,对季长醉道:“季兄弟你当过龙武的统领,是我们之中最了解龙武卫的人,江湖的存亡现在可以说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季长醉先前一直没有用心听吕渡衣讲话,刚才听到吕渡衣说什么“而那数千龙武卫,只怕就要交给季兄弟来对付了。”,让他吃了一惊,他才用心注意起了大厅里的人,便听到了很多人对他的“微词”。 他知道自己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对吕渡衣道:“吕门主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且不说那龙武卫非是我能对付的,就说这大厅里的诸位英雄豪杰都还认为我季长醉是朝廷的爪牙和鹰犬,我就是万万不能肩负起这天大的责任了。” 吕渡衣皱眉道:“流言蜚语,季兄弟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放手去做,为我们摆平了那数千龙武卫,我吕渡衣相信再也没有人敢说你是朝廷派来的人了。如果还有人敢这么说,我吕渡衣一定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 季长醉还是不肯,道:“多谢吕门主的好意,但以我的武功威望,实在是不能胜任这样艰巨且重要的任务,还是请吕门主另请高人吧。” 吕渡衣叹道:“看来季兄弟你还是有所顾忌,这样吧,这次的武林大会到最后势必要选出一个武林盟主来,你只要答应帮我们对付那些龙武卫,我们便推选你来当这武林盟主好了!你当了武林盟主,号令武林,莫敢不从,就不必担心会有人对你有什么微词了。” 吕渡衣这话一说出口,大厅里简直就是炸开了锅,他们连把对付龙武卫的任务交给季长醉都不肯,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季长醉来当武林盟主? 季长醉对此也是惊讶不已,他是死也不想当这个武林盟主的,他知道他要是当了这个武林盟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他这时细想了一下,忽然就觉得吕渡衣说要让他当武林盟主,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他知道人们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折中,他知道虽然他们先不肯让他去对付那些龙武卫,但只要吕渡衣一说要让他来当武林盟主了,他们为了不让他来当武林盟主,就一定会同意让他去对付那些龙武卫的。 但季长醉这时才想到这些,已经晚了,大厅里的人见吕渡衣有让季长醉当武林盟主的架势,都妥协道:“武林盟主我们只认吕门主一人,别的人我们一概不认!吕门主要季长醉当武林盟主,无非就是要他帮我们对付龙武卫罢了,我们不再反对他就是了,还请吕门主打消让季长醉当武林盟主的念头,自己来当武林盟主!” 大厅中的人一齐喊道:“还请吕门主打消让季长醉当武林盟主的念头,自己来当武林盟主!”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武林大会(下) 面对着大厅中众人的一齐大喊,吕渡衣让他们安静下来,但他们仍然还在大喊,似乎吕渡衣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就不会停下来。 苦闲大师对吕渡衣道:“吕门主,众意难违,既然我们大伙都只认你一个武林盟主,你就一肩担下这个担子吧。” 吕渡衣推辞道:“武林盟主是统帅武林的人物,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都要是顶尖的。我已经老了,要我来当这个武林盟主,是很不妥当的。” 苦闲大师又劝他道:“如果连吕门主来当这个武林盟主都不妥当,那武林中就没有人可以来当这个武林盟主了。” 吕渡衣道:“非也,非也。贵门门主苦涯大师,武功超群,德行人品更是远在我吕渡衣之上,这武林盟主要他来当,就是甚为妥当了。” 苦闲大师笑道:“苦涯师兄近几年来沉浸佛道,早已经不问世事了,他是万万不会来当这个武林盟主的。” 吕渡衣道:“既然苦涯大师不能当这个武林盟主,那就只有苦闲大师你来当了。” “那可是万万使不得!”苦闲大师连忙道,“老僧绝没有当这武林盟主的本事,这武林盟主,终究还是只有吕门主才能当的。” 这时大厅里的众人齐声喊道:“武林盟主之位,非吕门主莫属!除了吕门主之外,我们谁也不服!” 吕渡衣又推辞道:“承蒙诸位抬举,但我吕渡衣已经年老,实在是难以当此大任啊!” 大厅里的众人不听吕渡衣的推辞,还是齐声喊道:“武林盟主之位,非吕门主莫属!除了吕门主之外,我们谁也不服!” 苦闲大师对吕渡衣道:“吕门主,时间紧迫,我们大伙都如此信服吕门主了,吕门主就不要再推辞了。” 然而吕渡衣还是在推辞,大厅里的众人也还是在坚持让他来当这个武林盟主。 季长醉知道他们和吕渡衣都是在作戏而已,他知道这就和史书上讲的那些皇帝即位时的情景一样,一定要走一遍三辞三劝的过场,皇帝才会肯即皇帝位,所以吕渡衣也要先折腾一番,才会肯当这个武林盟主。 季长醉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他听着吕渡衣假意的推辞和大厅里的众人半真半假的请求,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终于在最后一次大厅里的众人齐声大喊之后,吕渡衣不再推辞了,他高声道:“诸位如此坚持要我来当这个武林盟主,如此看得起我吕渡衣,那我实在是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推辞的理由了,承蒙诸位不弃,我吕渡衣就揽下这个武林盟主的差事了!” 大厅里立即有人欢呼道:“恭喜吕门主荣登武林盟主之位,从此吕门主即是武林之主,号令武林,莫敢不从!” 众人随即附和道:“恭喜吕门主荣登武林盟主之位,从此吕门主即是武林之主,号令武林,莫敢不从!” 吕渡衣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但现在朝廷步步紧逼,我们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要马上定下一个对付朝廷的对策出来,别的事都暂且可以放到一边,日后再说。” 大厅里有人道:“请吕门主定出一个计策来,我等依计行事便是了。” 苦闲大师面向诸位堂主、掌门,道:“先前吕门主说要我们奇袭应天,擒住皇帝,以逼迫皇帝撤销掉禁武令,老僧觉得此法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为一条可行的办法,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谢神机道:“计策这方面,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只要你们定出一个计策来了,只管吩咐我便是。到时候如果真要奇袭应天,我神机门的火枪火炮也许还派得上一点用场。” 华松桥道:“此计我看可行,只要我等万众一心,不怕大事不成。” 余下的几位堂主掌门和惠果师太都道:“但听吕门主吩咐。” 吕渡衣道:“既然诸位都没有什么异议,但就暂先定下奇袭应天这个计策吧。” 吕渡衣看向季长醉,又道:“季兄弟,奇袭应天,最棘手的就是那皇宫中的数千龙武卫,只怕是要拜托你了。” 季长醉苦笑道:“不瞒吕门主,我虽然的确当过龙武卫的统领,但龙武卫都是绝对忠心于皇帝的,我说的话对他们并不会管用,况且龙武卫一共有三千之众,仅仅只凭我一个人,绝对不会是这三千龙武卫的敌手。我提剑冲进这三千龙武卫之中,不消三个呼吸的功夫,就会被斩为一团肉酱的。” 吕渡衣道:“我知道这龙武卫不好对付,所以也决不会让季兄弟你一个人去对付他们的。季兄弟请开口吧,你需要多少人才能对付那三千龙武卫?你只要报一个数,我吕渡衣绝不和你讨价还价。” 季长醉心道:“看来吕渡衣是一定要把我给拉入伙了,我现在如果答应了他,日后就要带人去与宫中的龙武卫刀兵相见,和他们举剑厮杀,他们都和我相处过一段时日,我怎么能和他们厮杀?特别是霍凯,他跟了我那么久,我怎么能带人去和他拼命?但如果我现在不答应吕渡衣,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他还会让我活着走出这无涯洞吗?” 季长醉正在想着,吕渡衣又道:“季兄弟,我让你来对付皇宫里的那些龙武卫,只是因为你和他们打过交道,比我们都要了解他们一些而已,绝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肯为我们去对付那些龙武卫,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来了。” 大厅里的人多不喜季长醉,此时见身为武林盟主的吕渡衣如此看得起季长醉,他季长醉却毫无反应,觉得他当真是不识抬举。 便有人对着季长醉大骂道:“朝廷的走狗之辈!吕门主都对你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你却还如此不识抬举,真是该杀!” 季长醉对于这样的辱骂早已经不当作是一回事了,对吕渡衣笑道:“吕门主,就算你想让我来对付那些龙武卫,但大家终究是不会肯的,我说到底也是在朝廷待过的人,大家看不惯我,也是实属正常,还请吕门主另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吧。” 季长醉本以为他这样说了之后,吕渡衣便会作罢了,没曾想吕渡衣居然眼神一冷,摸出一把飞刀来,直接将飞刀射入了辱骂季长醉的那个人的咽喉,夺去了他的性命。 吕渡衣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季兄弟不是朝廷的走狗,他是我吕渡衣的兄弟,从此以后,要是谁还敢对季兄弟出言不逊,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定会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吕渡衣此话一出,再加上刚刚死于他手的那个人所带来的震撼,大厅里的众人都不敢再出言反对季长醉了。 “季兄弟,这样一来你总该答应担下为我们对付那些龙武卫的重担了吧?” 吕渡衣微笑着看着季长醉,季长醉觉得这微笑简直让人看了心凉,无奈地道:“吕门主如此好意,我如果再三推辞,便是不会做人了,但要我接下对付那些龙武卫的担子可以,吕门主必须要答应我,我要挑选的人,吕门主不能干涉。” 吕渡衣道:“那是自然,季兄弟尽管开口,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季长醉道:“那我就说了,我不要太多的人,只要凤仪派的人和吕门主的爱子吕惭英一人即可。吕惭英和我有些交情,有他和我一起,我便可以放心地去对付那些龙武卫了。” 吕渡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但转瞬之后又恢复了正常,道:“犬子惭英顽劣不堪,季兄弟要他和你一起去对付那些龙武卫,只怕是会坏事啊。” 季长醉道:“吕门主放心,吕惭英武功高强,是决不会坏事的。” 吕渡衣笑道:“既然季兄弟都这么说了,那就随季兄弟的便吧,凤仪派中的所有人,还有犬子惭英,都任你调遣了。” 他面向众人,又道:“现在龙武卫这方面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我要规定诸位从此去应天的路线。各堂各派的掌门先回去带好人手,然后和我一同在应天城外的天堑口会面,季兄弟和各位独行的侠士则直接先同我一起回吕门去便是了。” 吕渡衣说完,又问道:“诸位可以什么异议?” 众人一齐道:“没有异议,但听吕门主的吩咐!” 吕渡衣大笑一声,道:“好!有现在这样的气势,不怕到时擒拿不住皇帝!” 他朝大厅外大喊一声,又道:“带孙汝成那个狗官上来!用他的血为我们祭旗!” 吕渡衣话音未落,两个吕门弟子就押着孙汝成走了进来,还有一个吕门弟子扛着一面玄黑色的大旗,将大旗插在了大厅之中。 那两个吕门弟子将孙汝成挪到了大旗之前,挥刀斩去了他的头颅,鲜血随即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那一面大旗之上。 季长醉看着那一面红黑交错的大旗,发现上面写着“伐无道,清君侧”六个大字,觉得有些心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姚焕然伏兵天堑口,李熙尧出巡承天城 姚焕然披着战甲,步入承运门,徐步至决政殿前,将腰间的佩剑交给了立在殿门前的小太监,然后跨进了决政殿。 “微臣姚焕然,拜见陛下!” 姚焕然跪在决政殿中,他知道李熙尧现在就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他,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李熙尧今日急召他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感到心里还有些没底。 “大将军请起,不必多礼。” 李熙尧端坐在龙椅上,又对弯腰站在他身边的蒋忠道:“给大将军赐座。” “是。” 蒋忠搬起一只软凳,送到姚焕然身后,道:“大将军请坐。” 姚焕然掀起战甲的下摆,直直地坐在了软凳上,面向着李熙尧,道:“多谢陛下!微臣闻陛下急召,未来得及换下战甲,因此才披甲来拜见陛下,望陛下恕罪。” 李熙尧道:“你本就有披甲进殿的特权,朕无需宽恕你的罪过。” 李熙尧看着姚焕然身上暗红色的甲胄,又道:“朕此次召你前来,你可知是所为何事吗?” 姚焕然低着头,道:“陛下圣意神鬼莫测,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李熙尧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恭维朕了?朕此次召你前来,是因为昨日机枢阁传来消息,说江湖中的吕门门主吕渡衣,纠集了一众江湖草莽,以‘伐无道,清君侧’的名义,准备不日在天堑口集合,然后攻入皇宫,擒住朕,逼迫朕收回已经颁发出去的禁武令。朕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姚焕然道:“微臣没有什么看法,但微臣可以用性命向陛下保证,只要那吕渡衣胆敢率众前来,微臣决不会让他们踏入应天城半会,微臣势必将他们尽数歼灭在天堑口,永绝后患!” 李熙尧道:“你带兵打仗的能力,朕是知道的,朕也知道那些乌合之众决不会是你的对手。但朕所疑心的是,机枢阁此次所探来的消息,未免有些太过凑巧了,他们干的都是要掉脑袋的事,决不会这样不保密,这样容易就被机枢阁把消息都给探了过来。” 姚焕然道:“陛下以为这其中有诈?” 李熙尧道:“朕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凡事总是要以小心为上。” 姚焕然问道:“那陛下应该已经做好了决断了。” 李熙尧把双手都按在了龙椅的扶手上,道:“朕预备以巡视东南的名义,出巡承天,在那里待上几日,应天这边的事就交给你和方涵瑞了。你们两个联手坐阵应天,应天应该不会有失。” 姚焕然思索了片刻,道:“微臣与方大人联手,保住应天是绝无问题的。但微臣斗胆进谏陛下,应天是龙庭之所在,陛下这次只因那吕渡衣所率领的一群乌合之众,就要出巡承天,微臣以为实在是有些不妥。” 李熙尧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朕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也并不惧怕这些江湖草莽。朕之所以要出巡承天,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殿下’罢了。” 李熙尧说到“殿下”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姚焕然听到了这两个字,立即就变了神色,全身的筋肉都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好似是如临大敌一般。 因为自从步奎死后,姚焕然就奉了李熙尧的诏命,调查步奎背后的人。 因为本来季长醉武功尽失的事只有季长醉和李熙尧两个人知道,步奎意外知道了季长醉武功尽失的秘密之后,季长醉武功尽失的事就被其他的人给知道了,而这其他的人,姚焕然通过步奎的死,查了整整三个月,才查出了就是那个“殿下”。 但是即使知道了步奎背后的人就是那个“殿下”,姚焕然还是不知道这“殿下”究竟是谁,他只知道步奎对他背后的人的称呼是“殿下”,他不知道这“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殿下”究竟代表了什么。 当姚焕然把他所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李熙尧之后,李熙尧也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他没有子嗣,他的那些皇兄们也都已经死绝了,而且是死在了他的手里,他实在是想不出这“殿下”到底是谁。 所以李熙尧又让姚焕然继续去调查有关那“殿下”的消息了,但姚焕然无论怎么找,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现在李熙尧忽然说他之所以要出巡承天,就是因为那个“殿下”,姚焕然要是不感到一阵胆战心惊,那才是怪事了。 “陛下难道以为那‘殿下’和此次吕渡衣率众前来的事有关联?” 姚焕然抬起头,看着李熙尧,见他神色镇定自若,眉宇间皇威凛然,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熙尧道:“本来我是不会想到那‘殿下’会与吕渡衣他们有关系的,只因为不久前机枢阁来报,说西瘴反叛的事,吕渡衣等江湖草莽也都参与进去了,而西瘴反叛的事,又是由那‘殿下’一手挑起来的,所以我便不得不疑心此次吕渡衣率一众江湖草莽前来‘伐无道,清君侧’,是与那‘殿下’有关的了。” 李熙尧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前不久望水关发生的叛乱,虽然没有什么准确的情报,朕也疑心是那‘殿下’在背后搞的鬼。所以朕此次出巡承天,是朕经历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绝不是朕一时兴起,忽然之间才有的想法。” 姚焕然道:“陛下深谋远虑,微臣叹服!请问陛下准备何时启程?” 李熙尧道:“朕预备明日卯时出发,到时候朕会备好四队车驾,从应天城四面大门而出,以使人不知朕之真身何在。” 姚焕然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定可保陛下万全了。” 李熙尧道:“朕离开应天之后,你要与方涵瑞联手守住应天城,方涵瑞是个忠心的,你不必对他抱有什么猜疑的心思,尽管和他一起守卫应天城便是。” 姚焕然道:“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微臣决不会对方大人存有任何疑心。” 李熙尧又道:“虽然朕并不相信光凭吕渡衣和那些江湖草莽就可以攻下这应天城,但就西瘴和望水关看来,对那‘殿下’还是不得不防的。朕估计到时候会对应天城构成威胁的人,不会在城外,而是会在城内。” 姚焕然问道:“陛下以为应天城内有那‘殿下’的内应?” 李熙尧道:“不错,连龙武卫统领步奎都可以是那‘殿下’的人,应天城中,这朝堂之中,也绝对还有那殿下的人,这一方面你要多加小心,万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姚焕然道:“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与方大人一起,排除掉那‘殿下’的内应,让他们没有可以策应城外吕渡衣等乌合之众的机会。” “如此朕就放心了,”李熙尧道,“你下去吧,方涵瑞此时应该已经在他家中等你了。” “是,微臣告退。” 姚焕然退出了决政殿,出了皇宫,直接来到了方涵瑞的府上。 方涵瑞知道姚焕然来了之后,立即请他进了书房面谈。 方涵瑞道:“陛下已经召见过大将军了吧?” 姚焕然道:“我刚刚才从皇宫出来,陛下明日即将出巡承天,命我与方大人一同处理应天的事务,守卫应天城。” 方涵瑞道:“这陛下已经与我说过了,我们直接商讨这应天要怎么个守卫法吧。” 姚焕然道:“应天城中有十万守军,还有三千龙武卫,明日陛下出巡承天,估计不会留下什么龙武卫了。城中的十万守军,我领五万出城,在天堑口设伏,剩下的五万守军由方大人指挥,以防城中有人策应。” 方涵瑞想了一想,道:“如此甚好,大将军用兵如神,那些江湖草莽肯定不会是大将军的敌手。” 姚焕然道:“只可惜我的数万亲兵现在都还在北漠屯兵,不然这区区几个江湖来的游勇,我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方涵瑞道:“以大将军的能力,就算没有亲兵在侧,那些江湖草莽在大将军的眼里,也是完全不足为惧的。” “那我就多谢方大人的吉言了,”姚焕然退出书房,“兵贵神速,我现在便领兵去天堑口布置伏兵,今后这几日,还望方大人鼎力相助!” “一定!” 方涵瑞看着姚焕然走了,关上了书房的门。 翌日卯时,也就是武林大会六日后,应天城,山海门前。 两列浩浩荡荡的车马立在山海门两侧,一辆九驾马车自山海门内缓缓驶出,周围虽然站满了大小官员,但仍然是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了其余三处大门前,卯时刚过时,四面大门前的车马和车驾都缓缓开动了,无数滚动着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尘土,没有人知道李熙尧是坐在了哪一辆马车上。 巳时,一辆不起眼的四驾马车从山海门驶出,李熙尧坐在马车之中,掀开了车帘,回首望了一眼应天城,然后又关上了车帘,让车夫加紧赶路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激战之前 灼日高悬,阳光很是毒辣。 季长醉摇着一把折扇,给自己扇风,他穿着一身锦衣,看起来宛如一个富家公子。 章子丘挑着一担枣子,吃力地跟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两个身处在一队多达一千人的商队之中,这商队中的人俱是由吕门和一些游侠假扮的,吕渡衣骑马走在商队的最前面,他戴着一顶方帽,假装自己是商队里的老板。 本来按照武林大会的决议,各路江湖人马是要一起到天堑口去会和的,但是吕渡衣到了吕门之后,也不知道为何,立即就改变了主意,派出了几批传令的人马,让他们告诉各堂堂主、各派掌门和释迦门的苦闲大师,让他们在距离应天城还有五十里远的洛萃坡与他会面。 现在季长醉所在的从吕门开来的一千人与洛萃坡之间只有相隔不到五里的距离了,不需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到得洛萃坡了。 “师父,用你手里的扇子给我扇扇风吧,这太阳这么毒,我快要被晒得断气了。” 章子丘流着满头的汗,盯着季长醉手里的折扇,想着这折扇能为他送来一丝丝凉风。 不过季长醉不可能会用他手里的折扇来为章子丘扇风,他拿折扇敲了一下章子丘的头,道:“你小子想得倒是挺美,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弟,你敢让我给你扇风,你小子怕是不想活了。” 章子丘道:“我这不是太热了吗?” 季长醉眯着眼睛,往前望了一眼,道:“再热也要忍着点,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了,忍一忍就到了。” 章子丘忽然小声道:“师父,到了那里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去攻打京城了?” 季长醉轻叹道:“应该吧,我也说不准。” 章子丘又问道:“那师父你觉得,我们能攻进京城去吗?” 季长醉道:“恐怕很难,应天城城高墙厚,还有十万守军,我们到时候所有的人加起来,应该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虽然我们这五千人都是练家子,都有几招绝活,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上,其实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章子丘问道:“那我们这次不是很可能会丧命吗?” 季长醉笑道:“你小子别这么怕死,你只要跟在我的身边,只要你师父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尽力保你周全的。” 章子丘又问道:“可师父你为什么明知我们没有什么胜算,还要来这一趟?” 季长醉道:“我也不想来,但是我如果不来,你觉得吕渡衣会放过我吗?” 章子丘道:“师父你的剑术不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吗?为什么还要怕吕渡衣那个老头子?”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季长醉说话上了,一个不留神,前脚踩在了一个小坑里,还好他总算还是练过的,后脚往地上一踏,就稳住了身形。 季长醉看章子丘险些就跌倒了,道:“你可得当心点,这里这么多人,你要是当着他们的面,一下摔出一个狗吃屎来,那可是丢脸丢到家了。” 章子丘道:“丢到家就丢到家吧,反正我自小就是丢脸丢到大的,早就习惯了。” 章子丘说完,又道:“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怕那个吕渡衣的?” 季长醉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他武功比我高,手段又狠,门下高手又多,我当然怕他了。我虽然剑术号称天下第一,但那有什么用?你是没有见过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见了之后,你就知道什么叫不可战胜了。” 章子丘道:“他原来有这么厉害?” 季长醉道:“不然你以为江湖中的各门各派为什么都甘愿听他的差遣?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我的师父和释迦门的苦涯大师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是他吕渡衣的敌手了。” 季长醉说完,又喃喃地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章子丘忙问道:“还有谁?还有谁能和那老头子打一场?” 季长醉此时见他和章子丘有些落后了,加快脚步往前赶去,道:“你刚刚听错了,没有谁了。” 这时吕惭英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骏马自队伍最前面一路朝队伍的最后面奔了过来,一面奔,一面喊道:“前面就是洛萃坡了,请诸位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吕惭英奔至季长醉面前时,翻身下马,对他拱手道:“季兄,我家老头子说他现在要见你,要和季兄你商量一件事。” 季长醉心道:“洛萃坡已经近在眼前了,吕渡衣这个时候找我能有什么事?” 来不及细想,季长醉对吕惭英道:“辛苦吕兄弟了,我这就过去。” “待会儿到了洛萃坡,你自行去找凤仪派的人,和她们待在一起,等我回来。” 季长醉吩咐完章子丘,飞步奔至吕渡衣面前,道:“洛萃坡马上就要到了,吕门主找我有什么事?” 吕渡衣牵着马,大步走着,对季长醉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季长醉闻言就往前走了几步,与吕渡衣并肩而行。 吕渡衣道:“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我这里得来了消息,说应天那边的大将军姚焕然已经预先知道了我们要在天堑口会面,所以他已经早在天堑口设下伏兵,等我们去自投罗网了。” 季长醉心中一惊:“姚焕然为人谨慎,又极擅长用兵,现在连他的消息都泄露出来了,那吕渡衣在应天城里安排有多少内应?” 想到这里,季长醉道:“既然姚焕然在天堑口设立了伏兵,那吕门主现在打算怎么办?” 吕渡衣道:“我让各堂各门各派的人和我在天堑口碰面,原本是想在攻入应天之前,先控制住天堑口,因为控制住了天堑口,就等于控制住了应天的水源,那时应天就容易拿下了。现在虽然姚焕然已经带兵在天堑口设伏,但我还是想拿下天堑口。” 季长醉问道:“吕门主有什么拿下天堑口的好法子?” 吕渡衣道:“姚焕然在天堑口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我们如果与他在天堑口展开大战,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所以我想先将姚焕然引出天堑口,然后对他围而攻之,一举将他拿下。只要拿下了姚焕然,那天堑口也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季长醉道:“这法子听起来可行,可姚焕然是个极为谨慎的人,而且他极为明白天堑口的重要,只怕不会轻易地从天堑口出来。” 吕渡衣道:“这一点我知道,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季长醉佯装镇定,道:“找我来的原因?吕门主不是要我带着凤仪派的人去对付宫中的龙武卫吗?” 他心想:“吕渡衣恐怕是要我去当诱饵,想用我去引得姚焕然出来。” 吕渡衣道:“龙武卫自然是要对付的,但如果我们不能攻入应天城,那也就谈不上什么对付龙武卫了。所以我想让你带着包括凤仪派和我儿惭英在内的一千人,前去攻打山海门,如果山海门即将告破,那姚焕然就一定会率师回援的。到时我亲自在山海门前等着他,只要他一现身,我便立即将他毙于掌下。” 季长醉知道以吕渡衣的武功,的确可以将姚焕然毙于掌下,但他没有仅靠一千人就能攻破山海门的信心。 他对吕渡衣道:“吕门主,山海门是应天城里最为紧要的一处大门,守卫何止上万?而且一旦山海门告急,其余各门的守军一定会来驰援,我带着这一千人,实在是没有攻破山海门的把握。” 吕渡衣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带着这一千人,绝对可以攻破山海门。” 季长醉道:“吕门主未必太过高看我了,我实在是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吕渡衣笑道:“我不会轻看你的,虽然你现在只有一半的功力,但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就有办法帮你恢复那剩下的那一半功力。” 季长醉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全身冷汗直流,强行稳住心神,道:“吕门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吕渡衣道:“这你不用管,你只要明白我知道就行了。霍四海有一个孪生兄弟名叫霍五湖,专门给人接续被霍四海弄断的经脉,但是因为自成年之后就被霍四海关在了一处山崖中,才不为人所知,他现在就在我的手上,也就是说我随时都可以让他为你恢复功力。” “吕门主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山海门的事我会尽力的。” 洛萃坡已经到了,季长醉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已经不知道吕渡衣此行来应天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吕渡衣知道他功力被废的事,还知道他已经恢复了五成了,但这明明只有那“殿下”才知道! 可季长醉又可以确定吕渡衣不会是那“殿下”,他与那“殿下”交过手,知道那“殿下”的武功与吕渡衣完全就不是一个路子,而且那“殿下”是满头如墨的黑发,吕渡衣却是一头花发了,他可以确定吕渡衣绝不会是那“殿下”。 第二百四十一章 姚焕然之死 姚毅纵马狂奔至天堑口,从马背上跳下来,对姚焕然道:“大将军,山……山海门已经告破了!” “四门之中,山海门最为坚固,怎么会怎么快就告破?方大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姚焕然拔出诸侯剑,对姚毅下令道:“我亲率一万人前去支援,你和剩下的四万兄弟一起留下来看守天堑口,一定要确保天堑口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 姚毅对着姚焕然行了一个军礼,目送着姚焕然带兵离开了天堑口,他这时不会知道,姚焕然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姚焕然率领一万大军支援山海门,大军奔至山海门前,姚焕然见山海门前的江湖游勇不过只有区区数百人,心道:“方大人在干什么?就这么一点人,光是放箭就可以让他们寸步不能进,怎么会连山海门都被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 “众将士听令!到得阵前时,弓弩手先放箭,然后骑兵冲锋,步卒最后上前清理战场,一个江湖余孽也不能放过!” 姚焕然拉起马头,扬起原本挂在腰间的一把九尺长的斩马刀,俨然是一个杀伐无数的站神。 按照他的命令,一万大军中的五百弓弩手迅速摆好了阵势,列成了一条长队,举起了手中的弓弩,朝着围在山海门前的八百多人射去了一片细密的箭雨。 季长醉早就看见了姚焕然,他听见了利箭穿过空气的声音,连忙出剑抵挡,他原本以为只要姚焕然一来,吕渡衣就会出手,没想到吕渡衣此时竟然还迟迟不动。 五百弓弩手片刻之间就射光了箭匣中的箭,五百骑兵都拔出了狭长的马刀,开始发动冲锋了。 这时山海门前还能战斗的只有三百多人了,围在城门前的八百多人在刚刚那轮箭雨面前,简直就是八百多个活靶子。 五百骑兵已经冲了过来,季长醉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挥起手中的孤鸿剑,主动迎了上去。 他起手一剑斩落一双马足,骑在马背上的那名骑兵随之跌落了下来,被失去平衡的战马给活活地压死了。 “好剑法!” 谢神机本来以为面对这五百骑兵的冲锋,他们所有的人都会被战马踏成肉饼,这时却见季长醉率先斩杀掉了一名骑兵,陡然间就生出了几分活命的希望来了。 但这五百名骑兵发起的冲锋并不会因为一个骑兵的身死而停下来,一轮冲锋过后,城门前的人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更是已经过半了。 姚焕然在马上见城门前的江湖游勇已经不足百人了,让所有步卒压上去收尾,不给季长醉他们任何逃生的机会。 他自己也驱马朝城门而去,他这时已经看见了在与一众骑兵厮杀着的季长醉,眼中闪过一束寒芒,他不会因为季长醉曾经当过相国,做过并肩王,就对他手下留情。 “并肩王,对不住了!” 姚焕然驱马飞奔,举起手中的战马刀,直奔季长醉而去。 季长醉听见了姚焕然的喊声,不敢大意,连忙横剑格挡。 姚焕然出剑飞快,几乎在季长醉横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向他斩去了一刀。 刀剑相撞,姚焕然的战马刀重达八十九斤,季长醉接下他这一刀,就好像是接下了一座大山,简直喘不过气来。 惠果师太见季长醉独自招架姚焕然的马刀有些吃力,忙挥剑来援,剑出如风,直袭姚焕然面门。 姚焕然毫不慌张,抽回斩马刀,一刀斩开惠果师太的剑,霸道的刀力将惠果师太震退了好几个身位。 惠果师太稳住身形,只感觉体内血气翻涌,眼前发黑,忙咬住舌尖,使得自己清醒过来,心中骇然道:“这人只出了一刀,就能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武功之高,刀法之强,真乃当世罕见。” 季长醉这时往后连退了几步,与姚焕然拉开了距离,也惊奇姚焕然的武力竟然如此可怖,暗叹自己此刻并非是他的敌手。 姚焕然举刀立于马上,俯视着季长醉,冷声道:“我虽是朝廷中人,武功也不见得就会弱于你们。你们明知应天有我坐镇,还要前来进犯,真是不知死活!” 季长醉看着姚焕然手中刀锋上的寒芒,握紧了孤鸿剑,额上流下一滴冷汗,心道:“吕渡衣怎么还不动手?” 就在这时候,吕渡衣终于带着四队人马出手了,他一直在等着姚焕然亲自踏入战阵,以确保他没有逃脱的可能,所以在姚焕然向季长醉出手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季长醉见吕渡衣终于带人出手了,长舒了一口气,与惠果师太、章子丘、吕惭英一起退到了四队人马之后。 四队人马一齐涌来,围在了姚焕然周围,与姚焕然带来的兵卒混战在了一起,吕渡衣对姚焕然喊道:“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还不下马受擒?” 姚焕然环视四顾,大笑道:“笑话!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敢让本将下马受擒?” “都死到临头了,还如此狂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吕渡衣使出“瞬息万象手”,一瞬间就生出了万般变化,直袭姚焕然心口。 姚焕然面对这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瞬息万象手”,毫不在意,飞速地斩出一刀,刀风阵阵,竟然直接就破开了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 吕渡衣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刀就破掉了他引以为豪的“瞬息万象手”,感到又惊又怒,用上全部的功力,又对姚焕然使出了一招“瞬息万象手”。 姚焕然这次也出了全力,斩出一刀,斩出的刀气在地上撕开了一道宽达一尺的裂痕,直扑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 这一次吕渡衣还是没能得胜,他的“瞬息万象手”居然好像对姚焕然完全不起作用一般。 这是吕渡衣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他原本以为只要姚焕然现身,他就可以不出三个回合,直取姚焕然的性命,却没想到姚焕然居然如此厉害,武功竟然好像还在他之上。 “诸位同我一起上,成败在此一举了!” 吕渡衣大喊了一声,苦闲大师与华松桥、章古郎、玄武子、曾牛声、唐森工、断封玉、风歌笑相互对望了一眼,随即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一齐朝姚焕然攻去。 面对这么多当世一流高手的围攻,即使是姚焕然,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姚焕然勒起马头,驱马后退,躲过了苦闲大师等人的齐力一击,然后将战马刀拖在地上,猛得回转马头,向苦闲大师等人斩去一记漂亮的拖刀斩,刀气翻涌而出,惊起了漫天的沙尘。 苦闲大师等人连忙联手招架,虽然挡住了姚焕然这一刀,却也各自涨红了脸,显然是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翻涌滚动的血气了。 一刀便制住了九位当世一流高手,姚焕然这一刀的威力当真是大得吓人。 吕渡衣此时退至季长醉一边,他畏于姚焕然手中的斩马刀,已经不敢再轻易出手了。 “季兄弟,你我联手尽力而为,能不能杀掉姚焕然?” 吕渡衣看着姚焕然,见他在马上也喘了几口气,猜测他刚刚斩出的那一刀,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 季长醉道:“苦闲大师他们九个人都只能勉强接住姚焕然一刀,我们两人现在就是一起上,只怕也是无济于事,都会被他斩于马下。” 吕渡衣向四处望去,见四队人马都已经反过来被姚焕然的人给围住了,知道情况紧急,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使出全力,又对姚焕然使出了一记“瞬息万象手”。 姚焕然轻蔑地看了吕渡衣一眼,朝他挥刀斩去,就在斩马刀挥出的时候,山海门的城楼之上忽然射来了一支冷箭,正中姚焕然的心口,使得他浑身气力为之一滞,被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打落至马下,吐出了一大滩鲜血。 “你竟然是……是他们的人!” 姚焕然拔出入体的利箭,用斩马刀撑起身子,往城楼上望去,望见了拉着弓弦的方涵瑞。 姚焕然这时才知道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人,居然是方涵瑞! 他因为李熙尧的嘱咐,对方涵瑞完全没有任何疑心,因此对他也就没有任何提防。 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将他全身的筋脉都打碎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活不成了,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死死地盯着城楼上的方涵瑞,心中满是不甘,他没想到自己纵横沙场二十多年,未尝一败,到头来竟然死在了自己的人手里。 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死都咽不下! 他可以忍受自己死在吕渡衣的手里,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自己死在了方涵瑞的手上,他怒喝道:“无耻国贼!空读十年诗书,枉受十载皇恩!” 方涵瑞冷笑一声,表示出他的不屑,搭上弓箭,拉满弓弦,又朝姚焕然射出了一箭。 利箭透过姚焕然的铠甲,穿透了他的心脏,终结掉了他的一生。 第二百四十二章 姚毅殒命天堑口,长醉复功应天城(上) 姚焕然一死,他带来的那一万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举起双手请降了。 吕渡衣见姚焕然已经死了,又见局势已经大定,笑了一声,上前提起了姚焕然的尸身,对城楼上的方涵瑞笑道:“方兄,劳烦你打开城门吧。” “请吕门主稍等片刻,城门马上就开了。” 方涵瑞亲自走下了城楼,为吕渡衣打开了山海门。 吕渡衣将姚焕然的尸身交给了两名吕门弟子,让他们扛着姚焕然的尸身进城。 各堂的堂主和各派的掌门以及惠果师太和苦闲大师忙着收敛自家门派的尸体,虽然眼看着山海门已经开了,却还没有进去。 吕渡衣进城后,方涵瑞与他道:“吕门主,虽然现在你已经进了应天了,但是天堑口还有姚焕然的儿子姚毅率领的四万兵马,我们不可不防啊。而且要是天堑口这样重要的地方被姚毅给拿捏在了手里,殿下要是知道了,只怕是会对我们不利的。” 吕渡衣道:“但姚毅那里可是还有足足四万人,只怕我们一时不能拿下他啊。” 方涵瑞道:“姚毅最敬重的人就是姚焕然,现在姚焕然的尸身已在吕门主的手里,吕门主只需将姚焕然的尸身带至阵前,姚毅看了之后,一定会失控。我想吕门主要拿下一个失控的人,应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吕渡衣笑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去拿下那姚毅,永绝后患。” 吕拔足就走,但走了没两步,又回身对方涵瑞道:“我手头人手太少,还请方兄先借一些兵马给我。” 方涵瑞犹豫了片刻,道:“城中的守军本不归我管,这次我若没有皇帝的圣旨,也不能调动他们,如果现在派兵与你一起去天堑口对付姚毅,我怕会生出一些大的变故来。这样吧,你带着我的兵符前去,那四万人见了我的兵符,又见到了姚焕然的尸首,应该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方涵瑞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用黄金雕刻而成的兵符,将这块可以调动全城守军的兵符交给了吕渡衣。 吕渡衣接过兵符,又道:“宫里的龙武卫现在何处,用不用现在对他们动手?” 方涵瑞道:“应天的三千龙武卫,皇帝出巡带走了两千,余下的一千都留守在了宫中。我劝吕门主暂时不要对皇宫下手,先不说那一千龙武卫的厉害,现在殿下还没有到,没有殿下的指令,我们如果贸然动了宫里的人,殿下只怕不会给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吕渡衣道:“我明白了,一切听方兄的安排,我先去拿下姚毅,除掉这个祸患再回来与方兄细细商讨一番。” 吕渡衣让那两名吕门弟子将姚焕然的尸身放在一辆独轮推车上,让他们推着车,随时都要跟在他的身后。 方涵瑞眼看吕渡衣已经出了山海门了,便快步走遍了其余三处城门,安抚了三处城门的守军,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城中的守军总算是不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波来了。 吕渡衣出了山海门之后,要所有的江湖人士集合,随他一起去天堑口对付姚毅,但此时各堂各派和释迦门都在忙着收敛同堂同派同门的尸体,除了吕门的人之外,没有人听他的号令。 吕渡衣知道江湖中的人对同门的尸身都看得很重,知道自己暂时是喊不动他们了,便把所有吕门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随他一起赶到天堑口去了。 这时姚毅在天堑口许久不见姚焕然的踪影,怕他是出了什么事,可他自己却又不能离开天堑口,只能望着山海门的方向,暗暗皱着眉头着急,别无其他法子。 这时他正望着,忽然望见一队不足千人的小队走了过来,他知道这决不会是姚焕然回来了,因为他知道姚焕然绝不会遭受带着一万人,却折损了九成之多的大败。 果然,待那队人马走近时,姚毅并没有看见姚焕然的身影。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姚毅深谙此理,命所有将士打起精神,做好战斗的准备。 半柱香之后,姚毅见那队人马越走越近了,让所有弓弩手都架好弓弩,准备放箭射杀来犯之敌。 他正准备下令放箭,那队人马却在弓弩手的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姚毅不知道这队人马是在搞什么把戏,让所有将士都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吕渡衣站在了这队人马的最前面,他远远地望见了姚毅,对他亮出了方涵瑞的兵符,大喊道:“方大人兵符在此,命你们速回应天城,片刻不能耽误!” 姚毅心道:“让我们在天堑口设伏,是大将军和方大人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方大人绝不会让我们轻易撤出天堑口,这其中一定有诈。况且大将军临走时特意嘱咐过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天堑口万无一失,我决不会仅仅凭他一面之辞,就率兵退出天堑口。” 姚毅这么想了一通,便对着吕渡衣喊道:“隔了这么远,谁知道你手里拿着的兵符是真是假,劳你带着兵符走近来,给我验明这兵符的真假,再言撤军之事。” 吕渡衣心道:“姚毅肯定早就埋伏好了弓弩手,只要我带人前去,一定会被他给射成筛子,我可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看来姚将军是要违抗方大人的军令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只好不客气了。” 吕渡衣让人将姚焕然的尸身推了出来,又冲姚毅喊道:“姚将军,请你看一看,这就是违抗方大人军令的下场!” 姚毅闻声看去,看见了姚焕然的尸身,甚至还看见了姚焕然甲胄上的血迹和他手里死死抓着的诸侯剑。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或者说他这时宁愿自己是一个生出来就看不见东西的瞎子,他狂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的爹爹是百战百胜的军神,天下绝没有人可以打败他,绝没有人!” 他拔出佩剑,用剑指着吕渡衣,又道:“你想用假的爹爹来骗我,是想都不要想,我乃将门之后,岂会上了你的当!”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阵前叫过姚焕然“爹爹”了,以至于天堑口的四万将士几乎都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姚毅竟然就是大将军姚焕然的儿子。 吕渡衣此时见姚毅已经有些失控了,心中暗喜,高声道:“这大将军的尸身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就不用再自欺欺人了。况且你就算能骗得了你自己,你难道还能骗得了天堑口的四万将士不成?” 吕渡衣说的没错,姚毅此时就算能骗得了他自己,他也绝对骗不了天堑口的四万将士。 天堑口的一些眼尖的人已经确认了那躺在推车上的尸身就是姚焕然的,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得四万将士都知道他们的主帅姚焕然,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躺在了他们眼前的一辆推车上。 吕渡衣知道这时天堑口四万人的军心已经大乱了,又亮出了他手里的兵符,大声喊道:“方大人有令,天堑口所有守军见此兵符之后,立即撤回应天城内,不得有误,凡有误者,立斩无赦!” 吕渡衣此话一出,四万将士中已经有一半人动摇了,还有一小队人甚至已经离开了阵前,拔腿向应天城奔去了。 “谁敢离开天堑口,扰乱军心,我先对他立斩无赦!” 多亏得姚毅挥剑将那小队离开阵前的士卒尽数斩杀了,天堑口此时才没有出现大规模士卒离阵的情况。 吕渡衣心道:“这姚毅随了他老子,还真有一点治军的本事,但可惜你大势已去,姚焕然都已经死了,我还有方涵瑞的兵符在,你纵然有着天大的本事,又能让这四万人安稳到几时?” 吕渡衣再度亮起手中的兵符,高声道:“天堑口的将士们听着!这兵符是皇上赐予方大人的,见此兵符如见皇上,难道你们是反了天了,连皇上的圣旨也敢不从了不成?你们要是还这样不识抬举,就别怪我率大军攻来,到时候你们就算是想撤,只怕也没有撤回去的机会了!” 天堑口四万将士面对吕渡衣的不断施压,军心已经快要彻底崩溃了,这时几个士卒在军阵中高声道:“那兵符是真的!兄弟们,皇上下旨让咱们撤回应天去,咱们就撤了吧!” 这一番话成了压垮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天堑口四万将士闻话而动,全都丢掉了手里的兵刃武器,朝着应天城奔了过去。 “擅自离阵者,斩!擅自离阵者,斩…………” 姚毅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挥舞着佩剑乱砍,但这时失去了军心而四散奔逃的足足有四万人,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砍得过来呢? 吕渡衣见此时天堑口四万将士所包含着的隐患已经没有了,徐步走至姚毅身前,笑道:“都说将门无犬子,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姚毅殒命天堑口,长醉复功应天城(下) 此刻姚毅早已经杀红了眼,他根本不会管吕渡衣说了些什么,抓住被积攒下来的鲜血弄得滑不可握的剑柄,朝吕渡衣飞快的刺出了一剑,想用这一剑取了他的性命,为姚焕然报仇。 但他怎么可能会是吕渡衣的敌手? 吕渡衣连看也不用看,就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向他刺来的剑刃,轻轻一用力,就把剑刃给折断了。 “本来你如若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吩咐,我还想留你一命的,现在看来,你的这条命是留不住的了。” 吕渡衣一手抓住姚毅的脖子,姚毅一掌打向吕渡衣的心口,但他才刚刚出掌,吕渡衣就用力一拧,将他的脖子给拧断了。 “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他和他老子一起埋了,”吕渡衣接过手下递上来的白绸,用这白绸擦了擦手,对他们吩咐道,“毕竟他们也算是两条汉子。” 吩咐完这件事之后,吕渡衣徐步返回了山海门。 这时各堂各门各派已经收敛好了同门的尸体,因为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尸体很容易腐烂,不能将尸体带回去,各堂各门各派都就地将同门葬在了一处小山丘上。 “诸位进城去吧,应天已经大定,我吕渡衣多谢诸位的鼎力相助了。” 吕渡衣向众人发出了进城的邀请,众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应天城,虽然还大多沉浸在刚刚埋葬掉同门的悲伤里,但是也都欣然进城了。 山海门大开,众人都进了城,但季长醉好像还没有立即进城的打算。 他立在门前,往里面望去,看见了一群不知所措的兵士,不知道在这山海门之中,应天城之内,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在等待着他。 “师父,我们该进去了。” 章子丘见还站在山海门外的人就只有季长醉和他了,催促他还是赶紧进城为妙。 “走吧,”季长醉迈动步子,喃喃自语,“反正无论如何,迟早都是要进去的吧?” 步入应天城,季长醉发现街道边的大小商铺和所有的住宅都是大门紧闭,门窗紧锁,想来是山海门前的动静闹得太大,城中的人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了。 “此番得以入城,全靠诸位相助,大家在城中尽管纵情享乐,不必拘谨。” 吕渡衣见所有人都进了城,面对着所有人大笑,其喜悦之情,当真是溢于言表。 这时候苦闲大师对吕渡衣道:“吕门主,皇帝未能擒住,现在恐怕还不是享乐之时啊!” 吕渡衣笑道:“苦闲大师尽管放心,皇宫已在我们的手掌之中,皇帝在皇宫之中,已经算是被我们擒住了。为了保住皇帝的颜面,我们只要送一纸书信进宫,劝告皇帝废除掉禁武令便是了。” 苦闲大师又道:“禁武令一日不废除,老僧我便一日无法安睡,还请吕门主早些递送书信进宫,以免生变。” “那是自然,”吕渡衣满口答应道,“书信我已经叫人拟写好了,只待到今夜子时,我便立即亲手将书信送进宫去,逼迫皇帝废除禁武令,还我江湖安宁。” 吕渡衣明知李熙尧早已经出巡承天,不在应天皇宫之中了,却还说什么要子时就送书信进宫,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季兄弟,我吕渡衣一向说话算数,你破门有大功,请随我走一趟,去一个地方吧。” 吕渡衣对季长醉笑着大喊,季长醉看着他的笑,不知道这笑里是否藏着什么危险。 “我与季兄弟有些事情要去办,诸位在城中可以随意游玩,请自便吧。” 吕渡衣吩咐完众人之后,要季长醉跟在他身后,随他走过一条大街,又穿过了一条石巷,最后停在了一处普普通通的府宅前。 季长醉知道这座府宅是方涵瑞的府邸,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方涵瑞居然会反叛朝堂,居然也是那殿下的人! 他想起当初自己受京官弹劾时,九卿中唯独只有兵部上卿方涵瑞没有弹劾他,那时方涵瑞还劝他抓紧去西瘴平定叛乱,使得季长醉都以为他是满朝文武中最为忠心耿耿的一个官员了。 他哪曾想会到自己以为的忠心耿耿的官员,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反叛朝廷! 季长醉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忠奸难辨”,什么叫做“大奸似忠”。 然而他现在明白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毕竟所有的事情只会往前发展,永远不可能走回头路,他现在只想感叹那位“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连吕渡衣和方涵瑞都心甘情愿地在为他卖命。 “季兄弟,请进门吧,霍五湖就在里面,他可是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吕渡衣为季长醉推开了方涵瑞的家门,邀他进去。 季长醉步进门去,只见门内的庭院并不大,仅仅只能算是寻常而已。 方涵瑞从里屋走了出来,对季长醉拱手笑道:“并肩王光临寒舍,真是令我这里蓬荜生辉啊!” “我早就不是什么并肩王了,我也没有令你这里生辉的本事。” 季长醉冷漠地说道,同时心想:“吕渡衣和方涵瑞为什么都对我如此客气?吕渡衣还要帮我恢复功力,虽然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现在看来他至少对我没有什么恶意。我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却还如此待我,其中究竟有着什么原因?” 季长醉正在苦恼,方涵瑞又笑着道:“一日是并肩王,终生都是并肩王,在卑职眼中,相国大人永远都是并肩王。” 吕渡衣笑道:“方大人,我们还是干正事吧,别再说什么并肩王不并肩王的了,你再说下去,我的头都快要被你给绕晕了。” “吕门主说的对,办正事要紧。”方涵瑞为季长醉指出了一个方向,道,“并肩王,请随我来吧。” 方涵瑞领着季长醉走进内院,将他带到一间小屋之前,看着这间小屋,对季长醉笑道:“这间屋子是我用来静坐用的,每日午饭之后,我都到会在这里来,把自己关进屋子里,让自己在里面独自静静地思考一会儿,以免犯错。” 季长醉心想:“你每日里不知道在这屋子里想了些什么,竟然让李熙尧和姚焕然都栽在了你的手里,当真是有着非凡的手段。” 方涵瑞又道:“自从吕门主亲自将霍五湖送来之后,我就让他住在了这间屋子里,所以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进去静坐了,觉得身上好像总是少了一些什么东西,使得我浑身都不自在。不过现在好了,并肩王总算是来了,霍五湖终于可以不用再‘霸占’我的这间小屋子了。” “霍大侠,并肩王已经来了,劳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方涵瑞打开了这间小屋的木门,又回首对季长醉道:“并肩王,请移步至屋内吧,霍五湖会为你恢复功力的,我和吕门主就在屋外等着你出来。” 季长醉走进这间屋子,但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一尺见方的木桌,木桌之上只点有一根白蜡烛。屋子因为里只有这一根白蜡烛发出来的微弱灯光,显得有些昏暗。 季长醉看见木桌旁坐着一个人,他看着那个人,发现那个人也正在看着他。 季长醉非常熟悉这个人的脸,因为这人的脸长而宽,十足的大,而脸上的鼻子更是硕大,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三分之一,挤得他的右眼不能看见他左边的脸,左眼也不能看见他右边的脸。 这样的一张脸,和霍四海的脸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偏差,季长醉永远不会忘记霍四海的脸,因为他不会忘记,是霍四海废去了他的一身功力,险些让他永远成为了一个废人。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并肩王季长醉么?” 霍五湖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季长醉,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是,我就是季长醉。” 季长醉看着霍五湖的眼睛,看出他的眼神与霍四海的有些不同,以为这也许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了。 “既然你就是季长醉,那你便走过来吧,我为你恢复被我哥废掉的功力。” 霍五湖从怀中取出一个透明的药瓶,药瓶中装着的药是碧绿的颜色。 如果袁白鸳和徐露鸯能够出现在这里的话,就会认出霍五湖手里的药,就是他们当日为季长醉疗伤时所用的药。 季长醉走了过去,问道:“你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恢复功力?” 霍五湖拔出药瓶的塞子,让季长醉盘腿坐下,摆出平时调息练功的样子,道:“我说不清楚,也许是命运使然吧。我哥废人功力,我复人功力,这也是一种命数。就像是同样是用砒霜,有的人专门用它去害人,有的人专门用它去救人,也许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冥冥之中都早已经有定数了。” 季长醉笑道:“我原以为你会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如此独特的一番见解,当真是令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庆功宴(上) 霍五湖道:“我用不着你对我刮目相看,因为帮你恢复完功力之后,我们就应该再也不会再见了。” 他将药瓶递给季长醉,又道:“一定要把药都喝完,不然你的功力便不能全部恢复,以后也会落下病根。” 季长醉端起药瓶,像喝酒一样将药瓶里的药一饮而尽,苦笑道:“你这药的味道可不大好啊,我感觉我方才好像喝下去了一大杯捣碎了的蛇胆。” 霍五湖道:“少废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他一手按住季长醉的脊背,往季长醉的体内注入他自己的内力,又道:“静心运功,用你体内的残余内力托着这股药力,运行七七四十九个周天,直到药力被完全吸收干净为止。” 季长醉不敢怠慢,尽心运功,每用内力托着那股药力运行一个周天,就感觉体内的内力又深厚了一分,心下不禁大喜,专心致志地运功,完全不管外界的变化了。 就在季长醉专心运功恢复功力的时候,小屋外的吕渡衣和方涵瑞正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吕渡衣首先道:“方大人,季长醉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了,你说殿下为什么还一定要我们帮他恢复全部的功力?这不是多此一举,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隐患吗?” 方涵瑞道:“也许是在殿下眼里,季长醉还有着一些可以利用的价值吧,毕竟殿下的眼界,远不是你我二人可以与之相较的。而且吕门主莫要忘了,我们现在虽说是占据了应天城,但是皇帝还远在承天,虽然这也是殿下的意思,但是皇帝在承天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毕竟全国的数百万兵马,现在还都是会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行事。” 吕渡衣道:“也是我不解的一个地方,殿下为什么要放皇帝回承天去,这不是在放虎归山吗?” 方涵瑞笑道:“我倒是猜出了一些殿下的用意来了。” 吕渡衣问道:“哦?殿下有什么用意?” 方涵瑞道:“殿下所想要得到的,一直都是整个天下。但是大暠朝的天下何其大也?五陆三都二十一州,还有六万万子民,这么大的地界,这么多的子民,想要赢得这整个天下,实在是难比登天!殿下知道他即使杀了皇帝,天下人也大多不会对他心悦诚服,到时候必会出现群雄割据,纷争不断的局面。所以殿下便故意放皇帝出了应天,然后自己占据应天,与皇帝去堂堂正正地争夺天下!因为只有堂堂正正地夺取了天下,这皇宫里的皇位才能够坐的安稳。殿下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放李熙尧出了应天。” 吕渡衣叹道:“还是方大人有高见啊,方大人如此了解殿下的心思,看来以后殿下是少不得要重用方大人了。方大人以后位列三公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方涵瑞道:“吕门主可千万别这么说,在殿下面前可是要知道得越少越好,要知道殿下决不会留着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在他的身边,要是知道得太多了,一定会被殿下给抹杀掉的。” 吕渡衣惊道:“这是为何?难道殿下不希望自己的手下能够聪明一些,反倒希望自己的手下一个个的都蠢笨如猪不成?” 方涵瑞叹了口气,道:“殿下长**王心术,最看重制衡之道。所以殿下既不想自己的手下太聪明,也不想自己的手下太蠢笨,因为太聪明的手下用起来不能放心,太蠢笨的手下用起来又不能省心。所以我们最好在殿下面前要当一个既不太聪明,也不太蠢的人,这样才能够在殿下跟前待得长久。” 吕渡衣深吸了一口气,对方涵瑞拱手道:“渡衣受教了,多谢方大人出言提醒,否则我只怕早晚都会死于殿下之手的。” 方涵瑞仰天长叹道:“唉,伴君如伴虎,为人臣子,只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才能得以保全,岂不难乎!” 方涵瑞刚刚发完自己的感叹,屋子的木门便开了,季长醉推开木门,站在了屋外。 季长醉现在已经将药力全部都吸收干净了,他体内所有断裂掉的经脉都已经在药力的滋养下,全部都重新接续了起来,现在他不仅感觉一身的功力都已经回来了,还隐隐感觉他身上现在的功力,已经超越了他的鼎盛时期。 “季兄弟,一身的功力失而复得,感觉怎么样?” 吕渡衣笑着看着季长醉,见季长醉此时意气风发,知道他的功力已经都完全恢复过来了。 季长醉对吕渡衣和方涵瑞拱手道:“我能得以恢复功力,还要多谢二位了。” 他又转向屋内,道:“还要多谢一谢你,要不是有你的药和你用内力相助,我是无论如何都恢复不了功力的。” 霍五湖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听人吩咐行事而已。况且你的一身功力都是被我大哥给废掉的,我现在帮你恢复了功力,就当是我为大哥还清了欠你的债吧。” 吕渡衣道:“霍兄弟的气度之大,心胸之广,当真是令人敬佩,渡衣是自愧不如啊!” 方涵瑞望了望已经变得暗淡了的天空,对吕渡衣小声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既然季长醉的功力已经全都恢复了,殿下吩咐下来的事,我们也就全都做完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为了安抚住应天城中的一众江湖人士,我们应该办一场庆功宴才是。” 吕渡衣觉得方涵瑞说的很有道理,便对季长醉和霍五湖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渡衣备下了庆功宴,还请季兄弟和霍兄弟赏脸赴宴。” 季长醉此时虽然很不想去这个庆功宴,但他刚刚毕竟是因吕渡衣才得以恢复功力,不好推辞,便道:“吕门主设宴,我安敢不至啊!” 霍五湖却并不买吕渡衣的帐,在屋内道:“庆功宴上的菜向来都不太好吃,我就不去了,晚饭我随意对付一些便是,不劳吕门主操心了。” 吕渡衣心道:“武林中人都知道霍四海早已经死了,这霍五湖与霍四海长得一模一样,不去参加庆功宴也好,免得引起意外,就让他待在这里吧。” 他想到这里,便对霍五湖道:“既然霍兄弟不喜欢参加庆功宴,那渡衣也就不在这里叨扰了,告辞。” 吕渡衣说完就走了,方涵瑞和季长醉跟在了他的身后,霍五湖在屋子里道:“慢走,不送。” 庆功宴设在应天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天外楼。 天外楼本来今日因为知晓了山海门发生的事变之后,一直闭楼歇业,但是吕渡衣带人一去,天外楼便已经开门营业了。 所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天外楼的产业再大,也是只能委曲求全的。 季长醉和章子丘走进天外楼,找了张空桌,随意地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还没有上齐,只上了五道,分别是:烤羊腿、清炸鹌鹑、龙衔海棠、侉炖羊肉、檀扇鸭掌。 这五道菜都是出自大厨之手,色香味都已经达到了菜品中的顶峰,章子丘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时见了这五道菜诱人的鲜艳色泽,闻到了这五道菜勾魂夺魄的香气,忍不住就抓起了筷子,朝那道“侉炖羊肉”夹去。 眼看章子丘就要夹到一片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烧得恰到好处,香得流油的羊肉了,季长醉却拿着两根筷子,打在了章的手背上,道:“菜还没有上齐,你小子就动筷子了,敢情你小子是饿死鬼投胎来的不成?” 章子丘被季长醉打了这一筷子,疼得缩回了手,嘟囔道:“不让吃就不让吃,你打我做什么?” 季长醉道:“打你这一下是为了让你长一点记性,你也不往周围看看,看看坐在我们两个周围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你在这里这么不懂规矩,不是在存心给我丢脸吗?” 章子丘往周围看去,只见华松桥、玄武子和谢神机就坐在他们旁边,心道:“完了,坐在这几个人旁边,还能好好吃饭吗?” “师父,要不我们换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坐着吧,这地方坐得可是一点都不舒坦。” 章子丘看着眼前的令他垂涎三尺的五道菜肴,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马上大快朵颐,狂嚼猛咽一番才好。 季长醉知道章子丘心里在想些什么,打消了他的念头,道:“你想都不要想,现在人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我们两个在这里面走来走去,像个什么样子?你就安心地给我坐在这里,别再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给我丢脸了。” 章子丘道:“我可不想丢你的脸,我只是肚子饿了,要吃饭而已。” 季长醉道:“肚子饿了也要忍住,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我季长醉的徒弟。” 章子丘道:“我是你的徒弟又怎么了?难道做的你的徒弟,连饭都不可以吃了不成?那我还不趁早死了算了,免得活在这世上受罪。” 第二百四十五章 庆功宴(下) 季长醉骂道:“你瞧你那点出息!你是我的徒弟,学的又是剑术,将来多半便会成为一名剑客。你可知道对于一名剑客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章子丘问道:“是什么?” “是忍耐,”季长醉说道,“十年才能磨一剑,所谓第一流的剑客,看的不是他会耍多少剑招,而是看他有多能忍耐。剑招在精而不在多,一招剑式若是练到极致了,不管别人有千招万招,都可以一招破之,这道理你可明白?” 章子丘道:“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不过我知道忍耐是一件很苦的事,而要当一名第一流剑客又必需要这么能忍,那到最后就算当了一名第一流的剑客了,又有什么意思?” 季长醉叹道:“本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算是练到无敌于天下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想起自己虽然已经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可是无论是江湖上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连一个能容他的人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了段钰钰,想起了段钰钰死在他怀中时的那个凄凉而绝美的笑容,想起了那个他已经猜到的幕后黑手,感觉简直心痛如万刀乱搅。 章子丘见季长醉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痛苦,以为他刚刚所说的话犯了季长醉的什么忌讳,忙开口问道:“师父,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了?”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而已,没有什么的。” 季长醉止住在心底蔓延的痛苦,望前一望,看见吕惭英向他和章子丘走了过来。 “季兄、章少侠,我来和你们凑一桌了,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吕惭英很自然地拉过一条凳子,坐了上去,就像是在老朋友家里做客一样。 季长醉道:“当然不介意了,我正愁没有人肯跟我们师徒坐在一桌,吕兄弟你就来了,可真算是解了我的一个燃眉之急。” 吕惭英笑道:“季兄言重了,我也是因为怕没人肯与我坐一桌吃饭,才来找季兄和章少侠来凑一桌子的。” 章子丘对吕惭英道:“你可是吕渡衣那老头子的儿子,想和你坐一桌的人可是连数都数不过来,你还怕没有人肯和你坐一桌子吗?” 季长醉呵斥章子丘道:“不得无礼!” 吕惭英笑道:“无妨无妨,我家那老头子本来就是老头子了,章少侠并没有说错。”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又接着道:“季兄,自从我封伯伯身死之后,我时常在想,想你那天晚上与我说过的话。现在我们虽然占了应天城,可是我却觉的你说的话更对了,你说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总而言之,现在江湖已经占据了应天城,只要再让皇帝废除掉禁武令,江湖也就成功了,朝廷也就妥协了。” 季长醉明白吕惭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对江湖反抗朝廷的行为保持悲观态度,他明白现在吕惭英也开始对此持有悲观态度了。 “季兄,你知道么?”吕惭英忽然靠近季长醉的耳畔,小声说道,“我方才亲耳听见我家老头子和那个方涵瑞在说……在说什么皇帝早就已经离开应天,到承天去了!现在皇帝已经不在应天,我们就算占据了这偌大的应天城,又有什么用?而且就算皇帝废掉了禁武令,他还可以再颁布一个别的什么灭掉我们江湖的令来,我们出动整个江湖的力量,结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想不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各门各派各堂进城之后,也开始各怀鬼胎,开始勾心斗角了,这才是最让我感到寒心的。我们明明势单力孤,却还要在窝里斗,迟早是要自取灭亡的。季兄,既然江湖迟早是要亡掉的,我们又何必自苦如此?” 季长醉劝吕惭英道:“吕兄弟你不必如此悲观,江湖是不会亡掉的,就算暂时被朝廷给灭掉了,以后也一定还会再从废墟中重生。因为只要这世上公义的效力还不能加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只要这路上还有不平的事,拔剑而起的侠便不会消失,江湖便不会亡。” “想不到季兄你还能如此乐观,”吕惭英苦笑,“我原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早已经对江湖失望透顶了。” “我正是因为在江湖中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才会坚信江湖是不会消亡的。因为江湖中固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人们需要这个江湖,人们在受到欺压而不能伸张的时候,需要有人来替他们说话,替他们争取一个公道来。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还有这样的需要,江湖便不会亡。等到天下间都无人受到欺压,无人需要有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了,江湖和江湖中的人们也就都可以心满意足的,真正的消失了。” 季长醉也苦笑,他又道:“但是那一天似乎要过很久才会到来,至少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吕兄弟,我虽然已经戒了酒,”季长醉倒满了一杯酒,对吕惭英端起酒杯,“但是为了庆祝我看不到的那一天的到来,我敬你一杯!” 吕惭英这时早已被季长醉说的有些感慨了,双眼饱含热泪,将酒杯与季长醉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各自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章子丘看着他们喝酒,感觉像是在看两个人在歃血为盟,他感觉到了一种神圣感,一种带有浓烈的理想主义的情感。 季长醉和吕惭英喝罢了酒,这时菜已经上齐全了,前来参加庆功宴的人也总算是都到齐了。 吕渡衣身着锦衣,站在大堂中央,举起手中的一杯酒,高声道:“今日能够占据应天城,全都是诸位的功劳,我吕渡衣敬诸位一杯!” 大堂里的所有人随即都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与吕渡衣一起将杯中的酒给饮尽了。 “好酒啊!”吕渡衣放下酒杯,“这一顿饭是我专门为诸位所设立的庆功宴,请诸位尽情享用这桌前的美酒佳肴吧!” “多谢吕门主!” 众人都往下一坐,吃喝了起来,整个大堂里便只有吕渡衣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章子丘终于吃到了他心念已久的菜肴,虽然是狼吞虎咽,但是也觉得这菜的味道着实不错。 季长醉看着章子丘这副饿死鬼一般的吃相,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说道:“你小子慢点吃,你看你小子这副吃相,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丢不丢人呐!” “没事,我们这桌没有外人。师父,这烧鹅真的不错,皮脆肉嫩,香气四溢,你不尝尝可就后悔了。” 章子丘丝毫没有因为季长醉说的话而有所收敛,一手抓起一只烤羊腿,一手从一只烧鹅上撕下一只鹅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季长醉白了章子丘一眼,夹起一块烧鹅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对吕惭英道:“吕兄弟,你也尝尝,真的还不错。” 吕惭英大笑着,和他们一同吃喝了起来。 大堂里的众人正吃着,吕渡衣又道:“诸位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趁着这个机会,我与诸位说一些事情,诸位不必停下手中的筷子,只需边吃边听我说就好了。” “渡衣首先与诸位说一件大喜事,方才皇帝已经明发上谕,废除了禁武令,从此诸位就不必再担心江湖的安危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感到喜不自胜,有的人大声欢呼道:“太好了,禁武令终于已经废掉了,咱们大家伙儿从今往后,再也不过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这时候季长醉和吕惭英的心中却是一惊,他们都知道李熙尧此时根本就不在应天,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明发上谕”,更不可能废除禁武令,既然如此,吕渡衣为什么要捏造一个李熙尧已经废除掉了禁武令的假象出来? 吕渡衣这时又高声道:“第二件事情是,我希望诸位能够与我一起遵守一个约定。” 立即就有人附和道:“请吕门主发话吧,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约定,吕门主就是要我们去掀翻了龙庭,我们也是在所不辞!” 吕渡衣笑道:“我不会让诸位去掀翻什么龙庭的,我要诸位和我一同遵守一个君子之约,答应我都暂时不要离开应天城就好了。因为我怕我们的人一走,皇帝就会反悔,诸位之前的血战就会白费了!” 季长醉听了吕渡衣说的话,忽然大惊,连抓在手上的筷子都惊得掉在了桌面上。 他现在已经知道吕渡衣想要干什么了,他也终于明白吕渡衣为什么明知李熙尧不在应天,还要占据应天城,还要骗大堂中的众人说李熙尧已经废除掉禁武令了。他知道他现在所参加着的宴会本就不是什么庆功宴,因为这桌上的每一道菜,每一杯酒,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第二百四十六章 观枫楼 季长醉虽然已经明白了吕渡衣想做些什么,但是大堂里的众人却都还不知道,他们正处于大喜之中,又听吕渡衣满口都是在为他们着想,都大声喊道:“既然是为了防止皇帝反悔,我们大伙儿在应天城中多留几日也无妨的。” 吕渡衣又笑道:“诸位能做如是想,真乃江湖之福啊!我要说的事,已经都说完了,诸位请专心吃饭吧,这里的菜都还是不错的。” “你家老头子也真是的,吃饭的时候讲什么话,差点打搅了我吃饭的兴致。” 章子丘抓起一只猪手,放在嘴边啃着,见吕惭英已经放下了筷子,又见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便问道:“这里的菜香得很,你怎么不吃了?” 季长醉此时也早已经放了筷子,与吕惭英对望了一眼,冷声道:“豺狼已经动了杀心了,这饭怎么还能够吃得下?” 章子丘不知道季长醉在说些什么,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吞下还在嘴里嚼着的一大块檀香鹿肉,道:“师父你说什么?这里都是人,还都是江湖里的人,哪里有什么豺狼?” 吕惭英叹息道:“我若能像章少侠这样,对什么事情都后知后觉就好了,那样我现在也可以少掉许多的痛苦。” 章子丘道:“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我蠢吗?” 吕惭英苦笑道:“章少侠莫要见怪,我完全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只是有些羡慕你罢了。” 章子丘道:“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难道也想当季……” 季长醉看了章子丘一眼,截话道:“不要再说了,我先走了,你如果还要再吃,就在这慢慢吃吧,吃完到定水河畔的观枫楼来找我。” 季长醉话一落音,就站起身,径直外大堂之外走去了。 他是第一个退出这大堂,离开这庆功宴的人。 吕渡衣瞥见了快步离去的季长醉,看着他一路走出了大堂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坐在他旁边的方涵瑞察觉到了他对季长醉的杀意,提醒他道:“殿下还没有要杀季长醉的意思,吕门主可莫要莽撞行事。” “方大人放心,我掂的清轻重。” 吕渡衣喝了一口酒,收回了盯在季长醉身上的视线。 这时吕惭英见季长醉已经离开了大堂,也坐不住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章子丘道:“章少侠慢用,我告辞了。”说完就走出了大堂。 章子丘看了眼满桌子的好菜,夹起一筷子龙衔海棠,喃喃地道:“唉,两个不知道享受的人,还没吃什么就走了。不过你们走了也好,你们走了,小爷我就可以一个人大吃大喝了。” 季长醉离开大堂后,直接来到了观枫楼。 观枫楼面向定水河,背靠着百里枫林,是为了观赏枫叶而建的。 然而这时节并无红枫可赏,加上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所以观枫楼上并没有很多人在。 季长醉立在观枫楼上,拍着临水的栏杆,望着身下平静得如一面镜子一般的定水河,在想他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通过今天的庆功宴,他已经知道吕渡衣见到狡兔已死,准备烹走狗了。但是他还不知道吕渡衣打算在什么时候下手,以什么样的方式下手。 如果吕渡衣在明面上动手,那季长醉是不在意的,因为他并不觉得以吕渡衣和他手下吕门弟子的实力,能在明面上把他和其他江湖人士吃掉。 但如果吕渡衣选择在暗地里下毒手,季长醉就觉得事情变得凶险非常了,因为现在除开他和吕惭英之外,其他的江湖人士都还不知道吕渡衣要对他们下手,吕渡衣可以很不费什么力气地就让他们消失。 季长醉知道吕渡衣最有可能在暗地里下手,因为以他对吕渡衣的了解,他知道吕渡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果在暗地里下手的成功几率比在明面上下手要大,那吕渡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在暗地里下手。 知道吕渡衣会在暗地里下手之后,季长醉还对一件事情感到疑惑不解,那就是吕渡衣为什么要对这些江湖人士下手? 吕渡衣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他如果将这些江湖人士都给杀了,那他的武林盟主当的还能有什么意思? 季长醉想到这里,忽然想出一个惊人的念头:吕渡衣根本就不在乎当什么武林盟主,他所求的,是比武林盟主更高的权势和地位!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这些江湖人士动了杀心! 而能让他动这个杀心的人,只可能是那个殿下! 因为除了那个殿下之外,没有人能让吕渡衣如此心甘情愿地放弃当这个已经当上了的武林盟主! 而连吕渡衣都愿意死心塌地的当他的走狗,这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季长醉想到这些,感觉头有些痛,他忽然想到了四年多以前,在驷马山上拦住他去路的人,就是那个殿下,但现在那个殿下却帮助他恢复了功力,这让他实在是想不出那殿下究竟想干些什么。 就在季长醉头痛之际,他听到了有人向他走了过来。 “季兄,这里现在并没有红枫可以赏,你为什么离开大堂之后,就来了这里?” 来人是吕惭英,他从大堂出来之后,就一直尾随着季长醉,他见季长醉进了这观枫楼,便也就跟着季长醉走了进来。 季长醉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看着吕惭英,道:“我来这里不是来赏什么红枫的,我只是知道这里的人不会太多,专门来这里求个清静而已。” 吕惭英向四周望了望,见四周都没有什么人,虽然算不上是万籁俱寂,也可以说是清幽静谧了,便对季长醉笑道:“这里的确很清静,看来季兄你找对地方了。” 季长醉叹道:“只可惜找对地方了也没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感到头痛得很,然而这清静的地方并不能减轻我的头痛。” 吕惭英问道:“头痛必有因,不知道季兄头痛的原因是什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为时已晚 面对吕惭英的提问,季长醉笑着回答道:“我是一个很俗气的人,我所在意的事只有我自己和少数几个人的利益和生死,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使得我和他们的利益受损,或者是连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我的头就会痛起来了。” 吕惭英道:“季兄的意思是……有人要危害你的性命了?” 季长醉道:“今日在庆功宴上,令尊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我想吕兄弟应该比我要更清楚现在的局面。” 吕惭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家那老头子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会想要对江湖中的人动手了,我原来以为,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就足以满足他了。” 季长醉道:“我原本也和你想的一样,然而事实证明,我和你想的都大错特错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并不能满足令尊的胃口,我猜他现在所要谋求的,只怕是皇位变动之后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 吕惭英闻言大惊,道:“皇位变动?难道老头子想要帮人登上皇帝的宝座?” “多半是这样的,”季长醉望了一眼悬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一个武功深不可测,头发像墨一般黑的男人?” 吕惭英想了一想,道:“没有,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个人就是老头子要帮的人吗?” 季长醉道:“是,令尊称呼他为‘殿下’,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殿下究竟是谁。不过想来很快就能知道了,令尊占下应天城,多半就是奉了那殿下的命令,现在应天城已经在令尊的手中,那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到应天城来了。” 季长醉走到吕惭英面前,伸出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低语道:“那殿下到达应天的时候,恐怕就是城中的江湖人士身死的时候!” 吕惭英道:“那现在这种局面,季兄你打算怎么办?” 季长醉道:“我虽然与他们都没有什么深交,但是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性命不明不白地丢在这应天城里。我准备把令尊现在想做的事告诉惠果师太和苦闲大师,如果他们二人可以相信我,那这一回在城中的江湖人士就都还有救,要是他们两个都不相信,那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吕惭英又道:“那季兄准备什么时候去将真相告诉苦闲大师和惠果师太?” “现在就去,时间不等人,能早一分,就能多出一些活命的希望来。” 季长醉走下观枫楼,步入百里枫林,运起轻功,朝着国宾馆赶去了。 国宾馆位于应天城南,是用来接待从外邦来觐见天子的使臣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之所以会建在城南,是因为城南离应天皇宫最远,外邦来的使臣从国宾馆到应天皇宫觐见天子,就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以体会“天朝之威仪”。 然而天朝又是恩威并施的,因为要“使外夷知我天朝物力,诚心仰慕,甘愿归化。”,所以国宾馆内外非常豪华,就连馆内喝茶所用的茶杯,都一定是玉盏。 因此国宾馆在应天城中,真可以说是除开应天皇宫之外,最为豪奢的地方。 而现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作为各门各派各堂的人的住所了。 吕渡衣让江湖众人入住国宾馆的时候,掌管国宾馆大小事宜的刚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霍斯年手持刀剑,立在国宾馆大门之外,大发雷霆,说什么也不肯让江湖众人踏入国宾馆一步。 吕渡衣罕见的非常有耐心,先是对霍斯年好言相劝,说:“十年寒窗苦读,三十年宦海沉浮,能做到九卿之一的人,都不容易。所以看在你我都不容易的份上,你如若现在就给我让开,我绝不会与你有丝毫的为难,更不会取了你的性命。” 可霍斯年却根本就不领吕渡衣的人情,更没有走他已经安排好了的台阶,对他壁头盖脸地怒骂道:“国宾馆乃我大暠朝接待外夷之地,汝等江湖贼寇,犯上作乱之徒,岂能居之!” 霍斯年这一顿怒骂,耗尽了吕渡衣的耐心,引出了他的杀心。 “酸臭腐儒,不识抬举!” 吕渡衣上前一手抓住了霍斯年的脖子,霍斯年还没有来得及使用他的手中抓着的刀剑,就被吕渡衣给捏断了脖子,含恨而死了。 他死之前嘴里还在喊着什么,但是因为他被吕渡衣捏住了脖子,喊出的话含糊不清,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喊出来了些什么。 季长醉到达国宾馆的时候,霍斯年的尸体刚刚才被人抬走,他于是察觉到了还在空气中留存的一点点吕渡衣的杀气。 这杀气提醒季长醉时不我待,一切事情都要赶紧行动,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有行动的机会了。 步入国宾馆,季长醉打听到了惠果师太和苦闲大师的住处,国宾馆一共有五层,惠果师太和苦闲大师分别住在第五层的最前面的房间和第四层的最末尾的房间。 因为惠果师太毕竟是女流,让苦闲大师带着释迦门的一众僧人住在她们之下,才是最为妥当的。 季长醉决定先去找惠果师太,因为他和惠果师太更熟,更能说的上话,也就更能得到惠果师太的信任。 “惠果师太,季长醉前来拜会,可否赏脸一见?” 季长醉见此时各门各堂各派的人都去歇息了,四下鲜有人走动,忙掠身至惠果师太的门前,敲响了她的房门。 惠果师太听到是季长醉来了,并不怕犯什么忌讳,直接打开了房门,让季长醉进来了。 “季大侠深夜来访,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老尼说?” 惠果师太给季长醉倒了一杯茶,想知道季长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她。 季长醉接过茶杯,但是却并没有喝,开口道:“我这个时候来叨扰师太,的确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要告诉师太。” 惠果师太问道:“哦?能让季大侠能认为是极为要紧的事,那这一件事一定是非同凡响的了,还请季大侠明说吧。” 季长醉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便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一件事是关乎我和师太以及这国宾馆里所有的江湖人士的性命的,因为吕渡衣在庆功宴上要我们暂时都不要离开应天城,其实并不是要保证皇帝不反悔,而是为了方便对我们下手,取我们的性命!” 惠果师太皱眉道:“此话当真?” 季长醉道:“千真万确!” 惠果师太又道:“季大侠可有真凭实据?” 季长醉道:“皇帝现在根本就不在应天城,因此皇帝根本就还没有废除掉禁武令,更不可能反悔,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惠果师太眉头皱得更深了,问道:“季大侠怎么知道皇帝现在没有在应天城,难道季大侠进皇宫去探寻了一番?” 季长醉急道:“我没有去皇宫探寻,但如今皇帝的确是不在应天,而在承天!” 惠果师太又问道:“季大侠既然没有亲眼见到皇帝不在应天皇宫之中,为什么就一口咬定皇帝不在应天了?老尼知道自古以来的皇帝,一生之中,很少会离开皇宫,更不要说离开应天了,老尼现在实在是很难相信季大侠方才所说的话。” 季长醉见惠果师太始终不肯相信他说的话,心中已经是十分焦急,立誓道:“我方才如若说了半句假话,甘愿受天雷轰击而死!” 惠果师太道:“季大侠不必立此毒誓,非是老尼不相信季大侠的人品,而是季大侠所说的话,实在是无法让老尼相信啊!季大侠说吕门主要加害我们所有的江湖人士,可老尼思来想去,着实是想不出吕门主有什么理由要对我们动杀心。吕门主他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他如果将我们都给杀了,那他这个武林盟主当了和没当也没有什么两样,他当初又是何苦要揽下武林盟主这个差事呢?况且吕门主待我们这样好,在应天最好的酒楼里给我们开庆功宴,又用这国宾馆给我们当居所,他要是真的准备取我们的性命,又何必要对我们这样好?” 季长醉此时已经是有嘴,但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道:“我知道我说的话,师太现在很难相信,但我所说的,真的是句句属实,绝无捏造半句啊!这件事也和师太的性命息息相关,还请师太万万不要以为我是在胡言乱语!” 惠果师太道:“季大侠的意思,老尼已经明白了,会好好考虑的,现在天色已很晚了,季大侠如果再不走,恐怕会惹来别人说七说八的。”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再说下去,即使说的再多,也是没有用的了,便退出房门,将门给带上,叹道:“多有叨扰,告辞了。” 他正准备走,只听得惠果师太房中传来一句:“这季长醉也不知道忽然间就发了什么疯,说了这许多的胡话,真是奇怪得很,还望他以后可不要再来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接二连三 连惠果师太都不会信我,那我也用不着去找苦闲大师了,想必他是更加不会信我的。 季长醉想到此处,叹了一口气走到第四层,正想一走了之算了,却又想:“既然已经来了,还是尽完人事再走吧。” 于是他径直走向了第四层的末尾,在苦闲大师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一路走来,季长醉觉得这第四层静若无人,简直是静得可怕。 季长醉知道在山海门前一战,释迦门的人作战最为勇猛,死伤也是最多,最后只剩下来了二十几个僧人,苦闲大师也是身负了不轻的伤。 但即使整个第四层只有二十几位僧人,也绝对不至于静到这种地步! 季长醉敲响苦闲大师的房门,轻声喊道:“苦闲大师!苦闲大师!晚辈季长醉前来拜访,苦闲大师可否开门一见?” 房中无人应声。 季长醉在心中暗道不妙,额头上滴下一颗汗珠来,又敲了敲门,喊道:“苦闲大师!苦闲大师!” 然而房中还是无人应声。 “难道吕渡衣已经开始下手了不成?” 季长醉越想越觉得苦闲大师和释迦门的二十几位僧人已经出事了,用内劲破开了门锁,推开了门,只见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没有被动过,根本就没有人进来过的迹象。 “看来苦闲大师是还没有来得及进入房间,就遭了吕渡衣的毒手了。” 季长醉想着想着,关上了房门,飞身离开了国宾馆,在观枫楼里待了一个晚上。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睡,因为他怕自己睡过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而此时距离观枫楼不知道有多少万里路的归海帮,黄筱竹和赵指柔也都是久久无法入眠。 她们昨日听说了季长醉和吕渡衣他们攻进了应天城之后,就一直感动心神不宁,好像五魂七魄中少了几魂几魄一般,一心都念着季长醉的安危,已经是魂不守舍了。 但白风斜这时却是睡得很香的,武林大会吸引了全江湖所有的人的注意,短时间内都是肯定不会有人来向他寻仇的,因此他的觉睡得格外的安稳,打的呼噜声再大一些,就能将他脑门上的房梁给震塌了。 黄筱竹和赵指柔想着季长醉,听着白风斜的呼噜声,再也不能在归海帮待下去了。两人先让季韵收拾好东西去归海帮大门前等着她们,然后一齐来到了白风斜的房门前,撬开了房门,进到房中,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把他给从美梦中给弄醒了。 白风斜睁开惺忪的睡眼,大骂道:“谁呀!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哪个祖宗十八代都是乌龟王八蛋的,搅了大爷我的好梦,大爷我如果不打的他屁股开出一大朵牡丹花来,不打的他跪在地上叫爷爷,大爷我就不做人了!” 赵指柔站在白风斜身前,两手叉腰,道:“是我搅了你的好梦,你有本事就打呀!” 黄筱竹也站了过来,道:“还有我的一份。” 白风斜见是她们两个将他给弄醒的,简直是欲哭无泪,都快要气得骂娘了。 “你们两个姑奶奶是吃错什么药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却跑到大爷我这里来把我给弄醒了。要不是你们两个是女的,大爷我早就对你们下狠手了。” 白风斜这时候觉得自己真蠢,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因为他本来以为黄筱竹和赵指柔都是不会给他惹什么麻烦,也是他不用怕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他太天真了。他现在才知道,黄筱竹和赵指柔两个人要是闹起事来,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厉害,都要令他感到想立马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赵指柔知道白风斜此时的心情,但她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些什么,直截了当地道:“我和筱竹现在就想到应天去,要你和我们一起去,以免在路上出了什么麻烦,耽误时间。” 白风斜从床上爬了起来,道:“老天爷啊,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你们怎么突然就想要跑到应天去了?” 他这时其实心里已经知道她们到应天去是为了见季长醉,但他很不想认清这个对他来说很是残酷的现实,因为他真的是宁愿流亡街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到应天去的。 这时赵指柔把白风斜拉下了床,道:“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到应天去,你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套好衣衫,和我们启程赶路。” 白风斜一脸不情愿地道:“两位姑奶奶,大爷我可没有答应你们,要当你们的保镖,护送你们到应天去啊。而且说实话,大爷我宁愿现在就死了,也是不想陪你们到应天去的。你们如果一定要本大爷我陪你们去应天,那还不如干脆直接一刀杀了大爷我算了。” 赵指柔知道这时候不逼一下白风斜,他是不会就范的,笑道:“好啊,那我就一刀杀了你好了,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死了之后到了地府,可不要怪我心狠。” “筱竹,拿刀来。”赵指柔面向黄筱竹,“既然白风斜这家伙不肯陪我们去,我们就杀了他好了。” 黄筱竹这时真的拿出了一把长达三尺六寸的长刀来了。 白风斜看着长刀上那泛着些许寒意的刀锋,心里不免有些发怵,因为他不光怕女人,怕麻烦,他还特别怕死。 “那个……这个……两位姑奶奶,咱们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要动刀子呢?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要是一不小心把你们两个的花容月貌给划破了,那可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白风斜咽着唾沫,在内心深处大喊:“我白风斜交了季长醉这个朋友,认识了这两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真的是他姥姥的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了!” 赵指柔这时候知道白风斜已经妥协了,走出房门,在门口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收拾东西,等你收拾完东西之后,我们就立刻出发。” 黄筱竹也走出了房门,她原以为白风斜会一直磨蹭到一柱香的时间耗尽,才会从房间里出来,却没想到她几乎是前脚才刚跨出房门,白风斜后脚就出来了。 黄筱竹打量着白风斜,见他只是穿好了衣服,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拿,笑道:“你的动作倒是蛮快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白风斜苦笑道:“都已经被你们拉上贼船了,不赶紧把事情弄完算了,难道还要大爷我多吃一些苦头不成?”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路吧。” 赵指柔催促黄筱竹和白风斜抓紧时间启程,三人来到归海帮大门外,只见除了季韵之外,还有海正清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海正清拿出一张汇票,将汇票递给了赵指柔,道:“我听几个下人说你们今晚就要走,我知道我也留不住你们,这是十万两银子的汇票,你们拿着当路上的盘缠吧。” 赵指柔不好意思收下这十万两银子,推辞道:“我们还有一些银两,在路上足够用了,还请海帮主把汇票收回去吧,这样的大礼,我们受不起。” 海正清道:“出门在外,没有带足银子是万万不成的。季兄弟帮了我的大忙,帮我救回了上百万两银子,这区区十万两银子,不足挂齿,还请你莫要再推辞了。” 赵指柔见这汇票也是海正清的一片真心实意,实在是不好再拒绝了,便收了汇票,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海帮主了。” 海正清笑道:“不必谢我,还请你到了应天之后,代我向季兄弟问个好,就说我海正清还是在一直惦记着他的。” “一定!” 赵指柔准备出发了,让季韵、白风斜和黄筱竹先走,对海正清说了声“告辞了”之后,便跟了上去。 ………… 翌日清晨,季长醉回到了国宾馆,但见一众江湖人士正在为苦闲大师和释迦门的二十几个僧人的忽然消失而感到奇怪。 这时吕渡衣从外面进了国宾馆,向众人宣布道:“昨日苦闲大师收到了释迦门门主苦涯大师的急信,连夜带着僧众回正心上去了。这件事,事出突然,因为诸位那时已经都歇息了,渡衣就没有打搅诸位了,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众人听了吕渡衣的解释,便都释然了,不过惠果师太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季长醉知道吕渡衣的这些说辞,都是他捏造出来骗人的,但是他明白他如果把这些话给公之于众了,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便只能苦想一些应对之法,然而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 过了一天之后,神机派的所有人又消失了,吕渡衣也说他们是因为有什么急事,突然就走了。 这时众人之中,有少数人已经开始生疑了,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死之将至。 惠果师太无疑是那少数的人,她直接找到了季长醉,说她已经相信了季长醉和她说过的话,要季长醉给她和其余的凤仪派弟子,点明一个可以活命的办法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殿下驾到 但这时候季长醉并没有什么能保凤仪派众人平安的法子,只能与惠果师太道:“本来在吕渡衣挥起屠刀之前,师太如果能够相信我说的话,告诫武林同仁,大家的性命是都几乎都可得以保全的。但现在吕渡衣的屠刀已经见了血,只怕是很难再收回来了,师太与凤仪派的弟子只有时时小心警惕,莫要与众人分散,以求吕渡衣有所忌惮,就此收手了。” 惠果师太长叹道:“也只有如此了,老尼当初没有把季大侠的肺腑之言听进去,现在可真是悔之晚矣了!” 季长醉道:“现在说后悔已经毫无用处了,请师太保重吧。” 惠果师太忽的又道:“季大侠,如果老尼现在去将吕渡衣的阴谋公之于众,能否险中求生?” “万万不可,”季长醉急忙道,“现在释迦门和神机派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城中除了吕渡衣和吕门的势力之外,还有数万兵卒,我们纵使全部都联合起来,也不会是他们的敌手,只能是徒增伤亡而已。现在我们只有伺机而动,看准机会逃离应天城,或许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惠果师太道:“季大侠说的有理,是老尼在情急之下,犯了糊涂了。季大侠若有逃离应天城的办法,还请一定告知老尼一声,老尼和凤仪派都对季大侠感激不尽!” 季长醉道:“师太言重了,我若想到了离开应天城的法子,一定会告诉师太的。现在吕渡衣应该还不想一下就灭掉我们,我先去各处城门前瞧一瞧,先告辞了。” 季长醉说完就奔离了国宾馆,赶赴应天四方城门,只见每一面城门前都是戒备森严,山海门前尤甚,简直已经是禁严了。 “这样的阵势,难道那殿下马上就要来应天了不成?” 季长醉隐于山海门之侧,望着山海门前树立如林的斧戟,觉得那殿下是真的要来了。 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是晨时了,季长醉看见吕渡衣和方涵瑞都穿着一身纯黑的衣袍,出现在了山海门前,更加确信那殿下就要来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远方扬起了阵阵沙尘,似是有大队人马奔赴而来。 季长醉遥望着这股烟尘,心道:“看这滚滚烟尘,至少也来了十万之众,那殿下从哪里变出了这么的多人?” 烟尘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山海门隔得越来越近,吕渡衣待烟尘袭至他面前,俯首跪地,高喊道:“臣吕渡衣,叩见殿下!” 方涵瑞也同样地俯首跪地,高声喊道:“臣方涵瑞,叩见陛下” “免礼,狗奴才们平身吧!” 漫天的烟尘随着这道命令的发出而散去,好像是在惧怕这发出命令的人一样。 季长醉看清了骑在黑色神骏上的那个‘殿下’的脸,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要不是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他看到的那殿下的脸,居然小和尚的脸一模一样! 或者说,小和尚就是那殿下,那殿下就是小和尚! “霍四海有霍五湖这个孪生兄弟,难道这殿下也是小和尚的孪生兄弟不成?可是天下间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孪生兄弟冒出来?还有我明明记得这殿下是一头长发,为什么现在又是和尚头了?小和尚和我说他对于见到我之前的事,完全都想不起来了,难道就是因为他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从那殿下变成了小和尚?” 季长醉此时感到脑中是一团乱麻,根本就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他感觉有一大团黑云缠绕在了他的头顶,让他不能看清楚那隐藏在黑云背后的真相。 “你们这次夺取应天城有功,待大事告成之后,各有重赏。” 李义廷驱马踏入了应天城,他身后的十万大军也都跟着他进了城门。 “多谢殿下!” 吕渡衣和方涵瑞一齐躬身大喊道。 此时的季长醉还不知道这“殿下”的名字就叫做李义廷,但看着这十万大军的甲胄,他知道这十万大军都是来自于颍州的军队。 这时季长醉还不知道,中陆七州所有的驻军,除了岚州和祁州之外,都已经脱离了朝廷,归附了李义廷,只受他一人的调遣了。 十万大军已经陆续开进了应天城,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因为吕渡衣和方涵瑞早有准备,这些骚乱都很快就被他们平息下去了。 国宾馆的江湖众人知道了有大军开进应天的消息,又知道是吕渡衣迎接大军进城的,都大道自己上了吕渡衣的恶当,要和他决一死战。 可他们还未能跨出国宾馆一步,就被暴风般的黑色箭雨给逼回了国宾馆。 原来吕渡衣早有准备,他安排了五千弓弩手,包围了国宾馆,在这五千弓弩手的包围下,任你的武功有多么的高强,只要你敢跨出国宾馆一步,也一定会被乱箭射成一个人形的马蜂窝。 吕渡衣同时还在国宾馆安排了三千名杀手,这三千名杀手待箭雨一停,就都冲进了国宾馆,逢人便杀,毫不留情。 虽然这三千名杀手中,只有少数的两百多人是吕门的人,其余的都是只受了几天的训练,还不懂什么武功的人。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不要说江湖中的众人还大多都有伤在身,他们面对这有备而来的三千名杀手,只能是节节败退,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反击之力。 季长醉这时候已经从山海门返回了国宾馆,听见了里面的喊杀声,知道吕渡衣已经在对江湖中的众人动手了,飞身上墙,还没有来得及看国宾馆中的形势,就被迎面射来的一阵乱箭给逼下了墙头。 “国宾馆已经被吕渡衣的人给包围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可里面的人现在一定是万分危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我杀将进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季长醉不再多想,拔出孤鸿剑,迎着箭雨冲到国宾馆前,一剑斩开了国宾馆的大门,挥剑扫开了漫天的箭雨,朝国宾馆内大声喊道:“季长醉为各位开路,请各位从大门处退出来!” 众人此时大多都不敢讲性命交付在季长醉的手里,玄武子当众道:“季长醉曾经是朝廷的人,现在也只怕是和朝廷脱不了干系,大门处的箭雨最为厉害,他这时要我们从大门处退出去,我们如何能信他!” 这时惠果师太大道:“老尼愿意用性命担保,季大侠他只有救人之心,绝无任何害人之心。现在情况如火一般危急,诸位就听季大侠的吩咐,莫要再犹豫了!” 众人这时望着大门处连绵不断的箭雨,还是不敢相信季长醉,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凤仪派众弟子听令,随我冲杀出去!” 惠果师太见众人无动于衷,干脆就带着全凤仪派的人往大门冲了过去了。 “青柏堂众弟子听令,随本堂主一齐冲杀出去,连尼姑们都不怕,我们要是再怕,那也不用活了,都自个抹脖子死了算了!” 华松桥此刻也大喊着下了令,率弟子冲向了大门。 他还记得季长醉在舞袖楼救过他的命,还记得季长醉的恩情,所以此时他对季长醉并没有什么疑心,相反在这种危急的时刻,他已经把季长醉当做是他和所有青柏堂弟子的救命稻草了。 余下的众人见凤仪派和青柏的人都已经冲向了大门,也都大喊着冲了过去,他们虽然还不能完全相信季长醉,但他们因为自己已经是无计可施,便也只能信季长醉一回了。 毕竟大多数的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是什么都可以用来妥协的。 季长醉见国宾馆中所有的江湖中人都已经朝大门冲了过来,使出了全力,斩出了一道由剑气组成的高达一丈,宽至三丈的屏障,为他们暂时挡住了射来的铺天盖地的箭雨。 这是季长醉功力全部恢复之后,第一次全力出手,气势之盛,尤远胜于他当年的鼎盛时期。 季长醉所斩出的这道屏障,让国宾馆中的江湖中人少死了很多人,他们借着这道屏障,只留下了一半人的尸体,就冲到了国宾馆的大门之前,只差一步就可以跨出国宾馆了。 “各位快走,我来断后!” 季长醉此时感觉全身的内力如大江大河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顿时就生出了冲天的豪气,想以他一人来对付这五千名弓弩手和三千位杀手。 江湖中的众人此时也是巴不得快点逃离国宾馆,忙一个个地朝国宾馆外逃去,像是已经吓破了胆的过街老鼠。 在逃离出国宾馆的过程中,这些过街老鼠又付出了几十具尸体的代价,才逃离出了国宾馆。 季长醉在确认他们都逃离了之后,屏息凝神,对着国宾馆的外墙斩出了一剑“三山半落剑”。 这一剑季长醉用了全力,真有斩落山峰之能,将一整面国宾馆的外墙都给斩塌了。 第二百五十章 煊赫门大战 国宾馆的外墙坍塌了下来,惊起的烟尘阻隔了弓弩手和杀手们的视线,江湖中的众人和季长醉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往与山海门相对的煊赫门逃去了。 因为季长醉知道那十万大军是从山海门进城的,因此如果他们此时从山海门逃离应天,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煊赫门这条逃命的路也并不好走,且不说煊赫门城楼上的三千弓弩手和城门下的三千刀斧手,就说那高达三十四丈的城墙和厚达半丈的城门,就足以让季长醉他们望而却步了。 但即使如此,季长醉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就算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他们也只能拼了命地走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各位请看,前面就是煊赫门了。那城楼上面有数千弓弩手,城楼下有数千刀斧手,但是我们也必须要冲过去了。各位如果还想活命,就和我一起杀过去吧,死在求生的路上,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季长醉面向着煊赫门,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一遍孤鸿剑,已经做好了冲向煊赫门的准备。 江湖中的众人此时尽管已经没了胆气,但在求生的本能的驱使下,他们也都深吸了几口气,预备一齐向着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煊赫门,发起由一群亡命之徒组成的冲锋。 “各位都是从刀尖上走过来的人,接下来的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季长醉握紧了孤鸿剑,身上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杀气,让站在他身后的华松桥误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十足的杀胚,一个剑锋所指,必然会有人要血溅七步的杀人无算的剑客。 “你放心,接下来我们只管不要命地往前冲,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就是了!” 众人一齐大喊,他们对这次冲锋显然是都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因为这时候他们的心里都清楚,只有让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有可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那大战在前,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杀!” 季长醉猛喝一声,飞身而动,像一只孤雁一般向前掠去,转瞬间就奔出了百余步,进入到了煊赫门城楼上的三千弓弩手的射程范围之内。 三千架弓弩对着季长醉射出了黑色的足以射穿普通盾牌的利箭,季长醉剑出如急电,将朝他射来的利箭一一斩落,同时脚步并未有丝毫停滞,身子直接朝城门闪去了。 三千名刀斧手唯恐城门有失,连忙朝季长醉围攻了过来,季长醉手起剑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的剑,一时间不知斩断了多少人的四肢,刺穿了多少人的咽喉,削断了多少人的头颅。 只见人堆之中血花怒放,断肢横飞,季长醉不知疲倦地挥动着孤鸿剑,剑剑惊风雨,剑剑泣鬼神,让三千刀斧手都以为自己见到了从地府里逃出来的恶煞,颤抖着不敢再上前了。 于是三千名刀斧手加起来,竟然还挡不住一个季长醉! 这时江湖中的众人付出了十多个人的性命,终于突破了城楼上射来的箭雨,来到了季长醉的身旁。 他们见季长醉如此神勇,只一个人就杀得三千名刀斧手不敢再度上前,都道他是江湖中的救世主了。 然后季长醉并不稀罕这救世主的空名,道:“趁此机会,各位快杀到城门之前,破开城门,离开应天去吧。应天这样的地方,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但听季大侠吩咐!” 众人一齐奔至城门前,第一个摸到城门的人是庖厨堂的一名弟子,他的手刚碰到城门,脑袋就被一支飞来的箭矢给射了个洞穿,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众人被这忽然射来的一箭吓得不敢再触碰城门,忙寻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李义廷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张大弓,那支箭很明显就是他射出来的。 “这就是你所说的,‘绝无可能有一人逃生’吗?你好好看看,站在城门前的,有多少人!” 李义廷看着站在马腿之侧的吕渡衣,眼中满是鄙夷和瘆人的寒意。 他原本打算进入应天之后,首先去各部衙门走一趟,看看还有多少官员没有逃走,没有躲在家里,却还没有走到一半,就听见了国宾馆爆发出来的响动,紧接着又听到了煊赫门前传来的喊杀声,便直接率众赶到了煊赫门前。 “臣……臣办事不利,还请殿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臣诛杀掉这群江湖余孽,以绝后患!” 吕渡衣向李义廷拱手,神色惊惶,不知道他的人,此时如若见到了他,绝对猜不出他昨日还是武林盟主。 李义廷瞥了吕渡衣一眼,笑道:“你自己也是江湖中的人,现在却口口声声说要诛杀掉这些江湖余孽,你不觉得这很是讽刺吗?” 吕渡衣道:“臣以前虽然是江湖中的人,但臣现在已经只是殿下身前的一条狗了!” 李义廷看向城门前的众人,大笑道:“好!好一条狗!那你就带人将他们都给杀了吧,不过动作要快,我没有耐心在这里等太久。” “臣遵命!” 吕渡衣挥了挥手,带着一百多名吕门中的好手,朝着季长醉他们杀了过去。 城门前的众人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见吕渡衣这个在李义廷面前自称是一条狗的人,带人杀了过来,都咬紧了牙关,上前和他们以命相搏了。 这场以命相搏的战斗是极其惨烈的,吕渡衣以全盛之体,杀入身受着多处伤的众人之中,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众人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个个地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季长醉挥剑斩杀掉了几个吕门弟子,见众人在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之下,飞速地倒下了,飞身至他们身前,为他们挡住了吕渡衣,道:“吕渡衣就交给我了,各位以自保为上,莫要白白地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吕渡衣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季长醉,道:“季长醉,你的功力可是托了殿下的福才得以恢复的,你现在为了这些迟早都是要死的人,来和殿下作对,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季长醉冷笑道:“要扪心自问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你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葬送了几乎整个江湖,还不惜给别人来当狗,你难道就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满嘴喷粪!我看你是在找死!” 吕渡衣低喝一声,朝季长醉全力使出了‘瞬息万象手’,掌风呼啸之下,卷起了满地的沙尘。 季长醉知道他‘瞬息万象手’的厉害,不敢轻看了他,亦是全力以赴,将全部的身心都灌注到了孤鸿剑上,使出了“一剑天涯”。 他这一剑“一剑天涯”,虽然没有达到天人合一的地步,但是也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二为一,人剑一体的境界了。 全盛的功力再加上这样的境界,季长醉这一剑“一剑天涯”,已经是丝毫都不逊色于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了。 “来吧!你季长醉就算恢复了功力,也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吕渡衣全力而为,瞬息之间,已经化出了万象,万象齐聚,直冲向季长醉面门。 季长醉长啸一声,不退反进,引动所有剑气,使得剑气疯狂汇聚,凝炼成了一条灰黑色的充满杀气的狂龙。 “吕渡衣,你的‘瞬息万象手’,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孤鸿剑脱手而出,化作了狂龙的龙头,季长醉看着剑气狂龙与万象相撞之后,狂龙一往无前,而万象隐隐有回撤之势,便已经知道吕渡衣并不能胜过他了。 眼看吕渡衣就要落败,李义廷飞身下马,喝出一声龙吟,一掌拍向狂龙和万象,竟然将两者都给拍成了虚无! 季长醉看着李义廷拍出来的这一掌,在心中大惊道:“九天圣王功!” “胜负已分,你们已经不用再打下去了。” 李义廷徐步走到季长醉身前,看着他又笑道:“看来我还是没有白帮你恢复功力的,你现在的剑比起那天晚上,可是快了不止一倍的。” 季长醉道:“可惜还是比不上你的九天圣王功。” 李义廷道:“那是自然,天下没哪一种武功可以比得上我的九天圣王功,因为九天圣王功是武功中的皇帝,是远超所有武功的存在。” 季长醉忽然大笑了一声。 李义廷瞪了季长醉一眼,喝道:“你笑什么!” 季长醉道:“我笑你虽然厉害,可是刚才也不免当了一回自卖自夸的王婆。” 李义廷冷笑道:“你敢这样与我说话,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怕,”季长醉看了李义廷一眼,“因为我知道和尚是不会随便杀生的,哪怕这个和尚已经还俗了,他也不会随便杀生。” 李义廷忽然大笑了起来,道:“你说的不错,和尚是不会随便杀生的,就算是已经还俗了的和尚也不会。” 第二百五十一章 季长醉地宫取图,李熙尧承天点将(上) 李义廷止住笑容,又道:“不过和尚虽然不会随便杀生,但是一定会向人讨债的。” “讨债?”季长醉收剑入鞘,“不知道你向谁讨债?” 李义廷道:“你吃过我的东西,用过我的药,又靠我才恢复了功力,我现在向你来讨一点债,应该不算过分吧?” 季长醉在心中叹道:“他真的就是小和尚。” 他其实早已经猜出李义廷就是小和尚了,只是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而已,现在李义廷自己已经承认了,他也只能接受小和尚就是李义廷的这个现实了。 “照你这么说,你来向我讨债,确实是不过分的。但是不知道你是要怎么个讨法,是要我还你钱财,还是要我把这一身的功力再还给你!” 季长醉将右手按在剑柄上,虽然他总是亏欠别人很多,但是他其实向来就不想亏欠别人什么东西,如果现在李义廷说要季长醉将一身的功力都还给他,那季长醉会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的一条右臂,废去自己的一半功力。 万幸李义廷此时并不想要季长醉废掉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想办法帮季长醉恢复了功力,也不想一下就又将他的功力给废掉了。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将功力还我。”李义廷道,“我只要你暂时先留在应天,帮我办一件事,等事情办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季长醉道:“如今在应天城之中,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你留下我来有何用?” 李义廷道:“我留下你,自然有我的道理。况且我要你办的那件事,只有你才能办,别人都办不了。” 季长醉问道:“那是什么样的事?” “你留下来就会知道了,你如果不肯留下来,也没有必要知道,因为你如果不肯留下来,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李义廷说的话有一种让人感到无可辩驳的威力,他说季长醉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季长醉就感觉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看向江湖中的众人,道:“要我留下来可以,你要先放他们出应天城,并且不能再派人追杀他们了。” 李义廷瞧了一眼已经不足五十之数的江湖众人,大笑道:“好,他们不过只是一些运气比较好的,幸存下来的臭鱼烂虾罢了,放了他们也没有什么,放就放了吧。” “吕渡衣,你去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城去,不许派人前去追杀。” 李义廷一声令下,吕渡衣十分不甘地打开了煊赫门,朝江湖中的众人喊道:“殿下开恩,饶了你们一命,快滚吧!” 这时众人于忽然之间,看到大门向他们敞开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敢从大门逃出生天了。 “还不快滚!” 吕渡衣一脚踹在一个玄道派的道士身上,将他踹出了大门。 其余的众人见状也不再害怕,忙抢门而出,夺路而逃,片刻之间就走远了。 吕渡衣狠狠地拍了一下大门,感觉自己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想不通为什么李义廷明明可以将季长醉和一众江湖人士一网打尽,还要答应季长醉,放了江湖中的人一条生路。 “关闭城门,从今日开始,封锁应天四面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一人进出应天!还有,关闭完城门之后,带季长醉到户部衙门来见我。” 李义廷跨上马背,对方涵瑞下达了命令。 “臣遵命。” 方涵瑞亲自带人关闭了四面城门,每一面城门都派了一万人把守,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出城门一步。 “季大侠,殿下既然要见你,还请你跟我来。” 方涵瑞安排好四面城门的事情之后,带着季长醉往户部衙门走去了。 户部衙门和其余各部衙门都位于应天城中央,季长醉虽然去得不多,但是也走过几回,他在应天当相国时,有时为了及时地将李熙尧比较要紧的召令给传达下去,就亲自带着召令去六部衙门了。 “户部衙门已经到了,请季大侠在此稍等一会儿,容我前去通报殿下一声。” 方涵瑞站在户部衙门的大门前,与季长醉低声说了这些话,就躬着身子,往户部衙门里走去了。 他刚一脚跨进了户部衙门的门槛,季长醉忽然喊住了他:“方大人请留步!” 方涵瑞转过身来,看了季长醉一眼,问道:“季大侠有什么事要吩咐?” 季长醉道:“我有一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弄明白,特此想请教方大人一下,不知方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方涵瑞道:“季大侠有什么不明白的?” 季长醉道:“方大人既然是那殿下的人,当初西瘴发生叛乱的时候,为什么又要劝我赶紧上书皇上,请皇上派兵去平定叛乱?” 方涵瑞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殿下的人,殿下要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而已。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奉的殿下的指令。” 方涵瑞看着季长醉,又道:“不知道我这样说,是否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是否已经为季大侠解惑了?” 季长醉道:“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多谢方大人为我解惑。” “既然季大侠的惑已经解了,那我就进去通报殿下了。” 方涵瑞快步走进了户部衙门,户部衙门之中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在。 季长醉立在户部衙门之外,心想:“原来那殿下在西瘴掀起叛乱,一开始就没打算成功,他只是借助西瘴的叛乱,下了一步棋而已。” 方涵瑞从户部衙门中走了出来,对季长醉道:“殿下请季大侠进去。” 季长醉闻言走进户部衙门,见到了散落一地的公文和笔杆墨砚,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来了?” 李义廷背对着季长醉,双手负于身后,那气势俨然就是一个帝王。 “我来了。” 季长醉看着他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瘦得竟然连两块肩胛骨都突了出来。 “你猜一猜那件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李义廷转过身来,双手仍然负在背后。 第二百五十二章 季长醉地宫取图,李熙尧承天点将(中) 季长醉道:“我猜不出,也不想猜。” 李义廷笑道:“连猜都不愿意猜,看来你这个人真的是无趣得很。” 季长醉道:“就算我是个无趣的人罢,你要我办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李义廷道:“不急,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先不说这个,我想和你说说别的。” “说什么?”季长醉问道。 李义廷道:“说说以前的事吧。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那年在驷马山上,是我拦住了你的去路,致使你没能及时救回你的女人,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为什么你还不拔出你的孤鸿剑,一剑杀了我?难道是因为我帮你恢复了功力,你要向我报恩不成?” 季长醉道:“我不会因为你帮我恢复了功力,就产生要对你报恩的想法。我之所以现在没有对你拔剑,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杀你的把握而已。” 李义廷笑道:“那这么说来,你如果有了能杀掉我的把握了,就会来杀我了?” 季长醉道:“不错。” 李义廷道:“那我现在似乎应该要立即杀了你才好,以免你往后如果有了杀我的把握,就来杀我了。” 季长醉冷冷地道:“你现在尽管可以动手,我虽然没有杀了你的把握,但也可以在被你杀死之前,卸掉你的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 李义廷笑道:“你用一条命来换我的一只手或者一条腿,难道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季长醉道:“是不值得,但是如果你要杀我了,那我也便只能这样做了。” 李义廷道:“如此说来,我现在还不能变成一个残废,那我还不能对你动手了。” 他大笑了几声,又道:“你不愧是徐伯启的弟子,你和他一样都是不能让人小看了的人。因为我知道小看了你们师徒的人,最后往往都会被你们手中的剑给刺穿喉咙。” 季长醉道:“多谢抬举。” 李义廷又大笑了几声,待得他止住笑容,又道:“现在以前的事说完了,我要开始与你说正事了。我要你帮我办的事,和一幅画有关。” “和一幅画有关?难道是九蛟九凤图吗?” 季长醉猜李义廷所说的画,多半指的就是九蛟九凤图。 九蛟图经过他的手,早已经到了李熙尧的手上,但九凤图的下落,他却到现在还不知道。 李义廷见季长醉已经猜了出来,便不再卖关子了,笑道:“你猜的不错,我要你办的事就是为我将藏在应天地宫里的九蛟图给取来。九蛟图我原本早就可以拿到手了,可惜你当初和姚毅一起坏了我的好事。” 季长醉忽然怒道:“害死李大哥的人,原来也是你!” 李义廷道:“你不要动怒嘛,李舒云的死,虽然的确和我脱不开干系。但李舒云身为皇室中人,却私藏九蛟图,暗自包藏祸心,本来就已经犯了死罪。就算我不派人去,李熙尧也迟早会派人去杀了他。况且我只是让人折断他全身的骨节,并没有害他的性命,他说到底也还是自杀的。” “你让人折断了他全身的骨节,让他成为了一个永远的废人,他能不自杀么!” 季长醉抽出孤鸿剑,用剑指着李义廷,愤怒得眼中似乎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李义廷按下指着他的孤鸿剑的剑尖,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剑给收起来,因为我知道段钰钰的仇你还没有报完,驷马山上的事情,你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所以你现在还并不想死。” 李义廷引导着孤鸿剑,将剑送入了剑鞘,又道:“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现在还在等着张进九回来给你查明真相吧。我相信在一切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是舍不得死的。” 季长醉心中大惊:“他怎么知道我这么多的事,连张进九的事都知道?” 这时李义廷又道:“你不必感到吃惊,李熙尧有机枢阁,我也有我的情报网,而且我的情报网,也并不见得会逊色于他的机枢阁。” 季长醉深吸了口气,道:“听你这么说,你为了今天,为了入主应天城,已经谋划了很久了。” “也不算很久,从我父王被李熙尧害死的那一天起……” 李义廷忽然间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又道:“算了,那段日子没什么好说的。你快去地宫中为我将九蛟图取来,我拿到九蛟图之后,就放你离开应天城。” 季长醉故意问道:“你这么想拿到九蛟图,难不成你手中已经有九凤图了?” 李义廷道:“这个用不着你来管,你只需替我将九蛟图拿来便是!” 季长醉笑道:“看来就算是你,也是一个相信天命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想要拿到什么九蛟图和九凤图了。” 李义廷道:“我信不信天命,用不着你来过问,你要是还不动身去地宫,就莫怪我亲自送你一程了!” “不劳你相送,我知道地宫在哪里,我自己会走过去。” 季长醉走出户部衙门,心道:“这殿下喜怒无常,行事古怪,为了先稳住他,我暂且去地宫中取出那九蛟图来也无妨。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取图的差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 季长醉离开户部衙门后,直接往地宫赶去了。 地宫位于应天城的西北角地下五十余丈深的地方,靠着应天山的一处山崖,本来在修建之初,是要作为皇帝的陵墓的,但因为修到一半才发现地宫之下竟然有一条水脉,无法动工了,于是只能作罢。 李熙尧将这个修建了一半就被迫停工的地宫,当做了一处极好的存放珍宝的地方,将许多的无价珍宝都放置在了地宫里,还在地宫中设置了许多的机关,以防止地宫失窃。 季长醉来到了地宫的入口,地宫的入口是一个用花岗岩雕琢而成的一个龙头,穿过龙头,就可以进入地宫了。 平常这地宫的入口处,是有许多守卫把守的,现在却是了无一人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季长醉地宫取图,李熙尧承天点将(下) 季长醉见地宫周围都没有人在,遂按住剑柄,走进地宫入口,见“龙头”之中,除了一条向下的阶梯之外,原来还立有一块玉板。 那玉板上刻有几行小字,季长醉仔细看去,发觉上面刻的是:“地宫所在,除却皇帝之外,必须持有皇帝御赐的玉牌,方能进入,擅入者,格杀勿论。” 季长醉心道:“现在这地宫都没有人在这里守卫了,还谈什么擅入者格杀勿论呢?” 走下阶梯,季长醉靠着昏暗的道灯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中缓行。 行至道半,季长醉按住冰凉的由青铜铸造而成的道壁,发觉里面隐隐有机括转动的声音,顿时就警觉了起来。 季长醉扶着道壁,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这时机括转动之声忽然变大,发出了“咔咔”的响动,整条通道中忽然生出了无数个小孔来,每一个小孔中都全是淬有剧毒的利箭! 机括持续转动,利箭暴射而出,将整条通道都变成了一条“箭道”。 季长醉在利箭射出之前,就已经拔出了孤鸿剑,飞速挥剑,以剑气护体,闪出了这条通道。 “这地宫中的机关,看来还真是不能小觑了。” 季长醉收剑入鞘,立在通道之后,喘了几口气,看了眼还在倾泻着箭雨的通道。 通道之后,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大门之上有一个龙头样的把手。 季长醉稍事休息之后,用手碰了一下门上的龙头把手,发现这把手是可以转动的,便轻轻地转动了把手。 把手慢慢转动之下,又响起了一片机括转动的声音,这时季长醉只见大门缓缓向上升起,一直升起了半丈,才停了下来。 季长醉弯腰进入大门,大门之内是一处密室,密室中只有一把扶手为龙首的椅子。 季长醉围着椅子走了一圈,没有发现这把椅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也没有发现这处密室能够通向什么地方。 “难道又要转动这个龙头不成?” 季长醉伸手碰向两个龙头,发现果然左边的一个龙头是可以转动的。 “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还是要以小心为上。” 季长醉念及此处,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那左边的龙头拍出了一掌,以掌力转动了龙头。 龙头刚一转动,周遭就响起来一片机括转动之声,整个密室忽然间就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大门也立即重重地落了下来。 季长醉靠在落下的大门上,稳住身形,心中暗道不妙。 这时密室中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密室的地面突然间向下打开,季长醉脚下失去支撑,和那把椅子一起掉了下去。 嘭的两声巨响,季长醉和那把椅子一起落了地。 季长醉后背着地,感知着后背的疼痛,知道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与那密室相隔了十丈左右。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四周看去,发现这地方是一块方圆五丈的平地,往前走去,又看见了一条通道。 季长醉拔出孤鸿剑,走进了通道,以防又有利箭袭来。 但这条通道中并没有机关,季长醉小心提防着一直到走出通道,都没有中任何陷阱。 走出通道之后,季长醉看见了一扇墙壁,墙壁上有一处凹槽。 这处凹槽并不大,只有一块玉牌大小,季长醉走上前去,心道:“难道先前那玉板上说,只有手持玉牌者方能入内,指的就是要把玉牌放进这个凹槽,才能进去地宫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好李熙尧送我的那块玉牌,我还没有丢,还一直都随身带着。” 季长醉解下垂在腰间的一块玉牌,将玉牌放入了凹槽。 这玉牌与墙上的凹槽完全吻合,一入凹槽之后,墙壁就从中分开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来了。 季长醉走过通道,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整箱整箱的,至少也有五百箱的黄金,还有堆成了一座小山的红珊瑚,镶嵌在四面墙壁上的上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以及其他各种瑰丽夺目的珍宝。 “这地宫的珍宝原来这样多,将这里面的珍宝随意拿出一些来,只怕就可以使得天下人终年无饥了。可惜皇帝即使坐拥了这么多的珍宝,还是使得西瘴饿死了那么的人,难怪关青云会说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是掠夺天下百姓民财的盗贼了。” 季长醉发出一声感慨,穿梭在了无数的珍宝之中,寻找那副九蛟图去了。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这地宫其实就是李熙尧的内库,一个比国库不知道要富了多少倍的皇家府库。 九蛟图在这如山似海的珍宝当中,很不显眼,季长醉足足找了一个半时辰,才在一众夜明珠的环绕之中,找到了九蛟图。 “虽然是九蛟图,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能有什么改变天命的能力呢?” 季长醉摘下九蛟图,走出地宫,取下了没入凹槽的玉牌,墙壁随之合上了。 季长醉按照原路出了地宫,他再次通过那条充满着利箭的通道时,通道中已经没有箭射出来了,想来是箭已经用尽,而又没有人将箭给补上的缘故。 在季长醉出了地宫的时候,与地宫相隔数万里路的承天行宫中,李熙尧正在召见一个人。 他召见的这个人是能搅动天下局势的人,是东海的首富,名字叫作沈秋山。 “草民沈秋山,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秋山跪伏在玉阶前,身着一身灰白色的布衣,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东海的首富,就是可以左右东海七成以上的各行各业的人。 “免礼,”李熙尧看着沈秋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沈老板请起吧。” “多谢皇上!” 沈秋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冷汗长流,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的乡下老农。 “沈老板何故如此惊惶?”李熙尧徐步走到沈秋山面前,“你并并不是第一次见朕了,朕也不是第一次召见你,更没有要加罪与你的意思,你在怕些什么?” “草民……草民有幸目睹天颜,喜极而惊,使得皇上见怪了,还请皇上恕罪!” 沈秋山低垂着个头,不敢正视李熙尧。 “目睹天颜,喜极而泣?朕看不见得吧?” 李熙尧说着,拍了一下沈秋山的左肩膀,拍得他全身一惊,如遭雷电劈中了一般。 李熙尧这是垂下了手,又道:“古时候有人说:‘自古官府皆掠之于民,民变则掠之于商’,你是在害怕这个吧,你是在怕朕会对你的富可敌国的家财下手吧。” 沈秋山急忙道:“草民万万不敢!皇上是天子,是万民的君父,大暠朝所有的东西,都是皇上的,我虽然有些家财,也只是在为皇上代为保管而已,皇上只要想要,草民随时都可以将草民所有的家财,双手奉上!” 李熙尧笑道:“沈老板,你不必这么紧张,朕贵为一国之君,不是强盗,不会抢你的家财的,你也不用将你的家财双手奉上。” 沈秋山道:“皇上不取民财,爱民入子,真乃是万民之福,百姓之幸!” 李熙尧道:“马屁就不用拍了,朕虽然不要你的钱财,但是却要你助朕一臂之力。” 沈秋山立即道:“皇上有命,草民必定万死不辞!” 李熙尧道:“朕不用你去死,现在应天被叛贼所占据,急需收复。你先前答应为朝廷剿灭江湖余孽所提供的五千万两白银,朕已经尽数挪至出兵应天的军费之中了。” 沈秋山立刻说道:“皇上圣明!江湖余孽的危害较之于应天的叛贼,实是为小,皇上能够下这样英明的决策,实乃是万民之至幸!” 李熙尧道:“你先不要急着表态,朕的话还没有说完。此次出兵应天的军队,一共有八十万大军,现在国库空虚,这八十万大军的兵器、粮草、箭矢,朕希望由你来为国出力,为朕分忧。不知道沈老板意下如何?” 沈秋山深吸了口气,道:“草民甘愿为皇上分忧,请皇上放心。” 他在心中叹道:“皇上到头来,还是掠之于商了。” “沈老板如此爽快,朕心甚慰,待得应天平复之后,朕定当封你为爵,世袭罔替!” 李熙尧坐回龙椅,神色欣然。 沈秋山道:“多谢皇上!八十万大军的军需,需要一些时间来筹备,草民先行告退了。” 沈秋山退出去之后,李熙尧又召来了司马卓如。 司马卓如步入大殿,跪地拜伏道:“微臣司马卓如,拜见陛下。” 李熙尧道:“免礼,爱卿平身。” 司马卓如站直身子,道:“谢陛下。” 李熙尧道:“朕刚刚召见了沈秋山,已经解决了八十万大军的军需问题了。现在军需、士卒已备,只欠一员主帅了,朕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心中有没有好的人选。” 司马卓如道:“回陛下,臣只习商场之道,不习弓马,更不习战场厮杀,只怕是不能为陛下选出一员合适的主帅来。” 李熙尧道:“商场并不就比战场要逊色,反而有的时候,商场上的博弈,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残酷得多。你既然能在商场上纵横,现在也就能为朕推选出一名称心的三军主帅来。” “陛下既然如此看得起微臣,那微臣也就只好斗胆在陛下面前妄言一番了。” 司马卓如身子微微往前倾,又接着道:“兵书上说,为将者,有三能三忌。三能者,一曰服众,二曰定计,三曰临危不惧。三忌者,一曰主上见疑,二曰虐待士卒,三曰刚愎自用。微臣遍观现在可以调用之诸将,能合三能三忌者,只有三人而已。” 李熙尧问道:“哪三人?” 司马卓如正色道:“南蛮总兵郑终,霖州总兵晋寒江,瀚州总兵符武昆。” “郑州的确算得上是个能打仗的,可是南蛮现在隐隐有暴乱的势头,决计离不开他。晋寒江此人,虽说熟读几卷兵书,但没有经过几场大战的历练,年纪也还太年青了些,终究还是不能担当统领八十万大军的重任。至于符武昆,他长于水战,于陆战则不太擅长,要他带兵去收复应天,收复中陆,朕可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熙尧紧紧皱起龙眉,又叹道:“要是大将军还在,朕也不必为没有良将而发愁了,真是国危思良将,乱世念忠臣啊!” 司马卓如也叹道:“大将军之死,的确是预料不到的事,毕竟谁也不知道,方涵瑞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发动叛乱。” 李熙尧道:“大将军会遇害,也都怪朕,如果不是朕识人不清,错看了方涵瑞这个奸佞,大将军也不遭了他的毒手,应天也就不会丢了,祖宗的庙堂也就不会受辱了。” 司马卓如道:“陛下不必如此自责,方涵瑞那厮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比谁都要像一个大忠臣,陛下错看了他,也是人之常情。” 李熙尧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国家有难,说到底都是朕的过错,你就不必再为朕说好话了。” 司马卓如道:“微臣谨遵陛下口谕。” “世人只道皇帝好,却不知道皇家不幸,为了了一把龙椅,一个皇位,就要与自己的亲兄弟、亲叔侄,乃至是亲生父亲拼了性命地去争夺。”李熙尧缓步走向大殿门口,“这次应天之变,也怪我当年斩草除根时起了疏忽,竟然漏掉了一个,直到现在才知道。” 司马卓如垂首道:“陛下放心,旁生之草,必定及不上中心巨木。陛下是天下正统,不是哪里随便冒出来的野草就可以与陛下争雄的。” “但愿如此吧。”李熙尧感觉有大风从远方吹了过来,张开双臂,迎风而立,“主帅的人选,你不用再想了,朕要御驾亲征,亲自斩下那皇家贼子的头颅!” “微臣遵旨。”司马卓如躬着身子,“陛下亲自挂帅,士气振奋之下,定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点经历 时过未时,在天际悬挂了大半天的骄阳终于开始跌落,朝着西边坠去了。 季长醉拿着九蛟图,刚出地宫,走出“龙头”,就被人用剑给拦住了。 “季大侠请留步,殿下命你拿到东西之后,随我们一同前去见他。” 九个身着同样的深黑色劲装的少年男子手持长剑,站成了一个半圆,刚好把季长醉的出路给完全封死了。 季长醉本来还在想拿到九蛟图之后,要到哪里去找李义廷,这下好了,他不用再多费那个心思了,有专人带他去见李义廷,他只需要跟在他们背后走就行了。 “那就有劳九位了。”季长醉左手拿着已经卷好了的画,右手按在了孤鸿剑的剑柄上,“请在前面带路吧。” 那九个黑衣少年各自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都往后退了一步。 季长醉走出来时,他们又都围了上来,围成了一个圆圈,将季长醉给包围在了圆圈的中心。 季长醉扫视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这是怕我不讲信用走掉,还是怕我突然翻脸对你们下手。” “都不是,”九个黑夜少年中的一个道,“我们只是为了要确保万无一失地将季大侠带到殿下面前而已,如此若多有得罪了,还请季大侠海涵。” 季长醉道:“我哪里敢海涵啊,你们九个围住了我一个,还用的十分了不得的阵法,我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还请你们多多海涵啊。” 季长醉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好像从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阵法,敢问这阵法叫什么名字,师法谁家?” “无可奉告,”那黑衣少年说,“请季大侠不要再耽误功夫了,还是抓紧时间启程吧。要去殿下所在的地方,先要往南行。” “既然你们不肯说,那也就只好启程了。” 季长醉叹了一口气,缓步朝着南边走去,他一动,那九名包围着他的九名黑衣少年就跟着一起动了,始终跟他保持着三尺不到的距离。 在这个三尺都不到的距离之内,季长醉可以随时就出手伤人或者是杀人,但这九名黑衣少年也可以随时出手向他杀来。 季长醉往南一直走,走到一处拐角,正要停下来,又听得那黑衣少年开口道:“左拐,然后直走。”,便没有停下脚步,又继续走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在这样极其麻烦的走动之下,季长醉和这九个黑衣少年,终于在一个凉亭旁停了下来。 “终于到了,要是还不到,我都快以为我已经变成了一只老乌龟了。” 季长醉看见那殿下就在凉亭之中,只是用背对着他们而已,不由得感叹这一段令他感到十分难受的路途,终于是走完了。 凉亭已经到了,那九位黑衣少年都完成了任务,便都一句话也没说,就各自退去了。 季长醉心道:“看这九个人办事的作风,简直与九台冰冷的机器无异,他们要是杀起人来,只怕比任何杀手都要恐怖,看来是不可不防的。” 季长醉边想边走进凉亭,同时对着李义廷的后背说道:“你手下的那九个人可真是厉害,有这样的九个人,只怕你无论想要杀谁,都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 李义廷看着眼前的一个毫无波澜的石潭,道:“九蛟图取来了吗?” 季长醉道:“取来了。” 李义廷转过身来,伸出右手,平淡地道:“拿来。” 季长醉往后退了一步,将九蛟图负于背后,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我虽然拿来了九蛟图,但是我从来没说过要把这九蛟图交给你。” 李义廷冷冷地道:“你现在可以选择不把九蛟图交给我,那结果无非也就是耽误我一点时间,让我先花一点时间杀了你,然后再踩着你的尸体,亲手取来九蛟图罢了。” 季长醉按住孤鸿剑的剑柄,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李义廷道:“你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但是如果你自己要找死,那我也就只好送你一程了。” 季长醉忽然岔开话头,道:“我帮你拿来了九蛟图,却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还不知道你的来历,我觉得我就这样把九蛟图交给你,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李义廷笑道:“看来你终究也还是一个怕死的人。” 季长醉道:“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我也不会例外。” 李义廷又道:“你为什么会想要知道我的来历?” 季长醉道:“一个人在四年多以前到现在,就一直如同一个鬼影一般紧紧地跟着我,不知道改变我多少的事,我却连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来历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李义廷道:“你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理由要把我的来历告诉你,因为现在占据主导优势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因此你没有权力来要求我告诉你什么。” 李义廷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忽然道:“但是看在我曾经用另一个身份与你相识了一场,而且刚好与此相关的记忆还死乞白赖地不肯离开我的脑海,我就和你说一点我的经历好了。” 他在凉亭里缓步走动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父王的一个私生子,这既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万幸。因为我是父王的私生子,我在他的王府里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和冷嘲,最后负气出走,因为负气出走,我最终也从李熙尧的手里逃过了一劫。” 季长醉问道:“所以你就因此要报复李熙尧,想要夺了他的皇位?” 李义廷道:“不是,父王的死对我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是我娘亲……是我娘亲……” 他忽然哽咽了片刻,扶着额头,面容变得狰狞了起来,大喝道:“九蛟图拿来!滚!滚出应天!” 季长醉不明白李义廷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但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便将九蛟图放在了李义廷的手上,转身走出了凉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张进九归来 小暑还有几天就要到了,天气已经明显的炎热了起来,到处都可以听见烦人的蝉鸣,蟋蟀几乎都已经躲入了洞穴,轻易瞧不见;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每天都按时按刻地朝大地散发出炙热的光线,这一切都预示着大热天就要来了,提醒在这方天地中为了生活而受着无穷的苦难的人们做好迎接苦夏到来的准备。 在这样的天气中,季长醉选择在亥时出应天城,因为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热了,甚至还有些凉快,大部分的人都回了家,走出应天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季长醉是从山海门走出应天的,山海门前的守卫见了他,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恭送季大侠出城!”,很容易地就为他打开了大门,让他走出应天去了。 很显然,这都是李义廷安排好了的。 季长醉走出应天城,像是走出了一个吃人的地方,感觉自己如释重负,轻松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出了应天之后,季长醉一时还没有想到自己该去哪里,他先往东走,想着去归海帮,找赵指柔他们,但是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忽觉腹中饥饿,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肚中空空,去哪里都走不远,先去找一家熟食铺,填饱肚子再说。” 季长醉这么一想,寻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约摸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小镇虽然不大,但是酒馆饭铺什么的都有,季长醉追着一股烧腊香气,找到了一个烧腊店。 这个烧腊店很小,里面只有一张油光发亮的小木桌和两把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长凳。 烧腊店的老板叫老卢,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眼睛长的很小,脸像马脸一样长,看起来很精明。 季长醉走进烧腊店,四处瞧了瞧,道:“你这里的烧腊不错,闻起来很香,叫人忍不住就要流出口水来。” 老卢这时正在处理一块猪腩肉,在肉上洒着五香粉和胡椒粉,没有看季长醉,只是道:“烧鹅五百文钱一只,脆皮烤肉五百文钱一块,其它的也是一样。” 季长醉笑道:“每一样都卖五百文钱,你这里的烧腊可是有些贵啊。” 老卢头都不抬,道:“嫌贵了可以滚出去,没人叫你来。” 季长醉道:“价钱既贵,店主人脾气又火爆,生意难怪不好。” 老卢在腩肉上割了几条平纹,道:“生意不好干你什么事?不买就赶紧给我滚,别打搅我做烧腊!” “谁说我不买了?”季长醉坐在长凳上,用食指敲着小桌的桌面,“给我来一只烧鹅,一块脆皮烤肉,切一盘猪耳朵,再沏一壶茶。烧鹅和脆皮烤肉给我切成小块,猪耳朵一定要脆,不能太软太烂了,茶叶随意,但是茶水不要太烫了。” 老卢放下那块猪腩肉,抬起头,看了季长醉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了眼神,道:“名堂还挺多……我这里没有茶叶,只有女儿红和白水。” “没有茶,那就给我来一碗白水吧。” 季长醉用手撑着头,等着切好的烧鹅、脆皮烤肉和猪耳朵端上来。 这些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不过端菜上桌的人却不是老卢,而是一个有些肥胖,但是肤色非常白的妇人。 妇人除了将菜送到了季长醉面前,还将往桌上放了一壶女儿红,道:“这女儿红是送的,不要钱,我男人说吃烧腊却单喝白水不喝酒,还不如不吃。” 季长醉看着那一壶女儿红,心道:“这烧腊店里的烧腊卖得贵,女儿红却白送,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做生意。白送的东西总没有好的,况且我已经戒掉酒了,纵使这女儿红是白送的,我也不喝。” 这么想着,季长醉只顾吃着烧鹅烤肉猪耳朵,连碰都没有碰一下那瓶女儿红。 这样吃了一刻钟,季长醉忽然听到了一句酒做的歌谣。 “酒壶当大船,载我到碧霄。仙人馋酒香,垂涎三万丈。” 张进九醉醺醺的,捏着一只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烧腊店,坐在季长醉对面,朝着老卢喊道:“来十只烧鹅,只要鹅腿,其它的东西都不要!” 季长醉看着张进九,道:“张进九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进九这才注意到季长醉,吃了一惊,道:“季长醉?你怎么在这里?” 季长醉笑道:“看来我能在这里见到张进九兄,只是因为凑巧而已。” 张进九喝了一口酒,道:“虽然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但我会在这里见到你,也不一定就是凑巧,因为我来这里,不是因为烧腊而来的。” “哦?来烧腊店不是为了烧腊,”季长醉看了一眼那瓶女儿红,又道,“难道是为了这里的女儿红么?可是我也并不觉得这里的女儿红有多么的好,只能算是还过得去而已。” 张进九道:“这你就不懂了,来烧腊店的人不一定是为了一饱口福,正如去妓馆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放纵**,也有可能是为了去查明一些事情的。” 季长醉心中一凛,道:“难道我拜托张进九兄为我查明四年多以前的驷马山一战的事,张进九兄已经查出来了?” 张进九又喝了一口酒,喝得鼻子已经有些发红了,道:“没有完全查出来,但是我已经查到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了,你可要备好你答应给我的三十年的竹叶青了,要是到时候少了一滴,我可也是饶不了你的。” 季长醉道:“这一点张进九兄尽管放心,只要张进九兄为我查明了真相,我就算是去给别人当打手,也会把三十年的竹叶青给奉送到张进九兄的面前。” 季长醉说完,又接着道:“不知张进九兄说的已经查到的那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是什么样的线索?” “菜来了,两位请慢用。” 那白面胖妇人将二十只烧鹅腿端上了桌,她见季长醉没有动那瓶女儿红,对季长醉笑道:“这女儿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真的醉了 季长醉看了一眼那妇人,觉得她看起来很是眼熟,但却想不出她是谁,道:“女儿红没有问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白面妇人笑吟吟地道:“没什么问题,我只是看客官一直都没有动这过壶女儿红,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是这女儿红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就来问一问。”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好来问的,我今天不想喝酒,所以便没有喝你们白送的女儿红,仅此而已。” 白面妇人微微欠身,做了个万福的手势,道:“既是如此,那是我多事了,请两位慢用,要添什么菜尽管吩咐,我听到了就会送过来。” 季长醉心道:“这妇人这么懂得礼节,如果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那她便决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烧腊店老板的婆娘。但如果她曾经是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季长醉不待细想,与那白面妇人道:“我知道了,要添什么菜会喊的。” “那我就告退了。” 白面妇人微笑着徐步往后退去,如果不是她实在有些太胖了,她这时看起来就与一个富家千金完全没有分别。 张进九拿起装着女儿红的酒壶,摇着酒壶,听里面的酒撞击壶壁的声响,对季长醉道:“你刚刚应该要当着那个妇人的面,把这女儿红给喝进肚子里去的。” 季长醉问道:“为什么?我当着她的面喝下这壶女儿红有什么用?” 张进九笑道:“那用处可就大了,但是我现在不说,现在时候还早,说出来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季长醉笑道:“你可真会卖关子,真会吊人的胃口。” 张进九笑了笑,道:“所以我应该要去说书,每天花一个时辰说上一段书,然后把说书得来的钱拿去买酒,一直喝到第二天说书的时候,过这样的日子,岂不美哉?” 季长醉笑道:“那样的话每天喝那么多的酒,你难道就不怕把自己给喝死吗?” 张进九道:“生死等闲事尔,岂可因此而耽误了喝酒?如果活着却不能喝酒,那我宁可不要活,立马死了才好。” 季长醉道:“在你的心中,难道喝酒比性命还要重要吗?” 张进九道:“那是当然,比起喝酒,我的这条性命简直就是一值一提。” 他用自己的一双醉眼看着季长醉,又道:“其实在很多人的心里,都有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事,为了那件事,他们是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但是他们中却很少有人会真的去为那一件事放弃掉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一旦这样做了,他们周围的人就多半都会骂他傻,说他做事不知轻重,连性命这么重要东西都不要了。所以那些本来可以为心中的某一件事放弃性命的人,因为畏惧这样的流言,大多数的人最后都变得和那些站在岸上,两手叉腰的骂他们的人一样,都成了一个懦弱的人了。也是因为如此,每逢万分危急,需要做生死抉择的关头,只有很少的人才会去选择光荣的死去,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屈辱的活着。” 季长醉叹道:“想不到你能由自己想到这么多,这么远,在这方面我自愧是远不如你的。” 张进九道:“我也只是胡乱发些感慨而已,也许我是有些喝多了罢。你从前也很喜欢喝酒,你应该知道的,人一旦喝多了,就什么话都能够说出了。二斤好酒可以使得一个落魄穷酸的书生,变成一个豪气万丈的好汉,酒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叫人不信都不行。如果有人不肯相信的话,你灌他几斤好酒进肚,喝得他醉的不成样子了,他就一定会信了。” “看来你真的是喝多了,”季长醉笑了起来,“你现在的话就很多,还好我没有喝酒,不然我们两个只怕是能在这说上几天几夜的话。” 张进九道:“你别看我喝醉了,但是我现在头脑还是清醒得很,我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我连为什么来这里都搞不清了,那我就是真的喝醉了。” 季长醉笑着问张进九道:“那你为了什么要来这里?” 张进九转了转眼珠,道:“让我想想。” 张进九想了一会儿之后,闻了闻香气扑鼻的烧腊香气,道:“我想起来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的肚子饿了,闻到了这里的烧腊香,来这里吃烧鹅腿的。” 季长醉大笑道:“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进九问道:“我先前是怎么说的?” 季长醉道:“你先前说你来这烧腊店,并不是因为了吃烧腊而来,是为了要查明一些事情才来的。” 张进九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声道:“是了,是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吃烧腊,是为了查明一些事情才来的。” 季长醉又笑道:“那你还记得你要查的是什么事吗?” 张进九道:“让我想一想。” “我看你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了,因为我知道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他的记性是有多么的差。如果不等到他清醒过来,他只怕是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会想不起来的。” 季长醉转过头去,对着里面喊道:“你这里有醒酒汤吗?” 白面妇人在里面回应道:“有,二位要几碗醒酒汤?” 季长醉喊道:“一碗就够了。” 白面妇人道:“好嘞,请两位稍等,待会儿我就给两位送醒酒汤过来。” 张进九对季长醉道:“你叫什么醒酒汤?我还没有醉到那个地步,我还是很清醒的。” 季长醉笑道:“你现在可不算清醒了,还是喝一碗醒酒汤吧,不然你可就连自己姓甚名谁,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进九道:“笑话!我张进九百杯脸不红,千杯人不醉,万杯身不倒,怎么会因为喝了这么一点酒,就醉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实在也是太小看我了,我现在还可以再喝个几千杯酒,完全不在话下,你只要等着看就行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线索(上) 季长醉知道张进九已经完全在说醉话了,朝那白面妇人喊道:“醒酒汤还没有来么?” “来了!来了!让客官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面妇人端着一碗醒酒汤跑了出来,将醒酒汤放在了桌子上,看了一眼张进九,又道:“需要我帮他喝下去吗?” 季长醉拿过醒酒汤,站了起来,道:“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张进九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季长醉,伸出手,道:“你……你想要干什么?醒酒汤这东西,我是从来不喝的……你可不要多管闲事……” 季长醉不待张进九把话说完,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他的下巴,片刻间就将一碗醒酒汤全都灌进了他的嘴里。 张进九呛了几下,把一碗醒酒汤都吞进了肚里。 “季长醉你是什么意思,这玩意儿这么苦,是我能喝的么?” 张进九咳嗽了几声,这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觉得嘴里苦涩无比,很是难受。 季长醉坐了回去,笑道:“醒酒汤虽然不好喝,但是却能醒酒,你现在看起来不就清醒了很多了?” 张进九也坐了下去,挥手道:“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免得耽误我的正事。” 季长醉道:“你终于想起你要办的正事来了么?” 张进九道:“你还要继续挖苦我么?我要办的事还不是为了要帮你查明真相?” 季长醉道:“说到这个,我还不知道你说的那个线索是什么,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到了能说的时机了?” 张进九喝了一口酒,道:“这事情还要从我刚帮你查驷马山之战的时候开始说起,我打定主意帮你查明真相之后,首先就去了驷马山,看当地还有没有知道实情的人在。” 季长醉插话道:“那你可是白跑了一趟,驷马山之战已经过去了四年多,知情的人又都是江湖人士,当地的人怎么还会知情?” 张进九道:“起初我的确是一无所获,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走访了驷马山周边两千多户人家之后,终于在第两千零八十户人家里,找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季长醉急忙问道:“什么线索。”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完整地说完。”张进九说道,“那户人家是以在驷马山上打猎为生的,家里一共有四口人,其中两个老人和一个三岁大的孩子都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待在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他们家里的那个汉子。这个有用的线索,就是那个汉子告诉我的。” 张进九喝了一口酒,权当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那个汉子和我说驷马山之战发生的那一天,他并没有上山去,所以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在驷马山之战发生的三天前的晚上,他在驷马山上布置捕猎用的陷阱时,亲眼看到了山顶上来了六个他从没有见过的人。” 张进九看向季长醉,道:“你想想看,驷马山之战三天前,有六个从没有去过驷马山的人去了驷马山,这说明了什么?” 季长醉问道:“说明驷马山之战一定与那六个人有关?” 张进九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那时就追问那个汉子,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六个人长什么样子。” 季长醉道:“时隔四年多,那个汉子一定记不清他们是长什么样子了。” 张进九道:“你说的不错,中间隔了那么久,那汉子的确已经忘了那六个人是长什么样子,但这汉子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他们六个人之中的一个人的一件东西,而且将那件东西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季长醉道:“能保存这么久的东西,应该不会太值钱,也不会不容易保存,我想那件东西应该是令牌一类的东西。” 张进九道:“那汉子所保存的东西,的确就是一块令牌,他是在第二天检查陷阱时,在一个布置好了的,抓捕野猪用的陷阱里捡到了那块令牌。因为仅仅只相隔了一个晚上,而且那两天中只有那六个人来过驷马山,所以那汉子确定他所捡到的那块令牌,一定就是那六个人之中的某一个人的。” 张进九顿了顿,又喝了一口酒润嗓子,紧接着又道:“我向那汉子要令牌一看,那汉子起初死活都不肯把令牌给我,因为他以为那令牌是个很值钱的东西,怕我给他强抢了去。后来我干脆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跟他买下了那块令牌,他便很快就将那块令牌给我了。” 季长醉问道:“那块令牌你可还带在身上?” “当然带着了,”张进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面上,“虽然因为过了四年多,这块令牌都快褪色了,但还是很容易地看出来这个令牌是哪个门派的。” 季长醉拿起那块令牌,只见本来是纯黑色的令牌,有些地方现在已经发白了,上面还有许多划痕,但是令牌中央的那个墨麒麟的图案,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墨麒麟图案的令牌,只有千面派的人才会用。”季长醉把令牌放回了桌面,“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参与了驷马山之战的,还有一个千面派。” 张进九道:“千面派的人擅长易容之术,你一直不知道驷马山之战有他们的参与,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我拿到这块令牌之后,立即就去了千面派,拜会了千面派的掌门,江湖人称‘万面魔君’的魔悼荃。我见魔悼荃的时候,是上午,他那时候的面相是一个俊俏的少年。我和他闲聊了几句之后,他说要去隔间换一件衣裳,他走了不到五个呼吸,回来之后,已经从一个俊俏少年,变成了一个面容沧桑,看起来足足有八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可见他的易容术已经高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季长醉道:“他的易容术这么厉害,只怕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貌,就连他身边最亲密的人应该也是一样。” 第二百五十八章 线索(中) 张进九道:“有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容,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这个,因为那与我并不相干。我那时候和魔悼荃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拿出那块令牌来给他看了,你看了那块令牌之后,和我说那块令牌,是他千面派四大护法中的墨白护法鲁迁能的东西,但是鲁迁能已经有四年之久没有回过千面派了,所以他并不知道鲁迁能现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季长醉道:“鲁迁能这个人我听说过,据说他是带艺拜入了千面派,在拜入千面派之前,是一个叫作‘百刀帮’的江湖小帮派中的一个弟子。” 张进九道:“鲁迁能在加入千面派之前,的确是百刀帮里的人,所以我在千面派打探不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之后,就动身立即去了百刀帮,想从那里探得一些有用的消息来。” 季长醉道:“可惜这百刀帮早在鲁迁能加入到千面派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给灭掉了,你去百刀帮找消息,注定是要白跑一趟的。” 张进九对着酒壶,小酌了一口,有些得意地道:“那你可就小瞧我了,我非但没有白跑一趟,还查明了一件大事。” 季长醉问道:“大事?什么样的大事?” 张进九道:“百刀帮被人给灭门的事,我给弄清楚了,这算不算是一件大事?” 他这话说的声音比较响,烧腊店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碟子碎裂的响动。 季长醉往里面瞧了一眼,没有看到那白面妇人和老卢,又回过头来对张进九道:“算,算是一件大事,可正如你所说的,这一件大事与我并不相干,我也不会关心这件事。” 张进九笑道:“可我要是说,这一件事还真就和你的事有关系呢?” 季长醉道:“你的意思是说……百刀帮被人给灭门的事,与那个鲁迁能有关系?” 张进九道:“何止是有关系,百刀帮就是被鲁迁能给灭掉的!” 季长醉皱眉道:“百刀帮虽然是小帮派,但里面也有两三百号人,鲁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以一人之力,杀了百刀帮上下几百号人?” 张进九道:“那鲁迁能肯定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他要是有这样大的本事,百刀帮也不会被他灭门了。” 季长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鲁迁能本事越小,还越能将百刀帮给灭门了?” 张进九叹道:“唉,这其中的原委曲折,可是弯弯绕绕的,多得很,你听我慢慢和你说道说道吧。”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季长醉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喝了,不然你恐怕是又快要醉了。” “不喝酒我受不了。” 张进九将酒壶放在桌面上,又接着说道:“要说清楚百刀帮被灭门的事,还要从百刀帮的帮主,江湖人称‘百手快刀’的谢云台开始说起。因为鲁迁能在百刀帮中时,一直师从谢云台,他如果不是谢云台的徒弟,就没有后面这么的多事了。谢云台在百刀帮之中,一共收了七个徒弟,鲁迁能在里面的年纪排行老三,谢云台的女儿在里面的年纪最小。” 季长醉道:“你对这些事情都这么清楚,看来你为了打听这些消息,一定是费了一番大功夫的。” “那当然啦,”张进九仰起头,“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找到了谢云台那七个徒弟之中的老六何临山,从他的身上打探到这些消息的。” 季长醉问道:“百刀帮不是被灭门了么?你怎么找得到何临山?” 张进九道:“百刀帮虽然被灭门了,但是何临山在百刀帮被灭门的三个月之前,就因为喜欢去赌坊赌钱,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还欠了赌坊五十两银子的债,被赌坊的打手找上了百刀帮,因为谢云台这个人最好面子,最忌讳他的徒弟给他丢脸,所以在赌坊的打手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就在一气之下,打发了何临山五十两银子,将他逐出了百刀帮。何临山便因此因祸得福,反而逃过了一劫。” 季长醉道:“那他倒是运气好,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赌钱吗?” 张进九道:“赌啊,他怎么不赌?我找到他之后,才知道一个赌徒只要进过一次赌坊,就基本上不会再出来了,因为他们赌钱并不一定是为了要赢钱,而是为了要寻求一种刺激。” “一种刺激?”季长醉问道,“什么刺激?” 张进九道:“什么刺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刺激,每一个赌徒所感受到的刺激都不尽相同。比如何临山,他去赌坊就只玩骰子,对他来说,那种刺激就是在骰盅打开的前一刹那,猜想骰盅里的骰子点数到底是大还是小的时候的那种兴奋。我看他看着那骰盅就要打开的时候,他呼吸都已经停了,那种样子就和一个色鬼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在对他献媚一样,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兴奋到他那种程度。” 季长醉笑道:“看来你观察的还挺细致的,我听你说起来,就好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 张进九道:“那你光听我说和我亲眼看见的可不一样,这种东西非要自己亲眼看见,才能有真正的体会,不然永远就像是在隔靴搔痒一般,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不能有真正的体会。” 季长醉又道:“先不说这个体会不体会的事,你找到何临山之后,是怎么让他开口的?” 张进九道:“让一个赌徒对你开口,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你只需要等到他把全身上下的钱都输光之后,在他眼前亮出一锭银子,你无论问他什么话,他都一定会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季长醉道:“所以你对他用了一锭银子,就让他把他所知道的消息都给告诉你了?” “不是一锭,是三锭。”张进九喝了一口酒,“我花了三锭银子才让何临山把话给说完,才得到了我所想要的消息。”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线索(下) 张进九喝罢酒,又道:“何临山收了银子,就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我首先问他了不了解鲁迁能这个人,他说他和鲁迁能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因为鲁迁能这个人性子古怪,行事孤僻,很难与人交心,所以他与鲁迁能并不怎么熟络,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季长醉道:“他们两个师出同门,却仅仅只是认识而已,看来鲁迁能的性格确是有些孤僻的。” 张进九道:“问完那个问题之后,我又接着问何临山,我问他知不知道与鲁迁能有关的一些事,不用十分准确,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就行。他那时候摸着脑门想了一想,笑着和我说他知道鲁迁能的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季长醉有些不解,问道:“既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那还叫作什么秘密?” 张进九道:“我也是这么问何临山的,他和我说虽然鲁迁能的这个秘密他们百刀帮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但是鲁迁能自己却以为他的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除了他自己和老天爷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听了他说的这些话之后,又接着问他鲁迁能的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结果何临山不但是个赌徒,原来还是一个酒鬼,他一对死鱼眼直直地盯着我的酒壶,说他口渴,渴的他嗓子都快要冒烟了,一定要喝上一口酒,才肯继续往下说。” 季长醉笑着问道:“那你最后把你的酒给何临山喝了吗?” “呸!”张进九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酒壶里的可是好酒,怎么能给他糟蹋了?我见他没有酒就不肯开口说话,就把他带进了一个酒馆,给他打了二斤烧刀子,他喝了烧刀子之后,话匣子就完全打开了,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就是二斤烧刀子的厉害之处。” 季长醉道:“那他所说的鲁迁能的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很是好奇,你就不要再和我卖关子了。” “别急,心急准没有好事。” 张进九往提起酒壶往嘴里倒酒,却一滴也没能倒出来,放下酒壶,看了眼一直在桌上受着冷遇的那壶女儿红,道:“没酒了,也就只能凑合凑合了。” 张进九拿过那壶女儿红,往自己的酒碗里倒了一碗,又给季长醉倒了一碗,道:“我一个喝酒也太闷了,你陪我喝几口,反正你叫季长醉,想必喝这么几口酒也醉不了。” 季长醉一直疑心这女儿红里有什么猫腻,劝张进九道:“我看这酒还是不喝为好,免得遭人暗算,况且我已经戒了酒了……” 张进九把酒碗递到季长醉的面前,截话道:“什么怕遭人暗算,什么戒没戒酒的,你我都是喝酒无数的人,这酒里有没有掺东西,一下就闻出来了,怕个什么?你就算戒了酒了,陪我喝几杯又怎么了?庙里的和尚被戒律管束得死死的,有的时候还偷摸着喝酒吃肉呢,你难道比那庙里的和尚还不近人情?” 季长醉闻了闻女儿红,见这女儿红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又见张进九已经这样的在敬他的酒了,实在推辞不过去,便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张进九兄敬给我的酒,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张进九也喝了一大口女儿红,道:“瞧你说的是什么话,这女儿红虽然不怎么好,但也不是什么砒霜毒药,用得着你硬着头皮喝下去吗?” 季长醉苦笑道:“是我酒后失言了,还望张进九兄莫要见怪。” 张进九道:“罢了罢了,我懒得和你计较,我接着何临山的事说下去好了。” 季长醉道:“愿闻其详。” 张进九道:“何临山那臭酒鬼喝了我买的烧刀子之后,红着脸和我说,说鲁迁能的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就是他喜欢上了谢云台的女儿,也就是喜欢上了他的同门小师妹谢凝香!” 季长醉喝了一口酒,道:“你卖了这么久的关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惊天大秘密呢。少男爱上少女,原是再正常不过的天经地义的事,虽然鲁迁能那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不能再称呼他为一个少年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进九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秘密,就是因为这个秘密,百刀帮才会被灭门的。” 季长醉道:“哦?百刀帮两三百号人,就因为鲁迁能喜欢上了谢云台的女儿,喜欢上了他的小师妹,就这样没了?” 张进九道:“那倒不是,只是百刀帮会被灭门,与鲁迁能喜欢上了那个谢凝香有很大的关系而已。” 季长醉问道:“有什么关系?” 张进九道:“你听我慢慢讲吧,这都是何临山那臭酒鬼告诉我的。何临山和我说最初鲁迁能喜欢上谢凝香的事,没有人知道。直到有一次,谢云台派鲁迁能、何临山和谢凝香三个人一起去湖海派拿一件东西……” 季长醉忽然问道:“去湖海派拿东西?湖海派有什么东西可拿?” 张进九道:“你管他们去湖海派拿什么东西,干你什么事?你只管安心听我讲话就是了,不要随便打断我说话。” 季长醉道:“好好好,你讲吧,我听着。” 张进九于是又接着道:“何临山和我说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湖海派拿那件东西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伙拦路的强盗,他说他们那时候都是年少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二话不说就和那伙强盗打起来了。结果谢凝香因为武艺不精,差点就被一个强盗给劈了一刀,是鲁迁能挺身而出,为她吃了那一刀子,后背被劈出了一条三尺长的血口子,冒出来的血止都止不住,那些强盗见了血,又见他们也不是好捏的柿子,就都散去了。何临山和我说从那一次之后,谢凝香就对鲁迁连格外的好,每天晚上都过去给他换药,从那以后,他就知道鲁迁能是喜欢着谢凝香,而谢凝香对鲁迁能也有些意思了。” 季长醉道:“这样不是挺好的么?虽然说鲁迁能的年纪比谢凝香要大了一些,但是他们两情相悦,这也是天大的喜事,和百刀帮被灭门有什么关系?” 张进九道:“你听我细细说来,何临山和我说,鲁迁能虽然和谢凝香互相爱慕,但是他们的师父,谢凝香的父亲谢云台却不同意他们之间的相爱,更加不同意他们两个之间的婚事。谢云台在知道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之后,先是叫来了鲁迁能,和他说要么断绝与谢凝香之间的关系,要么就滚出百刀帮去,永远也不要再踏进百刀帮的大门一步。” 季长醉问道:“鲁迁能是怎么选的?” 张进九道:“他两个都没有选,说他一定会待谢凝香好,请谢云台放心,把谢云台气得不行,简直没有当场一刀杀了鲁迁能。当然,如果那时候谢云台能够当机立断,将鲁迁能给杀了,那百刀帮后来也就不会被灭门了。” 张进九喝了一口女儿红,又继续道:“何临山和我说谢云台在鲁迁能那里受了气之后,又找来了谢凝香,想逼她就范,让她主动撇清与鲁迁能之间的关系。但是谢凝香那时却告诉了一个让谢云台接受不了的消息,把谢云台都气疯了,气得他拿起刀就朝着谢凝香劈了过去,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拦着,加上谢凝香跑的快,她只怕早就死在了她亲生父亲的刀下了。” 季长醉道:“谢云台都没有用刀去劈鲁迁能,却用劈了谢凝香。那谢凝香告诉谢云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消息?居然能把谢云台给气成这样?” 张进九道:“谢凝香那时候告诉谢云台她已经怀上了鲁迁能的孩子了,请谢云台成全他们。” 季长醉笑道:“看来他们办事的效率还是够高的,这样一来他们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木头已经凿成了舟,谢云台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妥协了。不过谢云台为什么反倒失去了理智,要一刀劈了他的亲生女儿?” 张进九道:“我一开始对此也十分地不解,但是何临山告诉我,原来谢云台早在一开始,就为谢凝香定好了婆家,那个婆家就是湖海派,他想把谢凝香嫁给湖海派掌门人的儿子,借此与湖海派联姻,让百刀帮从中获得一些好处。而因为谢凝香已经怀上了鲁迁能的孩子,坏了身子,他是不可能再把谢凝香嫁到湖海派去了,所以才会如此气急败坏,想要一刀劈了谢凝香。” 季长醉道:“其实谢云台就算把谢凝香嫁到湖海派去了,也没有什么用,现在湖海派不是也已经没了么?所以依我看来,谢云台那时候还不如干脆成全了鲁迁能和谢凝香,那样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了。” 张进九道:“谢云台可不是能知晓未来的神仙,他也不能未卜先知,他怎么会知道湖海派日后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他那时候只感觉自己苦心规划的事,都因为鲁迁能一个人而泡汤了,让全百刀帮的人见到鲁迁能之后,都直接就地将他给杀了,然后把鲁迁能的尸体给带回百刀帮,让他亲手将鲁迁能分尸,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季长醉叹道:“谢云台再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气量却如此狭小,难怪百刀帮成不了什么气候。” 张进九又道:“鲁迁能听说谢云台要对他下杀手,立即找到了谢凝香,和她一起逃出了百刀帮,这样也算是私奔了。” 季长醉道:“在那样危急的时候,鲁迁能还能不忘了谢凝香,带着她一起逃走,也算得上是一条有担当的汉子了。” 张进九道:“只可惜没有实力,再有担当也没有用。” 季长醉道:“难道他们并没有私奔成功,被百刀帮的人给抓回去了吗?” 张进九道:“那是自然了,要是他们私奔成功了,百刀帮后来也就不会被灭门了。但是被抓回百刀帮的,只有谢凝香一个人,鲁迁能侥幸逃脱了。我听何临山说,谢凝香在被押回百刀帮的路上,因为路途颠簸,流了孩子,差点没有因此而死。也就是在那时候,何临山因为被赌坊的打手找到了百刀帮,被谢云台给逐出了百刀帮。” 季长醉道:“也就是说,在谢凝香被抓回百刀帮足足三个月之后,百刀帮才被灭门?” 张进九道:“是,鲁迁能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了能将百刀帮灭门的力量。” 季长醉道:“何临山被逐出百刀帮之后,对百刀帮发生的事就一无所知了,那他那里就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但是你却知道百刀帮被灭门是鲁迁能动的手,看来你后来还找了别人打探消息。” 张进九道:“不错,那个人还是何临山告诉我的。何临山喝完那我买的两斤烧刀子之后,和我说在他被逐出百刀帮之后,鲁迁能来找过他,他说因为一众同门中,只有他脱离了百刀帮,所以鲁迁能只能来找他。” 季长醉问道:“鲁迁能去找何临山干什么?照你所说的,何临山不过是个酒鬼赌徒而已,鲁迁能找他有什么用?” 张进九压低声音,道:“鲁迁能找何临山,并不是求何临山和他一起去对付百刀帮,而是来向他托付后事的。” 季长醉惊道:“托付后事?” 张进九道:“何临山和我说,那时候鲁迁能好像是要去干一件极为危险的事,说要是他一年之内没有回来找他,就要他去奉天城北的一个医馆里,找一个名叫侯秦义的老郎中,说找到那个老郎中之后,老郎中会告诉他一些事。何临山说他没有去找那个老郎中,因为后来才只过了两个多月,鲁迁能就回来找他了,而且就算鲁迁能一直没有回来找他,他也不会有那个闲工夫赶到应天去找什么老郎中,因为照他的话来说,毕竟他每日都要喝酒泡赌坊,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第二百六十章 老郎中 季长醉道放下手中端着的已经没有什么女儿红的酒碗,看了张进九一眼,道:“所以你后来去奉天找了那个老郎中?” “嗯,”张进九又喝了一口酒,“不过奉天作为三都之一,也是真够大的,我足足在奉天城北找了三个白日,才在一间小茅屋里找到了那个老郎中。” 张进九笑着看着季长醉,又道:“你猜猜那个老郎中是鲁迁能的什么人?” 季长醉道:“是……是鲁迁能的帮手,帮鲁迁能将百刀帮给灭门的人?” 张进九道:“我看你是喝多了,那个老郎中又老又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跟八岁大的小孩子干架恐怕都干不赢,你说他拿什么去灭百刀帮的门?” 季长醉道:“那你说这个老郎中是鲁迁能的什么人?难不成他还是鲁迁能的亲爹么?” 张进九拍了一下桌面,道:“你还真猜对了,那个老郎中还真就是鲁迁能如假包换的亲爹!” 季长醉想了一会儿,道:“仔细想来,那老郎中确是很有可能是鲁迁能的亲爹。鲁迁能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给了何临山,其实就是把亲爹托付给了他,鲁迁能那时一定是怕自己死了之后,没有人给他的亲生老父亲养老送终。” 说到这里,季长醉看向张进九,又道:“那个老郎中既然是鲁迁能的亲爹,那他一定会想法设法的保护鲁迁能,你是怎么从那个老郎中身上探得有用的消息的?” 张进九道:“那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的,我找到那老郎中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乡下老农看病。那老农下田割麦子的时候,被一条大蛇给咬了一口,伤口发了炎,弄得他浑身没有力气,下不了地了,才让老郎中给他瞧瞧,不然我想他就算是被老虎给咬了一口,只要那伤势不耽误他下地,他就不会去找郎中来治的。” 季长醉道:“既然那老农是要治伤,为什么会找一个老郎中,找个年纪轻一点的,医术更高明的郎中不是更好么?” 张进九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老农没有钱啊,别的郎中出一次诊,至少都要二两银子,而那老郎中出诊只要管一顿饭,再付十个铜板的诊费就行了,所以那老农就算是有再重的伤,他也只会让老郎中来帮他诊治。” 张进九喝了一大口酒,又接着道:“老郎中帮那老农治伤的场面,可是让我不忍看的,那时候那老农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肿得有婴孩拳头那么大了,而且还流着脓,看起来有些可怕。老郎中先帮老农放血,用针挑破了老农肿起来的包,挤出里面的脓血来,那老农嘴上忍着没出声,脑门上却是汗如雨落,我看得出他是被挤脓血挤得痛极了。脓血被挤出来之后,老郎中说要帮老农割下伤口上的一块肉来,因为那一块肉差不多已经烂掉了,不割下下来身子就会全部烂掉。老农见老郎中都这么说了,咬了咬牙,说:‘那就割吧,俺忍着点痛,你下手利落一点,别让俺吃二茬苦,受二茬罪。’老郎中于是就下刀了,他一刀割下去,因为刀子太钝了,割到一半,迟迟割不下来,割得那老农哇哇的惨声叫唤。老郎中那时候有些急了,黄豆大的汗珠流了一脸,让老农不要着急,他一定尽快把他的烂肉给割下来。” 季长醉道:“钝刀子割肉,那可是极为折磨人的,那老农受了这个苦,我想他那时候真是要忍不住骂娘了。” 张进九道:“可不是吗?那老农当场就把老郎中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候了一遍,问候到老郎中的儿子时,老郎中就怒了,把刀子一扔,说:‘你他娘的骂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骂我儿子,你骂了我儿子,我和你没完!’那老农当时就慌了,他的烂肉才只割到一半呢,老郎中要是就这么走了,他要怎么办?所以他立马就喊住了老郎中,向他赔罪,说他自己嘴臭,不该骂了他的儿子,请他做做好事,好歹帮他把伤给治完再走。我那时候见钝刀子割肉实在不太好,就把我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小刀给了老郎中,让他拿着给那老农割烂肉。” 季长醉笑道:“看来你还是有着一幅侠义心肠的。” “你要是见了那场面,也会拿出你的宝剑来帮他们一个小忙的。”张进九看了一眼挂在季长醉腰间的孤鸿剑,又道,“老郎中拿了我的刀子,用火把刀子消了毒,终于一刀把老农的烂肉给割了下来,在上面敷上了药,用一块干净的碎布片给他缠住了伤口,这诊治就算是完了。治完伤之后,老农要老郎中去他家里吃饭,但老郎中不肯去了,他虽然嘴上说胃口不好,吃不进去,但我猜他是因为想儿子了,所以才不想去老农家里吃饭。” 季长醉道:“之后你是怎么知道老郎中的儿子就是鲁迁能的?” 张进九道:“我那时候见老郎中有些失魂落魄的,就上去和他套了近乎,问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在不在。老郎中有些警觉,问我是干什么的,刚刚为什么要给他刀子。我那时候说我是他儿子的一个好朋友,但最近和他的儿子没有联系了,想问问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老郎中那时候死活不肯说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让我快些闪开,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季长醉道:“这个老郎中如此固执,听你说的他又很有警觉性,我看你是不容易问道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的。” 张进九道:“那可真的是不容易,我用了不知道多少办法,才知道了他就原来是鲁迁能的生父,我是我一直都在寻找的老郎中。我见他就是老郎中,就一直追着他问,问他一些与鲁迁能相关的事情,但是他大多不都会回答我,我问得口干舌燥,舌头发木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对我说了说鲁迁能所在的地方在那里。” 第二百六十一章 烧腊店也是险地 季长醉连忙问道:“鲁迁能现在在哪里?” “在……在……那老郎中说鲁迁能在……” 张进九说话忽然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真是把季长醉的心都吊在了他的嗓子眼上。 季长醉急道:“你快说呀!要是不知道鲁迁能现在在什么地方,那你先前所说的那么多话,可就是完全白费了。” “你先别急,让我喝一口酒缓一缓,喘口气。”张进九拿起装着女儿红的酒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便朝着烧腊店里面喊了起来,“没有酒了,店家上酒来!” “酒来了,上好的女儿红!” 这次送酒来的不是那白面妇人,而是老卢,他亲自送酒过来了。 季长醉拿过老卢手上的酒壶,给张进九倒上了一碗酒,张进九看着季长醉为他倒酒的手,说:“满上!” “你迟早有一天会醉死在酒缸里的。” 季长醉为张进九倒上了满满一碗的女儿红,将酒碗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卢还没有走,便拿过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递给老卢,同时对他道:“店主人,你也喝上一杯吧。” 老卢低头推辞道:“多谢客官好意,但是我不喝酒。” 季长醉笑道:“为何不喝酒?难道你也已经戒了酒了,还是你的老婆管束太严,不许你喝酒?” 老卢道:“不是,我原本平常闲来无事,也喜欢喝上几杯酒的……但是……” 季长醉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今天这杯酒,我却是一定不能喝的。” 老卢抬起头,他的眼中居然此刻居然充满了狡黠,眼神更是变得和刀锋一样锐利。 季长醉给自己的酒碗里续上了酒,喝了一大口,还没有留意到老卢的变化,依旧问道:“为什么你平日可以喝酒,今天我给你的这杯酒,你却喝不得?” 老卢盯着季长醉的酒碗,道:“因为喝下了我这酒壶里的女儿红的人,只要稍稍运功驱使内力,就会使得藏在女儿红里的毒立刻发作,令他剧毒攻心,七窍流血而亡!” 季长醉霎时间变得目瞪口呆,似乎已经呆滞了,但是转瞬之后,他又恢复了镇定。 这时张进九已经过足了酒瘾,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嘴,道:“那老郎中告诉我鲁迁能就在应天城附近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中开一了一间烧腊店,叫我没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去找他,他害怕我是来向鲁迁能寻仇的人,还要我对天发誓,让我不能有害鲁迁能的性命。” 季长醉看了张进九一眼,苦笑道:“张进九兄,这样最为重要的消息,你实在是应该早一点说出来的,你现在才说出来,只怕是已经有些晚了。” 张进九看着老卢,道:“哪里晚了?鲁迁能又没有跑,他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你的身后吗?你现在只要问明白他驷马山上的事,驷马山之战的真相也就差不多可以水落石出了。” “关键是,我现在就算立马就问,人家也不一定会愿意答了。” 季长醉放下酒碗,不住的苦笑,在老卢说女儿红中的酒有毒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老卢就是鲁迁能了,但现在他已经中了别人下好的毒,要怎么才能从老卢的嘴里问出他想要的话来? 季长醉看着张进九,又道:“喝酒误事,看来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张进九这才意识到酒中有毒,但是他并不慌张,反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厉害的毒药?下在酒里,居然连我这样的酒中神仙都骗过去了。” 鲁迁能道:“我不知道。” 张进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下的毒,却连那毒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鲁迁能道:“下毒的人不一定就知道那毒药是什么,他只需要知道那毒药是的确可以毒的死人就行了。” 季长醉看向鲁迁能,见他的面貌已经完全变了,从一个干瘦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勇猛的中年男人,道:“你已经在这里隐姓埋名了四年多,这四年多你过的并不容易,你现在为了杀我们两个人,就将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岂不是也太划不来了?” 鲁迁能冷冷地道:“怎么划不来?我不杀你们,你们便会杀我!” 季长醉道:“谁说我们两个要杀你了?我想找到你,不过是想跟你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已。” 鲁迁能道:“你想弄清楚那些事情,就是在要我的命!因为我要是将我所知道的与那件事情有关的东西都告诉了你,他们决不会让我再活下去!” 季长醉明白鲁迁能说的“那件事情”,指的就是驷马山之战,而“他们”所指的应该策划驷马山之战的那些人了。 季长醉看着鲁迁能,道:“可是我现在已经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不管告不告诉我驷马山之战的真相,他们都不会再让你活下去了,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鲁迁能道:“这道理我当然懂,但是我还知道另一个道理,只要我在他们来杀我之前,就把你给杀了,他们便不会动手了!” 他说话之间,左手中忽然就多出来了一柄雪亮的短刀,他擎着这柄短刀,闪电般刺向了季长醉的脖颈。 季长醉感觉自己被一股杀气所笼罩,全身发冷,汗毛竖立,本能地偏过头去,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刺。 “你中了毒,使不出内力,就算你武功再高,现在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受死吧!” 鲁迁能一击不中,又刺出一刀,这一刀来的极快,而且似乎已经封住了季长醉所有的退路,让他避无可避。 可季长醉此时不退反进,站起身来,一脚踢起坐下长凳,使得长凳砸在了鲁迁能的额头上,被砸得粉碎。 季长醉解下孤鸿剑,对鲁迁能笑道:“你方才说我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看来你是自认自己是欺虎的犬,戏龙的虾了。” 鲁迁能怒道:“此时此刻,你已经是死到临头了,难道还敢出言不逊不成?”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面妇人 鲁迁能被季长醉给激怒了,挺起短刀就朝他刺了过来,季长醉毫不慌张,直接拔出了孤鸿剑,准备要和他以死相斗,就在这时,烧腊店里面忽然传出来了一声大喊。 “停手!鲁迁能你给我停手!我叫你现在就动手了么!” 这句话是那白面妇人喊出来的,她一边叫喊,一边从烧腊店的厨房走了出来,她的叫喊声让鲁迁能停下了手。 季长醉对白面妇人微笑道:“能一句话就喝住鲁迁能,那想必这女儿红中的毒,也是百刀帮掌门的千金下的了。季长醉能死在这样厉害的女人手里,也算得上是不冤枉了。” 白面妇人“格格”地笑了起来,对季长醉道:“你可真会说话,长的也还不赖,要是当初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也就不会和那个糟老头子私奔了。” 她一边笑,一边扭着腰,然而她的腰早已经不能算是腰了——只能算是一个装满了白色油脂的大水桶而已。 可是她明知道自己的腰已经成了一个大水桶,却还是在使劲扭着,仿佛如果不扭动几下,就无法显示出她的万种风情来一般。 季长醉看着这白面妇人,他现在实在是无法将白面妇人与“谢凝香”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来了,诚然这白面妇人因为脸上涂着的厚厚的一层白粉,而显得很白很香,但她的矫揉作态,和拼命地想借助胭脂来掩饰住自己韶华已逝的样子,实在是让季长醉感到作呕。 因为他觉得一个美人的年华老去,一个美人的容颜衰老,一个美人的青春不在,本来是一件很能让人感到惋惜,感到悲伤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美人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八年华,也不再是双十年华了,却还拼命地想要用一根束腰来缩住她腰身上的肥肉,用无数的脂粉来掩盖她脸上的皱纹,那这个美人的老去就不但不让他感到惋惜和悲伤,反而让他感到恶心,感到作呕了。 白面妇人盯着季长醉,娇笑着道:“你名震江湖这么多年,在江湖上威名远扬,今天却载在了我这样的一个柔弱的女子的手里,感觉怎么样?” 季长醉笑道:“鲁夫人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毕竟我活了这么些年,也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至少也有两百斤重的柔弱女子,更没有见过如鲁夫人这般胖的柔弱女子。” 张进九被季长醉说的话逗得大笑,他捧着装满了酒的肚子,大笑着对季长醉道:“你说了这样伤人的大实话,这位胖胖的鲁夫人只怕是要和你拼命的。” 白面妇人气极了,指着季长醉和张进九两个人道:“我……我若是让你们两个死得痛快了,我就……我就不是人!” 季长醉笑道:“这样的大话还是不要轻易地说出口为好,毕竟鲁夫人你现在虽然是胖了一点,但再怎么说,鲁夫人也还是一个人,要是鲁夫人变得连人不是了,那只怕是会要变成一头大肥猪的。” “你……你……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白面妇人面向鲁迁能,踢了他一脚,对他喝道,“老东西,你快……你快帮我砍下他的手脚四肢,割去他的舌头,挖瞎他的双眼,撕掉他的嘴巴,刮去他的两只耳朵,往他的七窍里灌满铅,再把他装进一只坛子,放到茅厕里去!” 谁知鲁迁能并没有听她的使唤,反而沉着一张脸,道:“你要折磨他,自己去就是了,不要指使我去!我并不是你雇的一个下人” 季长醉看了看一身肥肉的白面妇人,又看了看沉着脸的鲁迁能,他已经看出这些年来,鲁迁能的日子并不好过了。 白面妇人见鲁迁能竟然敢不听她的话,不按她的吩咐去做,对着他大声喊道:“你刚刚说什么!有种就再对着老娘说一遍!” 鲁迁能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道:“我说你这个婆娘要折磨季长醉,自己去就是了,不要指使我去!我并不是你雇的一个下人!” 白面妇人听了这话,气得脖子上的肥肉在不停地颤动着,她指着鲁迁能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好啊!好啊!好啊!你这个负心汉!老娘我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不过,跟着你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受苦,被你祸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对老娘发火,你还有良心么!你还有一副好心肝么!” 鲁迁能冷声道:“我再没有良心,也比你这个毒妇要有良心!” 白面妇人捂着胸口,颤声道:“我……我现在真后悔当初跟了你,我真后悔当初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老头子逃走,后悔为了你背叛了我爹爹,我谢凝香当初真是瞎了眼睛!” 鲁迁能冷笑道:“你以为我就不后悔么?” 白面妇人怒喊道:“你也敢后悔!你有什么好后悔的!” 鲁迁能道:“谁不后悔,谁他妈的就是乌龟王八蛋!” 白面妇人气得跳了起来,大叫着:“鲁迁能你不是人!你连畜牲都不如!我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个掌门的千金,在你的手上被你糟蹋了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说呀!你说呀!” 鲁迁能咬着牙,鼻孔里面冒着热气,握紧了拳头,不说话了。 季长醉看了白面妇人和鲁迁能一眼,叹道:“时间果然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原先的义无反顾和海誓山盟,最后却变成后悔莫及了,真是讽刺,真是可笑啊!” 白面妇人看向季长醉高声吼叫道:“季长醉!你这个嘴巴歹毒的人,少在站在那里说风凉话,你现在中了我下的毒,我一定要你死得比谁都要惨,都要难看!” 季长醉道:“我虽然中了你的毒,用不了内力,但是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是也伤不了我的一根汗毛!” 季长醉挺直手中的剑,孤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白面妇人听着这声剑鸣,面露怯色,虽然他已经中了毒,她也是没有与他动真格的勇气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咎由自取 白面妇人狠狠地盯着季长醉,又看了看张进九,向着张进九吼叫道:“老娘先拿你开刀!” 她自油光发亮的头发上拔下一根极尖极细的银色发簪,朝着张进九走了过去,眼中怒火喷涌而出,一口白牙咬得死紧,好像一张嘴就可以咬死一头大水牛一般。 张进九往后躲闪,皱着眉道:“鲁夫人,俗话说的好,这好男不和女斗,坏女不和男斗,你又何必要跟我动手呢?” 白面妇人骂道:“放你妈的屁!你就等着老娘宰了你吧!” 她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张进九身前,抓起手中的银色发簪就朝张进九的脖子刺了过去。 张进九不能运功,动作迟缓,眼看就要被白面妇人的银色发簪刺中脖子,一命呜呼。 谁知道就在这样的当口,鲁迁能忽然走到白面妇人的身后,飞起一脚,对着她的足足有一个洗脚盆那么大的屁股踢去,将她踢倒在了了墙上。 白面妇人两百多斤的身子砸在了墙上,砸得整间屋子都摇晃了一阵,差一点就塌掉了,她倒在地上时,已经没有了气息,眼看是已经被鲁迁能那一脚给踢死了。 季长醉此时有些惊讶,他看着白面妇人那庞大的尸体,问鲁迁能道:“你为什么要杀她?她难道不是你的爱人吗?” 鲁迁能冷冷地道:“这些年来,我每日都要受她的气,早就已经受够了!我如果再被她纠缠才去,不出三个月,就会变成疯癫,不出半年,就绝对会暴毙!” 季长醉不再看那白面妇人的尸体,转而看向鲁迁能,道:“可是你难道忘了,当初是你……” 鲁迁能截话道:“你以为当初是我想要带她私奔,是我想要和她在一起过日子的么?” 季长醉睁大眼睛,有些惊谔地问他道:“难道不是的吗?” 鲁迁能冷笑一声,道:“我当初之所以会带着她私奔,为了她和百刀帮作对,将百刀帮灭门,就是……就是因为我以为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季长醉道:“她怀的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么?” 鲁迁能冷笑了一声,又冷笑着道:“她早在把身子与了我之前,就怀上了一个小白脸的孩子!那小白脸知道她怀上了孩子之后,就卷了钱财跑掉了,她人才两空,想找人顶锅,就找到了我这个倒霉鬼!” 季长醉皱眉道:“这其中原来还有着这样的曲折吗?”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既然你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成了一个替死鬼,你为什么还和她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 鲁迁能道:“这些本就是她在不久之前喝酒喝得太多了,嘴得糊里糊涂,才于无心之间说出来的,我和她过了这么多年,我想离开她,也已经晚了。” 他边说边笑,但那笑容实在是太过苦涩了,让人觉得这虽然是笑,却看着比哭还要还要难受,还要心酸。 季长醉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刚刚又要杀了她?” 鲁迁能道:“因为你来了。” 季长醉道:“因为我来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那个小白脸。” 鲁迁能道:“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个消息。” 季长醉问道:“什么消息?” 鲁迁能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反正你也活不久了,我告诉你也无妨。皇帝此时不在应天,而在承天行宫的事,你知不知道?” 季长醉道:“知道。” 鲁迁能道:“那皇帝准备带着八十万大军,亲自征讨盘踞在应天的反贼的事,你知不知道?” 季长醉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但是这个和你杀死她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鲁迁能道:“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 他干咳了一声,又接着道:“你知道为征讨应天反贼的八十万大军提供粮草军需的人,是哪一位吗?” 季长醉道:“不知道,是哪一位富商?” 鲁迁能道:“是沈秋山,他是东海首富,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钱来?” “是他么?” 季长醉喃喃地道,他听到鲁迁能说出了沈秋山的名字之后,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鲁迁能道:“你知道沈秋山这次为八十万大军提供军需,向皇帝提了一个什么样的条件吗?” 季长醉已经隐隐猜到那个条件是什么了,但是他还是苦笑着向鲁迁能问道:“什么样的条件?” 鲁迁能看着季长醉,狠狠地道:“你的人头!沈秋山要皇帝拿下你的人头,把你的人头交给他,他就愿意为八十万大军提供粮草军需。” 季长醉这时还是苦笑,道:“八十万大军的粮草军需,没想到我季长醉的人头竟然有这么值钱。” 鲁迁能又接着道:“皇帝为了这批军需,向沈秋山允诺,发布了皇榜,谁能取下的你的人头,把你的人头交到宫中,就将郡主许配给他,还答应攻下应天之后,赏赐他黄金百万,白银无数!” 季长醉看着鲁迁能,道:“难怪你要杀了谢凝香,能够得到一个郡主做老婆,能够当上朝廷的驸马爷,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谁还会要一个给他戴过绿帽子的老婆呢?” 鲁迁能对季长醉冷笑道:“你反正就要死了,我也不在乎你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利。” 季长醉道:“你也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是在我临死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 鲁迁能想了一想,道:“看在你就要死了的份上,你快一点问吧。” 季长醉问道:“四年多以前的驷马山之战,是谁一手策划的?” “这个……” 鲁迁能思索了一阵,向四周望了望,像是在怕有人在附近偷听一般,迟迟不肯开口。 季长醉道:“你在顾忌着什么?” 鲁迁能咽了一口唾沫,道:“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我用不着顾忌什么,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驷马山之战的真相,我告诉你也无妨。” 第二百六十四章 柳暗花明或者山穷水尽 鲁迁能张开嘴巴,正要对季长醉说出驷马山之战的真相,烧腊店外忽然就传来了一阵清脆如细雨淋铃的笑声。 “这么些年没见了,鲁兄可还别来无恙啊?”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还格外的动听。 笑声中,一个青衣女人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 青衣女人长的很美,她的脸白如玉壁,五官和脸庞的轮廓都精致且完美,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单凭老天爷赏赐的这一张脸,她就可以确保自己一生衣食无忧了。 但是除了她的这一张脸,她的身材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的。 她的十根手指如用羊脂凝结而成的一般,毫无杂色,细腻到了极致,让人观之目眩,抚之失魂,闻之甘死。 手指往上,是她的两条美轮美奂的玉臂。 她穿的是一件无袖的青色上衣,本来这种穿着,是最容易暴露出女人手臂的缺点的,但这她的手臂却是十全十美,就算是天底下最苛求完美的人来仔仔细细地看上一天,也完全挑剔不出任何瑕疵出来。 因为她的两条手臂,实在是完美到了任谁都绝对无可挑剔的地步。 手臂往下,是她的包裹在一条紧身墨色长裤的两条曲线动人的不长也不短,长度恰到好处的玉腿。 虽然这两条玉腿的光华被墨色的布料给掩盖住了大半,但是就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也会知道,那两条玉腿上的肌肤比世上最光华的丝绸还要光华,那两条腿的形状比世上最吸人眼球的珍宝还要吸人眼球。 而一个这样的女人,但看她的外貌,任谁也不会知道她竟然会是一个杀人无数,把凶器刺进别人的胸口,沾上别人喷涌而出的鲜血,连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的人。 季长醉看着这青衣女人的脸,笑道:“有‘玉面罗刹’光临,看来我真的是要死而无憾了!” 张进九闻言大惊,与季长醉道:“她……她就是那杀起人来,连老人小孩都不会放过的‘玉面罗刹’云阑衫?” 不待季长醉回答,云阑衫自己就看向张进九,轻声笑道:“不错,我就是那‘玉面罗刹’,阁下想必就是‘天下第一神探’张进九吧。” 她的笑声如黄莺出谷初啼,又如银铃细雨微摇,动听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动人的声音让鲁迁能听了,却觉得与无常索命的喊声无异。 因为鲁迁能心里很清楚,有“玉面罗刹”出现的地方,是一定会要死人的! 鲁迁能看着云阑衫,冷声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云阑衫走到鲁迁能面前,笑道:“谁让我来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就不必多问我了。” 鲁迁能忽然大惊失色,道:“是……是主子让你来的?” 云阑衫往周遭环顾了一眼,道:“是,你以为你这四年多以来躲在这个地方,真的没有人知道么?主子早在你这烧腊店开张的第一天,就时刻都派了人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了。” 鲁迁能深吸了几口气,道:“主子派你来,是要你来……来干什么的?” 云阑衫笑道:“主子除了派我来结果了你的性命,还能派我来干什么?” 她的脸上笑魇如花,但鲁迁能却觉得这笑比什么都要危险,都要恐怖,他此时恨不得掘地数万尺,永居于地下,再也不想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看在我们好歹也曾共事过一场的交情上,还请你放我一马。” 鲁迁能抓紧手中握着的短刀,同时开口向云阑衫求情,因为他确实是没有在她手上逃生的把握,但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憋屈地死在她的手上。 云阑衫道:“你放心,看在你我曾经共事过的情分上,我会留你一具全尸的。” 她话一落音,整个人就朝鲁迁能掠了出去,与此同时,她的手上不知道多了从那里取来了一根铁黑色的约摸一尺来长的细针。 “夺命墨云针!”季长醉看到云阑衫手中的黑针,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孤鸿剑,“想不到这根沾染过释迦门戒律堂堂主的鲜血的凶器,竟然是在她的手里!” 鲁迁能这时也已经看出了云阑衫手里的这根夺命墨云针,他知晓这根黑针的厉害,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大喝一身,整个人的身子陡然间就增长了三尺,全身的肌肉也随之暴涨了一倍还不止,使得他现在看起来就如同一只猛虎一般凶狠。 “想不到你还会已经失传了的‘小神魔体’,看来我倒还是小瞧你了。” 云阑衫见鲁迁能的气势忽然间就变得霸道了起来,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站在离他足有三丈之远的地方,观察着他的动静。 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她一直都觉得生死相搏,并不是一件依靠蛮力的事情,如果是与敌人单纯地硬碰硬,那她就觉得杀死敌人之后,全然没有什么兴味了。 所以她现在就如同一条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夺人性命的毒蛇一般,立在一侧,静静地等待着鲁迁能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来,然后只用一击就将他制服。 然而鲁迁能终究是和云阑衫共过事的人,所以他很清楚云阑衫的作战方式,便也不急着出手,握紧自己手中的短刀,警惕地看着伺机而动的云阑衫,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露出一点破绽,就会将性命送在云阑衫的手里。 张进九见两人都站着不动,问季长醉道:“他们两个怎么还不出手,他们在等着什么?” 季长醉低声道:“生死相搏,他们任何一个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只要一招不慎,就会送掉性命。我猜他们都在寻找一个绝佳的出手时机,等到那个时机一到,他们就会作搏命的死斗了。” 季长醉一边说,一边尽力平息自己体内的血气,使得他体内的毒素尽量慢一点地蔓延,因为他知道无论到最后云阑衫和鲁迁能两人之中是谁活了下来,他和张进九的处境都是十分的危险,所以他必须给自己留出一个可以保全性命的机会。 这时天地间的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了,烧腊店中变得无比的寂静,季长醉和张进九看着即将进行一场死斗的鲁迁能和云阑衫,等待着他们来打破这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足足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鲁迁能终于没能继续沉住气,率先对云阑衫出手了。 鲁迁能怒吼一声,闪电般闪到了云阑衫身侧,对准她的心口要害一连轰出了三拳。 季长醉看鲁迁能出拳如此迅速,心知他这些年的武功来非但没有荒废,还精进了许多,他知道如果鲁迁能这三拳如果能够实打实地轰在云阑衫的身上,是可以将云阑衫给轰成稀碎的。 云阑衫此时面对着鲁迁能轰来的这三拳,并没有闪身躲避,反而是一连挥出了三掌,以自己的掌力来对付鲁迁能的拳力。 拳掌相碰之后,发出了三声爆裂般的响动,两人都各自向后退了一步,都没有占得什么便宜。 “好掌法!”鲁迁能赞叹道,“想不到你不但暗杀手法厉害,手掌上的功夫也如此了得,看来我以前和你共事的时候,你对我隐藏的可真够深的。” 季长醉也心道:“真想不到她那一双如玉的美手,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来,能与鲁迁能的铁拳打得不分上下。” 云阑衫笑道:“鲁兄过奖了,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你夸我夸的并不是时候。” 鲁迁能道:“为什么不是时候?难道你终于想明白了,想要就此与我罢手了不成?” 云阑衫冷笑道:“那可不是,是所有逼我使出隐藏起来的实力的人,最后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她说的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整个人的身子就如同鬼影一般朝鲁迁能急掠了过去。 她的身法实在太快,鲁迁能根本就不能预测她会从哪一个地方攻过来,便飞身退至墙边,背靠着坚实的墙壁,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季长醉见鲁迁能退在了墙边,对张进九道:“鲁迁能是必死无疑的了。” 张进九道:“为什么?” 季长醉道:“死斗讲究气势,像他这样只知道一味地逃避云阑衫的攻势,一味地防守,迟早会暴露出破绽。云阑衫只需要抓住他的破绽,就可以很轻易地置他于死地了。” 果不其然,季长醉说的话还没有落音,云阑衫已经发现鲁迁能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飞身掠至他的面前,抬手虚晃一刺,骗得他刺出短刀,然后如毒蛇亮出自己的毒牙一般亮出了她的夺命墨云针,将针刺进了鲁迁能的左肩。 鲁迁能受了这一刺,狂性大发,猛地朝云阑衫拍打出了一拳,但云阑衫却拔出了夺命墨云针,一击即退,鲁迁能这一拳虽然凶猛,可惜只打中了一片空气。 季长醉见鲁迁能已经被夺命墨云针给刺中了肩头,对张进九道:“夺命墨云针淬有剧毒,沾之者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会受尽剧毒的折磨而死。” “这毒有这样厉害?” 张进九话还没有说完,鲁迁能已经惨叫了一声,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短刀脱手而出,飞出了好几丈远。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他的左肩已经肿起了一尺高的肿块,变得又黑又紫,其中还胀满了又臭又污浊的血水。 云阑衫看了鲁迁能一眼,道:“我其实并不想杀你,但是主子要杀你,我除了杀你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望你到了阴间之后,不要找我的麻烦。” 鲁迁能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向云阑衫手里的夺命墨云针,道:“你的针……你的针!” 云阑衫道:“你放心地去死好了,中了我的针,就算是天下的上仙,也只有被毒死的份。” 鲁迁能听了这话,变得绝望起来,看着自己的越来越肿胀的左肩,觉得痛苦无比,好像连自己灵魂都痛得要裂开了一样。 他对云阑衫道:“你我共事一场,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好心人,你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吧,我到死也会感激你的。” 云阑衫将那柄短刀踢到了鲁迁能的面前,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没有见到季长醉,也不至于会死得这样惨。” 鲁迁能挣扎着捡起了短刀,对云阑衫道:“多谢,多谢你给了我一个痛快!” 他用尽身上残余的全部力气,将短刀扎进了自己的喉咙,从喉咙里溅射出来了大量黑红的鲜血,这些鲜血就如同阴沟里的脏水一般臭不可闻。 季长醉看鲁迁能死得如此悲惨,道:“都说夺命墨云针的毒是武林中最毒的东西,中了这毒的人都只想死得越早越好,今天看来这话是毫不夸张的。” 云阑衫收起夺命墨云针,对季长醉道:“我这针毒虽然确实很毒,但要是论起杀人的能力,还是季大侠的孤鸿剑更胜一筹。” 季长醉道:“不敢当,我现在体内没有一丝内力,在你面前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随你处置了。还请你如果要杀我,不要用你的夺命墨云针,用我的孤鸿剑给我一个痛快的吧。” 云阑衫走到季长醉面前,道:“我并没有说过我要杀你。” 季长醉道:“你不杀我,难道是来救我的吗?” 云阑衫道:“不是我要救你,是我的主子要我来救你。” 季长醉问道:“你的主子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当你的主子?” “这无可奉告,你待会儿去和我见了主子,自然就会知道了。” 云阑衫说着,取出了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乌黑的小药丸,将药丸扔给了季长醉,道:“这是你解喝的酒里面的毒的解药,服下解药,解完毒之后,就随我去见主子。” 季长醉接过那小药丸,毫不迟疑就将那药丸给吞进了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自己反正已经中了毒,就算这药丸是毒药,最多也不过就是毒上加毒,死得快一些罢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兄弟反目(上) 季长醉服下解药,只觉一股极为温和的药力徐徐渗入到了他的四体百骸之中,将正在逐渐蚕食他体内筋脉的毒素给消解的一干二净。 剧毒荡然无存之后,季长醉感觉丹田内的内力又都恢复了过来,只要微微一运功,就可以感受到充斥在筋脉里的庞大内力。 “怎么样?这个药有没有效果?” 张进九见季长醉服下解药之后没有什么动静,忙问他这解药到底是真是假。 “这解药是真的,我身上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季长醉面向云阑衫,又对她拱手道:“多谢了。” 张进九对季长醉急道:“你先别急着谢她,我中的毒可还没有解的!” 云阑衫看了张进九一眼,冷声道:“主子只让我救季大侠一个人,并没有说要救你。” 张进九道:“你反正都已经救了他一个人了,再行举手之劳,捎带着救我一命,也算是给自己行善积德了,岂不美哉?” 云阑衫道:“我杀人太多,行善积德也没有用了。” 张进九见云阑衫不肯救他,对季长醉道:“季长醉,我会中这个毒,可全是因为要帮你查明驷马山之战的真相所致,你这个时候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进九帮过季长醉的忙,况且他之所以会中毒,也确实与季长醉脱不了干系,季长醉不愿他就此死于毒药,对云阑衫道:“你的主子派你来救我一命,你只救我一人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救张进九兄一命。” 云阑衫道:“你的毒已经解了,性命已经无虞,我为什么还要费事救他一命?” 季长醉道:“因为我这个人奇怪的很,要是不能和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人一起活命,那么我是不会独自苟活的。” “真是个古怪的人。”云阑衫又从那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扔给了张进九,道,“虽然这药极为难得,但是主子有命,就便宜了你吧。” 张进九接过药丸服下,片刻之后,感觉一身的毒都解掉了,长舒了一口气,道:“老天爷保佑,总算还是让我张进九捡回来了一条命,让我张进九还有机会能喝上一口酒。” 云阑衫看着季长醉和张进九,道:“现在你们两个的毒都已经解了,请和我走一趟吧。” 季长醉道:“要去什么地方?” “你们到了那里自然就会知道了。” 云阑衫拿出一只骨哨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动了一下,清亮的哨声响起后不过三个呼吸,三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就冲到了烧腊店门口,安静地立在了那里。 季长醉看向那三匹骏马,道:“看来你的御马术也是极为了得的。” 云阑衫跨上一匹骏马,调转马头,道:“路途有些遥远,请两位快些上马赶路吧,主子不喜欢等得太久。” 季长醉走至门口,翻身上马,心中暗想:“她所说的主子是什么人?听她的口气,这个主子的势力似乎特别强大,不知道这个主子为什么要派她来救我?” “季大侠坐下的是可以日行千里的神骏,请小心驾驭,莫要从马上坠落下来。主子有命,要我确保将季大侠完好无损地带到他的面前。” 云阑衫扬起马鞭,抽向马肚,驱使骏马朝东飞奔而去。 季长醉策马赶上,马蹄践踏着地上的尘土,惊起滚滚浓尘,却惊不起他心中沉重的愁绪。 “你们……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还没有上马!” 张进九匆忙骑上马背,踢起马肚,追赶着飞速远去的季长醉和云阑衫。 他们出发的是时候差不多是子时,这一个夜晚他们都在马背上度过了。 云阑衫一直驱马飞驰了一个白日,到了晚上星月都出来的时候,马已经乏了,她勒住马头,使得马止住了四只马蹄,立在原地喘气。 “我们赶路一天一夜的路了,马已经乏了,想必你们二位已经很累,我们暂且找一间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云阑衫坐在马上,看季长醉和张进九驱马停在了她的面前,向他们提出来歇息一晚上,再继续赶路的想法。 张进九对此求之不得,他在马上待了一天,早就是又累又饿了,而且他一天没有喝一口酒了,感觉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简直好像是麻木了一般,急需要喝下一大壶好酒来使得他重新恢复体力和精神。 “我也早有要歇息的意思了,我们快去找一间还行的客栈来歇息吧。” 张进九兴冲冲地就想去找客栈,但云阑衫这时却还在马上背上一动不动。 她在等着季长醉的意见,因为张进九本来就与她毫无关系,她的任务是将季长醉带到她的主子面前,张进九对她而言,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累赘而已。 累赘的意见,她是从来都不会加以考虑的。 季长醉对云阑衫笑道:“虽然我很想知道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但是既然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了,我们还是先去找一间客栈歇息一晚上再出发吧。” “那就跟我来。” 云阑衫驱马朝着一个亮着一片灯火的市镇缓行,她知道这里有一间信得过的,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客栈。 季长醉拉动缰绳,使得胯下的马匹跟在云阑衫的骏马后缓慢而行,他往四周望了一圈,往到了一条在月光下徐徐流动的河流。 河水与月光混合在了一起,月亮藏在了河水之中,随着河水一起往东流去,最终会把来自天上的月亮给带进广阔无边的瀚海。 季长醉知道这条很美的河流是位于辰州境内的锦夜河,他还知道这条河流的名字来自于河上发生过的一个凄惨的故事。 高祖年间一位高中状元的寒门子弟回乡报喜,路过那时还叫作“辰水”的锦夜河时,正是星月漫天的夜晚。 夜里河上的凉风吹拂着他身上的高祖御赐的鲜红的锦衣,他想着即将到达的家乡,想着即将见到的用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来供他读书的老母亲,和为了他的前程操劳得瘦弱得已经手臂细得可以见骨,不能见肉的爱妻,觉得真是喜悦之至,高咏道:“携功名归故乡兮,月星流照大河。遥忆老母爱妻兮,倦鸟急飞归巢。” 这位状元把自己比作急着飞回巢穴的疲倦离巢之鸟,可见他归家的心有多么的急切,可见他那时是有多么的想见他的老母和爱妻。 但是或许是人在极为喜悦的时候都有一个忘掉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情的通病,状元在高咏的时候忘了,他的家中不光有等待着他的老母和爱妻,还有一个小他三岁的胞弟。 状元的这个弟弟不学无术,还横行乡里,惹得乡邻们对他都是怨声载道,状元心怀的是“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处世方略,在对他屡次教导都宣告无效之后,便与他一直都不睦。 而状元的那个弟弟,又素来都很看不起只会读书吃白饭,却不会干活赚钱的状元,把他当做是一个累赘。 因此他们虽然说是亲兄弟,其实则与仇人无异。 状元在河水上缓行的船头处高咏完之后,正满怀着对自己锦绣前程的向往,这时与他同行的一个仆从跑来忽然告诉他:“状元爷,有一个自称是您弟弟的人来找您了。” “他来干什么?” 状元没有想到他的弟弟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皱着眉头对那仆从道:“带我去见他……” 他话还没有说完,有一个长得厚背窄腰,眉眼凶狠的年青人就从一叶渔船跳到了状元所在的船头上。 “我的状元哥哥,小弟前来接你回家去了!” 弟弟走到状元的面前,他穿着短裤汗衫,与哥哥身上鲜红的锦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状元看着他的弟弟,道:“母亲的身体可还无恙?” 弟弟眼珠一转,道:“无恙!无恙!娘叫我来接你回去,你跟我走吧!” 状元郎看了一眼弟弟的渔船,道:“我的船比你的船快,你随我一起回去。” 弟弟叹道:“唉!看来哥哥你进了京城,中了状元之后,是再也看不上咱们家里的渔船啰!” 状元皱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弟弟吐出嘴里叼着的一颗青草,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嫂嫂听说你在京城娶了相国大人的千金之后,要我来找哥哥你的麻烦,给你吃点苦头罢了!” 状元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连相国大人的千金的面都未曾见过,怎么可能娶她!再说我这一生除了你嫂嫂之外,怎么可能还会娶别的女人?” 弟弟冷笑道:“那可就说不准了。空穴总是不会来风的,你如果没有娶相国大人的千金,家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娶了她的消息?” 状元道:“你休要听信别人胡说!相国大人的确有意将他的千金许配给我,但是被我给谢绝了,我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嫂嫂的事情!” 弟弟还是冷笑道:“那倒是我和嫂嫂误会哥哥了,不过嫂嫂听信了别人说你娶了相国大人的千金之后,在家里一直想要寻死觅活,前天已经投井自尽了,哥哥还是早些回去为嫂嫂处理后事吧。” 状元惊道:“什么!岚霞她……她怎么会自杀!她明明答应我……答应我在我回家之前,一直在家好好地等着我回来,怎么可能会去寻死!” 弟弟道:“哥哥你还是节哀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不早一点回家来呢?” 状元握紧拳头,吼道:“我一路上都未曾耽误过一天行程,还要我怎么个早法?” 弟弟道:“嫂嫂又不是我给逼死的,哥哥你有气也不要对着我发啊!” “你嫂嫂她真的……”状元忽然走上前扯住了他弟弟的衣领,眼睛泛着不敢相信的泪光,道,“她真的投井自尽了吗?” “你别激动,不要扯着我的领子。”弟弟把状元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拿开了,“嫂嫂是自己要寻死的,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状元听了这话之后,彻底绝望了,他蹲坐在船头,眼泪止住不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掉进了缓缓流动的河水里,只惊起了一点点微澜,就淹没在了流水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状元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其实还好好地待在家中等着他回来,并没有寻死,更没有投井自尽,这一切都是他的弟弟为了从他这里谋得一个职位,而编造出来骗他的谎言而已。 “哥,娘叫我来除了告诉嫂嫂已经出事了的事情之外,还要我告诉你一件事。” 弟弟看着状元蹲下的背影,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愧疚,他甚至是觉得有一些窃喜的,因为他正想要这样的效果,他以为状元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亡故了之后,对他的一切要求,都是不会拒绝的。 状元站了起来,把眼泪憋回了泪腺里,背对着他的弟弟,道:“娘还说了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弟弟吞吞吐吐地说道,“娘说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状元官老爷,说要你……要你对我多帮衬帮衬,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弟弟以为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状元是不可能会拒绝的,因为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浓于水,于情于理,似乎状元都应该帮一把他的弟弟,给他的弟弟谋得一个肥差,让他的弟弟这辈子可以衣食无忧,可以纵情享乐。 可惜弟弟显然完全想错了,因为他实在是太不了解他的哥哥了,他不知道他的哥哥是一个很认死理的人。 状元连相国大人许配给他的千金都可以拒绝,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是状元的亲弟弟,就为他滥用私权? 更何况现在状元还没有上任做官,虽然高祖已经许给了他一个户部少卿的职位,但是在还没有走马上任之前,他也还只是一个熟读圣贤之书的状元,并没有任何实权。 “娘不会让你来向我说这样的事,”状元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亲弟弟,“这是你自己没有胆子来向我提这毫无道理的要求,所以就假借了娘的名义吧。” 弟弟道:“哥,你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娘的意思,况且我们是亲兄弟,你现在中了状元,眼看就要当大官,骑大马,坐大轿了,难道连这一点小忙都不肯帮我不成?” 状元沉声道:“小忙?你竟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小忙吗?我运用自己的权力,以违背大暠朝的律法为代价,来为你谋得一个官职,这难道还是一个小忙吗!” 弟弟大声吼道:“住在咱家旁边的老张头的家里,就因为老张头的儿子中了一个举人,当了一个县太爷,就把老张头家里的所有人,把他家里的养的两条大黄狗都带到县衙里去吃皇粮了。你现在中的可是一个不知道比举人要贵出多少倍的状元,却连帮一下你的亲弟弟都不肯,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冷血的人吗!” 他已经有些怒了,他没有想到他的哥哥会如此绝情,会这样的不讲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他想这样的哥哥,反正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有还不如没有。 而状元见他的弟弟居然满脑子都是些歪门邪道的想法,也已经怒了,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张家可以这样做,但是我们家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我从乡试考到殿试,从童生考到状元,为的不是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你想要我为了你而违背大暠律法,那是绝无可能!” “好一个绝无可能!好一个治国平天下!”弟弟高声冷笑,“你把你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但是你真的可以治国平天下吗?你以为你凭你一个人,凭你脑子里的那几十几百本破书,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别做那个梦了!就凭你这个无情无义,不通人情的冷血无比的人,还想治国平天下,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给我闭嘴,在我面前你敢这么说话,你的眼里还当我是你的哥哥么!你的眼里还有孝悌纲常吗!” 状元一巴掌打在了弟弟的脸上,把弟弟的头都给打偏了,他毕生的信念在他弟弟的嘴中变得一文不值,这让他觉得怒不可遏,让他觉得他的弟弟实在是可恶。 “你敢打我!”弟弟受了状元的这一巴掌,感觉好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一般,一把揪住了他哥哥的衣领,“你居然敢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他虽然是弟弟,但是其实身材比状元还要高一些,所以他揪起了状元的衣领,状元的脚都已经离开船板了。 状元盯着弟弟的眼睛,道:“你把手给我松开,我是你的哥哥,只有我教训你的份,你还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放屁!”弟弟举起手,一把将状元摔在了船板上。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却颇有几分力气,状元被他摔了这一下,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头昏得都不能分辨清楚方向了。 “要你不自量力!” 弟弟一口唾沫吐在了状元的脸上,状元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毕竟他现在完全可谓是天之骄子,怎么会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但是他的亲生弟弟就这样对待他了。 “来人!来人!” 状元挣扎着坐了起来,试图喊来船上仅有的一个仆从和一个船夫,想让他们来帮他洗刷他受到的屈辱。 “你还敢叫人来对付我?”弟弟一把将状元拉到船边,同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尖刀,“你活在世上反正没有一点用处,我送你去死吧!” 他动了杀心,竟然真的把尖刀捅进了他亲生哥哥的心口,然后用力一搅,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哥哥。 状元临死之前还不敢相信他的弟弟居然真的会杀了他,他瞪大了眼睛,胸口的鲜血像喷泉一般涌了出来,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心狠!” 弟弟将状元的尸体给推进了河,他看着尸体沉进了河里,而后纵身跃进河中,像一条黑鱼一般游走了。 仆从和船夫这时都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尝试着打捞状元的尸体,但是结果却一无所获。 从此这条河便改名为了锦夜河,从此天下便少了一个一心想要“治国平天下”的状元。 …………………… 季长醉想着这个故事,不觉间就驱使着马儿进入到了一个市镇。 云阑衫在一家背靠着锦夜河的酒楼前下了马,对季长醉道:“这里有饭食和空房,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季长醉在酒楼前下了马,见这酒楼虽然不算很大,但是看起来却很干净,而且比较安静,的确是一个歇息的好地方。 张进九把马交给了前来牵马店小二,对那店小二道:“快!快给我来一壶好酒!再切二两熟牛肉!” 那店小二牵过马,道:“好嘞!客官您到里面坐下稍等,酒肉立刻就给您送过来。” 张进九便在酒楼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季长醉也坐了过去。 云阑衫却根本就不急着吃东西,她要了三间上房,让一个店小二先带她去楼上歇息了。进了这酒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季长醉说过一句话了,似乎完全不怕季长醉和张进九突然走掉一般。 季长醉见云阑衫已经上了楼,对张进九小声道:“现在鲁迁能已经死了,还有查明驷马山之战真相的办法吗?” 张进九想了一想,道:“有啊,那云阑衫不是和鲁迁能共过事吗,我看她也是驷马山上那六个人之中的一个,而在那背后策划的人,多半就是她所说的那个主子。” 季长醉道:“也就是说,我见到那个主子之后,就知道是谁一手策划了驷马山之战吗?” “是。”店小二已经将酒菜都送上来了,张进九抓起酒壶就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夹起了几片牛肉,道,“吃菜,吃菜!不然一会儿就该睡觉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兄弟反目(中) 季长醉吃了几片牛肉,并没有喝酒,朝店小二喊道:“小二,再上几样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来。” 张进九喝下一口酒,也对店小二喊道:“再上一壶好酒!” 季长醉对张进九道:“你还喝得下这么多的酒吗?” 张进九提起酒壶,对季长醉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就这么一点酒,我喝下去跟喝白水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放下酒壶,看向季长醉,又道:“你要不要再陪我喝上几杯?” 季长醉摇头道:“不了,贪杯必定误事,现在这种时候,我可不敢再喝酒了。” 张进九见季长醉确实不愿再喝了,也没有再劝酒的意思,这时小二已经端着菜上来了,他便拿起筷子对季长醉道:“小二送下酒菜来了。” “两位客官请慢用,有事吩咐小的一声就行了。” 店小二送完菜,对着季长醉和张进九笑了一下,就用白汗巾擦了擦手,快步走了。 桌上此时除了张进九要的那盘熟牛肉之外,还有店小二送上了三样“招牌菜”——一大盘猪头肉,一大碟白切鸡,还有一小盆红烧羊肉。 季长醉看出猪头肉和白切鸡都是白日间做好,现在重新加热过的,而红烧羊肉则是刚刚出锅的,因为羊肉上的辣椒油都还是鲜红的颜色,上面还冒着火辣而滚烫的热气,他知道这辣椒油的颜色和热气是不会骗人的。 “味道着实不差,只可惜羊肉老了一点,口感不怎么好。” 季长醉吃下一块红烧羊肉,看见张进九又喝下了一大口酒。 张进九喝完酒,也吃了一块红烧羊肉,对季长醉道:“看来你对吃还挺有讲究的。” 季长醉道:“谈不上讲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张进九笑了笑,不再说话,专心喝酒吃肉去了。 季长醉慢悠悠地吃着,一点也不急,还和店小二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喝着。 两人这样吃了一会儿,待得杯盘狼藉之后,夜色已经很深了。 “吃饱喝足了,人就是舒服啊。” 张进九打了一个饱嗝,见季长醉吃完之后,坐在了凳子上,还没有去歇息,便问他道:“怎么还不去楼上歇息?” 季长醉道:“我现在还不想睡,你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他看着酒楼外的夜色,眼中没有什么神采,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一样。 张进九见季长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漆黑如一滩墨水般的黑夜,问他道:“你在想些什么?” 季长醉道:“没有想什么,你快去歇着吧。” 张进九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样子说你没有在想着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他拍了一下季长醉的右肩,又沉声道:“是不是在想驷马山之战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猜出策划驷马山之战的人是谁了?” 季长醉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没有猜出来……或许……或许猜不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张进九问道:“猜不出来为什么反而是一件好事?你难道不想找那个人报仇吗?” 季长醉道:“我说不清楚,我只是隐约觉得如果到底猜不出来那个人是谁,查不明真相,或许也会是一件好事而已。” 张进九问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云阑衫去见她的主子?” 季长醉道:“因为云阑衫解了我和你中的毒,我理应去见一见她的主子。” 张进九皱眉道:“这算是什么理由?你以为云阑衫那个杀气如此重的女人,是好心好意帮我们解毒的吗?她会帮我们解毒,无非就是奉了她主子的命令罢了,而她的主子究竟想干什么,谁会知道?” 季长醉道:“不管云阑衫的主子想干什么,我既然都已经出发了,就算她的主子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一定要去见他主子一面。” 张进九听了季长醉说的这些话,冷笑了几声,这笑声让季长醉觉得有些刺耳。 “你笑个什么?”季长醉扭过头,看着张进九,“难道是酒喝得太多了吗?” 张进九看向季长醉,笑道:“我笑你季长醉实在是生得太贱了,明知道前面可能是龙潭虎穴,却还要卯足了劲往里面闯,你以为你是死不了的人吗?” 季长醉道:“我的生死用不着你来管,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欠你的那两坛三十年的竹叶青,我会在我死之前交给你的。” 张进九道:“我呸!我张进九虽然喜欢喝酒,但也不会为了那两坛竹叶青就和你说这么多话!要不是看你季长醉还算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我会和你说这么多你不喜欢听的话?我会关心你见了她的主子之后会不会死?可放他娘的屁去吧!” 季长醉道:“你就算这么说了,我也还是会去的,云阑衫的主子我非见不可!” “说到底你还是想弄清楚驷马山之战的真相,是不是?”张进九一把扯住季长醉的衣领,将他拉到了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到底我和你说的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原来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是!不过是又怎么样?驷马山之战的真相我无论如何也想要弄清楚,那一战折磨了我这么久,你懂个什么?” 季长醉猛地一使劲,把张进九给顶到了酒楼的墙上,途中掀翻了一张桌子六把椅子。 “是!我是不懂!但你以为你就懂个什么吗?”张进九一拳打在的脸上,打得他的嘴角都流出了血来,“你以为你见了云阑衫的主子,知道了驷马山之战的真相,就能够不受驷马山之战的折磨了?你可做梦去吧!我告诉你,你就算把策划驷马山之战的人给手刃了,也还是会受到驷马山之战的折磨,甚至受到的折磨还会更多!” 正在打扫的店小二见他们忽然就打起来了,怕他们损坏了酒楼里的东西,忙跑过来劝架。 “两位客官,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要是损坏了什么东西,小的我可担待不起啊!还请两位客官行行好,就此罢手,不要再打下去了。” 店小二弯着腰,苦苦劝架,但是季长醉和张进九好像都还没有要撒开手的准备。 张进九咬着牙,对店小二喝道:“滚开!谁让你来多管闲事了?打坏了东西老子照赔就是了,滚!” “是,是,是。” 店小二见张进九的样子殊为凶狠,不敢再上去劝架,忙退远了去。 季长醉见店小二走远了,一把推开了张进九,擦去了嘴角的鲜血,道:“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受了你这一拳,不和你计较。” 张进九默不作声,又猛地一拳打在了季长醉的脸上。 这一拳力道不小,加之季长醉没有闪避,实打实地受了这一拳,所以被打得嘴角鲜血长流,牙齿都差一点被打得掉了一颗。 季长醉闷哼了一声,吐出了一口含在嘴里的血水,道:“我受了你这两拳,算是还清了你帮我的忙了。” 张进九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又朝季长醉打来了一拳。 他的这一拳完全没有任何的章法可言,到处都是破绽,就如同街头流氓打架所使的王八拳一般。 “够了!”季长醉伸出手抓住了张进九打来的拳头,“你要说的话,如果都已经说完了,那你就可以走了。” 张进九冷哼一声,撤回拳头,道:“季长醉,你去见云阑衫的主子吧,就当我张进九刚刚是在犯贱,是在自不量力地对牛弹琴好了。” 季长醉放下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着想,所以你打了我两拳,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但是即使如此,云阑衫的主子我也一定要去见一面,就算我见了之后立马就会后悔,我也一定要去见。” “糊涂!” 张进九往酒楼门口走了过去,在一根柱子下站了下来,背对着季长醉道:“你去见云阑衫的主子吧!我担保你见了之后,一定会比见到之前还要痛苦!” 张进九说完,快步走出了酒楼大门,在大门口又停了一下,喊道:“那两坛三十年的竹叶青我不要了!我张进九除了朋友送的酒,别人送的酒无论有多么的好,都看不上!” 季长醉看着张进九远去了,苦笑了一下,擦去了嘴角上的鲜血,把酒楼倒地的桌椅都扶了起来,叹着气走进了客房。 张进九离开酒楼之后,往北一直走了一里多路,然后忽然停了下来,又朝了酒楼走去,但是走到一半,他跺了跺脚,又往东走去了。 他其实在早在到达酒楼之后,就已经知道在背后策划驷马山之战的人是谁了,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劝季长醉,劝他不要去见云阑衫的主子。 但是季长醉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听他的劝,弄得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季长醉去见云阑衫的主子了。 这一夜季长醉一夜未眠,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出了策划驷马山之战的人是谁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兄弟反目(下) 寅时,昼夜交替,黎明初至,据说在这个时候出没的老虎最为凶猛,但就算这时老虎凶猛,该启程出发的人还是要启程出发的。 “张进九昨天晚上走了吗?” 云阑衫骑在马上,往东眺望,东边晨光熹微,散发出来的光芒比金子还要耀眼。 季长醉在马上拉动缰绳,将马头朝东,道:“走了。” “走了也好,免得到时候多生出许多麻烦来。” 云阑衫看向季长醉,见他有些憔悴,又问道:“季大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季长醉道:“没有什么大碍,抓紧赶路吧。” 云阑衫驱马往东前进,道:“季大侠就这么想见我的主子吗?” 季长醉道:“该见的迟早都要见,既然总是要见的,不如早一点见吧。” 他踢了一下马肚,马儿养了一晚,蓄足了气力,拔足飞奔,速度极快,片刻间就跑出了很远。 “我来带路,季大侠不用太过着急了。” 云阑衫往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子,赶上了季长醉,走在了他的前头。 季长醉跟在云阑衫的后面一直策马飞奔,到得辰时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辰州,到了颍州境内了。 颍州是中陆和东海交界的一个州郡,过了颍州就到了东海的境内了。 季长醉见云阑衫从一开始就只往东赶,已经知道她的主子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在东海境内了。 他们在颍州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在靠近颍州边界的地方找了一间客栈休息。 这间客栈没有辰州的那家酒楼好,但是也还凑合,季长醉在这间客栈里小睡了一个半时辰,被忽然响起的一声炮竹声惊醒,就再也不能入睡,坐在床上等着天亮了。 天蒙蒙亮起之后,季长醉便和云阑衫一起继续赶路了,他们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到了颍州与渊州的交界之处,发现那里居然陈列了十万铁甲,已经完全戒严了。 季长醉知道这十万军队是李义廷安排的,对云阑衫道:“道路似乎被封死了,你准备怎么过去?” 云阑衫思索了一会儿,笑道:“我们都到这里来了,这区区十万个废物,怎么能拦住我们的去路?” “下马,跟我来!” 云阑衫极为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朝那着由十万人构成的防线走去了。 季长醉也下了马,跟在了云阑衫的身后。 云阑衫来到阵前,立即就被一队带甲兵士给截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一个兵士对着云阑衫和季长醉大喊,似乎有将他们驱赶出去的架势。 云阑衫并不急,对这队兵士款款笑道:“各位军爷,小女子和我家叔叔有急事要到渊州去,还请各位军爷通融通融。” 她的声音极为柔媚动听,听得这队兵士所有人的骨头都酥了。 带头的兵士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一丝理智,拔刀道:“没得通融!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大的战事要打,什么人都不能过去。” “各位军爷,我们真的有急事,还请各位军爷能行个方便。”云阑衫媚笑着将那带头兵士的刀给送回了鞘,同时往他和其余的兵士手里都塞了一张十万两银子的汇票。 美色加上钱财,如果这队兵士还能够守住底线,那他们就不会只是小小的兵士了。 “看在你们是真的有急事的份上,我就让你们过去吧,但是下不为例啊!” 带头的兵士收好了汇票,让两个兵士脱下兵服给云阑衫和季长醉换上,又对其余的兵士道:“今天的事,你们谁都不能给我传出去了,要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我一定亲手拧断他的脑袋,知不知道!” “知道!” 这队兵士一齐低声喊道,他们都收了云阑衫的银子,没有理由要把这消息给捅出去。 云阑衫和季长醉换好军服之后,放弃了那两匹马,在那带头兵士的掩护之下,很顺利地就出了颍州,来到了渊州地界。 到了渊州之后,两人都展开轻功赶路。 赶路时季长醉对云阑衫道:“想不到你不但很会杀人,而且原来还很会办事。” 云阑衫道:“钱可通神,只要有足够的钱,天下间很少有什么事情是钱办不到的。” 季长醉听了云阑衫说的这话,忽然问她道:“你的主子是不是沈秋山?” 云阑衫道:“不是,沈秋山虽然的确很有钱,但是还使唤不了我。主子所在的地方就快要到了,等到了之后,你就会知道主子是谁了。” 她一边与季长醉说话,一边以轻功赶路,速度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而越奔越快,可见她的轻功之高,也是当世罕见的。 季长醉运起“游云掠影”,使出了八成功力,才可以勉强跟在她的身后,如果要在轻功上胜过她,那季长醉必须要使出全力才行。 云阑衫进了渊州之后,一直往龙渊的方向赶去。 等到快要到达龙渊的时候,季长醉见到龙源的方圆百里之内,都是旌旗蔽空,铁甲映日,枪戟树立如林,战车横列如墙。 以季长醉的带兵经验,他知道这是至少要是七十多万人聚在一起,才能有的架势。 而普天之下,除了李义廷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坐拥如此之多的军队了。 “主子就在这大军之中,还请季大侠在此稍等一会儿,容我前去通报主子一声。” 云阑衫飞身朝位于大军中心处最雄伟壮观的一处军帐掠去,季长醉立在原地,遥望着大军的军容,只见远处林立着无数的大小营帐,各营帐中间都留有可供六马并行的马道,数不清的马匹都关在了百余处马栏里,觉得与颍州的那十万铁甲比起来,驻扎在龙渊的大军简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么多兵马集结在一起,还能如此严整不乱,看来朝廷除了姚焕然之外,还是有其他名将的。” 季长醉由衷地感叹了一会儿,忽然见那最为宏伟的中军大帐出来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个骑上马之后,立即就有两条马队分列在那十几个人周围,朝着他所在的地方奔过来了。 待那两列马队和那十几个人骑马驱近之后,季长醉看清了策马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不由得就感到了一阵心烦意乱。 因为他看见的是他在脑中预想了多次,又多次都不肯相信的李熙尧的脸。 李熙尧骑的是一匹通体明黄的神骏,他驱马奔向季长醉,大声喊道:“兄弟,想死朕了!” 季长醉徐步上前,跪在地上,苦笑道:“草民季长醉,拜见皇上。” 李熙尧纵身下马,扶起季长醉,道:“兄弟快快请起,你我有金兰之谊,不必拘于君臣之礼。” 季长醉站了起来,看了李熙尧一眼,见他喜笑颜开,龙颜大悦,心中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热情,只感觉此时心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并肩王归来,尔等还不拜见?” 李熙尧右手拉着季长醉,左手一挥,两列马队和那十几个人就都同时下了马,单膝跪在地上,对季长醉行礼道:“我等拜见并肩王,并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季长醉看着这些跪在地上对他行礼的人,有些无奈地对李熙尧道:“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并肩王了,皇上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先不说这个,”李熙尧笑着拍了拍季长醉的肩膀,“兄弟你一路赶来,应该早就累了,朕带你进大帐里歇歇去。” “左将军,扶并肩王上马。” 李熙尧对一名身着黑色甲胄的黄面大汉下了口谕,又对季长醉道:“兄弟,上马吧。” 那左将军将自己的骏马牵到了季长醉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请并肩王上马!” 季长醉往左右看了看,无法拒绝,只得跨上了马背。 “回帐!” 李熙尧跃上马背,与季长醉并马而行,一同回了大帐。 大帐之中流彩铺金,镶珠嵌宝,豪华无比,辉煌灿烂。 李熙尧坐在宝座上,让季长醉坐在了他的右下首座。 季长醉入座之后,感觉全身都不怎么舒服,好像他坐的不是铺着豹皮的软凳,而是布满针刺的针毡一般。 这时大小将军和随行的一些官员都已经入了大帐,李熙尧大开宴席,大帐于是一时间堆满了美酒佳肴,真是酒如池,肉如山,极为奢靡。 季长醉看着堆满眼前的美酒佳肴,虽然他有差不多半天没有吃东西了,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提不起胃口来。 李熙尧见季长醉没有动筷子,敬了季长醉一杯酒,道:“兄弟,许久不见,朕敬你一杯!” 这杯酒季长醉无法推辞,只能举起酒杯饮下。 但是饮下这一杯酒之后,各位将军和官员也都向季长醉来敬酒了,季长醉亦然推辞不下,只能一一饮下。 酒至酣畅淋漓之处,李熙尧命一队舞姬来大帐中跳舞助兴。 这些舞姬原都是宫中的舞姬,无人敢有非分之想,只能静静地看着,同时一边看一边饮酒吃肉。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幻梦(上) 一曲舞罢,季长醉看得眼花缭乱,感觉有些头昏,好在这些舞姬跳完之后,就都退出了大帐,季长醉便不再感到头昏了。 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人举起酒杯,走到了季长醉面前,躬身道:“王爷,多日不见,属下敬你一杯!” 季长醉闻声看去,见这向他举杯敬酒的人,竟然是裴世勋,饮下一杯酒,苦笑着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裴世勋喝下杯中之酒,道:“属下现在很好,王爷走后,属下承蒙皇上错爱,被派到了承天历练,属下终于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季长醉道:“那就好,知道我总算没有怎么连累到你,我便也就没有那么愧疚了。” 他张开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大帐之中的文武官员又开始一一向他敬酒了,他只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好几百杯。 裴世勋敬完季长醉的酒之后,就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季长醉喝酒。 季长醉喝完众人敬的酒之后,已经有一点醉了,感觉有些目眩耳热,已经不能再喝了。 大帐中的一众文武官员见季长醉竟然有如此海量,一连喝了这么多酒,都赞叹道:“并肩王好酒量,我等自愧不如!” 李熙尧大笑道:“论起喝酒,你们就是一起上,也比不过朕的这个好兄弟!” 他看向一众文武官员,又道:“朕这次派人将并肩王请来,还没有想好新封一个什么大官给并肩王,众爱卿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众文武官员此时都默不作声,他们都心想:“圣意难测,圣上明明已经发布皇榜,要拿下季长醉,可现在却又称他为并肩王,还要封一个大官给他,圣上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但不管圣上是想干什么,伴君如伴虎,现在圣意未明,还是莫要胡乱进言为好,免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李熙尧见大帐中的所有文武官员都哑了嘴巴,躬着身子不说话,又对他们大道:“你们都聋了么!朕刚刚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见么!还是说你们一下子都哑巴了,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众文武官员见李熙尧龙颜微怒,忙都伏在明黄色的毛毯上,颤声道:“臣等不明圣意,罪该万死,请皇上息怒,为天下苍生计,以龙体为重!” 季长醉这时忙对李熙尧道:“启禀皇上,草民性情散漫,向来喜爱游玩四方,不喜拘束,注定难享富贵,实在不用皇上封我做什么大官。” 李熙尧看向季长醉,道:“朕明白兄弟你的意思,但既然朕和你是兄弟,就理应要共富贵才是。朕现在是当今皇上,你要是不肯当朕封给你的官,岂不是在陷朕于不仁不义吗?” 季长醉急道:“草民不敢!但草民确实不喜做官,草民斗胆请陛下收回要让草民做官的想法,以保一方百姓富贵,以保天下万民平安。” 李熙尧道:“朕意已决,是一定要封一个大官给你来当的,你不必再说了。” 季长醉低头沉声道:“皇上请再听草民一言!”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道:“说吧。” 季长醉道:“草民现在是宁愿死,也不想再当任何官职了,还请皇上成全!” 他这话一出,大帐之中的文武官员无不惊骇非常,毕竟他们谁也不敢当众对李熙尧说出如此忤逆的话来。 这时候李熙尧看了大帐中的众文武官员一眼,又看着季长醉,皱眉道:“兄弟,朕看你已经喝醉了,你先下去歇息,等到朕抽出空来,再来和你说上一会儿话。” “来人,带并肩王前去歇息!” 李熙尧对着帐外大喊,云阑衫应声走进大帐,站在季长醉面前,道:“王爷请跟我来。” “草民告辞了。” 季长醉说完就走出了大帐,云阑衫也跟着出去了。 出了大帐之后,云阑衫径直带季长醉来到了离大帐只有百余步远的一处虽然比不上大帐,但也是很豪华的军帐中。 这处军帐中没有人来过的迹象,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是新的,连帐中的座椅上的那一张虎皮,都是新做的。 云阑衫对季长醉道:“王爷,这里是主子提前为你预备下来的,没有任何人住进来过。” 季长醉站在大帐里,对云阑衫道:“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云阑衫道:“王爷请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季长醉道:“皇上为什么要你带我来这里?” 云阑衫道:“不知道,主子的想法我不敢妄加猜测,每次主子吩咐好的事情,我都是只管尽力完成而已。” 季长醉又道:“这样么,那皇上是什么时候派你来找我的?” 云阑衫道:“主子从应天移驾到承天,就命我去找王爷了,主子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王爷,将王爷带到这里来。” 季长醉道:“我知道了,多谢了。” 季长醉说完就坐在了那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阑衫徐徐退出军帐,在帐外道:“我就在帐外,王爷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一定为王爷办到。” 季长醉明白云阑衫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是想要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军帐里,哪里也不要去。 “看来张进九说的很对,我来这里见了云阑衫的主子之后,受到的折磨的确是更多了。可是即使早知道如此,我也还是会来的,因为如果不来这一趟,我是怎么不会相信那一手策划驷马山之战的人,原来真的就是他!” 季长醉在心里这样想了一阵,忽然感觉或许是酒力上涌,已经很累了,竟然坐在虎皮椅上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季长醉梦见自己回到了四年多以前驷马山之战进行的地方。 在梦里,季长醉是一个虚幻的魂灵,他可以看见梦里的人,但梦里的人却看不见他,而且他虽然出现了在了梦中,可以看见在梦里发生的所有的事,却不能改变梦里的任何一件事。 因此他在梦中只是一个看客,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梦里的事按照他的记忆全部重演一遍,看着那个结局再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见四年多以前的他,手持滴着血的孤鸿剑,立在驷马山顶,站在他面前的是五堂七派中的各路高手。 这些高手大部分都曾在白鹭湾一战中败给了他,虽然他们大多并不肯承认,只说是自己不忍看他以少敌多,是故意败给他的。 “季长醉,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还不束手就擒?” 湖海派的一个瞎了一只左眼的高手对季长醉大喊,他的左眼就是在白鹭湾被季长醉给一剑刺瞎的。 “万兄说的极是!季长醉,你如果现在扔掉兵刃,给我们磕上几个响头,我们还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惊风堂的一个右手断了一只手腕的高手也对着季长醉大喊,他的右手手腕,也是在白鹭湾被季长醉给削断的。 季长醉这时在梦中走到了四年多以前的他面前,看着他脸上像刀剑一样锋锐的棱角,知道他就算是战死,也绝对不会向那些无耻的废物求饶的。 “笑话!区区你等乌合之众,我只需随意斩出一剑,就可以将你们尽数扫清,你们只有向我求饶的份!” 果不其然,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虽然已经是满身伤痕,以孤身一人面对五堂七派的三十八个高手,也是毫无惧色,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他娘的,我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不成?我们一起上,寡不敌众,他季长醉再怎么厉害,也要被我们砍成肉泥!” 松柏堂的一个高手第一个沉不住气,提起手里的长剑就朝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冲了过去。 其余的三十七个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也都拿起兵刃,朝着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冲了过去。 季长醉看着四年多以前的他不急不慢地拾起地上的一把染着血的短剑,一手握住短剑,一声握住孤鸿剑,大喝道:“土鸡瓦狗而已,纵使你们一起上,也还是土鸡瓦狗,我季长醉有何惧?” “大言不惭!你经历了刚刚的一场大战,杀了那么的人,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受死吧!” 松柏堂的高手举剑朝季长醉的脖子斩了过去,他一剑极快,几乎是剑光一闪,剑刃就已经悬到了季长醉的脖子上。 但是这个松柏堂的高手没有想到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的剑何止比他快了十倍,季长醉只用短剑架起了他的斩来的长剑,然后挺剑直刺,就刺穿了他的心脏,终结了他的生命。 这个松柏堂高手在临死之前,还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季长醉的剑是怎么刺过来,怎么刺穿他的心脏的。 季长醉看着四年多以前的他杀了这松柏堂的高手之后,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了,因为他记得他杀了这松柏堂的高手之后,就开始大开杀戒,以换命的危险打法,以一招“一剑天涯”,一剑杀了十五个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幻梦(中)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一招抹杀掉了十五名高手的性命之后,剩下的高手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已经惊得呆了。 站在一边旁观着的季长醉知道他们没有想到四年多以前的他会如此厉害,一招之间就能杀掉十五名高手。 季长醉自己也没有想到四年前的他那时可以在一瞬间就爆发出这么大的威力来,要知道他在斩杀这十五名高手之前,已经连败了各路高手八十一位,手刃了其中一十六人,而且在此之前他还和李义廷周旋了许久。 “我那时怎么能忽然间就变得如神魔降临一般,简直好像是天下无敌一般?” 季长醉回想起自己四年前的英勇战绩,觉得那时的自己是真的连死都不怕,为了救被风雨人劫上驷马山的赵指柔,可以屠尽驷马山上所有与他为敌的人。 “万兄,这下可真是大事不好了,这季长醉好像已经被杀神附体了,我们现在去和他拼命,只怕是会要白白送死的啊!” 那惊风堂的高手见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如此厉害,早已经乱了分寸,连忙对着湖海派的高手大喊。 湖海派的高手道:“那要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当临阵脱逃之徒,惹人耻笑不成?” 季长醉笑道:“逃?四年多以前的我已经杀红了眼了,你们逃得掉吗?你们要是想要活命,应该要立马向我跪地求饶,把指柔给我完好无损地送过来才对。” 可惜季长醉说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到,所以他们面对着杀神一般的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已经快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候一个巫山派的高手忽然大声喊道:“江雨人呢?快把江雨人找过来!” 那惊风堂的高手道:“现在我们连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找那只会偷鸡摸狗的江雨人来有什么用?” 那巫山派的高手急忙道:“季长醉的女人在江雨人的手上,我们拿他的女人来当人质,不就可以制住季长醉了吗?” 那惊风堂的高手有些犹豫,道:“明明是江湖之间的争斗,却把季长醉的女人给拉进来,这未免……未免有些太不讲道义了吧!” 那巫山派的高手急切地道:“我的活祖宗啊!咱们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你还要讲什么道义?你如果真要讲道义,还会和我们一起围攻季长醉吗?” “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将江雨人和季长醉的女人带过来!”那惊风堂的高手咬紧着牙,咬碎了他的“道义”,“我带大伙儿在这里替你顶着!” 那巫山派的高手闻言就立即跑着找风雨人去了,季长醉在一旁见了他,立即忙闪到他身后,一手抓向了他的脖子。 季长醉抓去的手穿过了他的脖子,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现在在梦里只是一个魂灵,无法对任何事情造成影响,即使他知道那巫山派的高手找到江雨人之后,悲剧就要开始上演了。 “季长醉!季长醉!千万不要让他们把指柔给抓来了,你快杀过去啊,快杀过去啊!” 季长醉掠身到四年前的他面前,对着他大喊狂吼,但是无论季长醉现在叫的有多么的起劲,吼的有多么的大声,他都是什么也听不见的,因为季长醉现在只是一个旁观的看客,而看客是无法改变任何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的。 “你们今天犯了我的忌讳,死在我的手上,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季长醉声嘶力竭的大喊,提起剑柄握起来都有些滑手了的孤鸿剑,闪电般朝那些剩下来的高手杀了过去。 季长醉眼看着那巫山派的高手跑远了,知道他再次到来,就和江雨人一起将赵指柔给带过来,然后悲剧就要发生了。 而这时那些剩下来的高手见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杀了过来,一个个都是面有惧色,不敢上前和他死拼,只敢且战且退,狼狈如流血千里的战场上的连盔甲都丢弃了的逃兵。 “大伙儿先稳住,等江雨人带人过来!” 惊风堂的那个高手知道与他硬碰硬只能自取灭亡,忙招呼大家小心应对,不要轻易地送掉自己的性命。 他们苦苦支撑了一会儿,被已经杀气浓得可怕的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给杀了八个高手,才终于撑到了江雨人的到来。 江雨人是带着赵指柔来的,他一手勒住赵指柔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亮得刺眼的短匕搭在了赵指柔的脖子上。 季长醉看着被江雨人挟持着的赵指柔,看着她那比最干净的白雪还要干净,还要白的脖颈上搭着一把短匕,纵使他早已经知道在梦里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了,他还是幻想着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能够飞剑刺穿江雨人的咽喉,救下赵指柔,带她安全地离开驷马山,离开那无边的痛苦。 “季长醉,你女人的性命可是在我的手上,我虽然不想害她的性命,但是我劝你最好立马给我冷静下来,不然我可不敢担保她性命的安全了!” 江雨人看着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朝着他大喊,言语里满是对他的威胁。 季长醉此时死死地盯着江雨人,恨不得立即就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又看了一眼四年多以前的他,却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他看到四年多以前的他,按照他记忆里的一样,正挺起孤鸿剑,对江雨人高声喝道:“江雨人!你以一个女人来要挟我,看来你是连你仅存的最后一点点脸面都不要了。” 江雨人冷笑道:“我不要脸又怎么样?反正我在你季大侠的眼中,本就从来都是一个不要脸的鸡鸣狗盗之徒,不过季大侠你现在可不要搞错了,你的女人的性命可是被我抓在了手里,你的嘴巴要是再这么惹人生厌,我就算是再怎么不忍心,也是会要摧花毁玉的。” “你敢!”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大声喊道,“你要是敢伤指柔一分一毫,我必屠你满门!” 江雨人阴翳地笑了一声,道:“季大侠,你屠我满门好了,反正我江雨人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既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父母高堂,大不了也就是和你的女人一命换一命而已。” 他仰头阴笑了一阵,看了赵指柔一眼,又对季长醉接着道:“说起来,能和这样的美人同死,也倒是不失为一件快事。” 赵指柔看着季长醉,挣扎着怒道:“江雨人!你如果还算是一个男人,就将我放开,和季长醉来一场真正的决斗!” 江雨人很是阴沉地笑道:“季夫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季大侠一剑就可以结果了我,我怎么会可能是季大侠的对手呢?我除非是脑子进了一水缸的水,不然绝无可能会放了你这个绝佳的人质,去和季大侠单打独斗!” “江雨人!”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咬着牙喊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长醉在他的旁边叹道:“江雨人只不过是奉别人的命令行事的奴仆罢了,季长醉啊季长醉,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真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交了这么多的朋友,为了那些朋友不知道受了多少的伤,更不知道伤了指柔多少次心,使得她不知道为你担了多少惊吓,流下了多少眼泪,可现在这种时候,你的那些朋友都在哪里?” 他听不见季长醉的叹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由四年多的时间构成的洪流。 他见江雨人没有回答他,又对江雨人大喊道:“说!你到底要想什么!” 江雨人眼神闪烁了一阵,道:“我想要你的命!你把你的命给我,我就放了你的女人!” 那些幸存下来的高手也附和着喊道:“季长醉,你杀了我们这么多的人,造了这么多的杀孽,也是该到你偿命的时候了!” “好!不就是一条性命么?我舍掉就是!”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将孤鸿剑横在咽喉处,“我亲眼看着指柔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便立即赴死!” 赵指柔哑声道:“不要!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就会放了我么?你死了之后,他们没了顾忌,更加不会放我一条生路了。而且……而且你死了之后,我怎么还会独自苟活于世?” 江雨人对季长醉喊道:“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死,那我也就不能让你的女人活着了。”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冷声道:“我说我亲眼看到指柔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就会立即赴死。我说的这些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江雨人道:“谁知道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在哪里?要是你说的那安全的地方远在万里之外,我们总不可能先把你的女人送到那里去,再看着你自杀吧?” “我把指柔交给我的兄弟之后,她就算是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他高声说道,“等确保了她的安全之后,我便立即赴死。” 江雨人道:“你说的那个兄弟是谁?” 第二百七十章 幻梦(下)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迟疑了片刻,喉头滚动了几下,道:“李熙尧!” “不可能!”江雨人像是吃了一惊,“你季长醉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剑客而已,纵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会有一个当皇帝的兄弟!” 季长醉看向四年多以前的他,在心中叹道:“你的皇帝兄弟很快就会来了,你一生中所做的最为后悔的事,也很快就要来了。” 这时四年多以前的他按照他的记忆里的一样,对江雨人喊道:“李熙尧就算已经当了皇帝了,也还是我的兄弟,这一辈子都是!” 江雨人往周围望了一眼,对他道:“就算当今的皇帝是你的兄弟,可皇帝现在并不在这驷马山上,你难道要我们把你的女人带到应天去不成?” 他握紧孤鸿剑,眼神变得如千年寒冰一般寒冷,冷声道:“我不管我的兄弟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你现在要是伤了指柔一根头发,我必用我手中的剑,将你刺成一个马蜂窝!” 江雨人忽然变得硬气了起来,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匕贴近了赵指柔雪白脖颈上的肌肤,对他道:“我不光要伤她的头发,我还要把匕首插进她的脖子里,你有本事就来将我刺成马蜂窝好了!” “好!既然你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 “嗤”的一声,他抖去了剑上的积血,孤鸿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剑尖出乍现一尺剑芒,好像竟然变得和他一样愤怒了一般。 风雨人感受到了来自于他身上的强大杀气,冷汗瞬间就从全身上下的毛孔中倾泻而出,感觉自己半边的身子都已经麻木到不能动弹了,慌了心神,忙对那些幸存下来的各路高手大叫道:“快!快替我拦住他!别让这个疯子过来!” 这些高手此时也都对季长醉畏惧无比,全都畏缩得很,没有一个人敢挡在江雨人的身前。 江雨人这时浑身发颤,连那短把匕都快要握不稳了。 这时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江雨人的身上,准备闪身上前,飞剑刺穿江雨人的咽喉,结果了他的性命,救得赵指柔脱身。 季长醉在一旁看着已经准备动手的四年多以前的他,他知道四年多以前的他其实只有六成的把握可以从江雨人的手中救下赵指柔。 四年多以前的他正要出手,忽然听到了一声大喊:“兄弟!我来晚了!” 季长醉知道是李熙尧来了,他转过身去一看,只见李熙尧身着便服,背后跟着两个两样穿着便服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脸上出了一脸的汗都来不及擦拭。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看着李熙尧,大喜道:“好兄弟!你终于还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应天坐了龙椅之后,就把我们兄弟间的情义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李熙尧大声道:“那怎么会!我们兄弟间的情义,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我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后,就连夜从应天赶了过来,只可惜我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个不会武功的小太监,没有带兵马过来。”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笑道:“只要你来了就行了,别的东西没有什么所谓。” 李熙尧看着他,见他浑身都是血,关切地问道:“兄弟,你伤得重不重,这一次是谁要害你?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擒拿了他来,诛他的九族!” 他苦笑着道:“说老实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要害我,江雨人把指柔给抓上了驷马山,我来驷马山救指柔,一路杀了上来,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李熙尧愤愤地道:“江雨人竟然敢挟持指柔,着实该死!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雨人这时稍稍平复了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发出的杀气对他的影响,对他道:“季长醉!现在你的朋友已经来了,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李熙尧问他道:“你向他们承诺了些什么?” 他道:“江雨人他们用指柔来威胁我,我说我把指柔交给你之后,就会当着他们的面赴死。” “这绝不可以!”李熙尧大为惊讶,“我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怎么还可能会让你的性命陷入危险?你尽管放心好了,有我在这里,你和指柔都会平安的。” 这时季长醉在一旁忍不住对李熙尧大叹道:“我的皇上啊,就是因为你那时候在这里,我和指柔才会陷入到那无尽痛苦之中。你那时如果没有来,我最多不过和指柔一起踏上黄泉路罢了,怎么会活在这世上受苦?” 然而李熙尧并听不到季长醉说的这些话,他对江雨人喊道:“朕以大暠朝的皇帝的名义向你们下旨,命你等立即放了指柔,你等若不听旨,朕将你等满门抄斩!” 那些高手听到“满门抄斩”这几个字,都有些惊骇,有些惧怕了,不禁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一个神机派的高手看了李熙尧一眼,对其余的高手道:“你们仔细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当今的皇帝?” 那惊风堂的高手道:“是,他就是当今的皇帝!” 神机派的高手道:“那我们现在可要怎么办?皇帝金口玉言,要是真的为了这事而屠了我们的满门,那我们岂不是也太划不过来了?” 惊风堂的高手道:“你说的没错,要是如果被皇帝给屠了满门,那我们可就是一切都完了。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我们要是就此罢手,他日与季长醉江湖再见,怎能从他的手上逃得性命?” 此时江雨人见自己的人居然因为李熙尧的到来而乱了阵脚,忙对他们喊道:“皇帝现在只带了两个不会武功的小太监,又没有带什么兵马来,你们怕个什么?” 他们这时才想到:“原来皇帝并没有带什么人过来,那皇帝暂时也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但是他们随即就又想到:“皇帝虽然现在没有带什么人过来,但是只要他一回到应天,就可以驱使天下兵马,那到时候皇帝想要屠我们的满门,岂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到这一层,他们忌惮李熙尧作为皇帝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全都不敢乱动。 有的还对江雨人道:“皇帝都亲自来了,我们总不能连皇帝的账都不买吧?” 江雨人见他们彻底没了战意,心道大事不妙,大喊道:“霍兄弟!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季长醉闻言大惊道:“霍思海终于要出现了么!” 霍四海顺着江雨人的喊声出现了,他和霍五湖长的一模一样,他现在虽然是在季长醉的梦里出现的,但是季长醉看到他的脸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要用孤鸿剑将他斩成万千碎片,因为他的一身功力,就是被霍四海给废掉的。 这时那些高手见霍四海忽然出现了,都暗道:“霍四海是什么时候上山来的,怎么我竟全然都不知道?” “江兄弟,你现在就叫我出来,看来是局势不太妙啊。” 霍四海走到了江雨人身边,看了他几眼,又道:“看来你们现在是已经被季长醉杀得丢魂失魄,只能靠人质来对付他了。” 江雨人道:“霍兄弟,现在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季长醉的皇帝兄弟已经赶来了,他已经下了圣旨,要我们立即就放了人质,不然就要屠我们的满门,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霍四海道:“这好办得很,皇帝要下旨屠你们的满门,你们就先联手杀了皇帝好了。只要你们能杀了皇帝,不就没有人会屠你们的满门了吗?” 那些高手听了霍四海说出来的这些话之后,都是大为惊恐,因为他们没有想到霍四海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当着李熙尧的面说出弑帝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来。 霍四海看向他们,又道:“咱们绑了皇帝兄弟的女人,可以说已经和皇帝结下了莫大的仇怨了,皇帝已经不可能会放过咱们了。而刚好皇帝现在身边没有带什么人,正是咱们杀皇帝保命的绝好时机,你们此时不动手,还在等什么?” 他们被霍四海说的有些动心了,一个岚岗派的高手道:“他说的不是全没有道理,我们现在殊死一搏,拿下皇帝,反而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大部分的高手都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豁出去搏一把,或许还能于死境中求得一条生路来。” 那惊风堂的高手见大势已然如此,便咬着牙,大喝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就先拿下皇帝再说!” “小心!”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见他们要对李熙尧下手了,对李熙尧道,“你离我只要不超过五步,我便可以用脑袋担保你的安全!” 谁知这时候李熙尧不但没有靠近季长醉,反而拔出他腰间挂着的一把宝剑,主动朝着那些高手冲了过去。 “兄弟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会把事情摆平的,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李熙尧高声长啸,就这样挥舞着宝剑,冲了上去。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没有想到李熙尧会这么冒失地不顾自己的安危就冲了过去,他知道以李熙尧的武功,不会是那些高手的对手,忙提着剑就追了过去。 但是他现在追过去已经晚了,那些高手本来还正愁要怎么从季长醉的手中拿下李熙尧,却见他竟然自己主动冲了上来,这样绝好的机会,他们不可能会放过。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名玄道派的高手挥动了一条四尺多长的软棍,闪电般地抽在了李熙尧的双腿上。 又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起,李熙尧被这一棍子打得两腿痛的无法伸直,惨呼着就跌倒了下去。 一名庖厨堂的高手顺势就点了李熙尧的几处要穴,李熙尧被点了穴之后,就不能再动弹了。 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见李熙尧已经被他们给擒住了,不敢贸然上前营救李熙尧,怕他们在情急之下,危害李熙尧的性命。 那两个小太监护主心切,大叫着:“主子万岁爷当心!”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找死!” 那玄道派的高手甩动手上的软棍,如毒蛇般甩在了这两个小太监的太阳穴上,由于这软棍的力道实在不小,直把两个小太监的脑瓜子都给打的裂开了。 脑浆和鲜血一起从这两个小太监的脑袋里飞了出来,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喊,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季长醉看着这两个小太监惨烈的死相,叹道:“你们为了主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只可惜你们主子却根本没有把你们的牺牲当成是一回事,你们死的也太不值了。” 他看向四年多以前的他,又叹道:“季长醉,你等会儿就要为了李熙尧做你一辈子都会后悔的事情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你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做吗?” 四年多以前的他听不到他的叹息,正在对那些高手大吼道:“你们竟然敢对皇帝动手,难道不要命了不成?还不赶快放开皇帝!” 江雨人冷笑道:“放虎归山轻而易举,从山中捉老虎过来却是比登天还难,放不得!” “皇帝,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住了。” 霍四海拖着李熙尧的衣领,将他拖到了离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还有约摸二百步远的地方。 李熙尧此时虽然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但是却还可以开口说话,对霍四海喊道:“你敢如此对待朕,难道就不怕朕诛你九族么!” 霍思海冷冷地道:“现在这种时候,我为了活命,别说你要诛我九族,就算你要诛我百族千族,把所有和我见过面,说过话的人都给杀了,我也只能委屈一下皇帝你了。” 李熙尧又道:“只可恨朕此次没能带足兵马上山,不然哪里能容得你等犯上之徒如此猖獗?” 霍四海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谁让皇帝你事先不带足兵马上山呢?你只要随便带上个几百个人以壮声势,我也是不敢对你造次的。” 江雨人对霍四海沉声道:“不用再说废话浪费时间了,先处理掉季长醉,确保我们的性命无虞要紧。” 霍四海道:“不必着急,现在皇帝和他的女人都在我们的手里,他季长醉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胆子敢再对我们出手了。” 霍四海看向四年多以前的季长醉,又笑着道:“季大侠,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他极力使得自己冷静下来,道:“对又怎么样?你要是敢害我兄弟性命,我就算是万劫不复,也要把你拉下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李熙尧感动的流下了泪来,道:“兄弟,都是我不好,你和我这样没用的人做兄弟……实在……实在是在和一个累赘做兄弟,你现在完全是被我给拖累的!” 他挤出一个笑来,道:“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告诉你,我这一世做的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和你做了兄弟。所以如果还有来世,我季长醉也一定还会和你做兄弟的!” 江雨人冷笑道:“真是好生感人的兄弟之情啊,看得我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霍四海对江雨人道:“这个时候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毕竟对他们心软,就是对我们自己心狠了。” 江雨人道:“霍兄弟说的不错,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因此是绝对不能心软的。” 他看向江雨人,道:“既然你不会心软,为什么还不动手?” 江雨人的脸不禁一红,道:“我手里……手里挟持着我们最大的保命符,怎么能和你动手?” 他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忌惮着季长醉的剑,所以才不敢对他出手的。 霍四海这时眼珠一转,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什么主意,对他大喊道:“季长醉,现在你的女人可是在我们的手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扔掉你手里的剑,走过来给我们点住穴道,要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对你的女人下杀手!你知道我是会一点‘化脉掌’的,你也知道中了‘化脉掌’的人,是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全身筋脉化为血水而亡的。” 他心道:“现在李熙尧还在他们的手上,我如果被他们给制住了,就没有人可以救他和指柔了。可现在指柔也在他们的手上,我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指柔的性命一旦不保,我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季长醉知道他现在权衡着什么,对他大喊道:“这还要想么!指柔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季长醉威胁着四年多以前的自己,可惜这威胁是完全无效的,四年多以前的他,完全不会听他的危险。 江雨人见他还在犹豫,道:“既然你做不出选择,那我就替你做出一个选择来好了……” 江雨人正要继续说话,赵指柔忽然对他高声道:“季长醉!今天这种情况,我其实早就想过了。本来遇到这种情况,我想的是你不必管我的死活,只要在我死了以后,为我报仇就行了。但现在……但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能够好好想清楚……” 他听了赵指柔说的这些话,大惊道:“指柔你说什么!你已经……你已经有身孕了?” “不能再让你多嘴了。” 江雨人点住赵指柔的哑穴,让她一时无法再开口说话,她看着他,只能用点头来表达自己要告诉他的东西。 他立时便陷入到一个两难的抉择之中,不知道该要如何抉择。 季长醉在他的耳边大喊道:“季长醉你还在犹豫个什么?你要是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能保全,你简直就是不配为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季长醉很清楚他接下来的抉择是什么,但季长醉还是在对着他做无用的大喊,即使季长醉明知这只是一个幻梦。 因为季长醉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做错了抉择。 他所做的抉择是,不顾赵指柔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危,提起孤鸿剑,妄想赶在江雨人动手之前,救下赵指柔,他这样做,完全是在用两个人的性命在冒险。 而季长醉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李熙尧还在霍四海的手里,如果李熙尧那时没有出事,他是绝对不会拿赵指柔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去冒险的。 季长醉看着他挺起孤鸿剑,用尽他全部的功力,朝江雨人刺去了一剑,知道他是注定要失败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刺出那一剑时,只差一丝就能抢在江雨人朝赵指柔拍出那一招“化心掌”之前,把剑刺入江雨人的咽喉,只因为那惊风堂的高手舍身为江雨人挡了这一剑,致使他的剑为之停顿了片刻,也指使赵指柔中了江雨人一招“化脉掌”。 “指柔!” 他将孤鸿剑从那惊风堂的胸膛里抽了出来,他看见赵指柔倒在地上,捂着小腹,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赵指柔在闭上眼睛陷入昏迷之前,对闪身过来的他开口说了几个字,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她的嘴型,知道她说的那几个字是:“季长醉,我恨你!” 江雨人在打出那一掌之后,就消失得没有踪影了,季长醉在梦中专门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发现他是怎么逃离驷马山的。 季长醉走到昏迷了的赵指柔身前,伸出手想去抱着她的头,但是他手直接穿过了她的头发和她凄美的脸,无法将她抱在怀中。 季长醉看着此时扔掉了孤鸿剑,一双眼睛如同死灰一般的四年多以前的自己,已经不想把这个幻梦再做下去了,因为这个梦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 如果再将这个梦做下去,他还将亲眼看着四年多以前的自己被霍四海废去一身的功力,变成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夜奔(上) 夜已微浓,星子和明月都已经出场,不知不觉间,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季长醉猛然间从那个幻梦中惊醒过来,坐在虎皮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听到了李熙尧的声音。 “兄弟,你刚刚怎么了?朕刚一走进帐篷,就看见你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差点把朕给吓得不轻。” 李熙尧走进军帐,站在季长醉面前,又道:“是不是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干净?如果是毒还没有解干净,朕这就命那云阑衫再拿些解药来。” 季长醉擦去自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道:“没事,我刚刚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李熙尧笑道:“你原来也是会做噩梦的吗?我以为像你这样自傲自信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做噩梦的。” 季长醉深吸了几口气,道:“皇上刚刚说了一个‘也’字,难道以皇上的真龙之体,也会做噩梦?” 李熙尧道:“朕在登基即皇帝位之前,偶尔会做一些噩梦,即皇帝之后,做的噩梦就更多了。” 季长醉问道:“皇上即位之后,富有四海,享有天下,按理来说应该是会毫无畏惧的,为什么反倒做的噩梦更多了?” 李熙尧看向季长醉,道:“因为在即位之前,朕害怕朕的那些哥哥们会为了皇位,置朕于死地,而即位之后,虽然已经没有一个哥哥能和朕争夺皇位了,但朕时时都在担心,担心有人犯上作乱,要将朕赶下龙椅,自己坐上去,所以噩梦便做得比即位之前还要多了。” 李熙尧说完,在季长醉面前徐步走动了几步,又道:“夺皇位容易,守皇位难呐,这其中的道理,朕想兄弟你是不会太懂的。” “帝王家的事,草民的确永远也不会懂。” 季长醉叹了口气,低着眼睛看着李熙尧腰间的一条玉带,又道:“草民现有一事不明,斗胆请皇上为草民解惑。” “你在朕的面前,不必要总是称自己为草民,你是朕的兄弟,在朕的天下里,你是只在朕一人下的人,地位之高,就算是全天下的‘草民’加起来,也是远远比不上上的。” 李熙尧从上至下打量了季长醉一眼,又接道:“你刚刚说你有一事不明,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说出来给朕听听。” 季长醉道:“既然皇上有旨意,那草民就斗胆向皇上发问了。我所不明的那件事情是,刚刚皇上说皇上的那些哥哥和他们的家人,已经都早就没命了,现在占据应天的那个殿下,到底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历?” “他哪里是什么殿下,不过是一条漏网之鱼罢了。”李熙尧笑了笑,“当初朕诛灭乱党,铲平各路藩王,扫平诸路叛乱,在清理废太子的余孽之时,杀尽了太子府上下五千余人,因为他李义廷那时恰巧不在太子府之中,因此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罢了。” 季长醉问道:“他的名字,就叫做李义廷吗?” 李熙尧微微颔首,道:“他就叫做李义廷,他之所以姓李氏,是因为他是废太子与一个民间女子所生下来的一个私生子。” 季长醉这时记起了李义廷与他说过的一点经历,又问李熙尧道:“皇上当初杀了太子府上下一共五千多人,其中有没有李义廷的生母?” 李熙尧稍稍想了一想,道:“有,本来李义廷的生母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人,是可以逃得一条性命的,只可惜……” 李熙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忽然就止住不说了。 季长醉连忙问道:“只可惜什么?” 李熙尧道:“只可惜李义廷的生母对那废太子用情太痴,没有选择逃命,而是选择和那废太子一起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季长醉不禁又问道:“皇上当初为了坐稳皇位,一共杀了多少人?” 李熙尧看了季长醉一眼,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很想知道吗?” 季长醉道:“虽然是过去的事,但草民还是想知道。” 李熙尧笑了一声,道:“你是朕的好兄弟,既然你想知道,那朕就告诉你好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推而及之,一帝功成,伏尸百万也是微不足道的。本来这样的事说起来,多少是有些不光彩的,但你是朕的兄弟,朕与你说说也无妨。” 李熙尧在军帐中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接着说道:“朕当初为了皇位安稳,国祚不易,把朕的十二个亲皇兄和三个亲皇弟都给杀了,加上他们的家眷和一些附庸,一共杀了二十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一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我的三哥李元和的人。”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微笑道:“你是不是正在感到奇怪,奇怪朕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季长醉道:“是。” 李熙尧道:“因为朕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登记造册的,朕时不时就会翻看那些名册,看看朕为了朕的皇位,一共杀了多少人。” 季长醉听李熙尧如此自然地说出他杀了这么多的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他想不到李熙尧在说起他屠戮他的那些亲生兄弟的事迹时,竟然全然没有任何反常的表现,好些李熙尧杀光了他的亲生兄弟,就如同清扫掉了拦在他走向皇位路上的绊脚石一般,根本就毫不在意。 他明明记得李熙尧曾经亲口和他说过:“我是父皇的第十三个儿子,这一辈子注定是当不上皇帝的,而且我也不想当那个皇帝。因为我觉得当皇帝太孤独了,父皇就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我不想做一个那样孤独的人。所以我一早就想好了,我这一世,要在江湖中闯荡出一个名堂来,不去想什么当皇帝,那皇帝的宝座,就让我的那些哥哥们去争去抢好了。” 一个立志不当皇帝的人,最后却当了皇帝,还杀光了他的亲生兄弟,这让季长醉觉得他其实从来都不曾真正地了解过李熙尧,因为他不知道李熙尧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的。 他只记得在五年之前,李熙尧在江湖中相识的一个他所爱的人死于一个仇家之手时,就只身回了应天城。 在那之后不过半年,就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再过了不过半月,就又传了李熙尧在应天即皇帝位的消息,季长醉那时刚开始还甚至以为那是别人谎传的谣言。 直到李熙尧发布诏书,大赦天下的时候,季长醉才相信他的好兄弟真的已经当了皇帝了。 现在季长醉见李熙尧亲口说出了他当年为了坐稳皇位,杀了有多少人,已经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好了。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要是连亲生兄弟都可以说杀便杀,那异性兄弟在他的眼里,就根本是不值一提,随时都可以一刀杀掉的了。 李熙尧这时见季长醉忽然沉默了,开口道:“你刚刚听了朕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觉得朕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季长醉道:“草民不敢!” 李熙尧叹道:“如果可以,朕也是不想杀朕的那些亲生兄弟们的,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和朕的身上流着的都是父皇的血。但奈何皇家亲兄弟之间的斗争就是有这样的残酷,朕如果不对他们下手,他们就一定会对朕下手,朕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季长醉看着李熙尧,问道:“可草民明明记得,皇上原本无意做皇帝,为什么皇上最后却还是做了皇帝?” 季长醉刚刚把这句话说出口,立时就感到自己这样对李熙尧说话,实在是不妥,于是便立即跪在了地上,俯首道:“草民方才所言,绝对无意冒犯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谁知李熙尧并没有因为季长醉刚刚说的那些话而恼怒,反而让季长醉站了起来,笑了笑道:“无妨,兄弟你说的话虽然直了一些,但朕并不会因此而发怒的。” 季长醉舒了一口气,道:“多谢皇上!” 他自从来了龙渊,见到了李熙尧之后,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驷马山之战的真相,却已经知道当初是谁在背后策划了驷马山之战,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找那个人报仇,于是渐渐看淡了一切,只想快些到归海帮去和赵指柔他们重聚,从此就隐姓埋名,彻底在江湖和朝堂中消失,再也不在可能发生纷争的地方现身了。 因此他不想再发生任何意外,不想再目睹和经历任何悲剧,因此才不想惹怒李熙尧,以免使得他的性命丢在这里。 李熙尧也确实并没有被他说的这些话所激怒,还接着说道:“朕当初和兄弟你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的确是很厌恶当什么皇帝的。而且那时候朕也没有当皇帝的资格,所以朕连当皇帝的想法都没有,但是……但是一个人最不想做的事,最后偏偏就做了,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朕最厌恶做皇帝,最后却还是做了皇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一切都早就已经注定了,对此谁都无力改变。”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夜奔(下) 季长醉见李熙尧突然变得伤感了起来,低声道:“皇上虽然以前厌恶做皇帝,但草民相信皇上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的。” 李熙尧苦笑道:“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朕和你说了都是不算的,要后人说的才算。现在连应天都被李义廷那个叛贼给占据了,姚大将军也在应天为国捐躯,朕实在是已经丢尽了列祖列宗的颜面了。” 季长醉道:“皇上现在率大军亲征,应天想必是指日可破的。” 季长醉说到这里,想起了鲁迁能和他说的沈秋山向李熙尧提出来的条件,又对李熙尧道:“草民听人说皇上此次率领的八十大军的军需,都是由沈秋山一人提供的,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 李熙尧道:“是真的,沈秋山虽然是一个商人,但是他忠君体国,知道替朕分忧,主动揽了下来筹备八十万大军所有军需的差使,朕还是感到很欣慰的。” 季长醉道:“没想到沈秋山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草民还以为沈秋山如此大方,肯定是向皇上提出了什么条件,看来是草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熙尧闻言皱起一双龙眉,道:“原来这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季长醉见李熙尧脸上露出了一些不快的神色,道:“草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 “不用再说了,朕不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李熙尧截话道,“你知不道那些事情,对朕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朕答应沈秋山张贴皇榜来缉拿你,只是为了让他不要临时反悔罢了,绝没有出卖兄弟你的意思。朕之所以要云阑衫请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护住你的周全,你可明白?” 季长醉道:“草民明白了,草民多谢皇上的一片好意。” 李熙尧背过身去,面向军帐口,道:“为了保证你的周全,这几天你就留在这里吧,不然你要是因为朕发布的皇榜而出了什么事,朕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李熙尧说完就掀开帐帘,准备走出军帐。 季长醉却是闻言大惊,忙喊住李熙尧,道:“皇上请留步!” 李熙尧放下帐帘,扭头看向季长醉,问他道:“还有什么事吗?” 季长醉急道:“草民还有急事未办,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请皇上准许草民离去!” 他说完这句话,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且不说这里即将爆发一场大战,就是这里包括李熙尧在内的所有人,他都是不想再见的。 李熙尧看出了季长醉是去意已决,皱着龙眉,转过身来,道:“是什么样的急事,让你这么急着要走,连朕都留不住?” 季长醉面露难色,道:“草民……草民还有妻室在外,故此不得不赶去陪伴了。” 李熙尧道:“你说的是指柔吧?” 季长醉道:“是,指柔的脾气,想必皇上是知道的,还请皇上看在草民与皇上往日的兄弟情分上,开恩放草民离去。” 李熙尧走到季长醉面前,龙目怒张,发怒道:“不要用什么往日的兄弟情分来压朕,你应该知道,那对朕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季长醉骇然道:“皇上恕罪,草民绝无此意!” 李熙尧咳嗽了一声,平息了天子之怒,道:“朕刚才失态了,兄弟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俗话说的好,龙有逆鳞,触之者怒。兄弟你刚才说的话,是有些触碰到朕的逆鳞了的。” 季长醉垂首道:“草民语下有失,触犯天颜,该当万死!” 他说着这些话,眼角的余光不禁瞥向了放在虎皮椅旁边的孤鸿剑,在心里想着从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最快要多久才能拿到孤鸿剑。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李熙尧的喜怒无常,实在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性命全都系与李熙尧的一念之间,李熙尧可以动一个念头就让死,也可以动一个念头就他活,因此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一条生路。 而这时李熙尧还没有要杀季长醉的想法,只是不想让他现在离开他掌控的范围而已。 “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万死不万死的,朕不是什么杀人狂,不喜欢随便杀人,你也只有一条命,不能让朕杀上一万次。” 李熙尧将手搭在季长醉的右肩上,又接着道:“指柔朕是知道的,她的性子虽然很倔,倔到从偏阁离开也没有和朕说上一声,不过她也还并没有倔到完全不讲道理的地步。相反,指柔心细如发,最能明白事理,她知道你是因为在朕这里做客,才耽误了回家,一定不会过多地怪罪你,最多也就是向你诉几句苦而已,所以你就暂且安心在朕这里待着,过些日子再回去吧。” 季长醉见李熙尧执意不肯让他离去,忙又道:“皇上!可是……” 李熙尧收回搭在季长醉右肩膀上的手,负手而立,微微皱起两条龙眉,道:“可是什么?从朕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你难道想要抗旨不成?” 季长醉道:“草民不敢!但草民实在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况且草民待在这里,并不能帮到皇上什么忙,相反还会打扰皇上亲征,皇上又何必强留草民在这里呢?”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叹道:“看来你是去意已决,归心似箭,就算是朕也很难留住你了。” 他只说“很难留住”,却不说“一定留不住”,季长醉知道他还有后话未言,便瞥向孤鸿剑所在的地方,心道:“无论如何,这地方我是一定要走的,就算他不让我走,我一人一剑也要闯出去。现在我功力已经完全恢复,只要给我夺到一匹好马,就算他有八十万大军在此,也未必能拦得住我。” 李熙尧果然还有话没有说完,他看向季长醉的双手,又接着道:“朕知道你不会为了指柔一个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朕所在的地方,你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想立即离开这里的。你把那个原因说出来,朕听了之后,觉得合乎情理,便让你离开。” 季长醉心中暗道:“看来我如若不与他说明实情,他是不会放我走了。那我便顾不了这许多,将一切都对他和盘托出了便是。” 季长醉打定了主意,对李熙尧道:“皇上,如果江湖中有两个相处得非常要好的,简直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其中的一个在多年之后,忽然发现他的那个他以为可以和他掏心窝子的兄弟,曾经为了什么他弄不明白的事,陷害了他,弄的他成了一个废人,弄的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还要不要和他的那个兄弟继续做兄弟?” 李熙尧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季长醉,瞪大龙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他道:“原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是,我已经都知道了,但我知道了之后,反倒觉得还不如不知道,因为知道了之后,比不知道还要痛苦万倍!” 他原本是不想和李熙尧说起这些的,他甚至想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因为他想这份无尽的痛苦都让他一个品尝就好了,不用再连累其他人。 但是在李熙尧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只能把这些事情给说了出来,纵使他知道李熙尧此时感到的更多的不会是痛苦,而是失落,一种事情偏离了自己所预想的轨道的失落。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和云阑衫到这里来?” 李熙尧看着季长醉,心中一片灰暗,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只知道他现在竟然有些暴戾,很有些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了。 季长醉道:“因为在跟云阑衫来这里见到你之前,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的主子就是你,就是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盯着孤鸿剑,他现在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一个呼吸之间,就把孤鸿剑拿在手中。 只要有孤鸿剑在手,他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李熙尧不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想法,只是自嘲式的叹道:“曾经最好的兄弟么?真是讽刺啊!” “季长醉,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朕?”李熙尧盯着季长醉空着的双手,又道,“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朕来报仇,来发泄你心中积攒多年的愤恨?” 季长醉道:“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知道了真相之后,我觉得即使我杀了你,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况且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更是我曾经最好的兄弟,我要是真的杀了你,不光天下会大乱,会死很多的人,我的心里也永远不会好过。” 李熙尧道:“所以你就想要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有朕所在的地方?” 季长醉道:“是,这是我想要离开这里的主要原因,另外的原因是,我真的很想见指柔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李熙尧送别季长醉,章子丘巧遇张进九(上) 李熙尧道:“那这么说来,今天朕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你了。” 季长醉道:“你本就无需留住我,因为我想我这次走了以后,我们就算是永别了。” 李熙尧叹道:“你说的‘永别’的意思是,朕和你虽然都还活着,但是今天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永远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吗?” 季长醉也叹道:“是,今日我走了之后,我们就永不再见了。” “那朕就不留你了。”李熙尧走到军帐的帐帘前,掀开帐帘,又回过首来看着季长醉,“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季长醉道:“现在。” “好!朕亲自为你送行!” 李熙尧离开军帐,对一直候在军帐外的一个他比较信得过的将军下令道:“传令下去,三军即刻集结,为并肩王送行!” “末将得令!” 那将军不敢稍有延误,得令之后,立即亲自将李熙尧的命令一级一级地传达下去了。 此时夜已经颇深了,除却守夜巡逻的将士之外,其余的将士大多都已经熟睡了。 但是李熙尧的命令下达之后还没有一柱香的功夫,八十万大军就都已经身着甲胄,排成了上百个整齐的方阵,立在了军营的各处空地之中。 季长醉在军帐中听到了外面军队集结的动静,大概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拿起孤鸿剑就出了军帐。 李熙尧率领一众武将和文官都立在军帐外,这让季长醉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道李熙尧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官员立在这里。 李熙尧见到季长醉出了军帐之后,对他道:“你就要走了,朕率众臣和大军来为你送行。” 季长醉道:“我不过区区一介草民罢了,皇上不必为我如此兴师动众。” 李熙尧走上前拉住季长醉的手,对他轻声道:“再怎么说,朕也与你有过一场兄弟之情,你这一走,朕与你便几乎永无再见之期了,朕来送送你,也是应该的。” 李熙尧说完之后,对裴世勋下令道:“为并肩王牵马来!” 裴世勋牵来一匹高大的通体黑的发亮的骏马,将缰绳交给了李熙尧。 李熙尧拉过缰绳,把缰绳放在了季长醉的手心里,道:“上马吧。” 季长醉跨上马背,见李熙尧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缰绳,对李熙尧道:“多谢皇上,皇上可以松开缰绳了。” 李熙尧道:“不用,朕为你牵一段马。” 季长醉惊道:“万万不可!皇上乃是天子之躯,怎么可以为草民牵马?” 一众文武官员闻言也是大惊,都跪伏在地上,对李熙尧大道:“陛下!陛下使不得啊!陛下是金身龙体,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万不可以为人牵马啊!” 李熙尧对这些文武官员下旨道:“都给朕起来!朕就是要为并肩王牵一次马,尔等岂敢阻拦?尔等若还不肯站起来与朕一起为并肩王送行,朕便削去尔等官秩,将尔等削职为民,永世不再录用!” 众文武官员见李熙尧下了这样的圣旨,权衡利弊之后,都不敢冒着丢掉乌纱帽的风险来反对李熙尧为季长醉牵马了,忙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去了身上沾着的灰尘。 李熙尧拉动缰绳,使得马缓缓往前行走,他反过头对季长醉道:“朕从未给别人牵过马,这是第一次。” 季长醉忙道:“草民就要走了,皇上实在不必如此屈尊。” “无妨,”李熙尧道,“朕一定要这样送你一程,因为朕……朕确实很对不住你。” 季长醉听李熙尧说了这话,苦笑了一下,于是只能任由李熙尧为他牵着马了。 李熙尧将季长醉的马牵到龙渊的三军阵列之前,季长醉看着这严整有序,气势非凡的八十万大军,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有这样的八十万大军,李义廷的应天是一定守不住的。” 李熙尧松开缰绳,对三军下令道:“并肩王就要离开了,三军听令,替朕一齐送一送并肩王!” 八十万人随即山呼:“恭送并肩王!恭送并肩王……” 如此一连山呼了八次,直喊的山河为之发震,星月为之隐匿。 “抬战鼓来!” 李熙尧命人抬来一面巨大的战鼓,亲自举起鼓槌擂鼓,以此来为季长醉送行。 鼓声响起时,八十万大军齐声唱一首战歌: “越千山,跨万水,清宇内,扫八荒。 为我帝君威加四海兮,携弓刀驰骋于天下 以马革裹尸于沙场兮,送我忠魂归于故乡!” 季长醉对这首战歌很是熟悉,他带兵平复西瘴二州和岚州时,每逢战场大胜,全军将士都会高声唱起这首战歌。 那时夕阳金黄色的余晖洒在战场上的血泊上,使得血泊上浮起了一片无垠的碎金,将士们摘下戴在头上的铁盔,对着夕阳和笼罩在阴影下的远山一边摇动铁盔,一边放声高歌。 季长醉在这个时候,总是会和裴世勋一起看着这样的场景相视一笑,然后商讨军需的事。 现在时过境迁,再听到这首战歌时,季长醉已经是要离开大军而去的人了。 “多谢皇上!多谢八十万将士!季长醉就此告辞了!” 季长醉从马上下来,向李熙尧和八十万将士行了一遍军礼,然后又跨上了战马,奔进了夜幕之中。 这时李熙尧停止擂鼓,将手中的鼓槌扔给了立在他身旁的一个兵士。 鼓声停了,八十万将士不再高歌,开始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在龙渊之前一连响彻了九次。 云阑衫来到李熙尧面前,见他一直在朝着季长醉消失的地方眺望,行礼道:“阑衫拜见主子。” 李熙尧回身看向云阑衫,道:“事情办完了吗?” 云阑衫道:“阑衫按照主子的吩咐,已经让老五老六和老七放弃追杀季长醉了。” 李熙尧点头,道:“办的不错。” 云阑衫问道:“主子为什么忽然要放过季长醉一命了?” 李熙尧道:“因为朕已经确认他不会对朕动杀心了,也就没有必要杀他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成百昆之子 张进九此时虽然已经有些醉了,但他看着章子丘说话时的神情,觉得他还真不像是在说谎,便道:“我与季长醉分别有差不多两天了,是在辰州境内分别的。” 章子丘道:“辰州境内?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进九想了一想,道:“应当在颍州,或者又在东海的某一处地方。” 章子丘心道:“师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难道师父是回归海帮找指柔姐他们去了?” 章子丘想到这里,又问张进九道:“师父和你分开的时候,有没有说他要去什么地方?” 张进九冷哼一声,道:“没有,季长醉和我并不算是很熟,况且他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乌龟王八蛋,我怎么会知道他要去哪里?说不准他此时此刻,已经见了阎王爷了。” 章子丘没想到张进九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来折辱季长醉,心中怒火腾升,一拳打在桌子上,打得桌子都陷进去了一个小坑。 他对张进九怒道:“你说谁是不识好歹的乌龟王八蛋?有种就再给我说一遍!” 张进九此时有着三分醉意,胆子本就大了七分,于是根本就不怕章子丘,抄起一条长凳,道:“我就说季长醉是个不识好歹的乌龟王八蛋了,你想怎么样,要和我动手么?” 章子丘抽出长剑,道:“你辱我师父,我今日不卸下你一条臂膀,教你长点教训,我就不做人了!” 张进九冷笑一声,道:“口气倒挺大,不过就是不知道你小子的功夫,能不能及得上你一半的口气了。” 店小二见章子丘和张进九剑拔弩张,就要大打出手,连忙劝架道:“两位客官,我们店里做的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两位客官的折腾啊!还请两位客官各自高抬贵手,化干戈为玉帛,饶过小的吧。” 张进九看了那店小二一眼,觉得他今晚上给他送酒送菜,也确实不容易,便横了章子丘一眼,道:“要打便去外头打,别毁了别人吃饭的家伙。” 章子丘道:“好啊,不管在什么地方打,我都要你尝尝我的厉害。” “哼,一般大话说的越漂亮的人,本事往往就越小。” 章子丘提起酒坛,走到小店外头的一块空地上,看着章子丘道:“你小子是后辈,我让你先动手。” “用不着!” 章子丘抖直长剑,飞步向张进九刺来一剑,这一剑虽然来的不算慢,但是因为章子丘的手臂伸的不直,还有轻微的抖动,以至于破绽百出,张进九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原来你是大话说的比谁都好听,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堪入目啊!你使出这样的剑招,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季长醉的徒弟吗?我看季长醉那个不知好歹的乌龟王八蛋收了你这个徒弟,肯定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张进九看出了章子丘的武功实在是不入流,大笑着提前酒缸喝了一大口酒,很随意地就躲过了章子丘刺来的这一剑,还转手一掌打在了他的肩背上。 章子丘受了这一掌,只感觉自己的肩背忽然一沉,整个身子就失去了平衡,跌了一个狗吃屎,嘴里咬了一嘴泥。 张进九看着章子丘此时狼狈的样子,大笑道:“大名鼎鼎的季长醉的徒弟,原来就是这样的货色,真的叫人要笑掉大牙了。” 章子丘气不过,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吐去了嘴里的黑泥,抓紧长剑,把张进九当做季长醉让他斩的那个铁木桩,飞速斩去一剑。 “这一剑倒还是有点意思。” 张进九侧身避过章子丘向他头顶斩来的这一剑,只感觉头顶上的头皮有些发凉,知道他刚刚要是慢了一步,就会被章子丘给斩做两半了。 “你小子对我下狠手,那我也就不再对你小子手下留情了。” 张进九一口气灌下半缸酒,然后把酒缸砸在地上,整个人的身形就忽然变得诡异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章子丘这时还没有看出张进九的变化,又向他斩去一剑。 这一次张进九轻描淡写地就闪过了这一剑,还捏住了长剑的剑柄,往后猛地一扯,使得章子丘失去了平衡,又跌倒在了地上。 张进九大笑道:“你小子只知道用蛮力,实在是不该学剑,应该要改学刀的。” 章子丘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自心中喷涌出无尽的怒火,从地上跳了起来,握紧长剑,已经红了眼睛。 张进九看着此时的章子丘,忽然大惊道:“你……你小子居然和那个人,是……是一模一样的体质!” 章子丘这时完全没有听到张进九说的话,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几乎变得和他在无涯洞一剑斩杀蓝宇时的状态完全一样,心神已经被杀意完全占据,除了杀掉眼前的那个人,别的事情都不想了。 张进九很了解章子丘此时的状态,因为他曾经和一个与章子丘拥有同样体质的人有着一些不浅的交情,所以他知道要这怎帮章子丘从这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你却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体质,看来你和那个人之间,绝对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张进九趁章子丘还没有完全丧失掉理智,闪身到他背后,轻点了他后脑上的一处要穴,使得他暂时陷入了昏迷,从狂躁变得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得章子丘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 张进九对章子丘道:“你小子总算是醒过来了,我还以为我下手太重,一不小心就把你小子给点死了。” 章子丘看着张进九道:“我昏睡了多久?发生了些什么事?” 张进九道:“先别说这些,你先告诉我,你和‘血屠手’成百昆是什么关系?” 章子丘不明白张进九在说些什么,道:“什么‘血屠手’?什么成百昆?我听不懂。” “他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吗?” 张进九想了想,道:“你不懂最好,懂了反而还要受罪。” 第二百七十六章 白风斜路遇敌袭,张进九陨命黄泉 章子丘越来越听不懂张进九说的话了,又问道:“什么叫懂了反而还要受罪?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张进九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道:“你小子管这么多干什么,真是惹人嫌。” 章子丘道:“你什么意思?你先前辱骂我师父,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现在还拐弯抹角地骂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进九甩动衣袖,走进小店,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喝酒而已,你快滚远些吧。” 章子丘喊住他,道:“你等等,话还没有说清楚,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张进九回过头看着章子丘,皱眉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章子丘道:“你先前说你和我师父待过一会儿,现在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你得帮我找到他。” 张进九骂道:“我看你小子是病的不轻,我凭什么要帮你找到季长醉那个混蛋?难道就凭你小子是个无赖不成?” “你骂谁是无赖?” 章子丘又被张进九给激怒了,他见自己手中的长剑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举目往四周寻去,却也没有发现长剑的影子,便质问张进九道:“我的剑呢?” 张进九道:“那破玩意儿有什么用?早被我给扔进河里了。” “我和你拼了!” 章子丘大喊一声,朝张进九扑了过去,但张进九飞快地踢出一记鞭腿,正中他的一双小腿,直接把他给踢倒在地了。 “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就不要在人前如此嚣张,不然你早晚会死的很难看的。” 张进九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又对在一旁偷看的店小二道:“结账吧,那桌子上放着的五十两银子付我和那小子的酒菜钱够不够?” 店小二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够了够了,还多出了很多。” 张进九摆了摆手,很大方地道:“多的就不用找了,你自己留着吧。” 店小二大喜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张进九道:“不用谢我,再帮我打一壶好酒来吧。” 店小二飞也似的为张进九打来了一壶酒,将酒壶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他的手上,道:“客官,酒来了。” 张进九点了点头,提过酒壶,伸了个懒腰,大步往东去了。 章子丘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张进九,朝他喊道:“你别走,你要帮我找到我师父才能离开!” 张进九喝了一口酒,喃喃地道:“这小子一定是属狗的,还是那种赖皮狗。”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也在想:“这小子和成百昆之间绝对有着很紧密的消息,以我和成百昆的交情,我是应该要管一管这个小子的。况且现在我也确实不知道季长醉那个混蛋到底死了没有,去东边找一找他倒也无妨。” 他刚刚打定主意,章子丘就又对他大声喊道:“我反正是赖上你了,你如果不帮我找来我师父,你就算是要上茅厕,我也紧跟着你不放。” 张进九白了章子丘一眼,笑道:“你这小子也忒无赖了些,我算是拿你没办法了。” 章子丘喜道:“怎么?你答应我了不成。” 张进九道:“走吧,季长醉那个混蛋应该就在东边,我们碰碰运气看好了。” 他边说边喝了一大口酒,往东走去。 东边旭日初升,天地间一片橙黄。 这时在离张进九和章子丘不到三百里的地方,白风斜和赵指柔他们却是在背着橙黄的旭日而行的。 他们从归海帮一路走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一共才花了六天不到的时间,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日行千里了。 “慢一些,慢一些,姑奶奶们,大爷我快要走不动了。再这样走下去,不歇息一会儿的话,大爷我就算是一头大水牛,也要被活活累死了。” 白风斜扛着一大包行李,走在赵指柔三人的身后,气喘如牛,好像马上就要倒在地上了一般。 赵指柔回头看了白风斜一眼,道:“时间不等人,我们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停下来歇息,谁让你带这么多的东西赶路,能不累吗?” 白风斜道:“姑奶奶你这就不懂了,出门在外,不带足东西怎么成?我带的东西还算少的了,什么勾索啦,夜行衣啦,飞针袖剑啦,解毒疗伤的药啦,我可是还都没有带的。” 赵指柔道:“好了好了,别废话了,赶路要紧,你要是实在走不动了,就把行李分给我和筱竹一些好了。” 白风斜道:“那还是算了吧,我白风斜虽然喜欢偷懒,但是要姑奶奶们给大爷我拿行李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赵指柔笑道:“算你还有一点良心。” 她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家,对黄筱竹和季韵道:“你们也应该都走累了,我们在这先歇息一下吧。” “好,我们歇息一下再走。” 黄筱竹和季韵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和赵指柔白风斜一起坐在了一株大树下歇息。 他们歇息了半个时辰,就又出发了,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什么行人,让他们想找个人问问应天现在的情况都办不到。 就这样又赶了一天的路,他们已经到了东海与颍州的交界处,被在那里严阵以待的大军给拦住了去路。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兵士把守,这下我们要怎么才能过去?” 赵指柔远远地望着这片成群的铁甲,感到有些犯难。 白风斜却拍了一把大腿,笑道:“这里有一条去颍州的小道,想必应该没有什么人在把守,你们跟我来。” 赵指柔她们便跟着白风斜经过一条小道,真的就到了颍州境内。 到了颍州之后,他们没有稍加耽搁,径直往应天赶去。 但是他们才在颍州刚刚赶了十里不到的路,白风斜就招呼赵指柔他们停了下来,和他一起躲在一块大石之后。 赵指柔问白风斜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躲在这个地方?” 白风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探出一只眼睛,往左前方看了过去。 赵指柔顺着白风斜看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左前方不远处,竟然有聚集在一起的大概二三十号人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走来。 “你认得这些人吗?” 赵指柔知道这二三十号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人,多半会对他们不利。 白风斜看着那二三十号人正在逐渐向他们靠近,对赵指柔道:“本大爷与他们不熟,但是他们见了本大爷之后,就多半要置本大爷我于死地了。” 赵指柔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与他们结过什么仇怨吗?” 白风斜道:“不止是区区的结仇结怨这么简单,这其中的曲折,一下子和你说不清楚。虽说他们现在不是冲大爷我来的,但这刚好碰上了,便是躲不掉的了。待会儿我一和他们交手,你就和另外两个姑奶奶赶紧逃走,有多远就走多远,总之要确保自己不会有危险了,再停下来。” 赵指柔道:“有这么严重吗?” 白风斜正色道:“当然有这么严重了,你们三位姑奶奶要是不赶紧离开,到时候本大爷我本来就是以多敌少,要落入下风,还要分心来照看你们的安危,那我们到时候就一定是没的救了。” 赵指柔寻思了片刻,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只有听你的安排行事了。” “他们快要来了,只要我一出手,你们就赶紧逃,一定不要有任何犹豫。” 白风斜看见那些人已经走近了,他已经看清楚了他们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虽然一个个地都是浑身沙尘,有些狼狈的样子,但是他知道这二十六人都不好惹。 因为这二十六个人都是五堂七派中的高手,虽然他们从应天逃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怎么休息,但是他们的武功并不会因此而衰退多少,还是一样的是杀人术,还是一样的可以杀人。 现在这二十六个人中,领头和做主的人都是青柏堂的华松桥,四年多以前的白鹭湾之战,他就参与过。 华松桥很早就觉得白风斜他们藏身的那块石头有些不对劲了,所以当他走近了那块石头之后,便刻意想要围着石头转上一圈。 白风斜知道他们已经藏不住了,想要先下手为强,从石头后面闪出,抬手就往华松桥头顶拍去一掌。 华松桥没有被突然闪出的白风斜惊到,侧身避过他这一掌,站稳身子,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 “快走!” 白风斜知道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的了,便对着赵指柔她们大喊,催促她们赶快离开。 赵指柔明白白风斜的意思,忙和黄筱竹、季韵一起往西边逃去。 “想走?只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华松桥让他们二十六个人分出十个人前去追赵指柔、黄筱竹和季韵,但是白风斜只身拦在了他们的面前,使得他们十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得以朝赵指柔她们追去了。 “想不到你这白门余孽,倒还有一点本事!” 华松桥已经认出了白风斜用的是白门的武功,又见他一个人就可以拦住他们这么多人,已经下定决心不能留他在世上了。 白风斜此时也知道自己要想活命,就必须要将他面前的这些并非善辈的人尽数打倒,摆开架势,看着眼前的二十五人,冷笑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五堂七派,这以多欺少的本事,倒真的是独步天下的。” 华松桥道:“你这白门余孽已经死到临头了,让你逞一逞口舌之快又有何妨?” 白风斜道:“死到临头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本大爷赌上我的这条命命,本大爷和你之中,先死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你!” “胡说八道!” 华松桥对白风斜吼了一句,转而对他身后的那些五堂七派中的高手喊道:“这人是白门余孽,须留他不得,请诸位与我一起动手吧。” “少废话,要打便打!” 白风斜朝华松桥闪电般踢去一脚,华松桥来不及躲闪,用自己的手臂硬吃下了这一脚,转而往白风斜的小腿上拍去了一掌。 白风斜受了这一掌,感觉整条小腿都已经几乎麻痹到失去知觉了,差一点就不能站立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着朝白风斜跑了过来。 这喊声让白风斜觉得很亲切,他寻着喊声望去,只见章子丘和张进九自西至东向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季长醉人呢?” 白风斜看着章子丘跑到了他的面前,连忙问他季长醉现在身在何处,因为只要季长醉在这附近,他就完全不惧五堂七派的这些人了。 章子丘喘了几口气,道:“我和我师父走散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华松桥看着章子丘,道:“看来章掌门说你是孽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你现在和白门余孽待在一块儿,不是孽种,又是什么?” 张进九看着周围的情况,对章子丘道:“我和你是来找季长醉的,怎么碰上这样的事情了?” 章子丘和白风斜站在一边,对张进九道:“他是我师父结识的一个朋友,现在他有难,我们怎么可以不帮?” 张进九看了一眼华松桥他们,道:“就我和你的这点武功,别说帮他了,连自保的本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线,紧接着整个人就往地上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在场没有人看出杀张进九的那个人是怎么动手的,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老五,你出手还是这么快,早知道这样,就让你一个人来就够了。” 云阑衫对一个手中的短剑上沾着鲜血,身形消瘦的人轻声笑道。 这个人在张进九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使得张进九殒命黄泉了。 “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处理?是尽数杀了,还是留几个活口。” 那个人冷冷地看着章子丘以及华松桥他们,好像在看着一群猎物。 云阑衫看着白风斜和章子丘,道:“他们两个的性命留下,其余的都杀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李熙尧御驾亲征连战连捷,李义廷一败涂地坐守孤城 丑正二刻,四更天。 这时候夜还很静,万物都睡着,但是龙渊之前却是一片杀气弥漫的景象。 铁骑呈一字排开在龙渊的入口之前,准备为步卒开路,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弦,炮手也已经将炮弹上膛,八十万大军已经摆开了冲锋的架势,只等李熙尧一声令下,就会化作一股所向披靡的钢铁洪流,摧毁阻挡在他们眼前的一切事物。 “三军将士已经全部就位,随时都可以朝龙渊发起冲锋!” 前将军贺舟帘向李熙尧传达了万事都已经俱备,只差他下达冲锋的命令,八十万大军就可以冲进龙渊的消息。 李熙尧立在马上,望着漆黑的不能见物的龙渊之内,道:“再等一等,传令下去,在朕颁布冲锋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违令者,立斩无赦!” “末将领命!” 贺舟帘将李熙尧的圣意层层传达了下去,八十万大军人人都是口衔枚,马裹蹄,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此时八十万大军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却寂静得如同一片久被废弃的墓地,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奇迹了。 而李熙尧很享受这样寂静的奇迹,因为他知道八十万大军此时之所以会尽数肃立,不敢发出一声响动,皆是因为有他在这里坐镇。 既然是有他坐镇,那一场战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因为他是皇帝,皇帝只可以输给他自己。 这次在夜间奇袭龙渊的决策,是他一个人定下来的,虽然众文臣武将都知道龙渊是天险,八十万大军想要强行通过龙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对于李熙尧定下的决策,他们也无一人敢表示反对。 因为他们知道反对皇帝决策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甚至最后的下场往往都是特别惨淡的。 李熙尧做八十万大军在夜间奇袭龙渊的决策时,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率大军在一个时辰之内通过龙渊,并且把龙渊拿下。 他在做这个决策之前,手头已经有了充分的情报,他知道李义廷在龙渊一共只布置了五万兵力,也知道离龙渊最近的援兵赶到,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因此他完全有把握率大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快速通过龙渊,然后直取应天,拿下李义廷,平息掉这一场叛乱。 所以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部署,只是在等待一个冲锋的绝好时机而已。 那个绝好时机指的是龙渊完全黑下来,龙渊中的守军绝大部分都休息了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冲进去,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 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夕,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 此时夜袭和冲锋的最好时机都已经到了,李熙尧驱马至于骑兵阵列之后,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天子剑在黑夜中也是如皇帝的宝座一样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三军将士听朕号令,冲锋!在一个时辰之内为朕拿下龙渊!” 随着李熙尧的圣令一下,骑兵首先发起了冲锋,虽然骑兵胯下的每一匹马都已经用厚实的白布裹住了马蹄,但是它们的马蹄践踏在地面上,还是发出了山崩地裂般的响动。 伴随这种响动,骑兵飞速涌入了龙渊,弓箭手随即跟在了骑兵背后,对着龙渊两侧的山崖之顶乱射,以压制住从那里放出来的箭雨。 而炮手早在骑兵发起冲锋之前,就已经点燃了引线,数百门大炮已经轮流对准了龙渊两侧的山崖发起了轰击。 相信在炮群结束掉这轮炮击之前,山崖两侧的守军是不会有人胆敢探出头来的。 而这时没有了山崖两侧守军的干扰,骑兵可以说是毫无任何阻碍就长驱直入进了龙渊,龙渊内半数以上的守军还没有来得及摆开阵势,就在马蹄下丧命了。 而那些匆忙竖起长枪,展开盾牌,摆好阵势的守军,也只顶住了骑兵三轮冲锋,就被骑兵给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在李熙尧亲临战场的情况下,三军将士无不奋勇争先,最终只付出了万余人的伤亡,就打通了龙渊。 这时龙渊两侧山崖上的守军见龙渊已经绝无有守住的可能了,都迅速从山崖上退了下来,准备逃离龙渊,退往向临近的城池。 但是等到他们退下龙渊两侧山崖时,才发现已经为时已晚,完全没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了。 因为最早通过龙渊的大队骑兵在通过龙渊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朝两侧山崖包抄了过来。 所以在两侧山崖上的守军退下山崖时,迎来的就是避无可避的骑兵的冲锋,全都葬身在了这场冲锋里。 当大军完全占领龙渊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李熙尧命令所有将士放弃清理战场,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往应天开去。 如此李熙尧亲自率领的第一队骑兵到达应天城下时,才刚刚黄昏,血红的夕照铺洒在应天四面高大雄伟的城门上,预示着城门下将会展开一场数十万人的厮杀。 李熙尧带兵赶到应天城下时,应天城四面城门都紧闭了,李熙尧在余下的大军都赶到时,并没有命令大军直接攻城,而是让大军就地驻扎在应天城四周,将整个应天城给围的水泄不通。 待营寨安好之后,李熙尧在中军大帐中召来所有将军,下令道:“传令三军,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攻城,违令者,立斩无赦!” 所有将军一齐大喊道:“末将得令!” 李熙尧看向贺舟帘,又下令道:“前将军贺舟帘听旨!” 贺舟帘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在!” 李熙尧下令道:“朕命你领兵二十万,埋伏于营寨十里之外,待得盘踞在中陆各州的叛军前来救援应天之时,与朕内外夹击,尽歼来援应天之敌!若你到时督战不力,放跑了一个叛贼,军法处置!” 贺舟帘正色道:“末将领命!到时如若有一名叛贼在末将的手上得以逃脱,请陛下斩下末将的脑袋!” 李熙尧满意地看了贺舟帘一眼,道:“好!你能有如此觉悟,说明朕没有看错你,你领军前去设伏吧。” “是!末将告退!” 贺舟帘正要领命而去,这时中将军燕郊古忽然出列道:“贺将军且慢!末将还有话要与陛下说,请贺将军稍等片刻,再领军前去设伏。” 贺舟帘于是身形一滞,立在了一旁。 李熙尧微微皱起龙眉,看向燕郊古,道:“燕将军有什么高见?” 燕郊古对李熙尧行礼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觉得陛下让贺将军对来驰援应天的敌军赶尽杀绝的做法,有……有一些不妥当。” “哦?”李熙尧瞳孔有些收缩,在龙椅上坐的笔挺,“燕将军,不知道朕的做法,有哪里不妥当了?” 燕郊古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些来驰援应天的敌军,几乎全是我大暠朝之前的兵将,陛下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这……这消耗的实在是我大暠朝自己的军力啊!还请陛下三思!” 他冒着埋葬自己的前程和生命的危险,斗胆向李熙尧进言,是因为他是个带兵带了好几十年的老将了,他带过的兵遍布大暠五陆三都二十一州,所以那些叛乱了的兵将,他大多都相识。 正因为相识,他觉得那些兵将因为李熙尧和李义廷之间的争斗而死,实在是死的毫无价值。 他觉得那些兵将与其毫无价值的死于内乱,实在还不如死于边疆的战场上,为保卫大暠朝的每一寸疆土而死。 但李熙尧并不觉得那些兵将死于内乱是毫无价值的,他对燕郊古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好三思的,从那些兵将决定帮助李义廷反叛朝廷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我大暠朝的兵将,只是危害我大暠朝江山社稷的逆贼罢了。对于这些逆贼,不赶尽杀绝,留着有什么用?难道留着他们,等到让他们下次再起来叛乱不成?” 燕郊古叹了口气,跪地道:“末将愿用项上人头担保,那些兵将只是一时受了贼人的蛊惑,之后决不会再反叛朝廷!” 李熙尧龙目大睁,微微发怒道:“你用项上人头担保?朕看你是太高估了你项上人头的价值了,这次叛乱几乎使得整个中陆失陷,你的脑袋担保得起么!” 众将见状连忙跪伏在地上,道:“陛下息怒!” 李熙尧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燕郊古道:“朕看你已经老是糊涂了,不能再为朝廷带兵,念在你年老的份上,交出兵符,朕赐你白银万两,解甲归田去吧。” “末将叩谢陛下如天之德,陛下万岁万万岁!” 燕郊古站了起来,低垂着头,又道:“不过末将虽然老糊涂了,少年时习得的木匠手艺却还没有丢,还可以靠做木匠活来养活自己,那一万两银子,还请陛下拿去犒军吧。” 李熙尧坐回龙椅,笑道:“好!燕将军如此体恤将士,真是让朕汗颜啊!” 他这些话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但是在场众将无一人不感觉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不敢稍有一丝言语。 “来人!替燕将军解下兵符,送燕将军出营!” 李熙尧靠在龙椅上,看着蒋忠走进大账,为燕郊古解下兵符,把兵符呈了上来。 “陛下请保障龙体,草民先行告退了。” 燕郊古摘去了头上的铁盔,露出了一头花发,快步走出了大帐。 他现在没有了兵符,已经是一个寻常的布衣百姓了。 李熙尧捏着手上的兵符,对贺舟帘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领军前去设伏!” “末将遵旨!” 贺舟帘急步走出大帐,领了二十万精兵前去设伏了。 “都各自退下,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吧。” 李熙尧用手支撑着头,感觉忽然有些累了。 “末将告退。” 众将徐徐退出大帐,感觉都松了一口气,好像逃过了一劫一般。 翌日辰时,从中陆各州赶来的三十万为应天解围的大军,按照李熙尧所设想好的,步入了他设计好的圈套,被他和贺舟帘前后夹击,三十万人尽数死于营寨中和营寨前的空地上,无有一人幸免。 这一场战斗从辰时一直打到了子时,喊杀声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上百万人在这里展开了厮杀,应天城中的守军想要出城来与那三十万大军夹击李熙尧,却被李熙尧布置的二十万人逼得不能跨出城门一步。 到得这场杀得所有人都红了眼的厮杀停止时,天地都已经无比的昏暗了,鲜血倾泻在了应天四周的平地上不能快速散去,连铁质的盾牌都可以漂浮在上面。 浓烈的血腥味吸引来了成群的乌鸦,这样乌鸦因为地面上的几十万大军,不敢俯冲下来啄食尸体,只能在低空中不断地盘旋,发出刺耳的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叫声。 有的将士因为受不了这叫声,拈弓搭箭,朝着成群的乌鸦射去,但这只能使得乌鸦惊慌散乱,不能使得它们退去。 李熙尧为了驱赶乌鸦和避免爆发瘟疫,下令就地掩埋尸体,从此以后,应天周边的土地都特别肥沃,因为这些土地都饮足了人血,是饱含了血肉的。 接下来的三天,陆陆续续还有小股小股的军队前来救援应天,但他们就像是滴进大海里的一滴水,根本没有在应天城下掀起任何波澜,就从这一片天地永远地消失了。 三天过后,没有任何军队来救援应天了,李熙尧派四十万大军继续围住应天城,让剩下的军队前去收复陷落的各州,只用了不到三日,就将除了应天城之外的整个中陆都尽数收复了。 收复完各州之后,李熙尧还不打算强攻应天城,因为应天毕竟是古都,也将还会是他以后的都城,他不想应天受到太大的损害,所以他才一直对应天围而不攻,只是把前来救援应天的各路军队给消灭干净,以此来逼迫李义廷开门请降。 第二百七十八章 埋葬(大结局) 李熙尧拿下龙渊的前一天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日,长明苑中的蝉鸣已经响了一整天了。 李义廷一个人在长明苑中已经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中,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在静静地望着长明苑中的流水和一树繁花。 仆从们怕受到他的呵斥与处罚,都与他离的很有些距离,因为自从他入主皇宫之后,不仅遣散了所有的宫女和太监,还连续换了三拨仆从了。 现在他已经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所有的仆从因为不知道是否会被他尽数遣散,都如雕塑一样垂立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的呼吸都给暂时停掉。 因为对于李义廷来说,仆从就是应该要像雕像一样不会多事,才不会惹他生厌。 “吕渡衣回来了没有?” 时隔一个时辰,李义廷终于开口说话了,这让长明苑终于得以打破死寂,重新获得一丝生气。 一个仆从听清楚了李义廷说的话,很是小心地对他道:“禀告殿下,吕……吕门主还没有回来。” 李义廷虽然已经掌握了应天和皇宫,在李熙尧率军包围应天之前,他甚至还掌握着几乎整个中陆,但他很厌恶皇帝这个称号,只许别人称呼他为殿下,不许有人在他面前称呼他为皇上。 “吕渡衣回来之后,叫他直接到决政殿来见我。” 李义廷走出了长明苑,他已经将这里面的景色都看透了,觉得甚是无趣,除了那几支不会熄灭的蜡烛还算的上有些出奇之外,其它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翌日早晨,吕渡衣急匆匆地赶到了决政殿,一进决政殿还没有顾得上和李义廷行礼,就一面喘气,一面道:“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我刚从龙渊回来,龙渊在夜间就已经丢了,只怕不出一日,李熙尧就会带着大军兵临应天了!” 李义廷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龙渊会失守了一般,对此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惊讶,以很平静的口吻地对吕渡衣道:“李熙尧是不会立即攻城的,他会先以大军包围应天,借机消灭我们的从中陆各州赶来的援军,然后才可能会考虑攻打应天的事。” 吕渡衣道:“各州来的援军没有殿下的指挥,群龙无首,只怕不会是李熙尧的对手啊!” 李义廷道:“就算他们有我统帅,论战场作战,也只怕不会是他李熙尧的对手。” 吕渡衣惊道:“啊……殿下可是在和我开玩笑?” 李义廷伸手抚摸着龙椅,道:“我没有闲工夫和你开这个玩笑,我从来就没有抱过能从李熙尧的手里夺得天下的希望,我拿下应天,只是为了看看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座,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而已。” 吕渡衣万万没有想到李义廷召他过来,竟然和他说了些这样的话,问道:“殿下急召我过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李义廷道:“不是,我召你来是想告诉你,你如果想离开应天逃命去,现在就要做好打算了。因为我只要想走,就算他李熙尧有百万大军,也拦不住我,但是如果李熙尧一旦带兵将应天给围住了,你到那时候想走,可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吕渡衣慌忙道:“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已经要将应天拱手让给李熙尧,不准备和他再战上一场了吗?” 李义廷道:“没有什么好战的了,龙渊一丢,应天就已经是他李熙尧的囊中之物了,除非他的八十万大军全都遭了雷劈,不然我们是绝不可能在战场上胜过他的。” 吕渡衣这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李义廷道:“殿下,如果能想办法将李熙尧的八十万大军给弄垮,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和李熙尧争夺天下了?” 李义廷看着吕渡衣,面无表情地道:“怎么?你有什么办法能对付李熙尧的八十万大军么?” 吕渡衣道:“确实有这么一个办法,我听说李熙尧八十万大军的所有军需,都是由东海首富沈秋山提供的,而他为李熙尧提供军需时,向李熙尧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李熙尧为他杀了季长醉。” 李义廷道:“那看来季长醉的人头还是很值钱的,毕竟八十万大军的军需可不算是一个小数目。” 吕渡衣道:“所以我想只要我们能抢在李熙尧之前拿下季长醉,将季长醉交给沈秋山,让他停止给李熙尧的八十万大军提供军需,这样李熙尧的八十万大军就会不用我们出兵,自己就直接乱掉了。” 李义廷道:“你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但是你不要忘了,沈秋山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就算你抓住了季长醉,并且将他交给了沈秋山,可沈秋山大概率还是照样会给李熙尧提供军需的。而且就算他沈秋山胆大包天,敢断了李熙尧的军需,李熙尧只需要兵锋一指,他就也只能乖乖将军需送上了。” 吕渡衣道:“可是现在这时候,我们只能做一切能做的事情了,还请殿下下令,渡衣必带人亲自抓季长醉回来!” 李义廷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道:“既然你执意要试这一试,那就去试吧。反正季长醉的一身武功也是我给的,现在也该到了收回来的时候了。不过你一个人只怕难以将他给带回来,带上我的‘八十一人屠’一起去吧。” 他所说的“八十一人屠”,平日里一般以九个人结阵的形式出现,但如若八十一人一起结成阵法,威力其实胜过九人阵法百倍。 吕渡衣听到了“八十一人屠”这几个字,抱拳道:“多谢殿下!有了殿下的‘八十一人屠’的相助,渡衣一定能将季长醉给擒拿回来。” 李义廷道:“话永远不要说的太满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你带着我精心训练的‘八十一人屠’去,也未必就一定能将季长醉给抓回来。” 吕渡衣道:“殿下告诫的对,渡衣会小心行事,以保万无一失的。” 他见李义廷不再说话了,说了句:“渡衣告退。”,就退出了决政殿,带着那“八十一人屠”出了应天。 于此两日之后,季长醉还在渊州独行,他自离开龙渊之后,一直感到心神不宁,隐隐感觉有什么与他有关的大事就要发生,因此脚程便慢了一些。 这时候是傍晚,天色阴沉的可怕,闷热让季长醉觉得有些压抑,他往后望了一眼,望着灰暗的天幕,看见其中有闷雷闪过,知道很快就会有暴雨落下了。 暴雨将至未至之时,天地间闷热的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无情地压榨着生民们身上的汗水。 “这时候归海帮应该也不会太凉快吧。” 季长醉微微叹了口气,正准备回过头继续赶路,却看到远处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往他这边奔来。 他发现那较小的人影奔的比较慢,好像是在逃命。 他这时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较小的人影,应该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就算这人与我不曾相识,我既然路见不平,也应当拔剑相助才对。” 季长醉想到这里,直接全力运起“游云掠影”,几个起落就拉近了他与那较小人影的距离。 近看之下,他发现这较小的人影,竟然就是赵指柔! “指柔!” 季长醉对赵指柔大喊一声,闪电般拔剑而起,就使出了一招“飞剑诀”,孤鸿剑似流星一般朝着追赶赵指柔那名高手飞去,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让他倒在了地上,不能再追赶赵指柔了。 赵指柔辨清了救她的人是季长醉,心中似有蜜流注入,忍不住流出了几滴泪水,扑进了他的怀中,把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言地抱住了他。 季长醉此时微微有些发愣,身子也有些僵硬,因为这个拥抱对他来说,实在是久违了,他等这个拥抱,也实在是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良久之后,赵指柔才把下巴靠在季长醉肩上,缓缓开口道:“我们一起离开吧,这一次真正的远离这个世界,一起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个。” 她只字不提自己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季长醉对此也只字不问,因为有赵指柔说的话就足够了,他只是道:“在离开之前,我还想与一些人告一个别。” 赵指柔道:“是白风斜他们吗?” 季长醉道:“包括他们在内,还有另外一些人,和他们告别之后,我们就到一个没有人会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放弃我们用过的名字,再重新活一遍。” 赵指柔点了点头,松开了抱住季长醉的手,道:“白风斜他们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有很多高手说他是什么‘白门余孽’,要取他的性命,他要我和筱竹先走,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苦战,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季长醉皱了皱眉,道:“那筱竹呢?她怎么样了?” 赵指柔道:“只有一个人来追我和筱竹,她和我分道逃命,没有人追杀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那我现在立即前去救援白风斜,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 季长醉提着剑就要走,这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令人心生厌恶的笑声。 这笑声是吕渡衣发出来的,他笑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八十一人屠”。 季长醉在那“八十一人屠”中,认出了上次在地宫入口带他去见李义廷的那九个黑衣少年,知道这八十一个人都绝非善类,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是李义廷让你来的吗?” 季长醉拉住赵指柔的手,对吕渡衣抢先发问,他知道吕渡衣来者不善,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吕渡衣和那“八十一人屠”的联手之下,护住赵指柔的周全。 吕渡衣道:“你敢直呼殿下的名讳,真是胆小不小啊!殿下让我来抓你回去,就是因为殿下觉得他赐给你的一身武功,已经到了该要收回来的时候了。” 季长醉道:“是么?如果你有那本事,就尽管来收好了,可要是技不如人,不幸身死,可也怨不得我!” 吕渡衣看了他身后的“八十一人屠”一眼,大笑道:“好大的口气!今日我有殿下亲自训练的‘八十一人屠’在此,你以为你会有胜算吗?” 季长醉冷笑道:“什么‘八十一人屠’,光名号叫得响亮而已,我看你那八十一个人,也就能屠一屠猪狗之类的罢了,要号称‘人屠’,只怕还是不够格。” “季大侠的嘴果然厉害,不过一张嘴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一张嘴,做不得什么用的。” 吕渡衣说完,对那八十一个人下令道:“给我拿住季长醉,他如若不肯就范,可以就地格杀!” “遵命!” 这八十一个人都还很年少,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感情,和杀人的机器无异。 季长醉知道这八十一个人不好对付,与赵指柔轻声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对上这八十一个人,恐怕会无暇顾及到你的周全,你自己千万当心,遇到危险就喊我一声,我拼死也要保你平安。” 赵指柔道:“好,这也许是你最后的一战了,你自己也一定要当心,不要为我分神。” 季长醉对她点了点头,转身面向那“八十一人屠”,握紧了孤鸿剑,对着剑身轻声道:“老朋友,这应该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一定不能输啊。” 孤鸿剑发出一声悦耳的剑鸣,好像听懂了季长醉说的话,很有信心能与他赢得这一战的胜利一般。 这时那八十一个人已经结成了一个大阵,季长醉面对着这个大阵,毫不犹豫就提着孤鸿剑冲了进去,对他而言,只要有孤鸿剑在手,一切的阵法都不能够困住他。 但是这八十一人结成的阵法,的确是他碰到过的最厉害的阵法,他陷入大阵之中,一时不能摸清阵眼的所在,尝试着斩出几剑,都被大阵给化解了。 吕渡衣在阵外笑道:“敢一个人冲进这大阵,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季长醉在阵中没有听见吕渡衣的嘲讽,因为这大阵之中险象环生,他必须要时刻全神贯注,才有破开这阵法的可能。 在尝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之后,季长醉已经放弃寻找这个大阵的阵眼了,他发现破解这个大阵的唯一办法,就是强行杀掉组成这大阵的八十一个人中的任意一个人。 但要杀掉这大阵中的任意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他们八十一个人在这大阵协同一致,已然完全变成一个人了。 季长醉要杀掉一个人,其实就是要杀掉这组成大阵的八十一个人。 以他一人一剑之力,却要一举杀掉这大阵中的八十一人,这实在是他所办过的最难的事情。 “只能殊死一博了,指柔还在阵外等我,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阵法之中,怎么可以让她失望?” 季长醉决意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破开这大阵了。 他抚过孤鸿剑,将全部身心都沉浸到了剑意之中,让自己的意念和剑意融为一体,同时他用尽全力感悟天地间的奥妙,竟然使得自己第二次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中。 一生之中能够进入两次天人合一的境界,季长醉的名字已经可以载入武林中的史册,供万世武林同道景仰了。 这时吕渡衣还不知道大阵中的季长醉已经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满心以为季长醉绝不可能在“八十一人屠”全力而为的大阵中活命,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武功强如李义廷,也没有破开这大阵的把握。 而季长醉已经完全进入了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激发出了庞大到足以搅动天地风云的剑气。 这时“八十一人屠”已经察觉到了从季长醉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的气息,纷纷不顾一齐出手可能会打乱阵势的风险,朝季长醉发起了进攻。 但是他们这个时候出手已经晚了,他们的进攻根本无法触碰到季长醉分毫,因为季长醉已经被强大的剑气完全包裹了起来,他们所有的进攻在离季长醉还有一丈之远的地方,就尽数被剑气给摧毁了。 “你们选择与我为敌,实在是不应该。” 季长醉横起孤鸿剑,将盘绕在他周身的剑气凝聚成一条浅灰色的狂龙,以孤鸿剑做了龙头,然后刺出了连天神都难以阻挡的“一剑天涯”! 在一阵剑与剑的碰撞声中,整个大阵都被季长醉的“一剑天涯”给撕成了粉碎,大阵中的八十一个人受到了阵法的反噬,又被“一剑天涯”所附带的汹涌剑气侵入了体内,都五脏尽碎,七窍流血而死了。 吕渡衣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看向赵指柔,忙一手将她给擒在了手里,想以她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季长醉此时刚刚才全力使出一招“一剑天涯”,气息未稳,不能立即使出消耗过大的招式,但他见赵指柔受制于吕渡衣之手,当真是心急如焚,挺起孤鸿剑就对吕渡衣喊道:“吕渡衣!你若胆敢伤指柔毫发,我必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吕渡衣道:“季大侠,只要你放过我一命,我自然就不会伤害你的女人的。” 季长醉道:“好!你现在放了指柔,我季长醉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伤你性命!” 吕渡衣道:“口说无凭,你先把你手中的孤鸿剑给扔到一边再说。” 他挟持着赵指柔徐徐往后退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季长醉手中的孤鸿剑,他知道这把剑的威力,所以对这把剑极为忌惮。 季长醉此时为救赵指柔,什么都顾不得多想了,将孤鸿剑扔出了五丈多远,孤鸿发出一声悲鸣,好像是在埋怨季长醉将他丢弃了一般。 吕渡衣挟持着赵指柔继续往后退,退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时,猛得一把推开了赵指柔,一招“瞬息万象手”打在了她的背上,就立即往后逃窜了。 “指柔!” 季长醉看见赵指柔受了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之后,吐出了一大滩血就倒在了地上,胸中怒火涌遍全身,飞速闪到吕渡衣身前,吕渡衣以为季长醉没有了孤鸿剑,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他不想与季长醉纠缠,朝他拍出一掌就继续后逃去了。 不过让吕渡衣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季长醉的剑术已经到了天下万物皆可为剑的地步,只侧身躲过他那一掌,就伸出两根手指为剑,直接闪电般贯穿了他的后脑,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季长醉杀了吕渡衣之后,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跑到赵指柔倒地的地方,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了她,直抱得自己满手是血。 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本就是极为厉害的武功,以赵指柔的身子,受了吕渡衣一掌,其实心脉已经尽数碎为了粉末,无法活命了。 但季长醉绝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抱着赵指柔唤她的名字,赵指柔却已经是口不能言,只能无声地看着他,最后像睡着了一样,闭上了沾着血珠的双目。 这时忽然落起了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地上的一切。 季长醉紧紧抱住布满鲜血,身体逐渐变得冰冷的赵指柔,知道她的生命已经被这场暴雨给冲走了。 他想对着这场暴雨咆哮,却始终都不能放出声来,他发觉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被时隔多年的泪水给浸湿了。 “指柔!指柔!指柔!” 季长醉抱起赵指柔的尸体,捡起孤鸿剑,在暴雨中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在暴雨中行走,整个人都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 这时有四个人向季长醉迎面走了过来,是白风斜、章子丘、黄筱竹还有季韵。 他们在会和之后,就立即出来寻找赵指柔了,现在他们看见季长醉抱着的是赵指柔的尸体,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都已经陷入到了悲伤之中,不能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了。 这场暴雨很快就停了,季长醉无视白风斜他们,独自为赵指柔整理好了衣衫,拭去了她身上的血污,让她变得如生前一样绝美。 季长醉在一处高地上亲手挖出了一处墓穴,挖得他的双手都是鲜血淋漓。 他将绝美的赵指柔放入墓穴,坐在墓穴旁看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白风斜他们守在季长醉周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在静静看着他,体会着他和他们自己的悲伤。 到了早晨,季长醉捧着沾着他手上鲜血的泥土,将赵指柔给埋进了墓中,然后竖起了一块墓碑,在墓碑刻了“爱妻指柔之墓”这六个让他心死的大字。 他就这样将赵指柔给埋葬了,同时也将他自己给埋葬了。 虽然他此时还活着,但是他的生命其实已经随着赵指柔的生命一起被埋葬掉了。 埋葬完赵指柔之后,季长醉提起孤鸿剑,径直朝着应天的方向走去。 黄筱竹知道季长醉要去干什么,拦住他身前,泣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一个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人。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去?” 季长醉看着黄筱竹,道:“我不在乎过去,但是我是活在过去的人,因为我看向未来的那一只眼睛,早在四年多以前,就已经失明了。” 黄筱竹道:“你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我听不懂。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为什么要故意跑去应天送死?” 季长醉道:“我并不是想去送死,我只想去斩断过去与我之间的一切联系而已。” 他说完忽然就看向了章子丘,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孤鸿剑,走到他面前,将孤鸿剑的剑柄放在了他的手里,对他道:“这把剑现在是你的了,算我这做师父的送给你的礼物吧。不过我这个师父太不称职了,什么都没有教会你,但是你的天资不错,我相信你不需要我教,也可以成为一位名动天下的剑客的。” 章子丘握着冰冷的孤鸿剑,还没有反应过来,季长醉就已经背过身去了。 白风斜看着季长醉的背影,忽然对他道:“是为了女人吗?” “对于已经死去里的女人,没有什么是可以为她做的,因为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季长醉说完这句话,就朝着应天走去了。 黄筱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越来越小的背影,不觉就哭出了声来。 季韵抚摸着赵指柔的墓碑,看着季长醉离去的方向,感觉自己的心中少去了两块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变得空无一物了。 一天之后,季长醉带着他在一个铁匠铺买来的两把长剑,骑着他在一处集市里买来的一匹马,来到了应天之前。 这时的应天还被李熙尧的将近七十万的大军给团团围住了。 前方的将士中认得季长醉的兵士,见到季长醉一个人骑着马朝营寨走了过来,立即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李熙尧。 李熙尧出营一看,果然看见季长醉腰间挂着两把长剑,骑着一匹不算瘦弱,也称不上强健的马匹,正在朝着他靠近。 这时李熙尧像是明白季长醉要去干什么事情,传令三军道:“所有将士听命,并肩王要经过营寨,立即为并肩王让出一条道来!” 七十万大军随即往两边散开,为季长醉让出了一条宽达五丈且畅通无阻的通道。 季长醉在这条通道上纵马狂奔,片刻间就奔到了应天城下,应天城门上的守军向他射来了箭雨,以阻止他继续往前。 李熙尧见状让所有大炮对准应天城门开炮,不惜以破坏应天城楼为代价,来掩护季长醉进城。 季长醉趁着炮火的掩护,跃上了应天城楼,拔出双剑,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李熙尧见季长醉已经成功跃上了城楼,下令停止炮击,免得误伤到季长醉。 他在心中喃喃道:“朕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就算是朕在偿还欠下你的债吧。” 季长醉一路杀下城楼,其中无人可挡,此时他的双剑太脆,已经被折断,但他随手一抓,就抓来了两柄重剑,照样还是纵横无敌。 应天城中的所有守军都被季长醉这个杀神给惊动了,将近十万人都围在他的身前,让他一时无法前进半步。 季长醉挥剑乱砍,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只觉得手里的积血太多,多到他已经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重剑了。 而拦在他身前的守军,因为付出了太大的伤亡,都已经不敢与他近战了,全都往后退了几步,请出了大批的弓箭手,向季长醉射去了细密到几无任何空隙的箭雨。 季长醉尽力挥动重剑抵挡,但一轮剑雨过后,他的右臂还是中了一箭,那一箭力道不小,直接贯穿了他的手臂。 季长醉猛地拔出箭来,顾不上裹伤,感觉整条右臂都已经几乎不能动了,忙捡起一块盾牌,拦住流箭,然后将盾牌往人堆中一扔,踩在盾牌上,杀入人堆,使得弓箭手都不敢再向他放箭了。 这时所有的守军都已经不敢再靠近季长醉半丈之内,季长醉夺来一柄长剑,直接一路闯到了皇宫之前。 皇宫之前的承运门紧闭,还有五十多位手持刀剑的高手把守在大门之前。 这些高手静静地看着季长醉,丝毫没有被他身上的浸染的鲜血所吓到,反而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刃,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再前进一步了一般。 季长醉也没有幻想这些高手能让他很容易地通过承运门,单手握住长剑,闪身到一位高手身后,飞速刺出一剑,那位高手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季长醉这一剑刺穿了咽喉。 季长醉杀掉一人之后,没有任何停滞,拔出长剑,使出一招“三山半落剑”,三道巨大的剑影便朝他身前的高手们斩了过去。 高手们自知挡不住这一剑,四散开来,躲过了这一剑。 但季长醉一招余势未消,第二招已经又跟了上来,又有三道巨大的剑影朝着高手们斩落,这一次有六位高手躲闪不及,死在了这三道剑影之下。 “你们练武不易,何必要在此白白送掉性命?难道你们以为仅仅凭你们这些人,就可以将我留在这里不成?” 季长醉感觉自己的体力有些消耗过度了,不想在这些高手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因为他知道他最后还要对上武功深不可测的李义廷,如果没有留足体力,可能会连李义廷的衣角都碰不到。 可这些高手都不会让季长醉如愿,他们都是奉的李义廷的死命令,如果他们退后一步,放季长醉进入皇宫了,李义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季长醉见他们铁了心要拦住他,也不再和他们废话了,直接单手与他们厮杀了起来。 当季长醉杀完最后一个高手时,他的身上已经几乎挂满了伤,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他用长剑撑着身子,推开承运门,警惕地进入到了皇宫。 他在进承运门之前,已经发现了门内有人在埋伏,所以他一进皇宫,就挥剑朝门内刺去,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就刺死了吕惭英。 吕惭英为了躲过皇宫中的守卫,已经在这里等候季长醉多时了。 “吕兄弟!”季长醉大喊一声,“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吕惭英打开城门,道:“先别问这个,快快进门。” 待得季长醉走进皇宫,吕惭英又道:“那殿下就在决政殿,你快去找他吧。” “多谢了。” 季长醉与吕惭英一同走过四海坪,来到通天阶 通天阶上有数百弓弩手,见季长醉和吕惭英来到他们射程范围之内时,朝他们来了一阵箭雨。 吕惭英站在季长醉身前,使出“瞬息万象手”,为他挡下了箭雨,道:“找机会快冲上去!” 季长醉运起轻功,飞身掠至弓弩手面前,使出一招小范围的“一剑天涯”,将这些弓弩手尽数斩杀,回头对吕惭英喊道:“吕兄弟,快过来吧!” 吕惭英闪身到季长醉面前,季长醉发现他的左右小腿上各中了一箭,问道:“腿上的伤有什么大碍吗?” 吕惭英道:“无妨,我们继续赶往决政殿。” 他们随即杀过丹凤道,来到元虎道,行至道半,云虎道中忽然涌现出大批的枪兵,手持长枪朝着他们刺了过来。 季长醉斩断刺来的一部分长枪,但因为右臂无法用出力气,眼看就要被其余的长枪穿胸而过。 这时吕惭英忽然闪身到季长醉面前,用他的胸膛为季长醉挡下了这些长枪,转手尽力拍出一掌,为季长醉将这些枪兵都给打退了。 季长醉扶住吕惭英的身子,对他道:“吕兄弟,我季长醉实在欠你太多了,你不必为我丢掉性命的。” 吕惭英吐出一大口鲜血,道:“你什么都不曾欠我,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季兄……你一定要杀……杀了李义廷,整个江湖都已经几乎毁在他的手上了……他如果不死,我是会死不瞑目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了下去,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你放心吧,这么多人因为李义廷而死了,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付出代价来的。” 季长醉放下吕惭英的尸体,顾不得悲伤,飞身奔过中清殿、上清殿和太清殿,来到了决政殿之前。 他一脚踢开决政殿的殿门,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跨进决政殿,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李义廷。 李义廷走下龙椅,看着季长醉,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了。吕渡衣迟迟没有回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走下高高在上的阶梯,又道:“我们已经交过几次手了,不知道这一次的结果能不能让我感到意外?” 季长醉握紧长剑,看向李义廷,道:“听说你很会收集情报,你知不知道我的赌运如何?” 李义廷笑道:“听说你季长醉赌运奇佳,逢赌必赢,你要和我赌一把吗?” “我赌死的人是你!” 季长醉挥剑飞斩,李义廷很容易地就闪过了这一剑。 “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看来你的赌运很快就要在我的手上失灵了。” 李义廷运起“九天圣王功”,整个人的气息陡然间变得无比的强大,好似是天神下凡一般。 他一掌推向季长醉的胸口,季长醉感觉有一股“洪流”袭来,横剑格挡,但只格挡了一瞬,长剑就应声断为两截,他自己也被这股“洪流”给推得撞上了殿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李义廷看着从地上艰难爬起的季长醉,笑道:“你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右胳膊也是废的,要拿什么和我打?” “拿因你而死的每一条人命!” 季长醉屏息凝神,潜心感受天地间的奥妙,感觉自己好像掌握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再一次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李义廷看着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的季长醉,惊道:“你原来已经可以进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么?” “这境界,是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来帮助我进入的,你今天一定会死,因为众意难违!” 季长醉伸出左手,以左手为剑,使出了他全力以赴的“一剑天涯”。 “什么叫一定会死?我听不懂!” 李义廷全力运起九天圣王功,与季长醉的“一剑天涯”正面相交,天地为之变色。 当天地间的颜色变回正常时,李义廷倒在了决政殿中,血流了一地,而季长醉已经走出了决政殿,但他的左臂处已经只剩下了一只断袖。 季长醉走到通天阶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很轻,倒在了通天阶上,从此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 十年后。 这一年李熙尧在应天驾崩,翌日新皇登基,半月之后,束缚整个江湖十年之久的禁武令,终于被废除了。 这一年章子丘拿着孤鸿剑,成为了新一代的剑圣。 章子丘回家与季韵报喜时,季韵抱着他们刚出生的孩子,对他急忙道:“我听说镇里的‘赵记酒铺’来了一个客人,没有左臂,你快去看一看!” ……………… (全书完) 完结感言 历时165天,大暠终于完结了,虽然成绩很惨淡,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好歹是有头有尾的完结了。 完结意味着结束,结束的时候,回顾这165天,最感谢的是支持大暠的各位书友和给我的责编星辰。 写完大暠,得到了一些教训,写长篇小说,是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就开始上传写的。 因为长篇小说讲究完整讲究结构严谨,这需要写作者做好充足的准备。 我因为写大暠是一时兴起,也是第一次写网文,没有任何大纲,也没有任何存稿就开始长传了。 因此在保持每天更新的情况下,我几乎是没有办法控制住剧情的发展的。 于是我原先想的一些东西,其实没有写出来。 比如徐伯启年轻时在北漠时的故事,章子丘的身世,白门的故事,还有主角在南蛮的故事……等等都没有写出来。 这导致大暠的结尾是很突兀的,因为缺少了南蛮的那一段剧情,李熙尧和李义廷这两个人物都单薄得有如一张白纸,一点也不丰满。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实在是没有能力将剧情全部写完。 总之,写完了大暠,我既得到了教训,也收获了很多,感谢我的责编星辰签了我,感谢书友改名字好难啊,书友遗失的Wind,书友2019050121253716,书友非喜颜乐,书友N蓝色的我,书友乱踩,书友后来风雨,书友2019051707825760,书友无痕的超级粉丝,书友20171222230527096,书友20190503145833043,书友庸才二七七,书友长袜子皮皮C,书友儍de可嗳,书友20190312132409793,书友20190311173157353,书友A唉可怜,书友枫林羽飞,书友奋斗中孤独1,书友暴富小书迷,书友想看不一样的修真小说,书友拿小宝说事,书友20190312131912471对大暠的支持!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