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悠然随心集》 彼岸花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生不现花,相念相惜不相见。 这,就是彼岸花。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一般为血红色。不仅样子好看,他的奇特之处还在于开花时不长叶,生叶时不见花。为此,彼岸花还有一个传说: 很久以前,有一种血红色的花,守护这种花的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彼此相识、相恋,却只因为身负天界的诅咒而永世不得相见。直到一天,佛路过此地,也看到了这种花。佛将这花捧在手心,对曼珠和沙华说:我不能接触你们身上的诅咒,那就让你们在三途河的彼岸盛开吧。血红色的花海开满了三途河的彼岸,彼岸花因此得名。另有白色的彼岸花,又名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同为天界之花。于是,《妙法莲华经决疑》又云: 云何曼陀罗华? 白圆华,同如风茄花。 云何曼珠沙华? 赤团华。 彼岸花不仅代表着遥不可及的爱,它更象征着恶魔的温柔,在三途河畔,在地狱的绝望和亡灵的哀号声中,只有彼岸花盛放如旧;在死亡的寂静中默默绽放一朵艳丽,却只是为给迷途的魂灵指引一条永恒的道路。 但彼岸花真正代表着什么?它在现实中难道单单只是一种供人观赏的花朵吗?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天,我在一家小店门口,竟看见了一株真正的彼岸花!我喜出望外,连忙将那仅剩一盆的彼岸花买回家中,安放在了阳台上。 夜晚,柔和的月光洒在了它的身上,我与它谈心,对它倾注了全部的思想。我觉得它就像一个人,能听见我说话,也能够应我回复。 睡前,我对着彼岸花说:你能一直陪着我吗?在月光的映照下,我仿佛看见它在彼岸微微点了点头。 一瞬间,彼岸花开。 人生就是万花筒,是非曲直在其中 感人生,叹人生,苦辣酸甜尽人生。良相权重是人生,一介草民是人生;秀才苦读的是人生,农夫耕田的是人生。三百六十行,行行皆人生。 有人津津有味度一生,有人吃肉骂娘度一生;有人得过且过度一生,有人拼搏进取度一生。人生个中滋味,谁能说清? 人生如花,有开有谢;人生如酒,有醉有醒;人生如茶,有淡有浓;人生如云,有舒有卷;人生如水,有浑有清。 其实,人生如白驹过隙,须臾间百岁。寿命尽时昏惨惨似灯将灭,忽拉拉似大厦倾。终了,只能奈何桥上了一程。人生亦如萍,风吹一湖水,浪打尽飘零,东南西北任凭风。 我唏嘘人生匆匆,觉得指缝太宽,溜走太多的光阴;我感叹人生宝贵,觉得生命太短,人们浪费了太多的美好华年。你看,酒楼席间高朋满座,肉山酒海麻醉了多少人的神经? 我蔑视贪婪者的人生,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谋财害命;我吝惜那些为了活命,在钢丝上跳舞的人生;我憎恨那些替别人刀头添血,出买卖灵魂的人生。 豪迈大度的是人生,龌龊奸诈的是人生,诚恳忠直的是人生,蛇曲虚伪的是人生。人生就是万花筒,是非曲直在其中。 我钦佩宋代名将岳飞精忠报国,视死如归的人生。他率领岳家军,转战南北,最后被奸人害死在风波亭。他的《满江红》壮怀激烈,那血肉模糊的战场,使真金在红炉里沸腾。 我景仰一代伟人***的人生。他在少年时就有救国救民的大志。他的《沁园春?长沙》气贯长虹。他领导中华民族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对敌斗争,取得了八年抗日和三年解放战争的胜利。真是大鹏一日冲天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赞美改革先驱***的一生。他领导第三代共产党的中央集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把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建设得欣欣向荣。 我蔑视诸如宋代奸臣秦桧、张邦昌,近代汪精卫一类的投敌叛国汉奸的一生。这类民族叛徒在国难当头之际,叛变投敌,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千载留耻名。 其实,大千世界,平凡者居多。既然成不了参天树,就做护坡草吧!只要我们不愧对他人,不为难自己,且过得很充实,很快乐,此乃足矣。 茶香 安静的午后,冲泡一杯浓茶,静静地品尝她……一股悠远而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在口腔。不由得想到那么久远之前,神农氏在百草之中发现了她。也是一个奇迹吧。 神农氏用她解毒,故此,茶可以止渴生津解毒的功效。 中国人在茶叶之中发展了五类:绿茶,红茶,黑茶,白茶,乌龙茶。我们的家乡安徽这边喝绿茶的习惯由来已久。这里最有名的当然还是黄山毛峰,太平猴魁。毛峰因为其嫩,芽上似有很多白色绒毛一般,故此得名。 太平猴魁之名也是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当地传说,古时一位山民采茶,忽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再细细寻觅,原来在突兀峻岭的石缝间,长着几丛嫩绿的野茶。可无藤可攀,无路可循,只得怏怏离去。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嫩叶和清香。后来,他训练了几只猴子,每到采茶季节,他就给猴子套上布套,让它代人去攀岩采摘。人们品尝了这种茶叶后称其为茶中之魁,因为这种茶叶是猴子采来的,后人干脆取名为猴魁。 绿茶之中以洞庭的碧螺春为最负有盛名。你看她炒作之后,叶片蜷缩一起犹如一颗颗青螺蛳。以开水冲泡之后,那种翠绿颜色令人无限向往春天的田野。清茶一杯,味醇,汤清。回味甘甜。 而生吃茶的人就知道茶叶入口又苦涩之感,但这苦涩不会持续很久,在口腔里留下,慢慢就感觉到一种回甘,最为重要的就是一股茶香沁人心脾的那种气息。 茶有提神的作用。西方人用咖啡,东方人便是茶叶,东西各有其妙。 有茶离不开茶农的侍候,茶叶的鲜香里有他们粗糙的手的采摘,翻炒…… 几万片茶叶才能制作为一斤茶叶,这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依然是午后,一缕茶香给我如此享受,思绪也随之萦绕,久久不能忘怀。品茶香,静候一抹夕阳。 流水轻烟,唯有你香如故 剪一枝洁白的栀子花,插入青花瓶中。那浓郁的绿,托着大朵的白,幽香沁脾。取一包肥厚的的叶,在两片悠然的白云下,用三月闲情,临近四月的期待:煎熬。 品一杯水仙茶,风月无争,现世安稳,宛如三月明静清丽的风,轻轻柔柔佛过心间;一杯水仙茶,云霞舒展,翻滚沉浮,宛如旧时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水仙茶,你,别具一格,有花之名,品性却方方正正,端庄大方。沸水煮茶,叶片舒展,茶香淡雅。你,远离喧嚣,生于山林野外,汲取人间日月精华,春雨滋养,云雾相伴,静默生长,不为哗众取宠,只盼识你之人,懂你,品你。 沏上一壶上等的水仙茶,玉盏盛新绿,茶水养性情,世间多少嘈杂皆关在门外,只在茶水情缘中聚三两好友,闲话家常,无关名利,自在安逸。 茶如人,有性格,有风骨,有气质,喝茶不仅可以益寿年年,还可静心养性。那一壶茶,从远古走来,带着唐诗宋词的风雅,也带着回归自然的干脆,由浓到淡,由暖到凉,一如洗去铅华的人生,删繁从简后只留下至真至纯的本真。 茶,在百姓家是礼,在商人眼中是利,在文人笔下是雅,在僧人桌上是禅,在寂寥中是知己,在繁华烟火中是爱茶人的贪恋。 茶的微苦,亦如人生,我们含泪哭泣而来,几十年光阴打拼后终得回甘,可岁月无情,时光的沸水将我们的青春,大好年华,以及无法抓住的过往,一遍又一遍的冲泡,直至无味,无色,哪怕你有万般的不舍,千般依恋都将老去! 一杯茶,一个人,一本书,一首歌,一段情缘。岁月轻缓而明净,多少往事前尘已如流水轻烟般远去,爱恨是非,终究是梦幻,唯有你,香如故! 挽一笔光阴的斑驳,续前世的缘 风轻轻地吹过,一丝清冷虐心轻颤,撕裂的声音,刺耳的疼痛,一路风尘,满身疲惫,扬起的是清冷的泪滴,用尽所有踏碎一路的艰辛,终是无法靠近咫尺天涯的温柔…… 刹那的凝眸,是无语的心痛,原来一路的艰辛,满身的风尘,只为眼底的温柔相触。这陌上错开的花季,是不是上天赐予的慈悲,相遇,相牵,相念,相挂! 前世的约定,今生的相望,还要轮回几世才可相守,如果时光允许韶华回归,我愿意锁住一世的繁华,等你来点开心房那朵花开,芬芳一世的心语心香......... 我在红尘深处,编织一川烟雨,前尘往事重重叠叠,是无法逾越的樊篱,无语的清泪锁住眼底的痴迷,打湿一支瘦笔,点下心香瓣瓣,所有的情感落在清墨溪水里轻漾旖旎,在弯月下清扬婉兮。 我静静地立于人潮涌动的窗口,望着你渐远的背影,消失在人海浮沉中,泪在那一刻潸然而下,原来花开荼蘼伤至暖阳,无奈,繁华落尽终归寂。 梳一程时光物语,海角天涯、云水相依,让那埋藏的相思在清梦里织一帘倾世的云帛,展一世的繁华和苍凉,梦里,梦外,花开,花落,此岸,彼岸…… 挽一笔光阴的斑驳,沧桑岁月,前世缘,今生续,难测轮回,岸柳如烟画春秋,陌上花开,落芳菲,片片如蝶化香泥,谁道尘缘如梦人难聚?情到浓时,不灭亦不休…… 拈一支瘦笔挽一缕光阴的斑驳于六月的静夏续前世的缘,今生的梦…… 秋声渐近,你在思念谁 夏未及绽尽,秋便在一枝荷间悄然滑过,落入季节深处,卷起一季的繁华和苍凉,爱便在一片叶子上开始细数,漫游,所有的回忆都留落年华。 风起时,一枚落叶独自流落风中,弹落发稍,拈于指间,平整的叶面竟没有一丝卷曲的痕迹,脉略间沉淀着是生命的气息和味道,微黄的色彩渲染着是秋的静美和平实。看不到生命的伤悲,没有孤独和叹息。 漫步堤岸,杨柳依旧如烟,青草依旧茵茵,只有满池的荷花散落的点点嫣红落于水面,仿佛留不住的一帘幽梦,染了丝丝忧伤和淡淡的花凉。让人蓦然感受到了夏末秋初的微凉。 浅秋,总是带着美丽舞着眷恋,最后归于安然,于是,那些留在时光里的深深浅浅的心路,便在清风里,雨落中,眷恋,流连,温情,生暖,结下一个又一个结不开的情结。 望着窗外的天空,淡蓝而高远,是我用笔无法描摹的悠远,那是秋的典藏,是这一季别无所居的心絮,用来安放尘埃落定的归宿,它将所有的不安悉数尽收,把一路风尘,典为一叶静美。 八月的季节,初秋款款,我在一枚叶子上刻意,刻情,刻一场季节的梦,细致梳理,耐心循晨露初绽的纯净,触摸心花无涯的香息。所有的心事都在月牙弯成的心湖里,静默成歌,穿透灵魂的暗夜,穿透寂寥的美丽,独留芳华暗香的气息。 对于生命,就是那支千姿的莲,拒绝了枯萎和凋零同时,也拒绝了绽放。 入了秋的眉眼,你便懂得,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时光无言,以她独有的纯善,将所有的遗憾都装于馨香,隐于枝节,若是你懂,在这个荷韵渐隐的季节,自会有暗香袭来。 随风起,我将一支瘦笔蘸满深情的笔墨,描一场雨落心湖,欲之将离的美好情愫,只为能在时光的扉页里寻一个圆满的归宿。 月色如你 夜色未央,月华如练,倚窗看一地月色,诗意袅袅如烟,在指尖回绕。浩瀚银河轻载几多离愁别绪,半缕疏风淡去多少凡尘俗事。 远方有一声呼唤,任时光荏苒如梭,穿过岁月,清晰如昨;心底有一枝娇梅,任风雪拂起落下,冰肌玉骨,鲜艳如初。这呼唤,沿着岁月的轨迹延伸;这娇梅,绽放在年轮的齿间。月光涌进窗隙,轻灵地摇曳出一段想你的音符。一缕思绪,迤逦而来,来不及躲藏,心事就被星儿拾去。不敢声张,怕不羁的思潮,惊扰了这柔怡的月色。 感叹这千年的月色,承载人间几多美好,几番离愁!不知今夜你是否能读懂这一份清远的痴迷;不知心中无声的想念,是否能点亮这月儿的心灯,亦不知这月儿撩起的思念,是否能盛装抵达你的心岸。静默中没有柳公的“晓风残月”的凄婉,亦无欧公的“泪眼问花”的相思闲愁,有的只是一份淡淡的想念,于无声处的温馨里蔓延。今夜月色如斯,今夜月光如水。轻轻地用心灵的电波轻敲你的心门,用不尽的想像去触摸你温柔的脸庞。 倚窗眺望,伴着耳际缕缕柔丝轻轻地荡漾开去,心灵在这一刻有了别样的悸动,于馨夜的柔韵里述说着一段生命中爱的绚烂,缓缓地道尽这一季缠绵悱恻的守望和那一季无悔的相约!拥着这份静守的恬淡,穿过红尘,拂过岁华,点点滴滴化为生活的细笔,在四季的轮回里书写那一殇无限的美好。即便是思念无痕,即便是想你无声,想念依然在这无垠的空中舞动。 思念与季节守望,开成繁花似锦的一页春天,月色和清欢呢喃,相依成笔下最深情的诗行。就这样放飞跃动的思绪,轻和流年,把每一次久别的重逢,定格在唯美诗词的瞬间。 一个人的时光 清浅时光,放下纷扰的思绪,沉淀在简单的岁月里,守着自己的一片海,望着自己的一片天;轻轻的把一纸心事揉碎在无言的沉默里,轻轻的把难言之隐的寂寞与孤独装入行囊,搁浅在岁月的旅途里! 起风时,落花曼舞,落雨时,静看飞雨一滴一滴。那些从指尖溜走的岁月,如诗的意象,让人静思、起伏间的波澜壮阔,在回忆的海。如一叶轻舟,缓缓驶来,又慢慢离去,却没有留下一丝涟漪在水面;亦如一抹丁香,轻轻曼妙枝头,绽放她独有的清香,让人回味;亦如一树冰凌花,静静打开春的门楣,迎来草木逢春的勃勃生机;亦如一岭杜鹃,绽开了山岗,嫣红了岁月。 眺望远山,倾听着风的呢喃,回眸来路,镌刻记忆里的时光;轻轻捧起散碎的记忆,喂养灵魂之花!深深凝望,细细回味,一边感叹岁月的流失,一边无悔的前行。 每一岁年华,每一步脚印,都在岁月风雨洗涤中,逐渐成熟,逐渐美丽;因经历而懂得,因懂得而珍惜;感恩时光的给予,感恩岁月的洗礼,感恩相遇、相知的情意,感恩有你。 坐在时光的岸畔,静静欣赏四季里,花开花落的曼妙之美;默默聆听风划过季节的轮回;收藏着浅浅岁月里,留下的那些美好,那些诗意,那些感怀,那些心动,芬芳的流年旖旎了季节的灿烂。高山流水是流年里最美的风景!淡淡独守心灵的晴空,安享自己平凡的喜悦。 面对尘世的雾霾,掬一捧天高云淡,放飞缕缕思念,让旖旎在心海。迎晨曦、伴霞光、沐落日,捧一缕温暖撒给蓝天,让心阳光灿烂。人生旅途,携风雨相伴,踏崎岖岭山;荡漾层层涟漪,穿越枝蔓丛生;牧马辽阔草原!坦然面对一切,相信风雨是过客,未来是彩虹;直立的姿势,顶起天地之辽阔。在岁月里折叠不如意的惊涛和炼石,在生命中珍惜每一次感动,感恩和遇见! 秋,是你赋予力量 秋天带着落叶的声音来了,清风中传来了你火红的召唤。在一个熙日暖阳的正午,带着对这个季节的敬仰,走进层林尽染的秋色。 山林一如既往的幽静,枫叶在霜风的洗礼下,迸发出生命的辉煌点亮了这个季节。叶子在辉煌后带着枝干的祝福,揣着自己的梦想,在空中舒展着各种姿势,有着不舍于枝干的眷恋,有着渴望未来的期待。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它们凭借着清风的力量,肆意纷飞,如一只只蝴蝶在空中曼舞,自由曼妙地享受生命最后一刻时光。倦了、累了就投入大地温床,这片始于生命的土壤以最博大的柔情,温暖你、滋养你、融化你,来年在如酥的春雨中,枝桠上点点的嫩绿是你绽放的新生命。恍惚间思绪走出好远好远,随同这曼飞落叶随性飘扬,情不自禁地呼喊一声:“哦!好美啊!“小径上厚厚的落叶,像铺上金黄的地毯,如此奢华的浪漫,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激动和温暖。 秋高气爽,清风撩拔,山林随风迎合,发出浑厚的呜哨,时而狂放,时而舒缓,时而四面埋伏的凄切悲壮;时而高山流水的明澈清亮。时而铁骑纵横,雄兵百万,力拔山河兮的豪气震天;时而高山巍峨,流水潺潺,弦断琴碎的知音哀缅。这是铿锵悦耳的金色旋律,这是动人心魄的秋色乐章,我孑然来此,陶醉在这盛大的音宴中,这旋律拨动着心弦。 拾阶而上,两侧枫叶相势争艳,用自己满腔的热情舞动着,渲染这个季节迷人的魅力。哎!生命终将离去,就算是最后一刻,它们依然妖娆风华。抬头高耸的枫树上一片火红光芒,低头灰褐潮湿的小径上已呈现枯萎憔黄,仰俯之间心底黯然,即将逝去的美丽,光华离索转瞬间。霜风无情的摧残,叶子不得不离开依恋的枝干,回归土壤,期待在下一个轮回里绽放美丽光华。生命、宿命,光华、衰退,生与息在生命终结的那刻回想里浓缩,竟然如此短暂。 其实人的生命轮回,亦如这秋叶,发芽生长,茂盛葱茏又到枯黄。整个生命过程经历了春寒的料峭,夏雨的袭击,秋风的无情。历经无数次的坎坷磨难,才有了丰硕和饱满的收成。带着季节赋予的色彩,沉落泥土,为下个轮回萌发积蓄能量。 爬到山顶,一览众山小,心旷神怡。心感秋之硕,之艳,之瑟,之厚重,留恋这个季节,倘徉于内心的宁静。 感谢秋这个季节,是你赋予了生命的力量。 秋日偶感 时光如白驹过隙,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春天的嫩绿和夏季的芬芳,转眼便走进了秋日的落黄。刚刚逝去的昨天凝成往事,眼前的光阴正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里流走。瑟瑟金风里,捡拾一枚落叶,回首蹉跎掉的岁月,去体会一叶知秋的凄凉。 生命,本就是一场有始无终的奔忙。旅程中,有失败时的落魄,有成功后的希望;有亲人重逢的美丽;也有阴阳两隔的断肠。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看惯了太多的世事炎凉,终于明白:学会宽容,学会忍让,学会把握,学会珍藏。让自己活成一株秋天的冬青树,盛衰随意,枯荣随缘,不畏酷暑,不惧严凉,在秋色的衬托下,弥足坚强。 秋,历经春的骚动,夏的狂躁,沉淀出了静水长天般的成熟。逝去了风,流走了云,催落掉枯枝腐叶,留在心里的只有那一绰绰圆满的花影。在这万物萧条的季节里,依然给人们保留着最美好的希望。 大自然永远是不可挑剔的。无论哪个季节登台,都有她与生俱来的本色出演,从来不用伪装自己。即使是这样凄美的秋天,那份清雅寂然,幽静低敛,亦如同人到晚年,尽管在夕阳的余辉照耀下,仍反射着生命的色彩斑斓。 只要真正地体会了秋天,就不会对人生的挫折,人际的薄凉再有任何感叹。纵使命运有低谷,但能够健康地活着,能够经过秋天的历练,才有机会相遇未来的一场场花开,才有缘分再邂逅一份份真情与温暖。 花间韵,帘中人,月下鸟 画卷亦不长,意韵长似东逝水,也只有朱自清这样的文人墨客才能用一个个优美的词语交融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罢! 月圆之夜,月光和着微风吹拂到画卷中,安谧的夜,纯净,柔软,平和的月光洗涤了世间万物。一枝交缠的海棠,为这平淡的夜增添了一笔妖娆,妩媚而嫣润,海棠在夜的舞台中尽情绽放。叶衬花,花叶扶疏,玲珑有致。叶儿在月光中有浅有深,月光似水,把味儿的颜色晕染开来,与夜色交融。一切显得和谐而美好。花蕊点缀在花丛间,淡黄的,夜色中历历的闪闪的。八哥相栖,一只留恋,一只入梦。留恋什么?淡淡月光?疏疏帘儿?一切,只有它自己知道。月影婆娑,绿色帘子中隐藏了什么?卷帘人的情韵为何? 朦胧的月,朦胧的鸟,朦胧的还有什么? 不知道,所看见的,也只有帘处的绿,帘处的谜,帘外妖娆的海棠罢了。 画卷?这是画卷? 是,这是画卷。 亦真亦假,又有谁能参透?能参透这其中的一切? 梦里秋雨知多少 窗外一阵风,随即而来的雨声,把我从梦里唤醒。 我睁开朦胧睡眼,世界一片黑暗。要不是雨声那么清晰,我想多少会有点恐惧。四周黑洞洞的,岂能不叫人胆战心惊?刚从睡梦中醒来,心还在被窝沉睡,人很容易患得患失。之所以恐惧,一是来自心灵的主观感受,二是现实让人顿生孤独。面对黑暗,最容易产生这样的幻觉。 我想我是睡醒了,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当然,即便睁开眼睛,除了黑暗,还能看到什么呢?雨声,抑或是最好的催眠曲。从梦里醒来,又一次进入梦乡,是对生命的呵护,也是一种享受。 睡吧,在一个喧嚣的秋天,能有几人踏踏实实睡觉?半夜梦醒,又有几人能听到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难得昏睡!难得糊涂! 夜半江风吹落花,梦里秋雨知多少。今晨闹钟嘎嘎叫,犹在孤村听鸡鸣。 好一个秋夜,睡了又睡,做个长梦。 雨后,沉默 雨后,我抬头仰望天空,火一样的云,正在默默燃烧,燃烧着我。 我守望,我沉默,我早已习惯在沉默中守望,或用守望换来沉默,换来内心的平静。我深深地感受到一种力量,平静的力量,就像那一朵一朵的黑云,轻轻地浮在大地之上,却给我一种沉重。这沉重,是一种感觉,是一种觉醒,一种发自心灵的震撼。 我越来越沉默,从拒绝到接受,从腻烦到热爱,这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进步。我不是一个沉默的人,但和某些人在一起,我只有选择沉默,才能控制我的情绪。沉默,亦是一种表达。这表达,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当我沉默时,其实我也在表达;当我表达时,其实我渴望一种沉默。我没有说出来的,不适合公开说的,我选择了沉默。表达,有时对别人是一种伤害,但沉默,永远不会让这种伤害存在。 我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但我还是渴望表达。与亲朋好友在一起,过多的沉默也是一种伤害,在倾听的同时,也要去表达,也要让自己很高兴,这样才好。如果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聚,过多的沉默,只会让气氛越来越沉闷,彼此越来越尴尬。但倘若遇见那些能说会道的人,那就最好不要去打岔,静静地倾听,听话听音,听声听心,如在雨后看云一样,静静地守望,倾听,比什么都好。 雨后的云,终究会慢慢散开,生活终究会依旧真实。当在生活中看到那一朵一朵的红云,我们应该去静静地守望,守望它的色彩,守望它的美好,感受它的真实,感受它的力量,做一个大自然的倾听者,沉默者。某时某刻,和某些人在一起,你突然会热爱沉默,因为你有这样一种真实而美好的感觉——你不用说,她已知晓一切。 这,也是一种美 日起东头,烟笼日光,空气中氤氲着温暖的气息。林中或青山隐隐,或绿水悠悠。见惯了许多立满高楼大厦却乌烟瘴气的城市,偶尔一瞥绿盈盈的森林风情,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随着幽幽的木香进入小径,走在枯叶堆上,耳畔传来细碎的声响。若有若无的气味包裹在身旁,为这初夏的季节,平添了一份幽凉。 耳边传来流水声,流过我的心畔,划出浅浅的水痕,不想这密林深处,竟卧着这一道芳华。 风吻过水波,一朵荷花浅浅绽开。走近溪水,来自荷的独特馨香,就这样裹挟着阳光的柔软,轻悄悄地飘进心里,幻化成一缕缕淡雅的气息在空中凝聚,绽放,进而迸发出她的单纯,洁白。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眼前似浮现起一名老翁——取盏,倾酒。让微黄色的琼浆在盏边荡漾,泛起柔波,映出荷雪白的面颊,醇厚柔和。举盏,一饮而尽。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古琴声似从密林深处幽幽响起,悠远而绵长。风抚过叶,叶晃动枝,晨间的露滴落,晕开浅浅的水波。抱着一壶清茗,伴着清香,漾开唇角,缓缓倾倒而下。 倩影亭亭香淡淡,出泥不染微尘,一番雨露一番新。欲怀君子德,长作爱莲人。这浅浅一清荷,竟有了“君子之德。”风走,云散。烈日漾在荷尖,有了宝石般的光泽。 一寸土,一年木,一花一树一贪图。这林中与木为侣,与溪相伴,寸花寸土寸阴,都显得弥足可贵又真诚。 林外,新景层出不穷。林内,光景半旧,岁月长老。 荷之美,美在悠然,闲看云卷云舒;荷之美,美在淡然,淡看风起云涌;荷之美,美在豁达,固守清风流水。 世间名利或许是美,但若与浮躁转个身,与功利道个别,觅一地幽静,找一处安详,让日子就是日子,岁月仍是岁月,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于内心修篱种菊,静看南山,亦可美。 走好生命的旅途 初来乍到的小生命如同一张白纸,无印无思。在这被称为世界的海洋中浮沉。不计其数的未知和局限,催化了这个幼小人儿渴望长大的心。那是年幼无知的我们,总是觉得长大那样漫长。 没心没肺的我们在五彩斑斓的生活中体验着七情六欲的奇妙。渐渐地,原本的白纸有了丰富的颜色,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中神奇地出现。然而思想的火花却没有带来想象中的喜悦,我们没有了幼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时常倍感迷茫。模糊不清的前路使我们不知所措,不敢向前。想要后退,回到那只有朦胧色彩的时光,可昔日之路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无处找寻。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只能勇往直前。这条路,从不会因我们的停下而停止。过去,不断崩塌;未来,不断延伸。用我们的信念引领着自身朝以后走去!懵懵懂懂地前进难免磕磕绊绊,面对那些障碍,害怕不安的情绪充斥心房,厌恶这种忐忑的感觉,同时也明白必须接受。 在跌宕起伏的途中,忽顺忽顿地走着,时常感到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惆怅,而每每紧随其后的,往往是令人振奋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新的光明来自自己的智慧,根源于生活。而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向我们伸出援手,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在那个自由的国度里,我们看到了斑羚飞渡的勇气和智慧,领略了狼王的智谋与果断,感动于一头战象的忠诚与坚持,钦佩岳飞身处劣势却不改“精忠报国”之志的精神,仰慕儒家思想的博大精深,向往陶渊明世外桃源的理想生活……古人智慧如星斗闪耀,指引我们走向远方。 雄鹰坠落过才学会飞行,盘羊跌倒过才学会奔跑,我们唯有经历过坎坷才收获成长的喜悦。一路的磨难,是给长大的最好的洗礼。想要到达彼岸,不在于修路,而在修己。凭着坚定的意志和纯粹的追求,不管是得到上天的眷顾,如愿以偿,还是终其一生都在路上,不断追寻,我们都是幸运的! 四腿爬行时,前路似是漫长;独立行走时,行程总是匆忙;倚杖蹒跚时,末路已在前方。仅此一次的人生历程,将于白驹过隙间蓦然逝去。岁月忽流,请走好这程名为生命的旅途! 听,风掠过窗户的声音 还未察觉,天气已渐渐变暖,但总还是乍暖还寒。 倚在窗前,任凭清风穿透了衣衬,灌了我一身薄凉。风吹散了我原本整齐的发髻,我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着传到了我的耳边,那是风的声音。 我倚在窗前,听雨掉落在地上,偶尔伴随着风敲击着窗户的声音。我看到四周随意弹跳的水珠,听见滴答滴答……清脆,有节奏的拍打声,他们似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奏出美妙动听的华尔兹。我并不讨厌风雨天,相反倒有几分喜欢。打开窗户,卧在床前,不时还会听到风在对你说话。那一刻,你便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只享受肌肤与心灵间的互相慰问。 我望见门前有一片草地,确切地说其实是一堆杂草,黄绿相间,斑斑点点还是有些许难看的,完全没有绿草如茵的蓬勃气象,但经过雨水的洗涤,却也变得明亮了些。你要是走近,盯着仔细瞧,还可以不时看见水滴里面有几只小虫拼命地冲着要出去地样子,仿佛生命孕育的最初状态。 雨渐渐停了,但风还在继续。路边的尘土,有些许寒意的在风里打着转,最后停留在一座建筑的角落,没有了动静。那声音像一个人睁着的眼睛,望向远方,透出无限的向往。 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望向窗外,风掠过我的额头,能感觉到它带来的一丝丝凉意,夜色渐渐爬上楼梯,点点灯火在这样的晚上为人们照亮,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暖。 在这个微风徐徐,又略带寒意的夜晚,细细品味细雨滑落人间的味道,像极了一杯咖啡的味道,说不上它是苦还是甜。我就这样慢慢接近了这样的夜晚,走进了微冷的风,它正娓娓叙说着,叙说着关于春的故事。 红尘清浅 岁月悠悠,行走于青春的陌上,享受一个人的盛世岁月悠悠,行清欢,一个人的寂静安然。 一杯清茶,一本闲书,还有窗外的一抹姹紫嫣红。时光越老,人心也就越淡,亦如桌上的茶,世事再怎么动荡,依旧波澜不惊,徐徐缓缓。与茶作伴,诗书为友,和草木共生死,倚窗听细雨,把清简如水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让生命返璞归真,随缘自在,自在随缘。 春夏秋冬尚好,生命重新燃起信念,万物滋生疯长暴动,落叶徐徐回归静美,寒冷让大地重新悄无声息。喜欢四季变幻,正如喜欢女人脸上的浓妆淡抹,或是清水芙蓉。胭脂的明丽鲜艳,麻花辫的纯真自然,都曾让我深陷不能自拔。在深深的庭院,喜看满园的颜色变化,温上一壶清茶,自己讨喜自己。人生没有什么所谓的深不可测,只要行走其中,随着四季的重复,斗转星移,必能发现自己所期望的盛世。 诗词歌赋尚好,如美酒醇馥幽郁的唐诗,如清茗齿颊留香的宋词,如泉水铿锵悦耳的元曲,如狂潮广阔壮丽的汉赋。流转于文字之间,捡拾思想的宝石。红颜易老,千年风霜纵是无情,诗词里的悲欢依旧鲜明如初。一夜的相思离愁未必长,天涯海角也只在纸上,却便觉一眼千年。一片一片纷飞的诗情,一刹一刹沉积的芳华,遍赏美景,煮酒烹茶,在雨夜里听一曲,诗意浓浓。 手捧清泉,月影倒于手中,浮名浮利,倒不如春水煎茶,诗酒趁年华。 蒲公英的孩子 “那边的山是属于你的国度,到远方去,前行才是你的未来……”母亲说作为一株蒲公英的孩子,人生注定漂泊。你可以选择安于现状,只是到最后,你也只能安于现状。 自幼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我曾信誓旦旦地选择前者,与风雨缠绵与云朵追逐又是何等精彩的人生啊!那时的我还不曾张望过这世界,在母亲的襁褓中汲取她的营养,厚着小脸皮日日“搜刮”,渐渐造就了我—一粒野心勃勃的蒲公英籽。日渐饱满的筋骨让我渴望挣脱母亲的怀抱,去做风的使者,云的天使,去做世界的领导者。母亲假装没有看见我的着急忙慌,只是耐心告诉告诉我“雨露是好东西”,“漂泊的人生挺艰苦”,“安定下来要好好扎根”,“那边的山才是属于你的国度”…… 犹记得那天,黄昏,夕阳已落,朦胧而温馨。母亲抖抖肩,缓缓摇着我,依依不舍又坚定果决。我的飞羽蓬松而又充满活力,借着一阵晚风,我起飞了。母亲终于放我到崭新的世界了,让我拥有一个漂泊后安定的人生。我惬意的挣脱母亲,飘飘然差点忘记母亲所有的教诲,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母亲那万般忧虑的面庞。 没有的母亲舒适的怀抱,还真是挺不习惯,总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任由风姑娘高下急缓,我掌控不了自己的路。天色已晚,或许风姑娘困了,一个打哈欠把我吹出了好远。不巧靠近地面,我一下子钻进了一片落叶下。落叶紧贴着地面,夹缝完全容不下我健壮的身躯。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黑压压的云层,紧接着电闪雷鸣,一场风雨来临!我怕极了!蜷缩着身子,努力地想小一点儿,再小一点儿。黑夜原来是如此的可怕,风雨原来是如此是无情,恐惧和寒冷让我幼时的雄心壮志完全消失,荡然无存。比我还大的雨珠“砰砰”击打在身上的落叶上,浑身生疼。我那蓬松柔软的伞羽,浸满了雨水,还有泪水。我觉得自己快完蛋了,真的。寒夜的雨声杂乱凄凉,仿佛夹杂着母亲曾经的叮嘱:“孩子,当阳光再次普照之时,就是我们蒲公英重生之际!到时候一定要站起来,向前行,向远方飞。那边的山,才是你的国度!”这曾经让我耳朵听出茧子的话,是这寒夜里唯一的温软。 体会了什么是漫漫长夜,等待阳光的心情激动无比。强烈的光芒直逼我的双眼,浑身的暖意让我觉得仿佛第一次享受阳光。身边的小草生机盎然,身边的野花娇嫩鲜艳,吹拂的晨风让我翅膀蓬松如初,那边的山再次向我招手。我深吸一口饱含新鲜泥土气息的空气,抖擞抖擞精神,妈妈,你重生的孩子,已经准备出发! 天赐一阵大风,吹开落叶,送我启程。向前行,到远方去,那里才是我的未来。妈妈,我是蒲公英的孩子,前行路上,感谢有你! 变成琥珀的残疾小蜘蛛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里,生活着很多种小动物。有一只名叫曼莉的小蜘蛛先天残疾,只有五条腿,因为身体不易保持平衡,爬行起来比正常八条腿的蜘蛛慢得多。 小曼莉每次和同伴出去玩耍或者结网,动作都比同伴慢很多。小曼莉为此很自卑,常常躲在家里不肯出去,话也不爱说。曼莉的妈妈很着急,这样下去小曼莉会生病的,可无论怎么劝她她都不听。 曼莉妈妈想起祖传的一颗镇族之宝——飞蛾琥珀,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给小曼莉看。透过晶莹剔透的琥珀,小曼莉看到里面有一只小飞蛾,奇怪的是小飞蛾没有翅膀,他的头高昂着,两条腿往前伸,另外四条腿后坐着,像是用力往外推着什么。小曼莉不解地问妈妈:小飞蛾为什么没有翅膀?他是怎么进了这里面的? 曼莉妈妈讲起了那个祖辈流传下来的古老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飞蛾,只有腿没有翅膀,可他并不自卑,不能飞,他就用自己的六条腿爬着走,靠自己的努力自食其力,他还做了很多好事。有一天他和一只小蜘蛛在一棵大松树下玩耍,突然一大滴松脂油滴落下来,就在即将滴落到小蜘蛛身上的一瞬间,小飞蛾把小蜘蛛一推,松脂油不偏不倚,把小飞蛾完完全全包裹起来。小蜘蛛得救了,小飞蛾的生命却终结在那一瞬间。被埋在地下的小飞蛾后来慢慢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美丽无比的琥珀。这颗琥珀几经周折到了蜘蛛家族,被当做镇家之宝精心保存下来。小飞蛾的故事被蜘蛛家族一代又一代传下来。 曼莉妈妈讲到这里,眼睛润湿了。她告诉小曼莉,命运也许会待我们不公,可只要我们像小飞蛾那样始终保持一颗乐观向上的心和敢于牺牲自我的精神,她就是了不起的,就值得人们尊敬,虽死犹生,虽苦犹荣。 小曼莉听了,心潮激荡,她不再为自己先天残疾而自卑,也不再为不如别人而气馁,她积极乐观地融入生活的海洋……她成了蜘蛛家族勤劳乐观有爱心的小蜘蛛。 谁也不曾想到,很多年前那只小飞蛾的故事再一次发生了。在一次结网捕捉害虫的时候,一滴松油落下来正好滴在小曼莉身上。很多年后,小曼莉也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美丽无比的琥珀。早年那些蜘蛛早已销声匿迹,只有这只名叫曼莉的残疾小蜘蛛却以这种独特的形式被完整保留下来,成为人们研究古老物种的起源和地球环境变化的第一手资料。 面对这只变成美丽琥珀的残疾蜘蛛,一位老考古学家说了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只不过他们会以各种不同方式呈现。一个人处在生命低谷的时候,更要转变思路和观念,保持平和乐观的心态,坦然面对命运的挑战,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春天与奇迹。 水稻与河蟹 在一块肥美的稻田里,生活着很多只河蟹。河蟹在绿油油的水稻下爬来爬去,挠得水稻痒痒的。水稻想好好欣赏一下头顶的蓝天白云都静不下心来。 水稻终于恼怒了,大声呵斥着河蟹快滚开,滚得越远越好,最好离开这块稻田,眼不见心不烦。河蟹的犟脾气上来了,他斜着身子,瞪着眼,抗议说;“你忘了,是我们河蟹的排泄物滋养着稻田,才有了你水稻的碧绿和旺盛,你现在要我滚,岂不是忘恩负义?再说,不让我们爬,我们怎么吃到那些浮游生物和小昆虫?你要我们滚,我们偏不!你能把我们怎么着?”河蟹摆出一副霸气十足地样子,朝着水稻瞪眼睛。水稻拿河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忍气吞声。河蟹继续在稻田里爬来爬去,日子过得很悠闲;水稻呢?懒洋洋地过日子,不肯多看河蟹一眼。 有一天,河蟹觉得在这块稻田里过日子很不受水稻欢迎,决定搬到那边的麦地里去。可是麦地里,既没有水草,也没有浮游生物,只有干干巴巴的杂草,实在不适合河蟹生活,河蟹吃不好喝不好,消瘦了很多,他为自己的莽撞感到非常后悔,想重新回到稻田里,却又怕被水稻嘲笑。他咬着牙硬挺着艰难度日。 这天,一只青蛙跳过来,看见瘦削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黑壳子的河蟹,关切地问他:“这是怎么啦?难道是病了吗?”河蟹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来麦田安家的原因。青蛙呱呱叫着说,我刚从稻田回来,自从你离开后,那些水稻没有了你们河蟹粪便的滋养,长势差了很多,天天病怏怏的,水稻说你们以前相处很好,你们走了他们很后悔,托我捎话想请你们回去。 河蟹瞪着大眼睛,惊愕地说;“是真的?水稻真的这么说了?”青蛙鼓着大肚子,说:“这样的事我干嘛骗你?你赶快收拾一下,回去吧。我还有事先忙了。”青蛙说着一蹦一跳地走了。 不一会儿青蛙来到稻田里,跟水稻说河蟹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很后悔,他们很想回来,只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收留。水稻正为自己营养不良而懊恼,想到以前河蟹在的时候,稻田里啥营养都不缺,现在却弄得面黄肌瘦,便很痛快地答应了,说河蟹想回就回吧。 青蛙会心一笑,一蹦一跳地到那边的水沟里去了。不一会儿,大群的河蟹重新回到稻田里,他们不停地爬来爬去,捕食稻田里的浮游生物和小昆虫很快肥壮起来。那些水稻呢?因为有了河蟹排泄物的滋养,长得更加茁壮,稻田里一派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 生活在水沟里的青蛙看了,对着稻田呱呱呱唱起了赞歌:这世界万物彼此相依,离开了谁都不完美;彼此之间多一份包容和谅解,世界才会充满阳光与和谐……让你让我让我们一起行动起来,快快加入到和谐使者的行列…… 想发财的猴子 小猴子家里很穷,做梦都想发大财,过上富裕的好日子。可是怎样才能发家致富呢?种桃子卖钱吧?那多费劲,不行不行!给人家打工?可现在市场低迷,工人工资普遍不高,就是干个十年八年恐怕也发不了大财,不行不行!考学谋个好前程,找个工资福利高的单位上班?不行不行,念书太苦了!……小猴子一口气想了很多办法,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怎样才能发财呢?他冥思苦索着。忽然想起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在西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上遍地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小猴子想,要是我能找到这座金山,那不就大发特发了?到时娶一房媳妇,买一辆高级轿车,再盖一座别墅,那该多美气!想到这儿,小猴子禁不住哈哈笑起来。当天,小猴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 一路上,很多动物小猴子遇到了牛伯伯、熊大爷、鸡大婶……他们听说了小猴子要找金山的消息都直摇头,纷纷跑来劝他,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有那么多金子让你去捡拾?你还是回去吧。小猴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别人愈是劝他他的决心愈大。 小猴子马不停蹄,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趟过一条又一条大河,路上几次差点被老虎吃掉,被河里的鳄鱼吞掉,可他都很幸运地逃脱了。小猴子一口气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累得筋疲力尽,浑身的皮毛都被沿路的荆棘刮掉了不少,吃尽了苦头,可还没见到金山的影子。小猴子不免有些着急:这金山到底在哪里呢? 一定就在前面,只要我坚持走下去,一定能找到。小猴子安慰自己,继续往前走,又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趟过一条又一条大河,路上几次差点被豹子吃掉,被河里的怪兽吞掉,每次他都幸运地逃脱了。小猴子一口气走了八八六十四天,累得奄奄一息,浑身没一块像样的皮毛,虽然历尽千辛万苦,可始终不见金山的影子。 小猴子有些绝望了:这金山到底在哪里呢?难道是爸爸妈妈骗我?还是他们听错了?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呢?小猴子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 这时,长颈鹿博士走过来,听了小猴子的诉说,博士用嘴巴轻轻拍着小猴子的脑袋说:小猴子,你爸爸妈妈说的没错,的确有那么个传说,可是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在有生之年能够走到那里。虽然你没走到那里,可你现在已经发了大财。 什么?我发大财了?财富在哪里?小猴子瞪大眼睛,诧异地说。 因为,你已经找到了另一座“金山”!长颈鹿博士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金山?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小猴子越发迷惑了。 你看,你能出门找金山,说明你对生活有了新的梦想和追求,你一路上那么多艰难险阻都没有吓到你,说明你有超常的毅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这些不正是一座巨大的“金山”吗?有了它,还怕改变不了你的生活和命运?长颈鹿博士看着小猴子,眼睛里蓄满了期待的目光。 小猴子沉默了大半天,忽然一拍脑门,兴奋地说,原来我已经有了一座精神的“金山”,何必再去找那虚无缥缈的金山?博士,再见,我要回家了。 看着小猴子挺着胸膛,迈着坚定的步子往回走去,长颈鹿博士笑了,他眼前仿佛看到:一座高大的山脚下,一片果实累累的桃园里,一个勤劳坚强的猴子正带领一家人,挥汗如雨地摘桃子…… 女子之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美,以其无形无迹的感召力成了千百年来盛就不衰的传奇。 世人皆爱美,并孜孜不倦的追求美,创造美,这其中属女子最痴狂。于是有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或者倾国倾城这一类的典故。 现代的社会,女子之美,成了一种时尚,一种生产力,于是,对美的追求已然超越了美本身的范畴,负载了更多的社会价值意义。 我认为女子之美在美本身,一种美需要负载太多的社会价值意义,美就失去了原汁原味的甘醇。首先美是一种心态而不是一种状态,美是一种感受而绝非一种价值,用价值衡量女子之美,是对女性尊严的亵渎。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美是一种心态而绝非一种状态,美和幸福一样,随时随地,无处不在。每一种状态都有其独特的美,只要有一颗热爱美的心,便可化世间腐朽为美妙神奇。 美,是一种感受,而绝非一种价值。热爱美的最终主旨是热爱生活,滋养生活,女子之美依然如此。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美是独立的,自主的,美,绝对不能屈服于任何权利,或者交换,被禁锢或者亵玩的美,就是去美原本的意味。所以,女子首先是独立的,独立的绽放自己的美,从内而外,身心俱是。 整容的,络绎不绝,殊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是父母的恩赐,自然的结晶,造物主给了每个人每一种姿势,每一种个性,可很多女子为了所谓的完美,将自己的本性弄得面目全非,个荡然无存。一种失去个性的美,不在是美,而是愚昧滋长出的傀儡。龚自珍的《病梅馆记》里,鬻梅者,为了卖个好价钱,不惜损坏梅花原本的潇洒之态,得出一堆病梅,而今的整容想来也是这个道理。病态的美,失去美的正滋味,潇洒荡然无存,个性从此泯灭,剩下一堆机器制造出来的产品,人的尊严,女子的天然灵性,何去何从? 感性和性感,位置颠倒,意义截然不同。感性是高尚的人格修养和艺术素养培养出来的气质,是一种悲怜和人文理想,是人格的范畴。而性感是性别的范畴,我对性感的理解是“女子的温柔善意是性感的,是性别散发出来的给他人的感触,男性的正直潇洒是性感的,这是两性之间独特的美。性感绝对不是一种视觉,而是一种感觉,低俗的娱乐圈和社会风尚,玷污了性感本来的意义。 爱美,依然要尊崇自然本性。女子的容颜之美固然重要,但不要画蛇添足,把一切化妆品堆砌到脸上。适当的妆容,是表现自我的形式,也要适可而止。血脉的流畅,面容的红润,身心的健康是最高的美,遵循自然之道,修心养性,调理气血,饮食清淡,如此,不仅身体健康,容颜也可光彩四溢。 性灵之美是女子最动人的美。整部红楼梦就是一部女子美的诠释,林黛玉的弱柳扶风之娇美,史湘云的豪爽豁达之健美,薛宝钗圆融处世之通达,晴雯的冰清玉洁,探春的精明干练,每一个女子,都有其独特的性灵之美,或柔或刚,意味无穷。意思是,通达自己的灵性,守着灵魂里不染尘埃的净土,这样的女子,必然倾国倾城。 扁豆棚 老家的丝瓜老了,不好吃了。剩下的五六只丝瓜,依旧垂在丝瓜棚的下面,干落落的。问母亲。为啥不将它们采摘下来?母亲说:还没有晒干。我看见,这些老了的丝瓜,皮是皱了,但依然翠绿着,是确实没有迫近晒干的感觉。母亲看看我说:不急的,这丝瓜小时候长大靠太阳,到老晒干还是靠太阳。 晒干干什么? 这是无需多问的。小时候,我们洗澡用的擦身上龌龊的那块东西,就是晒干后,剥了皮,去了仔的丝瓜条。这东西好用、耐用,不伤皮肤,却容易去污垢,父母至今洗浴时还喜欢用它。 丝瓜吃来清肺润喉,到最后又如此受用于他人,我从心底里佩服。佩服的原因是:丝瓜可以为他人牺牲到这个地步,做人为他人做到这个地步的,很难,因为很难,所以很少,所以生活中自然很少人会见到这样的人的。 现在丝瓜没有晒干,丝瓜的棚上却已经挤满了扁豆的茎,扁豆的叶。 和丝瓜一样,扁豆也是藤蔓植物,凡是丝瓜能够攀爬过的地方,它都攀爬上去了,很少留有空隙。但扁豆与丝瓜有点两样,当扁豆的瓜秧攀爬到了棚上以后,它就往棚上的顶上面迅速地爬过去,到最后铺满棚顶,而且绝不把茎垂于棚下的。 扁豆是靠茎来攀爬的,它的茎红色的居多,少许是绿色的,有些是一段红一段绿,很有看头的。茎上长出了叶,又支撑着叶,叶又连着叶,叶上透着筋脉,这叶在棚顶的上面稳稳健健地生长着,叶滚圆,很嫩相,片片向上张开着,组成一片晃动的绿色,招摇着,向我们无声地显示出绿色的心意,也向我们透示出了巨大的生命力量。 扁豆要结出豆荚,先要开好花。扁豆开得花特别多。花的样子有点像那些半大不小的蝴蝶,颜色也像蝴蝶的颜色。这些花都簇拥在叶子的上下与左右。静心凝神后看去,觉得花中有叶,叶中有花,分不清的。清风划过,豆叶轻轻地抖动,发出唏嘘的声音,像是叶与花的对话。我们在棚下,也能够听见它们细碎的碰击声音,这声音就像孩子的呢喃之声,柔柔的、糯糯的。 有时,叶上会飞过一些蜜蜂,蜜蜂看见花朵,嗡嗡声后就在花上停留了下来,有时也用刺儿吸吮着花里的汁儿,有时也会叼走花卉上的花粉。蜜蜂飞走后,花朵儿开始向外张开,开始喷香。那时,你如果嗅嗅鼻子,一定能在扁豆棚里闻到一股淡雅的青草味道,还有花朵宁静的气息,很舒心,很静谧,也很珍贵。 扁豆一边开着花朵,一边结着豆荚。扁豆的豆荚成团状,是一溜一溜地长的,它们挤在一块儿。豆荚有长有短,有厚有薄的,有直有弯的。豆荚里面的豆豆大小不一,成型的就滚圆的了。颜色也有不同的,成型的居多是紫红色,难得有酱红色的,还有的是青玉色的,淡紫色的。它们一律挂在花朵的位置上,有的挂在上面些,有的在下面些,从不离开这个这地方去瞎长豆荚,豆荚知道自己生命的来源与归宿,即使长大了,依旧依偎在花的身旁不离不弃。 从七月到十月,到秋霜初降的日子,这扁豆会不停地开花,不停地结荚。一期豆荚刚采摘到了我们的篮里,碗里,又有一批新豆荚成大成熟了。无声无息日夜生长,天天奉献,真不知道在它纤细的茎蔓里有多少的能量,能够给豆荚输送如此源源不断的琼浆。 有一天,扁豆的叶子枯黄了,但是它的身上还挂着青嫩的豆荚,这是扁豆给予人类的最后的馈赠。而那些有意留下的老的豆荚,则在太阳底下,在寒风中开始逐渐干枯,最后变成石头般坚硬。 坚硬犹如石头般的豆荚,只要放点水,浸在水里一个晚上,明天又可以成为我们桌上的另一种佳肴。 花事迷情 三月春来,花事盛开。 一朵花,究竟可以美到什么样子呢? 我们流连春天,煦欢的清风,倾尽了天下花色,在每一处落红亭,在每一段时光中,也要将春日的靡丽,幻变为缤纷迷蒙。 一朵花翻越季节的旅程,那些绽放的艳,飘摇的香,消失的殇,在花儿初蓓的烂漫时光,已是暗潜伏笔,掩藏了日后的花样风景。 滚滚红尘,我们已习惯了行意匆匆。于是早春仲春暮春,就草草走尽了花的一生。梅粉褪残妆,新红上海棠。慵懒的黄昏雨后,荼靡一路淋漓,花事已是酣畅。 我们不知道,一朵花的沉默,一朵花的世界,才是那个春天真正的主题。 一曲柳笛歇,吹乱了一朵桃花在枝头的心跳。唤醒了,一枝桃夭诗雅里的千年睡意。娇娆花态,经不起春风的鼓动,遂成两情缱绻,缠绵了整个春天。 玉兰木笔,雏朵耿枝。一支秀管,以天地为笺,蘸自来清风,写下了谁人的驻足守望?细述着何时的岁月沧桑?及至绽露盛放,我们可曾在意过,一朵花,会开的如此有力量! 于是蜂蝶拥来,蕊香成浆。 是桃色诱人?是花心甜香?是经霜苦寒酝就的花酿,吸引了贪婪的心肠,于是惹蜂蝶掠粉夺香?挥颌抡齿,铁嘴钢牙,欢享着这一场饕餮的花宴。蚁后蜂皇,可是渔利着脂黄?坐收了膏粮? 一晌落花风,吹起凄凉。 掠夺者享足了蕊底的琼芳,便是花事的殒命残亡。天涯的角落,明月的枝头,渐次响起了唤归的晚歌,在春暮的瘦风里,温慰着一颗春心的飘零和寂寞。 此时,心事已成迷。 可是楚江天远,我们的心意,无法攀爬千年的樊篱,去捡拾一瓣珞珈山下的残红?还是邑尘的风烟,迷乱了行途,我们终是难以追溯锦城的繁美?一夜春雨后,依然无法折下,那一枝驿舍的青柳。 我们的眼睛,浮躁了春天,我们的辨知,肤浅了自己。看不透,望不穿,这其实是属于一朵花,属于一片叶的季节。我们以为,花开花落的迭起生灭,曲水岸边的踏歌而行,就可以将千古的春愁尽情传唱。却不知晓,是这每一朵花的微弱身躯,成就了浩浩荡荡的富贵春光。 花儿,蝼蚁蜉蝣般的运命,请让我为你歌唱。 失去花朵的枝桠,季节将在这里,结茧成疤。习惯了无义可守的我们,很快,会去追逐下一季的清凉。此时眼前的哀伤,不久便是心底的遗忘。那么,花儿们,谁会将你们深深的珍藏? 可容许我,煮一炉旧岁的茶,在你泥落的树下,筑起花冢。流霞为棺,轻风成椁,我酾茶做酒,在笛声幽咽的城,将你的伤痛,在花影重叠的深处埋葬? 风起,一抹光阴的暖,一盏清茶的香,也许能温润我,此时的冰冷恨怅。茶烟中的鬓发,牵记着过往斑剝的年华,我不理朝夕,合衣睡下…… 让文字之光照耀 我说,文字会发光—— 这或明亮或微弱的光穿过遥远的时空,行至今日此处此时,给我们温暖;它们就像一颗颗闪闪烁烁的星星,也许是一个个飘忽不定的萤火虫。一个个文字总会连缀成行成篇,那光芒就是太阳,就是月亮。 灿烂无穷的力量,宁静悠远的澹泊,始终照耀抚慰着我们的每一个白昼与夜晚。 感谢文字,也衷心向那些将这些宝石或珍珠的文字串联成行、交织成篇的巧匠致敬——正是他们,用自己独特而无所不包的智慧让那些或暗淡或短暂的闪光聚合成太阳月亮,高悬于九天之上,照亮我们那曾经幽暗而孱弱的心灵。 光彩熠熠,一个个挺拔的身影向我们从容地走来。坚毅的面孔,博大而深沉的胸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绿草如茵的大河之畔,美人美心美貌。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那个峨冠博带的老者,他问天的指尖一下就戳透了两千年。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绣口一张,豪气干云,那孤傲长成一棵巨树,枝干遒劲婆娑。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沉静镇定如参天大竹,耸立岩上,笑对乌云冷雨,“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有时冷峻也许是一种更明亮的光芒,它闪动于温暖之上,让人体会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错,到达生活中真实愉悦的最好手段,是像蜘蛛那样,漫无限制地从自身向四面八方撒放有粘力的爱的蛛网,从中随便捕捉落到网上的一切。”关于生活的手段,睿智的托翁如是说,别具一格,让我们在微微一笑中欣然会心。 “每一个早晨都是一个愉快的邀请,使得我的生活跟大自然自己同样地简单,也许我可以说,同样地纯洁无瑕。”一颗心,直如深邃的湖水般纯净。 “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在美好的文字前,只是暂作停留,思考吧,体悟吧,让那些闪着光并且充满了生命力的文字融入我们的思想,让我们的思想在纯净的文字中沐浴。 再一次感谢文字吧!让我们——读者与作者——共同高呼。正因为这些闪着光彩的精灵们,才让彼此的心灵相遇,这是一种真正的万年之缘! 还是让我们再一次回到这些闪着奇异光彩的文字吧。 真正的文字是纯粹的啊,它的光可能暗淡,但却永远无比洁净。古人云“开卷有益”,今人说“读书,是门槛最低的高贵”,两种说法看似有理,却“细思极恐”——“有益”与“高贵”总沾些名利之气,一旦与些许名利沾边儿,文字还纯粹吗?纯净的光芒容不下丝毫的沾染。 纯粹就是纯粹,文字就是文字,阅读就是文字来了,我来了,我读了,我思了。“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足矣。 让闪着纯净之光的文字飞过我们,我们也必将飞过文字。 洁白整齐的纸张,淡雅柔软的墨香;清新爽口的淡淡茶味;一段慵懒而氤氲着幸福的时光…… 就在这宁静的语言之海上漫无目的地漂吧,浮浮沉沉地荡吧,温暖柔和的光轻轻笼罩着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始终总会有一只巨手轻轻地托扶着……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这就是读书,这就是生活…… 我说,让这文字之光永远照耀吧! 老家的水稻 老家的水稻与老家的人一样,讲不来漂亮话,决心也表不来,但心里却喜欢谦恭。水稻呀,从谷粒浸种开始就一生紧贴土地,不离不弃,始终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行进在老家黄里带黑的土地上,不声张,不招摇。下种了,从几寸长的秧苗到茁壮的稻干,从稻干到稻穗,从稻穗到谷粒,一生都矗立在田间,无怨无悔,深固难徙,不蔓不枝,喜欢与风雨同行,喜欢和日月相伴,心里只有将来,只知道贡献果粒的责任,只知道淡淡飘香的美丽,也知道水稻播种者心中的期待。 老家的水稻根牢固实,不浮夸,不娇柔,不炫耀。从栽入泥土的那一刻起,水稻就插一处在一处,在一处就长在一处,一味向上,从不旁逸斜出。水稻总是以前进的方式,无声无息,向着土地的深处慢慢地伸展出根须,蔓延成长,像一张网,直至扎牢土地。水稻清楚:只有自己的劳动付出,只有自己的主动与谦虚,土地才会接纳自己,并且善待自己,最终才能让自己成为一株坚挺的苗,一株挺拔的干,一株长果的树,成为广袤大地的一处风景,成就大地一处美丽的丰收。 老家的人是守时守信的人,水稻也是。五月天是朗润的天,好天好心情。老家人开始耕田播种,他们来到田间,田野就人影攒动、绰约。不多时,田块里马上就会布满点点的绿色,从不拖时,那些绿点就像是天幕上缀满的星牙,养眼又怡神。绿色是有生命的,也有着顽强的意志。不管是一夜雨露,还是一天阳光,田间里就会出现一块绿茸茸的幕布,酥软地平放着。风轻轻掠过,绿色成了绿浪,逶迤着,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四处漂浮着,向着庄稼人亲切地禀告着成长的消息。 盛夏一到,绿色很快换了新装,水光如月光,薄薄地盖住了无边的稻田,也罩没了狭小的田埂。蹲坐绿茵茵的田埂,你无需侧耳,无需静心,你就听见了水稻清脆、悦耳的长节声音,就像是淡妆的女子,着一袭绿裙,裙衩拖地的稀碎声音,好听;晚霞一出来,西边就姹紫嫣红了,走进稻田就像走进霓虹的世界,满眼风光。水稻的中间、上下、枝枝间,蚂蚱在跳跃,蝴蝶在曼舞,飞虫在嗡鸣,一派活力。丰盈的稻田,此起彼伏,活像一位俊俏的孕妇,满身满脸都是喜庆的欢欣。 老家的土地开始板结了,垄沟的沟底没有了清水,粗壮的稻干由青变绿,由绿泛黄,但依旧根根笔直。黄色盖住了田野的每一处,好像是刹那间的时间。稻穗饱满了,很壮实,很沉。稻干是无惧的,依然支撑着穗头的重量,就像托举一种希望,一种幸福一样,没有半点吃力的意思。稻穗都是一株株的,都是金黄的,都是沉甸甸的。无数的稻穗,像无数的网线,铸成了一张淡黄的大网,齐整、平坦、厚实,悄无声息地匀匀地网住了田地里所有的丰收,网住了播种人全部的希望。 水稻的一生都在生长,先是给人绿色的享受,怡人怡神,到了最后给了人类以粮食,温饱人间。即使变成稻柴也要盖屋修房,变成砻糠也是猪的美味,变成猪塮也是田间的养料,一生奉献如水稻的不多。但水稻从未苛求过人什么,这是水稻的胸怀,是老家人的气韵,更是老家人的功德。面对水稻,看着谷粒,闻着谷香,我常想起老家的人,人的一生,应该也像一株水稻,穗头饱满的时候就要低头。低头真好,低头了,就能看到身子底下的那片肥沃的土地;土地真好,有了它才有我。 爱晨雾 有人喜欢雪,喜欢它的洁白无瑕,有人喜欢露,喜欢它的晶莹剔透,而我独爱晨雾,爱它的变幻莫测、爱它的扑朔迷离。 晨钟还未破晓,乳白色的晨雾,就如一张庞大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世间万物。一团团,一缕缕,在百花丛中盘旋缭绕,在山川寂寥间收敛凝聚。缥缥缈缈,缠缠绕绕,如行云流水般,滋润着大地,沐浴着青山,擦拭着绿树,表现出慈母般的殷切关怀。 晨起,走在清冷寂静的小路上,雾茫茫,心也茫茫。置身于这晨雾弥漫的世界,首先感到一阵清凉,这弥漫的晨雾刺激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雾水迷糊了双眼,看不清路的模样,看不清是否有人正迎面走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浩浩宇宙,只剩下自己在摸索着方向。雾气渐浓,不停地汹涌翻滚着,越是迷茫,越是要寻找方向。试图用手拨开云雾,却摸不着碰不到,只能感受到些许清凉。若是受不了寒,只能冷不丁地打上个哈欠,再不济,便要裹紧外套,颤颤发抖。只是,衣服也是潮湿的。别说,这雾气,比细雨还要任性,趁你不注意,在你衣服上偷偷歇下脚,顺便漫个步。眯着眼仰望天空,一片迷蒙,低头探看大地,只隐隐约约见得自己的脚步声。越往前走,越让人胆寒心战。盼望有幸能碰见个同路之人,于是张嘴叫唤,但喉咙像被雨雾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到耳边,于是伸出手,但始终拨不开云雾,自然见不着鸟儿的身影,也触碰不到任何人。百般无奈,只能作罢,看来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在迷雾中的旅行。在被“雾”笼罩着的日子里,你会感到迷茫,感到害怕,但一定不要惊慌失措,要相信,“雾”不是永远的,它迟早会散去。 在迷雾漫漫的旅途中,寒气难免模糊眼睛,冷意难免入侵心灵。这时,就一定要擦亮眼睛,洗涤心灵,倒掉脑海中的畏惧,代之以坚强乐观。把每一次冷气的侵袭,都当做激发灵感的药剂,把每一个踏错的脚步,都当做劫后重生的教训。受困、挣脱、自得、然后再迷失、彷徨、坚定不移,最后终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既然是自己的人生之旅,便注定要独自面对云迷雾锁,才能看得见最蔚蓝的天空。 “独自”,并不是说,永远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若是渴了,还是可以讨杯水喝的,若是遇到同心同路之人,也是可以并肩同行的,只是很多时候,依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刚毅不屈。 我不敢想象,如果人生中再也没有雾霭茫茫,那将是怎样的平淡无奇?我很庆幸,自己喜欢晨雾,喜欢它的变幻莫测、扑朔迷离。要我说,这人,就该在晨雾中走一遭,去享受追逐梦想的乐趣。 时光渐消逝 叶子由绿意的延伸,迈向凄凉的陨落;花儿由娇艳的展现,步入绚烂的凋零;烟火由美丽的初绽,走向绝美的消逝。 千百年的风吹雨打,石头化为了飞沙,消散在风中。古老的城墙传来悲鸣,一点点崩塌,湮没在现代的洪流中,再也禁不起一次风雨。古城的古色古香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现存的只有浓浓的腐朽的商业气息。一门门传统手艺已经失传,一件件文物在消失,再也寻不到。千百年的岁月,古老的传承已被人们遗忘,历史的见证也已毁在人类的手中。现在残存的还有什么呢?残存的不过是一堆堆的复制品。它们的美丽,定格在了历史之中。 曾经,不知名的野花铺满了整个山坡,随着风舒展自己的腰肢;林中的鸟儿婉转鸣啼,在天空自由地翱翔,到处都能听到那快乐的歌声;田里的鱼儿悠哉地互相玩乐,不时地游到在田里玩耍的孩子的脚下,用那滑滑的身躯蹭着他们的脚背,与他们玩闹。如今,山坡上的野花已枯萎殆尽,只剩工厂烟囱的黑雾弥漫;林中不再有鸟儿的鸣啼,只有树木轰然倒地的巨响;田里的鱼儿已不见踪影,孩子们也已不再在田里玩耍。欢乐的景象恍若昨日,却是物是人非,一切终已失去! 旭日东升,转瞬又华灯初上,染上夜的星辉。苹果由青涩变为腐烂,不过一瞬。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不过眨眼之间。小时的仲夏之夜,繁星满天,每一颗星都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而今,满天星已鲜有,宝石暗淡无光,厚厚的云让人压抑。洁白的云,蓝蓝的天染上了夜的黑色,渐渐离我们远去。那清新的美仅残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世界已变了模样? 阳光渐渐被黑暗吞噬,一天又要结束了。万物又向衰老前进了一步,生命的血条又减少了一点。时间一点点的向前推进,春天再到秋天,不过眨眼就到。秋风来袭,枯黄的叶子承受不住,纷纷坠落,在空中划出唯美的弧度。 轻抚眼前的老树,粗糙的树皮硌疼了我的手,经过时间的洗礼,枝干已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树上的叶子随着风的吹拂,颤颤巍巍,好似一眨眼就会掉落一样。它的身躯虽已苍老,但那庞大的身形仍能让人感觉到它曾经的强大。但在此刻,它不过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等待着最后属于它的命运。也许它会衰老下去,等待生命的终结而腐烂;也许它会被人们砍下,当柴火实现最后的价值。它的命运不过在人们决定的一瞬间。 二十年的岁月如流星划过一般,匆匆而过,我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英挺青年,而我的父母却由满头青丝到白发遍布,让我倍感煎熬。一切是那么的短暂,一切的短暂又是那么的美好,这美好却只能留存于记忆之中。 消逝的事物,终有它们的美丽,再也寻不回来。人们决定了它们的命运,让其消逝,却挽留不了那一份份美。那份美让人惊叹,也让人悔之莫及! 雨之思 雨是我们的好朋友,是须臾一刻也离不开的。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在,时时都在,事事都在。关键的时候它能为我们解除困惑,危机时刻它能使我们转危为安,它来有声,去有影。有时你会想它,有时你会恨它。需要时它偏偏不来,姗姗来迟,不需要时它会不加任何掩饰,粉墨登场。 春天的时候,它细雨如丝,丝丝的,条条的,线线的,与微风结为伙伴,轻轻地慢慢地柔柔地从不远万里来到黑黑的土地上,一点点,一滴滴,一阵阵,吻了东边的小山,又吻了西边的小河,片片的黑土加重了它的色度,干渴的黑土喝足了它的胃囊,长足了力气,与不同的种子戮力状扮起了大千世界。 漫地尘土飞扬,天南地北昏天黑暗,五步之外不识人马,眼已成了个个肿目,白衫已染成了灰纱,大地阴霾飞走千里。天公爷爷一看,如此下去,人们会起来造反的,于是,命令雨师来到人间。雨过后,一片艳阳,一脉清新,一浪新慰。洗刷了江南,荡涤塞北,清爽了空中的雾霾,清除了大地上的尘埃。 雨有的时候也会发上一些脾气,会大发雷霆,来时就是暴风骤雨,来就是雷霆万钧,它摧枯拉朽,它荡涤一切污泥浊水,还世界本来面目,还世界的清白,还出世界的艳阳,还出一个乾坤永不言败。 雨来自天空,雨来自山川,雨来自森林,雨来自绿艳。它是人类的生存,它是人们生活的必然,它虽然是一时的风风雨雨,但它却是人类生态的回返。你填平了水库,一定少了流水满满;你毁掉了森林,那雨量一定会锐减。雨它不是一点一滴,雨它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时间,还是从根本上做起,还回雨的本源。 雨来了,它能使人头脑清醒,它能让你不要再胡吃乱干。端坐在室内,一场倾盆大雨,能保护住财产不受损失,能震慑无数个贪婪的嘴脸。这大大的雨一点也没有浪费,一点也没有损失,它流入了长江,增加了库容,吃饱了江河湖海,即便是污泥浊水也一同得到了历炼,那些好的清洁了海洋,使水面蓝了又蓝,而那些另类则被拍死在了沙滩。 雨更好的是为万物提供滋养,农民祈求风调雨顺,大地祈求好雨知时节,山川喜雨绿海涛涛,森林盼雨如画如娇。雨来了敲锣打鼓,雨来了歌声高高,雨来了载歌载舞,雨来了旧换新貌。有人说有雨才有一切,无雨万事不妙,不能说它对与不对,但它一定是人们心中对雨的渴望,也是从另一方面赞美着雨的功劳。 雨停了,雨停了,更有雨的奇葩,更有雨的新的笑貌。那一群群,一堆堆,一伙伙,赤裸衣着,在那里筑着大大小小的水埂,不,那些孩儿们说是垒筑的水坝。一条条水坝,有低一些的,有的实在是高。这些旧时乡村的儿童们,他们就是喜欢雨过天晴时的水声涛涛。一身水汗,一身泥,光着上身,还赤着脚。那水坝筑得一米开外,有几个足有五尺高。放水了!放水了!一声号令,只见,这些娃娃们,四处狂奔,八面奔跑,水呀,水呀,那真是一泻千里,奔腾咆哮。儿时的回味,更是儿时的舞蹈。 有时雨是在夜里光顾,它不动声色,不吵不闹,悄悄地走来,悄无声息报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亲吻着大地,不知不觉地让小树伸直了腰。当你从梦中走来,当你酒醒过后,绿了你的眼前,加重了你黑色的面貌。浸人肺脾,清润了大脑,长长叹了一口气,放开喉咙∶“雨,雨呀,你真好!你真好!” 此岸,彼岸 备一壶上好的新茶,携初夏的静好与我悠闲的情怀,坐看夕阳醉染,碧波微澜的此岸。晚风习习,野草无言在欢畅,栈道静默迂回,突突的马达声划过悠悠的江水,荡起层层涟漪。沐浴在潋滟春光里,用一壶茶的清香入肺,伴着柔柔江风,盈盈飘散而去。所有遗忘或不愿念及的故事,在尘封破茧后的时光中姗姗而至,如那芊芊温婉的妙龄女子,白衣胜雪般踩着莲步涉水而来。 是为了偿还前世的约定吗,亦或是还有未了的今生夙愿?你,浅浅一笑,深情的眸子不加掩饰:你在这里,我也亦要在这里,隔山隔水隔不断的尘缘! 我笑,无声无意亦无拒地接受你的安排。人生这盘棋,结局早已注定,输赢已见分晓,不必刻意遗忘。也许放下该或不该的执念,随遇而安,方能与这清风朗月,碧水青山下的栈道心生欢喜,安稳于现世。 从此逍遥于江畔,野渡横舟,蓑衣斗笠,流水淡烟中与某人做一对闲钓的渔夫渔妇,同鸥鸟轻唱,任江风吹扬短发,衣袂飘飘,心事无尘。也愿守着简静的年岁,安度平静的日子,在老旧的时光中煮一壶新茶,品潋滟茶汤,看白云聚聚散散;看窗外梅花斜枝清瘦,明净的天空月儿由圆转缺;看公园上演,一场场悲欢离合的故事。余生,只需修一颗淡定从容之心,远离城市喧嚣,守着静美的流年,娴静安好,不诉离殇。 天色将暗,那轮千百年来一直明澈的月儿,在微风的江波中幽幽晃动,皎洁的月色幽静地映照了多少如梦的前尘往事。谁与谁,割舍不断的前世今生;谁与谁,算也算不清的爱恨离愁;谁与谁,经年前所赊欠的债,都已随风远去。纷扰红尘,沧桑变迁,过往已不可追。 彼岸,烟火红尘的公园灯火璀璨,新修的栈道人来人往,歌舞升平的广场非凡热闹,几十株参天古老的香樟树岁岁年年,福佑两岸人们在似水流年的光阴里,将日子过得平稳祥和。 光阴弹指而过,流水千年,红尘滚滚的烟浪叩开了世事飘摇的重门,天空的那轮明月却从不曾改变模样,它以最执着缄默的姿态,映照古朴安宁的小镇,初衷不改。 此岸,一壶新茶,清风朗月无言静美,品的是人世清欢,水月缱绻,锦瑟人生。轻烟氤氲中的江水轻拍栈道,岸上桃花含笑,轻风抚柳,野草丛生中几根闲杆垂钓。钓的不是鱼,是疏离红尘的闲情逸致,是洗净铅华后的浮世清欢,是被江水洗涤后失而复得之心! 既然来了,莫急着走,与我同饮一壶茶,同看一江春水吧,那回甘的清香已将人性的锋芒磨尽,即使隔着彼岸迷离的烟火,亦无需和旧梦相认。在此岸苍翠的青山碧水中,在云卷云舒中,将所有的风尘月事虚化洁净,留下通透圆润。此时的你我,早已放下,不会在迷惘的渡口继续停留。即使在似水流年,扑朔迷离未来的未来,远方的远方,已将一颗尘心修炼、净化得冰洁如初,质朴纯真,随缘而安! 母鸡护犊情 我们家的雏鸡都是母亲到市场上买来的,唯独这次不是。这不是母亲为了省钱,而是那只黑白相间颜色的母鸡替我们省钱。母亲说,这几天早上去抓蛋,看见母鸡一直蹲坐着,纹丝不动,想赶它出棚,母鸡嘀嘀咕咕几声后,开始用尖嘴啄母亲的手。母亲走后不多久,母鸡自己出棚吃食去了,母亲又去抓鸡蛋了,那只母鸡看见了,噼里啪啦飞了起来,赶到了母亲前面,一屁股又坐到了蛋上去,硬是不让母亲抓鸡蛋。母亲懵了:这母鸡也神经病了,鸡蛋是给人吃地呀!母鸡不管,连吃食也是东看看,西望望,随时预备着和抓鸡蛋的人作战。 终于,母鸡有了一窝的蛋,不多久,母鸡的身边就有了一群活泼的雏鸡,这是母鸡孵出来的子女。这些雏鸡比我们的拳头还小,过了差不多半月这群雏鸡会走路了。现在,母鸡开始扑棱着翅膀领着这群小鸡,让小鸡跟在它的屁股后面,从场地嘎嘎到菜园,又从菜园嘎嘎到场地,一天里这样的动作总是没完没了。走路过程中,母鸡一直挺着脖子,眼睛四顾,一步一留神,一只麻雀飞过了,一片树叶掉下来,它就立刻瞪眼相望,看看是什么东西,有时也歪着头儿细听着声音,而且不时地扑闪着翅膀,像是为自己子女的安全出行开道似的,一点也不马虎。 鸡的跑路不是什么的锻炼,而是觅食。当母鸡发现了地上有吃的东西后,它就咕咕地叫个不停,先自己啄一啄那个东西,确认是可以吃的,马上扭头叫小鸡们点头吃食,每次都如此,自己从来不先吃。半个月下来,鸡雏的肚子发圆了,连鸡毛都晶晶亮了,母鸡自己瘦了许多,而且皮毛也散在,像个慵懒妇女的头发。我的母亲给他们撒点谷粒或者米粒后,母鸡总是瞩望几秒后,慢吞吞地过去,先让小鸡们吃,小鸡们吃饱后,母鸡再在从泥缝隙里啄出粒子来,假如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怒目相对,又是啄又是跳,几只大公鸡自恃块头大,与母鸡相争,几个回合下来,看见母鸡宁死不屈的样子,干脆去了别处。 饭吃好了,到了下午休息的时候,母鸡也不闲着,它开始教鸡雏们如何啄食,如何用脚刨地,如何用碎泥给自己洗澡;有时与雏鸡们一起比赛跑步,有时也指导孩子们如何肉搏,母鸡从来不叫累的,实在累了,母鸡就半蹲着身体休息。可那时,小鸡们会不约而同地全部来到了母鸡的身旁,它们特别喜欢挤在母鸡的翅下、胸边,像取暖,又像慰问的样子。母鸡如果匍匐在在地上,鸡雏们就沿着母鸡的腿脚开始爬到母鸡的背上去,站稳脚跟后,它们就用嘴啄母鸡的头或者别的地方,此时的母鸡不愠不闹,一声不吭的,任凭孩子们这样或者那样。 不久,小鸡们的个头长高长大了,它们开始走到母鸡的前面去了,那时的母鸡就在小鸡们的背后,隔开几步路,静静地看着它们走东走西。 天上那片云 小时候,一头牛,在我们前面拉屎拉尿了,我们绝不躲着走路的。因为牛的尿液毫无腥味的,那个大堆的粪便也是一点也不臭的,相反还有些天然的青草香。这是不妄说的。如果这粪没人拾走,被太阳晒干了,晒成了黑炭模样。哪天遇上天雨冲淋,发酵了,粪便就会滋滋冒气的,那风里吹过来的白色气体,依旧是淡淡的青草香味。牛粪这个样子,羊粪也是这个样子。 这跟人吃什么生什么味道是一个道理。人吃了大蒜,口气,毛孔,渗出来的全部是大蒜的气味,想洗也洗不掉。那个时候的牛,吃的是河边的草、路边的草,是野生的草,没有污染的草。即使到了冬天,没有青草吃了,也仍旧能吃到农人夏天里储备的干稻柴。这些干稻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看上去也是黄橙橙的,牛吃的时候,农人用铡刀铡细了就可以了,绝无半点夹七杂八的食料给牛吃的。 其实,那时的牛如此,与草的清爽密切相关,也与那时的一切都有关系。比如,那个时候的河流,那个水的颜色,确实与传世的青花瓷一样青蓝。你在河的北岸走,可以看得清南岸走路人的倒影是谁?与河水一样清澈的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我记得,大热天下雨,刚刚开始,我就跑到场地外头,仰起头,伸出手,然后双手相握作托举状,也拼命张开嘴巴,让雨点跌落进自己嘴巴里,然后很夸张地咽下去的。现在我不敢了,为什么,大家心里是清楚的。 天上的雨水,我们叫它为天落水,我们有胆量喝,跟我们看到的天上的云彩关系最密切。那个时候,天上的云,近的就在头顶上,远的看上去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颜色确实像棉花一样白,而且白得顺眼,有的是蓝色的,蓝得轻巧,像一蓬青色的炊烟,看着就生喜爱。最不能忘记的是天上云的形状,要寻什么样子的云,眼睛往天空一扫就能找到。比如找一只牛,几只羊,一群马。几秒钟就能找到,这些动物颜色都很柔顺,都是白乎乎,清淡色,灰不溜秋的一只也不会有的。真的做到:你心里要什么,云里就有什么,而且头脸,手脚都是非常分明的,是不需要你来想象的。 分明的样子是清楚的预告,所以大家都看云种庄稼,看云收庄稼,看云晒庄稼,看云着衣裳。有一次,我在仓库库场上做生活,就亲耳听见大人看了看云说,天上鱼鳞斑,明天晒谷不用翻。说完请大家一起看云。第二天,村上、家里都开始晒谷,那个太阳的射线条条清楚,像是放大了银针,根根都射在地上,热度实在厉害,谷子晒上十分钟,手摸上去,像是碰到一团火一样,烫是在手心的。这样好,谷粒就很快除了湿气,谷粒就会香喷喷。 好的天是云昭告的,坏的天气呢,天上的云也提前告知我们的。 小时候的时光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楼,阳台外面有一个院子。院子的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到了盛夏一片阴凉。妈妈给我买了两只小黄鸡用来写观察作文,小鸡慢慢长大变成了大母鸡,就养在院子里。那个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从阳台跳下去捡鸡蛋,有次看见母鸡在窝里趴着一直不出来,我就把手伸到母鸡身底下把它抬起来,蛋扑腾就掉下来了,还是热乎乎的。 我家的院子和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通着,两家的阳台只隔了两层玻璃。有次我煮了方便面,盛了一小桶,挂在树枝上,打开窗户顺给隔壁家的小孩,那小女孩叫温馨。四楼的一个男孩送我几条小鱼,放在盛满水的塑料袋里,也会用绳子给我顺下来,袋子圆滚滚的就悬在我家阳台的窗前,正午太阳光一照还波灵灵得闪。那个小男孩叫林麟。一个楼道以及隔壁楼道里的妈妈们,爸爸们,孩子们都认识,那个时候真好。 那个时候晚上很多孩子都在外面玩,小孩儿尿炕,筛稀土面儿,堵水围坝,有很多花样。夏天的时候,很多篱笆上都有牵牛花,每天我都摘整整一盒。还有很多倭瓜花,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有小绒绒刺,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内我都会寻摸一遍,每天都要揪它几个,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现在想来,它们是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大倭瓜呀! 这些花和外面长的一些草以及家里各式蔬菜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过家家做菜的完美素材,或切碎成丁儿,或挑几种汁多叶肥的用石头砸在一起做成小饼儿状,我们称为肉饼。那时候所有的小伙伴里我砸的肉饼是质地最细、形状最圆的一个,所有的小伙伴各自砸好的肉饼最后都会汇给我,由我做最后统一加工。还牵牛花,放上少许水,用木棍杵,得到紫色汁水,算是比较考究的一种上色食材了。过家家可以几个小孩一起玩,有时我也在家里的阳台上自己玩。我用的盘子多是瓶盖,贝壳之类,都很精致,漂亮极了。每次玩的时候都要把一整套东西摆放齐全,然后切菜、砸肉饼、摆盘子,几个小时就这样慢慢过去,不知不觉,乐在其中。 小时候二楼有一个陶叔,人很黑,说话声音很粗,脸上还有黑硬黑硬的胡茬子,他总喜欢逗我。那个时候还小,通常地,陶叔一跟我说话,我就哇一声哭了,那样的一个我,现在想来是饶有趣味的,像是在穿过时间看另一个小孩。 我喜欢拿个小板凳坐在我家楼前,妈妈在厨房炒菜,我就在外面看书。周末的时候有时会在家门口挂个吊床,有时坐不稳,直接被扣在地上也是常有的事,一般这时还得赶紧爬起来重新回去做好,让妈妈看起来没有异样,还得装作哪里都不疼的样子。那个时候吃五毛钱一块的雪糕,吃一角钱两块的糖果,小伙伴们放学了,如果身上有几角钱,去小卖铺买块糖买个棒冰,那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小时候的时光都是闪着光的,就像山间的小河,清澈见底,一路流淌,太阳一照,灵光闪闪的。那时候我们知道的很少,可又知道得很多,比如山上的铃兰,草尖的蚂蚱,松树上的松毛虫、树梢上的榆钱儿。你若问我,是否想回到过去?我没有想过,因为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幸福了。 秋深处 难得的好天气,风轻云柔阳光漫漫。已是深秋时节,想起前几日的瑟瑟风寒,满街黄叶盘旋,这样的日子着实令人欢喜。早晨出门还是雾霭遮天,此时却是处处阳光灿烂,云开雾散,拨的云开见日出,该是一个响晴的天吧。一些心事堆积着,依然杂乱无章,而有阳光的日子心情总是好的。 不急着回家,特意绕路去看一场盛大的花事。越来越喜欢走那条安静而干净的公路,南北走向,竣工不久,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华,更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哗。宽绰油亮的路面,偶有几片落叶,或枯或黄或青黄相接,翩跹,起舞,追逐,嬉闹,看不见秋的萧瑟,却给人一种秋深处的静谧与美好。两边的绿化带里,像是忘记了季节的更迭,忘我的葱茏着,妖娆着。 秋,总喜欢给人沾惹一些小情绪,或愁或忧,更何况深秋,落叶满街,残红遍地。而此时我行走在深秋里,在这一片刚刚开辟的净土上,却捧得满枝的花香,一朵朵明媚的橙黄,或开或绽或含苞待放。 一直以来,自己只钟情那抹淡淡的紫色,嵌着小小的忧伤与浪漫,而对于红蓝黄绿这些太过于浓墨重彩的色调从心底里就有一种排斥。总觉得它们太过于张扬,太过于妩媚。亦或许是与自己做人的基调有违吧,总之看遍所有花红,独爱一片浅紫。而金秋,我却偏离了过往的喜好,恋上一枝枝妩媚的花黄。它们开在深秋里,却开得热烈而张扬,浓艳而芬芳。黄色是温馨的暖色调,在秋色潇潇,寒凉沁心的日子,该是一种很好的填补与供给。 远远地望,叶绿花黄,风姿摇曳,一派生机景象,这是深秋么?不自禁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走近,更是给人怦然心动的感觉,大有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的荣光。有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簇拥而绽的;有一枝独秀,我自向天歌的;更有两两相望,凝眸相依的。层层叠叠,次第而开,没有蜂蝶侵扰,更无人声乱耳,只是静静地打开花苞,把满怀的心事氤氲成缕缕暗香,随风飘渺。 这是月季的花,它们不是什么名贵的物种。有着极普通的名字,没有牡丹的传奇,没有玫瑰的浪漫,更不需要优越的生存环境,只是被人为地种植于路边,生成绿化带里的一道风景。一片天,一方土,它们便可以生得如此袅袅婷婷,婀娜多姿,便可以成全一地花开。不需要哗众取宠,你来或者不来,都自我芬芳,静静地享受着大自然恩赐的时光。 秋声渐紧,秋色更是遍野阑珊,温暖的日子不多,而有幸在这深秋里找得一隅花开更是难得,心底顿时升起无限明媚,一如眼前的花黄般灿烂。此时,正午时候,阳光从南到北,刚好铺满长街,无风无雨,一个人守着满眼的花开静好,那些堆积成尘的心事,或悲或喜,或明或暗,已不重要。想来,没有一朵花是为谁特意而开,更没有一个人特意为谁而生,遇见了便是一场美好。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掬一捧花香何须窥探花期有多久,拥一怀温暖又何须测量一份情有多长,一如掌中的流沙,越是想拥有,越是会失去,聚散皆有缘吧,属于我的终究会为我而停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用心珍惜每一场遇见,时光如沙漏,终将会把那些美好点滴成人生路上的璀璨。努力做一朵闲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他季节阑珊,瑟瑟风寒,你来或者不来,我自花开向暖,从容而淡然…… 笋 我们这里的竹笋,叫本地笋。其他不说,但就那个长势,或者那个长法,实在是让人横生崇敬的。我记得当年母亲的房间里,房间里的那床大床底下,春天过后,就有四五棵竹笋的头冒了出来。我们看见了,一起感叹竹笋的顶地本领,说它头颈真硬。我们天天弯腰去看竹笋长高、长粗,直到它们长到与床板一样高时,我们就拔掉了,但没有烧了吃,原因是母亲说这样的竹笋是有点仙气的。其实,这竹笋也不算最厉害的。后来,我们在竹园里看到,有的新笋长出来时把砖块、石头都顶到了边上去了,这是力的表现,也是生命力的表现。我们最惊奇的是:有几根竹笋的长在圆圆的柴垛里的,待我们发现时它已经穿过柴垛的柴草长大成竹了。这个时候的到来,我们除了欣喜,还想问问这竹笋:在这黑咕隆咚的柴垛里,该怎么个长法。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因为这样的竹笋顶土出生后依然被无边的黑暗锁着,被厚重的柴禾裹着,它的长大该是如何的披荆斩棘。 这是事实的叙述,也是诗化的描写。不管是事实还是诗化,我们都掺杂了情感。我们喜爱竹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竹笋可以当菜吃。我们这里的竹笋都是小个儿,最粗的不过一二公分,长度也不能超了一尺的。这竹笋皮是绿的,切开后发现肉是乳白色的,切碎后是白绿相间,色泽嫩香,也很糯相的,所以很吸引人眼的。竹笋的吃饭有好几种,第一是竹笋蛋汤,最常规的吃法,也是最古式的吃法,这样的烧煮,清爽,清淡,吃起来有点轻易感觉不出的苦味,这苦味就是味蕾的感觉,吃到嘴里后,嘴巴像刚刷牙的一样爽齿。第二种吃法比较少,就是竹笋煎蛋。首先把竹笋切碎成笋末,然后放入敲碎的蛋方里捣鼓,捣鼓的结果是黄样般的蛋方里漂浮着粒粒绿白的笋片或者笋点,那时就可以下锅了,是两面烘锅面,一二分钟过去,蛋方与竹笋就变成固体食物,那时就可以食用了。本地笋是不宜伴烧红烧肉的,因为本地笋太娇嫩,娇嫩了是好看,但要烧到红瘦肉酥了,笋肯定要变酱的。 要想本地笋年年生长,而且要一年比一年多,还是要付出劳动的。我看见,父亲每年在五六月份的时候,扛着铁搭去住竹园的,干什么,翻土。父亲是把整个的竹园翻个底朝天的,那些筋筋攀攀的竹笋的根裸露出来后,我们看见了什么是交错?什么叫纵横?也知道了什么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根是横生的,也横长的,它们像大树的根一样钻泥穿土,绝不回头,一味像远方伸去,很有定力与骨气。长新竹的地方是打了一个很大又很硬的结。这结隆起着。父亲翻好土,将已经有点粉化,风化的茅屋柴放进去,还放了些砻糠,有的地方放了些猪塮,放好后又将土盖上,再在土上散了些竹叶。父亲说这是给竹子施肥。施肥可以确保老竹的健康,可以促成新竹的丰收,父亲像看见了新笋一样满脸满汗。其实,我们喜吃笋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竹笋是真正的绿色植物。几十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父母为竹笋喷过农药,反而,夏天里我们搬了凳子,捉下门板,去那里午睡。在那里休息,耳听的是竹叶欷歔的的声音,鼻闻的是竹叶散发的气味。 茶语人生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道尽了物是人非悲凉,道尽了曲终人散的无奈。良辰美景属曾经,亭台楼宇渡晨曦。怎留恋,还无助,纵使寸步不离也都成了过往云烟。 茶,一缕潦雾带出了满屋清香,一杯沸水泡出了人间冷暖,茶的一生经历可谓坎坷不平,可谓受尽磨难,作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的一种,在家族一生受的磨难无人能出其右,同时一生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经历过众星捧月的璀璨,也经历过叶老珠黄的暗淡。 明前嫩芽初发,郁郁葱葱,青春焕发,受到百般呵护,可谓掌上明珠,待到三芽露头,就被摘取,有指掐,有唇抿,被人看菜下碟,出生很重要,高贵的的享受、受追捧的享受处子唇抿;卑微的,不入流的,只能忍受粗糙手指的指掐。 茶的坎坷刚刚开始,就分出了人生百态。进入制作程序,有烘烤,有干炒,不论怎样都是汗流浃背,最后只剩一把干骨头了,不经历油炸,但过了一次火焰山,人生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装袋处理了,奔波在未知的路上,即使路边风景秀美,未经允许也只能暗暗感叹生不逢时,也只能吐槽世间不解风情,待我不公,放在心底,独自释怀,谁能给你一个空档期让你去释怀自己的心情。 慢慢长路慢慢长,品品清香品品香。茶铺的老板等你等的心急如焚,对你昼思夜想,在茶铺有的独享上座,身披黄马褂,虚座待宾;有的分摊大通铺,身下一张纸,席位有限;人生差别莫过无辜的承担别人的冷眼,但事实已经注定。茶摊上的人们对你品头论足,对你指指点点,对你挑三拣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和等,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对别人的态度难以言表,就和大户人家选丫鬟、春满楼倒闭一样,不被别人评头论足永无出头之日,别被人指指点点又不能有任何不满,还得笑脸相迎,此时明白,纵使出生好贵,也难逃此劫,江湖就是这样,捧红你,高看你,都是需要代价的! 人生百态无非就是水深火热,百味人生无非就是酸甜苦辣。茶进入顾客手里以为能够安享天年,毕竟年幼让亲,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就是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呀!该得到公平待遇了,未曾经历不曾遇,难言痛苦未言泪。新主人和店铺老板也都是一丘之貉,开始待你不薄,最后还是会用沸水给你洗澡,理解你曾过火焰山,现在口渴难耐,给你补补水,皮肤光滑水嫩了,肤色也变淡了,缺给你送了釜底抽薪的一招,飘香四溢,也只不过是一缕潦雾,入喉甘苦,也只不过是一把干柴。 一生不过如此!争来争去最后都是一缕烟、一把柴、一捧土!争什么?有什么可争的?对自己周围的人和事看开点,再苦的经历也苦不过茶! 烟火人间里,承诺不是烟 一杯菊茶,一卷诗书,几首怀旧的曲子,在这盛夏陪我修一道心灵的篱笆小院,院里种上几株翠竹和清雅的小花,给心些许的清凉,些许的美意,些许悠然的遐想。 在寂静的年月里,我只想做一个洁净、朴实的女子,着一身印着素净兰花的布裙,哪怕要走进烟火袅绕的凡尘,也保持善良和温婉的本性,默守着流年里最简约的幸福。 等某人,与我共同走进那扇门,推开那扇窗,看云霞醉梦,晓雾生烟,等待花开花谢,月缺月圆,纵然年华老去,也并肩笑语嫣然。 随手翻书,在某处看见了惜缘这两个字,莫名的就感触起来。听过了太多的誓言,也读过了太多的劳燕分飞。纠结很久之后,依然选择相信,在这扑朔迷离的阡陌中,一定还会有我们不知道的美丽传奇。 是的,在滚滚红尘中,在漫天风沙里,在风云变幻的缘灭缘起后,我已然深信前世今生的传说,如若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在青灯佛前虔诚地叩拜? 昨天傍晚,母亲提着一个篮子和父亲出门去。不久,就听见他们开门的嬉笑声,只见母亲喜笑颜开地打开门走进来,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上提着一篮子鹅蛋一般大小的芒果跟在后面。母亲这时连嗓门也敞亮起来:“再不去摘,恐怕就全让别人摘了去,你看看,一个个这么大,多好?孩子最爱吃这个。”原来他们去野地摘芒果了。看着自己亲手摘下满满的一篮子免费的果子,两位老人如同孩子刚刚玩了一场游戏,尽兴而归,满脸笑容。 前段日子,母亲满满地腌制好一坛咸鸭蛋。今天,她煮了几个给一家人尝尝,孩子开心地说蛋黄真好吃,父亲说咸淡也正好,母亲的脸露出满意的笑。现在,她最开心的就是一家人都喜欢吃她烧的饭菜。 父亲耳背和老态龙钟的神态越来越惹得大家开心,有时候母亲在后面嘀咕父亲几句,父亲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母亲笑道:“这耳背也有耳背的好处,说上他几句也不会和以前一般争吵。”我们都相视而笑。 父亲和母亲这辈人都是以媒妁之言结合的,他们没有在花前月下谈过恋爱,没有许过什么诺言给彼此,我看不见他们卿卿我我,听不到他们甜言蜜语,只能记得他们平淡而简单生活里的锅碗瓢盆。他们虽然不曾为对方许下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诺言,但是他们却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在对方的生命里立下了最郑重的承诺。 或许,在我们父辈那代人的眼里,现代人挂在嘴边的承诺似乎有些浅薄和幼稚,他们早就把相互的承诺深藏在心底,变成了深深的责任和义务,那一道道被岁月刻下的皱纹,会解说他们那个年代的风云故事。时间会改变光鲜的容颜,苦难会验证身边的人心。对我来说,已不想看院墙外漫天乱红飞舞,只想与他同父母一起,把一壶菊茶泡到无味,把那些傻话说到无言,在岁月的长河里打捞最简朴的人生,在烟火人间,见证不是烟的诺言。 秋日情怀 秋天的雨,温柔、缠绵、飘逸,散发出清新、空濛、灵动的气息,雨丝有节奏地飘落,更有层次地分布,地表潜藏的一层微凉,在缓缓地升腾。 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打在小河上,反晕出一片朦胧的、如烟似霭的水雾,透过淡淡水雾,弹起缕缕涟漪,渡船穿梭在水雾中,漾起恬静的柔波 凉凉爽爽的秋风,拂在脸上,吹在身上,有种别样的舒坦,一切困顿、烦扰、惆怅,都随之而去。 秋景无限好,溢美佳词多。静美的秋天,比春天更纯真,比夏天更热烈,比冬天更深沉。 古今诗词典籍中,描摹秋色的名言佳句,可谓比比皆是,不胜枚举。“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秋天的雅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秋天的丰盈。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秋天的澄澈;“远岸秋沙白,连山脸照红”,这是秋天的野趣;“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是秋天的绚烂。和春天的百花争妍、万紫千红相比,秋天的这种浓淡相宜,更让人心静,让人释怀,让人坦然。 秋色如禅,空明、静谧,恬淡、庄重,纤尘不染,没有春花的招摇,拭去夏云的浮躁,少了冬雪的张扬。惟有枝头累累的硕果,昭示着生命的沉重与严肃,赋予了人生的态度与达观。 每到秋天,喜欢一个人坐在田野的草地上,不由自主地欣赏着秋景。细细品味中,才竟然发现,这是个既宁静又善变,让人富于哲思的季节。这个季节,收获着并凋零着,成熟着也结束着。 眼看着青翠了一夏的绿叶,在慢慢地变黄,被轻风吹得飘落了,宛如一声声微微的叹息,所有的辉煌即将过去,所有的繁华即将落尽,季节也在徐徐落幕。 秋去春来,花开花谢,草盛草衰,雁去雁回。这些都是秋的田野,都是秋的归宿。 大自然把秋的内涵,诠释得淋漓尽致,把秋的色彩,演绎得生动纷呈。在这充满诗意的季节里,面对大自然的天造地合,我又一次被陶醉了。 品尝着秋天如诗如画的美景,沐浴着田间清新纯净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旖旎壮丽的风情,时光虽然还在匆匆地离去,但我的心却感觉年轻了不少,并且还多了些许成熟的恬淡和从容。 不知不觉中,一阵阵的清风吹来,亲吻着田间的草木河流,吹遍了我的全身,这分明是秋风对我的爱意,让心灵感受着秋风的宽广胸怀,让凉意抚慰着炎夏带来的燥热烦心。 人生莫过于秋,只有倾心地去欣赏,才能看到她的美丽;只有真正融于大自然,才会体味到她的哲理。 学会欣赏,人生的路途便不会漫长,人生的色彩便会斑斓,人生便充满美好希望。 懂得欣赏,就会心态平和,处世从容,就能豁达乐观,昂首挺胸,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晨雾遐想 有人喜欢雪,喜欢它的洁白无瑕,有人喜欢露,喜欢它的晶莹剔透,而我独爱雾,爱它的变幻莫测、爱它的扑朔迷离。 晨钟还未破晓,乳白色的雾,就如一张庞大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世间万物。一团团,一缕缕,在百花丛中盘旋缭绕,在山川寂寥间收敛凝聚。缥缥缈缈,缠缠绕绕,如行云流水般,滋润着大地,沐浴着青山,擦拭着绿树,表现出慈母般的殷切关怀。 晨起,走在清冷寂静的小路上,雾茫茫,心也茫茫。置身于这晨雾弥漫的世界,首先感到一阵清凉,这弥漫的雾刺激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雾水迷糊了双眼,看不清路的模样,看不清是否有人正迎面走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浩浩宇宙,只剩下自己在摸索着方向。雾气渐浓,不停地汹涌翻滚着,越是迷茫,越是要寻找方向。试图用手拨开云雾,却摸不着碰不到,只能感受到些许清凉。若是受不了寒,只能冷不丁地打上个哈欠,再不济,便要裹紧外套,颤颤发抖。只是,衣服也是潮湿的。别说,这雾气,比细雨还要任性,趁你不注意,在你衣服上偷偷歇下脚,顺便漫个步。眯着眼仰望天空,一片迷蒙,低头探看大地,只隐隐约约见得自己的脚步声。越往前走,越让人胆寒心战。盼望有幸能碰见个同路之人,于是张嘴叫唤,但喉咙像被雨雾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到耳边,于是伸出手,但始终拨不开云雾,自然见不着鸟儿的身影,也触碰不到任何人。百般无奈,只能作罢,看来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在迷雾中的旅行。在被“雾”笼罩着的日子里,你会感到迷茫,感到害怕,但一定不要惊慌失措,要相信,“雾”不是永远的,它迟早会散去。 在迷雾漫漫的旅途中,寒气难免模糊眼睛,冷意难免入侵心灵。这时,就一定要擦亮眼睛,洗涤心灵,倒掉脑海中的畏惧,代之以坚强乐观。把每一次冷气的侵袭,都当做激发灵感的药剂,把每一个踏错的脚步,都当做劫后重生的教训。受困、挣脱、自得、然后再迷失、彷徨、坚定不移,最后终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既然是自己的人生之旅,便注定要独自面对云迷雾锁,才能看得见最蔚蓝的天空。 “独自”,并不是说,永远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若是渴了,还是可以讨杯水喝的,若是遇到同心同路之人,也是可以并肩同行的,只是很多时候,依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刚毅不屈。 我不敢想象,如果人生中再也没有了雾霭茫茫,那将是怎样的平淡无奇?我很庆幸,庆幸自己喜欢雾,喜欢它的变幻莫测、扑朔迷离。要我说,这人,就该在晨雾中走一遭,去享受追逐梦想的乐趣。 墨香 你是来自千年的飘逸,自身带有最纯朴的香气,经历千年却从不迷失。 你是我敬仰的柔软与刚强,用纤软的身躯书写你的风采,挥洒你的热情。 你是无暇的笔,即使最浓墨的墨汁将你沾染,仍然不能将你的品质抹去。 你是最黑的笔,但身上却带有其它笔没有的香气,让人闻着舒心。 纸是你最贴切的港湾,墨是你最熟悉的香气,砚是你最真诚的朋友。 摊开纸张便带来卷卷书香,在砚里轻轻舞动便带来阵阵墨香,意境之美,引人无限遐想。 我从没想过有一种东西让我一看就如此喜爱与探索。可是当我看到你用柔软的笔锋描绘出的,我发现那是所有的笔都不能够比拟的。你用婀娜多姿的身躯展现了你那来自千年的优美。你柔软的配合着我的指令,无怨无悔的扭动着,只因为你觉得那是你的本职,你要几乎完美的完成,不留一丝错误。笔转千回,一笔一划尽显优雅,又如飞雪一般翩翩起舞尽显纯真。 看到笔的挥舞,闻到墨的清香,便想起千年前的文人骚客。人尽皆知,古时人们很纯朴,也很有才华。一支笔可以走遍天下,可以尽显才华以进仕途,可以书写情怀,可以描绘万物……古时没有先进的科技,但前人却创造了毛笔,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我们可以通过古人的描写去推测之前所发生的事,可以研究古人的生活与情感。因为有毛笔,这个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存在,我们才有如今这样繁盛的祖国。与我们国家同一时期的其他古国早已在历史的河流中淹没了,而只有我们中华文明流传至今,不曾断过。 都说古人最为看重的便是文房四宝,我也觉得如此。何谓文房四宝,便是笔墨纸砚。笔:灵动柔软且坚韧;墨:颜色暗黑却清香;纸:干净贴切且温柔;砚:冰冷刚硬却憨厚。四宝分工明确却相互作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永恒的默契,似乎它们早已为彼此定下了誓言,那是一个永恒的承诺,缺一不可。 每每看到这些已经被称为古董的宝贝,就想到它们已历经千年,它们跟随着文人辗转各地,可观人世百态,世间冷暖;可叹忧国忧民,仕途曲折;可感战争流年,家破人亡;可惜才子佳人,红颜薄命……在经历了种种,它们早已成为文人最为亲密的不可替代的宝贝了,早已成为文人最亲近的亲人、朋友、知己。而我们也是通过它们了解到古时发生的事,也知道古人的经历及他们给我们的启示与文明,一本本经典的留存与流传,是文明的传承。 由然产生的敬仰与宁静,让我随心的拿起笔,仿佛已经进入了它们的世界。那一刻,我感觉到在我手中的笔是那样的柔软与轻巧,纸是那样的缠绵,我周身是被墨香给包围的,桌上整齐的摆着砚,不知不觉间只身在墨香中已忘乎所以,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却乐在其中。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与飘渺,让我忘了尘世中的浮躁,只知道宁静与淡雅。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自己的方式,回归到最纯朴的世界。闲暇时,不妨手拿一支毛笔,以墨染之,留之香味。不要怕那乌黑的墨汁,它其实是美丽的,只要你用心,便能闻到它自带的墨香,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静气、宁神、修身养性,属于来自千年的你,是我所期,我愿在你充满清香的怀抱中畅享自己,在你的陪伴中修炼自己。墨香,你是我所喜爱的,是我所敬爱的。你的飘渺,我的心境,期待可以完美配合。 渐消逝 叶子由绿意的延伸,迈向凄凉的陨落;花儿由娇艳的展现,步入绚烂的凋零;烟火由美丽的初绽,走向绝美的消逝。 千百年的风吹雨打,石头化为了飞沙,消散在风中。古老的城墙传来悲鸣,一点点崩塌,湮没在现代的洪流中,再也禁不起一次风雨。古城的古色古香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现存的只有浓浓的腐朽的商业气息。一门门传统手艺已经失传,一件件文物在消失,再也寻不到。千百年的岁月,古老的传承已被人们遗忘,历史的见证也已毁在人类的手中。现在残存的还有什么呢?残存的不过是一堆堆的复制品。它们的美丽,定格在了历史之中。 曾经,不知名的野花铺满了整个山坡,随着风舒展自己的腰肢;林中的鸟儿婉转鸣啼,在天空自由地翱翔,到处都能听到那快乐的歌声;田里的鱼儿悠哉地互相玩乐,不时地游到在田里玩耍的孩子的脚下,用那滑滑的身躯蹭着他们的脚背,与他们玩闹。如今,山坡上的野花已枯萎殆尽,只剩工厂烟囱的黑雾弥漫;林中不再有鸟儿的鸣啼,只有树木轰然倒地的巨响;田里的鱼儿已不见踪影,孩子们也已不再在田里玩耍。欢乐的景象恍若昨日,却是物是人非,一切终已失去! 旭日东升,转瞬又华灯初上,染上夜的星辉。苹果由青涩变为腐烂,不过一瞬。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不过眨眼之间。小时的仲夏之夜,繁星满天,每一颗星都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而今,满天星已鲜有,宝石暗淡无光,厚厚的云让人压抑。洁白的云,蓝蓝的天染上了夜的黑色,渐渐离我们远去。那清新的美仅残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世界已变了模样? 阳光渐渐被黑暗吞噬,一天又要结束了。万物又向衰老前进了一步,生命的血条又减少了一点。时间一点点的向前推进,春天再到秋天,不过眨眼就到。秋风来袭,枯黄的叶子承受不住,纷纷坠落,在空中划出唯美的弧度。 轻抚眼前的老树,粗糙的树皮硌疼了我的手,经过时间的洗礼,枝干已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树上的叶子随着风的吹拂,颤颤巍巍,好似一眨眼就会掉落一样。它的身躯虽已苍老,但那庞大的身形仍能让人感觉到它曾经的强大。但在此刻,它不过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等待着最后属于它的命运。也许它会衰老下去,等待生命的终结而腐烂;也许它会被人们砍下,当柴火实现最后的价值。它的命运不过在人们决定的一瞬间。 十九年的岁月如流星划过一般,匆匆而过,我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英挺青年,而我的父母却由满头青丝到白发遍布,让我倍感煎熬。一切是那么的短暂,一切的短暂又是那么的美好,这美好却只能留存于记忆之中。 消逝的事物,终有它们的美丽,再也寻不回来。人们决定了它们的命运,让其消逝,却挽留不了那一份份美。那份美让人惊叹,也让人悔之莫及! 芳草四月天 四月天,清新而又婉约,是人们心灵绽放的春天,是爱,是暖,是希望,四月天,给生命一份安暖,将希望播种人间,聆听花开的声音,感受生命的色彩,让心海溢满花的馨香,芬芳流年的沧桑。 春风拂面,绿草依依,柳絮纷飞,燕儿呢喃,洛河碧水流淌,微风徐徐,吹过脸庞,花儿绽放,甜美骄艳,盈盈笑靥,蝶舞蜂鸣,诉说着诗意,含蓄的柳丝,饱含柔情几缕,倾泻着对春天深深的依恋。 芳草四月天,一树树的花开,随风摇曳,轻舞旋律,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绽放着美丽,流光溢彩,馨香满怀,明媚了岁月,芬芳了生命,带来了美好,激情四溢,让人多了一份期待,多了一份浪漫,将希望的火种点燃,将平淡的生活描绘成五彩斑斓的画卷。 四月的天气,不热不冷,格外温柔,清风暖阳相随,喜欢一朵朵流云的飘逸,喜欢春日蓝天的伟岸,清闲的午后,独上山间漫步,欣赏着花开草绿,清新淡雅,婉约轻盈,如雪的梨花一朵朵,让人意醉神迷,摇曳在春风里,千姿百态,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怡,让人遐想万千。想起苏轼的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梨花每年虽然花期短暂,却拥有着淡然的情怀,呈现给世人短暂的璀璨,淡雅幽香中,是花开一季的从容,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生岁月中的良辰美景须且行且珍惜。 山间的美景无处不在,那一草一木一树,那一花一山,都是一首浪漫的诗篇,铺一纸素笺,写一首小诗,荡涤心灵的尘埃,让心灵得到休憩,蓬勃着萌发的希望,让人忘却了的烦恼与忧愁,在花开璀璨的季节,聆听花开,漫步游赏,好不暇意生活。 四月的山林,晚风轻轻吹过,温柔如水,暖风徐徐,放眼山下灯火阑珊的烟火人间,依旧闪烁,那丝丝缕缕的过往涌上心头,曾以为一生是那么漫长,曾以为生命会像人间四月天这般美好,平静如水,无奈万丈红尘中纷纷扰扰,烦来扰去,欲望金钱,追名逐利,情感的浮浮沉沉,聚聚散散,烦恼之事,几多无奈,铺满往事的心径,剪不断,理还乱,似一曳浅笑的涟漪在心底依稀荡漾,飘远的流年里,随遇而安,所有的烦恼,就让它在芳草四月天的暖风里飘然而逝吧。 其实我们只是生命的过客,没有人能握得住永久,永远到底有多远,原来也只是一瞬间,人生的悲欢离合,月圆月缺,终究抵不过似水的流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风景未改,寒暑春秋,千帆过后,坎坷与经历是生命的必然,静静的聆听花开风吟的声音,感受生命的色彩,追寻幸福的足迹,把握生命中的分秒,让生命如花开般绽放着美丽。 芳草四月天,清新而又温暖,喜欢这静好悠然的岁月,散发馨香无限,让芬芳演绎永远,放下红尘的喧嚣与繁杂,让这美好悠悠情愫定格四月,成为生命里最美的记忆,芳草四月天,你是暖、是希望。 拥有的,不再拥有的 人,这一生何其幸运、何其不幸。漫漫人生路,你所拥有的都是侥幸,而你失去的都是人生。拥有还是失去都是你一念之间所做出的选择,你总会遇到一些人,或许他们会离你而去,或许他们会占据你余下生命的一部分。你,拥有的和不再拥有的,就这样度过了此生。 初来乍到,你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来到世界你的第一声啼哭,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你的到来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你所拥有的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呵护你的家人。而你所不再拥有的便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母亲的子宫。 宁静的村庄总会因为孩子的存在而变得充满生机。孩提时的你,总和一群小伙伴嘻嘻哈哈的追逐着,从远处都可以听到你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大概每一个已经成长的人都羡慕这个年纪的你们。此时的你,所拥有的是欢乐的童年时光,却不再拥有被父母背着或抱着以及蹒跚学步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几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你已经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母亲精心为你准备上学的漂亮的书包以及学习用品,父亲则欢喜的将你送入学校,希望你学有所成。年少时的你,总是在一年一年的读书时光中度过。从对学校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到对学校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纵使好与坏,每一个期末你都拿一张成绩单回家,让父母知道你这一个学期收获了多少知识。一年十二个月,你有八个月是待在学校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父母渴望你回家的心越来越强。现在的你,拥有了丰富的知识和对外界的认知,而不再拥有更多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 中年时的你,踏入社会,品尝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更多能够理解父母把你抚养长大的不容易。为了生活而奔波,你变得越来越忙碌,即使你想花一些时间去陪伴父母,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得为了家庭、为了家人奔波,用最初稚嫩的肩膀去扛起一切。时光如同沙漏,而当你逐渐的觉得自己开始过上惬意的日子时,你却已经变得老了。 犹如风中残烛,老年的你“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时你儿孙满堂,做自己想做的事,过的如此潇洒。尽管你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想自己也有了一定的成就,也该享受一下人生了。终究还是躲不过时间的流逝,年老的身躯拖着缓慢的步伐,慢慢的行走着,想将这家、这世界装进你的心里。你所拥有的是美满幸福的家庭和丰富的社会经验,而你所不再拥有的强壮的身躯和拼搏的劲头。 你撒手而去,和你初来乍到的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来也匆匆,却带给了家人喜悦;去也匆匆,徒留家人恸哭。仅剩世人对你为人处世的寥寥几句描述,以及家人每年清明节为你带去的一丝奠念。你拥有的和不再拥有的,仿佛随着你的离去都不复存在了。 因为你选择了,所以你才能拥有;也正是因为你没有选择,才会失去。哪有人活着不累的,侥幸的拥有,失去的人生,穷极一生,不过靠你自己慢慢的参悟。 一个人的午后时光 懒散的我迎来了午后,至于怎么过,我也在想,总不至于一直沉寂在幻想中吧。不过呢,仔细想想,还真是有趣啊。 一个人在足球场跑步,汗流浃背,是太阳为我下的注,它赌我会在跑完目标数字前休息。不休息吗?我低着头,看着汗水低落在塑胶跑道上,一颗颗晶莹透亮,沉重的砸在鞋面上,没有像雨水那样被击散,也没有水蒸气,只是消失了而已。我不能阻止汗水进入我的眼睛,我不得不抬头,它苦涩腥辣,令我看不清楚远处的铁门,周围也模糊地融为了一片,太阳也不再那么刺眼,像是水面上的波光粼粼,我想,是水削弱了它的能力,又或者,是给我一点点安慰。它赢了,我在那停了很久,那算是休息了吧,是时候回去了。 树与树之间,给太阳留了一道缝隙,阳光照在每片叶子上,零零散散的光斑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那里,身上的也是一样,我走一步,它退一点,就像波浪推你往前,人多了就会是跌宕起伏,一直延续到没有它的地方。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冷水附在我脸上,从未有过的清醒,没有了汗,它们之间也没有了联系,拖着疲惫,坐在靠在阳台的窗户旁,仔细看看,一切都变得清新,色彩也变得更加浓郁了。 空中不时传来鸟叫声,太阳压低了它们的声线,音波随空气散慢的传入耳中,是凄凉的吗?我的心随着它们进入了荒漠,在布满荆棘的绿洲中寻找食物,不知道飞了多久,嘴唇化作干裂的碎片,坠入身下的百米高空,终于,终于看到了。我像是坠落的石头,垂直落地,翻到了那棵布满荆棘的树下,仰视那树顶唯一的果实,对,唯一的。我拼命地往上飞,直到翅膀失去知觉,直到听不到一点声音,目标越来越小,仿佛要随时间融化。不知怎么的,我的脚流出鲜红的血,我怎么了?原来,我的一支翅膀被荆棘刺穿了,它把我悬挂在树腰上,鲜血流入树干底部,被它吸收了。我想往上爬,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手,只有一双失去知觉的翅膀,我会死的吧?我苦笑着,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树刺,真像通往天堂的阶梯呀!我看不到滴落的鲜血了,可能是流干了吧。 阶梯?手?翅膀?没有知觉?我明白了,我用最后的意念举起了另一只翅膀,用力拍在头上的刺上,然后拉开下边的翅膀,就这样,我离食物越来越近,我没有丝毫痛苦,即使翅膀早已破烂不堪。我看到了果子,拼命摘下,果实坚硬的外壳让我咽不下,怎么也咽不下,那不是石头啊!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看着染红的“阶梯”,我大喊着,果子坠入了深渊。 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怎么睡着了,原来刚才那是梦,嗯,我再睡会吧。 鸟儿又回到了树上,舒展翅膀,接住了午后斑斓的阳光。 浅谈生活 生活,不懂的人,解不开。面对波涛汹涌的风暴时,有人选择坦然面对,有人则怯步了。有人说,生活就应该积极向上,原地不动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从而引发对他人鄙夷之感。在我看来,积极是人性中最为健康的一种,而停滞不前也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现实的处境或许荆棘遍地,崇山恶岭。不妨停下来,仔细观察山山水水,找到不起眼的出口,这时,眼前才会豁然开朗。所以,止步并不能说明一个人心态好坏,而是和勇于面对是一样效果,不一样方法而已。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生活,光芒万丈或平凡相依。无论哪种,既有存在的理由。不必为之欣喜过狂,也不要黯自伤神,生活就是如此,你对她哭,她也会对你哭。反之亦然! 多少人,在孩提时代的懵懂与乖巧;在大学时代的张扬与自我;在职场上的叱咤风云;到中年的灯红酒绿。我们,在现实与梦想,坚守与放弃上不断纠结得失,权衡利弊。一步步的迷茫,看不清的未来向我们一步步靠拢,也有脆弱与不安,因为生活不可能回头了,哪怕我们迷路了,也要摸索着寻找光明的钥匙。 名与利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的精神物质,这又有什么错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和追求,有可能是喜欢功名利禄的,也有淡泊名利的,如此是生活的追求各自呈现出不一样的方面。就像习惯了放浪不羁的人回到牢笼里会痛苦不已,习惯了住在笼子里的人厌恶外面的阳光一样。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存在的生命体,没有必要刻意模仿和复制影子,成为复制品。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唯一的自己!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半醒半醉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复年。性空山,是一种修行和境界,只有达到一定的年纪和阅历后,才会有所领悟生活的真谛。人间在世三万天,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需要我们仔细划分,战战兢兢地仔细打量时间。趣果有间,孤独无解,你苦练含笑半步癫,还不如我去给你煮碗面!生活,就是如此。是非对错二十念,十方观遍庸人恋阙。呵呵,人生亦不过如此,年轻时遇见对的人犯的错,在某个时刻,特定的地点,才能有所领悟。 “解连环,解成一个大大的句号。”解不开的时候,索性停下,适当驻足,欣赏周遭的风景。既可以修心养性,还能愉悦人情。当你老了,头发白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你会发现,多年前你曾这样惬意地生活过,并且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怀揣着梦想勇往直前!我们亦要如爱护脸上的皱纹一样去爱自己虔诚的灵魂,因为灵魂,是身体的信仰,身体出轨,无非是灵魂出卖了自己。 生活的尽头,本欲歃血定风月,哪知生活太过潦倒,后来鸟飞兔走光阴只负尾声约。而我,只愿,来时春风满面,去时微笑依依。 余生,灵魂何依 李银河说,我常常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个无解之题。思来想去,答案竟是:生命从宏观视角看是不可能有意义的,但是从微观视角可以自赋意义……死是每一个人的归宿,但在死之前,我们要让自己的存在丰富多彩。 这段话,包含三层意思:一是从宏观视角看,生命不可能有意义;二是微观视角看,生命可以自赋意义;三是人活着,谁都想让自已的人生能够丰富多彩。 那么,为什么说生命从宏观视角看,是不可能有意义呢? 因为,人作为生命的个体,对于无穷宇宙来说,就是一粒飘忽不定的尘埃,与万物相比,甚至更加渺小而脆弱;而对于历史的长河来说,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只不过一瞬间,如一颗流星,悄然划落。 试想,茫茫宇宙浩瀚无边,多一粒尘埃,少一粒尘埃,何患之有?多一颗流星,少一颗流星,何益之有?既无患又无益的一个生命个体,谈何意义! 但生命从微观视角看,又是有意义的。因为,每个人在生存的过程中,总要肩负社会及家庭责任,在你履行责任的过程中,就会体现出人生的价值,就会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友情的珍贵、爱情的甜蜜。这,无疑又是有意义的。 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血肉之体,是不附带任何灵魂的,或者说,灵魂只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张白纸。 如果你用这张白纸书写人生的真善美,你的灵魂就是丰富多彩的;如果你用这张白纸书写人生的假恶丑,你的灵魂就是卑微低贱的。这,就是生命的自赋意义。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生命的自赋意义不同,人生的价值观就不同,人生的走向就不同。 如果你的灵魂是空白的,是扭曲的,即使你长命百岁,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你的灵魂是丰富的,是高尚的,无论寿命长短,你的人生也是圆满的,甚至是大放异彩的。 周国平说:“老天给了每个人一条命,一颗心,把命照看好,把心安顿好,人生即是圆满。”人活着,就应该有追求有目标,尽量让自己的灵魂丰盈起来。为此,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叩问自己,在看好血肉之体的同时,灵魂何处安放? 人生于世,生命的长短,不代表灵魂的丰富与否。再长的人生不一定精彩,再短的人生不一定黯淡,精彩亦或黯淡取决于一个人的修为。 古人提升自己的修为,追求“三立”,即立德、立功、立言。立德,系指道德操守;立功,乃指事业功绩;立言,指的是把真知灼见形诸语言文字,著书立说,传于后世。 当然,无论立德、立功或者立言,其实都旨在追求身后“三不朽”之名。而对身后某种不朽之名的追求,正是人们超越个体生命而追求永生不朽、超越物质欲求而追求精神世界大放异彩的独特形式。 在中国历史上,备受推崇的“三不朽”者只有“两个半”圣人,孔子是一个,还有一个是明朝的王守仁,另有“半个”是清末的曾国藩。 我们作为一个平庸之辈,不可能像那些真知灼见的圣贤者取得那样的丰功伟绩,在立德、立功、立言上也不可能成为“三不朽”之人。但我们更不能因此而放弃对精神世界的追求,甘愿成为行尸走肉,在吃喝拉撒睡中结束一生。 高晓松说:“世界之辽阔,人生之倏忽,而美之永恒。这世界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人的需求,无非就是两个层次,一个是吃喝拉撒睡,此乃本能之需求;一个是琴棋诗书画,此乃精神之满足。 余生,灵魂何依?琴棋诗书画,择其一二而从之! 了悟人生,善待生活 人生苦短,屈指不过三万天。在这短暂的行程中,即使你春风得意,富比王侯,官场商场独占鳌头,也难免生老病死;即使你享尽美色,得凤侣鸾俦,缘尽也会两相分手;即使你桂子兰孙满堂,青山田地万畴,也将是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走;即使你雄杰盖世,经伦满腹,光照牛斗,总有一天也难免魂绕野岭荒丘。 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一种的偶然,而离开这个世界则是必然。就犹如一场或长或短的旅程。当你阅尽人间风景,历尽生活的甜酸苦辣,悟透了冷暖炎凉、人性的美丑,终将与世俗言和,与红尘分手。 据说,人死后站在三生石上,能看见前生、今生、来生的风景。翻阅前生的档案,看见自己行善积德,恩泽子孙就喜;看见自己恶盈满贯,愧对苍生就忧。天曹地府也不卖后悔药。前者天堂就位,后者地狱受刑。这是告诫人们要禁欲知足,多做好事而不做坏事,珍惜当下,在今生的路上好好走。只有这样,才能喜悠悠、乐悠悠,不做阴阳两界苦牢之囚。 人生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生来欢、死后休。有道是,“镜花水月梦中尘,无你无我情不真。画出牡丹终是幻,若无根土复何春。”是啊!没有泥土怎能繁衍生息,没有根茎那有满树花开的风景?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经历什么样的瓶颈,也不管贫穷亦或富贵,何时何地,都不要违背人性之根本。只有这样,才能拥一个完美的人生,拥有一个知足常乐的好心情。 “月到无心处,风来水不识。”修道是为自己修,用功是为自己用。所谓“自己生死自己了,自己吃饭自己饱”。你住你的高楼大厦,我修我的篱笆小院;你吃你的山珍海味,我吃我的粗茶淡饭。“静处亁坤大,闲中日月长。”金钱不恨少,够我酌酒尝。闲时看百花,忙时种蔬粮。不埋怨生活苦,不埋怨他人猖。好事应力争,坏事应力防。只有看“淡”,人生才能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你得势时,有人拥待你;你失势时,有人回避你,实属正常,这就是世俗尘念。只要你没做亏心事,就应挺起腰板,不卑不亢,抬头做人,低头做事。所谓顺境时不喜,逆境时不伤。我心不伤,岁月无恙。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要力戒随波逐流,远酒肉宾朋,与贤达雅士为伍。只有看“透”,人生才能从容自如,走好自己的路。 俗语说:“人有一善,百神俱泰。”有个拾荒老人,听到有一婴儿啼哭。本不想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把小孩抱回家抚养。女孩慢慢长大,犹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被一家剧团看中,最后成了歌王,这孩子总抱怨自己家境不好。终于,有人告诉她,是老人收养了她,她万分悔恨,跑回家跪在老父面前,泣不成声。从此,一家人安然度日。这就是善行换来的善报。 有道是,百善孝为先。我们每个人都要善待生你养你的父母。羊有跪乳之情,乌鸦有反哺之心。要让父母吃好穿好住好,让他们感到家庭的温暖、儿女的孝顺。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就是父母的心,儿女的情!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善待朝夕相处的妻子,不要忘了是谁为你生儿育女,补衣做饭。同时,也要善待身边的朋友同事。人生不能没有朋友,朋友多了事顺,小人多了事绊。和朋友相处,不能有占便的妄想,要学会吃亏。不能踩着别人的肩膀头向上爬,要知恩必报。“知心朋友永难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愿天下所有的朋友们,从今天开始,立足当下,看淡得失,守住初心,把根留住,收获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 四季的田野 山峦起伏,风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视野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是花草的天堂,是种子的沃土,是河流的温床……美丽的田野,像一幅美丽的水粉画,随着四季的转换展示出春种、夏长、秋收和冬藏的四季美景。 春天的田野是生机勃勃的,是万物的开始,是忙碌而欣喜的。春天的脚步走得轻巧,走得匆忙,走得矫健,像朝阳,像清风,像匆匆谢去的荼靡。它来了,像一条苏醒的溪水;它走了,像一朵匆匆开放的梨花;它睡了,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鹿…… 春雨潇潇而下,立春过后的田野,长满了嫩绿色的草芽。耕牛走过开满花草的野地,留下浅浅的脚印。山脚下的小溪,流水淙淙,溪水边的小果蔷薇开出粉红色的花朵。河水在空无一物的田野上蜿蜒,偶尔能再水面上看到水鸭追逐水草,给寂静的田野带来生机。 清明节前后,天气突然转暖,阳光浅浅递洒落,桃花盛开,油菜花开出黄色的细碎的花朵,蜂蝶翩翩。向阳坡上开满了一簇簇红色的映山红。农夫赶着耕牛在水田里辛苦地劳作,水田里站了几个人,插出一行行整齐的秧苗。经常是几个日夜,整片平原变得绿油油的。孩童在水田边采摘野花,相互嬉戏,时光如流水般在短暂的春日里消逝。 夏天的田野是热烈的,激昂的,充满生命的活力。热辣的阳光照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田野上,夏风吹过,翻起绿浪,水稻起起伏伏,像一首热闹而奔放的诗。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就连河水都变得脚步匆匆,在石头上激起浪花,奔流向远方。 夏天的田野,水田里站立着一群白鹭,时而飞翔,时而站立,时动时静,寂静的田野变得趣意盎然。燕子在天空中盘旋,像身着燕尾服的绅士,时而展翅,时而滑翔。电线杆上站满了麻雀,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夏天的炎热。 秋天的田野是喜悦的,是饱满的,是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田,稻田一夜之间变成金黄色,秋风吹过,翻起稻浪,扑鼻的稻香让人心旷神怡。 天空是那么的高远,田野是那么的空旷。站在金黄色的稻田间,闭上眼睛,仰望天空,突然觉得,天地间的烦忧都消散,就连呼吸都变得轻飘飘。 农夫开始收稻子,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在田间劳作,汗水低落在略带湿意的土壤里,满头大汗,却乐此不疲。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瓜果成熟,稻子丰收,就连田边的野菊花都来得汹涌,心也变得明朗起来。 冬天的田野是沉寂的,枯黄稻茬在水中枯萎。燕子早已飞向南方,只有不畏寒冷的麻雀依旧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田边的板栗树落光了叶子,河水依旧潺湲至远方。花已谢了,草也枯了,田野变得安静,像一个洗净铅华的戏子,一脸素颜,安静地睡去。 少年牵着牛缓缓地走过田间小路,太阳照在山峦上,万籁俱寂。耳边偶尔能听到池塘里的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进入腊月,偶尔会下一两场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田野,空旷的田野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棉被。白雪皑皑,像即将落幕的哑剧,安静,恬然。 “为什么你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肥沃的田野,是美丽的,是宽广的,是沉寂的。没有高歌,没有炫舞,没有浮华,有的只是默默的奉献和沉甸甸的胸怀。田野是一首歌,唱不完你的沉默;田野是一首诗,写不尽你的孤寂;田野是一幅画,画不尽你的神韵…… 岁月静好,守心向暖 人生是一部书,每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故事。虽主题不同,情节各异,但都在尽力追求一个尽善尽美的结局。 纷纷扰扰,红尘俗世,你有你精彩,我有我绚丽。就像世界上没有同一片叶子,人生的版本也不可能等同划一。精彩也好,平淡也罢,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营造好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欲海万丈渊。守好自己的天地,就要做到既不负累,也不攀比,能享受平凡,也耐得寂寞,且行且珍惜。 在现实生活里,人们总因竞争激烈,你追我赶而不肯稍作停歇,唯恐落后。殊不知,不会适当休息调整,一味死扛的人,不但不会走得太远,甚至会因体力不支半途而废。 布袋和尚曾说:“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人生道路上,要学会把握步履和节拍,太快容易疲惫身心,太慢容易蹉跎岁月,累时歇一歇,烦时静一静,急时缓一缓。张驰有度,急徐适中,才能成就完满的结局。 心累,往往是纠缠于坚持与放弃之间,举棋不定。欲求不满所以苦,背负太多才会累。水满了,再加会溢;弦紧了,再拧会断;人累了,再撑会垮。物极必反,适度为先。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其实,有些重负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拿的。若承担不了,可以放下,不必强撑,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手有多大劲,就拿多大碗,肩能负多重,就扛多大担儿。体力好肯冒险,就抄近路;能忍耐想平稳,就选远路,所谓殊途同归。 鹰,志存高远,故翱翔蓝天;鸡,随遇而安,才寻食地面。境界迥异,选择各便。若没有飞翔的能力,就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有些东西很诱人,但未必适合你。不是你的菜,别去掀锅盖;不是你的汤,喝着也不香;不是你的饭,肯定难下咽;不是你的水,没准会烫嘴。 年龄渐长,手里的资本越来越少,必须看准才跟进。再饿,饭得一口口吃,以免噎着;再急,路得一步步走,以免摔着。冷静、清醒和谨慎,到何时都是必不可少的。 别总把自己逼进角落,总要留些时间去思考,留些空间去腾挪。如果承受不了波澜壮阔、起伏跌宕,那就选择见好就收、提前退场,至少还能保住成果、于己无伤。 人如手机,想运行良好,须保证电量充足,删除无用程序,清理多余内存,还要适时升级,这样才不会卡机。正所谓,你若心宽,处处有路;你若心窄,有路也堵。东西拿太久了,早晚得放下,不然会很累。只有适时腾开双手,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属于你的,总要离开,早些放手,反而自在。 再难解开的结,只要耐心找出其中的一个头,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投资须谨慎,做人有分寸。人生亦如炒股,起伏跌宕,没有只涨不跌的大盘,没有只赢不输的人生。回调利于发展,后退有助前行。调整好情绪,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各种起伏。 杯空可盛水,屋空方住人,心空装世界。本自洁来还洁去,莫论此生得与失。纵使红尘千般好,你能带走几缕丝。我们来时本就空空如也,因此无论拥有什么都是偏得。 清逸起于浮世,纷扰止于内心,不乱于性,不囿于情,不畏将来,不怨过往,如此便可安好。 那么,让我们鞠一捧流年,道一声感叹,书一笔清远,赋一阙情缘,盈一眸恬淡,享一时清欢,岁月静好,守心向暖。 看开,悟透,放下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在红尘苦海中遣渡,有几人能悟?有几人能醒?人人口喊舍得舍得,谁能舍得?个个嘴说放下放下,谁能放下? 梁山伯与祝英台“生不同床,死亦同穴。”最后,双双殉情,落得个男不能为国效力,女不能床前侍奉双亲。 杨玉环“马嵬坡前香魂断”,唐明皇便“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整天在宫内,看落花、睹秋草。一个“情”字,把锦绣繁华的大好河山,弄得个风雨漂摇。 宋诗人柳永放下了功名利禄,却很难放下繁红嫩紫、婀娜多姿的粉黛佳人。他狎戏人生,整天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过着“少年时,怎忍把韶光轻弃。况有红妆,楚腰飘雪,歌响行云止”的生活。 西汉大将军韩信能放下胯下之辱,却很难放下红尘权位,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伍子胥能放下权力地位,却放不下仇恨。攻克楚国后,他怒挞楚王尸三百余鞭,以泄私忿。 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只是悟透了人生的点滴。他一生除董卓、灭袁绍、征孙权打下曹氏天下,到头来也只能尸埋荒冢! 难道世界上真的没人悟透吗?有!孔子就悟透了,才有了一本教育后人的《论语》,被人尊为儒圣;老子就悟透了,骑牛西出函谷关,留下一本《道德经》,被人尊为道祖;释迦摩尼佛就悟透了,他弃国捐王,出家为僧,传法四十九年,被尊为觉者! 圣人们知道人生苦短,却不悲悯人生,而是不恋凡尘,出家修道,逍遥自在,乐在其中,完善自我。 晋代的大诗人陶源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写出了人生的自由和旷达。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印辞官,放下了官位,却得到了恬静的生活。 据说有一修道的小沙弥,不知啥是放下,就去问禅师:“禅师啥是放下?”禅师拿起一个杯,用热水往杯里倒。当水满杯时,禅师手一松,杯子掉到地上打碎了。禅师说:“这就是放下,你明白了吗!”水杯热,手拿不住掉到地上,就是放下。 看开,悟透,放下,就是一切以平常心对待,心无杂念。不管是好事、坏事都应本着“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尽其当然,顺其自然”的原则。 俗话说:人生不一定活得漂亮,但一定要活得精彩。大诗人李白不畏权臣,在朝堂上让高力士脱靴,完全不把权臣放在眼里。他仗剑游侠,诗酒天下。所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他把酒与天下人一起分享,足以看出他能与民众同甘共苦的生活态度,他的人生能不精彩吗? 其实,“名、权、钱、色”都是不长久的虚幻,都应把它看淡了。如果人们能把这些看淡了,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羈绊了,人生才会淡泊从容,宁静致远。 看开,悟透,放下,就是不困于情,不蛊于色,不累于名,不好于功,不役于财,把它们视为身外之物,看作是浮云流水,等同于秋草冬雪,皆不长久。 是啊!看开了,人生才能更从容;悟透了,人生才能更完善;放下了,人生才会更精彩。 采酸枣 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大多没见过酸枣。那是一种手指头大小的味道酸甜的野果,在山上很常见,我的故乡就盛产酸枣。 过了白露时节,就是枣子变甜的时候,我们肯定是等不及它长红的。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像出笼的猴子一样,几步窜上山。对,不是出笼的鸟儿,我们没有那么优雅……为什么如此急迫呢?就好比一家零食店开门了,而且里面的零食还免费,你说急不急呢? 根据我细致的观察与研究,此山的酸枣品质大致可以分成几个等级,一种是小青皮,椭圆形状,表皮黯淡青涩,核大肉薄,果肉发粘,口感十分不好,而这品质差的小青皮,偏偏长得漫山遍野都是。 还有一种大木枣略好,果肉稍多,略带甜味,可以说是聊胜于无吧! 如果你运气好,可能会找到算盘珠,它果形扁圆,仿佛是算盘珠子的形状。核小肉厚,口感清脆,味道非常甜,跟冬枣的口感相似,略有酸酸的味道,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而枣中珍品当属小白玉,它表皮光亮,皮色泛白,比算盘珠略小,除了具有算盘珠的所有优点外,它的酸甜度的比例是最好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十足,在一丛丛绿叶中白白的果实被阳光照得呈半透明状,如珠似玉。任何珍稀品种都会十分难寻,小白玉也不例外,每次上山如能采到几粒,都似乎是采集者最大的荣耀了。 既然小白玉难寻,那么算盘珠自然就成了我们争夺的主要目标,有时它碰巧长在坟头上,欲望也会战胜恐惧,我们毫不犹豫登上坟头作战,彼时的熊孩子,可以说是熊得泣鬼神了! 采枣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密密麻麻的枣刺扎手,同时还要警惕那些披着绿色保护色的肉乎乎的老虎虫,还有长着黑色和橙色条纹的毛毛虫,以及那些忙碌着的蜜蜂和马蜂,如果不小心被毛毛虫的长毛蛰了一下,那剧痛会持续好几天,而且碰到凉水疼痛还会加倍! 有时我们不幸被蛰了,也会对那些老虎虫和毛毛虫展开报复行动,对它们施以极刑。活埋、腰斩、水淹、火烧、放大镜聚焦,不一而足。如果把我们当时的行为制作成视频播放,我想肯定需要在片头加上这句话∶以下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慎入!用如今自媒体的话来说真可谓“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了! 好不容易躲过了山上那些敌人,采了枣下山,山下还有一群土匪在等着抢劫。那是几个好逸恶劳的小伙伴们,不愿付出劳动,等着我们的采集大军经过时抢劫我们,而我们岂能将劳动成果拱手相让?在山上时我已想好对策,把背心塞进裤子里形成一个大口袋,采到的好枣子都投进这个大,然后临下山随便采几把味道最差但产量最高的小青皮,放在外衣口袋里。回来遇到土匪们,做戏需要做全套,捂着口袋拼命反抗,最后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默默送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回家去了。 近几年我回故乡,也曾去山上故地重游,发现满山的酸枣根本没有人采。那些被我们争夺过的算盘珠也好像失去了当年的骄傲,孤零零地和小青皮们鱼目混杂地长在一起。也许跟家里的电子游戏和各种美味零食比起来,如今这山上的酸枣还真是缺少了吸引力,而且现在也没有家长再敢让小孩子自己往山上跑了。看来,人生的每一段美好回忆,总是少不了特殊的天时地利。 有所思 蓝天碧远,好似仙池里的水被倾注了下来。抬头一看,却又有一朵塔云,仿佛在告诉我们天有不测风云,谁也预想不到下一秒便会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之时,连空气都变得硬梆梆,怎么吸都觉得胸口很闷。就像在梦境里,唯独房间里的蚊虫才能让我们意识到,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深呼吸,感受到满满的回忆。双眼躲闪的,不是此时的枯竭,而是当初温存又美满的图画。一棵草证明不了什么,可当她开出了花,就会有人期盼着结果。当果实未成熟之际,却有人迫不及待将其摘下,想尝尝果实的甘甜,吃下去,却是满嘴的酸涩…有时候,人们期盼的,不是未来的美好,而是当下的满足。就像这棵草,虽然总有它结果的那一天,可我们应该期盼的,却是它的种子随风飘散。 窗台上的喜鹊,人们不去驱逐,因为它是美好的象征。可当乌鸦飞过,人们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在我们心中植入最深的,不是那些双喜临门,而是曾经让我们受尽折磨的苦难。乌鸦和喜鹊同时落在你的窗台,你会连同喜鹊一起赶走,却不会想着曾有一天喜鹊为你衔来了一片四叶草。 屋子里,被精心培育的昙花,虽然花期转瞬即逝,但主人也会为了那一刹那而倾尽心血。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因为我们明知道它会开花,所以我们肯为之努力。现实中,大多数的未来是我们不可预测的,它不会像花,终有开放的时刻。未来,是你拼尽全力,现实却还你一个零。如果非要索取些什么,那也许是经验吧。“宝贵”的经验,也只是我们给自己的一个安慰罢了。 手抓一捧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而当我们洒一些水,然后再慢慢捧起,沙子就会乖乖的呆在你的手心里。即使大风越狠,也不会被吹散。背起行囊,装满期望,在遥遥无尽的沙漠里行走,当有一天,终于见到了绿洲,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也许只是海市蜃楼。唯独应该相信的,是自己心存的执念,因为无论前方有多孤寂,总要亲自面对,就当是对自己一次满负荷的锻炼。 树荫下,砸在头上的苹果让这个世界变得很轻盈,树下的小草却闷闷不乐。红通通的苹果实现了它的愿望,闷闷不乐的小草还在默默地努力着。一阵风吹过,空气被刷新,泥土被风干,随之即来的那阵阵草香终于让人们注意到了它。树枝上的猫头鹰在咕咕的叫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的吸引人。这种描述你注意到了吗?是的,只有这棵大树真的被忽略了… 都市里,夜晚的霓虹灯争相闪烁,喧闹中却透露着大多数人的孤独。一个人的狂欢并不寂寞,大多数人的寂寞,也并不代表着孤独。开窗,感受雨淋,听雷鸣,看电闪。雨后石阶上的散步听虫啼鸟鸣,嗅芳草萋萋,雨后回家,同沙漏里的流沙来一场比赛…这算是孤独吗?还好,有执念陪着,带你我飘向那遥远的堤岸。 油菜地 油菜全部挑光了,一畦一畦的田垄上,残存的都是油菜的根。 水,从遥远的弯曲的垄沟里逶迤过来,像一条条蛇,漫游到了畦边的小沟,沟里的水满了,漫上了畦,畦慢慢地湿润了,田野里都是水了。仔细看,泥土在呼哧呼哧地冒泡了,油菜根边上的泥土骨碌倒塌。那些躲在油菜根下的,躲在畦边上的泥土里的大大小小的蚯蚓全都钻出了地面,它们爬到了油菜根的上面,像一条条幼小的细蛇,攀援到了菜根的顶端,弯曲着、蜷缩着、也等待着;那些又粗又长的蚯蚓,则用自己柔软的身体,一拱一拱地游上了田埂。 鸭子来了,无数的鸭子,大小不一样,颜色不一样。它们成群成对,密密麻麻,急吼吼地,屁颠屁颠的摇进了菜地;它们满身泥水,你追我赶,横冲直撞,呱呱的声音响彻田野,筷子般长的蚯蚓一条条叼在嘴上,头颈一伸又一缩,一缩又一伸,很吃力,很努力,很得意。这个时辰是盛宴的日子,鸭子早就候着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到,填饱的是肚子,开心的是心情。 那些站在田岸的人们,忽然一声不响了,他们久久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那片被自己收割过的油菜地,看着水,望着鸭,也看着爬在菜根上的蚯蚓,怅然若失,眼里注满了怜惜和无奈。油菜已经挑到了场地上,接下去是打油的过程,那块种植油菜的土地好像不累的,不歇息,连个打盹的时间也没有,与耕种的人手里的活儿一样,干完一样又干另一样。 土地长出来的油菜到了泛黄的时候,也就到了生命终结之时,这无关紧要,土地上会重新长出另一片绿色来,那是稻秧的绿色。也是说不清楚的事呀,菜根下有的是蚯蚓,秧里里最多的却是青蛙,稻田边,蛙声齐鸣,但人要耘稻,再过一段时间要割稻,挑稻,把稻把全部挑到仓库场后,田野会开始短暂的沉默。我此时想:一年的四季里,种了油菜又种了稻谷的土地,稻谷收割后再种啥? 种啥,用不着我考虑,土地自己知道。 我一直在这块土地上走来走去,也一直在这块土地里劳作。好多年前,我为土地的无怨无悔感觉自豪,也为自己的无知感觉羞愧。我那时想:土地墨黑是对的,我墨黑会招人嫌,土地默默无闻也是对的,我默默无闻就是没有出息。看着油菜根,想到油菜花,看到油菜籽;看到秧苗,想到稻谷,想到稻穗,也想到碗里的白米,总觉得没有土地就没有我,但没有我土地依然存在,而且依然长满了丰收的庄稼。 挑油菜与插秧,与挑稻,还有脱粒,这样的活计我多少年不干了,那种犹如战场厮杀的苦难早就烟消云散了,苦楚也就慢慢淡忘了。偶尔回家,看一眼那块土地,面对眼前的土地,确实不敢与其对话了,但心里无限感叹:土地种什么长什么,长什么像什么,我能做到吗?我问自己:我什么时候也能像田野一样有个像土地一样的胸怀呢? 初色温度 美国纽约,一座古朴精致的日式宅院。 “呦!青少年!早啊!” 越前南次郎坐在桌旁,笑嘻嘻地望向刚刚下楼,睡眼朦胧的越前龙马,手上仍拿着一份崭新的报纸。 “没想到你也会看报纸。” 越前慢吞吞地挪到桌边,瞥过南次郎手中报纸的目光不无惊奇,“真不符合你的作风。” “这是什么话。” 南次郎也不恼,笑着将报纸扔到了越前面前,“你也看看呗。” “有什么好看的,昨天的比赛刚结束,无非就是些夸张的追捧。” 话虽如此,越前仍漫不经心地拿起了报纸。 果不其然,报纸的头条正是昨日在全美青少年联赛上再次夺冠的他的特写。但附上的的文题却让越前浅浅地皱起了眉。 “奇迹的四连冠!继Anesidora之后的又一天才少年” 鲜红的大字赫然醒目地印在文首,越前不由低低出声,“Anesidora?” 抬头看向埋首用餐的南次郎,后者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Anesidora,两年前在一场青联赛中昙花一现的神秘球手。特别的是,拿下了那一届冠军的她当时只有十岁,是联赛中年纪最小的选手。” “并且,她在所有对局中压制性完胜,但在比赛后便神秘消失,未向媒体公开任何照片或身份的证明,只知是一名十岁的亚裔少女。和龙马你相比,她的战绩,犹过之而无不及啊。” “为什么我没听说过她?”越前放下报纸,目光已明澄冷静,“而且,你很少对这些事感兴趣,为什么现在却对这个人这么了解?” “当年这件事被强压了下来,所以公众也没有大肆关注,加上你那时候正在特训,自然不知。现在那些有心人又将这件事挖出来和你相较,估计也就是为了博些眼球罢了。” 南次郎轻飘飘地带过了第二个问题,“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是说,要回日本么?” 越前动作一顿,随即平静地端起了桌上的牛奶,“无所谓。” “嗯。住址和学校我都联系好了。” 南次郎抬起头,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光亮,“一周之后就回去。” “这么急?” 从厨房走出的伦子解下腰间的围裙,略感诧异,“原先不是定在下月的么?” “早点回去有什么不好。” 南次郎懒散地站起身,眼里有促狭的笑,“早点去认识认识可爱的女孩子嘛。” “无聊。” 避开南次郎的注视,越前低语一句,面无表情地离开。 “龙马这孩子,真是。” 伦子望着兀自离去的单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正逗弄猫的南次郎,“你给他联系的学校,是,青学?” “嗯。” 南次郎忽然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庭院中,“真让人怀念啊。” 伦子看着南次郎格外正经的神色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走回厨房,这父子俩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日本,龙崎宅。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 轻柔的歌声像是能抚平一切心里的悲伤,龙崎看着陷入沉睡中的樱乃渐渐舒展开不自觉紧皱起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一晃就过去了三年,真是快啊。” 坐在灯下,龙崎习惯性地对着摆在角案上的照片自言自语开来,照片中的男孩英俊帅气,着一身和服笑得温柔。 “樱乃这几年的病情也渐渐稳定,情绪也很平稳,医生说乐观看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但,那些事情,” 说着龙崎又顿了顿,眼里还是有隐忧,“她也还是不记得。大概,还是没能释怀。唉。” 抚了抚眉心,龙崎看着窗外被云遮住的那轮圆月,口中低低喃语。 “户深,你如果在天上看着,就好好保佑樱乃,保佑你的女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叮铃铃——叮铃铃” 正陷入沉思,耳边突然传来电话铃声,龙崎拉回心神,拿起了电话,“么西么西,这里是龙崎宅。” “呦!”熟悉的大嗓门透过电话线传来,还是那么的不客气,“老太婆!” “南次郎?” 龙崎有些惊讶,听到那边人的话语后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哦是这样啊,你要回日本了啊。”“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南次郎懒洋洋的声音中细思总能听出一分沉重。 “哦樱乃啊,”顿住,龙崎叹了口气,“还好吧。状态还算稳定。” “她还是不打球吗?” “嗯,记不起来。” “这样啊。”…… 夜渐深,在无人打扰的房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浅浅散开在熟睡的女孩身上,照亮她微微蹙起的眉和如玉的腕上一道陈年的伤疤。 像是有人在黑暗中叹息,为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悲伤心事。 次日清晨。 “奶奶。”把早餐端上桌的龙崎闻声回过头,看见睡眼惺忪慢吞吞走下楼的樱乃,语气关怀,“樱乃啊,快洗漱一下,吃饭了。” “呀,你怎么光着脚就跑下来了?鞋呢?” 摸了摸樱乃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脚,龙崎语气里满是心疼,“地上很凉啊。” “奶奶,你又忘了么。我感觉不到冷啊。” 樱乃微微笑着,语调甚至有些轻快,“所以没关系啊。” “樱乃。” 龙崎动作顿住,低着头半晌才站直了身,“你会好起来的。” 走到桌旁坐下,樱乃回首,笑得纯然如天使,“嗯,没关系的。” “昨晚睡得好么?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觉得奇怪的地方?” 将餐盘推到樱乃面前,龙崎像往常一样关心地开口,“下周开学,准备得怎么样了?心情还稳定么?” “睡得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开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而且朋香好像还和我在一起。”樱乃脸上的笑容始终挂着,连眼里都是满满的温柔,“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哦,哦,那就好。” 嘴上这么说着,看着满脸温柔笑容的樱乃,龙崎心中却在深深地叹息,还是,这样啊。 “哦对了,” 突然想起,龙崎笑着开口,“南次郎一家下周也会回来,你还记得他么?南次郎叔叔。” “南次郎,叔叔?” 樱乃歪着头想了半晌,眼里有疑惑,“好像听过,在哪里?” “那,”龙崎眼里一亮,“龙马呢?越前龙马呢?这个你记得么?” 听到龙崎的问话,樱乃还有些疑惑的眼波微颤,“越前,龙马。越前,龙马……龙马……” 猛地闭上眼睛,樱乃扶住额头,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头很痛。奶奶。我记不起来。奶奶。” “好好好,记不起就不想了,不想了。” 赶忙走到樱乃身旁,龙崎搂住抱着头的樱乃,“不想了,啊。” 怀里传来樱乃低低的呻吟,龙崎看着窗外,眼里闪过思虑,龙马啊。 一周后,日本东京机场。 “樱乃!抱歉,抱歉。路上等车花了不少时间,来迟了。” 龙崎堇刚到机场便一眼寻到了靠在角落立柱旁的少女,快步迎了上去,“没等多久吧。” “嗯,刚到。” 樱乃背着包,见到龙崎脸上略添暖色,“奶奶你其实不用来接的,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什么话。” 龙崎亲昵的搂了搂乖巧的孙女,口中不忘嘘寒问暖,“也怪我,临到开学才发现你还需要亲自回美国办一份证明文件。这次去得这么匆忙,路上很累吧。” “没有啊,一路上都有人陪我啊,奈凉姐还去了机场接我呢。” 樱乃随着龙崎往机场外走,白色的运动服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柔光。 “不过快开学了,我拿了文件就赶回来了,没有和他们多聊聊。” “这样啊。那下次再回去看看吧。”龙崎搂着温柔笑着的樱乃,快步向机场外走去。 穿过拥挤的人潮,樱乃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一抹身影,似有引导地勾住了她的视线,不由脚步微顿,转身寻去却只看见一抹似有若无的红色淹没在人海之中,那个人。 “怎么了?”龙崎见樱乃停下脚步,关切地开口,“看到认识的人了?” “嗯?” 樱乃一愣,随即极快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心底却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蔓延开,那个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按下心绪,樱乃步伐转回,跟上了龙崎,却错过了身后那同样的一记回眸,相似追寻。 “龙马,你在看什么?” 伦子和南次郎先后坐进了计程车中,却见越前手搭着车门,目光看向身后。 “没什么。” 越前压低帽檐,探身坐进车中,收回的目光微深,刚才,似乎有一抹看向他的视线,冥冥中,似曾相识。 “三天后就开学了,龙马要抓紧时间适应这里哦。” 一旁的伦子轻声提醒,越前不语,只转过头,视线透过车窗望向一隅蓝天,心底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躁动,日本么。 阴霾初现 三天后,青春学园。 樱道夹径,缀花飞絮。 樱乃立在樱树下,抬头凝望头顶盛极的花簇,偶有微风拂过,扬起漫天的花絮和她翩然的裙角。 青丝掩面,微仰的目光静谧安然,仿若一花一人对视的刹那,已悄然逝去了一个世纪。 樱乃唇角轻扬,眼里满是温柔笑意,透过重重的花叶,有细碎阳光披洒在她的身上,远远望去,宛如坠落林间的天使微笑。 “樱乃,樱乃!” 蓦地插进一道熟悉的声线,樱乃微怔,睫帘轻颤,稍稍转开视线,扎着双马尾的朋香蹦跳着朝她冲了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 樱乃身形未动,只偏了偏头,浅浅笑着。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要上课了啊,第一堂课,你可别迟到了。” 樱乃是国小五年级转学到朋香班里的,两人一动一静,投缘成了朋友,没想到国中竟也成了同学。 朋香边拉着无奈的樱乃向教学楼走,边歪着头发问,“还有啊,你上午的开学典礼去哪了?不是应该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的么?” “致辞啊,换人了。” 樱乃掸去身上沾着的花絮,不紧不慢地跟着朋香。“为什么啊,你才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为什么会换人?” “我不想太高调嘛。” 无视了朋香的怒目相视,樱乃浅浅笑了笑,加快脚步,率先走进楼中。 “唉,你真是。” 朋香唉声叹气地摇头,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追了上去。 “对了!樱乃,上午班导说班上会有一个从美国来的转学生来哦!” “美国?” 樱乃脚步微顿,眼里多了分晦涩的光亮,“是吗。” “樱乃,早啊!” “樱乃,你来啦!” 一走入教学楼,沿路的学生看到微微笑着的樱乃都主动打起了招呼,由于是青学国小的直升生,樱乃与很多同学都曾是校友,因此也一一笑着回应。 走进班中,人已陆续来齐。因为规定是男女混座,樱乃和朋香只能前后坐着,而樱乃身旁的位置,却还空缺着。两人刚刚坐下,上课铃便已适时地打响。 “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 班导站在讲台上,将目光投向门口,也吸引了包括樱乃的一众瞩目,“来自美国的越前龙马同学,大家欢迎。” 一个孤桀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少年提着轻便的书袋随意地站在门前,精致的面容和墨绿的发色散发出浑然不同的气质。 “好帅啊!”…… 耳边响起一片花痴的惊呼,而甫一听到那个名字的樱乃,瞳孔却蓦然紧缩,越前,龙马? “接下来,请越前简单地介绍下自己吧。” 班导和蔼地看着越前,示意他开口。 “越前龙马。”少年的声线清新干爽,却又带上了一点懒散的慵意,“请多多指教。” 简单到底的一句话,倒让班导有些讪然。 “好,好,那,” 他环顾教室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樱乃身边仅有的一个空位上,“请越前坐在龙崎同学旁边吧。龙崎同学,请站起来示意一下。” 话音落下,教室里却没有人站起来,班导望着仍呆坐在座位上的樱乃,提高了音量。 “龙崎同学?龙崎同学?” “樱乃,” 刚转过头想提醒樱乃的朋香听到一阵桌椅磕碰的声音,一抬头,惊讶地看到一张近乎要落泪的悲伤脸庞,“樱乃你怎么哭了?” “越前,龙马?” 低着头的樱乃扬起面庞,站起了身,眼中有几欲滑落的泪光,她将视线定格在讲台上沉默的越前身上,清丽的容貌第一次卸下笑意,无法自控地流露出悲切的哀伤。 她扶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泪眼朦胧地望向面露疑惑的越前,声音有些喑哑。 “你,到底是谁?越前……龙马……” “樱乃?你没事……” 担心地小声开口询问,可朋香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樱乃摇摇欲坠的神情惊住,她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苍白地倒下,一时惊叫出声,“樱,樱乃!” “樱!樱!” 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稚嫩的呼唤声,樱乃眉头微蹙,挣扎着睁开眼,触目所及却是大片大片如墨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好熟悉……” 她慢慢坐起身,耳边又传来模糊的呼声,“樱?是在叫我么?是谁?”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樱乃伸出手摸索着挪开步子。 “樱,给你这个!” 身后传来更为清晰的声音,樱乃猛地回身,蓦地撞进一片模糊光影。 “原来你在这儿啊。” 小小的男孩提着球拍找了半天才在那片花海烂漫的林中找到她,看着她毫无反应的空洞表情沉默半晌,才在她身旁坐下。 少言的男孩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话,两人就这么无言地沉默了很久,直到林外传来呼唤男孩的声音,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别这样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要跑开,身后却响起一道已嘶哑的声音,“你……怕么。” “什么?” 男孩回过头,对上一双盛满了绝望的空洞眼神。 “我,她,你不怕么……” “我才不会怕呢!” 男孩挥了挥手中的拍,自信地指着她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耳边还回响着那句狂妄的话语,男孩走后又呆坐在地上很久的她终于动了,她空洞的眼神落在眼前被留下的一枚网球。 半晌,伸手拿起了它,凝望了很长时间,四周慢慢沉入黑暗,纷纷扬扬的花叶落下,仿佛……时间与她都已停滞…… “啊——啊——啊!” 光影破碎,樱乃步履错乱地跌坐在原地,头像要炸开般疼痛起来,她双手抱住不住作痛的头,蜷起了身,有泪水从眼中滑落。 耳边又响起一阵鬼魅的笑声,还有大片模糊的痛呼与呻吟,像是潮水般向她涌来,暗色渐渐缠上她的四肢,开出妖冶的黑暗的枝蔓,大片大片……渲染开血色的妖美的花…… 蓦然睁眼,与往日的温柔笑意不同,那双眼里,只有深邃如墨的……诡秘…… “终于,又出来了……越前,龙马?呵呵……” 她轻轻笑起来,眼里却没有真切温柔,“真是,要好好感谢你。” “诶?同学,你醒啦!你是叫,龙崎樱乃,对吧?” 环顾一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务室的病床上,她慢慢坐起身,身旁却走来穿着白大褂的校医,“送你来的那个小丫头,是叫小坂田吧,她被班导留下了,说是待会来看你。” “诶,你好好躺着啊,怎么起来了?” 没有理会身边聒噪的校医,她微抬起下巴,走至医务室的门口方才回首,在傍晚的霞光下,还有些苍白的清丽面庞蓦地绽开一抹甚至有些妖冶的笑容,语调是微喑哑的华丽。 “老师,你弄错了呢……我可不是那个叫龙崎樱乃的废物……” 走出校门,两旁是夹道盛开的樱树,她抬眼望着满天飞扬的花瓣,眼里掠过深深的厌恶,“啊……真是让人厌烦呢……” 霞光下她慵懒地漫着步,长长的发辫渐染上绯红的霞色。 越前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个步调散漫的身影,眼中难得有了几分兴趣,就是那个见到他后反应很奇怪的女孩吗…… “ 啊!” 天色渐晚,黑暗渐趋向路边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而路过的她耳中却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嘶吼声和……她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们太过分了!” 深巷中一处废弃的街头网球场中正对峙着两班人马,神情狼狈的女球手广田亚美护着自己这边已瘫倒的几名同伴,半跪在地上,满脸痛恨地瞪向对面的一群人,直直朝着那群人中居前的一名男子吼道。 “蒲元!你们已经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到底还要怎么样!你们真的要逼死我们么!” 被唤作蒲元的男子相貌普通,满是痞气地扛着球拍,看向亚美的眼里满是不屑,“真是聒噪的女人!” “你们!有本事一对一,带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们,真是卑鄙!” 嘴里还叼着半截烟头的蒲元听到亚美的话,不可置否地冷笑了几声,“懒得和你们说了!总之,我们接收这里了,快滚!” “我呸!该滚的是你们!” 见亚美毫无畏惧地还嘴,但明显在之前的轮站中脱了力还站不起来,蒲元恶从胆生,手中球拍挥起,一击重球直逼亚美面门而去! “亚美!小心!” 身后传来同伴的疾呼,亚美用尽全力偏过头,堪堪躲过那充满恶意的击球,眼见它擦过自己的脸颊,飞出场地,击中了…… “啪嗒!”旋转着的球划过,击中了一捧如瀑长发。樱乃静静站在场外,听到清脆的一声轻响,一偏过头便瞥见了地上自己碎成了两半的水晶发卡。 “啊拉。” 回过身,她唇角微勾,眼里有暗色凝聚,“真是可惜……我可是很喜欢这个发卡的呢……” “那边那个,小丫头片子闪一边去!” 场中的众人循迹望去,昏暗的路灯下正悄然站立着一抹身影,着着修身的校服,纤细的剪影映着刚被打散披散飞扬的长发……口中似在低语着什么……看上去极为神秘。 “嗯?没听见么?快滚开!” “小妹妹,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啊?要不要来和我们玩玩啊!” “哈哈!”…… 见她像是惊住了似的动也不动,蒲元一行人开始哄笑,甚至开起了不堪的玩笑。 “喂!你们别太过分了!” 另一边看不下去的亚美终于出声制止,一边又看向灯下的她,“小妹妹,别傻着了,快走吧!”“哼!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啊!” 蒲元叼着烟,斜着眼瞥向亚美,转而吩咐身旁的人,“你们去把那个小丫头片子拽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怎么护着她!” 话音还未落,一道锐响破空而来! “啊!” 蒲元一声惨叫,方才还握着的球拍“啪”地掉落在地,他捂住自己不断痉挛的手,不可置信地望向一击即中后坠落的那一半……发卡?! 残缺梦魇 “是谁打的!” 蒲元捂着手,已疼到脸有些抽搐,望着地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半发卡,他愣了半晌才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那盏昏暗的灯下……那抹神秘身影…… “难道?!” “哒——哒” 轻轻的皮鞋鞋跟轻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从光下走出,微微笑着,眼里却是一派冷酷。 “真是没办法呢……明明只是路过呢……但你们却,这么热情……” 她也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后不远处,一道本欲迈出的身影在那惊人一击后又悄悄收回了步子,静静旁观。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视线所及处是少女右手中一截细细的树枝,蒲元瞳孔猛地紧缩,难道,那一击,用的是……树枝?! 不可能!不可能! 难以置信地暗自摇头,蒲元看着慢慢走近的少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我?” 她轻轻笑,手中树枝挑起一个散落在地的球,旁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耳边已再次传来蒲元的惨叫。 “啊!” 头部遭到重重一击,蒲元一个踉跄已跌倒在地,头晕目眩间耳边响起诡秘而冰凉的声音,“废物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呢……” 所有人都被她接连的两击震到哑然,一个个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微微笑着,唇角的弧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仍然一步步朝坐倒在地的蒲元走去。 那“哒哒”的鞋跟声就像是敲在蒲元心上,他扶着头,朝两边跟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大喊,“愣着干什么!拦住她啊!” “诶!小妹妹!小心!” 看着回过神的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朝那道纤细身影逼近,亚美不禁出声,却没料到她不退反进,越发走近蒲元。 “哐当!” 丢下手中树枝,她弯腰拾起蒲元掉落在地的球拍握住,挥拍击中一边装了球的球框,一时间十几个网球都洒了出来散在半空…… 只是轻挥了挥手中的拍,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看到道道光线疾如闪电划过夜空…… “这,怎么可能……” 半跪在地的亚美睁大了眼,还没有捕捉到她的动作,就听见了对面重击之后传来的声声哀鸣。 她漠然地看着躺倒一地的哀鸣身影,拎着手中的拍继续朝满脸恐惧的蒲元走去,脸上仍旧是慵懒散漫的笑容。 “你,” 眼里已满是畏惧,看着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她,蒲元刚哆嗦着吐出一个字,瞳孔便猛然缩了缩,疼到无法言语。 “嗯?” 干净的皮鞋此刻正踩在蒲元被重重击中的手腕上,她低头,笑得散漫,眼里诡秘冰凉,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远望去,宛如染上了黑暗气息可怖的堕落天使。 “就是,这只手,打碎了我的发卡呢。” 轻慢地碾了碾脚尖,她的语气十分的漫不经心,“还是不要了为好。” “啊——啊——好痛!!求你!饶,饶过我!” 眼前少女眼里的诡秘有着让人晕眩的畏惧感,只有蒲元知道她脚下貌似轻碾的力度实则有多么重,痛得他眼角有泪水被逼出,让他无法不出口讨饶。 “你,您……大人大量,饶过我!饶过我!” 没有言语,她松开了踩着蒲元手腕的脚,可还没等蒲元松口气,她手中的拍已“啪”地落下,正中他的手肘,发出清脆的骨节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 看着蒲元抱着手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她丢开手中的拍,目光戏谑而轻蔑,“有那么痛么……你叫得真夸张……” 转过身,她微垂下眼脸,声音带着低哑的华丽,“今天我心情好,暂且放过你了。” “你!我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痛得抱着手在地上翻滚,蒲元趴在地上死死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吼道,下一秒一枚球已瞬时飞来正中他的下巴,将他击晕过去。 直到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仍旧不甘心地死死盯着那个连头都没回的背影。 “谢谢……您。” 吃惊地望着她连头都没回便抛出了重球准确掷中了蒲元,亚美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但即刻她便想起了什么,忙急急说道,“对了,蒲元并没什么,但您要小心他队里的一个女孩,她叫山泽衿,很古怪也很强,她可能会找您的麻烦。” 将要走过亚美身边的她闻言停住,转头望向仍半瘫在地上的亚美,居高临下的眼里有让亚美心悸的漠然与冰冷。 “强?”轻笑逸出口,她脸上的微笑渐深,回过身走出球场,逆光的背影落下一地暗色,“在我眼里……不过都是蝼蚁。” 天色已暗,她走出藏着那处球场的小巷,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抹刚刚走远的身影,微眯了眯眼,她散漫一笑,不甚在意地朝龙崎宅的方向走去。 可没过一会儿,她的视线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又在挣扎了吗……那个废物……” 步伐开始散乱,意识逐渐模糊,无意识地走着,她的脸上露出极为明显的痛恨与厌恶,还有一丝游离的悲伤,“真是……太不甘心了……” “吱呀!”…… “咚!”…… 龙崎正在屋外廊下等着罕见迟归的樱乃,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忙转了出来,却看到恰好昏倒在地的身影,大惊失色地奔了过去,“樱乃!你怎么了!樱乃!” 月已升空,可屋里仍亮着灯光,龙崎守在还昏睡着的樱乃床边,眉头紧皱,沉思的眼里不知在思虑什么。 “唔……” 闷哼了一声,床上的人长长的眼睫微颤,终于慢慢睁开……溢满茫然与温存……“奶奶……?” “樱乃,你醒啦!” 端来温水,龙崎扶起樱乃,语气满含担心,“听你老师说了,下午怎么会晕过去?还有啊,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晕倒在了家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龙崎一连串的发问,刚醒的樱乃歪着头想了半天,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在见到那个……叫越前,龙马的转学生后,头很痛很痛……之后,” 努力地回想,樱乃抚了抚额,皱着眉还是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奶奶,是不是,是不是像之前一样,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脸色陡然有些苍白,樱乃抓住龙崎的手,还有些哑的声音微颤,“奶奶……我会不会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别急,别急,不会的……” 安抚地拍了拍樱乃的手,龙崎扶着她躺下,慈祥地温声说道,“什么都别想了,樱乃,听奶奶的话,睡一觉吧,醒了就好了。”龙崎一边摸了摸樱乃披散的长发,一边轻声唱起了温柔的安眠曲。 “嗯……” 乖巧地躺倒,樱乃听着熟悉的曲调,静静闭上了眼,依恋地握着龙崎的手,渐渐陷入了昏睡。 “唉……” 为熟睡的樱乃掖好被子,龙崎轻轻叹了口气,悄然走出房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不自觉地低喃,“又出来了吗。这样的变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还有龙马,” 站在窗前,夜风寒凉,龙崎望着空中的寒月,心绪难平,“变数,终究来了……” “桀桀桀桀……” 仍是那片荒芜的黑暗,一片死寂中却忽而响起了甜腻的笑声,淡淡的光影笼起一隅沉睡的她,洁白的裙摆无风地轻摇,渐渐,不知觉地与暗色相谐,像染上淡淡的灰。 “当黑色的羽翼张开,当天使堕落进地狱…沉沦于恶魔……” 空旷的黑暗深处传来仿若低吟的歌声,喑哑着,又带着引人沉醉的诱惑, “变了!变了……桀桀桀桀!杀死你!杀死你!” 歌声飘忽着又突兀止住,绵稠的黑色里甜腻而扭曲的笑声得意着大叫,此起彼伏,在空荡的无光世界里疯狂地叫嚣,“杀死你!白色…纯洁…桀桀桀…杀死你!杀死…杀死…” 回响声无穷地连绵着,喑哑如地狱里恶鬼的诅咒,角落里沉睡的她眉头不住地蹙起。 终于,像是不堪忍受,渐渐地,眼睫颤动,睁开,一双无垢的眼惺忪着迷茫着,一瞬的空洞后填进了满目的温柔。 “这里……究竟是哪里?是谁?是谁在……” 茫然地伏在地上,她听着周身那些仿佛疯魔了的狂叫,有些心悸地缩了缩。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尖锐地吼叫,像是有形的雾气,那片刚刚得意叫嚣的暗色抖索着晃动,似乎对于眼前醒来了的她更加气愤,“不应该!不可能!你明明那么懦弱!那么懦弱!” “你,头好痛啊……” 被那尖锐的叫声刺痛了耳膜,脑海中有什么在翻涌着,搅得头痛难忍。 蓦地,心脏像是被重重一击,她被震得猛地一抬头,眼里是一瞬的空洞与悲伤,连声音都空濛起来,“我们……都是残缺的……啊……” “啊!啊!” 剧烈地颤动,那片暗色似是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呜呜呜…桀桀桀桀…杀死,杀死……白色…白色…杀死你!杀死你!” 像是癫狂了,汹涌的笑声吼声掀起,如恶鬼索命般在空旷的世界里上演着环响着,缠绕在她的周身,却又像有所畏惧,只凄凄惨惨地畏缩着叫嚣…… “是我,是我……该是我的,这个躯体…是我的…我的!杀死!杀死!桀桀桀桀…哇呵呵呵呵……” 被那癫狂的尖锐声音逼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吃力地撑起着身子,眼前却又划过似曾相识的黑白光影。 耳边似有若有若无的蛊惑声音,引得她如同着魔般溺入那一帧帧缓慢划过的鲜活画面,几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密集地缠绕着,渐渐……缓缓褪色,融入她渐渐变得漆黑的眼底的漩涡…… 梦里不痛 “她真的最喜欢樱花了。” 漫天的灰扬起,又落下,洋洋洒洒满葬在厚厚的花上,转眼间,又在风吹落的乱花里迷失了踪迹。没有墓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吊唁的人群…… 她孤伶伶地站着,在那个微微僵直的身影后站着,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他抱紧怀里的白盒,又一把一把洒出沾了满手的骨灰,声音淡淡的,又似乎在安慰。 周围是大片大片看不见边缘的樱树,在最浓艳的花季,一层一层渲染开血色晕开的粉…… 阵阵的风拂过,吹过一帘又一帘的落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觉得脸上肩上落下的碎花就像是那个女人轻柔的手含笑的眼,仿佛她就在那重重的花树后,开着又一个不住偷笑的恶作剧。 已经不再有言语的欲望了,她只是呆愣地站着,空洞的眼看着他抱住快空了的盒子转过身,清朗的眉眼掩不住憔悴,额上也多出开怀如他不该有的皱纹,好像只是一夜间,那个女人走了,他满心的隽永也化成了沧桑。 她想,那个女人也真狠心,一生都在他的爱护下任性地活着,死了,却这么潇洒,留在最爱的樱花下长眠,消失的无影无踪,苦苦留他,只剩回忆。 “爸爸。” 好几天不曾说话了,她终于开口,无神地看着满天的花,喑哑的嗓音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你恨她吗” 话音刚落,不等他回答,她又兀自摇摇头,麻木地开口,“不,你肯定不恨……我真傻,你连骂她一句都舍不得……怎么舍得恨呢。” “但是,爸爸,” 弯下腰,她捞起一捧怀的落花,直直看向他微怔的眼睛,安静地笑了笑,猛地扬起手上的花瓣,唇角清浅的弧度在洋洋洒洒飘落的花雨里显得僵硬无比,“我恨她呢…我舍得恨她呢…” 在这一刻,仿佛能恨一个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与荣耀,不论是怎样的恨,是真或是假的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得意地望着怔住的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那双空洞的眼便流下了泪。 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喘着气,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厚厚的花里,濡湿一层又一层。 最后,最后,她终于跪倒,捂住脑袋开始尖叫,像是一头濒临崩溃的小兽,绝望地嘶吼,“啊!啊…啊…啊!” “樱乃。” 他走近,同样跪倒,抱住已不能自已的女儿,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不要哭哦…妈妈会心疼的。” “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像是咬住舌尖吐出的字眼,她埋首在他的怀里,死死睁大被泪水笼花的眼,“她怎么能,怎么能…” 洋洋洒洒的,花仍在落下,落在近乎凝滞的二人身上,久久地沉默着,他终究叹气,笑容却温存,娓娓道来,一段温柔,“她最喜欢樱花了……” ……“樱花是热烈,高尚,坚贞,永不放弃。” 那人在花下,看着他怀里咯咯笑着的小小人儿,语气少有的温柔,“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般灿烂、纯洁和美丽,即使死,也该是果断离去,不污不染。” “我要她像这一林的樱花一样,一生绚烂地活着,不放弃地,怀着希望,不留遗憾……” ……“不要化疗,也不要手术,我知道不过是徒劳无功,我要完整地美好地死去。我不要心里为掉光了头发丑陋的自己难过,也不想你们看着那么难堪冰冷的我难过。” 那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微微笑着的脸上是懒煦的阳光镀上的夺目金色,骄傲地,朝他伸出手,“等我死后,就把骨灰撒到我最喜欢的那片樱林里吧…我要自由的,在窄窄的盒子里也太憋闷了……” 她那么地任性,却又闪耀绚丽如打磨过的精致宝石,让他无法移开目光,无法开口拒绝,所以,他伸手,握住那双纤细的瘦弱的微有薄茧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 得到允诺的她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足地笑起来,却又在凝望向远处的人时慢慢褪去笑意,他循着望去,看那抹娇小的熟悉的身影走近,宁静的面容像极了他身边的人…… “我从没有见过她用那样的语气,就好像,”他抱紧怀里静下来的樱乃,眼睛落在盖了一层落花的白盒上,“一个从来只会骄傲笑着的人开始哭泣。” ……“樱乃喔,就是樱树成簇的地方……就是我爱的那片花林哦……” 她慢慢闭上眼睛,缓缓靠着椅背睡去,阳光轻轻抚着,听见她温柔地喃语着,“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吧…” ……“所以啊,樱乃,” 拂去落花,他打开盒子,引着樱乃捧起那最后的骨灰,语气不能更温柔,“她会一直一直看着你,陪着你走下去。” 轻轻地呼气,樱乃吹开掌心的一捧灰,静默的眼底却有沉沉的墨色积淀,仿佛漩涡一点点将那漫天的花都吸进去…… 画面渐渐地泛黄,黑暗中的她没有动,宁静的面孔泛着看不透的光,紧紧地,紧紧盯着又划过的那一帧惨淡的光景。 “不要在意这些。”…… “都是假的。” “不要太伤心。”…… “你不正常!” “你还好吧!” “清醒点!” “都不在了,你正常点!” “吃药了吗?你需要治疗!”…… “你是个疯子!” “怪物!你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吗!” “安静!” “安静!” “冷静一点!”…… 阴沉的天,她穿着洁白的裙,旋转…不停地挥动手里的球拍…… 脚下散落一地的报纸的碎片,惨白的花瓣,一张张割裂的相片…… 她张口痛苦地无声地笑着,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口撕裂的痛,到麻木。 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各色的声音…嬉笑着怒骂着嘲讽的关切的…混乱,好混乱… 她心想自己一定是真的不正常了…… “啊!” 无声地捂住头痛苦地嘶吼,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已经没办法了…… “樱樱?” 看不清来人了,她抬头,只剩狰狞的面目和涣散空洞的眼眸,无意识地咬着唇,感觉着来人一步步靠近,她后退,全身痉挛着,像是最后一丝理智的游离…… “轰隆!” 一声炸响,耀目的闪电直劈开昏沉的天,照亮她狰狞的脸,劈裂她最后一丝的挣扎…… “啊!” 她仰头尖锐地吼,眼中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恶鬼狰狞着爬出,她下意识地挥拍,全身痉挛的力量倾泻着劈向震悚的来人,手中的球弹起,落下,疾劲的光痕划开空气叫嚣着凄厉地尖叫…… “轰隆!” 震耳欲聋的重锤声,闪电炸开,惨白的光亮染上鲜红的血色,一瞬间满目的凄厉绚烂。 “砰!” 毫无防备的人影重重地抛起… 又摔下,血红的颜色染上洁白的裙,眼前溅开的血色映入她涣散的瞳孔…… 胸口如同遭受重重的闷击,她踉跄着,在周遭一瞬静默后沸腾的惊慌呼喊中睁大眼,猛地捂住剧痛的心口,口中喷开一片血雾…… 颓然地后仰着倒去,那一瞬间似乎有些许的清明,浓浓的腥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眼角有液体滑落,转瞬湮入冰冷的雾里,她空濛着眼,听见天空细密的声响,心想着,哦,下雨了啊…… 震彻天际的雷声还在耳畔翻腾,眼前的光景被连绵的狰狞闪电撕成两半,黑白的一切,泛旧的场景,所有的嘈杂都隐去,只有那晕开染红了大半回忆的鲜血淋漓,一点点划下,染进她沉沉的如墨的眼中…… 周遭的一切都扭曲开来,狰狞着拉扯着生出携刺的藤蔓,无边的隐秘伸延着,在顶梢开出血红的花,一瓣瓣盛绽…又一瓣瓣凋零…在黑暗里蜿蜒着化成流淌的血液,缠上她的裙摆,染上她的周身…… 沉默着,周围的疯狂叫嚣已经褪去,泛旧的图景翻涌着一点点隐入黑暗…… 她无知觉地伸手探向那最后一幕如水般洇开的记忆,唇角现出一丝悲哀的笑意,勾出的仿佛是心底最深的哀戚。 白裙掺开染上的血色,枝蔓无声无息地缠上她的身躯,开出大片大片鲜艳的花,淡淡光影微现,笼起拂过面前的长发。 她闭眼藏起所有诡秘的暗影与深掩的悲戚,静谧的面容沉入光中,耳边又响起隐约的歌声与轻吟的呢喃。 短暂的静默里,无边的黑暗在轻悄地变化,空气中细碎的声音在震动,光下她的笑容微深勾出晦涩。 忽而轻笑声溢出,悄然现出的有形的漩涡在她身下盘旋,大瓣的花蔓妖娆刺向深深的黑暗。 不屈的叫嚣的狰狞的尖叫又突起,挣扎着无力地被张扬的藤蔓拽进那片光影笼住的虚空,凝成一双虚无的黑色羽翼…… 如玉的手臂伸出,缠上无影随行的花蔓,蜿蜒出华丽而诡秘的血色与尖刺,震动扭曲的黑暗荡着刺耳的叫吼,她只无感,唯有眼睫微动忽而睁开…… 而后,无限暗色里便只剩下那双空灵的藏着诡秘的眼眸,晦涩深邃…如墨沉沉…… 月光漾开,点亮那双潋滟的眼波,樱乃蓦地睁开眼,从那片梦色的虚无魇影里醒来。 “叮…叮…” 坐起身,她伸手抚上眼脸,偏头望向窗外,未完全掩上的窗扉透出一丝夜风,引得风铃轻响,微拂动垂下的长发。 樱乃呆坐在床上半晌,脑海里还残留着噩梦里缠绕的嘶吼与尖叫,那双还未回过神的眼眸里渐渐不自禁地泛起水光,她遮住垂下的眼睫,却还是挡不住不住落下的泪水…… “到底……” 泪水蔓延,她已哑然失声。 拾遗以初 月色寒凉如水,总在不眠的夜里将人拉进回忆的漩涡之中。 不顾兀自流着泪的双眼,樱乃抱着头坐在床上,一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脑海里竟在此夜翻涌着,似乎,有什么从深锁在脑海深处的魔盒中挣脱了出来,渐渐叫嚣于那片纯白的境界…… 静静坐了一会儿,待那阵头痛稍稍平复后,樱乃起身披衣,走到窗下的矮榻上靠下,望着窗外流泻的月光沉思…… 五年前的那个早晨清醒过来后,她缺失了很多的记忆,忘记了很多人,身边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 身边渐渐又熟识起的人们都安慰她不必勉强回忆,但她总是依稀有一种自己忘却的是极为珍贵的东西的感觉,可一旦试图去回忆却又会陷入深深的心悸与无法控制的头痛中。 起初两年她也常常像今夜般陷入满是黑暗与绝望的噩梦中,可是今夜的梦里似乎又有些不同,那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着,让她不禁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想起了下午的事情,樱乃摸了摸自己披散下的长发,眼里的温柔凝滞。 她知道自己得了病,虽然回到日本后没有怎么发作过,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在美国时自己陷入昏迷又醒来时身边人眼里隐隐的畏惧,很细微,但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发作的她,一定是很可怕的吧…… 樱乃眼里漫开微苦的温柔…… 没有痛觉,没有味觉,感觉不到冷热…… 哪怕是现在的她,也是个怪人呢…… 梦里的光影又在眼前模糊闪过,她解下一直戴在颈上的银质项坠悬于眼前,月光倾泻,耀亮那一方垂下的雕有樱花的圆形银坠。 “吧嗒” 轻巧弹开,其实是很常见的相片项坠,但却又那么不寻常…… 樱乃望着层层染开的樱色里那人的微笑在阳光下模糊不清,盛绽的面容只余着淡淡的轮廓……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依稀嚣狂的大笑…… 看不清吗?那不是正好!反正这辈子我只照这么一张,现在你们只能拼命把我刻进脑袋里啦,不然以后就见不到喽…… 樱乃微怔,对那一闪而过的声音涌起熟悉的感觉,似乎眷恋……又像是……厌恨…… 她将项坠握进掌心,闪着潋滟温柔的眼光投向倾泻的月色,轻轻叹着,低低呢喃,“他们说,你是……我妈妈呢……” 寂静的又一夜,唯有月光与心事轻动,谁的眼眸里如墨晕开,染上惊鸿的梦色? “叮…叮…” 长廊前的风铃轻响,带着第一缕晨光溜进堂中。 “怎么样,青少年!今天也要充满活力地去训练啊!” 看着闭着眼大口大口灌着牛奶的越前,南次郎极具恶趣味地笑了笑,一巴掌拍上了越前的肩膀,“加油啊!加油!” “咳咳咳!” 被南次郎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得呛到了的越前面色涨红,痛苦地抚着胸口,抬眼却看见一张促狭的可恶笑脸。 “啊啦,真是对不起啊,手误手误!” 咬牙吞下到了嘴边的愤怒,越前狠狠瞪了眼没有正经的老爸,继续埋头与牛奶作战,“不是,今天交入部申请,明天才开始训练。” “诶?是这样啊。” 伦子解下围裙走出来,有些惊讶于越前的话,“对了,龙马,学校适应得怎么样啊?听说你和小樱在一个班呢。” “小樱?” 听到伦子的声音,越前扭过头,有些怔然,“是谁?” “就是樱乃啊!” 伦子看着越前怔怔的样子,奇怪地回道,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补上一句,“哦对了,你以前没见过她吧。” 伦子这么说着,越前的心里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一见到他就晕了过去,而晚上巧遇时与白天柔弱模样判若两人的奇怪女孩。但,原来老爸老妈早就认识她吗? “你们,见过她?” 心里想着,越前没由来地就问出了口。 伦子微笑着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南次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好啦好啦!青少年吃完了饭就赶快出发吧!迟到不是个好习惯啊!走吧走吧!” 收到南次郎瞥来的视线,伦子脸上的笑容微顿,随即收住话头望向越前,“对,还是早点出发吧。” 皱了皱眉,越前看着显然在隐瞒什么的父母,也不追问,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了家门。 “我们以前的事,你没事提起来做什么呢,” 目送着越前背着肩包离去,方才回头漫不经心地开口,“年轻人自己的事你就别掺和啦,有些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有人告诉他。” “是是是!” 刻意忽略了丈夫眼底藏起的深沉思索,伦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佯瞪了他一眼,心下却轻叹,“我不多嘴就是了。” 这厢龙崎端出早饭,一转身就看见樱乃捧着水杯正对着自己昨晚摊在桌上没有收起来的旧相册发呆,“樱乃,你在看什么?” “这张是?”龙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张泛黄的照片跃入眼帘,照片上年轻更甚的南次郎搂着妻子伦子,蹲着身,两边各有一个男孩,一大一小,周围则是一堆闪光的奖杯。 “噢,这是南次郎从美国寄给我的全家福,快有十年了吧,一直被我收在旧相册里。你那个时候,也在美国吧,没看过也正常。” 龙崎盘腿坐下,指了指一旁吃力地捧着球拍,歪戴一顶帽子的小男孩,“喏,你见过吧,龙马那时候才五六岁呢。” “哦,这样。对了,” 樱乃指着另一边笑嘻嘻扛着球拍,稍长一些的男孩,“这个,是龙雅吗?” 越前龙雅,她五年前醒来后再度熟识起来的人之一,他总是一副嘻嘻哈哈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却曾在她最无助时给过她最需要的支持。 “就是那个南次郎的养子吧,不是在他家住了两年就离家出走了么。你不是还和他认识吗,我记得你是在美国传讯给我时说的吧,遇见了在街头打球的龙雅。” 龙崎倒茶的手一顿,看向樱乃,“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 樱乃笑了笑,垂下眼,微微摇头,又指向了那个更小的男孩,“那,龙雅,是他的哥哥?” “哦,龙马啊。是吧。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在网球上的天赋却是一样出众呢。” 龙崎点点头,脸上浮现笑意,“我很期待他在青学的表现。” “网球啊。”樱乃皱了皱眉,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她在美国的第一次发作后,身边就有一把沾了血的球拍,自那之后,她就对网球很为抵触。 可是现在,刺激她记忆恢复出现转机的那个越前龙马,却和网球有拉扯不开的联系啊。 眼里的温柔略染上阴霾,樱乃皱着眉望向窗外晨光,陷入了沉思。 “樱乃!你没事吧?昨天怎么自己走了呢?我赶到医务室的时候你都已经不在了!” 刚进班,早早候在班里的朋香就急忙迎了上来,拉着樱乃上下打量着。 “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急死我了!你好些了吗?” 樱乃还没回过神就被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怔住了,反应了几秒才笑笑,温柔地挽着朋香回道,“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昨天回去后就休息了,所以没和你联系。抱歉啊,吓坏你了吧。” “你没事就好。” 在座位上坐定,朋香看着樱乃身旁的空位,略带好奇地开口,“你认识这个越前吗?昨天你是见到他才晕过去的吧!” 手指微微握紧,樱乃脸上笑容温柔,眼里却有些迷蒙,她望着正背着包迈进教室的越前,语调淡淡,“也许吧。” “现在我把社团申请表发下去,大家填好后课下交到自己想进入的社团。今天下午截止……”讲台上班委正把手中的的表格分发给众人,说着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 樱乃偏过头,看着那个将手支在下巴下满脸无聊的少年,微微笑起来,“你好,我叫龙崎樱乃。昨天没来及介绍自己。越前君,请多多指教。” 正打着盹的越前耳边突然想起这样柔软的语调,他睁眼看向樱乃。 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整个人沐浴在初升的晨光里,像是纯白的天使……和昨夜他遇见的人截然不同…… “越前龙马。” 微微颔首,越前收起脑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语气一如往常的冷淡,“请多多指教。” 前座的朋香听见二人的对话,眼里的诧异显而易见,樱乃虽然很温柔,但向来不喜和陌生人交往,她也是努力了好久才和她熟悉起来的,怎么今天,很反常地和越前打招呼呢。 “越前同学,好啊,我叫小坂田朋香,也请你多多指教哦。” 没怎么多想,朋香已笑嘻嘻地转过了身,向趴在桌上的越前打招呼。 “嗯。” 越前极为冷淡的回答浇灭了朋香的大半热情,一旁的樱乃看着挫败的朋香,不由无奈的摇头轻笑,被打击到了啊。 “额,樱乃啊。你要报什么社团呢?” 沉默了片刻,恢复精神的朋香拿过刚发下的社团申请,缠上了低头看讲义的樱乃,“家政部,还是音乐社呢?还有花道社呢。我觉得你都很适合诶。” “我么?” 樱乃抬起头,余光掠过已经趴在桌上补眠的越前,眼底有思量与犹豫。 窗口迎进的风抚上她颊边的发,带动微颤的睫,她轻轻地开口,话语中隐隐有一分难掩的迟疑与,怅然…… “我要进……网球部。” 风波难平 青学网球部。 樱乃和越前站在网球部的球场外,望着空无一人的场地,眼中皆有诧异。 朋香报了音乐社,下了课便急急忙忙地赶去了社团。而都报了网球部的樱乃和越前也一同来到了球场,没想到却看见如此荒凉的一幕。 “你们也是一年级的吗?” 正在诧异,一旁却传来询问的声音。着眼看去,两个男生正搬着一篮球从另一边的球场中退出来。 “来叫社团申请表的话要去那边的社团办公室。新生的社团活动明天才会开始,而且今天是休息的。” “这样么,你们这是,” 樱乃看着两人搬着的网球,面露疑惑。 “哦,我们俩是自愿留下来清扫球场的。” 稍矮一点的男生摸摸头,腼腆地解释,“我叫加藤胜郎。” “我叫长野胜雄,和他在一个班。” 高点的男生也朝樱乃点点头,介绍了自己。 “我叫龙崎樱乃,”樱乃礼貌地颔首,脸上笑容温柔,她指了指身边的越前,“这是越前龙马。” 看着樱乃纯然如天使的温柔微笑,加藤和长野都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便要离开。几人身后却传来一道高傲的吆喝声。 “喂!那边的一年级!” 循声望向不远处的球场,两名身材高大的二年级立在场中,正向他们示意,“过来!” “前辈,有事么?” 走进球场,加藤略显局促地开口。 “你们都是网球部的新部员吧。正式参加训练之前,不如来和前辈们玩个游戏吧。” 当中一名二年级扛着球拍,没等几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看到对面那四个罐子来么?你们每人有三次机会,只要你们四个人击倒了那四个罐子,就算你们赢,如何?” 众人看着对面底线上放着的饮料罐,面色各异。加藤和长野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惶恐,而樱乃和越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靥恬淡。 “玩之前每人缴2000元,赢了,还你们,输了,嘿嘿。” 另一个二年级抛着手中的网球,笑得不怀好意。 “你们,开始吧!” 退到场外,两名二年级看着场上四人,已有胁迫之意。 “试,试试吧。”已知没了退路,长野第一个拿起球怕,开始击球。 “砰!”“砰!”“砰!” 看着三个被打到不同方向的发球,长野颓然地走回加藤身边。 “果然,还是做不到。” 见长野毫无悬念地失败,加藤握着拍的手隐隐发颤,“太难了,对我们。” 一旁的两个二年级见第二个上场的加藤手脚发颤,对视一眼,满面笑容。 “砰!” 看了眼被打飞的第一球,加藤握拍的手紧了紧,一个深呼吸后再次挥拍。“哗啦!”出人意料地击中的第二球,但。 看着只轻晃了一下,并未倒下的罐子,加藤面露惊愕,神情已再次颓丧了下来。 紧接着的第三球,再未发生奇迹,击中边网后垂落掉地。 “那边的剩下的两个人,该你们了!” 仿佛已看见了胜利,两个二年级歹笑着用拍指向仍在场外站着的越前和樱乃,“你们,谁先来?” 樱乃看着放下肩包的越前,会意地后退一步,目送拿起球拍的少年走上场。 “呼。” 随意地挥了挥拍,越前掏出口袋里的球,跃起,挥拍,击中。轻松利落地,第一次击倒。 瞟了一眼周身几人的愕然,樱乃的目光回归到越前身上,眼里有些疑惑。 第二球,越前看了看对面还立着的三个罐子,眼里隐约透出势在必得的自信。 边上的两个二年级还惊诧于越前第一球的精准时,眼前却突兀地刮过一道疾风,小巧的球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绕过中场后准确击向底线,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瞩目中。 “砰!砰!砰!” 三个罐子齐齐倒下,飞旋的球最终定于最后击中的罐旁,一捧石子哗哗地泻出。 越前放下球拍,回身侧目,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两名二年级,重又背上肩包,嘴角极浅地牵了牵,兀自走出了球场。 只余怔愣的几人,还有微微含笑,神色不清的樱乃,看着那道单薄身影渐渐远去。 “有趣的一年生呢!” 远处,桃城摸了摸下巴,看着越前离去的身影,眼中光彩连连。 所有人都离去后,樱乃还站在原地,眼里带着疑惑地扫视着球场…… 又是这样,每次到了网球场,她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明明……她根本不会打网球…… “樱乃,你要进网球部?” 敲开社团办公室的门,樱乃不出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奶奶正坐在办公桌后整理着新生的申请表,她递上自己的表格,却收到龙崎惊诧的眼光,“你,不是很讨厌接触网球吗?” “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奶奶。” 樱乃仍然微笑着,但她的眼里却有朦胧不清的悲伤,直到很久后都刻在龙崎的心上,“我不想……遗忘了过去,又迷失在未来里。” 樱乃走后,龙崎坐在办公室里,耳边仍然响着樱乃走前留下的话语。 “奶奶,我总觉得,自己对网球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我,根本不会打网球,不是么?” 自从樱乃在美国发作后见到那把沾血的球拍后就对网球极为抵触,虽然身边有很多精于此道的人,她也基本没有再碰过网球拍。 为了让樱乃的心情稳定下来,身边的他们同样没有勉强。可,樱乃哪里知道自己与网球有多么深的牵扯…… “根本不会打球么?” 似是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旧事,龙崎叹了口气,眼里还残存着几许骄傲与惊艳,“怎么会呢……明明……” “叮铃铃……” 欢快的铃声响起,冗长的课程终于结束,朋香舒畅地伸了个懒腰,看向正收拾书本的樱乃,“樱乃,你今天也要去网球部么?” “嗯。” 樱乃点点头,“你要去看看吗?听说正选们已经比赛结束了,今天可能会去部里。” “真的?” 朋香眼前一亮,“好啊。听说青学网球部的正选都很厉害诶!” “那走吧。” 樱乃偏过视线,笑着望向刚抬起头,睡眼惺忪的越前,“越前,你也快点吧。”“嗯?”越前微愣,随即揉揉眼,站起了身,“嗯。” “樱乃啊,我上次去网球部看你,你们就一直在挥拍啊,捡球什么的。这都快一周了,你们不会还在干这些事吧?” 走在路上,朋香试图打破几个人之间弥漫的沉默。“挥拍练习和捡球就是一年级的社团活动,一直在做。” “不是吧。” 朋香嘴角抽了抽,这么无聊的事居然要做一个学年,幸亏她没有一时兴起,跟着樱乃一起进网球部。 “唉,好无聊啊。樱乃你不觉得无聊么?” 因为不是部员就不能进入球场,朋香只能站着围网外和结束了挥拍练习的樱乃搭话,“还有,正选呢?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啊。” “只是可能会来而已,我也是听我奶奶说的。”樱乃望着远处空闲的正选们的球场,眼神有些渺远。 “诶?那是越前吧?” 顺着朋香指的方向看去,对面的越前正被一群二年级半围着,还被其中一人挥拍指着。 樱乃微眯起眼,认出来指着越前的正是之前与他们有过游戏风波的两个二年级之一,似乎是叫, “居然惹上了荒井前辈。” 身边传来议论声,“荒井前辈可是二年级部员里的佼佼者,越前怎么惹上他了。” 樱乃望去,却见之前见过的加藤和长野正和另一个绿衣的男生紧张地看着越前。 “是堀尾聪史!” “谁?” 朋香看着摸不着头脑的樱乃,叹了口气,指着穿绿衣的男生开口,“我们班上的啊,堀尾聪史。” “啊,这样啊。我没太注意过。” 樱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对面走去,“我去看看。” 樱乃,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对越前很不同诶,她虽然对人都很温柔,但也不怎么关注身边的小事,为什么现在却很关注越前呢。 朋香看着走向越前的樱乃,面露深思。 二年级中的佼佼者?樱乃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意,眼里有些好奇。 “臭小子!见到前辈不知道问好么?” 荒井看着一脸漠然的越前,想起之前的事,越发咬牙切齿。 “真是不识趣!别以为那天碰巧打中了就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了!” “你是谁?” 越前皱起眉,不悦地移开脚步,避开指向他的球拍。 “你!” 荒井死死盯住越前,怒极反笑,“哈!装不认识?你居然问我是谁?小子,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你一番,告诉你什么叫尊重前辈!” 越前淡淡瞥了眼面目狰狞的荒井,不甚在意地握着拍,准备走开。 “小子!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听到挑衅的话语,樱乃走近的脚步停住,微眯起的眼里漾开光亮,而正准备离开的越前同样的脚步顿住,回过身与高过他一个头的荒井对视,眉眼一挑,眼中有不耐与战意,“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无视周围的议论与哄笑,越前和荒井双双步入球场。这场出人意料的比赛引来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刚刚走近,未引起部员注意的正选之一,桃城武。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生!” 荒井握紧手中的拍,眉宇间皆是居高临下的倨傲“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那就让我见识下,你的实力。” 越前闻言,挥了挥拍,眼中有桀骜清冷的卓然,“当作热身吧。” “好嚣张啊,这个一年级。” “荒井怎么说也是二年级中的第一人,这个一年生傲过了啊!” “是啊。”…… 耳边是连绵不断的窃窃私语,樱乃却没有理睬,只是把目光专注地投在场上。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荒井发球。” 荒井挥拍击球,却不料,球刚过网,一阵风已从他颊边划过,重重的一声巨响在后场响起。 “怎么,可能?” 荒井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一个浅浅的痕迹正压在底线之上,这个速度,怎么可能? “天!好快啊那球。” “他真是一年生吗?” “很厉害啊。” 围观者的关注渐渐移至默然的越前身上。 “15-0.” 荒井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静下心,重新发球。 再次的,越前的身影瞬间上网,一个轻跃,直接截下当空的球,一记重扣。 “太慢了!” 球重重地砸在地上,力道之大,砸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凹坑。 “30-0.” 荒井看着脚边的球坑,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45-0.” 又是迅猛的一击,局点毫无意外地到来。 “1-0.第一局,越前胜。” 裁判顿了顿,后又开口,“第二局,越前发球。” “你。”面对荒井的无言,越前只是抬了抬眼,表情仍旧漠然。 漫不经心地抛球,越前右手握拍,轻跃,挥动,没有太快的速度,没有多大的力道。荒井心下一喜,正欲接球,落地的球却一个闪弹,诡异地朝他飞来,下意识地仰身,险险一阵球风从他脸旁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这是,倚在球场角落的桃城猛地立起身,眼里有惊诧掠过。 “外旋发球!” “外旋发球。”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皆是低语,轻不可闻。 不速之客 “外旋发球。” 口中轻吐出这几个字的樱乃话一出口就愣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她,明明没有接触过啊…… 没等樱乃想明白自己的反常,人群间又传来一阵欣喜的惊呼“啊!是正选们!” 闻言,围观的部员霎时散开,连场上的越前和荒井也循声望了过去。 一对人马踏着步伐缓缓步入球场,身上的正选队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部长手冢国光、副部长大石秀一郎,三年级正选不二周助、乾贞治、菊丸英二,二年级正选海堂熏,还有,樱乃的目光看向从角落慢慢走出的身影,桃城武。 青学的正选,全数到齐。 “部里不允许不和谐、不合理的对决。你们两个违反纪律,绕场跑十圈!” 手冢目光锐利,扬臂一挥,直指站在球场上的越前与荒井二人,“现在就去!” “是,部长。” 荒井懊恼地瞪了眼一旁淡漠的越前,应了一声便率先跑向了场外。 而好像刚反应过来的越前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走进场中的正选,目光在面无表情的手冢脸上停留了一瞬,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场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战。 “好了,大家各自开始练习吧!正选们进行控球练习,二年级进行对打练习,一年级新生进行挥 拍练习!” 与正选一起外出比赛,许久未在球场露面的龙崎教练走进场,拍了拍手,将任务分配了下去,“大家开始吧!” “是!”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答,看着正选们竟和他们在一个球场训练,不由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哇!那就是青学网球部的正选啊!看起来都好有型哦!” 朋香脸颊绯红地望着场中的正选,一面对在场边做挥拍准备的樱乃感慨,“都好帅啊!我迷上他们了!” “只是看了一次,你就把持不住了?” 樱乃暂且搁下心底的疑惑,挥动左手中握着的球拍,随意地打趣,“太没定力了!” “美色当前,定力有什么用。对了,” 朋香左右张望,看着绕场奔跑的越前,说道,“越前他打网球,似乎很厉害诶!那个二年级的都没有还手之力嘛。” “大概。”樱乃系好鞋带,站起了身,微微笑着,“我去练习了。” “哦,樱乃那我走了哦,家里还有一大堆杂务等我回去做呢。” “嗯。” 和樱乃打过招呼,朋香背着书袋,向校门走,却冷不防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女生。 “啊!对不起!” 吃痛地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朋香皱着眉望向出声道歉的女生。 如同一团夺目的火焰,女生一身纯粹的红色运动服,及腰的黑色长发被高高扎起,额上一条红色的额带绣着繁丽的英文,皓眸朱唇,弹指可破的肌肤,纤细玲珑的身材,朋香不由看得有些呆,好可爱的女孩! “你,没事吧。” 听到女生发音有些奇怪的日语,朋香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没事。” “那个,请问一下,你们青学的网球部在哪里?” “诶?网球部么?” 看着女生认真的眉眼,朋香细细地为她指明了道路,“就这么走,你明白吗?” “是,谢谢你。” 女孩脸上漾开一抹灿烂的笑容,看痴了怔在原地的朋香。 半晌,反应过来后,女生已转眼消失了踪迹。 “那么可爱的女孩,去网球部干什么呢。” 摇了摇头,朋香搁下疑惑,迈步走出校门的瞬间又停下了脚步,“啊!她还背着网球包,不会,也是球手吧?” “344,345,346……” 热火朝天地挥拍报着数,练习中的一年级生完全没有注意刚走近球场的娇俏女生。 奏江出音美目在挥拍的人中随意一瞟,便找到了唯一的一个女生,紧盯了一会儿,嘴角原勾起的弧度微微绷紧。 看了眼面前隔开她与球场的高大围网,出音提了提背上的肩包,退后了几步,然后。 另一边的几位正选和龙崎自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那抹火红的艳影,见出音退后的姿势和眼中势在必得的光亮,龙崎登时便变了脸色。 只见那一抹倩影从网外一个助跳冲刺,几步便抓住踏上了围网,攀至顶点后在众人睁大眼睛的注视中极高难度地在空中来了一个三周转体,完美轻松地落地,结束了这一瞬间的表演,脸上是灿烂至极的笑靥。 出音攀网的声音早已引起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注意,看到如此完美的体操转体由一个可爱俏丽的女生完成,皆是不自觉地轻声低呼。 人群中有正在进行对打练习的部员,见到出音的惊人登场竟一时失手将回球打飞,方向直指娇俏而立的她。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还未看清出音的动作,她就已反手拉开了肩包,耀眼如阳光的金色挥泻,击球如流光乍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携风飞旋向人群中! 球势惊人,所掠之处竟已让出了一条夹道,任由那道球风毫无阻碍地冲向,那一抹至今没有动作的静立身影! “砰!嗤嗤!” 看起来就力量不小的球猛地撞上了被举起挡在颊边的球拍,发出巨响后却没有落下,反而不住地在拍网上回旋摩擦,传来细碎而惊人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举起拍挡下了那球的少女 身上,樱乃慢慢将拍放下,腕处微微挑动,便将刚刚还气势逼人的击球送回了不远处的球筐中。 做完这些只是一瞬间的事,樱乃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看不清的笑容,可没有人看到她微低下的眼里正有暗色的漩涡在涌现,就在她唇角的弧度微微抽动,瞳色将要被昏沉的墨色浸染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匆忙赶来的龙崎的声音。 “樱乃!樱乃!醒醒!樱乃!” “奶……奶奶。” 像是突然惊醒,樱乃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瞬间被换到了右手的球拍,脸色微白,空住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还微有些痉挛的右手手腕,心底似乎还掠过了一丝不甘的叹息,带着吞噬般的冰冷…… 猛地打了个哆嗦,樱乃抬头,正对上龙崎担忧的眼神。 “没事吧?” “嗯……” 樱乃勾起一抹有些苍白的笑容,抬眸看向对面站立的高挑身影,“出音?”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樱师姐。” 看到自己出人意料的“惊喜”会被化解,出音握着自己的球拍隔着人群指向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樱乃,神情优雅而骄矜。 手中金色的球拍在阳光下闪得刺眼,灿烂笑容里满是期待已久的战意,还有一丝强掩在那份璀璨高贵下的苦涩,“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直遗忘!” 看樱乃还有些怔愣,出音收回拍,偏头看向了已来到她身边的正选和龙崎,笑容无邪,“你们好啊,我是奏江出音,请多指教。堇婆婆,好久不见,出音很想你哦。” “出音,你,” 龙崎看着面前无邪天真的女生,拧起了眉,语气是出奇的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酿成大祸!” “什么意思?” 出音看着俨然十分生气的龙崎,怔住,又转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有些不对劲的樱乃,脸色微变,“她已经开始打球了,不是说已经想起来了吗?” “还没有。” 龙崎有些无力,“你就别来添乱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听到这话,出音静默下来,她看着不远处静立的樱乃,半晌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日本,就是为了与归来的她……一战!她会想起来的,她必须想起来!” 出音斩钉截铁地肯定,身边却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奏江出音是么,你私自翻网,扰乱练习纪律,已违反了青学探访者的规定。请你尽快离开。” “你是?” 出音闻言,歪过头看向走来的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手冢。“青学网球部现任部长,手冢国光。” 面对如此冷漠的态度,出音不怒反笑,脸上是狡黠的笑,她伸出手,眸深如墨,“那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奏江出音,立海大附中新进一年生,同时,也是立海大网球部现任代理部长。很高兴认识你,手冢部长,今后也请多指教。” 看着出音伸出的手,手冢没有迟疑,同样伸出手轻握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请问,”出音扬起头,环顾四周,“越前龙马,在这里吗?” 刚刚跑完十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越前走进了球场,却发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疑惑间看向了立于场中的那一抹红色艳影。 “嗨!越前君,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天才少年,或是,少年武士么?” 出音缓步走至越前面前,纯正的美语发音让越前一怔,“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你是?” 同样地回以英语,两人的外文交流让周围一圈人都有些惊诧讶异,除了面色有异的樱乃眼中窜过流光。 “Rosalind。我从美国而来,受人所托,给你带一封信。”接过出音递过的白色信封,烫金的封口标记让一旁留意的樱乃轻颦起了眉。 “什么人?”没有急着打开,越前看着出音极亮的眼睛,出声询问。 “我只负责送信,不负责解释哦。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也该走了。” 出音眨了眨眼,神秘地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路过樱乃身边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别让我等太久,樱师姐。” 脉脉璀璨 “传闻今年立海大有一位一年新生,一人挑败了所有正选,成为了新晋的代理部长,除了副部长真田,其他人在对局中未拿下一局。” “没想到,这是真的,竟然就是刚才的那个小姑娘。太惊人了。” 捧着笔记本的乾推了推眼镜,向周围刚反应过来的正选们汇报自己的资料。 “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二微微笑着,望向仍旧面无表情的手冢,“对吧,手冢。” “相关滋事人员,龙崎樱乃,越前龙马,扰乱正常活动秩序,罚,绕场二十圈。” 听到手冢冷漠的惩罚,所有人皆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 不二也只好摸摸鼻子,和所有正选一起把同情的目光递向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樱乃和越前,然后,灰溜溜地走回了场中继续练习,没办法,部长大人的气场,太强大了。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樱乃和越前瞪大眼看着散开跑远的人群,半晌也没有动作。 “没有听见么!绕场,二十圈!” 手冢的声音隔空传来,两人身形一顿,只能深呼吸,认命地走向场外。 “对不起哦,越前,居然连累到你。”樱乃和越前并肩跑着,脸上是歉然的笑,“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越前摇摇头,“她说,她叫,Rosalind?” “嗯,她的英文名,她额带上绣的就是,拉丁语里代表盛开的玫瑰。日本的名字是奏江出音。不过她是美籍日裔,自小就在美国长大,回日本这应该还是第一次。” 樱乃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她在网球上很有天赋,听说在各种比赛中都很活跃。” “她叫你师姐。” 当时在樱乃身边,他自然听到了出音对她的低语,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之前生了病,有些事情记不起了。” 眼里闪过异色,樱乃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还有些痉挛的右手,心里按捺下一丝疑虑。 “哦,抱歉。” 越前听到樱乃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本就不太关注这些,问她这些,无非就是因为,他的脚步突然顿了顿,因为什么呢。 “怎么了?” 樱乃见他忽然停步,有些疑惑。 “没事。”抓不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答案,越前索性将想不通的原因抛之脑后,加快脚步跑到了前面。 看着前方越跑越远的背影,樱乃仍微微笑着,眼中的温柔却染上了晦涩,这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变故似乎都是从他出现后才开始发生的呢…… 越前龙马……她认识么…… 与手冢一同走进社团办公室的龙崎无意地一回头,正好看见樱乃敛下目光,唇边的弧度微微小了些,不由眼光一闪,心下有些担忧。 “手冢,这次校内正选排名赛是地区预赛前的最后一次,将决定具体的出赛人员。你,考虑好了么?” 站在窗前,龙崎侧过身看向肃立的手冢,“几个新进的一年生。你觉得如何?” “越前我会考虑,但龙崎,”手冢皱了皱眉,想起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却还是斟酌着开口,“我不是十分清楚她的实力。虽然,她是您的孙女,。” “你说什么呢,手冢。我是那种一心偏帮自己孙女的人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龙崎一脸的云淡风轻,显然没有在意,手冢还是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解释,“决定之前,我需要知道她确切的实力。” “嗯,这是当然。” 龙崎转过身,走到了办公桌旁,拿出了一份封起的资料袋,递给有些不明所以的手冢,“你看看这个,我想你会有所了解。” “这是,”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资料,饶是手冢,也有些讶异,抬起头却对上龙崎带笑的目光。 “樱乃之前少有参赛,就算有,因为一些变故,她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多数的竞赛也都被遮掩了下来,这件事也是一样” “我,明白了。” 手冢思量了片刻,郑重地开口,“不过,恕我直言,龙崎平日里的表现,其实更像一个网球初学者。” “是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网球就像是重新拾起来的记忆。” 龙崎沉了沉目光,语气格外认真,“我很信任你,让你知道这些事,只是为了防止一些意外的发生。” 在龙崎郑重的目光下,手冢凝住眼里的疑问,颔首,“您请说。” “桃城,你的伤好了吗?” 练习休息的空隙,不二接过一旁旁观的桃城递来的水,弯了弯眼。 “啊。差不多了!部长再不让我开始训练,我的身体可真要上锈了!” 桃城拍了拍胸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向围上来的正选们,“对了对了,今年的一年级生里有很有趣的小家伙哦。看,就那儿!” 顺着桃城的目光望去,两个一前一后慢跑着的身影进入几人的眼帘。 “他们?”英二一手搭在大石肩上,吐了吐舌,“两个小不点。” “嘶。” 海堂晃着手不感兴趣地离开,一边的乾则是摊开了手上的笔记本,镜片后眸光连闪。 “据我的资料收集,越前龙马,男,十二岁,系从美国归来。在两年间活跃于美国各大青联赛中,四次蝉联冠军。被美国体育杂志誉为惊才艳艳的天才少年。” “真的很厉害啊。” 存在感很微弱的河村憨憨地接了一句,“天才少年。” “刚刚的小姑娘也说过,称越前为天才少年什么的。” “诶诶??英文么?”英二睁大了眼,满脸的好奇,“那,那那个女孩呢?也很厉害么?” “咳!据我的资料库显示,龙崎樱乃,女,十二岁,系龙崎教练的孙女,两年前从美国归来,未有赛事记录显示。” 乾推了推眼镜,木讷地读着资料。 “似乎很普通呢,除了是龙崎教练的孙女和从美国回来的经历。” 大石是网球部的副部长,登记部员名册时已知道了樱乃的身份,此刻发言也并未讶异。 “今年能出现这么一个天才一年生已经了不得了,不是吗?” 桃城摇摇手指,眼里充斥着兴奋。听到他的话,一旁笑着的不二却兀自摇了摇头,眯起的眼眸有暗光划过,凝在远处那张有着柔和笑颜的脸上,他总觉得,那是更有趣的呐。 正当几个人议论得热火朝天之时,一阵刺骨的寒气也从身后袭来,几名正选机械地转过头,正对上不知不觉已来到他们身边的手冢,呆怔了瞬间,然后,鸟作兽散,心虚地开始训练。 “集合!”手冢严肃地看着快速集合完毕的部员,微微颔首,锐利的目光敛起,语调平寂,“龙崎教练有事宣布。” “既然全员已经到齐,那我就直入主题了。” 缓步步入球场的龙崎微笑,和蔼地看向场中整齐站立的众人,“按照每月的惯例,明天会进行校内的正选排名赛。” “同时,这次排名赛也将是今年地区预赛前的最后一次。也就是说,这一次角逐出的排名前七的正选将会组成青学的最强阵容,冲击下月开始的一系列赛事。” 闻言,众人眼中皆有兴奋闪现,樱乃瞥了眼肃立在最前面的正选,眼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前的正选队员为手冢、不二、大石、英二、桃城、海堂、乾七人。拥有参赛资格的部员名单明天将会在布告栏中张贴出,正式比赛下午开始。以上。” 龙崎见众人已激情涌起,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手冢对视一眼后扬手一挥,说道,“就是这些,现在,解散!” “嘿!你叫,越前,对吧。” 越前看着面前高大的桃城,压了压帽檐,“是。你是?” “我是桃城武。” 桃城摸摸脑袋,笑容爽朗,“我对你的发球很感兴趣,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场?” “你脚上有伤,现在和你打,我胜之不武。” 越前背起包,向门外走去,“等你伤好了再来找我,我想我会很有兴趣。” 桃城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果然有趣。 “嗯?樱乃,在画画啊。” 夕阳西下,结束社团事务的龙崎刚走进宅门,便看见庭院中支着半人高的画架,先自己一步回来的樱乃正侧对着自己在挥毫染墨。 晚霞胜火,暖色的光映着樱乃的白裙,像是超脱人间的纯白天使。 “奶奶。” 樱乃捧着调色盘,转过了身,“您回来了。” “在画什么?” 龙崎笑着走了过去。层层叠叠的樱海如晕开的云霞渲开在纯白的画布之上,深深浅浅的粉色在光影交错下生出妖冶的瑰丽。 看着眼前美得精致无比的画作,龙崎眼里遍是惊艳与自豪,“樱乃,你的画画得越来越好了。” 饶是如斯的赞美,樱乃唇边仍然只是一抹浅浅的习惯性的笑靥,手中的画笔轻扬,在画上完成最后的收尾和点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的梦里,总会出现这样一片灿烂热烈盛开的樱花。” 樱乃放下手中的画具,回首浅笑,携着龙崎朝正屋走去,“所以就把它画了下来。” 龙崎回头看了眼中间依旧留了分白的画布,慈爱地侧首看着孙女秀丽的面目开口,“那怎么还会有留白?是没画完么?” “嗯?嗯。” 反应过来的樱乃目光微闪,笑了笑,“不知道,梦里总有一个人影在林子里闪现,但我总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 “嗯。” 樱乃想了想,勾出自己颈上的项坠,笑容浅了些,“就像是……妈妈的照片一样……看不清面目……” 竟然开始想起有关她的记忆了么? 龙马,那个孩子,对樱乃的影响,似乎出人意料得不小啊。 龙崎目睹着樱乃的背影,眼里有复杂的光亮一闪而过,不过也许,这也是个契机呢,帮助樱乃病情好转的契机。 城市的另一边,有一双眼在注目着如那片樱林般同样灿烂的似火艳霞,映着夕阳晖泽。 越前靠着书桌,倚望着窗外的一隅霞色,手边是一封拆开的信笺,黑底金字,一张极精致的卡片覆在信封之上,霞光之下,一行繁丽的花体英文璀璨夺目。 越前再次拈起卡片,衬着万丈霞晖注视着那行夺目至极的名字。 许久,慢慢放下,眼里却多了分思量的深意…… 他可否理解为,这,是一封,昭然的战书。 蜕变如默 学校的清晨总是吵闹而充满活力,但这条定律对美国归来的某人似乎不怎么奏效。 樱乃看着身旁蒙头酣睡倒时差的越前,笑了笑,沉静的眼中隐约多了些晦涩的光亮。 “樱乃,你们网球部的排名赛今天就开始了吧?” 小朋香兴致盎然地转过身,余光不住地瞟着趴在桌上的越前,刻意压低了声音。 “听说越前也被排进参赛部员里了,是真的吗?” “嗯,” 樱乃心神微动,偏头望向了窗外,“是真的。” “哇!超赞诶!” 小朋香双眼放光,适时铃声打响,还欲多说的她只好瘪瘪嘴,转过了身。 樱乃独自望着窗外,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就仿佛是喧闹与寂静并存的两个世界般。 良久,她轻叹,将目光收回定在了自己正轻微颤动的双手上,那是她心底的不平静。 昨夜的梦里又是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和一些模模糊糊琐碎的光影,甚至还有一些让她打心底里熟悉雀跃的欢呼与喝彩。不自禁地合拢两掌,樱乃握紧双手,只觉得指尖粗糙的茧正微微发烫,抑制不住地烧进心里…… 网球部里。 “喂喂,你们看,有个一年生在参赛部员里!” “真的啊,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可能有一年生呢!” 校内正选排名赛中多了一名一年生参赛的消息一经传开,便让网球部里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布告栏前辨识真假,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那个越前,就是昨天和荒井打的人吧?” “是他,看起来挺强的。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年生吧,怎么也被排上去了?” “听说他可是从美国回来的,挺拽的!” “真是开了第一例啊,不知道以后会冒出多少这样的事情呢!”…… 樱乃靠在场外的围网上,侧过眼脸,众人的质疑与议论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黑色的球拍立在她腿旁,一种悲伤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渐渐弥漫开,没有谁看见樱乃垂下的眼眸里不自觉浮现的黯然,在隐隐作痛。 “给你。” 一瓶水递到了樱乃眼前,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越前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但他眼中一抹别扭的神色明显至极,樱乃抿唇,笑着接过了水瓶,觉得刚刚忽然痛起来的头痛也好了些。 “你在在意那些人说的话?”越前在樱乃身边靠下,顿了顿还是开口,“他们说的是我,没有在说你。” “嗯?不是,只是头有些疼。” 樱乃怔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脸上漾开笑意,“越前在为我担心吗?” 闻言,越前的神情蓦地怔住,掩饰性地压了压帽檐,心下奇异的感觉越发强烈,“我只是,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垂眼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寥寥的几个字让身边女孩的眸中浪涛迭起,樱乃微怔地站直了身,脸上的笑微敛,让整理好心情,刚抬起头的越前一着眼,便愣怔在了这个极绚烂的笑容里,这个感觉,好熟悉。 “嘿!越前!” 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完全破坏了两人间奇异的气氛,樱乃和越前循声望去,正好迎上向他们走来的桃城。 “学长。”对越前的称呼点了点头,桃城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樱乃身上,一面揽住越前的肩,一面朝樱乃摇了摇手,笑容清朗,“你就是龙崎吧。我是桃城武,你们的前辈哦。” “桃城学长。” 樱乃礼貌地微躬身行了一礼,“我是龙崎樱乃,请多指教。” “啧啧,看看人家多懂礼貌!你再看看你,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吧!” 摸摸下巴,桃城不客气地拍着越前的肩打趣,语气竟出奇的熟稔,“今天的排名赛,你可要加油干哦!前辈我等着看你大施拳脚!” 桃城的大嗓门引来了众人的注意,他特地来为越前打了打气,然后便在一边正选们的呼喊中留下背影,潇洒离去。 “我也觉得和越前,似曾相识呢。” 樱乃同样看着还站在自己面前的越前,轻轻开口,“越前…龙马,加油。” 略有些怔忪地看着认真说完便转身离开的樱乃的背影,越前握住拍,心底说不出的,紧了紧。 暮色将至,站在记分板前,樱乃望着填满大半的赛事记录,眯了眯眼,抿起了唇。 “龙崎同学,” 听到自己的名字,樱乃转过身,对上了乾闪闪发亮的…眼镜,“叫我樱乃就好,乾学长。” “樱乃,我有注意到你几乎看了每一个正选的比赛,还作了一些记录,是吗?” 顺着乾兴味的视线樱乃低头看向手中拿着的笔记本,“哦,不自觉地就写了一些。” “是数据吗?”看着似乎很感兴趣的乾,樱乃但笑,轻轻摇了摇手指,“也不算吧。” “呃…这样。” 乾推了推眼镜,侧过了身,“接下来是手冢的比赛,你要去看一看青学部长的实力么?” “喔,我去的几率当然如学长所想,是100%……” 促狭地笑了笑,樱乃耸耸肩,与有些汕然的乾一起向球场走去。 “听奶奶说,手冢部长的惯用手受过伤,是怎样的伤?” “那个么,一年的时候他的手臂被球拍大力挥到了,后来练习过度,导致旧伤复发,” 乾的声音很平淡但还是能听出他隐隐的惜憾,“所以一直都在调养着。”“这样啊。” 比赛已进行了一段时间,樱乃仔细地观察着,注视着场中的那道仿佛支柱般可靠的身影轻声开口,“严谨…认真…技术高妙,并且,怀有一颗爱着网球的心。” 听到这些,乾略有些诧异地投来视线,却看见樱乃在暮色下柔和而缱绻的侧脸。 “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带领者,他一定是青学在不断前行的支撑吧。” “是啊!他,就是青学的支柱!” 乾的语气坚定,隐含着对场上那人无比的信任。 比赛近临终场,欢呼与呐喊在两人耳边响起,他们一起望着稳步走出球场的手冢,心底都存下一分思量与暖意。 “嚯!”“Burning!”…… 不远处传来骚动与一阵声响,吸引了一众的目光。 “应该是那个天才一年生了吧!” 乾兀自地自言自语道,身旁已走过结束了比赛的手冢和含笑的樱乃,他点点头,也跟了上去,“我也去储备储备他的数据好了。” 缓缓走进场内,压低了帽檐,越前眼中闪过一缕好战的兴奋。 “河村,该你上场了。” 结束了比赛的大石走近,提醒一旁似乎还不在状态的河村。 “啊?哦。” 河村憨憨地笑了笑,迷茫地走进球场,连球拍都忘了拿。 场外的桃城“嘿嘿”笑了一声,抓起球拍朝河村扔去,“河村!你的球拍!” “哦!谢啦!” 刚刚抓住球拍,河村的表情瞬间振奋起来,望向越前的目光顿时炽热,“Burning! e on!我要打败你!小子!”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对面的越前吃了一惊,场外第一次亲眼见到河村比赛的樱乃也有些讶异,随即饶有兴味地抱胸站在网前,好整以暇地望向了场上。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河村发球!” “e on!感受我的燃烧吧!” 河村极度兴奋地挥动球拍,一记发球带着凌厉的球风飞向不慌不忙的越前。 望着朝自己飞来的球,越前的眉不易察觉地轻颦,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全场的人可以听见,“青学的网球部,就这么一点实力么?” “砰!” 河村甚至没有看见越前挥拍,回击已准而狠地从他身侧划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动身。 “15-0.” “好家伙!现在的一年级都这么狂妄么?” 桃城呲牙咧嘴地看着场上的越前,讪讪地开口,“虽然的确有那么点气势。” “嘶……比起你这个单脚暴力男来,自然好多了!” 一旁的海堂一向与他不对头,借机打击因赛而左脚受伤的桃城。“什么?!暴力男?!”桃城顿时火冒三丈,“死蝮蛇!你确定不是在说自己?!” “说的就是你!单脚暴力男!”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石连忙上前打圆场,可两人争锋相对,哪里听得进去。 届时,刚结束比赛,前来观战的手冢一着眼便看见了吵闹的二人,气场顿开,“桃城,海堂扰乱比赛场地秩序,罚,绕场跑十圈!现在就去!” “不是吧!部长,我脚上还有伤诶。” 桃城的申诉只换来更悲惨的结局。“桃城,再加五圈!” ……众人俱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苦着脸认命开跑的二人,而乾却仍然对着场上的越前念念有词,“河村的力量刚发挥五成,这样的话无疑会挑起他的怒火。” 听到乾的嘀咕的樱乃微微笑,眼里倒映出场上桀骜少年的剪影。 “狂妄的小子!你会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的!” 河村果然开始暴躁起来,对越前怒目相视,手中的拍紧了又紧,“我要击垮你!” “来啊!” 越前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语气似乎不屑一顾,“有本事,就来击垮我啊。” “你!” 河村再也控制不住,手中的球高高抛起,纵身跃起,大力挥拍,发球带着慑人的力量射向对面严阵以待的越前。 “八成,八成的力量!” 乾推推眼镜,“越前受得住吗?” 正手迎击,十足的力量撞上越前的拍网,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退后了一步,僵持了几秒,他左手并起,用力回击。 “15-15.” 回球没有过网,撞上网后掉落,比分拉平。 “还是不行吧。” 在笔记上记上了一笔,乾的语气没有起伏,“对上河村这种力量型的球手,还是有些劣势的。”“再吃我一球!” 同样的力道,越前瞳孔微缩,快步上网,一个登跃,当空截击。 在空中停滞的那一瞬间,越前略显吃力地拦住发球,咬了咬牙,并住左手,回击停留了刹那射回河村的中场。 “砰!” 虽然没想到球会被击回,但河村还是第一时间接住了回球,扬手一击。 越前只能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回球砸在自己的中场,激起一阵浮尘。 “30-15.” “接住了。” 尽管最后越前还是失了这一分,但他接住了河村八成力量的表现还是让观战的几人有些吃惊,乾手下微动,快速地记录着数据,“对力量的适应能力,这么强吗。” “1-0” 正当越前渐渐开始适应河村八成力量,开始回球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河村加重的力道还是让他措手不及,失了第一局。 “呼。” 越前拍了拍自己的球拍,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极亮的眼眸,其中暗掩的兴奋与战意,璀璨得近乎夺目。 “很好!你成功地让我兴奋起来了!” 越前抬起头,亮灼的眼直视对面的河村,嘴角噙着的笑容,竟有着令人惊怔的自信,与狂妄,“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你,还差得远呢!” 温情的刃 “第二局,越前发球。” 越前压低帽檐,瞟了眼已被自己挑衅地怒火中烧的河村,右手持拍,轻轻跃起,略一俯身,挥拍。 河村握紧球拍,上前迎击,岂料触地的球一个转向,竟朝他的正身射去。 始料未及的河村匆忙侧身仰面,躲开了险些擦伤他脸颊的这一球。 “这是?” 乾望着球转向的轨迹,还在回想时,身旁已传来桃城有些振奋的声音,“出现了!外旋发球!”“外旋,发球?” 众人皆是惊异地盯住了淡然处于场上的越前,乾若有所思地颔首,记录下来,“外旋发球的数据么。” “发球局,就这么拿下了啊。” 干净利落的四球,河村终究还是没有洞穿外旋发球,桃城见这一局如此快地结束,不禁感叹“好刁钻的近身球啊。” “1-1.” 比分迅速拉平。 “河村发球。” “!尝尝我的厉害!” 即使被追平了比分,河村的激情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强烈,“吃我这球!” 双眼喷火,河村大吼一声,力量十足的一球被他挥出。 “九成。” 乾喃喃念道,“九成了。” 越前双手握拍正面迎了上去,停顿一刹那咬牙回过了网。 河村见越前挡回了自己九成力量的攻击,诧异的同时手上力道又加了一重,十成十的惊人力量扑向对面。 这一次,意外没有再次发生。 “啪!” 巨大的冲击带着越前一路退到了边线,撑了片刻,还是被余力震脱了球拍。 “15-0” 拾回拍,越前伸手紧了紧拍网,目光深邃,不知在思量什么。 “乾望着双手迎球,将河村第二次十成力量的发球吃力接下的越前,手下记录的动作越发迅速。 “又要脱拍了。” 场上越前的动作极其迟缓吃力,桃城不由有些担心地预测,谁知出乎他的预料,那一球,被越前虽吃力,但坚定地回击了回去,可是。 “Out!30-0.” 高高的吊球在空中画出一道长弧,最终弹上了边网。 之后的一局,越前再次凭刁钻的外旋发球轻松拿下发球局。 “2-2.” “僵持住了。” 大石蓦然开口,“难不成会是消耗战?” 众人各自猜测间,第五局已骤然开始。 “呐!学长!” 越前望着准备发球的河村,突然出声,“你有没有想过被自己击败的感觉?” “别给我大放厥词!先接住我的球再说!” 河村一个纵跳,力量无比强势地扑向对面,而一直退守后场的越前却意外地登步上网,没有丝毫迟疑地跃起,正面截击。 “他想在半空正面截住河村十成力量打出的球?!” 英二吃惊地睁大眼,“他疯了吗?!会受伤的!” “脱拍的可能性高于60%。”乾冰冰冷的数据却惹来身旁不二浅浅的微笑,新来的后辈很有趣啊。 “光用蛮力,绝对,赢不了我!” 越前当空凌跃,右手单手迎球,一阵短暂的僵持后,一道更快更猛烈的球影自他拍上爆出,准确无误地,以破竹之势射向河村。 “啪!” 接连的意外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而河村望着被震脱掉地的球拍,更是无法相信。可手上确切传来的酸麻感却在无比真实地提醒他那一球霸道的力量。 “15-0.” “河村,脱拍了。” 英二张大了嘴,眼睛眨也不眨。 “原来如此。” 乾握住手中的笔,恍然大悟。“在回击上做出双重的旋转,并利用自身的惯性和空中的坠压力将球击回。而回球上加注了旋转,其中的力量相当于河村打出的两倍,从而使河村受力过重而脱拍。” “所以才说,被自己打败啊。” 大石看着场上戏剧化的转变,低喃。 “借力打力,好漂亮的一招。” 不二弯着眼角,偏头望向表情严谨的手冢,“手冢,你觉得呢?” “嗯,应变能力不错。”手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毫无起伏,不辨喜怒。 “Good!” 河村拾起球拍,高抛起球,用力挥拍,“那这一球呢!小子!” “砰!” 毫无犹豫地单手缓冲,一个吊高球从越前拍上弹起,分毫不差地落在界线上。 “30-0.” 见此情形,河村不甘心地再次发力,十成的力量呼啸而去,越前不惧地迎上,几重旋翻后扬手击回。 “啪!” 再次脱拍,河村握着些许麻痹的手腕,眼中闪过一缕惊诧,刚拾起球拍,对面已传来一个懒散不羁的声音,“学长,如果丧失了力量的优势,你就翻不出新把戏了。那我不得不说,你,必输无疑!” “狂妄!”河村瞬间火气上涌,挥拍力度一次比一次增强,“看看我真正的力量吧!”“Burning!”“接招吧!”…… “二十个回合了!” 看着场上持续的拉锯战,桃城皱起了眉,“河村每一次都不遗余力地还击,力量效果却不明显啊。” “这是诡计。” 不二笑着应声,“越前刻意激怒河村,展开力量的拉锯。河村每次既要全力还击,又要前后左右地奔跑,体力流失极快。而越前只用很少的力旋转回力,控制了场上的局势,体力占很大优势。” “似乎是很幸福的事呢,” 樱乃望着场上肆意奋战的越前,唇角微勾,心里对网球的抵触在慢慢减退。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垂下的手正不自觉地微微地颤着。 持久的拉锯战后。 “砰!” 一记重扣,作为越前终场完美的收场。 “你,还差得远呢!”他右手握拍指向河村,眼中,是斐然的自信。 “6-3.越前获胜。” 终场哨吹响,越前和河村一前一后走出球场。 “ 河村,你的力量在持久战里有了一些突破。” 面对乾的数据,放下球拍的河村憨厚腼腆,“是吗?还得加强,远远不够呢。” 接着他又转向了身后的越前,“越前,虽然我输了,但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力量。下一次,我会用力量将你完全打倒!” “是吗。但,我可不想再和你打了。” 越前压了压帽檐,一转身,正对上站在树下,笑容浅淡的樱乃,墨色青丝在柔和的暮色下泛出浅浅的光泽,纯粹而美好。 她 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又一次离去,裹挟着一些让人看不透,但莫名揪心的酸楚。 天边的晚霞如火,越发让人觉得这寂静的街道沉默得可怕。 樱乃背着包独自走在街边,身旁是曲折而幽深的巷弄,她垂下的手还在颤着,还在叫嚣,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淋漓的战斗中。 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涌现,樱乃驻足,望着远方的云霞陷入沉思。 “青少年!你回来了!” 看到越前回来,南次郎挠着头,迅速收起了手上模特穿着暴露的杂志,笑嘻嘻地望向对他熟视无睹的越前,“感觉如何啊?” “没怎么样。” 越前盘腿在桌前坐下,“只是,网球部里有一个很特别的女生。” “哦?女生?小子,不错嘛,知道找小女朋友啦!” 南次郎一愣,表情顿时生动了起来,挤眉弄眼地看向皱眉的越前,“不错不错!终于开窍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啊!” “你想太多了!老爸!” 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越前作罢地站起了身,“算了!当我没说过。” “别呀!好不容易听你说说女生的话题,别这么害羞嘛!” 沉默地向楼上走去,身后却仍传来南次郎促狭的打趣,越前颓丧地塌了塌肩,正想逃离这令人尴尬的氛围,身后却突然传来南次郎忽而认真起来的话语,“呐,龙马,你有信仰么?” “信仰?什么意思?” 越前转过身,对上南次郎的眼神,那里,有一种,他鲜少见到的凌厉的深意。 “哈?很难懂吗?那我换个问题。” 南次郎别开目光,语气重又浪荡随意起来,“要是你没法打球了,你会怎么办?” 越前沉默半晌,再次转身,走上楼,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没有谁,能阻止我做,我要做的事。” “这小子,” 南次郎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划过一抹莫测的笑意,“真是像极了我啊。” “叮-叮。” 越前坐在床上,窗前的节气风铃因为一丝微风而轻响,细细碎碎地缠上他的心绪。 “呼。” 一个摊手,倒了下去,陷进柔软的床铺间,窗外照进的月光笼罩上他精致的轮廓,“青学,么。” 城市的另一边。 “奶奶,我回来了。” 合上院门,屋外已是一片的夜色迷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了” “哦,就在街上逛了逛。” 换好鞋,樱乃走到龙崎身边坐下,“今天看了校内排名赛,不知道怎么,感触很深。” “哦?怎么了?” 听到樱乃的话,龙崎来了些兴趣,“有什么感触?” 樱乃脸上的笑容温柔,但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疑惑,“在美国时,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和网球有关,他们活跃在各大赛事,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和实力,虽然我不会打球,但偶尔看到也会感叹他们的强悍。” 顿了顿,樱乃的眼光渺远,温存里隐隐有异色。 “而青学的各位,说实话,并没有那么强。但是,在他们身上我总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芒……责任……温情……” 樱乃垂下眼睛,藏住里面仍残存的抵触,“还有……幸福。” “幸福……么……”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凝滞,叹了口气,龙崎拍拍樱乃的肩膀,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进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递给了正打算上楼的樱乃。 “对了,你百山爷爷说是整理到一些你以前的旧物,给你寄过来了。” 观瞻浮光 “以前的旧物……么?” 窗边的风铃轻响,樱乃打开手中有些重量的盒子,一沓纸质的证书掺着几枚奖牌散在盒子。 樱乃一一拿起浏览,越看越觉得惊心又疑惑…… Anesidora……是谁…… 心底泛起犹疑,樱乃放下证书,看向其他。 一个已失去光泽却很被擦拭都很干净的网球孤伶伶地靠在盒子的角落。 樱乃伸手拿起,一个难以引起人注意的的精致印记画在球的一侧:一朵小小的樱花落在一柄横放的球拍之上。 虽然时间已很久远,但画的印记仍被仔细珍惜地保存着。 握住手中的球,樱乃眼光不自觉地放柔,这个网球,好熟悉……似乎……在梦里见过…… “你,你别这样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她,你不怕么……” “我才不会怕呢!” “你还差得远呢!”…… 耳边响起曾在黑暗中徘徊的那些字句,更加清晰,像是为了唤起经年的记忆。 樱乃的思绪正飘忽着,余光又看见盒子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是一枚极为精致的水晶发簪。 看见发簪的那一刻,不知怎么,樱乃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纯粹的水晶被雕成了樱花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剔透干净的色泽,樱乃手不自觉地有些轻颤,拿起的一瞬间仿佛整颗心都被那微凉的触感刺痛了…… 眼里有墨色在蔓延,一些轻柔的温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樱樱,我给你雕了一枚发簪,看看喜不喜欢。”…… “樱樱,别怕,我没事。” “樱樱?”…… “樱樱……” 那温柔的声音渐渐渺远,樱乃眼瞳渐失神,手指轻缩,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落空。 又有刺耳的鸣笛和尖叫掺杂着炸响的雷声在脑海里轰鸣,樱乃扶住额,眼里的墨色翻滚。 似乎有什么悔恨的阴沉的怨怼的复杂的情绪在咆哮,挣扎着想要爬出那最后一层看起来极为脆弱的囚笼…… 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感,樱乃无意识地跌撞着奔下楼,在龙崎反应过来之前踉跄着跑出了家门,像是在逃避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感和记忆……那涌现的仿佛是她极为抵触的极为不愿面对的…… 夏日的昼夜温差很大,街巷里也时不时冒出一阵阴风,樱乃只着了一件极薄的衬衣,即使并不能感觉到冷,也觉得清醒了许多。 那些心底的恐慌与不安似乎也在慢慢消失,眼底的墨色翻涌着也慢慢褪去,樱乃调整着呼吸,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也显得有些惨淡。 她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却意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一停,撇下那些繁杂的心事,她诧异的眸光闪了闪,还是跟了上去。 由于之前的迟疑和相距得较远,没跟几步樱乃便跟丢了目标,但看着周围莫名有些熟悉的景象,她想了想,抬脚拐进错综复杂的巷道,迎着路灯的光,走到了一处废弃的街头球场。 如果是他的话,樱乃笑着想,这里一定是他的目的地吧。 望着周围或坐或躺,倒了一地的气喘吁吁的球手,广田亚美咬牙切齿地看向另一边空旷半场上逆光站立的人影,那个来挑战的可恶的,不速之客! 可恶,最近怎么总遇到这种事,赶走了蒲元那帮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更强悍的! “怎么?你也不行了吗?” 对面的男生缓缓走出逆光处,来到网前,痞痞的笑容正对上亚美恶狠狠瞪去的目光,“我可还没兴奋起来呢!” 虽然很想继续战下去,但已经严重体力不支的亚美只能无力地退回墙边,企图用凶狠的视线击退对面那个强悍的挑衅者。 虽然不服,但不得不承认,连续与十几人车轮拉锯战,居然还是体力充沛的他实在是厉害! “唉,真是无趣啊。日本的街网这么弱么!” 扛拍的男生恶劣地摇摇头,激怒了地上的众人后终于准备离开。亚美气不过地转过目光,视线却突然凝注在路边阴影处一抹给她留下太深印象的轮廓,那不是。 没有多想的,亚美惊喜地开口,望向对面的人影,“慢着!你不是要很强的对手吗!那里就是!” “诶?又来了一位小姑娘吗?” 顺着亚美手指的方向望去,阴影处的人影模糊不清,只能粗略判断出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男生挑挑眉,脸上是痞痞的有些邪气的笑容,“你也要来玩一玩吗?” 暗处旁观很久的樱乃有些诧异亚美的话,虽然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却依然没有动,只望着男生熟悉的笑容,温柔地笑了笑,瞥了眼倒地的众人,淡淡开口,“我只是路过,不会打球的。”“喂,我说,小姑娘。不会是怕了,才不敢应战吧?” 樱乃淡淡撇了叫嚣挑衅的男生一眼,不在意地抬脚向来时的巷口走去,留下单薄的背影和,微微含笑的声音,“我不太喜欢使用二刀流的对手,而且,你惯用的右手还带伤,用左手和我打,没有必要呢。” 奇怪,怎么又不自觉地冒出了那些我不知道的名词? 二刀流?惯用手? 风吹过,虽然感觉不到冷,但手臂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樱乃抱了抱双臂,正皱着眉思索,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喂!这些,你怎么知道?” 樱乃脸上仍惯性地微微笑着,脚步未停,不假思索地就开口回道,“你右手的手肘有略微的僵硬,应该是被球拍挥到或用力不当引起的间歇性脱臼,短时间内是无法握拍的。而大多数人受伤的往往是惯用手,你的右手也有常年握拍形成的茧和习惯性的屈指动作。” “但今晚你用不惯用的左手一连挑掉了十几个人,说明你的左手也经常用到,而且你的体力很好,这正是二刀流所需的特殊要求。判断力的精准必须有体力的默契同调才可以达到。” “所以,即使只是看了一会儿,我也可以确信,你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对手。” 男生听着樱乃有板有眼的推断,眼中的讶异越来越深,类似的分析极准的话,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说出过…… 想到这,男生脸上痞痞的笑僵了又僵,难不成。 “等,等等,” 快步奔向前方慢慢踱着的身影,男生看着脸上笑靥柔和的樱乃,唇角弧度是掩不住的惊喜,“樱酱!真的是你!” 上下打量,左右端详,盯了樱乃许久的男生还在打量自己熟悉的轮廓,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喜“樱酱,你,你说的那些……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刚刚那些。我也不知道,好像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好像不受我自己控制一样……” 樱乃也在讶异自己刚刚那番长篇大论,看着怔然的龙雅,她突然想起了盒子里那些让人惊心的证书和奖牌,“对了,你知道Anesidora是谁吗?” “啊?啊。叫这个名字的我只认识一个,而且你也认识啊。” 敛去眼底的失望,龙雅促狭地笑了笑,略带神秘地摇摇手指,“不告诉你,你自个儿想吧!”“诶,樱酱,你不是在美国吗?” 转过头,龙雅可以忽略了樱乃沉思的神情,岔开了话题,“怎么跑回日本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樱乃眼里笑意加深,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男生,笑容温柔促狭,“浪迹天涯的,龙雅君。” “在美国转久了,偶尔也回日本看一看嘛。” 看了眼一脸得色的龙雅,樱乃微笑着捋了捋垂下的长发,“我看,你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吧。”“哈!樱酱,这个玩笑,真好笑。” 龙雅挑挑眉,照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你呢,这是回日本生活了?” “嗯。” 樱乃微敛住神情,笑容中多了分异色,“医生说,也许换一个环境对我的病情有好处。” 气氛顿时有些滞凝,龙雅看着默然的樱乃,笑容微沉,伸手揉上她柔顺的发顶,目光深邃。 “不进去坐坐么?除了照片,奶奶还没真正认识过你呢。” 被龙雅送至居所的门前,樱乃转过头,看向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一抹身影,“每次都是这样,说也不说,就自顾自地离开。” “下次吧。” 向后招了招手,龙雅没有回头,走进一盏又一盏路灯投影中的背影略显出一分潇洒不羁下的浅浅落寞。 那是,流浪者的背影,没有归属,不知去处。樱乃久久地站立,兀自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知道,那道不羁的背影,那个不羁的人,也有着同样宏丽的梦想,或许,每个人理解的不同,履行的方式也不同,但最后的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 这是一种,十分默契的约定。 谁也不问,谁也不说,只待结果,在他们每个人纵横相错的生命里,刻下,梦色的瑰美。 昏暗的光为樱乃镀上浅浅的一层暖色,仿佛可以渗进她的躯干,照射出一个,心怀宏愿,坚定,执着,追逐梦想的,骄傲的灵魂。 而在距离这片土地很遥远的地方,有一抹深邃的目光也在注视着这里,有某个人呼吸的地方。 散发着水晶般淡淡光泽的纯色卡片在精致的指间翻飞,折射着柔和却夺目的光彩,他静静坐在椅子上,低垂的眸中掠过幽深暗魅的色泽。 “少爷,‘公主号’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出发。” 恭谨的请示声过去了很久,椅子上他终于动了,微抬起的视线扫过仍严谨地躬着身的老人,轻不可闻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低沉而优雅,“嗯,走吧。” 同一片天空下,可以在同一个时刻,发生很多个不同的故事。 但无论,是多少种相遇,多少种思忆,或是多少种推开往事的法门。 其实,所有不同开端的指引,都坚定不变地指向同一个正在按序发展的,关乎梦想与追逐的剧本。剧本的结局由众人各自诠释,不同的缠绕,不同的探寻。 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他们,她们散发的执着不懈的淡淡灼人光影。 澄澈沉香 夜色繁华,高处揽看胜景。 巨大的观景落地窗,窗外灯火辉煌,屋内一室寂默。 披着浴袍,出音抱臂瞰望城市的绚丽夜景,眼里一片澄澈,又似乎在灯火的映照下,多了些难言的寂寞,与复杂。 “喵~” 脚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出音蹲下身,抱起在自己腿边打转的黑色猫咪。纯黑的毛色在昏暗的屋子里并不起眼,只有一双幽绿的眸隐隐含光。 “真像。” 出神地望着猫咪绿宝石般幽深的眸子,出音喃喃低道,真像那个人的眼睛。 “喵呜~” 想得太过认真,出音手上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量,猫咪一声大叫跳离了她的怀。 看着猫咪慌忙逃窜的身影,出音眼里的光黯了一黯,只是,再像,也只是像。怎样,都找不出和那个人同样的眸,找不出令她不可抑制,无法自拔的睥睨的神采。 那个人的眼里,永远没有她,只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她无法再喜欢,却怎么,也嫉恨不起来的人。 瘫软地靠着窗滑下,出音疲累地阖上眼,脑海中勾勒出一张巧笑倩兮的轮廓,一个或颦或笑,一嗔一喜都美好得让人不忍亵渎的丽人,一道,她永远奋力追逐,却永远企及不了的,骄傲背影。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不自禁地抓住胸口的衣襟,出音蜷起身,任眼角沁出泪,一点一点染湿襟袖,打乱,一室静默。 即使是周末,城市也依旧繁华忙碌,在正午暖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夺目的光。 静谧的白楼前,阳光汇聚在女孩窈窕的身躯上,点缀出光彩连连,惹得路人侧目不已。 出音撩了撩披肩的长发,定定看了在光下闪烁的“住院部”三个字半晌,才捧着花抬腿走进去,脸上自然地流露着高贵而优雅的,骄矜笑容。 “叩叩。” “请进。” 清亮而柔和的声线,出音勾起唇角,推开了门。 少年正倚坐在病床上,手中捧着画本,斜斜照进的阳光镀在他周身,更衬出少年眉目清朗,唇角温存。 额间的的绿色额带折射着夺目的光,有一瞬间几乎看晃了来者的眼。 “你是,” 幸村停下轻动的笔触,侧过了眼光,连疑惑的问询都透着轻柔。 “奏江出音。” 淡淡开口,出音走上前将花插进病床旁柜子上的花瓶中,暗魅的黑色耀满眼帘,在光下泛出优雅而高贵的色彩,“真田君应该和你提过,我来探望的事。” “哦,是的。” 幸村将视线从花上移开,眼中有些诧异和些许笑意。 “你探望病人,一般都会带玫瑰吗?”还是黑色的。 “我喜欢玫瑰。不可以么。” 耸耸肩,出音的手指从黑色的花瓣上划过,点上自己的下唇,生生现出胜过花季的艳色。 “当然可以,很美,谢谢。” 幸村柔柔地笑,微微颔首,“弦一郎确实提到过,说这次的代理部长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小姑娘。” 本意是赞美,可幸村刚说完,床边的出音就已探下了身,精致的面孔逼近,慵懒披散的发梢甚至扫过了他的脸颊。 “My sir。” “请称呼我的名字。随便对一个淑女称呼小姑娘,是一件非常无礼的事,不是吗?” 出音的眼瞳颜色很深,压低的声音透着一股衿贵的高傲,幸村望着自己眼前极近的沉静的面孔,感觉着对方微暖芬芳的吐息,觉得有些古怪却又,十分有趣,不由怔了几秒才哑声笑了笑点头道。 “是,我为我的无礼道歉,请你原谅,奏江小姐。” 微歪了歪头,出音听到幸村半无奈半开玩笑的回答后,不带表情地眨了眨眼,竟又向面前的俊秀容颜逼近了几分,幸村甚至觉得女孩长长的睫毛已经扫过了自己的面颊,感觉有些不妥地向后仰了仰,避开。 “无妨。” 出音眼角微挑,与稍稍避开的幸村几乎贴面,启唇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喷洒到少年的耳廓旁,可见的晕色染上他的如玉面颊,“我原谅你。” 颊边的温度微凉,女孩的发音很怪,却带着特别的韵调。 幸村正为这不太寻常的接触愣神之际,唇角忽然落下微凉的气息,他惊觉抬眼,正对上出音潋滟的眸光,阳光的镀缀下她长睫如翼,艳色倾城。 等幸村堪堪回过神时,出音已重又站直了身,正看着窗外,微颤的眼睫优雅,却又带着他熟悉而陌生的寂寞。 指尖拂过还沾染着微凉气息的唇角,幸村清浅地笑,只听弦一郎说她是多么果断强大,干净雷厉,如今真正见了,却只觉更好奇,到底有多不同,你,奏江出音。 “奏江小姐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幸村的思忖只是一瞬,仿佛刚刚发生的种种只是臆想,他面上轻淡,语意温柔。 “好奇。” 出音也好似回过了神,眼中面上明媚的笑靥绽现,如花姝丽。 “是因为好奇。尽管你一直不在,但却似乎不可分割地存在于立海大。我想你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才能时时刻刻被他们挂在嘴边。所以,我就来了,来看看你,幸村部长。” “这样么,是大家啊。” 轻笑,幸村的目光转向窗外,眼底有暗色在涌现,半晌才开口,声音却低了几分,“不可分割么,或许吧。立海大的每一人都怀揣着同样的不可分割的梦想。” “王者,王者立海大,我们的荣耀啊,他们要去守护,连同我不能做到的这一份一起,去守护王者的荣耀,立海大的梦。” 定定打量着幸村的侧脸,出音的思绪游离着,心里突兀地生出一种微漠的悲哀感,不知是为谁生出的悲哀感。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拥有无比强烈的信念与追求,那个人是这样,败倒在她拍下的立海大全员是这样,面前的幸村似乎也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们如此笃定,眼里的坚持生生不息。 出音摇摇头,她或许是明白的,但一定不甚明确,可隐隐的,她有种预感,这种执念的特质,这一次的日本之行将给她答案。 日头已渐渐偏西,光线不再那么强烈,只有天边云霞绯丽如流火。 空荡的球场中,凌乱的球散了满地,只有一个身影,从早晨到傍晚一直在不曾停息地挥拍练习着,他身上流下的汗水浸入脚下的土地,濡湿了一片。 从医院出来后出音在陌生的街上游荡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却不知觉地又来到了青学,她追逐着的那个人的所在。 校园的空荡在她意料之中,可眼前球场中的那个有些傻气的人却不在她的想象里。 出音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那道身影无数次地重复,挥汗如雨,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发颤的频率,但他,仿若毫无知觉的,从未停过。 一时间出音有些沉默,更辛苦艰难的训练她不是没见过,甚至她都经历过,那些练习到痛到无知觉的时候,那些压力大到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这样一种涩然的感觉。 就在如血的绯云之下,她望着那道微微发颤的身影,心底莫名地添堵,舌尖发涩。 桃城一个人对着墙练习,说是练习,但其实,更多的是发泄。 他盯着墙面上的一点,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心中却乱得没有思绪。 脚伤比预想中要糟糕得多,休养的时日被拉长,甚至还不能接受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 想到这儿,桃城的额角不免又跳了跳,心里气极了自己的不争气,却也只能泡在这场上靠无休止的挥拍发泄苦闷。 “啪!” 头上传来强烈的痛感,一下子拉回了桃城的心神,他看着脚边打中自己的石子,眉头一皱,转过了身,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美目。 “奏江,出音?” 那一日出音的空中三周转体实在令人难以忘怀,桃城简单回忆了一下就对上了号,“你来干什么?” “其他人呢?” 不理桃城的问题,出音慢慢走进场中,眼角慵散地挑起。 “周末,没有训练。” “哦,那你怎么在?” 不带笑意地勾勾嘴角,出音看着眸光有些黯然的桃城,慢慢开口,“有多余的拍么?” “有…你要干嘛啊?” “陪我打一场。” 束起长发,出音接过桃城递来的球拍,眼底深处有微微倦色,语气也低了几度,“谁叫你和我,同病相怜呢。” “嗯?” 没有听清出音的低语,桃城疑惑之际,出音已走向球场,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跟了上去,打就打,反正他也需要发泄。 没有比分,没有裁判,也没有规则,这场夕阳之下的对决已称不上对决,它只是一场两个人的发泄。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力量对力量,速度对速度的蛮打。 拉锯、喘息、汗如雨下,压抑、低沉,却酣畅淋漓。 再没有其他了,没有任何羁绊、疑惑、不甘、无奈,只是球与拍,只是击打与迎接,没有输与赢,没有开始与结束。 一直一直,出音感受着球的轨迹带来的熟悉的风,扬起她零散的碎发,迷住她的眼睛。 只凭感觉,凭多少年来得到的直觉,去击球,去追逐,忘掉一切,只有眼前的一方球场。 桃城想笑,尽管过度用力的手在发胀,有隐隐的痛在浮现,尽管好好休养的脚有些发酸,那是复发的前兆,但都不算什么了。 他唯独想笑,在这样一场毫无顾忌的发泄之战中,不顾一切地,毫无顾虑地,去迎接,沉醉于网球。 一直一直,直到筋疲力尽后的再一次精疲力竭,直到他们终于毫无知觉,在迷乱中猝然倒地,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散,霓虹辉煌。 出音撑着疲软的身体重又站起,球拍从抽搐的手掌中滑落,她看着不远处已累到晕厥的桃城,拂脸,勾起的唇角淡到发白。 她转身,拖着发颤的身躯离开。 暗淡的街道上,她轻轻地笑,微挑的眼角有透明的液体划落,绽开在迷离的灯火中,映射着她优雅而高贵,骄矜的笑。 黑色的玫瑰,高贵而神秘,尖锐的刺下却是常人不察的脆弱。指尖拂上瓶中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开始有些失色的名贵玫瑰,幸村无法不想起白日里那个处处透着骄矜而又寂寞的奇怪女孩。 又一次不自觉地抚上唇角,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极淡的的玫瑰香气,幸村想着,微微失神。“砰砰砰!” 不算轻的拍打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幸村看着屋外正拍打着阳台门的那张嫣然的俏颜,一个晃神指尖传来刺痛,血珠滚落,从刺尖划下,犹如泪丝。 “你。” 起身打来阳台的门,幸村望着面前脸颊晕红,眼神却出奇明亮的出音,嗅了嗅空气中沁人的气味,皱眉,“你喝酒了?” “嗯。” 脚步轻快地扑倒在幸村的病床上,出音声音慵散,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你怎么上来的?这明明是三楼。”幸村向外望了望,神色难免有些讶异。 可出音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蜷着,面色晕红,神态慵懒如猫,微眯的眼带着勾人妖娆的光,模模糊糊地瞪视着空中。 “你,喝了多少酒?” 才能做出这么不拘的事…… 幸村披着外套,走近床边,坐下微探过头问道,却只换来出音自顾自不相及的喃语,“不要,我不要回去。” “我是说,你喝了多少酒。” 有些困扰地抚了抚额,幸村吁叹一声,正准备放弃询问时,出音却突然有了动作。 “嗯?酒啊!” 像是才听到,出音懒懒地撑起上身,凑近了身旁的幸村,吐息便是混杂的酒气,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缠成难以挣脱的惑人绳索,她的双眼亮而游离,瞳底烛火幽幽,“是啊,喝酒,呵……喝什么好呢?嗯,你说…” 伸出手指,出音颤晃着的指尖不知怎的就点上了幸村没有系额带的前额,“你说呵…” “你。” 好气又好笑地拉下额间作怪的手指,幸村此刻的脸上布满了无奈又惊讶的神情,本想问出音为什么不回家反而来了只见过一面的他这里,但转念又想起真田说过的,这个女孩是孤身来到日本的话。 想了想,幸村轻叹,再看向出音时,她已扯着一方薄毯,又倒回了床上,头发松散着,浅浅盖住她精致的侧脸。 “这。”有些无奈地再叹,幸村长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出音压住,再去挣开时,抬眼却对上一双侧过来的,发亮的眸。 “你想干嘛呀?” 带上了些许慵糯与迷蒙,出音扯住幸村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晃着,娇嗔中眼神晶亮亮的,有些醉人。 幸村看着不自禁地有些晃神,一个不留意竟被忽然用力拉扯的出音拽倒在床上,两人气息瞬然拉近,连目光都纠缠到了一处。 “你说啊,你想干嘛呀?” 偏生出音此刻懵懵懂懂的,瞪着潋滟的眼,还不知状况地凑近了幸村苦笑的面容,酒气夹杂着晕开的淡淡玫瑰香齐齐拂上少年微郝的眉眼,曛人迷醉。 “我可没想干什么,醉鬼小姐。” 看着面前这般天真无状,孩子气十足的出音,幸村哭笑不得地挣开起身,他可还对白日里这位淑女的大胆举动心悸不已呢,现在只求别再出什么意外差错。“你醒一醒酒吧。” “唔,这是什么酒啊!” 接过幸村递来的温水,出音几口灌下,喝完之后却苦着脸,满脸不愉,“什么味都没有!你以为我好糊弄么!” 说着她便跳起作势要扑向微惊的幸村,满脸的凶狠。 幸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却见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迷蒙少女此刻已停下了动作,转而叉腰,蹙着眉,正看着他面露思索。 “我怎么看你很面生呢?我们是不是不认识啊?” 出音歪着头,眨巴着眼睛陌生地打量面前神情无奈的幸村,半晌笃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对吧,我真的不认识你。一定。” 幸村看着已经迷糊了的出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晃神之际眼前却画面一闪,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身上已扒拉上了一只无赖的树袋熊,一只目光懵懂疑惑,却偏偏有些忧伤的树袋熊。 “陌生人啊,我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我罚你听我说故事好了!” 这还是一只自大霸道,执着于故事的树袋熊。 幸村被出音一扑,身体没控制住平衡,堪堪坐回了床边。 “好……你说故事,我听着。” 他胡乱答应着,默默地祈祷怀中大醉的树袋熊小姐能稍稍安分点,这厢这么想着,醉鬼已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从前呢,有一个非常非常美丽非常非常可爱的公主,她是世界上最最最善良的公主……” 出音挥动着双手,迷蒙地比划着夸张的动作,却又忽然顿住,身子缩了缩。 “她呢,有一朵玫瑰花…有刺…又很矮,一点都不好看。可是…公主很喜欢她,对她很好很好…不让她寂寞…不让她难过,玫瑰花觉得能成为公主的花…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眨眨眼,出音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模糊起来,带着一种出奇的追忆的悲伤。 “可是…她又喜欢上了王子……对公主很温柔很温柔的天底下最好的王子。王子对玫瑰花呀,也很好。每天给她浇水,让她开花…说很多好温柔好动听的话……” “可是呢,可是王子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公主的花呢…” 轻轻地掩住脸,出音完全蜷进了幸村怀中,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涩意与委屈。 幸村望着她绒绒的发顶,散开的发丝开出优雅而美丽的花,一层层掩住她深埋的脸庞。 “玫瑰花真的好难过…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王子…可是王子却很喜欢很喜欢对她那么好的公主。真的好讨厌,玫瑰花难过着难过着就变坏了…公主不小心伤害了王子,她就竖着刺,扎破了公主好看的手…逃走了。虽然她也很讨厌变坏了的自己,但是呢,她也只能这样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就在幸村以为怀中的人已经睡去的时候,树袋熊突然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埋着头,闷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不能讨厌…不能…喜欢。玫瑰花只能…这样了呀,只能,这样了啊……” 可以感觉到怀中的衣襟被慢慢打湿,指尖的伤口突兀地隐隐作痛,似乎干涸的血迹在浅浅地,钻着心,幸村静默半晌,顿住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怀中人的头发,轻轻地,无声安慰。 高贵而美丽的玫瑰花啊,原来这一阵最醉人的芬芳,葬埋在时光的苍茫中,于你明锐的尖刺下悠长,悠长…… 各方云动 在拥有着朝气少年的网球部里,似乎每一天都充满活力。 背着包走进场内,樱乃看着一派生气的情景,站在一边微微笑着呆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在静怔时,一样东西突然掉落到地,滚到了樱乃脚边,惊醒了正在沉思的她。 “部长,你的,”东西。 刚捡起地上掉落的闪着光的指环,樱乃正欲还给走过自己身边的手冢,目光却在银质指环的内侧定怔住,连话也只说出了一半,这是。 “谢谢,是我的。” 手冢伸手接过指环,樱乃眨眨眼,笑得有些兴味,她试探地开口“部长,你这个指环,是怎么得到的?” “别人送的。” 手冢听到樱乃的问话,眼里闪过少见的温柔颜色,接着便转过身,迈步离去,留樱乃一人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里是毫不掩饰的一分惊讶。 聚集在一起的正选们也在无所顾忌地互相打趣着。 “部长还真是每天都是一张冰山脸呢,” 英二靠在大石的身上,出神地望着远处巡视的手冢,“那张脸的坚硬程度和部长的实力完全成正比啊。” “小心被手冢听到了,又罚你绕场二十圈哦!” 不二微微笑着,语气却也促狭,“不过真想看看手冢表情柔和的一面啊,就像无论如何都想赢他一次一样。” “说到这个,” 英二用手肘碰了碰一旁安安静静的乾。 “乾,你排名赛的时候,又被部长毫不留情地KO了吧!惨败啊有没有!” “嗯,手冢的实力深不可测,每一次和他对局都要重新刷新自己的数据。” 推了推眼镜,乾望着走哪儿都带着的笔记回答,“赢他一次的几率只有10%,实在太低了。” 靠在边网上的越前听到几人的谈话,眸底闪过一抹复杂,无论如何都想赢一次么? 似乎,他也这么说过吧。 “哥哥,就一次。我一定赢你。” 很小很小吧,那时候,他总扛着球拍,向那个永远笑嘻嘻地把桔子连皮吃下去的人宣战,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毫不留情地击败。 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就像,从来没有赢过老爸一样。 那个人,现在。越前睁开眼,望向天际,脑中浮现一个潇洒离去的身影,一定,还好,吧。 身边是陆续到齐的部员,将球拍靠在网边,樱乃伸出不常握拍的右手,心里还残存着前些天那种让她心悸的痉挛的痛感,半晌,才叹了叹气,却又有些释然地笑。 “总会……找到答案吧。” 自顾自地低语完,她抬起眼,正对上已三三两两站到一起去的正选,一脸桀然的越前也站在他们左右,俨然的傲气。 集合的哨声在场上响起,樱乃回神般地微微笑起来,走向场中。 “校内赛已经结束,新的正选人员也按排名列出。考虑到比赛的替补人员,所以人数调整到八名正选。” 龙崎拍拍手,扫了眼面前的众人,提高了音量。 “分别是三年生,手冢、不二、大石、英二、河村、乾,二年生,海堂,以及一年生,越前。你们八人,将组成新的正选阵容,代表青学,冲击,地区预赛,东京都大会,关东大赛,甚至是全国大赛!” “哇哦……”“咚!”“嚯!”…… 掌声,欢呼,场中顿时弥漫开一种极欢腾的气氛。又一个比赛的热季,将要开始。 城市的另一边。 “咚!咚!咚!” 低沉的钟声悠长,在空旷中回响。南次郎一边提着逗猫棒戏弄着身边的卡鲁宾,一边手中捧着杂志入神地看着,时不时还被锐利的猫爪挠了几下疼得直呲牙。 本来极为安静的周围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动,他随意地望过去,瞳孔在触及来客的同时轻微地怔缩了一瞬。 悄无声息地在院前停下,黑色轿车的车窗被摇下,Richard转过身去,请示性地垂下头低声开口,“少爷,已经到了。” 服帖的礼服,良好的礼仪,即便已经头发花白,也依然可以看出老管家的精明与恭谨。 面前垂眸沉思的少年没有出声,宽敞奢华的车中弥漫着低沉迫人的气压,Richard半躬着身,即使是服侍过几任贵胄的他,在面前人无形的威势下,额前也渗出了些许冷汗。 掌心的卡片透过窗口射进的光线,闪着耀眼的色彩,精妙地翻飞旋转,微小细碎的声音在压抑的车厢里显得突兀而诡秘。 终于,在令人心慌的凝滞中,它停下,被修长的手指轻巧夹住,微微闪动着慑人的黑芒。 “喵呜!” 脚下的猫还在不停地扑腾着,懒散歪坐在长廊上的南次郎却放下了手中的逗猫棒,随意的目光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来客,渐变得意味幽深。 “呦,今天的客人,还真是稀奇呢。” Richard沉稳小心地走着,手下推着制作精良的,通身用名贵的茶色水晶打造的轮椅,就连在地上滚动的车轮轮轴也散发着银质的光芒,椅上的少年始终垂着眸,远处望去只能看见他栗色的发顶在光下隐隐地闪耀。 “真是贵客临门啊!” 不知意味地唏嘘了一声,南次郎拍拍手站起身,走下长廊,迎了上去,阳光竟十分刺眼,完全遮去了他眼底鲜有的凝重。终于走近,少年的皮肤白皙,甚至透过白色的衬衫在光下略略透明,南次郎看着他停下手中把弄的精致卡片,抬起了头。 “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Warrior先生。” 不看他深邃幽秘的眼眸,少年的面孔美得像画中的妖精,优雅,如同中古世纪的贵族。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无上尊荣的贵胄,南次郎心里这样想着,对上了少年沉着迫人颜色的眼瞳,那里有时不时的幽绿色泽划过,诡秘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嗓音带着微哑的低沉,樱色的唇角有惯性的无情弧度。 南次郎望着明明低下的少年,却只觉得自己正被居高临下,残酷地俯视,在具有压倒性威势的窒息压迫下,他明白,在一个正成长的帝王面前,哪怕是横扫披靡的武士也只能臣服。 “请。” 微微后退,南次郎眯了眯眼,垂下了头。 有礼地微微颔首,Richard平稳地将车推进屋内,南次郎微错着步伐跟上,身后是一地碎金般的闪烁阳光。 很久后,暮色西垂。南次郎独自坐在刚刚散去冰凉气息的廊前,身旁放着两封一新一旧的信封,黑色的封面,血色的特殊标志,一切的一切,都泛着诡秘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他看着远处很久,面上早已没了往日的不拘。 头顶的风铃响动,打破了一室弥漫的低沉,南次郎终于起身,神情郑重地望向晦暗天际,宛若沉寂已久的武士又一次披靡归来。 天色已暗了,浪潮在涌起。 刚走进主屋,桌上的电话就开始“叮叮”作响。 “么西么西” 有些粗鲁地提起话筒,南次郎不耐的眼神却随着另一头的话语渐渐深邃。 “所以,你来吗?” 南次郎听到问话,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不会。” “你确定?可已经快十年,” 未等对面的人把话说完,南次郎已经放下了话筒,将鲜少的沉思的目光投向了院外的那一隅天,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与缅怀。 毕竟,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啊。谁,能先一步完成大大的梦想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喵呜~~喵” 越前一走进院门就看见南次郎正歪躺在廊下逗弄着猫,一猫一人玩得不亦乐乎。 “呦!青少年!回来了!” 见到越前回来,南次郎翻身站起,笑嘻嘻地放下了提在手中的猫咪。 “老爸,陪我打一场!” 不等南次郎回答,越前已经提着怕走向了院中的网球场,南次郎看着有些奇怪的越前,也没说什么,只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抛起手中的球,越前轻跃挥拍,发球带着强劲的球风,直指南次郎的脚边。 南次郎闭眼略一辨别,顺势挥拍,刚刚近他身的球被轻送挡回。 “再来!” 越前迎上网,一个抽击回向南次郎。 “再来!” 跃起扣杀,越前挥拍的瞬间,南次郎身形微动,挥拍的速度却翻番加快,迅猛回击,“还差得远呢!” “砰!” 后场一声炸响,越前未落地前,回球已在底线上落下了深深的痕迹。 “哎呀!真没意思!” 在不间断地打了四十多个回合后,南次郎一个上网跃身,重重扣下回球,轨迹直指后场的底线。越前察觉紧追,却仍赶不上速度,伸拍接球,却在咫尺之距眼睁睁地看着回球正压到底线上,身子已扑在了地上。 “青少年,还差得远呢!” 南次郎挑衅地瞥了眼扑倒在地的越前,大笑着走下了场。 越前沉默地望着离去的南次郎,终还是不甘心地大喊了一声,“老爸!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绝对!” 南次郎脚步微顿,却未停下,微笑着的眼底有傲然的卓绝,我期待,绝对会有的那一天。 龙马,我等着,被你打败的,那一天。 黑暗已经在蓄势待发,少年,快成长起来…… “么西么西,这里是龙崎宅。” 收拾完饭桌,龙崎拿起叮叮作响的电话话筒,原来随意的表情随着电话另一头人的话语逐渐严肃起来。 “这样,真的合适么?樱乃她,最近状态很不稳定,也没有完全想起以前的事……” 龙崎看了看楼上樱乃的房间,声音放低,面色还有些犹豫…… “话是这样……可太危险了。”…… “那倒也是个好办法……是那个人的主意吗?好吧……我知道了……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龙崎又向上望了望,目光重落到桌上摊开的网球杂志上,一则醒目的报道印入眼帘,“日美友谊赛首轮选拔即将拉开帷幕”。 她呆愣半晌,摇头轻叹了口气,窗外月色入户,微寒。 启晨微光 僻静的山林间。 一处古朴大气的民居静立在空旷的平地上,屋前一片茂密的竹林,四周深山群绕。 少年懒散地躺在竹屋的屋顶上,手上拿着一张名单,琥珀色的眸光久久停在名单上某个他极为熟悉的名字上,微微上翘的唇角有一丝不羁的洒脱。 终于,要来了么。 手轻轻一松,纸张随着风上下翻飞,折射着清晨的微光,最终落在地上,略泛着柔和的颜色。 霞光下他撇过目光,看向被放在一旁的随名单一起送来的黑色卡片,尊贵的金色字体在光下耀眼而张扬,灼目得无比强势。 拈起那张代表着太多意味的精贵卡片,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那双深邃而危险的眼眸,强大而神秘。 “可怕的人,” 眼里有隐隐的忌惮,少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幸,还不算敌人。” 美国,日式庭院中。 “还有一件事,” 西装革履的男子表情忽然局促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精明的妇人,从包里拿出了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斟酌着开口,“协会非常希望原小姐可以出席这个见面会,时间就在下周末。” “很抱歉,Nemo先生,大小姐刚远修回来,按例不见客,也不会参加任何活动。所以,” 妇人没有任何余地地直接回绝了男子的请求,语气竟有些强势,“你恐怕得败兴而归了。”“这,这样啊。” 重重叹了口气,男子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打扰了。” 见男子离开,妇人想了想,朝后院走去。 秉一柄剑,少女凝神望着身前的木桩,齐腰的长发与清冷的脸庞相衬,有种与世不容的卓绝。 “哒哒”的木屐声从拐角闪现,妇人恭谨地微微躬身,“大小姐。”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少女屏息,半晌后一个轻跃,剑锋从木桩上方劈下,无声无息。 “喀拉。” 一条细不可察的裂纹从木桩中心出现,渐渐扩大,直至。 “啪!” 没有再看碎落一地的木片,少女反握住剑柄,声音清冷如落雪,“什么事?” “根据您的吩咐,之前的资料散布出去后,果然引起了日本那里的注意,协会的Nemo先生说得到信息,日本方面过几天就会发出邀请。” 妇人顿了顿,又说,“Nemo先生想请您参加下周末的见面会,已经替您回绝了。” “嗯。” 将剑收起,少女素色的和服上泛着剑芒反射的光,带着冷冷的气息。 “可是,小姐,那位先生不是说要封锁所有的资料吗?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他?” 踌躇再三,妇人还是冒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得到的是少女清冷而兴然的回答,“呵,先不说这也是他的意思,就算不是,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在帮她做出对的选择,” 走过妇人身边,少女的语气中隐隐透着蛰伏了很久的渴望。 “她静得太久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机场。人来人往的接机口,两个少年倚墙而立,其中一个不时地望向出机口,目光焦灼,另一个则懒散地吹着口哨,四处张望着。 “怎么还没出来?不就是这班机吗。” 焦灼的少年皱起眉,眼中掠过不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说,你的恋妹癖也太严重了吧。平时还挺正常的,怎么一沾上你妹妹就这么婆妈了?” 吹口哨的少年停下张望的目光,打趣恋妹成狂的好友,“不就是自己坐趟飞机么,又不是没来过日本。她那么大的人还能丢掉不成?” “拜托!从小到大,我几乎对她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仅有一次离开,让她自己出了趟远门,就差点没了这个妹妹。这次又让她一个人行动,我怎么能不担心。” 焦灼的恋妹狂想起旧事,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看得一旁的少年不住地无语摇头。 “你这么死死护着她,以后谁敢顶着你凶狠的视线娶了她啊!” “切!先不提有没有人能配上我的独一无二的好妹妹,就算有,他也得过关斩将,历经我设的一百零八道难关才能赢得站在我妹妹身边替我守护她的资格啊!” “你!简直是令人发指!” 一番话听得少年咋舌不已,真是,没救了。 “哥!”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线,循声望去,一个模样俏丽的女生正拖着箱子朝两人跑来,笑容灿烂。 “你可总算来了,快把他急死了。” 懒散的少年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瞥了眼心刚放下来的某人。 “一路上还顺利吧?” “嗯,一切OK啦!” 女生给了哥哥一个安心的笑容,转向一旁的少年,“没想到行踪不定的你也跑来了日本,还专程来接我,这可真不符合你超级懒散的性格。” “怎么样,是不是倍感荣幸?”少年痞痞的话语只引来身旁一双兄妹的轻笑。 “是啊,荣幸之至。” 女生熟稔地捶了下少年的肩膀,脸上是阔别重逢的轻愉笑容, “好久不见,龙雅。” 天公作美,地区预赛这一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体育公园里挤满了前来观赛的网球爱好者和各校的部员,樱乃看了看时间,加快了脚步,比赛应该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开!”“合!” 远远的,场地中中气十足的大吼已经传了出来,樱乃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和周围的议论,笑容有些怔忪。 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好不容易挤到网前的樱乃看到场上的局面,有些哭笑不得地微微怔愣,真是,很有趣啊。 越前与桃城的单打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两个要强的人凑到了一起打起双打时,不可避免的就是不断的,为了争夺回球权而发生的球拍碰撞之类的乌龙事件,不用对手的实力多强,单是自己这方的矛盾就够他们受的了。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越前二人似乎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研究出了这个“开合”战术,在轮流喊出指令之时决定回球的人选。 但问题是,在距离相对均衡的中场使用这个战术还是很有效的,可在两边,似乎求猎心切的两人眼里就只剩下了球,完全忘了这个不算完美的计策法则。 “樱乃酱!” 眼尖的英二瞥见微讶地站在围网前的樱乃,不由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凑了过来,“你来啦!”“嗯,怎么样了现在?他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微笑着回应,樱乃看着英二望向场上嫌弃的眼神,也不禁加深了眼里的笑意。 “唉。谁知道呢,两个人好好的单打不打,非要来搅合双打。” 英二扮了个鬼脸,“一开始那什么‘开合’战术还有点效,不过现在,” 樱乃自然明白他顿住的话后是什么意思,不由莞尔,“毕竟默契还不是很好,不过也未必不是一次很好的体悟,对于他们二人的单打来说。” “诶?” 英二还欲说什么,却看见龙崎隔空射来的眼刀,赶紧一哆嗦往回跑,“抱歉啊樱乃酱,我得回去准备热身了,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笑着目送英二慌慌张张地溜了回去,樱乃的目光重又落到了场上因各种摩擦与不默契引起的乌龙而开始争执的越前与桃城二人身上。 身边是周围人的玩笑般的讥讽,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微微笑着,柔和而兴味的视线始终闪现在熠熠流光的眼底。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啊,不会是不想打了吧。”身边是纷纷的议论,看着场上似乎是因为置气而将一方球场划成了两部分的越前二人组,樱乃眼里笑意微深,一瞬间便已了然两人的意图。 将场地平分,各自守好自己的领地,互不侵犯,不用再担心会因争抢回球而发生乌龙的碰撞,可以进行心无旁骛的单打,而当回球指向两人唯一可能发生冲突的中线时,他们之前的“开合”战术又将起到作用,从根本上说,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两个人的单打啊。 无奈地微笑着转身,樱乃摇摇头走向一边,胜负已定了呢。 “Hey!可以拍张照吗?我美丽的公主。” 正静静坐在喷泉边想事情的樱乃耳边突然想起一道清亮娇美的声线,她蓦地转过头去,伴随着适时响起的相机快门声,印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开学后许久未见的娇俏面孔,“奈凉姐!” “哈!小樱,又见面啦!” 长崎奈凉笑容灿烂地拥抱了站起的樱乃,连眼里都灌满了欣喜,“见到你真高兴!” “奈凉姐,你怎么到日本来了?” 樱乃轻轻从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奈凉怀里退出来,唇角含笑,目光漾开亮色,“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嘛!你猜也能猜出来我那个笨蛋老哥肯定是跟我一起的!只是他说要在球场里晃晃,不知道在哪儿呢。” 奈凉撇撇嘴,提到对自己保护周全的哥哥时是满脸的无奈,“还有龙雅呀,听他说你们已经见过了,不过今天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 “这样啊。”樱乃理解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示意奈凉一起朝比赛场地走去,“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在哪里落脚?” “没几天啦!至于落脚的地方。” 奈凉略显神秘地眨了眨眼,俏皮靓丽,她凑到樱乃耳边说了一个地名,成功看到面前女孩脸上浮现了一抹讶异。“山里?” “嗯哼!是百川老师在这里置下的落脚点。” 奈凉欢快地用脚尖点地跳舞般地走着。 “他也在这里,不过比我们要早一些到。” “百川爷爷也在?” 樱乃蹙了蹙眉,似乎闻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你们成群结队地到日本来,到底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嘿嘿,这个嘛。过段时间要举行的‘日美友谊联赛’你知道吧,是日美两方网球协会联合举行的一次两国网坛盛会,将汇聚各方的精英球手,按年龄分组别进行比拼。” “而在友谊联赛开始前,两国需要展开各自的联赛选手选拔,这无疑又是一场竞技。” 奈凉见樱乃颔首,不由轻咳了一声,正色开口。 “美国方面的挑选已经结束,而我和我哥哥都是美国队的一员。这次来日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来观摩日本方面的联赛初选,对比一下两国竞赛的区别。” “另一方面嘛,嘿嘿,” 仔细看看樱乃平静微笑的脸色,奈凉抿抿唇,开口。 “是为了你哦!” 望怀起帆 “我?” 脚步顿了一瞬,樱乃侧过目光,笑靥仍柔和,却明白地透露着疑惑。 “唔。小樱啊,你有准备参赛么?” 小心地观察着樱乃的表情,奈凉斟酌着说道,“这个机会很好的,在联赛中表现出色的话,被全美公开赛委员会选中邀请参赛的可能性很大的!” “奈凉姐,你说什么呢!我根本不会打球啊,平时在部里的表现也很平平,你怎么会想让我参加这个呢?” 樱乃脸上露出疑惑。 “他们都不说,奈凉姐,我最近总是会不自觉地冒出一些我自己并不明白的名次术语什么的,难道,我以前很擅长网球么?” “嘿嘿。小樱你别为难我了,这种事我也被封了口,你要自己想起来。” 奈凉双手合十,一脸抱歉,“抱歉哦!” 摇摇头,樱乃沉下眼里的思绪,脸上扬起淡淡温柔笑意,“好吧。那你们两个来观摩就算了,你还没说,津口爷爷和龙雅来是干什么的呢。” “哦,他们啊。龙雅只是碰巧也来了日本而已。至于百山老师,他说他想你了。” 耸耸肩,奈凉试探地问。 “你要去他选的地方陪陪他么?这也是他的意思。” “不用说得这么隐晦的,我明白他是担心我现在的情况。” 看着奈凉吐了吐舌头,明显是默认的动作,樱乃笑,渐渐地,脸上的神情略郑重,她轻声开口,“看看吧,我也想……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嗯!”用力地点了点头,奈凉在心里暗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小樱的反应,似乎总算是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对了,我光顾着找你了,这里在进行什么比赛啊?”看着人声鼎沸的球场,奈凉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望向樱乃,“有堇婆婆带的那个青学参加吗?” “嗯,是都大会前的地区预赛,之后是关东大赛,最后就是全国大赛。” 樱乃看着前面明显是青学部员在欢庆高呼的地方,笑容更灿烂了几分,“看样子大家已经进入决赛了呢!” “那些就是青学的选手们吗?” 见樱乃颔首,奈凉饶有兴味地看着被一众部员围在中央的正选,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处,口中有些惊讶地喃喃道,“奇怪!” “怎么了?” 顺奈凉的视线看去,樱乃的目光定格在和龙崎站在距离众人稍远的地方商议的手冢身上,不由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起来,“那是我们的部长哦。” “是吗。” 失神地应答,奈凉还是不自禁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他长得和我想象中那个人长大之后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诶!” “就是在你之前来日本遇险的时候,无意中救了你一命的那个人?” “嗯。” “这样啊!不如我们过去认识一下吧!” 还没等怔愣的奈凉反应过来,樱乃已经轻笑着拉起她走向了龙崎与手冢在的地方。 “奶奶,你看是谁来了。” 出乎樱乃意料的,听到她声音的龙崎转过身,见到奈凉的照面虽然高兴,却少了几分惊讶,她眼底光芒掠过,似乎明白了什么。 “手冢,介绍一下,” 龙崎拍拍手,拉过面容俏丽的奈凉,看向面容冷静的手冢,“这是来自美国的长崎奈凉,也是优秀的三年生球手呢。” “幸会,手冢国光。” 轻握了握奈凉伸出的手,手冢语气平淡,却惹得奈凉频频的打量。 “部长,上次我无意间拾起的那件东西,你有带着吗?” 樱乃瞥了眼还无所适从的奈凉,但笑着望向颔首的手冢,“可以麻烦你拿出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 从口袋拿出贴身携带的指环,对着樱乃兴味却有所暗示的目光,手冢眸光闪了闪,下意识看向正望着他摊在手心的指环发怔的奈凉。 “诶?诶诶诶!不是吧!” 在原地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的奈凉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也有些惊讶的手冢欣喜若狂地左看右看。 “真的是你啊!真的和想象里一样诶!不是在做梦吧!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呢!” “樱乃,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龙崎疑惑的样子,樱乃轻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会心而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悄声地转身离去了。 注意到二人动作的手冢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又落到了呆萌地只顾打量自己的奈凉身上。 “混蛋!快放开我妹妹!” 游荡了一圈的长崎川根本没想到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自家的妹妹居然就被不长眼的混小子纠缠住了,见到靠得那么近的两人,顿时火气上涌,一口气冲了过来,“快放开她!” “哥!你干什么啊!” 吓了一跳的奈凉赶紧放开了手,上前拉住了直要向手冢动手的川,“你别吓到他了!” “他是谁啊!” 被妹妹拉住的超级恋妹狂紧紧皱着眉,死盯住面无表情的手冢,四个字的问句就像是从牙尖咬出来似的。 “他就是当年救了我的那个人诶!” 奈凉一说起这个就眉眼飞扬起来,“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他!”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子啊!居然敢欺负我妹妹!” 川皱着眉,用极端不满的目光打量着静立的手冢,一旁奈凉的神情倒是又惊又喜。 “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没欺负我!救我的人可就是他啊!” “救你的人是他又怎么样!害你回去之后魂不守舍了那么久的人不还是他么!两者相抵,过大于功!” “什么呀!” 奈凉脸上闪过一丝郝然,羞怒地瞪着川,“你不讲理!” “我是你哥,总之这事得听我的!你别管!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战争!”…… 两兄妹热火朝天地争吵着,完全处在状况外的手冢只沉默地看了几眼奈凉,下意识地又看向了放在掌心的那枚指环,眼中浮现一抹了然,“你,是那个小女孩?” 手冢一开口,两人的争吵立即告终,奈凉着目于手冢掌心摊着的那枚熟悉的指环,语气欣喜,“对啊!是我!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枚指环,我就知道你,” 川粗鲁地打断了妹妹的话,不由分说地将奈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皱着眉扫过指环,瞪向手冢,“喂!小子,别以为你救过我妹妹一次,就能怎么样!奈奈可是我们家的宝贝,不是你这个面瘫能染指的!你敢做出什么出格事的话,我绝不会饶你!” “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我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 眸光微闪,手冢疏离有礼地向兄妹二人颔首,移过了脚步,“还有些事,我先离开了,两位请便。” “长崎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手冢甚至可以想象出女孩因愤怒而微红的颊,他眼底微深,抿起的唇角泛出难察的一丝弧度,却已难得珍贵,真是,没想到啊。 远处的长崎兄妹还在面红耳赤地激烈争执着,这厢的青学众人也已收起了进入决赛的欣喜,开始探讨下一步的比赛。 “我们下一场会对上3:0完胜柿木中学的不动峰。” 提前去搜集资料的乾开始捧着笔记宣读战果。 “不动峰是这次地区预赛中冒出来的黑马,很神秘,战斗力似乎很强劲,不出意外,我们将迎来一场硬仗!” “嗯,不论如何,全力以赴!” 扫视了周围严阵以待的队员们,手冢伸出手,语气沉着,“不要大意地上吧!” “是!” 所有人的手紧紧地交握,在那一瞬间,高涨的士气势不可挡! 果然如之前预料的,与不动峰的交手进行得极其艰难。 看着在不动峰选手石田的波动球攻势下节节败退却仍然咬牙死守的河村,看着在与速度奇快的神尾交手中耐心厮磨艰难抢七的海堂,看着意外受伤血流不止格外狼狈的越前,看着那一张张隐忍顽强的面孔…… 樱乃站在场外,只觉得心房被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击着,太多太多未明的情绪在冲撞,带给她无数感触与,力量。 这就是在燃烧着的热血么,这就是追逐中永不言弃的执着么,这就是梦想的路上不可或缺的,感动啊。 “喔!耶!”“我们赢了!赢了!”…… 在艰难奋战后,在终于赢得胜利后,身边是无数雀跃,欣喜的欢呼,樱乃默默地想,看着在光下熠熠放光的那些追梦的人,她微微地笑,以一种全新的目光与被簇拥的青学正选们遥遥对视,更璀璨,更灼目,更充满希望。 她想,是的,她的梦也该起航了。 “恭喜你们!” 终于走上前,樱乃的笑容里充斥着真诚与崭新的颜色,闻言的正选们一愣,率先反应过来的不二却摇摇头,温和却坚定地开口,“不对哦,樱乃。应该是,‘恭喜我们’。” 怔住,樱乃抬眸对上一双双认可、关怀、充满真意的目光,心口一暖,她慢慢点头,抑制住鼻尖的涩已,轻轻地说,“对,恭喜我们。” “嚯!我们赢了!” 雀跃的英二一个跃起,又蹿到了大石的背上,挥着手大喊。 “我们!青学!赢了!” 身边的个人都笑着看向湛蓝的天,连一向面无波澜的手冢眼里都柔和了许多,他们齐齐望着远处的天际,心底灌满前行的动力。 是了,他们赢了,并将从这里开始,一直赢下去! 光晖隐约 “大家的斗志都很高昂啊,今年的态势大好啊!” 语气是欣喜的,回到家中的龙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樱乃,显然还沉浸在今天淋漓尽致的比赛中。 “嗯,大家给我很多的触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满希望过了。” 郑重地点头,想起了那群可爱的人,樱乃的脸上展开很真实的笑,“能认识青学的各位,真的,太好了。” “这样啊。” 明白了樱乃眼里光彩的来源,龙崎会意地轻叹,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这样就好!” “嗯。百川爷爷来了的事,奶奶,” 樱乃话题一转,“你知道吧。” “额,嗯,他是给我打过电话。” 龙崎一怔,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他说希望你可以去他那里静修几天,调整调整状态。” “哦?百川爷爷就是为了这个专门从美国赶来的吗?他就笃定我一定会答应吗?” 听到樱乃此言,龙崎的脸上有些汕然,“他也想你了嘛,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管怎样你也要去看看嘛。” “嗯,也是哦。” 樱乃微微笑着,没有点破长辈间的小筹谋,“好吧,我去静静也好,感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什么时候?” “三天后!” 听到樱乃答应的话,龙崎顿时松了口气,“三天后去吧,学校那里我会帮你联系的。” “好。” 颔首,樱乃起身,眼里是含蓄将绽的光华,“一切,就从三天后开始吧。” “嗯好,我明白了。” 山间精巧的木屋中,一个着黑色和服,目光和善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挂下了电话,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大口大口连皮吃着桔子的龙雅。 “樱丫头答应了,三天后过来。”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她会多考虑几天呢!” 放肆不拘地仰坐在榻上,龙雅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不过这一系列动作真是环环紧扣,一连串的攻势下樱酱无论如何最后都会答应。但是,如果樱酱当真没准备好,那个人逼这么紧,不怕会适得其反,弄得更糟么?” “先生这么做,自然是有万全准备的。” 老头正了正脸色。 “你不要整天那个人那个人地叫着,太无礼了!” “是是!我知道!要称呼‘那位先生’嘛!” 无所谓地应承着,龙雅眼里暗色汇涌,说起来,真是了不起啊,还在成长中就已经如此的惹人畏惧又尊敬…… 那个人,那位帝王。 “对了,好不容易回一趟日本,你不回去看看么?” 老头捋捋胡子,眼里精光掠过,“你已经离家很久了啊!” “算了吧!我才不要呢!” 龙雅摇头,神色像极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南次郎。 “我可不想看见那个老混蛋。” “是吗。那你一直贴身放在身上的那张合照是怎么回事啊?” 仍是笑眯眯的,老头成功看见对面的龙雅顿住了动作,“那是你们的全家福吧!” 面色一僵,龙雅装作没有听见似的转过了头,捏着桔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两人皆沉默下来。 半晌,还是按捺不住的少年跃起了身,走向了门外,口中嘟囔着,“我去练球!” “唉!真是一家人啊!”无奈失笑,老头喃喃着望向离去的少年,“都是一个样,又犟又拧,别扭得要命!” 口口声声叫嚷着出来练球的某人走出门后却是摸到了湖边的坡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嘴里还叼了一根草,他望着湛蓝的天,眼里有隐隐的心绪在闪动。 从身上摸出老头口中的已经泛黄的照片,龙雅脸上的表情微微收起了在人前的不羁。 他看着照片上年轻更甚的南次郎搂着妻子伦子,蹲着身,那时才八岁的他和更小的小不点站在左右,周围则是一堆闪光的奖杯。 “真是久远的事啊!” 不知是何意味地低语出声,龙雅逆着光注视着手中的旧照片,脑中闪过被勾起的回忆,都会很好的吧,不论是小不点还是老混蛋,还有他自己,都会好好的…… 不论又发生什么,都会好好的。 微风吹过,吹动着他手中的照片发出细碎的声音,他看着在风声里宛若鲜活起来的景象,又笑起来,不羁的,无拘的,他在笑着。 晴朗的假日里,樱乃背着包,独自走进来了很多次的医院,走廊上人不是很多,大多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走动。 一个不留神,她竟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肩上的包被撞落,自己也被顺势带倒。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带着歉意的语气,一只纤细但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樱乃面前,手的主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清秀的面容上微笑温雅,额上一抹绿色的额带给他略苍白的脸色带去一丝生气。 “没事。” 微笑着摇头,樱乃借力从地上站起,目光在少年胸前的名牌上稍稍停留了一瞬,“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给。” 少年从地上拾起包,递了过来,“你是球手么?” “嗯?” 对于少年的发问有些讶然,樱乃愣了愣,“啊,算是吧。” “我也是哦,虽然现在在养病,不过很快就可以再次拿起球拍了。” 少年微笑,朝樱乃伸出手。 “说不定以后还可以遇上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幸村精市,多多指教。” “龙崎樱乃。” 迟疑了一秒,樱乃回握住少年微凉的手,笑得柔和,“多多指教。” “那,有缘再见。” 幸村再度微笑,颔首后与樱乃擦肩而过。 幸村精市,樱乃回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眼里微暗,手上还有残存的微凉的温度。 总感觉,他的微笑沁人心脾,却又有些隐晦的冷漠啊。 摇摇头,樱乃唇角弧度微深,回过了身,继续朝走廊尽头走去。 敲响尽头的诊室门,熟悉的声音传出,“请进。” 屋里有一整面的落地窗,穿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子见樱乃推门进来,推了推金边眼镜,斯文的脸上染上一丝笑意,“是你。” “嗯,浦场医生,打扰了。” 浦场明示意樱乃坐下,端来一杯果汁,“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不稳定或者异常吗?” “嗯,一个是前几天我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痉挛了一阵,而且还做出了我无法理解和控制的举动。所以来请你看看。” 放下肩上的包,樱乃看向浦场,眼前闪过那一日自己接下出音那一球的情景。 “另一个是,我最近总是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我自己应该并不了解的话,而且,几乎夜夜有梦,时常被噩梦惊醒。昏迷的事情,最近也发生了一次。” “哦,是这样么?” 闻言,浦场捏住樱乃伸来的右手,微皱起了眉头,“听起来不太稳定呢。” “嗯。” 浦场在樱乃回到日本后一直负责她的病情,似乎是世界知名的医学专家,却不知为何放弃了国外优越的工作环境,回到了日本。 不过托他的福,樱乃这三年来的病情一直有效地被控制着,对他也十分信任。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身体机能的自我防御。” 放下樱乃的手,浦场的语气和缓。 “至于你说的那些,不用担心,状态不稳定不一定就是不好,你不是一直想找回记忆么?那些深藏在你内心深处的记忆片段也行就在你的梦里,你无意识吐露的话语中。” “昏迷……不要怕,只要守住本心,顺其自然就好。去做一个检查吧,我再观察一下。” “我知道了。” 收回手,樱乃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了,浦场医生,球拍用力击打到手臂的后果严重吗?”“这个要看情况,如果事后没有适当处理,并且任由其恶化,是会很严重的。” “那有治愈的可能吗?” “如果不是特别严重,还是有的。不过,日本在这方面的治疗水平还不是很高,想有很好效果的话,还是去国外比较可靠。” 浦场见樱乃一脸的专注,顿了顿,又说道。 “据我所知,德国有一家W.S。医疗中心就很好,在这方面的治疗声誉很好,不过那是家私人机构,进入治疗的条件很苛刻。” “嗯。我知道了,谢谢。” 郑重地记下,樱乃起身,在浦场目送下离去,“那我先离开了。” “是,龙崎小姐刚离开。” 樱乃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浦场后脚就拨出了一个电话。 “是,看样子她最近已经潜意识里开始与Hecate的争夺了。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建议轻易采取催眠。具体我需要再观察一下。检查的结果我会发给您,嗯,我明白。” “还有就是,龙崎小姐问起了另一件事……” 阳光透过落地窗耀满一室,浦场和缓的声音含着恭敬,一字一句地将之前与樱乃的会面不做隐瞒地报告给了电话另一边的人。 平稳驶动的电车上,樱乃心有所想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着景象一寸一寸移动。 忽然,她眼底一亮,目光在电车停下时定在了一处,还没有多想,就随着人流走下了车。 趴在桥上,樱乃饶有兴味地望着桥下球场中正打到酣处的两个人,面上有些讶然的笑意,没想到这两个人会碰到一起。 让樱乃如此感兴趣的不是别人,正是按照约定进行了一场对决的越前与手冢。 对决的局势可以看得很清楚,两人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樱乃看着沉稳应对的手冢,脑中又闪过之前与浦场的对话,“W.S。么。” “砰!”仍然是没有追上,越前有些狼狈地摔倒在网前,手冢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冷静的声音乘风传进越前与樱乃的耳中。 “越前,成为青学的支柱吧!” 是了,微微笑起来,樱乃站在高处,看着场中对视的二人,转身离开,青学的支柱么,真是值得记住的时刻啊。 “怎么了?心情不好?” 听到开门的声音,幸村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自进来后就一声不响抿着唇的出音,关怀地问道。“如果你发现自己等待了很久的对手根本没把自己的宣战看在眼里,你会怎么办?” 沉默,出音眼里闪烁着不服气,晶亮的眼神直直盯着拿起一张白纸的幸村发问。 “你对你的对手很在意啊。” 纤长的手指微动,幸村侧过目光看向因气愤而鼓起双颊的女孩,有些想笑,“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一个人?” “因为是无论如何都想战胜一次的人!” 见幸村但笑不语,出音不满地挪了过去,“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自从上次醉酒在幸村这里闹了一场后,醒来的出音倒是与幸村有了很奇怪的相处氛围,时不时地,她就会到这里来骚扰一下幸村的“清修”。 “如果是我的话,” 将出音亮晶晶的好奇目光吸引过来的幸村手掌摊开,把一只小巧的千纸鹤放在了出音的掌心,“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眨眨眼,出音看了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幸村,将目光定在了手中的千纸鹤上,窗外的光线偷偷向屋里探进了头,柔和地笼住相近的二人。 唔,很默契的沉默,很和谐的,画面…… 寻梦樱色 “放轻松,就当是去玩玩。” 几天后,当长崎兄妹依约来接樱乃时,龙崎不忘这么嘱咐着,“别太多想了。” “嗯。” 安抚地笑着,樱乃颔首,转身,“那我走了,奶奶。” “听堇婆婆说,你最近总是做噩梦?” 巴士上,樱乃听到奈凉的问话,微笑着点头,“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最近经常梦到一些零碎的片段,问你们又都不告诉我。” “这样啊。” 遮掩地轻咳了一声,奈凉低下了有些别扭的目光,殊不知自己有异的神色在对面浅笑的女孩眼里有多么明显。 樱乃看着从来遮不住心思的奈凉在努力掩藏心事,也不点破,只笑,瞥了眼一直保持沉默闭眼假寐的川,转开话题。 “你和川哥哥怎么了?他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啊。” “切!别提了!我和他正在冷战中!” 奈凉一提起这个,音量顿时大了起来。 “你都不知道之前他有多过分!我好不容易见到国光,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他那么无礼地打断了,还把人家给气走了!太很过分了!” 樱乃微怔,余光里明显看到川的眼皮跳了跳,面前的奈凉还在抱怨地碎碎念。 “而且啊,我本来还想再去找他,谁知某个混蛋居然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说什么都不让我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这,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嘛!” “长崎奈凉!” 耳边响起一声怒吼,在空荡的车厢里惊人地回响,“你有没有一点女孩子家家的矜持!” “那个混小子一张脸冷得掉渣,一个表情都没有,你就那么扑上去,他有给你一丁点的好脸色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对着川罕见的震怒的脸色,奈凉起初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丝毫不让地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只知道他当年救了我!是有恩于我的!我只知道你不该对他那么无礼!你根本不能限制我去找他!” “你!” 川一时气短,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很好,长崎奈凉。你说,这是不是十几年来你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为了一个外人,就敢跟我这么吵是吧!” 作壁上观的樱乃看着面前吵得热火朝天的两兄妹,笑得温柔,眼里笑意促狭,可以看见从小就黏在一起,感情好得不得了的两个人吵成这样,真是难得啊,果然,部长大人的魅力不可挡…… “哥……哥……” 看川彻底黑下了脸,奈凉也知道自己闹过了,咬了咬唇,又示弱地凑了上去。 “哎呀,我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想好好跟人家道谢嘛。你想啊,” 川侧过了身,明显不想搭理奈凉的样子,委屈的奈凉的眨了眨眼,又凑近了一点。 “你想啊,当初要不是他救了我,你不就没我这个可爱无敌的妹妹了嘛!好啦,别生气了啊!” “哼!”一向对妹妹宠溺无比的川本就对她生不了多大的气,现在又见对方乖乖地认错,脸色也就顺势缓和了下来,转过头便对上奈凉大大的清亮的眼睛。 “这回就放过你!下次,你再敢这样试试!” “好啦!我知道了!亲爱的兄长大人!” 两兄妹从冷战到大吵再到和解,也就这么短的时间,抬头又撞上樱乃似笑非笑的看好戏的眼神,不由双双默契地摸了摸鼻尖,对视了一眼,里面透露着相同的信息,都怪你,被看笑话了吧…… 一段时间后,在几人的谈笑中,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奈凉姐,就是这里吗?” 从巴士上下来,展现在樱乃面前的,是一片幽暗寂静的山林,只有若隐若现的蝉声嘶鸣,“感觉好荒凉哦。” “额,环境很好的。” 奈凉转过头,指着遥远的高山说。 “百山老师住的屋子就在山腰上,不是特别远。” “走吧。” 招了招手,川率先走向山路,“别磨蹭了。” 说是山路,但眼前的也不过就是粗糙凿出的断桓残阶,蜿蜒曲陡,还覆着厚厚的青苔,时不时的脚底打滑让本就勉强的前行越发艰辛。 “小心点,注意脚下。” 前面开路的川不忘细心地提醒身后的两个女生,“路有点滑。” “惠子也说想你了,非要吵着和百山老师一起来了,知道你今天就到,开心得不得了。” “是吗?” 温存地笑着,勾起的回忆闪现,樱乃与奈凉的低语中,有细碎的光亮暖人。 山间小路上,三人不疾不徐地走着,午后日光正暖,透过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细碎的,洒下煦暖斑痕,光影横错,但见,此间少年。 时间踱逝中,三人终于登上了山腰的一处平地,精致的木屋立在眼前,周围的竹林环绕,格外雅静。 “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打开,一个着黑色和服,目光和善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踩着木屐走了出来。 “呀!这不是小樱嘛!好久不见,可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樱乃弯起眼,抬头看着笑眯眯的百山津口,“是啊,百山爷爷,好久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哈哈!” 百山津口捋了捋飘逸的胡子,心情愉悦地大笑,毫不介意樱乃的无礼打趣。 正说着话,屋里忽然蹿出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小女孩朝三人露出欣喜的笑容,一步不停地就往樱乃怀里冲去,“樱姐姐!惠子好想你的!” “姐姐也想你哦!” 来人真是百山津口宠爱的小孙女,百山惠子。 望着粉嫩无比的可爱女孩,樱乃眼里更多了几分温柔。 “咻!” 破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樱乃伸手抓住从身后袭来的“暗器”。 “桔子?” 樱乃微愣,随即失笑地转过了身,望向了从暗处走出的痞气少年,微歪了歪头。 “樱酱,又见面啦!”龙雅笑着对樱乃招了招手。 “多谢你割爱,把自己最爱的桔子送给我当见面礼。” 樱乃看着他大口大口地连皮咬着手里的桔子,但笑,真好,在即将踏上征程时,又有你们陪在我身边,真的,太好了。 在樱乃登上山路的时候,也有人正于阳光下陷入回忆。 其实,我也是,总觉得对越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细碎的声音,始终萦响在耳边,午后的暖阳里,越前躺在天台上,视线胶着于远方还在盛开的樱花至上,他的心绪,也有些渐离渐远,他,认识过她吗? 吁叹,越前闭上眼,微风拂响,他似乎听到了花浪的声音。一段零碎的不能再零碎,却被他深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陈久记忆突兀地浮现,和杂着风与樱的气息,闯进他的脑海。 童年对于越前来说,似乎只能用单调与枯燥来形容。 除了不停地挥拍,练球,受伤,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挑战那似乎永不可能战胜的可恶老爸,对了,还有一个同样厉害,同样爱戏耍他的哥哥。 挑战,失败,再挑战,千篇一律的日子只有在那个春天有所不同…… 那年,他五岁。 又是一枝樱,拾起院落墙角里的一枝开得极盛的樱花,越前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的神情,七天,墙角里便有人留下了七枝樱,这到底,是谁干的? 他握握拳头,决定要亲自找出这异常的源头。 第二天的下午,他第一次,没有练球,而是守在墙角,等待着那第八枝樱。可直至迟暮,也没有任何人经过这偏僻的院落。 不知为什么,有一丝很不舒服的感觉,缠上了越前的心头。 也许不会来了,他这么想着,转过身,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木屐声。 越前猛地回过身,隔着墙角的栅栏,一道小小的身影,逆着暮色的光,姗姗来迟。 然后,当逆光退去,人影浮现,越前的心下一窒,只觉得,呼吸,都停了停。小小的,玉琢的女孩。 服帖的雪色和服,缀着点点的墨樱,泛着光亮的长长的发,就那么顺着风飘散在空中,长睫下扑闪的眸光,上扬的唇角,因奔跑而微红的两颊。 洋娃娃般的女孩。 那时还年少,他还不懂心里的悸动是什么意味,只能在着目的那一刹那,用见过最最美好的事物来形容,来赞叹。 “啊!” 刚跑到栅栏前,女孩一抬眼便看见了看向自己的越前,一惊,握着手中的樱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清浅笑容,略有些好奇地望着比自己略高的越前,“你,” “那几枝樱花,是你放的?” 隔着栅栏,看着歪着头的女孩,一向不屑多语的越前第一次,不自禁地放柔了语气。 “嗯。” 女孩点点头,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一枝樱花递给了越前。 “今天是我生日,家里有好多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女孩的声音糯糯的,带着稚气,只一下,便捣进了越前的心里,所以,才来迟了么。 “生日快乐。” 连越前自己都不相信,他的声音,在那一刻,竟如斯温存。 “谢谢。” 显然有些讶异,女孩的眼里顿时溢上了惊喜,连唇角的笑,都亮了几分。 迟疑地抬头看了眼望向自己的越前,女孩转过身,趿着木屐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扬手向目送她走的越前招了招,暮光下,她的笑靥,纯然剔透。 “我明天还会来的!” 远远的,她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越前注视着霞光下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第一次,抚上了眼脸,在悸动的心跳中,将这一幕,久久地,永远地,镌刻入骨。 然后,那一个春天,那整整的一个,樱的花季。越前练球的院落里,多了一个总爱笑着的小小女孩。她依旧每天带来一枝樱,却不像以前一样躲闪着,她爱趴在栅栏前静静地看着越前挥拍,练习,摔倒,再爬起。就那么静静地,陪着越前。 休息的时候,他们会聊天,寡言的越前,看着女孩的笑,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说着自己的家人,练球的糗事,还有很多时候,或烦恼,或愉悦的心情。 女孩但笑,带着一些悲伤地静静地听。 听越前说自己的名字是龙马,有一个叫龙雅的,比他大三岁,爱把桔子连皮吃下去的恶劣哥哥; 听他说自己的妈妈有多温柔,有个性格散漫,但真的很厉害的老爸; 听他,说着自己的理想,说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老爸打倒的目标,还说,在美国生活的种种,想象着,家乡是什么模样…… 很多很多,数不胜数,女孩静静听,陪着他笑,陪着他怒,直到暮色四合,再在越前的注视下,渐渐离去。 然后,在某一天,越前终于想起,问,女孩的名字。 樱,我叫樱。 女孩如是说,她拿着花眼里藏着悲切的模样被越前深深记住,只觉得,这名字,是为她而生。 那一天,女孩像往常一样离去,越前像往常一样目送,但这时还年幼的他并不知道一场惊变已经悄然发生。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如海般的灿烂樱花,还有其中那个蜷缩着眼神空洞的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没有音讯的十几日中…… 他不敢问……也没有机会再问…… 他也没有想到…… 那个带着颓败与哀伤的场景竟是那一年灿烂花季的最后一幕…… 记忆,已渐渐泛黄。只有回想起的她的笑,鲜活得仿佛是昨日。 是,她吗。 刻进心底的一丝思念被常年故意的遗忘发酵成厚厚的茧,一经触动抽发,便粗鲁霸道地掠占缠绕上每一寸他耐以生存的神经,一簇他深埋于地下的樱,在时隔多年以后,于心底,再一次,绝艳地绽开。 帽子已被掀翻在一旁,越前抚上微阖的眼脸,卧躺于地上,四周樱海环绕,他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是期待么…… 期待这终于的重逢,抑或惶恐,惶恐着,期待的落空。 丝丝缕缕,多年以后,再一次,因着同一个人,他的心,又乱了 山林闪亮 山林轻响,风扫过耳边,身心的每一处都被服帖地安抚,樱乃伸出手,指尖仿佛触到一瞬风的律动,迎着霞光,觉得身心都被涤净。 “看来你这几天感觉不错啊。” 木屋中茶香氤氲,百山笑眯眯地看着对面面容沉静的樱乃,捋了捋胡子,“来日本后你的心境似乎明朗不少。” “其实,应该说,是大家一直在感染我,推动我。” 端起面前的茶杯,樱乃笑得很真实,眼底温存。 “尽管我知道,离真正摆脱心魔,走出阴霾还有一段距离,我可能今后还是会因恐惧而失落,但,我在试着不再踌躇不前。” 她抬起头,望向百山慈爱的眼眸。 “我不想辜负大家殷切的期望,虽然你们都没有说,但我总觉得你们在期待着找回过去的我。” “丫头,我为你感到骄傲。” 百山笑着,神情却郑重,在升腾的雾气中慈祥疼惜。 “好了,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我也就放心多了。” 揭过有些沉重的话题,百山转开语气,“说说高兴的事吧。” “百山爷爷,什么高兴的事?” “你这段时间光顾着静心了,也没太关注外面的事吧。你奶奶前几天打电话来说,青学已经赢下了都大会的冠军。” 百山看着樱乃瞬间亮起的眸子,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而且,反正我们在这儿还要待一段时间,所以我和你奶奶已经说好了,让青学所有正选都到这里来做一次合宿训练。也算是,呵呵,” 发出短促的笑声,百山看着樱乃脸上显而易见的欣喜开口,“增进一下你们彼此的感情。” “真的吗?” 有些惊喜地开口,樱乃眼里注满了笑意,“什么时候?” “唔,” 看了眼将近黄昏的天色,百山捋着胡子。 “应该已经在上山了吧。” 山下。 “婆婆,这就是,我们合宿的地方?” 从巴士上下来,展现在青学众人面前的,竟是一片寂静幽深的山林,在将暗的天色下隐隐透着些许幽暗,“山里啊。” “感觉有点阴森哦。” 英二眨了眨眼,上蹿下跳地溜达,“真的要在这里度过一周么” “咳咳,现在说一下上山的路径。” 龙崎轻咳,指了指众人面前不同方向的三条山径,开口。 “我们一共有九人,分为三组。越前,桃城,手冢走第一条;不二,大石,菊丸走第二条;河村,海堂,乾走第三条。三条不同的路走到尽头都是山顶的合宿地。” “大家加油,争取在太阳下山之前到达。” 目送着三组人走上各自的方向,龙崎唇畔有神秘的笑意,“祝你们好运。” 山路的石阶极不规整,覆着厚厚的青苔,又加上两边树木荫深,可见度也有些低,所以众人都走得格外小心。 走在最前面的桃城将球拍压在身后,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注意脚下的同时,眼角余光瞥着一左一右,沉默着走在后面的越前和手冢。 和龙马接触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完全明白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 虽然两个人平时也打打闹闹,但…… 眼角看向另一侧的手冢,寡言不语的冰山一座,桃城吞吞口水,摇了摇头,有部长大人在,实在不敢放肆。 漫长的行路越发枯寂,还带着几分无言的尴尬。 正慢吞吞地在山路上走着,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响,渐渐走在前的桃城和越前下意识地望向侧面的山林,只见三个从林间打来的不明物体皆飞速向后面低头行走的部长大人打去,两人不由双双低呼,“小心!” 二人并没有看清手冢是怎样动作的,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已挥起身侧的拍柄,接住了击向自己的物什。 回过拍,横在身前,手冢看着摊于拍面之上的三枚石块,微微皱眉。 下一秒,又在前面二人略显讶异的注视下,抛起拍上的石块,轻跃挥拍,将石块径直打入路旁隐秘的林间。 几声石块与树的撞击声后,林深处居然意外地传来一声隐约的轻呼和低低的怒声。 三人一齐望着现出声音的林间,脸上反应各异,但多少都有些疑惑。 “不是说好一人一个的吗!你怎么都往他那儿打啊!” “这种事你也要计较?他又不是玻璃娃娃,那么不经打,再说他不是接住了吗!”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三人注目着的树林中传出,一男一女吵吵闹闹着走了出来,皆将目光率先投向了面无表情的手冢,神情也截然相反。 “果然,遇上你这混蛋就是没好事。” 男生捂着被自家妹妹狠狠敲打的泛红的额头,凶狠地瞪了眼手冢。 “又见面了,国光。” 奈凉唇角弧度灿烂,要不是被身边的川死死拉住,她铁定会扑上去给手冢一个大大的拥抱。 国光? 一旁的手冢听到这个称呼,眉角轻不可察地微挑了挑,视线似不经意地瞟过正怒视川的奈凉。 却未料到,一转眼便撞上了越前和桃城望过来的好奇眼光,意外的一瞬目光碰撞,手冢很快转过了视线,神情一如沉静。 不满地瞪了眼固执的哥哥,奈凉又转向了一旁大眼瞪小眼还没反应过来的越前和桃城,“还有,二位是?” 手冢看着奈凉投来的问询目光,点点头,开口,“我介绍一下,桃城武。” 桃城闻言,向看向自己的两人微微颔首示意,没有言语。 奈凉见状,便又将目光移向了打着哈欠的越前,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位,是越前。” “诶?!” 男女生皆怔了怔,对视了一眼。 “我叫长崎奈凉,这是我哥哥,长崎川。” 奈凉乐呵呵地做了自我介绍,走到慵懒的越前面前,很不客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就是龙马君啊,真的好可爱呢!” “好了,旧也叙完了,也介绍过了!” 川清清嗓子,又义正言辞地开口,“那就直说好了,我们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下马威的!要想上山,先过了我们这关!” “是的是的。” 奈凉还在为见到手冢而兴奋,耳边却又传来自家哥哥突如其来的变卦宣布…… “不过,我现在要改一改想法。你,还有你,上去吧!就你留下来!” 被点到放行的是还不明所以的越前和桃城,那位被钦点留下的,当然是妹控的眼中钉,部长大人了。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 面对奈凉的反对,川毫不在意地挥手,“就是这个意思!反正时间也不早了,这叫合理的变通。” 眯起眼,川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球拍一挥,直指向静立不语的手冢,语气不善。 “喂!小子!你,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什么玩意!谁给你胆子对我们部长这么大呼小叫的?!” 桃城率先忍不住了,正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手冢抬手制止。 “你们先上去吧。” 桃城和越前看着面容平静的手冢,还想说什么,却见他颔首,态度不容反驳,才不情愿地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向山上走去。 见两个人听话地先走了,手冢回过目光,朝还在挑衅地看着自己的川微微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局势一触即发,凄厉的山风刮过,呼啸着点燃战火,又将矛头带向了另一边的险途之上。 “呦!就这个水平么?” 不二,大石,英二微微喘息,望着面前笑嘻嘻抛着石块的少年,三人身上、脸上各有一些细小的擦伤,不甘的目光直射向扛着球拍的少年。 “别这么看我嘛!不甘心,那就继续啊!” 少年不急不慌地轻抛着石块,倚在一旁的树干上,笑着看不二慢慢站起了身,“怎么,你还想继续?” “当然!不打败你,怎么能罢休。” 不二微眯的眼早已睁开,冰蓝的眸光闪着坚定,看向面前痞气的少年。 “很好!那这样吧,” 少年挥起球拍,直指向身后通向山顶的山路,“只要赢我一球,就放你们上去!” “在这之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么?” 不二看着抛起石块准备挥击的少年,目光微闪。 “嗯?” 少年一怔,随即狂肆地笑了笑,挥动了拍,“想知道我是谁,先赢了这球再说!” 第三条山路上。 “呼……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河村望着近暗的天色,又望了望前方延绵的山阶,叹了口气,“好多台阶。” “这只是第一个考验哦,哥哥。” 三人正埋头苦爬台阶,头顶却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惊愕地抬头,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小女孩正坐在矮矮的树墩上,朝三人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是?” 乾推了推眼镜,望着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发问。 “叫我惠子就好。” 女孩跳下树墩,踩着木屐一蹦一跳地走上台阶,“前面会有很多岔路,我是来给你们带路的,快走吧,太阳下山之后天色会变得很暗,容易迷路的。” 闻言,三人赶紧跟上了女孩的步伐,却并未看见女孩脸上浮现的一抹,恶魔般的狡黠笑容。 “到了,么。” 越前二人登上最后的台阶,面前展现出一处宽阔的平地,一堆篝火正在中心燃烧,精巧的木屋立在周围,桃城望着点着灯光的屋内,看了眼已昏暗近黑的天色,在篝火旁坐下,并未进屋。 越前瞥了眼静谧的左右,也坐在了桃城的身边,“其他人,似乎还没有上来。” “嗯,” 桃城捡起树枝拨弄着火堆,还有些气愤,“那都是什么人啊,这个鬼地方。” “诶?你们已经到了啊。”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过了头,“龙崎?”越前看着有着那张温柔笑靥的面容,神色有些怔愣。 “这样啊,你是说婆婆把人分成三拨走三条不同的路,是意味着将面对不同的对手,或是不同的环境。把这个作为合宿集训的第一项内容?” 樱乃也在篝火旁坐下,一边的桃城听到她的解释,才有些明白过来,“这谁的主意啊?” “是百山爷爷。” “百山爷爷?” 越前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这个称呼,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嗯,百山津口。他和我奶奶是旧识,是来帮忙训练的教练哦。” 樱乃停下手中的动作,捧着脸望向木屋。 “他也是刚回来,之前他一直都在美国生活。” “那,那个嚣张的长崎兄妹,” 桃城望着来路,目光闪烁,“也是,从美国来的?” “嚣张?” 樱乃有些诧异,却还是耐心解释。 “嗯,他们本就出生在美国,是美籍日裔。长崎和百山,两家本就是世交。” 两人听着,几人的对话却被开门的声响打断。 此山何高 “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打开,目光亲和的百山笑眯眯地踩着木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早已从僻静小路上了山的龙崎。 还没说什么,百山的目光就瞟到了一旁的越前,不由兴趣大增,绕到他面前端详了片刻,忽然猛地一拍头,手上的巴掌毫不客气地招呼到了越前的脑袋上,哈哈一笑。 “像!果然像!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 “嘶。” 越前吃痛地轻呼,眉头一跳,眼中有风暴在聚集,樱乃无语地瞥了眼兀自发笑的百山,轻叹,真是。 “你们这么快就上来了,手冢呢?” 龙崎见手冢不在,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看向樱乃,樱乃也是一愣。 “奶奶,你把部长放到川哥哥去的那条路上了?” “我不知道川在哪条路啊!” “部长应该正和那个嚣张的男人对着吧。” 桃城看面前的人神情都有些奇怪,也奇怪了起来,“那个男人让我们先上来,非要单独和部长打,怎么了吗?” “什么?!那小子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你们上来了?” 百山生气地皱了皱眉,“太不像话了!” 正说着话,站在越前对面的樱乃忽然有些好笑地看向了他身后,越前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只手。 他心中像是有了什么预感,猛地转过了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从暗处走出的痞气少年,口中不自禁地低喃,“哥?” “小不点,长高不少嘛!” 少年站在越前面前,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面容赫然就是那个潇洒离家的,越前的哥哥——越前,龙雅。 龙雅望向归于沉默的越前,在他眼前摇了摇手指,“我说,小不点,见到这么长时间没见的哥哥,你都不激动激动的啊?” “你还会走,对不对?” 越前的问话让龙雅一怔,“小不点,” “既然还是会一声不吭地走掉,那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不同。”越前抬起头,直视龙雅怔愣的目光。 半晌,“你还不懂啦。以后,” 龙雅抬手,想揉一揉越前的头,却被躲开,只好放下,无奈地笑了笑。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两人说话间,不二三人已登上了平地。 “诶?龙雅,你下手,挺轻的嘛。” 樱乃看着三人身上轻微的擦伤,开玩笑的笑着摇头,“仁慈喽!这样,百山爷爷可不会喜欢的。” “还是小樱最了解老头子我。” 百山恶狠狠地敲了敲龙雅的脑袋,语气恶劣,“你小子!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善良过!” “喂喂喂!我一直这么和善好不好。” 龙雅捂着头叫屈,场面顿时活跃了起来。樱乃瞥了眼兀自沉默的越前,眸光微闪。 “哈哈!长崎川,你也有今天!” 突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第一条路的方向,奈凉略扶着头发凌乱,有些狼狈的川走上了平地,身后跟着虽然脸上也有伤痕,但略好些的手冢。 两人的伤势立即引起了众人的讶异,本就有气的桃城看着更狼狈些的川,心底暗爽。 樱乃和百川却对视了一眼,看向手冢的目光更深了些。 至于青学的其他人,更多的还是不明所以,只觉得心中无比强大的部长大人都受了伤,那说明那个人还不错嘛。 “切!” 面对自己妹妹的幸灾乐祸,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难得的没再说什么。 “承让。” 耳边忽然传来手冢严谨而认真的声音,川扫了眼他仍沉静的脸,没说话,只是目光定在手冢垂下的握拍的左手上,心底却暗暗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臭小子! “啧啧,这硝烟味很浓嘛。” 樱乃瞥了眼凑到自己身边的百山津口,笑得温柔,“这不正合爷爷你的意么?” “小樱你真是,凡事都说得那么开做什么。” 百山乐呵呵地捋捋胡子,投向众人的目光兴味盎然。 “对了,爷爷,惠子呢?” 听到问话,百山但笑,意味深长地眯着眼,樱乃见状,侧目环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了黑黝黝,不见任何光亮的第三条来路上,眉梢微挑,神色有些惊讶。 “爷爷你不会是,让那个小恶魔去折腾第三组的学长们了吧?” “哈。” 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百山拍拍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介绍一下,” “婆婆,乾他们还没到呢。” 英二眨着眼,疑惑地出声打断了龙崎的话,“不等等他们吗?” “他们另有任务。” 简略地解释了一句,龙崎摆手,示意众人看向已走到她身边的百山。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这一次合宿训练的特别教练,百山老师。” “哎呀,什么老师不老师,老头子我只是来带后辈们玩一玩的啦。” 乐呵呵地摸了摸花白的头发,百山面上满是和善的笑意,“只要大家别嫌弃我这老头子啊,就行。” “老师说笑了,能得到您的帮助,是青学众人的荣幸。” 手冢适时地开口,俨然诚挚严谨。 “这三个呢,也是百山特地邀来协助特训的副手,你们,自己介绍下吧。” 龙崎指了指站在众人中的三人,神情不无熟稔。 “我是长崎奈凉,这个人,是我哥,长崎川。” 心下还在为之前的事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幸灾乐祸,奈凉介绍一旁的川时,仍是一脸的促狭笑容,“我们俩是高中生球手,合宿期间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哪里,奈凉酱关照我们才对咩。” 萌宝英二半眨着眼,神情满是欣喜,若非扶额的大石拉着,怕已冲上去热情地拥抱奈凉了。 “英二,别这么激动!” “唔……” 不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正对着自己的兄妹二人,眯着眼微微笑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我呢,越前龙雅。喏,小不点的哥哥。” 拍拍不大情愿的越前的头,龙雅笑得张扬,恣意不羁,“流浪中。” “流浪?” 众人面面相觑,手冢和不二不约而同地暗中瞥了眼痞痞笑着的龙雅。 “好了好了,别听这小子瞎扯,都是被南次郎带成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的!” 笑骂了一声,百山拍拍手,带着众人走进身后的木屋,“进来吧,天快黑了,赶紧开饭。” “大家,都吃饱了?” 屋内,百山看着酒足饭饱的众人,笑容越发和蔼,“那,休息一会大家就一起去你们的合宿休整地吧。” 果然,樱乃与一旁的奈凉三人皆是头痛地抚了抚额,就知道这老头没安好心。 “诶?” 刚摸着撑着的肚子躺倒的英二一个翻身坐起,声音惊诧,“休整地不在这儿?” “是啊,你们上山时都看见这座山的最高处了吧。” 看到众人颔首,百山煞有其事地捋捋胡子,“善解人意”地解释道,“休整地就在山顶上。” “这,这。” 众人顿时苦下了脸,山顶?笑嘻嘻地看着显然有些吃不消的少年们,百山耸耸肩,摊开了手,“爬不上去的话,晚上可没地睡哦。” “看样子大家都明白了,那,休息三十分钟,之后就开始吧。” “咳咳……”山里夜间很凉,穿着有些单薄的樱乃皱着眉,轻咳。 一旁的奈凉关心地站起了身,“小樱你感冒了么。正好我哥和国光的伤势需要拿药箱包扎,我帮你拿些药来吧。” 樱乃瞥了眼闻言微怔的手冢,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还是我和你一起吧。” “啊?哦,好啊。” 奈凉见樱乃走了过来,微愣,随即相携着这并肩走向长廊尽头的里室。 “奈凉姐,已经确定手冢部长就是小时候救了你的人么?” “对啊,就是他,呢。” 提起手冢,奈凉眉间染上几分温存的颜色,“我从没想过,与他会是这样的重逢。如今见了,对他,果然有种……很怀念,很熟悉的感觉呢。” “那,奈凉姐,部长左手的伤,你知道吗?” 刚刚走到里室前,樱乃忽然偏过了头,望向奈凉的侧脸。 “嗯,上山的时候,他提到过,是被球拍大力挥到之后累下的旧伤吧。” 开门的动作顿住,奈凉侧过了视线。 “怎么了?” 樱乃沉吟片刻,认真开口,“旧伤久积致使的骨质脆弱和肌肉撕裂,我有问过医生,如果治疗不当,是会很严重的。” “真的?” 奈凉声音微沉,握住门框的手收紧,“那有可能治愈吗?” “嗯,是可以治愈,不过不是在日本。”樱乃看着面容隐入暗处阴影的奈凉,皱了皱眉,“听说德国有家W.S。医疗中心很好,医生说在那里会很有把握完全治愈。” “W.S。?” 沉默了片刻,奈凉用力拉开了里室的门,带着一分沉思。 回去的路上,樱乃望了望忽然静下来的奈凉,目光几度流转中捕捉到了她眼里转瞬即逝的担忧。 “诶?人呢?” 推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让樱乃二人一怔。 “是不是去集合了。” 木屋后高山的方向有篝火的亮光,二人对视一眼,提步寻了过去。 “啊,小樱,你们来啦。” 果不其然,山阶下正燃着熊熊的篝火,众人皆背着带来的随身背包,面向高山而立,百山和龙崎正低声说着话,见到樱乃二人寻来,投来了目光。 “嗯,要开始了么?” 龙崎候着二人站入队列,开口解释。 “这里一共有三条路,你们十个人,自由选择上山的路,不过,因为天黑路上不是很安全,所以人不要全挤在一起,每条路最好不要超过四个人。” “就当是晚饭后一个小小的比赛啦!还有,最后到达的那一组,会有很亲切的惩罚哦!” 唯恐天下不乱的百山不忘笑眯眯地添上一句,和蔼的笑容只让初识他本性的众人觉着危险。“那么。分组的结果是,第一组,越前,桃城,手冢,奈凉。” “开什么玩笑!奈奈你给我过来!” 看着一不留神就溜到手冢身边的奈凉,川炸毛地瞪大了眼,正欲发作,却被眯起眼的百山隐晦的一瞥压下了话头。 深知老头看似玩世不恭,实则说一不二的脾性的他只得低下了头,暗暗不愤地嘀咕埋怨。 “嗯,然后,第二组,是不二,龙雅,和樱乃。” 龙崎扫了眼皆是面带笑意,心思胸度却全然不同的三人,暗中耸肩,不知这三个人,又要兴起什么风波。 “最后的第三组,大石,英二,川。” “呦西!” 看着抱住自己,兴奋不已的英二,大石塌下肩,无奈地轻笑,“哈。” 不过,大石按捺下上蹿下跳的英二,侧目望向垂首陷入无尽怨念的川,不禁长吁,这一路,怕也不会好过吧。 “好,既然这样,勇士们,加油吧,去征服它!” 指了指身后的在夜色下显得幽暗的险峻高山,百山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味玩笑。 夜之魇云 “那,我们走吧,樱乃。” 偏过头,不二笑得实在温柔,让樱乃不觉微勾起唇,亦笑容浅浅,“嗯。” “嘿,那边的少年,别卿卿我我了行吗。” 一道戏谑的声线插了进来,转首看去,龙雅正背手抱着头,靠在山径入口,“再不走,可要天亮了。” “嗨嗨!遵命!” 笑着打趣回去,樱乃向不二微微颔首,并肩走向龙雅,“走吧。” “Please,女士优先。” 无奈勾起唇,樱乃笑着轻捶了捶刻意躬下身做出邀请手势的龙雅肩膀,率先走进长满青苔,狭隘湿滑的简陋山阶。 身后是各自含笑,心思却异的龙雅与不二。 “越前,走吧。” 另一边上,听到桃城招呼的越前收回打量不二一行人的视线,压了压帽檐,跟上已出声起行的手冢和奈凉。 “川君,你,不走么?” 压根没听到大石催促的川正恨恨地望着动身入山的奈凉与手冢,口中幽怨无比地碎碎念着。“咩,川君,走喽,川君,走——了——哦!” 直至被英二连声的呼唤唤回了神思,川才皱着眉,一声不响地一个人独自率先走到了最前面,埋头行进,留身后的大石与英二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唉!都是让人不省心的家伙啊!” 身边的百山摇头晃脑地感叹着,却惹来龙崎一记不屑的眼刀,“最不让人省心的,该是你这个老头子吧!” “哈哈!年轻,是用来挥霍的!” 百山捋捋胡子,放声大笑,走向上山的小路,“真是美好啊!少年人!” “哼。” 好笑地摇摇头,龙崎跟了上去,可目光深处,何尝没有那一丝,遐想怀念,少年人,么。 而似乎早已被人遗忘的深山中,怨苦的乾三人正极其质疑地看着在他们身前蹦跳着前行的小女孩。 “惠子,这,真的是上山的路么?” “当然!哥哥,” 女孩顿下步伐,转过了身,面对乾的发问,只一瞬间,眼里已是雾气朦胧,“难道,你不相信惠子么?” “哈?不是啊,不是。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面对泫然欲泣的小女孩,从未遇见这种状况的三人顿时有些乱了手脚,乾连连摆手,看着已显昏暗的天色和山林解释。 “我是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却还是离山顶有不少的路程,会不会,是惠子你记错了路?” “嗯?” 停下揉眼的动作,惠子眨了眨眼,回头看看远处闪着微光的山顶平地,在三人期待的目光里,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很疑惑的神情,“惠子什么时候说过,要带哥哥们去这个山顶?” “嗯?” 三人神情一怔,惠子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人,极其无辜地开口“,难道,堇婆婆没有告诉你们,要去的,是那个山顶么?” 顺着惠子的手指望去,远处的平地山顶后一座更高更遥远的高山出现在他们惊愕的眼帘中。 “嘶,你,是说,我们,要登上,那座山?!” 一直沉默着的海堂也不禁惊诧地发问,得到的是,惠子神情无辜的颔首。 “对啊,哥哥们的宿营地就在那里啊,爬不上去,就没地方睡觉了。不过,” 甜甜地弯起眼,惠子笑得可爱天真至极。 “惠子带哥哥们走的,是捷径哦!一定能在天亮前爬上去的!” “是,是吗。”僵硬地笑了笑,乾三人扭过头,心中泪流满面,天亮,啊。对哦,“捷径”,扭过头的三人当然没有看见身前惠子脸上露出的,恶魔般的,甜甜笑容。 “细算起来,你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龙雅那小子吧。” 僻静的山径上,百山和龙崎并肩走着,低语闲谈。 “是啊,没离家之前,他都在美国吧。我也只是听南次郎和樱乃提到过他。不过,虽然是养子,但还真是像极了他。” 龙崎应和着,想起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 “眉眼,性格,作态,甚至是经历,都像极了。” “有不同的,那小子。” 百山的话引来龙崎的侧目,他眯起了眼,微微摇头,“南次郎飘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定下来了。他呀,就像一阵风,停不下来了。” “也许吧,” 龙崎呓叹。 “终究,是不同的人。” “很久没见了,小樱,她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静默了一会儿,百山似想起什么,看向已蹙起眉的龙崎,“我看她的状态稳定得不错,心境也明朗很多,看起来似乎情况还不错。” “不知道,最近有些变数,似乎Hecate曾出现过一次,这可是回来后的第一次。不过,进了青学以后,她的心态好了很多。” 龙崎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疼爱的慈祥。 “不管怎么说,让她回日本,放在我身边,倒也放心些。至于那件事,毕竟是多年的心结了,一时,万是解不开的,慢慢来吧。” “小樱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着的。如果能够好转,” 顿了一刹,百山重重吁叹,眼里是无尽的期待,“她的未来,必将是,超越所有前人的,光华荣耀。” “没能给她一个完整无邪的童年,我已歉疚抱憾了。未来,我只愿她安好康健,无憾无悔。” 夜幕已升,月色渐起,龙崎的神情在夜色月光中,显得那么诚切恳望,却又带着,追忆忧伤。 百山轻叹,拍拍老友的肩,玩世不恭的神情下,也有些莫名感伤,“看开些吧,过去的事了。未来,只消看他们自己了。” 山风寒峭,呓叹被风声裹挟着呼啸而去,揉碎在了,那晦涩幽深的山林。 岁月已老,过往易逝,风声啸至,百年,弹指刹那。 “龙雅君和樱乃同学是旧识吗?” 山径幽暗,龙雅与不二并肩走在樱乃身后,不二微微偏头,打破了短暂的静寂。 “嗯。” 龙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神情满是玩世不恭的戏谑。 “樱酱可是我的人。” “什么德行,谁是你的人。” 听到龙雅如此带有歧义的介绍,樱乃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狠狠地瞪了眼耸肩的龙雅,无奈地看向略惊讶的不二。 “学长你别听他胡说。我和龙雅是在美国街头偶遇的,因为一些同样认识的人,才慢慢熟稔起来。” “樱酱,你怎么能这么疏远地说呢,太让我伤心了。” 痞痞地背手勾唇,龙雅与樱乃搭着话,让一旁的不二脸上笑意微深,“你们感情真好。” “没有啦。” 歪歪头,樱乃微笑,看着不二脸上似曾相识的温柔,不知为何,目光一黯。 “怎么了?” “没什么,” 顿了顿,樱乃望着不二,咬唇静默半晌,回过了身,继续往前走,气氛霎时凝滞。 龙雅看着沉默下来的樱乃的背影,笑意微敛,对着这似曾相识的感觉,眼里神色有些斑驳不清。 “我来拿吧。” 手冢一行的路径依旧遍布青苔,很是湿滑。 奈凉提着药箱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却还是有些不稳,手冢回首撇了撇,微蹙眉,向奈凉伸出了手。 “嗯?” 奈凉有些惊讶地抬首,顿了顿,微微笑了,“好。” 递去手中的药箱,奈凉不忘回头招呼后面的两人。 “龙马君,桃城君,跟上哦!” “嗯。” 越前沉郁地应了声,脚下步伐快了些,缩短了与前面二人的间隔距离,可刚没走几步,心下却微突,有一种针扎的刺痛感。 脚底未留神,也些许不稳地踉跄了一下,缓过神后已不自禁地停下了步伐。 一旁的桃城拿手肘捅了捅他。 “哎,越前,你觉不觉得部长和这个长崎奈凉很古怪啊?还有之前她那个哥哥对部长的敌意……” 满腹疑惑的桃城还在看着脚下的路碎碎叨着,见一直没有回应,抬头,才注意身旁的越前有些不太对劲的恍惚。 “越,越前!” “越前,怎么了?” “龙马君?龙马君?” 耳边三个人的询问声有些飘忽渺远,越前抚了抚眼脸,不觉中无意识地望向了侧首的方向,脑海中有着眩晕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了,” 握着包带的手微收紧,越前低低自喃,怔愣了半晌,方才在身旁二人的唤声中回过了神。 “龙马君,你这是怎么了?” 面对奈凉的关切询问,越前摇了摇头,心情莫名烦躁,快步走到了最前面,心里却有种什么在弥失的,落寞感。 手冢和奈凉不免对视一眼,双双蹙眉,到底怎么了。 “樱乃同学,天越来越暗了。前面的路挺陡的,你到后面来吧。” 又走了一段路,不二瞥了一眼周围的山林,小道建得窄隘,两边是不浅的壑谷,只有树蔓遮拦,实在危险,便朝前面的樱乃开口,想让她到后面来。 “嗯?什么?” 没听清不二在说些什么,樱乃步伐一顿,刚欲回身,脚下却无意绊到横生的枝蔓,身子不可自控地向一侧倒去。 “小心!” 龙雅与不二皆是一惊,伸手去拉。 “嚯,吓死我了。” 幸而道边枝蔓遍及,樱乃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根,悬在了半空,有惊无险地笑着感慨。 “是吓死我们才对!” 龙雅瞪了眼悬在半空中还笑着的樱乃,“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们拉你上来。” 不二已睁开了眼,冰蓝的眸闪着关切。 “嗯,” 樱乃右手拉着藤蔓,闻言伸出空置的左手,正欲拉住离她较近的龙雅的手,右眼的眼角余光却瞟到一闪而过的银光。 她震悚地扭过头,却见一件银色的物什从她右侧贴身的口袋中掉出,落向下方的深谷,樱乃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抓。 没有抓住,没有抓住,没有。 “我的,” 樱乃看着离她指尖咫尺之遥的银光,不可置信地咬唇眦目,脑海中涌起翻腾的剧痛,无意识地松开了,她抓着藤蔓的,右手。 “樱酱,你在干什么,樱,” 眼睁睁地看着樱乃魔怔了似的松开了手,龙雅惊惧地伸手去抓,却是徒劳,那道身影已是坠远。 “樱,樱酱!” 龙雅身子不住前倾,已有坠谷之势,幸亏不二清醒,抓住了有些癫狂的龙雅。 “龙雅君,你。” “樱酱!樱酱!樱酱!” 拉着崖边的藤蔓,龙雅难以置信地连声唤着,失控的声音在空旷的谷中传开。 “龙雅君,你冷静一点。” 不二俨然也已是震悚无比,却比龙雅稍稍镇静些,但也只是稍稍而已,站起身来,亦有些不稳,“我们,我们。” “下去,我要下去找樱酱!” 止住唤声,龙雅身体有些轻颤。 “我要下去。” “但我们要找个人去通知婆婆他们,让,” 不二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龙雅已抓住道旁崖壁上的藤蔓,从上而下向谷底攀岩而去,几个瞬息已消失在了山间深谷升起的霭雾中,留不二一人在道上扶额暗叹。 或与唯心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握着包带的手又紧了几分,越前迟疑地停下脚步,对着面前三人否认不解的目光,心底的不安感莫名膨胀。 烦躁地转身又走了几步,越前突然回过身,看向惊诧的奈凉,“从这里,能不能插到我哥走的那条道上?” “嗯?” 奈凉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在越前莫名急迫的目光下指了指一侧的密林。 “从那里直插过去,就能到,不过会离山顶远一些,算起来,他们应该已经经过那里了。龙马君,你问这个干,” “你们先走吧。” 没等奈凉把话说完,越前已经冲进了林间,眼中是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迫切。 “到底,是怎么了?” 奈凉对上手冢的视线,蹙起了眉。 “诶!越前!” 一边的桃城正想追上去,却被眼尖的手冢一把抓住,“你要做什么?” “部长,我追他啊,不知道是什么事呐!” “不必了,我们先走吧。到山顶再说。” 手冢沉吟片刻,朝奈凉示意前行,“盲目地追上去也不是办法。” “哦。” 不放心地望了望越前消失的方向,桃城微微颔首,跟上了手冢的步伐,加快了速度。 “呐呐,大石,川君怎么了啊?” 看着一直散发着低气压,满身怨念走在前面的川,英二捂住嘴,低低地和大石嘀咕着,“好奇怪的说。” “不清楚,和长崎桑有些关系吧。” “诶?和奈凉酱有什么关系?”…… “嘀咕什么呢你们!” 正在相互嘀咕的二人一抬头,便见走在前面的川已转过了身,满脸阴沉地盯着他们。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掩饰性地连连摆手,英二和大石讪笑,后退了退。 “没事就快走!再耽搁下去,天亮都到不了!” 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句,川暴躁地转回身,步伐愈快。 “唔,好可怕。” “好了,快走吧。” 安抚地拍了拍英二的肩,大石越发觉得自己饲养了一只名叫英二的萌宝猫咪,一想到这,便不免摇头轻叹。 没有,没有,没有…… 瘫软地跪在谷底的深草丛中,樱乃垂着头,发丝散乱,神情斑驳,哪里都没有。 她追随那道银光坠至谷底,万幸只摔在陈草腐烂软化的泥地上,除了坠落时被横枝划破了脸颊,并未受伤。 可是,樱乃双手捂住酸涩的眼,颊上的伤痕沁出血色,竟也不觉得有多痛,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唯一的,唯一留给她的。 抱住头,剧烈的疼痛让她几欲失控地吼叫出来,这样的内心仿佛空掉一块的恐慌感…… 到底,是怎么了…… “樱酱,樱酱!” 头顶意外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樱乃放下手,忍痛循声望过去,便看见龙雅攀着崖壁上突出的尖锐石块向下攀行,为她而来,天色虽暗,却也能看见崖壁上有一道断续着的红线。 “龙雅。” 坠下时她一心追着东西,却也依稀记得那道边的藤蔓只延伸到崖壁的一半,接下去。 看着龙雅在谷底站定,樱乃呆怔地望着他微蹙的眉,望着他双手斑驳的血色…… 半晌,她无话,沉默地低下头,酸涩至极的眼里终于,终于流出了一滴泪,划过眼睫,划过血痕,划过唇角,然后,坠落,微湿草尖。 “樱酱,你没事吧?” 走到跪着的樱乃面前,龙雅蹲下身,关切地开口,樱乃却久久没有反应 “樱酱?” “嗯,没事。” 声音有些喑哑,樱乃抬起头,微弯眉眼,笑得恬淡,“我没事。” “脸怎么了?划破了?” 樱乃脸上的血色渗得越发深,可以看见伤痕处止不住的血线溢出,龙雅正欲伸手察看,手却先一步被樱乃握住,力度之大,让他微微皱眉。 “我的脸,没事。但是,越前龙雅,你大概是疯了。” 樱乃浅浅地笑,眼里,辨不出哀怒忧悲,一字一句,平静至极。 “你一定是忘了,自己是个球手,一定忘了,你这双手,是用来握拍的,你一定是疯了,痴了,傻了,才干得出这种无聊的蠢事。” “樱酱,” 龙雅看着神色明显不太正常的樱乃,皱着眉,轻唤,却见樱乃已平静地站起了身,“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我好累。” “嗯,好。从这里有一条小路,能直通山顶,我们,樱酱!樱酱!” 话说了一半便见樱乃身形一晃倒了下来,龙雅慌忙伸臂扶住昏厥的女孩。 连唤了几声,樱乃却毫无反应,不作他想,龙雅抱起她奔向山路,才发现怀中的人如斯纤细瘦弱,轻得让人讶异。 身后壑谷静谧,唯有横于谷底的一条溪流潺潺地响,在月色下,微泛着光。彼时,山林,山风,山谷,万物之中,草尖之上,得与失,谁更苦涩? “呵!你还真是没用!” 嗤之以鼻的不屑嘲讽,黯淡无光的黑暗中,一道高傲的声音突兀地出现,萦绕着…… 樱乃蜷缩在一隅,将头埋在膝间,听着那充满嘲意的语气,不可控地微颤,不管怎么样,听到这熟悉的,如魔鬼般的声音,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栗,哪怕,做好再多的准备。 “说那么多的大话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无法握住无法想起?现在,连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都丢了。” 嘲讽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充耳的蛊惑与引诱,“不如把你自己交给我,去解脱吧,安心地变得更强大。” “想想曾经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他们根本没资格站在你的面前,他们,理应被你击垮。战胜之后,你就可以解脱地忘记她了。” “胜者,不必再纠于弱者,这就是她教给你的,就去这么做吧。来,把你自己交给我……” 四面八方涌来浪潮般的温柔的诱惑声音,樱乃抱住双膝,目光挣扎复杂。 不是这样,不是你说的这样,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撕扯着反驳,她张着嘴想要喊出,却连吐出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好累,浑身的疲倦……她……什么都记不起…… “都是你妈妈害的,我爸爸再也不能打球了!怪物!恶魔!” “离我们远点!你这个怪物!” “和她那个妈妈一样!她是个恶魔!不要接近她!”…… “听说只要和她妈妈对视一眼,就会再也打不了球哦!好可怕好可怕的!” “是啊是啊!她和她妈妈一样哦!听说上次的选拔赛上,凯只和她打了一场比赛之后就遍体鳞伤了,现在还没好呢。” “天哪!凯明明那么温柔的!太可怕了!她是魔鬼吗!” “走吧,快走!离她远点!”…… “知道吗。那个小怪物的妈妈死了哦!” “是吗!活该!” “是啊,我爸爸说好多人都因为她不能打球了呢!这是报应!” “哼!那个小怪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就是!走吧走吧!看到她就觉得晦气!” 往事的光影在眼边不停倒转,每一桩每一句都是细密的针,狠狠扎进心里,疼得有些麻木,只有 涩涩的感觉,溢满胸腔。 记忆在渐渐复苏…… 凯,那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男孩,唯一一个愿意接近她的玩伴,结果,结果她却干了什么。 “我没事的,不要哭哦!” 满身伤痕,被担架抬走的他,居然还笑得那么温柔,让痛哭的她,只觉更加绝望,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那一刻,她情愿那双温柔笑着的眼能置换成,憎恨的,厌恶的,唯独,唯独不要是,那样温柔…… “你就那么留念那个女人?你不记得了吗,她才是让你背负这么多的罪魁祸首!她狠狠地抛弃了你!你所要做的,只是要把她踩倒而已!” 飘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恨恨的怨意。 “那个疯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愿望!创造出那样的网球!她还那么天真地想着那劳什子的梦想!难道,难道你也要和她一起发疯吗!” 那充满无尽怨怒的声音震慑着樱乃所有的身心,她无言,只是紧紧抱着双膝,眼里是一片的茫然。 “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既然创造出来了这样强大的我,没用的你还是抱着那可笑的梦想在这里嘤嘤地哭吧!” 那道声音俨然已有些失控,携着无法抑制的绝望,阴冷,怨怼。 “我要用她教的这恶魔的网球,把曾经所有伤害过我们的那些可笑弱小的人,还有这无谓的网球,通通摧毁,分毫不留……” “你弄丢了它。” 突然顿住,一阵神经质的大笑后,黑暗中再度响起那道傲慢的声音,里面含着幸灾乐祸的恶意,“是不是那个女人再一次地不想要你了呢?” “别再……说了……” 将头埋进掌心,樱乃透过指间的视线带着惨淡,疲倦地盯着那片漩涡般的深邃黑色,声音是极微弱的嘶哑,“求你……别再说了……” “哼!” 冷冷的哼声,黑暗中的嘲讽声音似乎也不再想多说什么,兀自地躲到了一边,只余邪恶的绝望气息笼罩着蜷起来的樱乃。 累极地闭上眼,假装忽视掉那些令人沮丧的气息,她唇角有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苦涩。 那些充满了绝望与黑暗的声音渐渐淡去,樱乃抱着还在作痛的头,身后却又传来一阵极为空幻而动人的呼唤,她转过头…… 黑暗里第一次亮起淡淡的浅光,那是一团模糊的光芒,隐隐有一道身影匿在其中,周围星点的光彩闪烁…… 樱乃魔怔般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眼神有些空洞地朝那团似乎极为温暖的光芒靠近…… 花绽一瞬 “唔……” 背上的人轻动了一下,龙雅听到她的哼声,眼里微亮,放低了声音。 “樱酱,你醒了吗?脸上的伤是不是很疼?马上就到了,你忍忍啊。” 话音落定,龙雅耳边却传来一阵低哑的轻笑,带着三分无情一分调笑,惊得他一身冷汗。 “呵……好久不见啊……龙雅……” 脚步顿停,龙雅僵直了身子,背上的人已轻巧跳下,慢慢踱到了他的面前,手指指尖划过他仍在渗出血迹的手掌,脸上是那完全不同于樱乃温柔笑靥的冰冷弧度。 “你还是……这么温柔呢……对那个废物……” 咽喉像是被掐住,龙雅看着眼前的她,半晌才哑着声开口,“Hecate,你。” “啊,真是让人高兴,你还记得我呢。” 慢慢逼近龙雅的鼻尖,她的吐息在龙雅颊边停住,带着一丝没有温度的调笑。 “我很想你,想你们呢……” “你说,那个废物是不是很没用?霸占着身体就算了,现在还弄坏了这幅皮囊。” 手指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被划伤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她的眼里有暗色漩涡涌动,“她感觉不到,但我感觉得到……很痛呢。” 没有再搭理还在愣神的龙雅,她转过身兀自朝山顶走去,堪堪回过神的龙雅定睛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凝,手下已有动作。 “啧……就这么想让我走啊……” 凌厉回身,她一把握住龙雅袭向自己后颈的手刀,指尖冰冷,一如她微抬的眼光。夜风寒凉,裹挟着她低哑而华丽的冰冷语调,袭上龙雅一寸寸冷下的心脏。 “啊……真是让人不高兴呢……” 被甩过的手腕传来不同寻常的钻心痛感,龙雅咬住牙,望着她重又转身不紧不慢地走远。 两旁山林夜风呼啸,如同涌动的浪潮,预示着……风暴将起。 “这,怎么还没来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先行到达山顶的龙崎听匆忙赶来的不二说明樱乃坠下山崖情形后大惊失色,焦灼地等在两人可能出现的小道路口。 百山看着龙崎一脸的担忧,叹了口气,上前安抚,“你别太担心,龙雅会把小樱带回来的。” “老师,这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奈凉的声音,百山回过头看见奈凉和手冢以及桃城三人从另一边的山路上走了上来,定睛一看,眉头皱了起来,“龙马呢?” “越前?你们没有看见么?” 奈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向不二,“他说是去了你们那条道上。” “额,越前他在龙雅君去寻樱乃的时候,追上了快到这里的我。” 不二看着不明所以的众人,方才想起了这回事,解释道。 “我把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了之后,越前就返回去了,没和你们重新会合吗?” “没啊。” 奈凉微诧,担心地看了看已深的天色和来时昏暗的路,“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别瞎说。应该快到了吧。” 桃城打断奈凉的忧虑,“越前不会有事的!” “对了,老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奈凉望着一脸沉重的百山,心里有些不安。 “龙雅和小樱呢?” “小樱坠崖了,龙雅去找她,两个人还没来。” 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百山捋了捋胡子,目光望向那条有些幽暗的小道。 “什么?小樱坠崖了?怎么会!” 奈凉瞪大了眼,刚想发问就听见龙崎略显激动的声音响起,“樱乃!” 昏暗的山道口,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显现,迎着众人激动的眼光,慢慢地,唇角微勾。 “奶奶,你叫错了呢……” 龙崎快步迎上前去的步子骤停,她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颜愣住,身子发僵,只见眼前的她微微笑着,声音微哑。 “我是Hecate……啊……” 这时一直走在她身后的龙雅慢慢走近,和百山交换了眼神,微点了点头,表情少见的冷肃。 “你……你……” 还未从樱乃坠崖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奈凉望着那个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少女,有些惊恐地捂住嘴,不自觉地后退,“怎么会……” “你在害怕么……” 绕开龙崎,她走近奈凉,踮起脚尖抱住还在不自觉后退的奈凉,眯着眼,指尖拂过奈凉微颤的后颈与背脊,“啧……姐姐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微侧过脸,她轻轻在奈凉耳边吐息,声音华丽而喑哑。 “就这么怕我么……” “啪!” “怕成这样也要对我下手么……” 反手拍开奈凉颤抖着砍向自己脖颈的手,她落下踮起的脚,唇角弧度拉大,她眯起眼,划过奈凉脸颊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咽喉,而后……一把掐住……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呢……” 看着奈凉开始挣扎,眼里满是惊惧,她余光扫过僵直的龙崎等人,眼中暗色翻涌,“我真的很不高兴呢……” “龙崎!” 离奈凉最近的手冢见状立刻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被一把球拍抵住了咽喉。 “听说你的手臂有伤呢。相信么……” 右手截下奈凉手里的拍,她抬起眼,兴味冰冷的眼光冷冷望着手冢。 “我可以让你再也拿不起拍哦……” “小樱……” 听到这话,还被扼住脖子的奈凉眼中泪光闪动,嗫嚅着唤道,“不要……” “咻-咻!” 隔空惊响,她反手横拍打下一枚射向自己后颈的石子,捏住奈凉脖子的左手骤松,险险躲开另一枚打向自己手腕的石子,回过头去,正对上十几步开外刚放下拍面容冷峻的川。 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定定打量了川几眼,她低下头,一道被细密风刃划开的伤痕绽开在手背上,一点点渗出血丝…… “砰!砰!”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不远处的川早已有所防备地握住了拍,却仍是防过一击未躲过第二击……碎裂开的石子滚落,川捂着被打中的腹部脚部有些踉跄。 “咳咳!哥!” 刚被放下倒在手冢怀里不住咳嗽的奈凉见状便要奔过去,却被冷静的手冢按在了原地。 “樱乃!” “小樱!” 龙崎和百山二人都握紧了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她提着拍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川走去。 “你们都这样希望我消失么?你们都这么喜欢那个那个废物么?” 仰起头,她微笑着望向一脸严肃的川,眼里是翻涌的危险的暗潮…… “明明……她一无所知,只是在一昧地逃避,只是一个毫无用处只会缩到角落的废物而已……你们就这么需要她吗?” &e,你是残缺的,” 川微微低下头去对上那双闪过幽邃的眼瞳,一字一句地回道,“你们都是残缺的……” “残缺?” 声音沉下,她嘴角笑容微敛,“我不需要那个废物。” 蓦然回身,她提拍走向山顶平地上辟出的球场,“既然你们那么厌恶我,想要送走我,那……像以前一样,来吧……” 在一边站定,她回过头,月色初升,有淡淡光痕缠上她如妖的眼眸,“我给你们机会……” “婆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渐渐在山顶聚集的青学众人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情形和明显不对劲的那道纤细身影,都不由自主地走近了面容凝重的龙崎,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不二率先发问,睁开的冰蓝眼眸中满是疑忧。 “樱乃同学她,好像不太对劲。” “唉……樱乃的身体有些问题,不便多说。” 看着场上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她,龙崎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看着吧。” “川,龙雅,你们小心些。奈凉,你,” 百山朝准备走上场的川和龙雅点点头,又看了眼还有些发颤的奈凉,摆了摆手,“你还是在这儿呆着吧,太危险了。” “需要他们一起吗?” 刚和川交过手的手冢大概能猜到几分川的实力,见到他竟要和龙雅一起上场,不免有些惊讶。“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奈凉情不自禁地牵住了手冢的衣角,望着另一边的幽暗山林喃喃出声,“那是…….Hecate…….Hecate……” “总之,不要逞强,实在做不到就退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老头,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她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樱乃就危险了。” 打断了百山的抚慰,龙雅挥挥手,收拾起脸上的玩世不恭,率先走向场上,“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哗哗——哗哗——” “呜呜呜——呜呜” 林间叶浪翻响,夜风呼啸,吹得人心口发凉,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二人,慢慢笑起来,眼里的暗色漩涡涌动,远远望去,有黑色的气旋在她的身后隐现,凝成巨大的暗色羽翼……战,将起…… 而在她的意识深处,那片荒芜的黑暗中,飘荡着一丝近乎虚无的空幻声音。 暗处浮现的淡淡浅光里的那一团模糊的灰白光芒像是绝望里的飘渺希望,散发着星点的光彩,如同合拢的羽翼般温柔藏起一道隐匿其中的身影,一道沉睡了很久的身影…… 像是被蛊惑般一步步走向渺茫远处那团光芒的樱乃越是走近,脚下越是沉重,仿佛陷入泥沼般无法继续前行。 那些本已消失的恶毒阴沉的嘲笑混杂着许许多多不同嗓音的咒骂声又开始萦绕于她的耳边她的脑海…… 那些生于暗色的枝蔓又挣扎着生长缠上她的身躯,像是狰狞的枷锁开出大片大片血色的盛绽又凋零的花瓣…… 无声地,樱乃在那泥沼里挣扎着……眼神空洞着,近乎着魔地像那团光芒挣扎着靠近……仿佛,那是唯一的……生的希望…… 其心无情 夜风冷凉,寂静山顶上竟静得只剩下虫鸣与风声,凝重的气氛环绕在众人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不远处月光倾泻下的三个人身上。 没有裁判,没有网线,只是一对二地对峙着。仿佛心有灵犀,龙雅与川对视一眼,手中的拍已高度默契地共同举起…… 战局,一触即发! “啪!” 拍面轻触球拍发出惊响,数道球影已如电闪犀利出击! 纷杂的球迹裹挟着尖锐的风响直袭向站立不动的她,狂风大作,静立在那如花球迹中的她如同翻腾海浪里无力反抗的渺弱小舟,可两人眼里的凝重没有丝毫蜕变。 就在一瞬间,就在那道道凌厉球风即将击伤她的一瞬间,惊变突生! “天哪,那到底是什么?” 本已被那快到极致的数道球迹惊讶到的青学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无法想象地盯着她身后那突兀冒出的魔魅黑影喃喃出声。 “嘭!”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那闪现的没有形态的黑影完全笼住了那道纤细身影,没有人看清的刹那,纷杂的球风轨迹突换,发出尖利声响回逼龙雅与川二人,速度之快,几乎避无可避! “砰砰!” 连声巨响!瞬间回逼的数个击球重重撞上举拍格挡的二人拍网,可即使挡住来球,那力度极大又急速旋转的击球却直接冲破了细密拍网,直击中二人身躯,将他们高高撞起!重重落下! “啊……” 痛到觉得脏腑纠结,龙雅和川捂着伤处,挣扎起身,眼前却现出黑影之后那双没有温度的笑眼。“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轻抬起手,有暗色黑影缠绕上握拍的右臂,在月光下开出妖冶的花蔓,她的眼里墨黑一片,仿佛漩涡翻涌,“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呢……” 拍动! 惊雷巨响! 那腾涌的黑影如浪近乎盖过月光,携着令人生畏的恶鬼吼叫直冲向对面二人,其势之强,不可阻挡! “啊!啊!” 转瞬间便被那升腾黑影吞没的龙雅和川二人顿时失去了身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众人只听见他们无法压抑的喊声,知道内情的几人早已揪住了心肺,奈凉眼里甚至已闪现泪光,“哥……龙雅……” “龙雅!” 脑海里已被漫天的黑暗侵袭,川挣扎着甩甩头,眼里掠过决绝,大声喊了一声,“闪开!” “你小心!” 听到川的声音,了解他心意的龙雅一跃,闪到了川的身后。 “哼!” 重重的冷哼一声,川高高举起拍,双手合握,直直,劈下! 化狂风为利刃,携卷着更狂暴的力量,尖锐的气芒扎得人生疼。 就是那样如同有形的密集雾障,浓烈而暴虐,破开一道如浪黑影一路迷笼一路扑去,扑向淡淡微笑匿于影中的她,怒吼着,狂肆的力量张牙舞爪! 众人不由屏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身影已被吞没的纤细的她。 她动了! 只能看到雾中一道隐隐约约的暗影,但众人的第一反应却是,她动了! 只因一道流光已飞划而过,在雾色正浓之时,划过众人眼前,划破浓重的雾障,飞击回场! 那是回击! 闪电般的流光,那是强劲的回击! 就在流光闪过的瞬间,雾影渐散,这一球却并未结束。球没有落地,过网的刹那就已被截住,流光逝去,紧接着的,是川那沉稳而猛烈的挥击! 来来往往,你追我赶,这是毫无停顿,也无法停下的拉锯。 快!快!快!太快了! 这漫长的一球却又显得太快,挥击的动作只是一瞬,球速快得只剩下一道划过的电光! 无形而压迫的气势在场地两端对峙! 碰撞! 这一球,谁胜谁负? 已无人有心思去思考!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心神已全然投注在了那般激烈的争抢之上! 只是第二球啊! 若有空隙,他们只会发出这样的恍然惊呼,只是第二球就已如此之猛烈! 那之后呢?之后的战斗,该是怎样的暴虐震悚! “喝!” 厉叱一声,川的速度快到极致,只是这一球,他投注了太多心意,冲刺!横拍!起势!旋身挥击! 那一瞬刹扬起尘土无数,迷蒙众人的眼帘,却又有那样一道锐利的光,如出鞘的名剑,直划开夜色星河,以不可阻挡之势刺向那一抹娇小的身影!重重的坠势! 只是瞩目,就可以感受到那一球中酝酿着多么雄浑的力量! 屏住呼吸,众人只觉心已跳出胸膛,只能堪堪望着她横拍,身后黑影翻涌迎向那冲天的重力一击!她在笑,她在笑! 气势已至,流光如虹! 果如剑气般尖锐刺人,她唇畔弧度略讽,向前一跨,信步般轻跃起,举拍,下横,上挥,看似轻而缓慢地抬手一击…… “轰!” 强强相撞! 流光璀璨直至烁亮全场!直到那一刻,伴随着她清越的啸喝,他们才知,那轻慢的一挥是多么强劲的力势,竟生生逼退那铺天的剑气! “不够!不够!” 看着自己一击不成,川不怒反笑,迈步更大,眼里闪过一丝挑衅,那一瞬,他全身气势暴涨,一股远胜之前的压迫力呼之欲出! “要来了!” 临近爆发前的半刻平静中,只听得奈凉轻轻的低喃,众人甚至来不及疑惑,身后已袭来一阵透骨的寒凉,阴冷,可怖! 一切的动作仿佛已被放慢,她凝目望着刹那间气势顿变的川,唇角弧度微深。 川眼里的狂热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沉稳、锐利,这才是真正的他! 回球已携他之前的剑势而来,他却嘲讽一笑,仿佛之前种种不过玩笑。 平平抬手,球拍在他手中秉着,略略倾斜,无声、无息,却有阴凉的气势掠来。 挥拍,似乎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但在此刻,在川做来,便犹如古时虔诚的神的判官舞笔,手起落间,罪与罚降下。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只是一道光,平行于天地星月的一道光,闪烁之后,一切便结束。 球,在樱乃头顶凝滞,落下,安静到极致。 须臾的凝滞,那其中蕴含的玄妙力量只让人心生俯仰的惊讶,大象希形,大音希声,源乎一瞬,天地静刹。 “‘判笔’。” 奈凉喃喃道,这就是哥哥这几年苦修的成果之一,看起来最稀疏平常,却又隐藏众多玄妙。 可没等奈凉缓一口气,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声,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奈凉猛地转头,声音失控,“哥!” “说真的,就算是衍生,这‘判笔’也不是你这么使的哦。” 她话音将落未落的瞬刹间,川双目突睁,眼中惊异难抑! 窒息感…压抑感…如同溺死前的最后痛感,扑面而来…不,是扑天而来! 原来是那样耀眼,不再是平行于天地之光,那璀璨比旭阳山月更盛,铺天盖地的,湮灭此中万物,无情、铁面,唯有罪与罚的审判降现! 耀极的一瞬间,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瞳,平静,压抑的宁静,哪怕光芒已逝,那股令人伏拜窒息的痛感还在,留下的,是抹不去的阴翳。 恍若定格般,川怔在场上,双眼惊诧与痛意并存,她轻扬唇角,眉眼里是无情的笑意,让人只心生震意。 “啪!” 耀光已逝,仿佛是解除魔咒的法门,半途消失了的回球突兀地出现在川的头顶,又轻巧落下滚落他的脚边,打破了场上的安静,却又在众人的惊讶瞩目中缓缓地,自中间裂开。 令人头皮发麻的却并不仅在于此,球落下的那一瞬川已回过了神,却似有感应地低头,然后,在他蹙起眉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球拍,竟也同那球一般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不多时,川的手中已只剩下一半破败的球拍。他的“判笔”未落,已被逆改! 眼前渐渐模糊,川的耳边传来轰鸣声,头顶天灵铮铮轻响,依稀还裹挟着一丝状似不屑的轻笑声,那不知何时落下的改写一笔给了他重重一击! “真是可惜呢……” 看着川的身影倒地,她慢慢走近,脸上笑容冷凉,“其实那还算是个挺好看的花招……” “接下来,是你么……?” 瞟了眼僵立在一旁的龙雅,她摇摇头,嗤笑一声。 “用一双伤残的手和我玩儿……你还是那么有胆量呢……” “不用废话!来吧!” 旧伤加上新伤,握拍的手早已痛到没有知觉,龙雅咬牙,握紧了手中的拍柄。 “来吧!” 看着龙雅那双满是决意坚定的眼神,她唇角笑容微冷,脑海深处的意识翻腾着隐隐作痛,又是那个废物在挣扎么…… 心里无法压制的厌恶升腾着,她转过身,身后黑影近乎狂怒般沸腾起来,连风声都开始染上让人畏惧的惊怒,“好……很好……” “不好!小樱的情绪不太对!” 百山表情越发凝重,他看向身边的奈凉,“龙雅有伤,撑不了多久。实在不行只能用药了。” “嗯,我去准备。” 取下背上山的药箱,奈凉强忍心慌,颤着声回答,“麻醉剂在里面。” “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上了。” 看了眼对场上情形惊讶无比的青学众人,百山望向一脸忧虑的龙崎,“情况若好,应该能制住。但不能再拖了,小樱会有危险。” 莫失莫忘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听到百川和龙崎的对话,手冢安抚的拍了拍还在发颤的奈凉,满脸严肃地开口,“尽管说就好。”“让你们出手,是下下之策……”看了眼场上眉眼里隐有痛苦之色的龙雅,百川叹了口气,“若不是龙雅有伤在身,情况也不会这么紧急……听好了,孩子们,” 回身望向环绕到他身旁的青学众人,百川捋捋胡子,沉下语气。“如果马上龙雅撑不住了,我一开口,你们就群起攻之,目标只有一个——”指了指身后黑影咆哮俨然已在失控边缘的那道纤细身影,“击倒她!”“我们所有人,打她一个?”桃城扛着拍,还有些犹豫,“这要是手上没个轻重,伤到她了怎么办?” “伤到她?你祈祷自己别受伤就行了!直到现在小樱心底对我们还是留了一分情的,可若是她完全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没想过让你们完全打倒她,”顿了顿,百川瞥了眼打开药箱正在准备麻醉剂的奈凉,“只要让她分神一瞬就行,奈凉会做完剩下的事。” “麻醉枪?我的天哪……”伸头张望了一眼奈凉手里的东西,英二吐了吐舌头,语气里还是惊奇,“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就在场外众人商讨对策之时,场上的气氛已逼近尖锐。 急速旋转的球迹直逼那升腾咆哮的翻涌黑影,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她终于在龙雅先一步的攻击下转回了身,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龙雅心下便是一沉……那是一张过分妖冶的笑颜,划伤的伤痕狰狞着又添了一分带着暴虐的冰冷……那是一双过分无情的眼眸,仿佛被那墨色瞳孔盯着的……只是死物……染上血色的死物…… “砰!”黑色巨浪猛地前涌,如同尖利的厉爪尖声呼啸着,直撞上龙雅身躯……胸腔一阵轰鸣,眼前蓦然一黑,龙雅捂住胸口,一张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在空中开出散漫的花……“消失吧……”舔了舔樱色唇瓣,她眼角挑出无情弧度,话语之中已无半分温度,握拍轻举,身后如墨浓影仿佛死神镰刀即将挥下!“就是现在!”危急时刻!看着场上身形已不稳的龙雅,百川对着早就走到场边做好准备的众人大喊,“快!” 半环状环绕在她身侧场外的众人立时跨入,同时挥拍,数道各异的凌厉发球瞬刹挥出!“滚……”不屑地轻瞥了一眼迈入场的众人,她轻慢地横拍一挥,那本将劈向龙雅的如刀影迹回转,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度,一刹那的暴戾,如同暗色镰刀轻巧割下……激起一层气浪……震开了举拍格挡的众人…… 龙雅微皱了皱眉,耳边又响起那人微喑哑的轻笑声,眼前有些模糊,掌心的伤又有了极痛的灼烧感,烧得他神经有些迟钝……听得见一些惊呼,有模糊的黑影向他扑来……可四肢已无力动弹……那危险越来越近了……可以感觉到一阵冷意…… “樱!”就在即将昏迷的那一刻,眼前突然闪现一道单薄却坚定的身影,龙雅双眼微微睁大……小不点…… “樱!”听到那声似曾相识的呼唤,黑影之中的她看着突然冲到龙雅身前挡住横拍阻挡的那个少年,意识深处不受控制地恍惚颤动起来,手中的动作也微顿了一瞬…… “哧!”就是那短暂的一瞬间,她晃神的几秒间已被奈凉抓住了机会,手中药剂一击即中! 颈上一凉,她身形微晃,墨色翻滚的眼瞳渐渐涣散,意识深处的颤动还在持续,她在心底咒骂……却无力抵抗昏睡的结局……好不甘心啊……越前……龙马……对你来说……就那么特殊吗…… “樱乃,樱乃?”长睫微颤,樱乃慢慢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龙崎关切的神情,灯火温暖的木屋中,众人围在床边,见到她醒来,皆是松了口气。“吓死奶奶了,你总算是醒了,”龙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疼地望着还有些怔愣的樱乃,“又做噩梦了?怎么又是呓语,又是流泪的。”“流泪……”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是微微濡湿的触感,擦了擦,却毫无知觉的,抑制不住。“止不住呢……” “小樱,你别吓我好不好。”结束了一场噩梦般的惊魂乱斗后,好不容易等来樱乃苏醒的奈凉此刻确实喜忧参半,喜的是樱乃万幸无事,忧的,是樱乃这实在不寻常的神情,“到底怎么了。”“我没事,只是。”头还在隐隐作痛,意识深处还有什么在咆哮,撑着从床上坐起,樱乃弯着眼,笑得温柔,只是配上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眼朦胧,显得,太让人心疼。“梦见了很多不好的事……” 浅浅地像往常一样温存笑着,樱乃环顾着屋内的众人,手冢和奈凉,桃城,大石,英二和川,还有,龙雅,和,不二。望着不二温柔关切的笑容,樱乃的神情有些恍惚,凯……学长,和凯一样呢…… “樱酱,发什么呆呢!”龙雅挥着的裹满了绷带的手召回了樱乃的心神。“龙雅,你的手……”“嗯哼!是不是很帅?”怔了一下,龙雅随即笑得痞气,摊了摊两只裹满了绷带的手,语气,很是无谓轻佻。“嗯,傻透了。”眼里黯了黯,樱乃很认真地看着龙雅,声音喑哑,极轻。龙雅一愣,周围众人也皆是滞住无语。 “咳咳,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让小樱休息休息。”半晌后,百山轻咳,转过了话头。“也好。”“嗯,樱乃酱,好好休息哦。”“好好休息。”…… “之前的事,大家都不要提,樱乃她不记得的,也不能勉强记得。”走出了房间,龙崎环顾了一下渐散去的众人,嘱咐道,“之前的事你们多包涵。”“我们知道。”“没事。”众人都附和道,藏下心里的各异心思。 “诶对了,小不点呢,我醒过来之后没看见他啊。”不二看着不明所以的龙雅,方才想起了这回事,解释道,“他又来问了问我樱乃同学坠崖的细节,我仔细说给他听了之后,越前就又下山去了。”“这样啊。”听到这话,一旁的龙崎微诧,担心地看了看已深的天色和来时昏暗的路,“这么晚又下去,别再出事了。” “瞎担心什么,喏,来啦!”龙雅指了指,果然,周身有些狼狈的越前正从山阶上走了上来,“嘿!小不点,你跑哪去了?”“没什么。”越前背着包,看到龙雅手上的绷带,目光闪了闪,“她怎么样?”“樱酱吗?昏睡了一会,刚刚才醒,现在在房里休息,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没事就好。越前瞥了眼亮着的屋室,淡淡拒绝,转过了身,走向众人合宿的休息房间。“她,是为了抓住什么东西,才掉下去的?”走了几步,越前忽然转过身,看着有些不解的龙雅。“啊,好像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注意到是一道银光一闪。”龙雅回想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也许,是她妈妈的什么东西吧……” “还有很久么?天真的快亮了。”摸黑地行走着,连一向憨厚的河村都忍不住开口了。“快到了,快到了。”走了这么久,前头的惠子倒还是精力旺盛地一路蹦跳着,幸而这后面的路平坦宽阔些,不至于危险。 “走了这么长的路,惠子你不累吗?”三人已经有些气喘,乾看着面不改色,在前面打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手电筒的惠子,略略好奇。“这么长?明明是这么短的路,你们还嫌长吗?”惠子停了停,极其认真地歪头回答。眨眨眼,惠子看着有些呆滞的三人,耸耸肩,又转回了身,蹦跳着前行。唉,真是无聊,遇到这么呆的三个人,惠子好想见樱姐姐啊。 累了一天,众人皆是早早地休息了,为第二天的正式训练做准备。山顶上的一排木屋灯光已暗,只有风声,刮乱静默。推开房门,樱乃走出房间,披着有些单薄的衣服,坐在屋后微斜的草坡上,头顶,是漫天繁星。 抱着蜷起的膝,樱乃微微仰首,脸上的伤痕已止住了血,却深深的,有些狰狞。手指轻抚了抚眼脸,她微微闭眼,清浅的笑容已经卸下,平静的神情在风声里,却多了些,莫名的哀伤。 “叮…”细碎的一声轻响,在极静的夜里太过引人注意,樱乃蹙眉,睁开了眼,迷蒙的目光,只一瞬间,便转为惊愕震悚。此刻,星河再璀璨,也不过,是倾其光华,于她眼前,一点瞩目。 “不是你的?”身后传来听不出起伏的问句,樱乃惊怔的瞳孔微缩,看着悬于自己眼前的银质挂坠,嘴唇动了动,声音还有些干涩。“是…是我的。” “那就拿着。”头顶拿着挂坠的手突然松开,樱乃慌忙伸手,合掌接住了触指甚凉的物什。“你,”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樱乃看着丢下东西便转身离开的,那道孤桀的背影,话止于口,连唤一声他的名,都莫名的,不能启齿。越前……龙马…么。 颓然回首,樱乃蹙眉,手指蜷起,不自禁地,将掌中失而复得的珍宝握紧,合于胸口,有满满的满满的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胸腔……那些梦里盘桓的光影又冒了出来,她回过头再度张望了几眼渐远去的越前,半晌转回了身,只握紧了手中的挂坠……妈妈……欢迎回来…… 失而复得,是不是你冥冥的指示,雾霭之中,斑斓的血色,默然的在意,让痛苦着的我,太不坚强的我,看清,前路的,沿途灯塔。山风寂静处,星河斑斓。灯火阑珊时,其愿无虞。 温情战意 “呜啦啦啊…呜啦啦…” 正是静默时,草坡斜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欢快至极的哼声,不消片刻,一道小小的身影率先冲了上来,“哦耶!任务完成!惠子无敌!” “惠子?” 樱乃牵了牵肩上的衣服,略有些惊喜地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娇美女孩。 “诶嘿?!樱姐姐?!” 惠子正埋头向坡上冲来,听到声音,抬头便看见樱乃正笑着看向自己,不由面露兴奋,小腿迈得更快了些。 “你的静修结束了么!” 抱住一口气冲进了自己怀里的惠子,樱乃笑得温存宠溺,“是啊,怎么这么皮!” “哪有!” 点了点惠子因为不满皱起的鼻尖,樱乃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坡下,“学长们呢?” “他们啊,马上就到了吧,明明长那么高,还不如惠子跑得快呢!” 惠子撇撇嘴,摇头晃脑地鄙视着还在苦苦攀爬的三人,“笨死了!” “是是是,就你最聪明!” 无奈地摇摇头,樱乃唇角微勾,笑容狡黠,“呐,百山爷爷是不是让你带他们在这山里绕圈的,怎么爬到现在?” “哼哼!不看看我是谁。虽然爷爷只让我带他们走比较远的山路锻炼锻炼体力,但是呢,” 惠子双手叉腰,笑得无比猖狂。 “不好好折磨一下他们怎么对得起我的劳动!” “所以?” “所以我是带着他们盘旋着上来的!爬的是未来这座山盘山公路的雏形山径哦!” 惠子这厢笑得开心,那边刚从高高灌木丛中爬出来的狼狈三人,却是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顿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这个,小妮子…… “学长…” 樱乃看着勉强爬上了草坡,瘫倒在地的三人,目光也不免露出些许同情,太惨了点吧…… 这…想也知道,这少有人迹的深山里,所谓的路也就只是被人踩出来的小空隙罢了,惠子人小,也熟悉路形,钻空是很灵活的,自然没什么事。 可乾他们,啧啧,樱乃看着面前三人被丛林刮的近成褴褛的衣服,和脸上手上无数的小伤口,不忍地摇了摇头,太,惨烈了… “学长,你们,还好吧?” “嘶…” 面对樱乃的关切,乾与河村已经无力摇头,只有海堂,象征性地轻呓了一声。 “额,看来不太好。” 樱乃讪讪地笑了,身边一直打量着她的惠子却忽然惊叫,“樱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天色有些暗,惠子才发现她脸上的伤痕,小脸顿时纠在了一起,“怎么会受伤?!” “啊,这个。没事的,” 樱乃一愣,抚了抚右颊上的伤痕,“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怎么会!” 安慰地拍了拍惠子绒绒的发顶,樱乃语气温柔地哄她,“真的没事。” 说着又看向了地上疲累的三人。 “学长们,晚饭就在屋里,吃完就快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呢。” “嗯。” 看着三个人挣扎着站起身走向木屋,惠子吐了吐舌头,满脸调皮,“樱姐姐,你怎么不去睡啊?” “姐姐在看星星啊!” 显然不满意这个带着哄骗意味的答案的惠子轻哼了一声,又窝进了樱乃的怀里。 “惠子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信呢!” “你才五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谁说的!再过一个月我就六岁了!六岁!” 惠子张牙舞爪地纠正着樱乃的话,惹来她轻勾起的笑容。 “六岁还是小孩子!” “哼!我妈咪六岁的时候,都已经俘获一大片的男朋友了!” 提起那位强悍的人物,樱乃也有些失笑,“额…你妈咪,不是凡人……当然例外啦!”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妈咪的宝贝,自然也不是凡人!” ……God,是谁教她乱用成语的…… “嗯嗯,不是凡人。惠子最能干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搭着话,不知为何,总感觉夜里凉凉的风,都暖了些许。 “呐呐,樱姐姐,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 突如其来的,惠子的问句让樱乃一愣,随即,眼底突兀地绽开了很灿烂很灿烂的光亮,她笑,真真切切,无比温柔的笑。 “嗯,有好哦。多亏了我们可爱迷人的惠子呢…” “伤口好深呢,疼不疼啊,樱姐姐。” “不痛的,没有感觉。” “这样啊…但一定会很痛,不要紧!” 惠子弯着眼,笑得灿烂。 “惠子给你吹一吹就好了!痛痛…飞飞…” 一大一小没正经的在草坡上打闹,繁星之下,山风拂间,倒偏偏…十分温馨。 夜还很漫长,前路,同样的,漫长曲折。 但我不怕,我知道,还有你们,会待我,一如珍惜。 “367,368,369……” 清晨的山顶上,倒是一派热忱之气。 “唔…” 惠子揉着眼,走出了木屋,还有些懵懂地看着屋前平地上挥拍练习着的众人,昨晚和樱乃嬉闹到了半夜。 她又缠着和樱乃睡在了一屋,早晨赖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抱了半宿的樱姐姐没了踪影。 “惠子,起来啦!” “嗯?嗯…堇婆婆好…” 摸了摸迷糊虫惠子的头,龙崎慈爱地笑了笑,看向正在训练的众人,身旁是背着手的百山。 “嗯,很好。” 不多时,百山看着完成了一千挥拍的众人,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接下来,两百俯卧撑!”“是!” 听着异口同声的回答,百山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还算听话嘛。 “樱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啊…小懒虫。” 正在做着俯卧撑的樱乃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惠子,笑得促狭。 “哼…” 惠子脸上染上了两团可爱的红晕,别扭地转过了头。看着惠子憋着气跑开,樱乃笑了笑,继续无奈地做着俯卧撑。 完成了要求训练的众人在餐厅里用完了简易的早餐,又将目光投向了踱步走入的百山和龙崎。 “从今天起,正式开始训练,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龙崎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 “这次合宿的目的,就是要在接下来开始的诸多大赛前,将你们的实力再一步提高。但是,” 顿了顿,龙崎环视着端坐在桌旁的众人。 “更为重要的是,我想在合宿结束之后,看到一个,更强大的,青学。我要看到一个,更团结的集体。明白吗?” “是!” 满意地点了点头,龙崎看向身旁的百山,“那,他们就交给你了。” “奶奶,你要走么?” 樱乃一愣,反应了过来。 “嗯,比赛前有很多事宜需要沟通。” 龙崎颔首,又交代了众人,方才独自一人离开。 “好,既然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那我就说下,老头子我呢,对大家还不太了解。” 百山捋捋胡子,左右打量着众人。 “所以今天,没别的事,你们就来比划比划,打几场练习赛,也让我看一看,了解了解。” 闻言,其他人倒没什么感觉,樱乃和奈凉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看,与百山认识了这么久,自然深知,这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兆,比划比划…… “啧啧,小樱,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交代完了比赛将开始的事宜,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去准备热身,百山看着樱乃对自己斜撇过来的视线,笑眯眯地。 “爷爷第一天,就要开虐么?” 樱乃想起他训练奈凉和川几人的那些手段,总觉得,莫名的阴风四起…… “怎么说话呢。这叫,不独乐,众乐乐。” 百山摇了摇手,一脸得瑟的笑。 “不,你那是,奉献他人,娱乐自己!” 一向温柔的樱乃难得恶作剧地揪了揪百山垂下来的,正因他的笑而轻轻颤着的胡子,戏谑地丢下了一句话,随即便在百山佯怒之前先一步逃出了屋子。 这丫头… 捋捋自己被揪痛的宝贝胡子,百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 各自做完预先热身的众人跟着百山走到了一间似是杂物间的木屋前,看着打开的屋内摆放的物什,都有些讶异。 昏暗的光线下,屋内的杂物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把木质球拍和各色网球用具,地上也随处可见装满了网球的木筐,十分有训练氛围。 “首先,我说明一下,合宿期间,你们所有的训练道具都统一用这里的。为了配合我的训练计划,我已经对这些用具做了些改变。” 百山侧过身,示意众人进屋。 “你们每个人先去拿一把拍。” “这…好重啊。” 英二第一个窜了进去,兴奋地拎起了一把拍,却又不觉对手中明显重了很多的拍产生了疑惑。“是,铅么?” 随后的众人也皆拿起了一把,乾扶了扶眼镜,敲了敲明显闷重的拍柄。 “没错,这些木制的球拍都是空心的,里面的每一个部位都灌了铅粒,重量是你们常用球拍的四倍以上。” 正式开始训练讲解的百山脸上仍是极其和蔼的笑容,说出的内容却让众人暗暗咬了咬牙,这种东西,要用一周么。 “原来是这样。” 掂了掂手中的拍,龙雅眼角微微挑起,笑得痞气,“有点意思。” “铅拍么,有利于整体力量的加强啊。” 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喔啊!痛痛痛!” 众人正着目于手中的特制球拍之时,英二的痛呼声又适时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又怎么了,英二?” 大石看着眨着眼跳脚的英二,有些无奈。 “这个,这个。呼!好硬啊!” 英二抱着左脚,眨着眼瞪向自己脚旁的一筐球,他不小心踢到了球筐,却不料这些球硬得像石头一样,让他的脚好生受罪。 “哦,那些黑色的球也是灌了铅的,重得很。” 望向英二脚旁的球筐里,果然如百山所说,筐里的网球球上的线皆是黑色的,与其他普通的黄线球有所不同。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拿好拍,去球场吧。” 无视了众人若有若无的幽怨视线,百山乐呵呵地拍了拍手,率先走出了木屋。 各自为战 绕过整排的木屋,一片开阔的平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已经被划分好的三个球场并列其中,球筐球网一应俱全,颇有些训练之风。 “不瞒你们所说,我一向只对单兵作战感兴趣,这次接受帮你们进行训练的原因也是因为龙崎口中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可提升空间。”“所以,我的训练,不是指团体,而是个人。”正式开始了训练讲解,百山也正色了许多,“所以,接下来的一周,我会依照你们每个人的水准,制定指定、唯一的训练方案。至于凝聚所谓的团体,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今天是训练的最开始,我对你们的具体实力一无所知,也很为期待,希望,你们尽全力出战,不要让我失望。”“是!”听着众人整齐划一的回答,百山捋捋胡子,微微颔首。“好,龙崎曾粗略地介绍过你们各自的行球特点,我依此作出了练习赛的赛序。让惠子告诉你们吧。” 应了一声,不知从哪钻出的惠子举着一张纸,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百山身边。“咳咳!比赛并行进行,首先是第一场:一号球场长崎奈凉对不二周助,二号球场是河村隆对菊丸英二,三号球场是越前龙马对乾贞治。第二场:一号球场是,”惠子顿了顿,微微眨了眨眼,“桃城武对长崎川,二号球场是越前龙雅对手冢国光,三号球场是海堂熏对大石秀一郎。以上!”听到如此的分配,众人皆是暗暗打量地看了看自己的对手,眼里晦涩不明。 “第一场球手,就位!”没有给众人太多细思的时间,比赛的战火,一触即发。奈凉,不二,河村,英二,越前,乾,走出队列,昂首,迎向第一道挑战! “奈凉姐对不二学长么,”场下的樱乃凝视着场中,低低自语,眼里有些担忧闪过,不二学长。“怎么,不放心你的学长?”身旁传来龙雅轻佻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欠扁,“我还以为樱酱你会比较关心小不点呢!” “龙雅,我以前和越前很熟悉吗?”樱乃歪着头,温柔眼眸里浮现疑惑。“我对他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会梦见一些零碎的片段,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却觉得那好像是很珍贵的存在。” 听到樱乃的话,龙雅怔住,半晌才笑开。“啊,你们熟不熟悉我不知道,但你曾经有过一枚很珍惜的网球,似乎就是他送的吧。但,是不是珍贵存在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得等你自己回忆起来了。” “请多指教。”比赛的开场哨声终于响起,站在一号场上,奈凉与不二皆笑着示意,各自退至场中,握拍,严阵以待。“一号球场,第一场,长崎奈凉对不二周助。一盘定输赢,第一局,不二发球。”担任一号球场临时裁判的惠子有模有样地开口,眸光略有好奇,投向了准备发球的不二。 “‘消失的发球’么?”看到不二的发球姿势,樱乃眯了眯眼,开始观赛。“15-0.”消失?奈凉立在场中,敛了敛目,心底微微摇头,真不知道百山老头在想些什么,这种技巧型球手,对上她。“技巧型球手么?老头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玩味地撑着下巴,龙雅脸上一派戏谑之色,“奈凉可是技巧型球手的,克星啊。” “15-15.”第二球,不二依旧使出了‘消失的发球’,依旧是过网即消失的观感,却在奈凉微微笑起的挥拍下,瞬时被反击回来。球线在上扬的弧度后轻巧落在不二的后场,“消失的发球”,被破了。仍是微微的笑,不二似乎并没有惊讶于自己绝招被破解的事实,他着目于对面淡然立着的奈凉,心底升起蓬勃的斗志。他有种确切的预感,在这一周里,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强敌,他将可以通过这些强大的对手,将自己提升到一个更高更强的境界。 第三球,不再使用“消失的发球”,不二抛起球,跃步,挥拍,上网,动作一气呵成,让对面的奈凉眼前一亮,这个人,够聪明!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太强烈的力量,纯粹的拉锯,十几个不歇的来回,比赛在第一局,竟已进行得相当热切。而手中特制的球拍也在此时开始发挥作用,多倍的重量意味着多倍的消耗,奈凉与不二两人,皆是战意蓬勃,毫不退让,汗水,对峙,拉锯,消耗,在眼花缭乱的球线来回中,已有什么,悄然改变。 “30-15.”“45-15.”两度挥拍落空,方向失准,奈凉转身,看着在反方向落地的击球,唇角微勾,自己,失误了呢。这个人,目光看向对场正温存笑着的不二,奈凉眼底有一缕赞赏,借拉锯来迷惑她么。“原来如此,在拉锯中反复回击以同样的线路,最后寻找到适时的契机,闪电挥击,改变球向,让无意中习惯了先前线路的奈凉姐判断失准。”樱乃点头,瞥眼看向身旁的龙雅,“看吧,这场比赛,有悬念哦。”“樱酱,你是在自欺欺人吗?”龙雅笑,说出的话让樱乃一滞,却又无言以对,只能将目光重又转向场上。 “你,不错。”奈凉提着拍,走回场中,抬头直视着不二,语气虽在赞赏,却又带着一丝狂妄,“我,有点兴趣了。” 一号球场开始的同时,另外的两个球场亦开始了比赛,进度却比进行了一段时间拉锯的一号场快了许多。“Burning!燃烧吧!”“呀咻!”……二号场上的气氛要火热许多,不论是河村的爆发人格,还是英二的舞蹈式击球,都引起了观察赛事的百山的兴趣。 “龙崎说的还真不错,这些孩子,都很有趣。”听到百山有些兴奋的语气,跟在他身边的川暗中替青学众人叹了口气,让这个恶趣味的老头有了兴趣,就意味着,要被狠狠操练,狠狠蹂躏啊!不过,川斜撇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面无表情的手冢,冷哼了一声,这个家伙,就该被蹂躏! “1-1.”第二局以英二的翻转一击结束,分数暂平,两个迥然不同的类型,想必又将是一场持续的硬仗。“直线球概率70%。”口中念念有词,乾抢步上网,直臂一击,成功回过越前的一记直球,心底的计算越发精准迅速。“上网概率90%。” “30-15.”“45-15.”“45-30.”乾的数据,越前的攻守兼备,第二局俨然已进入僵持,这对于第一局以外旋发球拿下发球局的越前来说,倒也还有些优势。“回击后场,得分率80%。”十几个回合的僵持后,乾心下计量,一记长吊球,成功击破位于网前的越前的防线,拿下了第二局。“切!”向后追球落空的越前压了压帽檐,挥了挥手中还用得不太习惯的重拍,抬起眼眸,目光出奇明亮,只看向自己的对手,唇角弧度微提。“学长,你的数据就只是这样吗。”场边的手冢看着那个口气极其狂妄的身影,眸光渐深,晦涩不清。 而越前对面的乾却是闻言一怔,这些一年生,都是这么自大倨傲吗。想到这,他的语气也不由重了一些,“只是这样?既然你这么狂妄,不如就打破我的数据看看!”“哼!”越前笑得自信,手中重拍一挥,直指对方,“不过如此,你,还差得远呢!” 清越而狂妄的声音响彻全场,原本晴朗无虞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有些昏暗,此刻更仿佛为了附和越前的话,竟隐隐传来一声轰鸣的雷声,全场顿时在耸然的气氛下,进入战斗的白热化。“那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吧!”乾听到越前的挑衅,怒极反笑,眸光抬起,正言道。 “第三局,越前发球!”“哼!又是外旋发球么。”乾看着越前跃起挥拍的动作,手轻抬起,眼里已是自信满溢,“抱歉!对我已经没用了!” 话刚落下,越网而来,落地的击球一个弹起,直射向乾的面门。他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眸光一闪,脚下已错步闪开,早已蓄势的拍柄瞬间转过精准的角度,“砰”的一声,在身形移闪中,越前的发球,一击被破! “哟!还不错嘛!”面对对面越前并不怎么在意的称赞,乾抬手扶了扶眼镜,声音未有起伏。“你的这记绝招确实刁钻,但是使用了太多次,我早已记下了数据,通过分析得到了破解的方法。”“接下来,面对已经熟记你打法的我,你要怎么办呢,越前。” 听到乾暗藏讽意的话语,越前微微抿唇,却不言语,只又抬起拍,开始发球。“不是说了吗,没用了!”果断击回飞向自己的发球,乾的心里,在飞速地计算着数据。“上网率60%……斜线拉球,得分!”口中暗暗叨念,几个回合的拉锯后,乾手中球拍一扬,一记长线拉球再度得分。 “30-0.”“高吊球…回守率50%,短线直球…”“45-0.”……“2-1.”随着乾自信的一记挥拍,球重重的压在了底线之上,结束了这几近一边倒的一局。 心之灼灼 “怎么,你刚才的狂妄去哪了?” 扶了扶眼镜,乾看向对面低着头的越前,不客气地问道。“学长的数据,还掌握得蛮熟练的…不过,” 抬起头,越前压了压帽檐,唇角依旧是狂妄到底的弧度。 “我肯定会战胜你,毋庸置疑。” “还真的是一家子!” 场上观战的百山看着口出狂言的越前,失笑地摇了摇头,余光瞟了瞟不远处的龙雅,“个个都这么狂!” 一旁的手冢眉眼微动,看向场上的目光却越发得深邃。 “第四局!乾发球!” “说来,我最近刚学了种有趣的步法,本想着等到全国大赛再用。” 侧过身,乾正准备发球,对面却突兀地传来越前慢悠悠的话语,“现在看来,它得提前登场了。” 着目看去,慵散开口的越前正两脚踮起,以规律的频率缓缓颠动着,而他的那双眸眼里,满是狂妄的战意与自信。 不明所以的乾眸光暗暗沉了沉,手下动作却未顿,拍轻挥击,发出一记直线球,而对面的越前,一脚轻点,动了。 “直线球可能70%。” 口中轻念,乾身形快速向右侧移动,果不其然,回球正如他所料,直拉向右侧球场,他自信一笑,移动间伸拍迎击,但是。 “怎么会,” 击球擦着他的拍边飞掠而去,迎击落空的乾皱起眉头,诧异地看向已落在自己后场的击球,他的计算,怎么会慢了半拍。 “你还,差得远呢!” 讶异间,对面已传来了一道狂妄戏谑的挑衅声音,乾暗暗咬牙,回过了头,“不过是碰巧而已。” 但不多时,再度的击球落空已然打破了巧合之说,乾看着落地的球,眉狠狠皱起,他的数据,怎么会错。 “基本碎步么,有点意思,越前家的小子。” 川双手抱胸,微微笑着,看向颠着脚的越前。 “45-0.” 失神间,又是落空的一球,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数据失误中拔脱出心绪的乾终于看出了一些眉目,这几球,越前回球的速度似乎快了些,难道他预料到了自己的球路? 不,不可能,他的球路是依据越前的反应而来的,并无特定规律,不可能被事先猜到。 那,心思揣度中,乾的目光终于被越前的脚下吸引。 “小碎步?不会吧,小碎步不会节省太多的时间。” 乾颦着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2-2.” 疑惑思考中,诡异变化的越前已再度得手,成功追平了比分。 众人激战中,空中也应景地传来了接连的轰鸣,樱乃看着昏暗下来的天色,目光微敛,“山里的天气还真是多变,刚刚还晴空万里,一眨眼便是乌云密布。” “比赛也是这样,越诡秘多变,才越精彩。” 龙雅的低语声在她身侧响起,有隐隐笑意。正如他所说,场上经之前的拉锯战后不二稍稍领先的局势,现在,伴随着天气的诡变,已然,再度颠覆。 “我不想再玩什么拉锯战了。失误,可不能多。” 濒临局点,不二再度发球后,正进行着回合拉球的途中,奈凉却微微眯眼,看着迎面而来的击球,唇角,弧度轻蔑,“这种小打小闹,也该结束了。” 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话语刚落,球刚过网,随着一声惊雷炸响,不二眼前一道白光灼闪,巨大的轰鸣声让他恍然失神,连带着,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在隐隐颤动。 “‘逆光’,真是久违了。” 看着场上奈凉那闪电般的惊鸿一击,樱乃微微掀唇,道出那如同神迹般的一招。 “光这一招,恐怕就得让你的学长,陷入苦战了。” 身边是龙雅幸灾乐祸的戏谑声音,樱乃闻言,投去的目光带了略略的一丝疑惑,“龙雅,我怎么觉得你对不二学长,有点意见呢?” “呃…” 龙雅一怔,随即心虚地摸了摸下巴,转开了目光,自动消音。 “这,” 微眨了眨甚至被那道光闪得有些酸涩的眼,不二心下轻叹,这才是,她的实力吗。 “惊鸿九重,第一重,‘逆光’。” 朱唇轻启,奈凉抬眼,报上了自己的招路。 不二一愣,‘逆光’? “听说,你也有自己独创的三重回击,不如,” 奈凉看着还有些讶异的不二,俏皮地笑道。 “让我见识一下吧。” “乐意之至。” 只是刹那,不二已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情,但心下眼底,满是深凝战意。 “45-30.” 不二再度握拍,酝酿着发球,平静的眸中隐含着思量。而对面的奈凉微微歪着头,瞟了他了一眼便不怎么在意地偏过了视线,一侧的树林枝叶轻响,起风了。 平凡的起势,不二跃起挥拍,面上一派淡定,奈凉眯了眯眼,迎了上去,侧身,抽击! “给你看看,我的网球。” 立时回旋,不二微微笑起来,横手回击,“三重回击之,‘燕回闪’。” 极速回旋的回球掠过网线,直轻盈地俯冲向后场,奈凉眼前一亮,提拍欲击,谁知那球击地后竟未弹起,只低低横掠而去,轻掀起一层薄土。 “1-0.” “‘燕回闪’?好技巧。” 奈凉失了分也不恼,只微微笑,带着与不二温柔的笑不同的娇俏,“剩下的两重也使出来看看。” 那是一种轻轻柔柔,却又带上了点命令的口气,不二眯了眯眼,笑容渐渐有些淡了。 “第二局,奈凉发球。” 平静举拍,挥击,奈凉的发球真真平凡到了极点,只是个简单的抛球。 不二真的有些恼了,扭身迎击挥拍,回球高高跃起,一瞬便越过奈凉的前场,直击后场底线,稳稳落地。 “15-0.” “这招叫什么?” 奈凉看着后场弹落的球,耸了耸肩,回看向不二。 “‘巨熊回击’。” 不二的口气仍是温和的,只是眼神已有些掩饰不住的锐利,似是为了奈凉若有若无的轻视与儿戏般的态度。 “你,似乎有些不满?” 奈凉用拍点了点地,抬眼看向对场温和俊逸的男孩。 “你不太认真。” “哦,这样啊。” 奈凉吃吃笑了笑,抬眸看不二的那一眼带上了少许风情,娇媚明艳。 她不辨喜怒地说了这么一句,拖着拍回身走向底线,步履很慢。 “你的学长还是太嫩啊!奈凉美眉的下马威要正式开始了。” 龙雅嘻嘻哈哈地拍了拍樱乃的肩,口气免不去一丝丝幸灾乐祸。 “我就说刚刚很不对劲嘛,奈凉一上球场就是黑暗系的,怎么前面还那么温和呢。” “说不定。” 樱乃看着场上回归本性的黑暗版奈凉,微弯了弯嘴角,笑得纯然,“是看在某个她在意的人的面子上呢。” “嘎?” 龙雅看着樱乃的神情,明显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又不想说给自己听的样子,只好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将视线转向了场上。 不二看着对面缓缓走向后场的奈凉,直觉有些奇怪,气势的改变只是一刹那的,震慑却是直触灵魂的。 看着气场突变的奈凉,他忽然有种之前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儿戏一般,接下来,才会是真正的开始。 铅灌的拍坠着重量,被奈凉拖在地上不免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在底线站定,奈凉回转过身,提起拍,淡淡的眼神直视对场那一双美丽的冰蓝的眸,忽而笑了,明艳的笑。 “你说我不太认真?错了。” 她平淡地举拍,只一瞬,一道疾风已划过不二愣怔的耳边,“应该是,太不认真。” “15-15.” “球场上,我向来只信笃实力。认真?” 再度抛起手中的球,奈凉笑得越发明艳,不二仍是连反应都来不及,球风已擦过他的发际呼啸而去。 “凭什么呀!” “15-30.” “在我眼里,和现在的你对战,” 奈凉跃起,眸光极亮,挥拍,惊雷般的扣击砸在对场他的脚边,砸在他的骄傲上。 “真的,只是儿戏。” “15-45.” “或许,你在你的那一小片地方上是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天才。但更广阔的世界呢。你现如今拥有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再度轻跃起,那一刻笑着的奈凉散发着自信狂妄到耀眼的光芒。 “要超越啊!” 是‘逆光’…… 灼目的光芒刺痛了不二有些愣怔的眼,耀眼,耀眼至极…… 真的,太强了! 那一刻,真的,有些东西在他眼底绽开了花。 超越么,超越! 仿佛是踩踏着不二心中的震悚而来,一道极亮的闪电在已乌云密布的空中乍现,如同那神迹般的‘逆光’霎时照亮天地! “要下雨了。” 樱乃回过神,皱眉瞅了瞅暗沉下来的天,一瞥眼却看到了一旁已近入尾声的两场战斗,“诶?”“怎么了?” 龙雅顺势望去,也微讶,“这么快,都结束了?” 二号球场的英二与河村从一开始便已各自的技巧优势平分秋色,几局僵持下来也因着英二略差的体力而渐现出结果,最终在闪电到来的那一瞬分出胜负。 “Game over! 7-6.河村胜!” 而三号球场的越前和乾也因那一独特步法的出现而导向了最终的态势,转眼已至最后的一刻。越前高高跃起,张扬地举拍淡笑,一记扣杀,终场! “6-4!越前胜!” 朔亮的闪电恰好耀灼上越前微抬的眼,琥珀色的眸光闪动起莫名的波澜,不见他对胜利多么的欢喜,他只是望向似乎刚刚进入比赛正轨的一号球场,微抿起唇。 忘而无我 “手冢,你是这群孩子的领头羊吧!” 看完两场结束的比赛,百川似不经意地瞟了瞟一号位的不二与奈凉,扭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手冢。 “是,晚辈是他们的部长。” 手冢恭谨地颔首,面色平静。 “嗯,都是群可造之材啊。” 百川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漫不经心地回首,看着不二,语气晦涩,“只是这磨砺,少了点,少了点……” 他身边的川闻言看向和自己妹妹对决的温和少年,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拍网,神情……略有些不屑。 “怎么?你还有几分傲气来了?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百川余光敏锐地撇到了川的神情,不禁笑眯眯地开了口,也不知是喜是怒。 “对那孩子不屑?” “我是替我的妹妹骄傲。” 川回答得很快,眉眼间不掩对奈凉的维护,却也带着拐弯抹角的,对百川问话的默认。 而在众人注意力都落在谈话上时,一号球场的形势已渐渐明朗,或者说,已渐渐明朗地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 在闪电的照耀下,‘逆光’的悚然更加灼目。 “4-1” 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自第二局开始,奈凉极快的攻击让比赛毫无僵着,只有得分!得分!再得分! 坐在裁判位上的惠子看着场上奈凉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击,只觉无趣地摇头叹气,羡慕地看向正聊着天的不远处的众人。 “惠子也好想加入啊……” 摆了摆自己细细的小短腿,惠子偏过头无奈地对着不二摇了摇头。 “看着挺好的大哥哥,怎么就。唉……罢了罢了,惠子明白,天才也有很多种,哥哥一定是有内秀的人,比较慢热,嗯……一定是这样,惠子真是聪明!” 可是坐在高处,没人听得到她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在不二又一次错过接球,失分跌倒在地的空当,她止不住地又叹了叹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唉!这热得也太慢了!再这样下去就没戏啦哥哥!虽然实力差的有点多,你也要雄起啊!不要辜负惠子为你付出的一腔热情嘛!诶?” 正在像小大人一样念叨着的惠子看着慢慢爬起的不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嘴张成了“O”字形。 “这不是。不是吧……真的是慢热啊……这都行。” 莽莽撞撞地跌倒在地,很狼狈啊。不二苦笑,握着拍的手紧了紧,大脑仿佛放空了一般,只余奈凉淡淡的连讽刺都没有的声音回荡着。 或许你在你的那一小片地方上是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天才,但更广阔的世界呢。 你现如今拥有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要超越,啊……要超越啊! 是啊,超越。脑海中浮现那个人淡淡的冷静的身影,和奈凉的声音重合。 手冢啊…… 不二用力闭了闭眼,胸口有些涩然。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一直以来的想战胜,想超越的对手,是手冢啊。自己,也许真的没想过,要超越的人,或许更该是自己。 说什么天才,在更大的世界,光是现在的他是远远不够的,要突破,才能触及这样的人啊…… 朦胧中不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奈凉,缓缓笑了笑,很温柔,又很凌厉。 有一种温和的力量在四肢游走,一种由超越的信念引导的温和的力量在滋生。 超越!超越! 这样叫嚣着。 不二慢慢站起来,只觉得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向超越进发了…… “那是什么?” 一旁的众人被英二的疑惑引去了注意,所有的目光都瞩目于一号球场上那道闪动着光彩的身影。 “‘无我境界’。” 奈凉微微歪头,看着从地上爬起,全身焕发着流动的力量的光芒,眼神却有些涣散的不二,眼里闪过讶异,却转瞬即逝,只余淡淡的明丽的笑。 “竟然在这种时候领悟了‘无我’,真是有点意思。” “‘无我境界’?什么东西?” 听着陌生的名词,青学的众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只有乾和手冢眼中闪了闪。 “简单地说,就是潜意识里的身体机能被发挥到极致的状态,力量、速度、技巧都被动地强化了数倍,但同时他也因为意识被动而无法听到、无法察觉外界的讯息。也就是,” 百川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语气稀松平常。 “他现阶段,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绝佳状态。” “诶?听起来很厉害啊!不愧是不二!” 英二眼神烁亮,语气中满是感叹,他身边的川轻哼一声,惹得英二一愣,表情不觉僵了僵。 “在这种完全一边倒的境况下能顶住压力领悟‘无我’,的确不错。现在就看,” 场上的形势因不二的‘无我’发生了变化,奈凉的压迫似已在减弱,川却不甚在意地抱着胸,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奈奈准备怎么应对了。” “来吧。” 奈凉低低自语,笑容仍浅淡艳丽。 “第六局,奈凉发球。” 仍是快准狠的攻击,不同的是对场的不二反应已瞬间加快了数倍,旋身,横拍,挥击! “是‘燕回闪’!” 如一道流光划过的回球比之之前,越加轻盈,直冲向底线,奈凉眼底一亮,快步追上,扬手,在球击底之前,一击即中! “这次是,‘巨熊回击’!” 不知是谁的惊呼,奈凉看着再次被击回的球,唇角上扬,劈手便追上前,飒意至极地迎击! 惊雷般的‘逆光’第三次到来,不同于之前的毫无还手之力,力量光彩极其充沛的不二无意识地便想那道耀眼灼目的光冲去,气势在一瞬间大耸,轻喝一声,不二扬拍,击破! “15-0.” 伴随着头顶的刹那灼目闪电应现,那道极富力量的回击直冲进奈凉的后场,激起一地扬尘。 场上的形势,仿佛已逆转,闪电惊动,照亮不二光芒四绽的脸庞,耀眼,超越,他做到了! 一直没说话的樱乃默默地退在一边,静静看着场上的情形,眼里闪着莫名晦涩的光。 “你担心他赢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的越前压了压帽檐,提拍站着。 “嗯?不是。” 樱乃微怔,随即否认,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龙马,你觉得奈凉姐强么?” “嗯,挺强的。” 越前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瞳孔中泛着奇异的色彩。 “所以我不是担心不二学长赢不了。龙雅说得对,这种担心其实是自欺欺人。” 樱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眼里里有着不太能看得清的雾气。 “这场练习赛其实是一次善意的下马威而已。不二学长很好,可以在这个时候就领悟‘无我’,真的很好。但是,” 樱乃止住话语,遥遥看向场上,半晌才低低说道,“再怎么样,都还是要慢慢来。” “‘无我’,也战胜不了么?” 越前静默片刻,问道。 “嗯。” 没有多加赘述,樱乃的眼神有些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看着樱乃的神色,越前不禁追问。 “我?我在想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 樱乃回答得很快,微扬起的嘴角却带着一些迷茫。 “看到你们在场上奔跑挥拍,我总会有雀跃的激动感,可内心里,又有无法剥除的抵触与抗拒……我想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越前听到樱乃这样说着,他看见她的眼里,那近乎于悲哀的纯然的温柔。 而场上,似乎已逆转的形势,真的逆转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樱乃的话,奈凉看着自己后场扬起的尘土,微微笑着,不急不躁,只是回望向对面眼神还涣散着的不二,瞥了眼暗沉的天淡淡开口。 “你很不错,在这种时候领悟了‘无我’。其实本可以让你再骄傲一会,只是,要下雨啦!” 奈凉微微扬起手,笑容娇俏,又带着一丝无奈的俏皮,“我又不喜欢淋雨,所以啊,真是抱歉呢。” 灼目的光彩闪现,在奈凉握拍的右手上缓缓耀灼,她笑,眼里锋芒毕露! “那又是什么啊?” 当看到比不二身上更炫目的浓郁光彩缓缓显现在奈凉的手臂上,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问出了与英二相同的问题。 “呵,不可说,不可说啊…” 百川故作高深地摆了摆手,任由众人满头雾水地去想,“等你们拥有可以触碰这扇法门的实力时,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想得太多反而是累赘的包袱!” “轰隆隆” 伴随着巨大雷声瞬间闪现的,是那道更加灼目的疾光在阴沉的天色里直剖开明暗,交替的光彩在压抑的场上沉默地跳跃。 看着如此激烈而精彩的对局,众人不得不屏住呼吸,默默为全身心投入的二人叫好。 惊雷般的‘逆光’又一次灼燎在不二眼前,极近,却又极重… 他双目微微睁大,双手合力握拍直迎击,重!重!重重相撞! 强大的冲击力前显出他无力的挣扎,坠击,掀倒,向后仰去…那般张扬而强大的灼目光芒冲破他所有防线,齐齐一刹轰进心扉… 那一刻,第一滴的雨水混合着倒地的扬尘打湿他发际的那一瞬间! 对局,已定! “6-3.Game Over。” 高处探身观赛的惠子喃喃语,眼里涌着被感染的激动,与向往,“奈凉胜。” 彼此身上的光芒渐渐褪去,始终双眸清明的奈凉看着渐恢复状态的不二,隐隐含笑,目有激赏, “不二君,你打得很不错!” 温润地勾起笑,不二转过神后的眸子极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但是没关系,我会不断超越的,超越我自己。” 奈凉微怔住,望着不二离场的背影半晌,方抬眼看向开始坠雨的天空继续微微地笑,是了,就该是这样…… 阴霾将褪 “这只是阵雨,大家先避避,等雨停了再继续。”捋捋胡子,百山转身率先走向屋宇,口中不停“正好对这几场比赛做个总结。”“小樱,不走吗?”走下场的奈凉正欲跟上避雨的众人,却看见樱乃一个人还站在场边,微低着头,似在沉思。“嗯,就要去了。”樱乃伸出右手轻握着拍,微敛下睫,唇角有淡淡微笑。“怎么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的奈凉颦起眉,快步走向樱乃,“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樱乃抬眼,笑得轻愉,对上奈凉有些疑惑的眉眼,“奈凉姐,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回到日本,来到青学,再见到你们,一切都…很好啊。”樱乃撇开目光,雨已打湿她眼角。“我知道,我要向前看,向前走…青学的学长,青学的氛围,都很好,很温暖…”眼前浮现那一双双温存关怀的眼眸,樱乃微笑,抬眼回看向奈凉关慰的眸光。“我想要重新开始。”垂眸微笑,樱乃轻声地喃语,“我要和他们一起走,面对所有,好的或是不好的事情。” “小樱…”微怔,奈凉扶住樱乃的肩,沉默半晌,才轻轻舒出一口气,面上笑容像露水点染的花色般灿丽,她一把揽住身旁的女孩,大步地,追上众人。“唉唉唉,我就说不喜欢下雨嘛,你还偏要在这风雨里待着,湿哒哒的…走了啦,去向百山老师讨热茶喝!”“嗯。”并肩向前走去,两人的身影渐在雨影中隐去。尽管此刻乌云密布,阴雨连绵,但你我彼此皆知,等过这阵阴霾,会迎来最明媚的曙光。“菊丸小子,你说说看自己有什么短处。”待到众人进屋围坐到了桌边,百山开始向大口喝茶的英二发问。“这个喵…应该是体力吧!”英二放下茶杯,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对,体力,你的体力确实太差!体力是体育竞技中的最根本。因为体力不支而失去比赛,实在是不该,也不值!”“所以这次合宿中有关体力和耐力的训练你都要翻番完成,明白?”百山仍是笑眯眯的神情,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嗯…知道了。”英二略有些窘迫地点头,完全没看到当听到翻倍一说时,倒茶的惠子颤了几颤的手和发白的脸,翻倍啊…“喵呜,怎么了么?”一低头就看见惠子饱含同情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英二眨了眨眼,一脸的不明觉厉。“唉…不可说,不可说…”哥哥自求多福吧。惠子老成地叹了口气,摇头走开。“但体力只是其一,其二嘛…”百山踌躇地捋捋胡子,半晌沉默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暂且不表。” 又看向一脸憨呆的河村,百山的笑容不免又亲切了几分,“这个…河村是吧!来,你也说说自己…”“我啊,我只有这一身蛮力了,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了!”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百川的目光却着实郑重。“网球一途,拥有力量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顶尖的职业选手中也不乏以力量见长之辈,重要的是如何去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力量!”看着河村懵懂却认真的眼神,百山笑笑,道,“如何化蛮力为神力,等你做到了,必会为之骄傲…现在嘛,依我看,纵然说是蛮力,你也发挥得算不上多好!”“不要只想着喊‘Burning’和‘e on’,多想想怎么进一步控制自己的力量。明天的正式训练起,你的所有装备都要换成高负重,明白?”“是!”河村大声回答道,目光坚定。“很好!那么,接下来,说说你吧…眼镜小子!” “呃…是。”听到如此“别致”的称呼,就算是乾也不免有些汗颜。“嗯…数据型球手是吧!对于目前的你,我只有一个字,嫩!实在是嫩!”不遗余力地打击,百山笑眯眯的脸和沉重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一个小小的新步法就难倒你了?数据数据,你收集的数据呢!”“数据型球手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在场下对对手有多么详细的了解,他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强敌,新敌,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对手,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缓了缓口气,百山看着陷入沉思的乾,继续说道,“你需要成长。也许在地方上你可以对所有球队的球手都了解得很透彻,但放到全国,全亚洲,全世界呢?你事后再补,来得及吗?” “请您赐教,晚辈该怎么做。”推了推眼镜,乾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中国有这么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这种能力需要积累,但你在这次合宿中能做的,也不算少。”百山对于众人的认真很满意,点点头开口。“首先,你需要在每天的训练中对所有人进行观察和数据的收集,再作出针对其弱点进行重击的具体方针,每一天,都要有不同的侧重点和方案。”“其次,你需要在每天的训练结束后观察众人的言行举止,每一个出色的数据型球手都拥有极其出色的观察力和洞悉力。只是这区区两点,若你能做到要求的十分之一二,收获也将不菲。” “是。”简单而郑重的一字,乾隐在镜片后的眼眸暗光连闪。“嗯…那接下来,说说,”百山的眼光在越前和不二之间转了几转,一时间竟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捋了捋胡子沉默了一会,方透过开着的窗口看着在廊下站着的樱乃开口。“也没什么好说的…再看看吧。你们都很不错,但也都差得远呢…” 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百山笑了笑拍手道。“好了,你们休息会儿吧,雨要停了,新一轮的战斗即将开始!” 站在廊下,樱乃抬头,看着远方将亮的天际。“樱酱!”转过目光,正对上龙雅痞笑的脸。“嗯?怎么了?”“没什么啊,只是,你昨晚醒来之后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似的,怎么?是想起什么了吗?”龙雅慢慢走近,漫不经心的眉眼里暗藏郑重。“不要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哦,樱酱。” 垂睫,樱乃但笑着抿唇,她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自己的振作,她又何尝不在期待着一分能完全掌控自我的安全感。“龙雅,”樱乃轻轻开口,话语里含着温情与感激,感谢这些年你们始终的关切,感谢这些年你们付予我的,不尽温暖。“我在。”我们都在。乌云将散,雨后将晴,你只管奔向阳光,不论何时,我们都在,都会陪你左右,伴你前行。一切都在不言中,樱乃敛目,唇角温柔弧度转深,天,在晴…… 龙雅眯起眼,略怔地望着樱乃重又焕发出温柔光彩的侧脸,片刻后微微笑,移开了眼,掩去眸底一抹暗色。他转身,却正对上一双清亮明厉的眼眸,越前面无表情地站在离二人不远的门前,墨绿的发在光下略略泛着亮色,乖顺地趴在额前。 两人无言地对视,微微抿起的唇线相似得惊人,龙雅看着对面已渐渐与自己相仿的轮廓,有片刻的恍惚与怀念,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多年前稚幼的模样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不过。龙雅重又露出痞痞的笑,向越前走去,想要揉揉他乖顺的发,却被意料到地不耐甩开。他笑,眼底缅怀般地笑,再怎么变,这份骨子里的倔强与臭屁都是改不掉的啊!静静地无言对立了半晌,越前侧身擦过龙雅,沉默地走下了长廊,向雨后初阳倾光而照的球场走去。他的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颜色,纯澈,明亮,足够让他在不远的未来闪烁出非凡的光彩。 龙雅挑挑眉,似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笑着,身后已传来百川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好了,差不多休息好了吧!走!”百山站起身,极阔气地大手一挥,配上他那随着说话一翘一翘的胡子,只有些莫名的喜感,“奔向新的战斗!”雨后的天空光线明亮柔和,一切都还是那般有活力。场地是坚硬的岩土地,经过阵雨的洗礼略略湿润,却并不影响比赛的进行。在百山的开口示意下,手冢与龙雅、大石和海堂以及桃城和川分别走上了各自的球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 “我家的小不点承蒙你照顾了。”一手扛着拍,一手还拿着桔子的龙雅好没正经地痞痞笑着,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手冢,“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请多指教。”毫无波澜的严谨声音,龙雅撇撇嘴,在哨声响起时漫不经心地咬掉最后一口桔子,慢腾腾地从口袋掏出了球。“越前龙雅对手冢国光,一盘定胜负!”只一瞬间,气息顿变,两人目光对撞的刹那,是相同的凌厉! “喂!你看哪里啊!”对上川的桃城看着对面的人视线总是飘向一旁,不由不满地喊道。“你的对手可是我!”“喊什么喊!我知道!臭小子!”不耐烦地收回仇视着手冢的目光,休息了一晚上的川已经从昨天的昏迷后恢复了元气,此刻恶狠狠地瞪着桃城。“好了!打吧打吧!”望着满不在意的川,桃城气得牙痒痒,握起的拳紧了又紧。 而场面最和缓的就数大石和海堂这边了,“那开始吧。”“嘶……”……温和的大石和少言的海堂,气氛非常得友好…… 画中纯美 因手冢的事而心存火气的某妹控看着先前十分维护自家部长的桃城,危险地眯眯眼,一上来便没有留情,于是…… “砰!” “啪!” 呼啸的尘土扑了桃城满脸,满腹的不服都淹没在了呛人的岩土里。 “哼!” 挑衅地瞥了眼狼狈的桃城,川恶狠狠地开口。 “那个混小子底下的人也就这点能耐嘛!” “我哥今天火气很大嘛!” 摸摸鼻子,奈凉站在樱乃身旁嘀咕,“不会是在泄愤吧!” “嗯。”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樱乃微笑,“很有可能。” “啊!” 跳杀球的出现让川微挑了挑眉,但下一秒,在桃城落地之前,那一记强劲的攻击已被毫不费力地挡了回来,又在后场激起一片浮灰。 “阿桃的情况好像很不妙诶!” 英二的目光难得地从拍档大石的比赛中转了过来,看着桃城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速度好像也没有平时快。” “是不是左脚的伤又复发了?昨天爬了很久的山。” 不二也望了过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川的力量本就强过桃城,毫不留情的攻击也死死压制住了他的发挥,加上左脚的痉挛,实在是让桃城在这场比赛中变得格外吃力起来。 跃起!双手握拍!挥击! Jaife! 都大会中掌握的绝招终于出现! “咚!” 川看着脚下力量不小的一球,难得地点了点头,耳边却已传来桃城招牌式的挑衅低吼。 他皱眉,抬头看向已汗流浃背的桃城,目光停驻在他的左脚上。 只是开始了三局,但两人之间的跑动,跳跃,挥击,力量都消耗得惊人,又加上手中的拍还是灌了铅的特制品,这一切都无形中增大了桃城左脚伤势的负担。 而今,在川的眼里,那个在痉挛着的部位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小子!你确定要继续打下去?” 桃城诧异地看着对面发问的川,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伤势,不由咬咬牙,低吼一声,“当然!远远不够!” “切” 不屑地嗤了一声,川走到网前,直视微弯下腰喘息的桃城,一字一句地说。 “可我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和你玩呐!” “你!” 火气上来的桃城抬脚便要冲上去,谁知这一动,左脚忽然传来钻心的痛,他不由顿住,眉头无法控制地蹙了起来。 “啧!歇着吧,小子!” 清楚地看见这一幕的百山也走了上来,笑眯眯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 “如果你不想耽误接下来的重要赛事,就别逞强!” “啊!” 好不甘心地瞪视着漫不经心的川,可思及接下来的关东大赛,桃城低吼一声,微跛着冲下了场。于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一号球场的战斗率先落下了帷幕。 而就在这里的训练正展开时,山林的那一边,也发生着许多未知的变化。 走进病房,床上的人正不知觉地睡着,融融的光线散在幸村脸上,透射出光影的相谐,他微微侧过身子,没有系着额带的头发扫过眼角,露出有些苍白的脸色,一切都很安静。 将带来的玫瑰依旧插进床头的花瓶里,出音站在床边看着幸村在梦里也没有撇下的微弯唇角…… 沉默良久,又抬眸望向窗外正暖的阳光,有温暖的触感轻碰她的眉眼,轻碰那双无人时候透出寂寞的眉眼。 “真是醉人的明媚……” 不知所谓地嘀咕着,出音抿着唇,慢慢蹲下了身…… 所以……当幸村如往常一样从午睡中醒来时,引入眼帘的,就是趴在他床边一动不动打量着自己的骄矜女孩。 他看着她微微眯着的眼中潋滟的眸光,看着她光线下微微泛红的双颊,看着她披散的长发像花般绽开, 看着她…… 慵懒,明媚,很美丽。 “抱歉。” 看幸村醒来,眼里的迷蒙渐渐褪去,出音开口,声线有些低哑,“抱歉呐。” “怎么了?” 依旧像往日般温柔地微笑,幸村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 “为什么要道歉呢?” 沉默,出音站起身,蹲得太久,她的脚步还有些不稳,看着幸村,她抿唇,还是开口。 “我可能没办法作为立海大的一员,去拿下属于你们的关东胜利了。” 顿住,出音避开幸村微深的眸光。 “抱歉。” “你要离开日本?” 笑容微敛,声音不自禁地放低,幸村掩在被下的手指微紧,却意外地看见出音摇头否定。 “不是,我是要去参加选拔赛。” “为了你的那个‘对手’?” 心里骤然一松,幸村不清楚自己心绪到底有多复杂,只是在出音颔首的那一瞬,他不自觉地微笑,重又是那样的温柔。 “你不必感到抱歉。” 慢慢地说,幸村抬头直视着出音。 “这本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沉默。对视良久,出音突然笑了,还是那种高贵而优雅,骄矜的笑,她就用那双如同初见时的慵散而美丽的眼眸凝望着幸村,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 “是,本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了。” 再没有别的了……像是在困惑,又或是,在自欺欺人么。 幸村看着她眼里的光影变幻,脸上的微笑越发得温柔,他侧过眼,遮住自己目光里深深的心绪,“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可以察觉到出音投来的视线,幸村笑着垂下眼,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还记得,那一刻看到的奏江出音,很骄傲,很寂寞,还很脆弱,就在她走到阳光下遍身闪耀的时候,他十分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分与自己相似的执拗。 我们可能是同病相怜的人,也许可以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在心里那样想着,却将一切掩在唇角,只一声轻叹,淡淡温柔。 出音便迷茫地望着他,看幸村隐在背光处的侧脸模糊,听着那声呓叹,脸上的笑容敛起,沉默。 说不清的感觉,只是在那些相伴的瞬间,她会安心,会不自觉地依赖,会觉得,啊,原来自己也可以歇一歇,不用笑得那么骄傲… 那么累。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我不清楚这些感受关不关乎心动,我只模糊地知道,似乎冥冥中我们就可以彼此依靠。 “那么,是谁呢?” 终于,幸村起身,披上外套,走到了窗前,系上的额带为他苍白的脸色略染鲜活,惊醒了还在恍惚中的出音,“啊?” “我是说,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对手,是谁呢?” 转过身,幸村的笑容耀进她的眼里。 “她现在在青学。” 看着那样温柔的笑,似乎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倾诉,“她叫,龙崎樱乃。” “龙崎樱乃?” 微微蹙眉,幸村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么…… “是。” 没有注意到幸村的反应,出音的表情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喃喃。 “一个,很闪亮,很闪亮的人。温柔,耀眼,坚强,璀璨……是一个,注定要被瞩目的人。” “听起来,” 想起来了,幸村回想着那一天在走廊上撞见的女孩,迎上出音有些失神的目光,眼眸微深。 “似乎,你并不讨厌她。” 闻言,她的神色顿住,呆愣地盯着幸村半晌,才恍惚地点头。 “是啊,怎么会讨厌呢。” 笑,唇角的弧度却发涩,出音歪着头,迷蒙的眼光望向窗外渐渐随时间流逝而西落的日光,慵散的面容朦胧。 “她,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看着有些发痴的女孩,幸村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不再望像是陷进回忆里的出音,他将视线移到床头的花上,浓郁的墨色绽放,哀戚而张扬,似乎爱着它的人,也在美丽骄矜的神情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心事。 似乎是被凄迷的日光渲染出了别样的情绪,出音覆住眼帘,心里突然萌生出极为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她侧过眼角,透过空气中弥漫的细小灰尘看着身旁的幸村,微微失神地笑了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正翻绕着心思的幸村微讶地抬眸,迎着将落的霞光着目于眼前的她,听见轻喃的低语,萦响在心上。 “要听么?我的故事。” “哒……” 茶盏轻碰的声响在静默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午后的阳光透过翻飞的纱帘投射进来,有微小的灰尘在光下扬起。 手指轻搭在椅上,他眼脸微阖,精致如妖的面容镀上阳光,远远望去纯美如画。 “少爷,” 恭谨地弯腰递上手中的相片,Richard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百山先生传消息来,说樱小姐昨夜坠崖,Hecate出现。” 见飞尘惊动,指尖墨色冷光乍停,Richard连忙又补上一句。 “不过最后用药稳定了下来,现在已经无碍。” “无碍?” 手指抚上相片中那张睡颜,狰狞的伤口在柔光下也掩饰不了,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碎玉般的嗓音低哑起来。 “仔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耳边传来Richard没有起伏的恭谨阐述,他望着相片中的人,深邃眼瞳里溅起涟漪,纵使阳光倾洒在华贵剔透的水晶之上灼灼闪亮,也投射不出比那眼眸里更璀璨高贵的颜色…… 绸缪牵念 当结束了一切琐事时,月已升起,夜色渐浓,平常却又不太寻常的这个夜晚,似乎每个人都难以入眠。 “怎么?还在想昨天的事?很在意么?” 双手枕在脑后,正倚靠在山坡上的川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微偏了偏头,并未言语,斜散的月光懒懒抚上他的侧脸,描绘出模糊的轮廓。 “啪!” 随手拾起石子向湖中扔去,龙雅看着水面涟漪泛开,懒散地仰倒在川身旁,略调笑地开口,“哈!说不定这才是老头叫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让樱酱好好挫挫你们这几年得意忘形的锐气!” 龙雅的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的论调,“别以为琢磨出几个新招就能所向披靡了!遇到了Hecate还不是什么辙都没有!” “去!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 毫不留情地狠狠踹了身旁没正形的某人一脚,川的面容依旧在月色的浸润下沉稳得有些模糊,“我是有点失落,本以为小樱会慢慢想起来好转的,可没想到一见面就出了状况。” “唔。” 口中衔着拔起的草茎,龙雅侧着头,无意识地望向远处重山。 “我还记得,一开始认识小樱的时候,呵,就觉得吧,那丫头真是粉粉嫩嫩的,跟洋娃娃似的。结果……一打上球才知道,她的天赋有多逆天…多扎人眼。” 川自嘲地笑笑,眼中暗色渐深。 “叫人既羡慕,又不甘,好像…自己努力再努力都及不上她稍动动心思。” “后来没多久,她。” 龙雅转过目光,语气有些僵涩,“就出事了吧。” “嗯,没多久。” 川颔首,眸光沉了沉,“我算是看她一路挣扎过来的吧,那时候我才开始知道,原来网球也有那么…可怕的一面。奈奈那时候还小,现在可能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有好几次小樱失控,她都吓得直往我怀里钻,惊恐……害怕……在她的眼里简直一览无余。” 遮了遮眼睛,川叹气,声音极低。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樱挣扎的样子,还有恢复之后她空洞的眼神……真的,好吓人……太让人心疼了!” “会好起来的。” 龙雅终于开口,他吐掉嘴里的草茎,脸上的笑意敛去,“会好的……” “是啊,本来她说要回日本,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至少她开始有拾起过去的勇气了。”川长出一口气,笑了笑。 “一点点来吧,说不定……不用多久我们的Anesidora就会回来了。” 两人的对话多少带着些压抑,不大不小的音量随风传到坡后,那里是光与影的交汇处,山坡的阴影中樱乃垂首倚立,一字不落地将那些疼惜的语句收入耳中。 良久,她抬眸呓叹,转身却顿住,怔愣地望着几步开外的孤桀身影。 听到了,么。 对视,樱乃垂睫微笑,夜风打着旋从她耳边划过,拂起颊旁细碎的发,却吹不动她长睫如翼,眸光晦涩。 细碎的脚步声传近,打破了僵持的寂静,樱乃抬眼,撞进一双清亮而纯净的眸。 她怔住,这样干净而温醇的眸,似乎曾一度被她藏进心底深重,堪堪遮掩多少次惶恐的伤,她珍重再珍重的目光如雪,一点点于眼前重合。 “你,还好吗?” “很好。” 他问得低声,她便也回以喃语,连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这絮絮暖意。 光影重叠着二人身影良久,才听闻他又开口,不再露多一丝情怀,只有清湛如云的少年意志,冲破阴霾。 “你是很厉害的。等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以后……我们打一场吧。” 樱乃闻言,微微怔愣,他却已在她眼波流转前先一步退离暧昧贴合的诡诡暗影,他走开,离去的瞬间并不犹豫。 眼中终究升起再难掩的暖意,樱乃含笑,望着那道孤桀而单薄的身影,只觉心底信念愈坚,蕴满温存。 “谢谢你,挂坠的事……” 追了几步樱乃轻声开口,望着那道停下但并未转身的背影,笑得温柔缱绻,“谢谢你……龙马……” 心里最为柔软的部分被轻轻地撞击,那道温柔明媚的呼唤隐隐与回忆重合,越前眨了眨眼,轻吐了一口气,重又向前迈开步子。 身后月凉如水,照亮一路迷茫眷恋…… 一周的时间弹指即逝,但却给所有人带去了全新的体悟。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呜呜……樱姐姐,我舍不得你……” 樱乃站在车前,无奈地望着扒拉在自己身上,泪眼汪汪的粉嫩一团,“惠子。” 正苦闷于怎么对付惠子大眼睛里可怜兮兮的光芒,樱乃的肩上又搭上了一只手,扭过头就对上了奈凉微笑的眼。 “要加油哦,小樱。” 远远地听见川喊她的声音,奈凉应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脸上是藏不住心事的若有所思。 “不久再见喽。” 樱乃怔在原地,看奈凉有所预示与牵挂的视线透过自己,她同样转头,正看到远处与百山相低语的手冢,面容沉静,不起波澜。 她轻叹,望着奈凉终于离开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久再见么? 另一边,越前站在等待的车前,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四周,眼里的小期冀被一旁始终注意他的川尽收眼底。 “越前在找龙雅么?” “没有!” 越前一愣,随即极快地矢口否认。川闻言,微微挑眉。 “是吗。他已经走了,临走前让我和你道声别,还,” “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极其不耐地打断了川的传话,越前语气不善地转身率先上了车,身后是川摇头无奈的目光。 与百山等人一一道别后,乘坐巴士离开的青学众人回望着那片渐远离的山林,眼里都是无法言喻的复杂。又一轮紧张的准备后,关东大赛与选拔赛开始的时间已到了眼前。 时下对全国的街头球手而言,最热门的赛事不是即将打响的只有正经学员代表队才可以参加的关东大赛,而是与其同时进行的日美友谊联赛的全国代表选拔赛,因为在初选与复选阶段委员会会挑选出有实力的街网球队的球手,并邀请其参赛。 可以参加一流赛事,还有可能代表国家出战,这对所有的街头球手都是一个极大的吸引。 东京地区也有不少球队的球手被选中邀请,广田亚美所在的球队便是被选中球手的其中一支,而她本人也是被选中的幸运一员。 明天就是选拔赛初赛开始的时间,所以她的球队中选定参赛的三名队员都聚集在了那个废弃的街头球场中进行最后的冲刺训练。可偏偏刚开始没多久,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喂!山泽!你不要太过分!” 一身狼狈地瘫跪在地上,亚美的一名队友佐藤咬牙切齿地怒视向对面网前提着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的颓废女生。 被唤作山泽的女生一头蓬乱的短发盖住脸颊,浓厚的妆容下根本看不清面孔,此刻正冷冷地望着对面被自己打倒跪地的三人。 山泽衿,原本也是一所私立学院中成绩拔尖的天才人物,却不知为何两年前突然从国二退学,闯进了东京的街网圈子,加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球队。 因为她狠绝的攻击网球太过凌厉,在圈子中声名太盛,竟也就顺带地让那个默默无名的球队直冲冲地在东京中闯出了一小片名气。 传闻中的山泽衿十分听队长阪冈的话,为人冷漠少言,对对手毫不留情,因此也结下不少仇怨,其中就有亚美的球队一份。 自从不久前山泽的队友蒲元来这处球场挑衅亚美却反被重伤开始,两队之间的梁子便结下了,之后挑衅踢场不断。 今天,在比赛开始的前一天,亚美三人也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尊杀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果,亚美暗暗咬牙,山泽的招数很诡异,常使对手像她此时这般半身麻痹无力。 “明天的选拔赛,阪冈也想参加,但他没有收到邀请函。” 轻松地跳过网,山泽在三人面前蹲下身,冷冷的目光与他们直视。 “你们收到了四张,但有一个人临时出了意外。所以,你们多出了一张。” 选拔赛发出的邀请函虽然绝大部分是按照选择的人选明确发出的,但考虑到可能会有被忽略的黑马球手,所以对一些名气较大的球队,委员会适当发出了几张空名邀请函,就相当是门票,只要拿到就可以参赛。 而亚美的球队拿到的邀请函中就有两张是空名。所以,按照山泽的话,他的目的应该就是那张多余的空名邀请函了。 “你妄想!” 另一名队员中本凶狠地吼道。 “就算撕掉也不会给你!” 刚刚吼完中本便见山泽的视线不带感情地扫了过来,雾气森森的,藏着看不懂的寒凉。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交出那张空名邀请,你们三个安好地去参加比赛。” 眼里没有任何起伏,山泽站起身,俯视三人的目光冷漠得几近无情。 “第二个,我会让你们没有一个人能走上明天的赛场。” 赤裸裸的威胁,但亚美三人很明确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说到就会做到,如果不给,那他们…… 僵硬地对视一眼,他们抬头,正对上那双冰冷的眼。 而正对峙的四人并不知晓,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呈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冗长的报告在午后绵长的阳光中响起,就在城市的另一边,山泽衿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被详细至极地娓娓道来,细碎的纸页翻响,像是在酝酿难言的晦涩。 “叮” 终于,没有起伏的音调在一声清脆的金属声中停下。 无声无息地,泛着冷光的锋尖划过,正中暗色靶心,刺破一张泛旧的相片,上面的孩子稚嫩而无助,唯有一双眼睛,脆弱里是惶恐的防备。 归梦碎影 “樱乃,”回家的路上,樱乃与朋香并肩走着。“我发现一家超棒的甜品店,明天是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去?”面对朋香的提议,樱乃微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哦,朋香,我明天有很要紧的事”“这样啊。”小朋香有些失落。“本来看你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带你吃点甜品放松放松心情的。” 闻言,樱乃脸上渐浮现一抹暖心的微笑,她忽然伸手抱住朋香,声音轻柔,“谢谢你,朋香。有你的关心,我已经很开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啦!”突然被感动地抱住,小朋香颊上染上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我们是朋友嘛!”“对啊,是朋友。”喃喃地重复,樱乃笑着放开,重又和小朋香在林道上慢行,暮色浅浅地为二人染上暖意,缱绻柔和。 在路口两人分别,樱乃背着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到家门口,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等在门前。“川哥哥?”“嗯?”川听到声音抬头,见是樱乃赶忙迎了上来,“小樱,你看见奈奈了么?”“没啊。”微蹙眉,樱乃对上川焦急的目光,“奈凉姐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离的吗?”“不,这次她居然溜走了。”摇摇头,川从口袋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不明所以的樱乃,表情严肃。“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留书出走!一定是因为那个混蛋小子!” “‘亲爱的哥哥,我有事要办,暂且与你分开,等事情结束,我会与你联系。勿挂念。妹,奈凉。’”樱乃念完字条上的讯息,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离开山上时奈凉最后回望的那一眼,看来,真的是有所筹谋啊,在那个时候。 “我想,她在日本也没什么熟人,应该会来找你。”川的眉头已经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结果你却没见到她。这丫头,到底去哪了!”“川哥哥,奈凉姐都说是有事要办了,也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微微笑,樱乃埋下心里的猜测,安慰表情焦灼的川。“你先别那么担心,她有分寸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不放心!”碎碎念着,川忽然一拍脑袋,灵感乍现。“奈奈会不会是去找那个小子了?”未等怔住的樱乃回答,川已经急不可耐地思索起来了。“对!肯定是这样!自从遇见那小子之后,奈奈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又是和我吵,又是偷溜走!不行!我要去找他!我非得好好教训那个混蛋一顿不可!” “等等!你上哪儿找他去啊?”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欲走的川,樱乃无奈地劝说。“你先冷静一下,别这么冲动!”“我怎么冷静!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找那个小子!”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在奈凉出走后彻底崩断,川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你知道他的地址对不对?”看着樱乃无奈地摇头,川又一打响指,生出一计,“那我去你们青学网球部里找他!” “拜托,川哥哥,你理智一点好不好。”见川终于在自己的努力按捺下稍稍冷静了一点,樱乃赶忙说,“再说,就算你找到手冢部长了,估计也没什么用,不仅找不到奈凉姐,而且还有可能适得其反。”“什么意思?”川一怔,发热的脑袋完全没办法思考。 “首先,任何人都能猜到,奈凉姐一消失,你一定会满世界地找她。”“所以,如果奈凉姐真的不想被你找到,那她一定会躲到我们都不熟的地方,怎么会去找肯定会被你高度怀疑的手冢部长呢?再说了,”见川在认真地听,樱乃微顿,又接着说了下去。“假设哦,如果这第一次的出走真的是奈凉姐在为你阻挠她和部长的接触发出的抗议,那你更不能把矛头对向部长了。”“如果事后奈凉知道了你对他做的事,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后果嘛。我想川哥哥你一定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吧。” “那,那。”川苦恼地挠头,紧紧皱眉,“那我怎么办?”樱乃见他一脸的焦灼,心下不免轻叹,平时挺有主见的一个人怎么一碰上妹妹就手足无措了呢,“一个字,等。”“等?”“对啊!奈凉姐不是说事办好就联系你的嘛。嗯,中国有句话,”樱乃一边打开家门,一边回答。“‘以不变应万变’。”“就这么等着?”川不甘心,“太被动了!” “川哥哥,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毫无意义的,只可能起到副作用。”樱乃走进门,笑得柔和,“进来坐坐吗?”“不了。”若有所思地思索,川摇摇头,转身离去。“还有事,先走了。”“呐。” 看着川离开的背影,樱乃微歪着头,笑容微收,低低喃语,“奈凉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暮色西垂,渲开神秘,一切的牵挂与惦念,归于夜幕。 “浦场医生刚刚打来电话定下了明天的治疗时间。”晚上的饭桌上,龙崎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身边安静的樱乃。“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嗯。之前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我问过医生,他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契机。”樱乃点点头,笑得温柔又坚定。“如果治疗效果好的话,说不定我会慢慢恢复记忆,虽然不能立刻痊愈,但也会有好的突破。” 垂下眼睑,樱乃藏住眼里的异色。“我这些天,也总会梦到一些片段,医生说很可能是记忆恢复的前兆。”脸上露出欣喜,龙崎放下碗,语气轻快起来。“那不是很好?我明天陪你去吧。”“不用了,关东大赛就要开始了,部里不是还有很多事吗。”摇了摇头,樱乃微微笑道,“我自己可以。” “那,你一个人小心一点。”不再坚持,龙崎颔首,餐桌上的气氛又如往常般平和静默。 次日早上。医院中,浦场看着坐到扶椅上虽然嘴角笑容依旧温柔,但捏住衣角的手指已微微泛白,显然有些局促不安的樱乃,笑了笑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心情放轻松,你只是要睡一觉而已。” “嗯。”点头,樱乃仰面躺下,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浦场,“浦场医生,开始吧。” 耳边渐渐传来浦场带着磁性的柔和声音,稍稍平复心绪,樱乃沉下神思,慢慢地……在那抚平情绪的催眠声中慢慢睡去……沉入那一片熟悉的黑暗……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樱乃小心地在那片黑暗里摸索着迈开步子,耳边传来带着淡淡磁性的柔和声音,“来,告诉我。” “黑暗……一片虚无……”昏沉的樱乃无意识地轻声开口。“还有……光……”“是怎样的光?” “模糊的,一团模糊的灰白的光芒……散发着璀璨的色彩……让人很想接近……很渴望……”微微皱起眉,樱乃喃喃道,“悬浮着……似乎,有什么被藏在了里面……”“那,走近它,走近看看……”仿佛被那声音赋予了勇气,樱乃迈开步子朝那光芒走去,可越是走近,脚下越是沉重,仿佛陷入泥沼般无法继续前行。 日日萦绕在噩梦里的恶毒阴沉的嘲笑……混杂着许许多多不同嗓音的咒骂声……又开始萦绕于她的耳边她的脑海,隐生于暗色的枝蔓又从四面浓稠的黑色里冒出挣扎着缠上她的身躯,像是狰狞的枷锁开出大片大片血色的盛绽又凋零的花瓣…… 惊恐地,樱乃在那泥沼里挣扎着……连那刚刚鼓励她靠近的柔和声音也隐隐有些模糊……“不要……不要……放开我……”表情变得不安与痛苦起来,仍在沉睡的樱乃不自禁地摇着头,一行清泪滑落她的眼角,“放开……我……” “不要怕,不要怕……用你的意志去战胜……”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那浓稠的暗色与妖冶的花蔓透过来,樱乃用力地挣扎,却还是深陷其中无法挣出。 “来……”就在那血色妖冶的枝蔓将要将她吞没之时,一道极为虚幻而飘渺的呼唤却在那片空旷而荒芜的黑暗里响起。距离樱乃几步之遥的那团灰白光芒微微散发出星点的色彩像深陷花蔓的樱乃飘来,宛如璀璨光带将她拉出了充满恶毒话语的泥沼…… 身旁的妖冶花枝都在光点触碰的一瞬尖叫着退缩开,狰狞的咆哮中满是畏惧与不甘,却只能任凭樱乃被拉脱开来踉跄着跌向那团浮在暗色里的璀璨光芒。 “很……冰冷……”眉头终于放松一些的樱乃又轻轻地开口,却带着一丝惊讶,“很……冰冷的……光……”靠近之后才发现那灰白的光芒触手极凉,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温暖,光滑得如同一层水晶,剔透却坚硬。一层层的光点充斥着内外四周,完全看不清那被拥抱在羽翼般的光芒中的人影。“你是谁……”低低地喃语,樱乃将手放在那冰冷的光上,声音里带着迷茫,“到底……该怎么做……?” “打碎……”空幻的声音再度响起,樱乃猛地抬起头,直视那璀璨光芒。“打碎……光……”“打碎……光!”仿佛被那虚渺的声音蛊惑般,樱乃慢慢跪倒,高举起了右手,握紧拳头用尽全力砸向了那团光芒。“打碎!”…… “啪!”一声轻响,最外面的一层光点如水晶碎裂般散落,无数的色彩凝汇如练瞬即涌入跪倒在暗色里的樱乃……“啊……”轻声呻吟,樱乃被那无数的光点冲击得微仰起脸,眼前一刹那闪过无数幕光影无数的声音,仿佛记忆的空洞在一点点弥合…… “樱乃!樱乃!醒醒!”最后一道光影闪过,耳边又传来那道柔和的声音,樱乃终于从昏睡里挣脱醒来,睁眼的瞬间,那双眼瞳中有一刹那的暗色深邃…… 眼里不住地流下泪水,樱乃慢慢坐起,抬起手遮住了空洞的眼神,微带些喑哑的声线逸出唇角,渐渐与那光点散去瞬间响起的虚幻声音重合。 “我归来之日……必以诸神祝福……降予罪徒……暗之审判……” 注定荣耀 那喑哑的声线与侧脸上还有些痕迹的伤疤相衬,显得有些可怖…… 浦场按上樱乃的肩膀,有些担忧地沉下了声音。 “樱乃?还好么?” “唔……” 放下遮住眼帘的手,樱乃抬起头,温柔笑开,眼底却悄然流转开一抹暗色的漩涡。 “还好……” “感觉怎么样? 你在后半段似乎有些迷失,想起什么了吗?” 浦场拿起手中的记录,看向还有些愣神的樱乃。 “情绪上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唔……还不错吧,有些记忆变得渐渐清晰起来了……” 弯起的唇角悄然染上了一丝不属于纯然的颜色,樱乃偏过头望向窗外忽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声音微微低哑。 “感觉有些我缺失的东西正在慢慢复苏……” 站在落地窗前,楼外突然下起的大雨砸在玻璃上绽开了破碎的水花,浦场俯视着医院楼下撑着伞慢慢走远的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神色郑重…… “么西么西。” 龙崎放下手中的杂志,拿起了桌上的话筒,片刻后。 “我们会在三天内向您发出邀请函,请慎重考虑,尽快给予我们答复。” “是,是,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龙崎的目光落到桌上摊开的网球杂志上,那则醒目的报道再一次印入眼帘。 “日美友谊赛首轮选拔即将拉开帷幕” 敲了敲桌面,龙崎看向静静的楼上,开口喊道,“樱乃!” “奶奶?怎么了?” 听见声音的樱乃探出头来,对上龙崎复杂而又骄傲的眼神。 “下来吧,有点关于你的事需要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嗯?” 见樱乃有些疑惑的样子,龙崎指了指桌上的杂志,慢慢说道,“也许你要郑重考虑一下这件事,对于想要直面过去的你来说,这真的是绝佳的机会。” “‘日美友谊联赛’?我听奈凉姐说过。” 接过龙崎递来的杂志,樱乃低下眼睫,眸光里微有幽光。 “您是说,他们给我发来了邀请?还是直接跳过初赛的复赛邀请?” “对,接受邀请,你将直接拥有进入复赛的资格。” 龙崎点点头,语气里有着骄傲,“这也是他们对你过往实力与成绩的肯定。” “过往的实力和成绩……么……” 抚上额角,脑海里闪过盒子里那些令人心悸的奖牌与证书,还有那些隐约闪现着的片段光影,樱乃蹙眉,低低笑了出来。 “我……果然就是那个…….Anesidora吗……” “等你好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你就会是我们最骄傲的Anesidora……” 摸摸樱乃垂下的头,龙崎的面容藏着心疼的神色,“你不是说,接受治疗后有记忆在渐渐复苏吗?以前的你没有拾回曾经的决心,而现在,时机已到了……” “那么,不如去你最熟悉的地方看看,也许那些记忆会更快地被找回。” “我……最熟悉的地方?” 樱乃抬起眼,有暗暗的幽光在眼底流转。 “是哪里?” 叹了口气,龙崎正视樱乃的眼睛,语气郑重。 “赛场。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好好考虑一下吧,” 看着樱乃有些吞吐的神色,龙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别说你不会打球这种话。就算这几年你不知道或是抗拒着去挥拍,但是,樱乃,我的孙女,你要知道,有些记忆刻入骨髓,只要你下定决心,那种奔跑挥拍的感觉必然会再次涌回你的身体。” 望着沉思着默默走上楼的樱乃的背影,龙崎轻轻叹了口气,手中茶杯袅袅升起的雾气遮住了她包含心疼与担忧的眼神,不知这一步走下去……是福是祸…… 走回房间,樱乃轻出一口气,仰面倒在了床上,经过上午的治疗还有刚刚得知的消息后,她的身心都有些疲惫,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中慢慢陷入了昏睡。 又是那片黑暗,将头埋进掌心,樱乃透过指间的视线带着一丝疲倦地盯着那片漩涡般的深邃黑色,累极地闭上眼,假装忽视掉那些令人沮丧的气息。 她唇角有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苦涩。 脑海中浮现心底最深处的面容,那个傲然决绝的属于胜者的笑容曾无数次在她跌倒狼狈时闪现,充满了不屑与轻蔑,让她无法不燃起全身的怒气与不服再次爬起,投以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她想她还是讨厌那个人的吧,讨厌她的狂妄,讨厌她对网球自负般的骄傲,讨厌她在球场上疯癫地奋战,伤痕累累也要为荣耀与热爱而战。 ……其实,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梦想,都是和你手中的拍紧紧缠绕的。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割舍,你会撑下去,凭着热爱,去追逐,直到你灵魂枯竭。这是每个球手的宿命,毫无疑问,你也一样…… 那个人这样说着,扯着享受般的笑容对那时还懵懂的她说着,那个时候,樱乃清楚地记得,她看见那个人全身散发着光芒,闪耀,璀璨,美得不可方物…… 是的,她也一样,她也会撑下去,为了她和那个人共同爱着的网球,共同追逐的梦想。 可是啊,樱乃微微颤抖着,埋进掌心的眼里悲伤溢出,可是,我要和你一起啊,在我自己还不能像你那样闪耀之前,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啊…… 我们要一起啊,要一起…… 远处那团微微小了一些的光芒仍在遥遥散发着星点光彩,有一幕幕在周身流转,不自禁地泪光滑落,在掌心凝成水色的花,樱乃低低地呜咽着,褪去所有缱绻笑着的纯然无知…… “妈…妈…” “你就那么留念那个女人?你不记得了吗,她才是让你背负这么多的罪魁祸首!你所要做的,只是要把她踩倒而已!” 又一次徘徊出现的飘忽声音打破了那一圈光影,带上了一丝恨恨的怨意。 “那个疯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愿望!创造出那样的网球!她还那么天真地想着那劳什子的梦想!难道,难道你也要和她一起发疯吗!” 那充满无尽怨怒的声音震慑着樱乃所有的身心,她无言,只是紧紧抱着双膝,唇角是渐渐在无边无尽的怨恨中坚定的弧度。 “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既然创造出来了这样强大的我,没用的你还是抱着那可笑的梦想在这里嘤嘤地哭吧!” 那道声音俨然已有些失控,携着无法抑制的绝望,阴冷,怨怼,“我要用她教的这恶魔的网球,把曾经所有伤害过我们的那些可笑弱小的人,还有这无谓的网球,通通摧毁,分毫不留……” “你疯了!你疯了!” 终于,樱乃抬起了头,已经无泪的酸涩的眼,惧怒地望向无尽的灰暗,脸上挂着笑,终于更坚强的笑。 “摧毁了这一切,你又能剩下什么!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傻话……” “我确实恨她,好恨好恨,” 樱乃蜷着身子,眼里痛不能已,却又那般留念。 “我恨她口口声声说等着我将她打败,却转身就抛下了我自己离开;我恨她把这一切都丢给我一个人,让我这么痛,这么难熬……可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那么不努力,那么不拼命,没能在她抛下我之前就把她打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她可以笑着,狂妄地把所有人的批驳,怨尤一带而过,而我却不能,只能没用地,懦弱地,一昧逃避,最后,呵……竟让你出现了!” “你知道么,我是这样的恨!恨她,恨我,恨着好多好多……可唯独一件,我庆幸无比,我庆幸,她有留给我,在你看来不值一提的,那个无畏无惧,天真至极的梦。” 樱乃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了。 那些咒骂的声音又匿去,樱乃流着泪看眼前那幕光影,淡淡闪烁的光芒格外的静谧而美好…… 山间飞泻的瀑布溅落深潭,在光下犹如银练,露出水面的一方石上,身穿黑色浴衣的小小女孩端坐着,盈盈的玉色在她披散的发上与腰间闪烁,宁静,柔和,坚韧,美好…… 轻阖双目,精致的面容上笑靥温美,溅落的水珠泛着光彩,就在她眼前,幻化瑰美。 “世界上最快的是光,而你,要用沉静的心,以热爱,以坚定,以信念,超越光壑……”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自己去感受,用身体的每一寸,心灵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寸,去感受,去体味,去触碰……” “在本能的追逐中,你要快乐,要热爱,要珍视……” 不要放弃,不能放弃,无法放弃…… 我爱它,是的,胜过一切…… 微微睁眼,刹那倾泻的光彩在水幕上闪耀,她又看见,依旧耀眼的那个人,在最璀璨的瞩目下,于花间回首,倾城粲然,不可名状…… 山林轻响,风扫过耳边,身心的每一处都被服帖地安抚,伸出手,指尖仿佛触到一瞬风的律动。鸟鸣,水流,或与寂静,在沉下浮躁的这些瞬间,有太多珍贵的感触与体会融进身体,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摸到的,每一厘每一寸,真实无比。 樱乃微微颤着手触上那幕画面,只觉得记忆的震动,感受到那些揉入身体的光点在发酵,在一点一滴地弥合上光影中闪现的心情,澎湃着的荣耀…… 长睫微颤,樱乃慢慢睁开眼,目光中像是经历了又一场大战之后赢得的涅槃与解脱,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经过一夜大雨清洗后湛湛的天,轻轻吐出一口气。 方才的梦境,就像是乘风又徜徉了回忆,洗去积下的诸多杂念,昔日种种又浮现脑海。 那些曾经半知半解的话语,那些曾经无法懂得的心情,在经历了许久的烦恼与沉淀,勇气与决心,一点一滴,细细品味,她还是被推上了注定的征程,荣耀的羁旅。 她推开窗,看金色的光线透过云间,反射着水色潋滟,只觉心中的破漏终究一点点盈满、缝合,她望向散开的阴霾后透出的绽金色彩,微笑。 她的眼里,渐渐褪去那些旧伤的胆怯与惶恐,渐渐点染上与梦中语气狂妄却充斥着热情的那个人相似的,无悔,坚定,勇气,信念,还有,热切的爱…… 如斯珍视 次日。 “樱乃!” 刚刚结束了日行治疗的樱乃匆忙从城市另一边的医院赶到了正进行关东大赛的会场,一眼便看见了焦急等在门口的小朋香。 “怎么样?” 因为时间差和距离的问题,樱乃知道即使赶来,也可能会错过青学对战冰帝的大多数比赛,但还是尽可能地不想错过青学的第一场比赛。 “两胜一负一平。” 小朋香的神情也并不轻松,前面的几场比赛实在让人揪心,“现在正进行手冢部长和冰帝部长迹部的比赛。” 小跑着进入会场,迎面扑来的便是慢慢的紧张气氛。 走近青学的方向,樱乃的视线始终看向下方正与迹部激烈对决的手冢,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担忧。 “樱乃。” 看到樱乃赶来,龙崎和青学众人都投来了目光,宽慰中也含着紧张。 “嗯。” 微微笑了笑,樱乃望向记分牌。 2:2,咬得很紧。 场上的迹部始终被手冢牵制着左右奔跑,看似落在下风,但事实上。 “看来情况不妙。” 一直死死盯着场上的大石终于开口,神情不自觉地郑重,“迹部想和手冢打持久战!他看穿了!” “看穿?什么?” 大石不同寻常的表情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大石环顾四周的殷切目光,慢慢开口。 “看穿了手冢左手臂的伤。” “伤?!什么伤?” 几乎是异口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起来,樱乃与龙崎对视一眼,知道手冢手伤的人除了从一年就和他在一起的大石知道,还有观察数据后又向大石求证的乾以及龙崎与樱乃四人,至于其他人,都还不知情,如今,瞒不住了么。 “一年级的时候,手冢的实力毕露,被看不惯他的高年级用球拍挥到了手。” 顿了顿,大石看向下方沉着应战的手冢。 “当时并没有太过注意,以至于后来的练习过度导致旧伤复发,越来越严重。迹部明显是看穿了他的伤,所以想打持久战,彻底废了手冢的手。” “这。” 面面相觑的青学众人都不太能接受这一讯息,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而此刻场下的局势也越发严峻起来,虽然从手冢的表情还看不出什么,但对面迹部势在必得的笑容和逐渐拉开的比分,这种种都在昭示着不太好的情形。 “部长。” 在众人无意识的喃喃中,手冢的神情仍是沉静的,在场上沉稳地挥拍,给人太安心的感觉。即使肩膀、手臂都在隐隐抽搐,即使那是极难忍的剧痛,他还是如常地坚持着。 余光瞟过正殷切注视着他的青学众人们,手冢的目光越发凝着,这是他的责任,他肩负着青学的责任! 手臂的疼痛蔓延到指尖的神经,他神情不变,横拍旋击,上挑削球,精确抽击。 得分!得分!得分! 处于领域之中,手臂的疼痛已麻木,他的眼里只有向他疾驶而来的击球,挥拍!得分!回击!扼杀! 这不仅是技巧与实力的证明,这更是代表了心中最珍视精神的进击! 对手冢而言,为青学而战,为青学而胜,是他此刻唯一笃定的事! 眼前有些恍惚的模糊,轰鸣的球声在耳边响起,尖锐的风响尖利得刺耳,体力在流逝,似乎一切都不再明晰…… 青学众人的眼里已几近满溢泪水,樱乃看着在场上那样拼命的手冢,手指蜷紧,眼里有着怔然的震撼。 “够了!够了!手冢!” 大石肆力的嘶吼敲击在青学所有人的心上,他们也在心底默默地喊着,共同望着那已在战斗中失神的他们的部长! 绵长的拉锯!绵长的久战!抢七!坚韧! 对面的迹部脸上的笑意也在注视着手冢的过程中慢慢敛去,手冢咬牙,以无法读懂的复杂目光,将全身的力量都凝注在球中,狠狠挥击!奋力挥击!只有球!只有球! 心里还冥冥响着这样的声音,要坚持! 为了大家!要坚持! 手冢不清楚场边望向他的目光,不清楚自己的疼痛到底到了怎样的程度,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感知不了了,一切都陷入了恍惚的模糊,只有拼命的下意识地挥击…… 直至,直至他终于无力到无法再坚持的那一刹那,眼前陷入昏黑,似乎手臂的疼痛已蔓延到全身,耳边似乎传来了大家的声音,那样的嘶吼,似乎含着无穷的,青学的力量…… “部长!部长!” 终于,他们喊了出来,就在那道似乎永远如山一般沉稳可靠的身影倒下的那一刹那,他们无法控制地喊了出来,义无反顾地冲过场边的围栏。 他们冲了过去,冲向那道为了他们,为了青学倒下的身影,他们冲了过去,为了手冢,他们的部长,青学的支柱! 在那一刻,所有青学人的心都凝在了一起,因为手冢,他们又一次明白了心中的青学拥有着多么珍贵的精神,这就是他们的青学,他们为之战斗,不惜一切,深深爱着,守护着的青学! 手冢没有胜,但那一刻,他们知道,青学已赢得了一切需要珍视的胜利。 比分变成了2:2平,接下来的一场是作为替补的越前对战冰帝的日吉。 结果不言而喻,在熊熊燃烧的青学人的斗志中,比赛最终以越前惊艳的表演结束。 青学胜利,在经历了太多变故后,他们拿下了关东的第一场胜利。无数的欢呼声响起,青学众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渲开淡淡的笑意,最终又回归到一点,回归到已陷入昏迷的手冢身上。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这样说着,部长,青学胜了,幸不辱命,我们,胜了…… 比赛结束后,医院里。 “奈凉姐……” 走进手冢休息的医疗室,樱乃略略惊讶地望着伏在床边的那一抹身影。 “你怎么在这?” “小樱。” 嗓子有些沙哑,奈凉的眼睛湿漉漉的,显然是哭过。 她回头望了眼走进来的樱乃,又将目光投注在手冢僵硬肿胀的手臂上,目光中藏着心痛。 “我之前给堇婆婆打电话,她告诉我国光伤势复发,在这里。” 接过樱乃带来的花,奈凉看着仍然在昏眠着的手冢,“所以,我来了。” “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川哥哥在到处找你。” 听到樱乃的问话,奈凉微微皱眉,视线还停在手冢脸上,轻轻开口,“我去了一趟德国。” “德国?” 樱乃看着奈凉明显带着疲倦的神色,脑中闪过一丝念想。 “你不会是去找那家W.S。医疗中心了吧?” “嗯。我在那里恰好有一个认识的人,所以就去当面拜托了一下,方便让国光进入治疗。” 奈凉轻轻碰了碰手冢手伤的地方,立刻看见他敏感地皱起了眉,不由更加心疼起来。 “因为觉得这种伤越早治愈越好,所以我立刻去了一次,却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他伤势复发进了医院。” 看着奈凉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樱乃不由微微笑了笑,出声安抚。 “你放心好了,医生已经给部长做了检查,是伤势复发加上脱力,所以他才昏迷了这么久,很快他就会醒。” “嗯。” 微抿抿唇,奈凉用力地点头。 “可是,奈凉姐,关东大赛才开始,你确定部长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去德国么?” 樱乃说完,奈凉怔了怔,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床上微微皱眉的手冢,声音轻而笃定。 “他会答应的。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爱的一切。” “对了,小樱,” 想起了什么的奈凉回过头,“百山老师已经回美国了。” “这么快?他不是要再待一段时间的吗?” 有些讶然,樱乃却见奈凉摇摇头,声音低了点。 “听说,原的远修结束了,已经回美国了。” “诶。” 眼睛微微睁大,听到这些的樱乃歪过头,望向了窗外。 “原也回去了啊。” 日光正好,樱乃走进青学网球部,大家都在为了关东的第二战加紧训练,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已因负伤缺席了好几天的手冢也出现在了球场中,而奈凉竟也站在球场外。 “奈凉姐,你们。” “小樱啊。” 奈凉听到樱乃的声音,转过头,一把揽过了她,笑得轻愉。 “明天就是选拔赛复赛开始的时间了吧?” “嗯。你们怎么在这?” 在手冢和奈凉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樱乃有些不明所以。 “哦。国光已经做了决定,所以,” 俏皮地眨眨眼,奈凉的心情看来真的很好。 “他要来宣布一下。” “这么说。” 樱乃的话还没说完,场内已传来了手冢的声音。 “经过考虑,我准备去德国进行手伤的治疗。” 手冢环顾四周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声音冷静沉着。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比赛,你们还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要尽全力,为青学而战!” “部长!你要去德国?” “这么仓促吗?”…… 消息一说完,周围便响起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太过惊讶的众人都无法接受这个太突然的信息。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大石会作为代理部长管理部里的事务。” 在手冢一如既往的冷静声调中,众人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手冢,你要去多久?” 乾推了推眼镜,问出了大家共同的问题,“能在关东大赛结束前回来吗?” “时间不定,要看我的恢复程度。” 摇摇头,手冢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具体时间不能确定。” 沉默。听到这个答案的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但。 “好了!部长!你放心去!” 桃城的大嗓门惊破了寂静,他话语里的信心与活力给众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我们会带着你的决心!一路赢下去的!” 顿了几秒,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附和的声音。 “对!我们一定会赢下去!” “青学是最强的!”…… “青学!必胜!” 最后,不知是谁喊出的,逐渐取代了所有人的声音终于在青学上空响起,坚定,团结,凝聚的心声:青学!必胜! 是的,所有人的心都凝在一起,即使相距甚远,也可以传达彼此的心愿与力量!就像此刻,所有的心声汇成浩荡,为青学助威,为青学喝彩! 青学必胜! 我们的青学,必胜! 终将涅槃 天边的晚霞如火,身旁是曲折而幽深的巷弄,脚步微错,樱乃拐进错综复杂的巷道,逆着将落的霞光,走到了那处曾偶遇龙雅的废弃球场。 提起了拍,樱乃跑了起来,在空旷的球场上疯狂地跑,逆着光,逆着风,手中的拍在挥动,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在向她大吼。 眼前又闪过手冢倒下的那一幕,闪过所有人被热血与执着点亮的眼光与包含着勇气与热爱的吼声…… 是与回忆里不同的人,却有着那么相似的对于守护之事的拼尽一切的决心与热情,让她久久心悸。 “砰!” 终于停下,她抖索着手抛出被握得发烫的球,跳跃,挥拍,在那一瞬间,释放! 脚步不停,动作不停,什么都不想,只是奔跑,挥拍,空荡的这一片天,令人震撼的那一场球,终于驱使她放开去打,拿起这一千多个日夜不愿去触碰的球拍…… 樱乃低头看着已在过度用力下开始颤抖的左手,熟悉的痛觉终于开始复苏,她皱眉,不够啊,不够…… 着魔了似的,她开始用很久不曾碰过拍的另一只手,接过拍柄。 在那一刻,在触到拍的那一刻,心底……沸腾了! 神情仿佛在一瞬间宁静了下来,眼神有些空洞的樱乃慢慢提起拍,注视着不远处斑驳的墙面,深呼吸,在呼吸顿止的一刹那,她动了,她挥拍,以一瞬刹的万般变化…… 顷刻,静止。 奋力地挥动着拍,樱乃在场中不住地奔跑挥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能想,她眼里脑中只有这一方墙,只有这一片天。 流汗,流泪,她跪倒在地上,喘息着,眼里泪光闪动,却又笑得那么灿烂…酣畅淋漓! 终于,她面上一切的神情渐落下,或笑或泪都收起,只余一滴闪光溅落拍上,映现她眼底那么深那么重的心事。 夜色已升起,告别晚霞。她从跪了好久的地上起身,收拍,回望了一眼好久不曾这么渴望地待过的地方,微笑着,转身离开。 街角的昏暗处慢慢地走出一道身影,已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的一道身影。 广田亚美从未想过只是无心的一次偶然,会让她遇见这么震撼的场面。 她张大惊怔的眼,一步一步走到被樱乃一次又一次击碰过的墙面前,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却又在同一瞬间如触电般收回。 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那么站着,眼睁睁地看,那一堵斑驳的墙,以可见的颤动簌簌落尘,巍巍倒下…… 是什么样的力度,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在一地的尘埃中垂眸,隐约觉得,那惊现的荣耀,多么沉重。 破开的墙后,一弯月光洒落。 她回身,望着樱乃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 “你真的决定了吗?想好了吗?” 刚回到家的龙崎听到樱乃 的话,有些惊讶于她这么快就作出了决定,表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做好准备了吗?樱乃。”“嗯。这些天一直在治疗,我也在自己练习。” 颔首,樱乃微笑的眼里有着坚定的神色。 “我要参加,我做好准备了。” “那,那就好。” 龙崎还没回过神,又听到樱乃的声音的声音响起,“还有,奶奶,我有想去拜访的人。” “咚!咚!咚!” 低沉的钟声悠长,在空旷中回响。 南次郎一脚搭着撞钟的绳槌,一脚极自在地跷在亭柱上,手中捧着杂志入神地看着,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动,他随意地望过去,瞳孔在触及那一抹娇小身影的同时轻微地怔缩了一瞬。 “很久不见。冒昧打扰了,” 樱乃慢慢地走着,终于在亭台边停下,她微仰起头,看着那个和近来梦中光影里几乎重合的高大身影柔和地笑着,“南次郎叔叔。” “丫头,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认出你?” 目光敛去,南次郎吊儿郎当地从亭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笑靥纯然的小女孩,“我第一次你的时候,你可还没我腿长呢!” “他们都说,” 樱乃后退一步,避开突然跳了下来的南次郎,眼睛看向远处。 “我长得和她很像呢。” “呵!她可比你嚣张多了!” 拿起靠在墙下的球拍,南次郎笑了笑,率先向院中的球场走去,“既然你想起我了,那怎么拿拍应该也想起来了吧。有没有兴趣和我打几球?” “十分,乐意。” 下意识抓紧肩上的包带,樱乃眼底一瞬间亮了,却又闪过复杂,她跟了上去,垂下的手在颤。 抑制住兴奋的颤栗,眼底幽光不住掠转,神色渐变的樱乃抬起双手,将球拍轻轻捧在手上,缓缓弯下了腰,神态恭谨。 唇角的纯然微笑淡去,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在阳光瞩目下的那一刻的她,竟有一种圣洁的,冶雅。 对面懒散倚立的南次郎见到她的动作,身体不自禁地直起,通过光线,透过那副身躯,他仿佛见到了那个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出现过的人。 她依旧在最闪耀的地方,散发着最令人惊叹的光芒。一转眼,已经这么久了啊。 静怔的一瞬间,眼神诡秘起来的樱乃右手已反握住拍,凌厉横扫,场面已开,球风起势。 令人咋舌的绝技,眼花缭乱的速度,耐心与技巧的拉锯。 上网,退守,跃起,截击,樱乃在奔跑,在追逐,在跳跃,长发如瀑,笑靥如花。 她此刻,无比欢愉,十分享受。身体兴奋地颤栗着,时间在流逝,体能,力量,毫无限度地挥霍。 那些融入骨髓的感觉真的在不停地涌现,仿佛已经无法压制,有多久,她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任性放肆了…… 笑得有一瞬诡魅,樱乃看着对面那个如山般强大而沉稳的人,笑,放肆地横拍,放肆地以速度,以攻击,以所有要狠狠发泄的力量,强者的对决,实在难能可贵。 “砰!” 看着击球在对面扬起迷蒙的尘土,樱乃的眼神有须臾朦胧,还不够!还不够! 更用力地挥击,更令人惊叹的天赋与压迫在闪现,球风带着凌厉的气势呼啸。逼迫!直插入心灵的震撼! 不够!要更强!要更强! 身体在这样宣告,心底有一种疯狂的冲动,在叫嚣! 在冲破所有理智的枷锁!她渐渐笑得有些迷乱,身体中仿佛有猛兽咆哮,在冲击那最后的抵御,好像,在那种久逢的放肆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丫头!” 低低的吼叫,沉稳而慑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在樱乃耳边炸响,尖锐的疼痛从耳膜、手腕和脚底向全身蔓延,她的眼底在惊醒中逐渐清明,耳边嗡嗡的轻声作响,好似一切已过去一个世纪般漫长而飘芜。 樱乃有些迷茫地望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微陷地面,周围弥漫着仿佛战火荼蘼后的残破与混乱,扬起迷蒙的漫天尘土。 电光石火间樱乃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慌忙望向对面,终于隐隐在扬尘中看见那一抹渐浮现的人影,不由怔忪地,挂着惨淡的笑跪倒在地,只是一瞬,已泪如雨下。 那些曾在梦中光影里闪过的血色场景在眼前掠过,带着触目惊心的狰狞,汗水与泪水交融着顺脸颊流下,身下的土地渐渐被打湿,樱乃无声地垂首流着泪,陷入回忆的眸光有些无神。 良久,她终于被安抚地抱进怀里,抵着一方足够令人安定的宽厚胸膛放肆地,宣泄压抑的痛楚。 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终于回到了院落中的主屋里,在伦子惊讶的注视下冲完凉,重又对视着在桌前坐下。 “叔叔。” 极快地调整好了心情,樱乃端坐着,脸上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抱歉,弄坏了您的球场。” “哈!” 摆了摆手,南次郎回味地望着樱乃的脸,意味深长地开口,“这么看,你还真的很像她。” 两个人都没有再提那场近乎绝望嚎啕的放肆失态,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玩闹,无伤大雅。 “樱乃,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伦子端上精致的点心,怜爱地看向笑得惹人疼惜的樱乃,开口温柔。 “三年前就回来了,伦子阿姨。” “啊,是吗。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伦子放下点心,笑容里满是喜爱。 “不过,你可真是越长大越美了呢,要是我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好了,你们聊吧。” 伦子起身,走向厨房。 “我不打扰了。” “想过会再见到你,不过没想到会过这么久,” 南次郎懒散地歪倒,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从桌下拖出一个雕花木盒,拿到了樱乃面前,“呐,这是她很久以前让我交给你的,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打开吧。” 看着面前明显是从箱子底拿出的蒙了一层灰的木盒,樱乃眼底微亮,颤着手接过,笑得有些怔忪。 “虽然并没有想起所有事情,但我想一切该来的都会到来,我,不想再逃避了。” 捧着盒子起身,樱乃微躬下身,向似乎漫不经心的南次郎道别。 “为那场久逢的酣战道谢,南次郎叔叔,恳请您,替她,注视着我。” 视线追随着那抹终究坚定的身影离去,南次郎轻叹,望向了清湛的一隅天,终究是她的孩子,终究,会光芒盛绽。 相契真实 “诸神祝福……” 拿着手中的照片,上面赫然是医院里在治疗中昏睡着的樱乃睡颜,微微皱起的眉与那道痕迹已渐渐淡去的伤痕被指尖轻轻勾勒而过。 他的眼神深邃专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要回来了……啊……” “少爷,樱小姐已经确定参赛了。” 走上前,微微躬下身,Richard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口。 “不过,樱小姐这几年毕竟都没有怎么接触比赛,让她直接进入复赛,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些不适应。” “她生来就属于那里,怎么会不适应。失去的记忆,只有重新拿起球拍,才会被拾回。” 华丽如大提琴的声线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他的视线收回,落在桌面那张信封上,微低的嗓音辨不出喜怒。 “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美国。 “大小姐,家主和惠小姐回来了。” 走进弥漫着紧张氛围的训练场中,妇人看着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球影中来回自如的那抹身影,微躬下身,言语恭谨,“他们十分想见您。” “嗯。” 横拍一击,球影四散,刹那的球势燎然得犀利。高强度训练后的少女微微喘息,平缓着呼吸走向场外,柔和的灯光洒在她清冷的脸上,有种错落的美感。 “那边怎么样?” “日本方面的选拔赛已经进入了复赛阶段,” 妇人随着少女行走的步伐略后地跟行着。 “今天是第二天。” “再往训练场里添置四台发球机,我要加强训练强度。” 身前传来少女沉静的声音,妇人微顿脚步,脸上露出一分迟疑。 “大小姐,现在已经在场里放置了五台,再加,会不会太重?” “我自有分寸。” 微蹙了蹙眉,少女干净地结果了妇人的顾虑,而她后面的低语却逸于唇角,并未有人察觉。 “我的全身都在为直面潘多拉的梦魇而颤抖,不在球场上麻木,我怎么战胜恐惧。” “ 6-0.比赛结束,龙崎获胜!” 终场的哨声响起,看着对面颓然瘫倒,大口喘息的男生,樱乃礼貌地颔首,放下了握拍的左手,微微笑着走出球场,身后是一片哗然的惊叹。 “就是那个女生么?” “是啊是啊,6-0完胜五场,战绩辉煌啊!” “五场?那岂不是一场都没输过?” “就是啊!不仅是她,还有几个人,连胜的记录十分得扎眼!看,那个人也是……” ……离开人声鼎沸的比赛中心,樱乃在公园的水池边坐下,回想着之前看的比赛细则。 选拔赛的复赛一共分为三轮,每轮比赛交叉进行,取累积战绩优者晋级,层层筛选,直至选出最终的前十名进入代表团训练营中进行最后的人选确定。 而现在,只要拿下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樱乃就会以完胜记录进入第二轮的比赛。 “哗啦!” 正在想着事情的樱乃没有注意之际,一捧突如其来的水便朝她洒了过来,险险躲开,却还是被弄湿了一大片衣摆。 脸上习惯性的微笑略凝住,樱乃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眼里却藏着挑衅的女生,顿了顿,开口,“可以解释一下吗?” “解释?解释什么?就是一场意外啊!” 无谓地摊摊手,泼完水的符田美禾的神情里毫无歉意。 “我没有看见在这里的你喽!” “你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啊。” 看着女生恶意地叉着腰,洋洋得意的样子,樱乃眸光略深。 “这种时候,你该道歉,不是吗?” “道歉?你以为你是谁啊?” 符田的笑容不屑,本来输了好几场,落在即将被淘汰的边缘她已经很不爽了,又看见这个据说完胜了好几场的人。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脸柔弱的笑,还不是被泼的份!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笑得柔和,樱乃的眼里却有深邃的漩涡在晦暗,她开口,语气异常得轻柔。 “只要你认真地道歉,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还机会?还让我道歉?” 像是听到笑话般,符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讽刺,只顾调笑的她却没注意到樱乃有些不太对劲的表情。 “你做梦吧!” 话刚落下,符田便惊觉樱乃已在一瞬间逼近了自己,他看着面前精致的面孔敛去了笑意,极近的那双眼眸泛着深邃的墨色,有种……可怖的压抑。 “你,你要干什么!” “呐。你知道么。球手啊,最需要好好保护自己,否则。” 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语调,符田看着面前樱乃黑黝黝的瞳孔,心中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而那一刻,握拍的左手却突然传来被人触摸的感觉,一点一点,由肩膀一路沿下。 “一不留神,就发生意外了呢。” 细腻的触碰沿毛孔一路蔓延到发颤的唇齿,符田刚想推开面前古怪可怕的樱乃,一阵尖锐的疼痛却突然从被触碰的手腕处传来。 脑中一瞬间地嗡嗡作响,全身都在那样的剧痛下不自禁地颤抖着,想要大声尖叫,却莫名地无法发声。 泪水已经在无神中不住地流下,狼狈的眼里模糊地看着面前极近却看不清的那张无笑面容,轰鸣的耳膜炸响中,疼痛骤然停下…… 她猛地喘气,眼前却发黑,还未反应之前,身体已软软瘫下,耳边只余那一声莫名的叹息,透着怜悯的可怖…… 怔醒,松开手,在符田倒下的瞬刻里,眼瞳恢复了清明的樱乃微覆额角,低下的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呵呵呵呵!你最近越发胆大啦!居然可以突然夺回清醒……真是不错呢!” 甜腻张扬的笑声在脑海里嚣张地想起,黑暗里,樱乃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心绪。 自从决定直面心魔开始,她就明白,这样的局面不可避免,只要打开心扉,她就可能被趁机而入,丧失清醒…… 但这是危险也是机会,只要可以压制住自己的行为,保持清醒,就能一点点收回被放任的那些太阴暗的情绪。 刚刚,因为契机,她被主导,但还好,在最后最关键的那一刻,她夺回了清醒。 “你太过分了。差一点,就又酿成大错。” 抬起眼,樱乃脸上笑意微敛,但也少了几分曾有的恐惧,多出的从容分明刺痛了那片黑暗。 “呵!你也讨厌被冒犯的不是吗!别忘了,我,也是你的一面……” 那个飘渺的声音说着说着,其中又带上了一丝怨恨,“再说了,最后不是被你掐断了么,我的制裁……我完美的,没有丝毫痕迹的制裁……” “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还是不要太计较了。” 沉默的静站了一会儿,思绪终于从脑中退了出来,樱乃蹲下身,微微笑着的脸上柔和但却带着隐隐的冷漠,她轻轻抚上倒下的符田柔顺的长发,轻声喃语。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喜欢被冒犯呢。” 唇角的弧度温柔,樱乃视线在符田手腕上微凝,随即站起了身,拂了拂被风吹开的碎发,轻移脚步,留下的柔和语句散在空气中。 “就当是一个小小教训好了,下次,可要礼貌些哦。” 水滴从水池壁上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泛开七色的光,倒地的符田微微阖眼,竟是格外乖巧了些,一抹光色略染上她的长发,一切都隐隐的,安好静谧,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的天!樱乃,你终于回来了!” 刚走回比赛的球场,正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的朋香就扑了过来。 “我只是去看了一下你的记分,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呢!比赛都要开始了你知不知道!” “好啦!我不是在这儿嘛!” 仍是微微地笑着,樱乃柔和地安抚着有些生气的朋香,提着拍与她一同向比赛的球场走去。 “走吧,去拿下第二轮的入场券。” “说起来,樱乃,我还是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完胜诶!完胜五场!” 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朋香的动作突然顿住。 “对了!坏了坏了!” “嗯?怎么了?” 微歪过头,樱乃看着朋香突如其来的紧张表情,笑容微收了收。 “有什么事吗?” “那个啦!我去看你这一场比赛对手的时候,听人说的,有几个也很厉害的球手。当时没太注意,但是,现在想想,那个人说的其中有个也是连胜五场的球手就叫山泽衿啊!” “嗯。所以?” “所以!所以说你这场的对手就是!” 朋香拉着樱乃快步走到球场,指了指正要开口,广播却已响起。 “请一号球场的龙崎樱乃与山泽衿就位,比赛即将开始。” “山泽衿啊!” 看着樱乃了悟地点点头,朋香丧气地扒到围网上,唉声叹气地抱怨起来。 “真是倒霉!最后还摊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 “这没什么吧!参加比赛当然就要和更强的人对决,进而提升自己,寻求快乐啊!” 笑靥仍然是那么柔和而从容,樱乃抿抿唇,拍了拍朋香的肩。 “还是说,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就是觉得我应付不来吗?” “不是不是!我当然对你有信心!只是,” “没有只是,在这里看着就好。” 安抚地笑,樱乃低头看了眼握拍的左手,有些诡秘地笑了笑,又抬眸,走向了场中,连胜五场,很厉害的人啊…… 看着樱乃从容走上场的背影,朋香歪着头,总觉得这几场比赛打下来,樱乃有些变化,虽然没有很明显,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一样啊…… 激撞之火 静静地在场上站了一会儿,对面终于传来声响,樱乃抬眸望去,却微微顿住,眼里有了几分讶然的笑意。泛白的运动衫,蓬乱的短发,被乱发和浓妆几乎全数遮去的真实面目,这个厉害的山泽衿,真是怪异得让人心生好感呢。这样在心里想着,樱乃脸上笑容越发温柔起来,她的手指拂过拍面的网线,眼眸微凉。她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山泽,对面的山泽却似乎对她并不在意,默然冷漠的瞳眸中只有冰冷的微蓝。场面很凝着,但气氛,却是微妙的和谐…… 哨声响起,重要的对决即将开始,两个人终于默契地对视,就在那一瞬刹,樱乃看见一抹她熟悉的锐利在对面那双很美的眼睛中,盛放。“复赛第一轮,龙崎樱乃对山泽衿。一盘定胜负。”各自错过视线,两人背离走向后场准备,场上哨声响起。“第一局,山泽发球!” 正式开始的第一球。山泽微蓝的眼底轻闪,手中一紧,球已被高高抛起,她一个跃身,重拍挥击!高速飞射而去的发球注满力量,直指对面垂眸的樱乃面门!局势,骤然紧迫! “天!小心!”见到那么危险的一球,朋香不由倾身死死抓住了围网,语气中是满满的对樱乃的担忧。“没关系的。”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略含笑意的声音,小朋香一惊,循声望去,一个模样俏丽的女生正笑吟吟地望着场上的樱乃。“如果想起来了,那么那里啊,她可不会被第二次打到。” 瞬息间,球已至身前,无处可闪,直直迫来!樱乃笑靥柔和,眼底微光掠过,众人还在惊诧之间,她已仰身灵捷避开,左手挥上,干净反抽,回球如电,以出乎意料的疾厉破空回击!呼吸顿了一瞬,没有预料到的迅疾来球让山泽目光沉了沉,但她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球至瞬间她已迎上,轻轻挑拍,恰好的力度让回球堪堪滚网而落,而没有上网的樱乃绝对无法赶上。 但是。 “砰!”山泽不可置信地望着瞬间上网迎击的樱乃,眼中犀利更盛!球风呼啸着擦过耳边,竟是凭着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山泽一个闪身,已旋身横拍,迅猛截住疾驶而过的击球!轻纵!她双手合力重拍扣击,一击绝杀! “咚!”后场中击尘弥漫,力道之大惹人惊叹,就在球旋弹而起的那一瞬,樱乃错步追上,又是恰到好处的准时赶上,唇角微弯,她左手微挑,轻巧迅疾的一球飞射而出!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仅是第一球便陷入缭乱的球影来去中,众人看着场上疾走跃击的二人,只觉得热血沸腾,不住叫好!仰身!躲闪!避开!处于对决中心的樱乃一次次解决逼近自己近身的攻击性击球,眼里的光芒愈亮,左手忽然传来些微麻木的触感,她余光掠过对面山泽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不由笑得有些诡秘。 在场外众人的眼里,樱乃手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对面的山泽迅猛地一记重击,球风险险从樱乃颊旁擦过……“啪啦!”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疾射而过的击球撞散她飘扬的长发,正中坠地的发卡,洒开的碎片间,空中一片墨色飞舞,在樱乃唇角略深邃的眼眸里,她的笑靥纯然,诡秘妖娆。 “15-0.”在突然的凝滞下,漫长的第一球终于结束,樱乃侧目,余光瞥过后场底线上那个还在回旋凹陷的网球,披散的长发衬出她的浅浅笑容,清浅柔和。 “30-0.”……十分明显的,场上樱乃的速度在旁观者的眼里渐渐慢了下来,只能堪堪躲开那些危险的近身攻击球,直至突然走不动似的停住,而这时,山泽依旧快而迅疾的攻击也让她顺利地拿下了第一局的局点。 “45-0.”只有场外的奈凉在望见她那双微微深邃的眼眸时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在努力看清樱乃的神情后脸色稍稍复杂了起来,看来,已经开始了…… “樱乃她,没事吧。”朋香皱着眉,有些后怕地看着那个击碎发卡的回旋网球。“不要勉强啊。”“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小心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奈凉抿着唇,望向了冷冷站着的山泽,“是那孩子了……” “真是糟糕啊。手臂麻木了呢,没有力气了。”微微蹙眉,樱乃扶着握拍的左手腕,边说着淡淡失落的语句,边望向对面眼瞳漠然的山泽。“你的网球真古怪呢。”听到樱乃的话,山泽微垂下眼脸,声音不带感情,透着自负的冷酷。“你可以弃权,在受伤之前。”闻言,樱乃突然低下了头,右手抚上眼脸,再也看不清神情。 “樱乃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没有力气了?怎么了啊!”看着场上古怪的紧张局势,朋香对着樱乃似乎突变的状态大为担忧,旁边也渐渐响起一些议论。 “看样子,这个完胜了五局的女孩子也不是那么的强嘛……”“别这么说,只是对比中另外一个更强才是!”“唉!看她的样子不太对劲哦!”“你不知道?这个山泽的网球可厉害了!听说她是攻击性的球手,常常能用一种说不清的技巧让对手陷入身体的麻痹,喏,就是这样,你看那个龙崎不是像失力了么。”“是啊。这样啊。真厉害!”…… “人啊,都是这么盲目,浅薄……”极低的声音,不再理周围那些肆意的质疑,奈凉看着场中垂首的樱乃,眼底浮现疼惜与复杂的骄傲。“阴暗也罢,危险也好,小樱啊,只要是你自己就好……只要还是你就好。”场上的樱乃轻微地动了,有常人不察的奇异氛围渲开,在她的周身。“来吧,让我看看,你收回的力量。”仿佛是听到了奈凉的鼓励与期待,樱乃抬起了头,眼里深邃处流光掠逝,但隐隐,透着清明的色彩,她缓缓微笑,笑靥温柔,从容而沉静。 山泽看着对面似乎有些奇怪的樱乃,微蓝的眸子闪了闪,无言地抬手,她挥拍,自信满满地要拿下第一局。球轻轻在拍上旋起,似乎只是轻柔地一挥,那球却奇快,如流光从拍上闪出。 “咻!”痕迹渲开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弧度,破空的呼啸极速刺向那道站在原地似乎无法动弹的身影,这一球,她势在必得!只在瞬息,所有人都死死盯住那道不动的身影!樱乃在球至的那短短刹那,不动不移,还淡淡笑着,只在所有惊异目光的注视下微微抬起双臂,仰首合眼,就像是张开怀抱,完全放弃似的迎接那直面而来的强劲一击…… “啊!”短促的尖叫,朋香不由自主地捂上了眼,不忍再看,从而也忽视了身旁奈凉唇间溢出的轻声惊叹。一秒,两秒,三秒……短短的三秒漫长得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可耳边还是没有球与身体相撞的声响,身旁的议论也已戛然而止,一片寂静,实在疑惑的小朋香禁不住微微睁开了眼,又,猛地睁大!到底怎么回事?樱乃还好好站在原地,没事么,那球呢?急急在樱乃场中寻找,却毫无痕迹!“难道,刚刚是我的幻想?” 恍惚的低语却引来一声轻笑,肩上突然被奈凉拍了拍,她顺着奈凉的指向向山泽身边看去,呼吸在那一刹那,猛然顿住,天!小巧的网球安好地躺在山泽的脚下,殊不知它自己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人群在静默了几秒后,轰然作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句失声的惊呼冒出,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在那一球射向不动的樱乃的瞬刻,没有人移开目光,可就是在那道流光及至樱乃身前的一瞬间,它突然地消失,时间仿佛静止。再看的下一秒,它就莫名地出现在了另一半球场上,出现在了山泽的脚下!…… 受到冲击最大的应该是山泽,她就那么地怔在了原地,漠然的眼里也有恍惚的失神。不同于常人的,她有极其卓越的动态视力,但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刹那,她也只隐隐看见了一瞬模糊的,樱乃将拍从左手移到了右手的动作。是的,太过惊讶的众人只顾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没有注意场上的樱乃已是右手垂下握拍,就在那太短太短的一瞬间,她已移拍于右手! “4,45-15.”还带着讶然的轻颤语调高声宣布。场上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球,陡然逆转!眼里有泠然的寒光突现,山泽怔醒般的望向对面垂手微笑的樱乃……她的笑靥还是十分的从容与温柔,但山泽却极清楚地看到她深邃的眼中,那一抹冷清的怖然,这个人,很强大……很危险。 “其实我有点喜欢你。所以,”樱乃抬起右手,内敛沉静的墨色拍网在光下微亮,她微歪过头,笑得稍稍诡然,“我决定,给予你更高的尊重。” “啧啧。”终于开始细细打量起被乱发与浓妆遮去面容的山泽,奈凉心里埋下一分深思,看来小樱对这个女孩很感兴趣,是为什么呢……继续旋球,这次却更快,山泽眼里闪过戾色,手中拍柄斜抬,削出的旋球奇快如光,更疾速击向樱乃。 对面的人神情却无丝毫改变,只是唇角弧度微深,她动了,仿佛放慢动作似的轻松挡回。是的,尽管那球奇快,但山泽却明显看到在球过网前樱乃已有了动作,她抬手,移步,一切都以一种刻意的缓慢变化,这是毫无疑问的,轻视!脑中还没有对对方的举动反应过来之际,眼前已掠过一道白光。就在她面前,就在她之前击向樱乃的那个方向,毫厘之距,眼前仿佛星光盛绽,耀眼的白光炸开,灼目的闪光刺痛她的眼,无声无息的,她耳中却似乎有尖锐的利器划过耳膜,带来的是浸满全身的痛感与木然。 山泽微微恍惚地摇晃,好不容易撑着拍站稳,耳边已传来樱乃温柔甚至微哑的轻笑声,伴随着那一阵诡异的甜腻寒凉。“这是作为你先前那些可爱做法的回礼呢,希望你喜欢。”嗡嗡的耳鸣和眼前的重影在山泽脑中激荡开一浪高过一浪的悚然,她喘息,垂下的唇齿微颤,还沉浸在这一击的后劲中。 有些困难地张口呼吸,山泽握着拍的手愈紧,有不自察的下意识后怕在眼里闪过,但更多的……用力地闭了闭眼,山泽攥紧了抚在胸前的拳手,睁开的双眸出人意料得明亮,一簇簇的激烈光火闪耀……那是战意,那是不屈,那是骄傲,那是山泽赖以生存的,顽强…… 茧中缚蝶 缓慢地,坚定地站直身体,山泽微蓝的眼瞳微缩,全身燃起温和而炫丽的光色。 阖眸,纵身轻斥,她的身形更快,球影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划痕,以更快了数倍的速度弹射而出。 惊人的爆发,那道飞逝的光影才过网前却又被樱乃更快更从容地送回,而那一刻,山泽本应在空中无法反应的身体竟不可思议地扭转,全身爆出的力量在一瞬凝于一侧,她生生在空中转过,以不可挡的气势挥拍,光芒炽盛! 幻影残叠,球如掠光,一侧的柔和微笑,一侧的光耀绚丽…… 快!更快!还要快!呼吸已屏住,缭乱的影光在场上炸开盛放,再看不清动作,不再知晓时间的流逝,眼里只有那一场烂漫,在心底开出惊叹! “砰!” 血的腥气在空气中漫开,利刃般的球风掠过,在颊上狠狠擦出血色,耳边是轰鸣的落响,山泽眼瞳微怔,球在她身后咫尺坠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又结束的时候,无法置信的,那一瞬山泽的光彩耀灼,她竟猛地向后翻飞,在所有惊讶的目光下以自己的身体迎球以缓冲,最后,在摔落的刹那,她大喝! 球如电光,已一往无前的疾迅冲去! “咚!” 眼前是对面的山泽重重摔下的场景,樱乃眼里有光火灿然,长发已在那道势不可挡的球风下扬起。 她轻轻动唇,身体已在瞬息于山泽睁大的眼里倒转,背离扬拍,墨色翻飞间轰雷炸响! 摔倒在地的身体看着那一击携无限的球势而来,山泽极力地挣扎追赶,黯淡的光色还是在触到回球的一刹褪尽。 耀目的星光在眼前绽开,轰鸣的重声炸响,山泽在狼狈凝滞的瞬息,脑中又闪过那一刻对面浅笑之人的喃喃唇语,她清楚地看见,她说,我给予你更高的尊重,是绝对扼杀。 被球击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山泽抬眸,看到网前那人浅浅温柔的笑靥,心里的战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间越发得澎湃。 第一次的,在他走后,这是第一次,她又萌生出这样强烈的情感,她要胜,不惜一切代价! “砰!” “砰!”…… 比分与时间都在一点点变化,场上似乎陷入了一边倒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因追赶而跌倒,一次又一次在耀目的强光下震撼,一次又一次的,所有人注视着那个始终在奔走坚持的身影,眼底发热…… “咚!” 又一次地摔倒,山泽重重地喘息,脸上的妆容已被汗水濡湿,她看着对面仍微微笑着的樱乃,唇角微勾,冷冷的眼里有不熄的亮色。 眼瞳微深,再次扬拍,樱乃缭乱的发间眸光深邃,她歪头看着似乎已成败势的山泽,唇角有诡秘的笑,她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 极速的来球,瞬时逼近,出乎意料的,本来应无法赶上的山泽速度却突然提了上来,她横拍轻喝,突如其来的奇速竟似乎与对面的樱乃不相上下起来,一步一步,一击一击,她竟正在极其迅速地提高自己的速度! 场面又一次的活跃起来,似乎一切又有了悬念。 “是这样吗。一直的低迷其实是在慢慢适应小樱的速度,这个女孩的即时适应性和实力都很不错啊。” 抱着胸,奈凉摸摸鼻子,下意识地喃喃,但还不够啊…… 面对渐渐适应了自己速度的山泽,樱乃神色不变,仍是简单至极的极快的挑拍挥击,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仿佛,她还没有兴奋起来…… “啪嗒!” 瞬间上网,拍尖轻挑,力道之小,堪堪滚网而落的回球在山泽扑赶擦上的一瞬落地,轻声定局。 “2-0.龙崎领先。” 堪堪跪倒,山泽双手撑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垂下的眼中是没有人察觉的思虑与兴奋,她觉得,已经到了他说的时候…… “啪啪”“砰!”…… 就在即将开始新的一局时,山泽突然的举动引来了一阵骚动。 “天!她,她。” 身边是小朋香失声的讶然,看着场上动作的山泽,奈凉挑眉,也有了一些惊异的兴味。 三个重力腕带,被山泽缓缓从脚腕与握拍的手上取下,扔在场边,击起了一地呛人的扬尘…… 山泽回眸看向樱乃,她仍然很从容,只是唇角的弧度愈深,笑意温柔得怖人…… 心底突然升起一丝烦躁,山泽眯眯眼,走回了场上,不管如何,束缚一去,就意味着她会,非常,非常认真。 “第三局,山泽发球。” 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山泽的速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樱乃仍没有改变的速度在山泽加快数倍的步伐下渐渐显得慢了下来,这也给了山泽莫大的信心,她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带着孤注一掷的果敢与决断。 带着煞意的球势扑面而来,樱乃仍然用着与之前一样的速度追逐着,微笑着回球。 她自然明白山泽的这些攻击虽然更快更猛烈,但本质上还是一贯的麻痹战术,这些球的轨迹会使对手手臂的神经渐渐紧绷至麻木,只是通常在密集的攻击下只知回球而无法反应过来,而每每陷入这个陷阱的人都会如山泽所料的一样败下阵来。 不过,在奔跑的过程中,樱乃余光瞥向对面似乎游刃有余的山泽,眼瞳的颜色深了下来,光是加快了速度可还不够,她想看到更多,而如果她要看到更多的话…… 蓦然停下脚步,樱乃的长发散开,手上拍已横动,就得再次摧毁,推她入绝境…… 没有声响!只看见樱乃拍动的山泽眼睛微缩,看着瞬间逼近自己白光一闪,她猛然一躲,有些踉跄地站稳,颊边之前已止住血迹的擦痕又一次渗出了血色,突然,好快…… 到底为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重又站直身,山泽皱起眉,冷冷望向对面始终未褪下微笑的樱乃,暗暗咬起了牙,就好像她的一切都不被放在眼里一样,这种感觉,太令人不爽了! 仿佛是心底的怒火重又焕发了力量,山泽缓缓握紧拍,暗下决心。 抛球,起跳,那一刻,迸发!球势如波痕,漾开! 很慢,似乎肉眼可见,但就是如此慢的瞬间,却让樱乃眼瞳微亮。 波痕划过的瞬间,全身有寒意掠过,似乎那一刹那无法动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随波痕而来的击球极其缓慢地落下,在脚边落定,仿佛沉入水中般再不动移,一切静然结束。 应该是麻痹战术的第二招,因为那些球迹作用不明显才使用的么,又或是,她可爱的对手已经认真地生起气来了呢…… 垂眸看着脚边落下的球,樱乃唇角的弧度越发得诡秘而幽深,她的眼瞳似乎又深了些许。 “‘无痕’。” 耳边是山泽的低语,樱乃微笑着抬眼。 “无痕”么,很有意思啊,如果麻痹对她有用的话,这会是很厉害的一招呢。 “15-15.” 在看到“无痕”的效果后,山泽果断地又一次使用,速度的运用越发得心应手,比分在拉开,似乎一切都好转,似乎她的对手又如以前的所有人一样,陷入了无法动弹的境地,看着在原地没有动静的樱乃,山泽眸光一闪,“无痕”已又出。 “45-15.” 又到局点。 山泽却突然停下,她望着对面淡淡笑着毫不紧张的樱乃,皱起了眉,这情景,似曾相识……就像是第一局一样。 心中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山泽犹豫了片刻,最后却在这个很关键的时刻放弃了使用之前一直无往不胜的“无痕”,改为了更猛烈的近身攻击,看着似乎还有些僵硬的樱乃缓慢避过那些危险的击球,她终于放心,手中拍动,波痕漾开…… 又一次的情景重现,面对压迫而来的波痕,樱乃似乎又陷入了如在沼中的僵着状态,她看着一点点逼近的攻击,毫无动静,只有脸上仍不变的微笑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古怪与,诡秘。 静默,本就内心有些莫名不安的山泽看着击球又一次消失于樱乃身前,紧皱着眉沉默,她回头,没有球,环顾场中,她的目光定在脚下,却猛地惊怔着睁大了眼。 无法置信地看着两脚间的那一个小小的投影,她蓦地抬头,一个小小的点在空中闪现,从有些灼眼的阳光中直直地,朝她坠来! “唰!” 几乎是一瞬,那个不知在空中停顿了多久的小点霎时落下,险险擦过她的鼻尖,悄然落地,静定无声…… 心神有些恍惚地发球,眼前是樱乃沉定不变的微笑,仿佛梦魇般笼在心上,心不在焉的发球引来的不长拉锯后,是山泽无法反应过来的一记重击。 “砰!” 重重的击球砸上腹部,带着山泽直向后飞去,她倒地,仰面挣扎半晌才重站起,对面的樱乃瞳色愈深。 “不要一蹶不振啊,专心一点。” 声音带着些诡然,樱乃抛来的眼光深邃。 “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场外的奈凉看着竟然开始攻击山泽身体的樱乃,眉眼微紧,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抓上了围网,在看清樱乃眼眸的瞬间脸色染上担忧,小樱…… 耳边是这样的魔音,山泽仿佛还是没从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中回过神来,仍旧涣散的目光换来的,是又一次几乎无情的击撞! 她被疼痛的巨力撞起,又一次趴倒在地,半天没有动弹…… 一念之间 “怎么样,得到我力量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呢?那被你收回去的我的强大力量啊……” 脑海中又冒出那个在间隙中怨怼叫嚣的声音,樱乃深呼吸闭上眼,微抿起了唇,那个声音还在恨恨地念着,萦绕不去。 “想反抗我了是吗,你创造了我,现在又想为了劳什子的所谓梦想把我再一点点毁灭……是吗?你可真是无情啊,又想得到力量,又想不受我的吞噬……真是,太贪心了哦……” “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有些困难地于那片越发浓稠的黑暗中开口,樱乃双眼怔亮。 “不该出现……” “呵!你忘了吗,在那个时候,当所有的人都畏惧你,唾弃你,在你背后指指点点的时候,当那个女人就那么抛下你,一个人解脱了的时候……” “你心里有多么阴暗、绝望、没有任何光亮,那个时候我的出现不正是你所有的渴望吗……” “我得到控制你身体的权利,用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为你遮去所有不堪的目光。那个时候的你是多么轻松啊,只要什么都不想,躲在这个安全的角落就好……”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啊,我与你所需,你与我所求,难道你都忘了么?” 暗魅,诱惑,甜腻的声音是凝成实质的黑色,樱乃咬唇,沉定的目光掠过不堪的回忆,那是一次次受伤的痕迹,是她一次次躲避的根源。 “你知道的不是吗,我就是你啊,我就是你所有受伤的情感,我是黑色的,你是白色的,可完整的龙崎樱乃不可能是洁白无瑕的天使,你有黑色的羽翼,我就是你的一部分……被你剥离出来的那一部分呐……” “够,够了!” 捂住双眼,樱乃的声音终于慢慢沉静下来,近乎凝滞的片刻沉默后,她抬眼,目光中有涣散,但更多是扎下根的坚定。 “既然你知道你只是我的一部分,那就回来!我就是要做完整的自己!一个不是被你这个黑色魔鬼主导的,龙崎樱乃!” “不要!我不要!凭什么!……” 周围响起连绵不断的叫嚣声,满是不甘于怨恨,头好痛,樱乃情不自禁地捂住头,在黑暗里她显得那么单薄,连片的轰炸般的怒吼在不停地向她抗议。 “凭什么!我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么!创造了我,你就要负责!我要主导权!我不要再和你那些莫须有的柔软融合!我不要!不要!……” “啊!你闭嘴!够了!够了!” 甩开手,樱乃在剧烈的压迫与疼痛中有些失控地颤抖着身体,明亮的眼里满是压抑与晦涩。 “滚回去!再怎么样你也是会消失的!你已经在虚弱了不是吗!这是注定的,我会拿回所有应当属于我的力量,在毁了你之后!” 冷冷地注视着那片还在沸腾着的黑暗,樱乃一字一句,掷定成冰。 “如你所说,龙崎樱乃不会是洁白的柔弱天使……我只会更强大,驾驭着属于我的灰暗!” 是的。破茧成蝶,拥有黑色羽翼的神迹,介于神魔之间…… 霍然睁眼,如光倾城,深邃而静谧,目光沉定,樱乃视线流转,最终停留在对面倒下还未动弹的山泽身上,眼里是更深的融契与变化,她微笑,敛去一切,眸光微凉…… 蜕变需要疼痛,场上无情。 “她长大了,坚强了呢……” 遥远的距离,他伸手轻触那仿佛更靠近她的空气,话语呢喃,无法捉摸的面容上是最纯粹的疼惜…… 好久不见…….My princess。指尖蜷起,在阳光下是精致如玉般通透的美好,温柔地映衬那双深邃眼中最干净的深情…… 疼痛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山泽蜷缩在地上,思绪恍惚,有多久……没这么狼狈了…… “快看啊,是那个没人要的丑八怪!” “脏兮兮的诶!听说她是在垃圾堆里睡觉的哦!” “咦!真脏!”“哈哈!”…… 回忆的一幕幕在山泽眼前浮现,无数的嘲讽讥笑,肆意的欺侮打骂…… 所有她以为已经忘却的痛苦过往再次翻涌着出现。 出生便被抛弃的她只能在街头流浪,从来没有和蔼的面孔,全都是不耐、厌恶和嫌弃。 她永远只能在角落里颤抖,默默祈求挑衅生事的坏孩子的谩骂与拳头能少一些,一天又一天,充斥着冰冷的屈辱和麻木,没有救赎,也再不会流泪…… 直到,直到他出现,直到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出现。她濒临绝望的心被拯救,开始拼命地按他所说的去努力,努力站起来,努力变得更强,努力地…… 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与瞩目而用尽全力。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好累啊。 “你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么?衿,站起来,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更好!” 心底响起他久违的声音,山泽的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颤,真是怀念的声音啊,证明么,要证明给把我带出深渊又弃我而去的你看么…… “好啊,我证明给你看,给你看哦……”拳手微微握紧,山泽一点点睁开晕眩的眼,有细碎的泪光滑落浸入发中,“哥哥……” “你真的可以么?不要勉强啊!” 看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山泽,裁判员的询问只得到一眼冷冷的视线扫过。 “当然可以,才刚开始呢!” 山泽再一次地爬起,眼中充盈着全新的色彩,“刚刚才开始。” “嗯?还能站起来么?” 奈凉若有所思地望着双眼出奇明亮的山泽,眸中染上一缕兴味,“有点意思。” “一定!一定要战胜你!” 抛起球,山泽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她全力地挥拍,心中只有惟一的信念,那就是战胜眼前的樱乃,证明!证明给他看! “就是要这样啊。” 看着山泽一点一点顽强地站起来,樱乃微笑,眼底流光溢彩,她迈开脚步,沉静迎击,却在挥拍之际,听见了另一侧传来的不可能的声音,击球落地的轻响! 樱乃看着自己拍上挥击的发球,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向后场,那是。 “双球?!” 奈凉惊讶地看向樱乃回过的一球和正中她另一侧后场的第二球,微微颦眉,“还是不同方向的击球!” “2-1!” 摔倒后又站起来的绝地反击,这出彩的一球让得到第三局局点的山泽意外拿下了艰难的第一分,虽然只是一分,但已有极其特别的意义…… “拿到一分了啊!樱乃完胜五局的记录被打断了啊!” 耳边传来小朋香有些丧气的声音,奈凉眼神一暗,唇角弧度微敛,何止是五局呢…… 哪怕只是意外,这也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呢,小樱该懊恼了吧…… 视线投注在直立场中的山泽身上,奈凉心中默念,山泽衿,么。 “这一球,如何?” 难得看到樱乃微讶的神色,山泽扯了扯嘴角。 “还看得过去吧。” “很好呢。真是让人惊喜的,大逆转呢。” 微微笑,樱乃已收起了脸上的惊讶,只是眼中的晦涩渐融入深邃,心里怎么忽然有些不舒服呢…… 果然,应该更计较一些吧。 “第四局,龙崎发球!” 慢腾腾地抛弃挥拍,是毫无新意的直线球,樱乃直视着对面山泽的动作,眼光微动,双球的话,一个方向倒并不稀奇,但不同方向,该如何应对呢…… 思量间,山泽已如意料中地重新跃起,隐蔽出球,樱乃目光一凝,握拍的力度重了一分。 “去吧!” 山泽一声轻喝,双球已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射去,樱乃立时动身,迎上一球后脚下速度更快地奔向另一侧,在挥击到了第二球后连喘息都来不及,对面悠然自得的山泽已回过了先前的第一个球,她又一次上前扑赶的同时第二球也随之而来! “可恶!” 看着似乎没有办法只能疲于追赶的樱乃,小朋香几乎要咬碎了牙,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奈凉,“同时发两个球,这不违背规则吗?” “啊,这个啊。没有具体的规定说不允许,而且这个比赛里汇聚了很多的街网球手,所以这种打法也没受到什么限制。当然,会致死的太过残忍的暴力打法是肯定不可以的。” 摇摇头, 奈凉摸着下巴盯着场上,故作苦恼地开口。 “哎呀呀,小樱似乎很被动啊,要怎么办才好呢!” “15-0.” “30-0.” 似乎是山泽的双球打法实在让对面的樱乃措手不及,她的攻击连连得手,局势也渐渐扭转,但。 “你真的很顽强啊,很不错的领悟。” 仍是无新意地抛起球,樱乃的声音沉静,传进山泽耳中。 “但侥幸拿下一局的情况不会再发生的哦……仅仅是这样的双球,你绝无赢的机会哦。” “有没有机会,试试好了!” 山泽冷哼,不甘心地握紧球拍,再次跃起挥拍,瞳孔却在下一秒猛地收缩,就在她挥下拍的那一瞬间,两道球风已几乎在发出的同时被反击回来,划过她脸的两侧,在身后惊响! “30-15.” “怎么,可能。” 山泽难以置信地回望后场相邻静躺的两颗球,刚才她,明明没有动,几乎…… “我不是没有动,只是你太慢了,跟不上我的速度而已。” 看穿了山泽的诧异,樱乃勾唇,笑得柔和,“让我看清你所有的动作,两球就够了呢。” 西沉萤火 两球就够了呢…… 樱乃平静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山泽握紧拍,眼里的不甘与信念愈坚,她深呼吸,比之前更加炫目的光彩从她握拍的手上亮起,她跃起,挥拍! “去!” 是出乎意料的三球! 在又一次催发了“无我”力量后,她再次突破! 更快,更强劲! “太天真了。” 在奈凉意味不明的呢喃中,樱乃身形未动,只是略一横拍,发过的三球再次被无悬念地击回。 “那,四球!” 山泽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速度再次提升,对面的樱乃眸光微闪,两人开始奔跑拉锯起来。 十几个回合后山泽的速度仍在不断地提升,但她也在明显地喘息着。 “无我”力量虽好,但对体力的消耗太大,这样的速度加上四球的应对已近她的极限,两人不断高速移动的身影无疑又一次缩短了她可以坚持的时间…… “砰砰!” 正有些因疲惫而松懈的山泽眼前忽然一花,但又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人在她挥拍的一瞬竟分化成了两个,就在山泽顿住的那一刹那,几道凌厉的球风自她身旁划过,激起连片的扬尘,五球! 落定! “骗人的吧!刚才居然有两个樱乃诶!” 揉了揉眼,小朋香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其实是小樱超高速移动形成的残影。那几球并非同时击回,还有一丁点细微的时间差,优异的动态视力还是可以看到些末的。” “不过在常人眼里,小樱的速度也就与瞬间无异了。” 挑了挑眉,奈凉神情微憾地看向喘息的山泽。 “小樱可以极精准地控制输出的速度与力量,这种速度她维持到抢七也完全没有问题。那个山泽,她应该有很好的动态视力,只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所以已经有所失准了。” 顿了顿,奈凉叹了口气,语气中已带上一丝同情。 “她已经是极限了吧,四球,加上‘无我’的消耗……虽然有逆转的心,取胜的信念,而且也够顽强,但现在的她,还是和小樱有差距的……很大的差距。”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场上的山泽仍是那么顽强地坚持着,奔走着,比赛还在她的努力下继续着…… “真是狼狈啊。”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意味不明的叹息,奈凉好奇地瞟了眼站到自己身旁穿着休闲的高大男子。 非常得年轻俊美,哪怕还带着一副金边眼镜,也无法完全遮挡住他眼神里的犀利,此刻他正望着场中的山泽,象征寡情的薄唇勾起一抹晦涩的弧度。 已经,不行了吗。 山泽艰难地站着,全身的疼痛与疲倦又一次席卷而来,心有些涩,最后的光亮在闪动,完全是无意识地,她还在凭着本能的感觉去挥拍…… 外 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终于,她催动最后的力量,纵身跳起,以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挥拍,挥出,她的最后一击! 樱乃极轻易地接住了山泽那已经没什么力量的击球,并不留情地回到了她的中场。 耳边炸响的瞬间,空中已失衡的山泽也到了极限的极限,失去意识地从半空中重重摔下…… 眼角似乎闪过一抹熟悉的凝望,山泽无意识勾起的笑容微涩,泪水滑落,还是…还是做不到呢。 “获胜者,龙崎樱乃。” 被确认因体力耗尽而昏迷的山泽被担架抬下了场,裁判员直接宣布了樱乃的获胜,一场极富戏剧性的比赛落下帷幕。 淡淡地注视着担架被抬出球场,樱乃垂眸拂过拍网,唇角温柔的笑靥沉静,她走出场,迎上朋香和奈凉,只觉心中,又多了些什么…… 关乎梦想,关乎坚持,关乎自我。 “Yeah!晋级第二轮了!樱乃,你超厉害诶!” 满脸兴奋的朋香早在第一时间冲了上来,眼中是闪烁不停的纯粹的为她胜利的高兴。 “恭喜恭喜!超棒!” “谢谢啦。” 温柔地笑,樱乃目光流转,有些疑惑地望着看向他处的奈凉,“奈凉姐?” “嗯?” 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走开的背影,奈凉好半天才听到樱乃的声音,恍惚地回过头,“小樱哦!” “怎么了?” 跟着望向奈凉视线投注的方向,樱乃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收回目光。 “在看什么?” “一个人,很奇怪的气场。” 耸耸肩,奈凉揽过樱乃的肩,笑容有些若有所思,“觉得以后还会见到呢。” “嗯?” “没什么啦!走!小樱赢了比赛,咱们吃大餐庆祝去!”…… “走吧。” 日光西移,角落又重归阴影,他的视线在她的微笑上停留了半晌,终于收回,略低的嗓音里沉下摸不清的情绪。 离开的一瞬,他垂眸,幽绿的色泽划过,阳光扎不进的深邃里,藏埋温存…… 刺眼……刺眼的光亮,微微睁开了眼,山泽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白色,医院么…… 她被送到医院了啊。 无意地,眼角的余光溯到迎进刺眼阳光的落地窗前,那里一抹修长的身影正倚立,沐浴在光下,满目的美好与,虚幻…… 意识还在恍惚中,山泽懵懵懂懂地望着那个背向她的身影,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判断之前,眼中已莫名酸涩,有泪盈满…… 那是谁,她已经不敢妄想…… 曾在几千个日夜里反复地回忆,反复地想象,反复地笃定,反复地绝望…… 会是他吗,现在的山泽不敢去想,如果又是一个拥有他的梦,那醒来后她又该怎么办。 “醒了么。” 也许是她的注视太强烈,那个人转过身来,走到了病床前,在山泽眼前清晰地站定。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吧,不喜欢你化妆。” 平淡的随意语气,他的手指在山泽颊旁划过,熟稔亲昵地捋顺她蓬松的乱发。 “果然呢,你还是素颜更好看。” 瞳孔猛地微缩,山泽还在打点滴的手下意识捂上了脸,睫下的眼光带着隐隐无措的茫然,她撇开眼,苍白的唇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 她开口,嗓音是近乎失语的低哑,“你,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吗?” 靠近山泽颊边的手指顿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脸已被轻柔又强硬地扭向了另一边,正对上一双低下的极近的眼眸。 “明明很久不见了,不是吗,衿?” 那双拿下眼镜的眼有着太过凌厉的美,流转的光隐耀碎金,山泽无意识地微微睁大眼,掩在毯下的全身都在轻微地颤着。 她失神地看着那张在脑海里出现了太多次的熟悉面孔,眼睫无法控制地翻飞,泪水却还是一点点流下,无声无息地,不住地流下…… “为什么还要回来?” 颤着唇开口,沙哑的语调里有着快要失控的颤抖,山泽泛蓝的眸光闪烁,终于在那双一直一直,永远都那么平静的锐利眼眸下尖锐地失声叫了出来。 “五十岚初名!既然都抛下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她 虚弱却无法控制地用双手抓上了面前人的衣服,扎着针的手上已经青筋毕露,她痛哭,近乎放纵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叫了多久,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山泽的嗓子哑到失声,直到她不住流下的泪水终于流干,她终于停下,抓住他的双手松开,布满泪痕的脸颊垂下…… 她蜷缩起来,全身颤抖着,无力地捂住脸,用充满脆弱的防备姿态蜷缩在他的眼下……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都这么久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床边坐下,窗外斜洒的阳光笼住初名俊美而平和的面容,此刻他的笑容仍平静,带着如常的薄情与锐利,只是多了一分无奈,自然地流露着,似乎真的对身旁那个孩子般的女孩无奈的心绪,“离开之前我就说过,我会回来。” 床上的山泽仿佛没有动静般就那么缩着,但她无法控制的颤抖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关乎她震动的心。 初名夹藏碎金的眼眸微暗,他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来,那样深沉,又仿佛允诺,“如今我回来了。” 叹息,初名伸出手,将那个缩成一团,对他来说很娇小的身影轻易地抱进了怀里。 她在颤抖,意味不明地强烈颤抖着,初名闭了闭眼,下巴轻轻抵上山泽绒绒的发顶,他轻喃,唇角的弧度是薄寡的沉郁。 “衿,我回来了。” 长久的静默。怀中的人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冰冷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回温,夹藏着她脆弱喑哑的声音。 “哥哥……” “嗯。” 眼角微扬,初名轻叹。 “我在。” “你不会再抛下我了,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要抛下你。” 抱紧山泽的手微收,他眼里隐光掠过。 “从来没有。” “这是最后一次,你离开我。” 她的声音还在颤,却已经在慢慢平静。 “对不对?” 心底有弦崩断的声响,初名眸底深邃,他望着窗外西沉的光线,沉默了半晌,方才低低地,允诺呢喃…… “对。” 夕霞易盛,却近昏黑,在需要光亮的时候,彼此依偎的人是最脆弱的,他们无法接受割舍,所以会为了珍惜的压上一切,去赌一场星辰的亮。 远处的镖靶上已扎满棋子,一张张相片,一幕幕记忆,都是有弱点的人,他们的弱点就是层层强大的保护下心底那一小寸最柔软的光亮。 所以他们注定,会为他所用。 在最烂漫的云霞下,挥动这些因为信念赌上一切的兵马,为了他要守护的,那片柔软…… 微风拂过,他望向天际西沉的绚烂,指间墨色翻飞,剔透璀璨。 好似迷恋 “手冢部长什么时候去德国?”街角的灯光晕开,樱乃和奈凉走在回家的路上,随意地闲聊着,“你也要去么?” “很快,手续都办好了,就在三天后。”奈凉捂了捂脸,眼里漾开笑意,“嗯,我想一起去,帮他适应一下前期的治疗和国外的生活。” “可是啊,川哥哥他同意么?”樱乃看着奈凉掩不住的兴奋,还是摇摇头,泼了盆凉水,“这件事你应该和他说过了吧?” “说是说了,不过,”心虚地咬咬唇,奈凉瞟了眼微笑的樱乃,怯怯地开口,“我没告诉他我会一起去的事……” “所以?”有些惊讶地快走一步,樱乃迈到奈凉面前,笑意微收,“你不会是……” “嗯,偷偷的!”握紧拳,奈凉坚定地点头应证了樱乃的猜想,“我的机票都买好了!” “这。你就不怕川哥哥生气?你最近可做了很多出格的事哦!”无奈地摇头,樱乃竖着手指开始一桩桩地历数奈凉的行动,“先是少有的和他吵架,再是第一次地留书出走,现在又想一声不吭地偷偷溜出国……” 话音一顿,樱乃突然又转过了视线,望着在自己的“清算”下默默地看向脚下的奈凉,“还有啊,既然你说了手冢部长出国治疗的事,等你消失了,川哥哥一定能猜到你是和他一起离开了啊!” “哦,这我当然也想到了。所以啊,”一说起这个,奈凉双眼得意地亮了起来,她朝樱乃眨眨眼,小俏皮地笑道,“我对他说的那个医疗中心,在美国!和德国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你。”无语地叹气,樱乃对于兄妹二人的斗智斗勇已经无话可说了,直摇头地望向前方,“算了,祝你好运啦。” “不说我了。小樱,听说你的记忆在慢慢恢复?是在比赛中吗?” 看奈凉停下脚步看向自己,樱乃也偏过头,唇角的微笑有一瞬的诡秘,“啊……是呢,比赛里总会有十分熟悉的感觉冒出来……让人甚至欲罢不能……” “我看你一直用的是左手,怎么,是不是你的右手……”听到奈凉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樱乃一愣,点了点头,“对,一旦我的右手握住拍,就有种自己无法控制的脱缰的情绪在试图侵夺我的意识,我怕自己会失控。” “今天就是那样吗?”“哦,嗯,是被主导了一瞬。不过,既然决定面对了,那种情况在所难免哪,我有想到,也还好,很快就控制住了。” 迎上奈凉暖心的关怀目光,樱乃眸光微闪,轻轻开口,“但是啊,奈凉姐,那些黑暗,那些血腥,也都属于我……等到我的所有记忆都真正被拾回……你有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吗?”垂下的手微紧,樱乃仍笑,笑得沉静,“那时候的我,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呢。” “哈!不论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一点。”眼底藏下面前人话语中些微的惴然,揽上樱乃的肩,奈凉眼角微扬,满目的疼惜憧憬,“那必定会是一个更强更耀眼的小樱,会是我们的Anesidora。” 微扬起目光,看着奈凉笃定而信然的面颊,樱乃长长的眼睫闪动,埋下暗色深邃的晦涩。灯光渲染开暖色的晕,罩上渐行渐远的二人,拉长那么近那么亲密的影子…… “你说什么?” 清晨的阳光洒落,头顶是电车驰过的轰鸣声,废弃的工地上被简陋地围出一片稍干净的球场。山泽握着拍,仍然蓬乱的短发浅浅盖去大半未上妆的清丽面容,她望着靠在斑驳的涂鸦墙上表情带着诧异与阴戾的斯文男子,微微蹙眉重复道,“我要退出你的球队。”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面对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山泽提出的要求,坂冈显然十分讶异,“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有理由。”不耐地转过身,山泽扫过坂冈的眼色泛着微蓝的冷光,“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而已。” “你站住!你以为你想退出就可以随便退出吗!”厉声喝止,坂冈快步走到山泽身前,皱着眉放缓了语气,“出了什么事,小衿,你可以和我说啊。球队刚有一点起色,是不是有人邀请你去别的球队?不行啊小衿,当初你可答应过会帮我的!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退出?” 坂冈还在用这几年来屡试不爽的温柔语气劝说着,恍惚出神的山泽看着他斯文的有些许相似的面孔,毫无表情的神色有了些微裂隙,就是这副有三分肖似的长相,在她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出现,堪堪支撑她麻木熬过了这几年,而现在。 “小衿,你答应过的,你会听我的,对不对?”看到山泽似有动容的神情,坂冈一喜,语气更添柔情地唤,“小衿,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片刻沉默,山泽似回了神,看着面前面带期许的坂冈,声音有些飘忽,“他走后我几欲崩溃,那时我看见你,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有那三分的相像。但现在,再看你的嘴脸,只觉得,你玷污了那份肖似。” 坂冈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山泽微微低下头,蓬乱的发遮住神情,“我想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除他以外,什么都可以弃之如履…… 心里默默想着,低头的山泽没有看到坂冈僵硬的眼底一抹极快掠过的阴翳。“你,你在说什么啊,小衿?”抬眸,山泽只看见一张略带诧异的面孔,僵持之际,低低的轻笑突现。 “呵,你以为,这几年来她对你的百依百顺是为了什么?”清缓的声音斜插进来,初名从偏僻的角落走出,藏金的眼瞳挟着不屑的冷厉,山泽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嘴唇微动,却还是未发一言,站到了一旁。 “你是谁”看着来人清隽俊美的面容,坂冈同样瞥见了山泽依从的动作,眼底划过一道无人察觉的奇异亮光,面上却仍是一副阴戾的表情,“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就是你吧,怂恿小衿退出我的球队!” 眼底是根本不去遮掩的讥诮,初名拿下那副堪堪遮去几分锐利目光的金边眼镜,藏金的眸光冷淡地瞥向神色阴戾的坂冈,“小衿?你喊的还真是亲近呢。明明,” 薄唇勾起,他看向坂冈眼角眉梢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长相,眼中掠过厌憎,“只是个残次的替代品。” “你!”看了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山泽,坂冈似在那双太过锐利的眼下,不自觉的有些发憷。 他看着微垂下眼的初名,虽然极俊美,但若大胆地仔细打量几眼,还是让坂冈捕捉到了些微的熟悉,再想想初名不屑的话语,他不由一惊,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投来平静视线的山泽,“难道,我只是,你。” “衿,话已经说完了,走吧。”“嗯。”看着初名略感无趣地转身,山泽沉默着乖顺地点头,跟了上去。而落后的坂冈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是见山泽将走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阴戾的表情下他咬牙用力地握紧,转眼间山泽的手腕处就多了一道乌青的握痕。 山泽用力抽手,吃痛的眼神却在对上坂冈阴狠的目光时微顿了一下,只是那一瞬的犹疑她便又被拉回了坂冈身前,“还没说清楚呢!你休想就这么离开!” “你,”微皱起眉,山泽听到耳边阴恻恻的声音,刚开口还没说上什么,身旁已有人影掠过,凛然的力量瞬间已把似乎丝毫未曾察觉的坂冈踢了出去。 “砰!”被踢出几步之外的坂冈狼狈地倒在地上,吃痛地捂住被踢的腹部惊惶望去,只得到一记藏金的冰冷眸光,不由心神一颤,垂下的眼里却是无人看到的阴戾与诡秘。 “真是麻烦。”视线从山泽乌青的腕上移开,初名慢条斯理地走向挣扎着站起的坂冈,挽起了袖子,晦深的眸光淬了冷光。 “噗!”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场虐杀,坂冈颓然瘫在地上,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地面,全身上下的疼痛险些使他晕厥。 初名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白帕,慢慢擦拭起那双触及了坂冈的手,回过身却正对上山泽微怔泛蓝的眼眸,不由动作一顿,随机不甚在意地将有些脏了的手帕扔下,丢在了坂冈身上,“看起来,你有些不忍,难不成是真的对这种废物产生感情了?” “不,不是。”摇头,山泽怔愣的眼神从坂冈埋在地面尘土的头顶移到取出眼镜重又戴上的初名脸上,一字一句的矢定话语中只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虔诚,“我只是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呵,呵呵。”眼神微凝住。初名镜片后的眼眸中流金乍泄,如走漏的天光美得惑人。 娇小的山泽在他面前显得坚强而特别,初名轻叹,缓步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幽幽的话语晦深动人,“果然,是我的衿……”是了,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 “走吧。” “嗯。” 牵起山泽的手,初名与她不疾不徐地离开,再未给身后狼狈在地的阪冈一丝余光,所以也就没有看见那人满是尘土的脸庞抬起,阴戾的眼中染上诡秘,连带着勾起的唇角都如恶魔附体般浸着淬毒的嗜血……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满身的伤痕犹如烙印,一笔笔记下恶魔索命的怨恨。他指尖拈起那条沾了尘土的一角绣着清雅温尔的兰草的白帕,凑到鼻尖低嗅。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及身的幽香…… 阪冈痴迷地闭眼嗅着,舌尖舔过流血的唇角,浓浓的铁锈味斥满口腔,他将白帕凑近唇边,一丝丝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帕角…… 睁开眼,阪冈恶鬼般阴戾而痴狂的目光再不加伪装地追向初名二人离去的方向,有低低的喑哑的诡笑溢出胸腔,“嗬嗬,五十岚,初名。五十岚……初名哪……” 恶鬼獠牙 “今天觉得怎么样?” 从椅子上起身,耳边传来浦场医生柔和的询问,樱乃摇了摇头,眉头轻皱,“有些障碍,新的画面越来越少。在比赛中的感觉也是,似乎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嗯。似乎缺少……”樱乃偏过头,升起的日光微醺,照进她晦涩的眼眸里,“强心剂般帮助我冲开那一层层屏障的……对手……” 仿佛只有直面恐惧,挫败,不甘……才能再次听见那空幻的呼唤,才能碎开那层层包住过往的光芒…… “真是,渐渐热起来了呢。”从医院里走出,樱乃手上拿着装着检查结果的资料袋,抬眼看了看太过明媚的光线,口中嘀咕着,还是走近一点的路吧,她可不想在太阳底下走那么久…… 阴暗的小巷里总是清凉潮湿些,樱乃低着头慢慢走着,垂下的眼里隐隐有不自察的暗色汇聚,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令人讨厌的气味在靠近呢…… “哐啷!” 忽然响起的踢中易拉罐的声音在午后静默的巷中格外惹人注意,樱乃脚步顿住,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前方,眼睫微动,静了几秒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离自己不算远的那两道跟行许久的身影。 深邃汇聚的眼瞳中有兴味与猎奇涌现,她微笑,唇角的弧度沉静而……诡秘,“你们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旁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被美丽的小姐深深吸引了,这才不由自主冒昧失礼。”微微躬身致歉,二人中站在前面一点的阴柔男子绅士地抚胸,望向樱乃的神情却玩味,“美丽的淑女,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符田寂怜,正是您的钦慕者。” “咔嚓咔嚓!” 并未回应符田寂怜的话语,樱乃的目光落在了倚立在墙边的另一人身上,那个男人,不,应该是男孩长相倒是很精制可爱,此刻正双眼放空地拿着一袋薯片,旁若无人地吃着,连余光都没给光明正大目光灼灼打量着他的樱乃一眼。 “这是木浅君。”符田寂怜见樱乃直看向自己同伴,便拂拂额角,简单隐晦地介绍了他的姓氏,撇过去的目光中隐隐藏着暗色翻涌的忌惮。 “我也喜欢芥末味的薯片。” 诶?听到樱乃温温吞吞吐出的话,符田寂怜微怔,有些理解不能地看向沉静笑着的樱乃,而一旁的木浅难得停下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歪了歪头余光瞥向这边。 “我也喜欢,芥末味的薯片。” 重复了一遍,樱乃弯弯眼,笑得忽而无邪,纯色的眸直对上那双瞥来的蒙着雾气放空的眼。 “不给。”捏住袋子的手指修长纤细,微用了用力,将薯片珍宝似的搂进怀里,男孩扭回头,干净的声音像是雨水冲刷过的玻璃一样纯粹。 “唔,小气。”似乎不满地收回视线,樱乃看向脚下,地面上一队蚂蚁正缓慢移动着,黑漆漆的一长串,看着,有些恶心,令人不耐地憎恶…… 耳边又遥遥传来夏蝉聒噪的长鸣,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的纠缠,樱乃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忽然就不好起来,连带着问话的声音都飘忽起来,似乎思绪已远,“那么……到底有什么事……我的……钦慕者?” “哦。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日前我有个不成器的妹妹言语间似乎冲撞了你,之后,”寂怜紧盯着目光飘忽的樱乃,一身鲜亮的红色西装愈衬出他阴柔长相中掩不住的邪佞,“她被发现昏倒在水池边,不仅错过了比赛被判弃权,而且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呢……我想,美丽的小姐可以作何解释呢?” “哦……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人。”散发着与面前人同样令人讨厌的气味的刁蛮女孩,樱乃回想着,唇边的笑愈发静秘起来,“真是可惜了。” 可惜,不是抱歉呢……早知就该更果断点哦,好不容易念在只是陌生人的份上留了一分情面,结果还是惹出了麻烦…… 眼瞳彻底地晦暗深邃起来,樱乃垂着头,心思百转。 “可惜?不是该抱歉吗?” 笑靥温存,又像藏着信子的毒蛇,樱乃抬眸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寂怜,比他高大许多的身影渐近,笼住不动不移的樱乃。她唇角笑容微深,玩笑般开口,“若我不曾感到歉疚呢?” “啧……”脚步顿住,寂怜狭长的眼微眯起,阴柔又暗藏恶意的面孔转而漾开笑,“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球手呢。” 不言语,樱乃只淡淡笑着,看着,在眼里掩着兴味。“不如我们作个约定吧。” 又上前几步,不曾动弹的樱乃几乎已要与凑近的那张阴柔笑脸鼻尖相对,耳边传来他如对情人般的低喃,“你若应下,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沉默,樱乃敛下眼睫,殊不知那里面正蕴藏着怎样的风涌深邃,半晌,她歪了歪头,笑得清浅,“好啊。” “那……请收下。”似乎也没想到樱乃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寂怜怔愣了一瞬才递出拿出的信封,笑得暗藏杀气,“在下会在约定的盛会等着美丽的小姐,不见不散哦。” 停歇了一阵的蝉声又起,嘶哑着,还夹藏着一声多过一声的长长颤动…… 看着寂怜转身与那个自顾自吃着薯片的大男孩重折回来路,消失在巷口,樱乃低下头看向手上纯白的硬质信封,血色的标志妖冶地在纸上绽开,一瞬间衬出她神情诡秘。 嘛……转身,樱乃不急不慢地继续走着自己的路,沉静的笑容在唇角微渗出幽冷的弧度,她的身后,阴暗地面上一长串黑漆漆的蚂蚁已被随意地碾死,弱小的身形扭曲出可怖的死状,再不能动。 “真的是她?” 手中捏着的薯片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被称作木浅的大男孩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寂怜略后地跟行着,听到他的问话微怔,随后低头回答道,“根据收到的消息,伤害了我妹妹的确实是她。” 其实寂怜也有些诧异,按说这只是他的私事,不算什么,可面前的这位大人在听了他随意的提及后竟然屈尊亲自跟来了,这……难道其中有什么秘辛吗? “喔……”听到寂怜的肯定,男孩轻不可察地轻叹,忽来的风似乎吹散了几许他眼里朦胧的雾气,隐隐露出一丝来自最深地狱里朽暗的气息,仿若栖息的猛兽乍醒,无声嘶吼…… “哥哥。”深巷交错纵横,樱乃走离后两个偶然经过的人也从拐角转出,初名若有所思地望着寂怜二人离去的方向,锐利的眼埋下冷光。 他转手看见山泽蹙起的眉,心中一动,“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初名望来的视线,想了想,山泽还是迟疑着说出了心中所想,“只是,我好像听见过,那个叫符田寂怜的男人的声音……” 方才他们两人在暗处,并未看见对峙双方的长相,尽管凭着声音她辨认出其中一边是樱乃,但更让人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你听见过?”眼瞳微凝,初名手指微蜷,心下漫上不详的预感。 山泽颔首,迟疑一瞬才肯定地说道,“以前我无意撞见过阪冈和一个男人的会面,虽然只是一次,但他的声音我还是记下了。” “阪冈?”藏金的眸光略闪,顿了一下,初名的声音懊恼地压低,“Shit!” “怎么了吗?”看着初名沉下的脸色,山泽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太大意了,那个阪冈。”懊恼地抚了抚额,初名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突兀的铃声忽然在空荡的巷中响起,他拿出手机,眼瞳在看见来电显示的一瞬紧缩,这是。 “我是五十岚,”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悠扬低魅的乐声,隐隐绰约,初名等了半晌也未等到那边的人开口,忍了忍终于还是先一步出声,“您,有事吗?” “我说的事,你应该已经考虑好了,不是吗?” 乐声还在继续,唯一不同的,是横空插入的一道低沉如提琴的男声,只是声音便已透着摸不透的神秘衿贵。 初名只觉得声音莫名地有些干涩,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是,我想我别无选择了。” “嗯?” 轻轻的哼声,初名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上挑的唇角,优雅如画中的人,却又衿贵如帝王,只轻瞥,就让你垂首臣服。 看了眼还一脸懵懂的山泽,他轻叹,止住嗓子眼里的干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眼里藏金的光已晦暗,“我接受,您的提议。” “嗯。” 仿佛早在预料之中,仿佛就是理所应当,初名听见他没有情绪地微应,就在尾音落下的瞬间,乐声戛然而止,还未回神,电话已挂断。 “怎么了吗?”不放心地追问,山泽看着有些晃神的初名,皱着眉开口。 “没事。”摸了摸山泽绒绒的发顶,初名藏起眼里的深思,拉起她的手缓缓离开这条幽深的乱巷,没事,你不会有事…… 以尔于归 “明天就是第二轮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吧?”天色已暗,龙崎看着捧着茶杯的樱乃,放下手中的文件,关切地问,“没什么问题吧?”“嗯。”袅袅的热气蒸腾,笼住樱乃藏着心绪的双眼,深邃而带着有些危险的沉沉浓雾,“大概吧。”“怎么了吗?”心中微动,龙崎看着近在咫尺却有些看不清的面容,不放心地开口,“是不是……”“啊……”突兀地抬眼,樱乃脸上露出几许迷惑又奇异的笑,惊心动魄的惑人,“不清楚呢……”微勾起舌尖,抿去唇角的水渍,樱乃不经意的小动作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恣然而撩娆。龙崎看着她离去,沉静的姿态里渐渐多出来的恣然肆意,心中不由喜忧参半,也不知这样的越来越相似,究竟是好还是坏……都希望阴霾散尽,可这过程里又会是怎样的惊心呢,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谁知道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呢……拂拂额角,龙崎叹息,有些头疼地揉过眉心,只能祈祷了么……夏夜的风总宜人,窗前的风铃轻响,萦萦绕绕地缠进床上安睡人的心中,一缕月光探进,正照亮桌上被随意搁置的纯白信封。被打开的封口隐约露出一方棱角,张牙舞爪的血色花纹,一切的不寻常中都透着带着腥锈味的隐秘……“她收到了邀请函?”杯盏轻响,,他苍白精致的指尖拂上微暗的眼脸,声音不辨喜怒,“怎么回事?”“因为与他们中的相关人物有了小小牵扯,所以招致了注意。”恭谨地双手奉回被放至手心的杯盏,Richard躬身拿来了一旁的资料,纯白的信封显眼地置于最上面,“现在看只是一场小规模的集会,与之接触的符田氏也只是外围人士,这是派人拿到的关于他们的资料。”“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随意地将信封扔到一旁,他拿起下面的一叠照片,幽邃的眼光微深,如果樱乃在,一定会惊讶地发现,那一叠照片中竟混杂着之前的巷中的场景。“联赛筹备之际,之前关注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了小动作,但都不值一提。”顿了顿,Richard接着说道,“美国那边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做好了安排,在掌握中。还有就是,奏江家的大小姐似乎还在……”“嗯。”对所有情况并不感到任何意外的他继续翻动着照片,忽然,动作一顿,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道身影上,手指停止了翻动,这个人。“拿到她的治疗记录了吗?”放下照片,他目光重又移到自己指尖旋转的晶片上,神情隐在阴影里,只有隐隐的烁亮在眸中闪过。“昨天已经拿到,分析的结果是正在恢复与融合,她的身体机能和心理状况都在变化,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中。不过,”迟疑了一瞬,Richard垂首,开口说道,“似乎一开始的冲击治疗已经效果减退,浦场的意思也是认为最好的是,有新的冲击可以出现,刺激记忆的恢复。”“叮!”急速旋转的墨色乍停,在指尖发出清亮的声音,他眼睫微动,遮住了眸底深处深幽的色泽。“新的冲击么……”视线投在桌面那沓照片之上,他低低地笑,沉沉的撩人心神,“很快就会来了。”他这样说着,指间翻飞的墨色映射在眸中,越发在这夜里,衬出他容色如妖,凛然似帝王。 月色入户,照亮床上女孩沉睡的眉眼,纯白的月光却让她的面容染上几分略带诡魅的妖冶。在那片无人的粘稠黑暗深处,那团被无数璀璨光点包裹着悬在暗色里的光芒微微闪烁着,有空幻的低吟响起,细碎的色彩蔓延,仿佛流动的光痕缠绕上那片无尽的黑暗。血色的花蔓退缩着,曾经咆哮的咒骂与嘲讽畏惧地压低了声音,被那冰冷的光痕覆上……缠绕……整个暗色的世界在悄然变化着……在静谧无人诡魅的夜里…… “叮!”心悸般地突然惊醒,樱乃从罕见的无梦沉睡中醒来,抚着胸口坐起了身,风铃轻响,微拂动垂下的长发,遮住那双已在无知无觉中全然变化的眼眸。静静坐了一会儿,樱乃起身披衣,走到了桌前,目光定在那张微露出一角的信笺上,凝望了半晌才拿起,倒出了那张已看过一遍的精致纸笺。“一月后……地下球会……挑战邀请……”纯白的纸张,鲜红的字体狰狞,泛着迎面扑来的恶意,樱乃翻过信纸,看着反面空白上用粉红颜料画出的狰狞骷髅,语气微沉,透着一丝探寻,“鬼骷髅……吗……”突来的风吹动桌面上的书页,“哗啦啦”的声响在静默的只有风铃清脆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寂静的又一夜,唯有月光与心事轻动,谁的眼眸里如墨晕开,染上惊鸿的梦色? 次日清晨,长廊下的风铃被风拂动发出清脆声响。越前端坐在桌前,一边一脸嫌弃地灌着牛奶,一边与父母说了自己的出行打算。“诶?今天是去看比赛吗?选拔赛…”伦子解下围裙走出来,有些惊讶于越前的话,“是小樱参加的比赛吗?”“嗯。”嘴里还在大口大口地灌着牛奶,越前的心绪却有些发散,不知在想些什么。“嘿!小不点!”正慢吞吞地走向约定的校门口,就听见目的地传来一道极具活力的声音,越前压下在风中有些松动的帽檐循声望去,青学除了手冢以外的一众正选都整装待发地站在对面的林道上,英二正兴奋地招手唤他,“快过来!我们等你很久啦!”不得不加快脚步,越前叹了口气,刚走近便被一圈人围起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学长好。”努力地挣开桃城的魔掌,越前伸出头看向正和大石打打闹闹的英二,“约定的时间不是还没到吗?”“这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当然会早到啦!”笑嘻嘻地回答,英二转头期盼地望向站在一旁的龙崎,“婆婆!我们快出发直奔樱乃酱吧!”“嗯,”环顾了一圈,见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龙崎摇头,神秘兮兮地微笑道,“等等哦,还有人没到。”闻言,正选们面面相觑,怔愣半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地开口惊呼,“难道是!”“对!”看众人又惊又喜地望向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龙崎目光柔和,“当然是他了。”“部!部长!”“手冢,你怎么会来?”大石挠挠头,按捺下从一开始就过于兴奋的英二,诧异地看向站定的手冢,“不是说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德国了吗?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嗯,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是来交代一下部里事宜的。”颔首问候,手冢表情淡淡的,眉眼间却多了些许异样。“才不是呢!”出人意料的,含笑的声音斜插了进来,照面间,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已从手冢身后闪了出来,大家这才看见了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手冢后面的奈凉。“噔噔噔蹬!是不是吓到啦!”嘻嘻笑了笑,奈凉一身背带装,扎起的马尾活力十足,“大家好啊!”“是长崎桑啊!”不二弯眼,脸上又添了分笑意,再看看青学的其他人,神情各不相同,乾镜片一闪,盯着手冢与奈凉的目光热情得诡异,“是这样啊……毫未留意大家的微妙表情,奈凉还在摇着头斜撇向几乎没有表情的手冢,双手叉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明明是超舍不得大家才赶来见最后一面的!国光你真是不坦率哦!”“哦…”话音刚落,四周已嘘声一片,“部长……国光噢!”“进展真是快啊!”“不愧是手冢……”“呃,”饶是大脑有时短板的奈凉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耐不住众人促狭的起哄,红着脸捂住了唇,“糟糕……一不注意就顺口喊出来了。”低不可闻的羞赧喃语完全淹没在了青学正选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中,话题中心的奈凉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似乎眼里有点笑意的手冢,“你快说句话呀!”“好了,”看到奈凉脸上的绯色,手冢目光微顿,敛去了眼里的异色,冷静的眸光扫过,立时让众人噤声。而一旁看够了热闹的龙崎也适时出声,笑眯眯地引开了话题,“嘛嘛,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快出发吧!”“是!”知趣地移开那么灼热的注视,青学一众人气势高涨地响应着,嘻嘻哈哈地走向了目的地。“诶?快看!是樱乃酱诶!”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走在前往体育公园的路上,快临近的时候,正不是张望远处人群的英二突然惊喜地出声,众人顺着望去的时候又听他略疑惑地嘀咕,“那个男的是谁啊?”……夏日的晨光和美,樱乃走下公车,慵散的长发披下,越显出白衣胜雪。她不紧不慢地向不远处的公园入口走去,唇边挂着温软的笑,却又有着与周身人潮格格不入的出众气质。喧闹的声音灌满了耳朵,但,仿佛是被未知的力量牵引,樱乃蓦然转头,一眼就看见静止在涌向公园的人潮中,同样格格不入的一道身影。 沦落之子 可爱精致像极了纯洁天使的面孔,却又能在他认真注视的目光中发现一丝连他自己都不自察的妖邪,他微微偏头侧站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眼底眸光微暗,樱乃脚步顿了顿,随即向他走去,她莫名的有种直觉,自己就是对方等待的…“猎物”。 为什么会是“猎物”呢,她也对心底冒出的这种形容感到诧异,却已在思考间走到了他的面前,下意识地微笑,“又见面了呢…木浅君?” 眼光微动,只是一瞬间,转过视线的他的脸上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和初次见面不同的,没有再拿着零食旁若无人自成一界的他立时摆脱了那丝近乎男孩的稚气,头顶的阴影笼下,樱乃也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孩……不,男人竟高出她很多。 他低下头,靠近打量他的樱乃,近得可以让樱乃数清他卷翘的长睫。 樱乃极缓地眨了眨眼,脸上温软的笑容不变,只看着那双与她对视的目光干净又散发出妖邪惑人的光,忽然想起一句形容的话,这样的眼神,单纯到残酷,敏锐到冷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就是她的女儿。” 没有疑问的陈述,他的声音干净而纯粹,听上去无比无害,却顿时让樱乃全身的血液凝滞,她眯起眼藏住刹那深邃的眸光,一瞬间心里对来者的居心冒出了繁杂的猜测,连唇角的笑都渐渐微妙,“你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不是吗。”似乎没有察觉樱乃的变化,他轻叹,一字一句清晰的声线埋着深意,“她逃开这个世界这么久,最后还是要你,来偿还啊……” 他说着忽然又笑起来,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笑靥像是要张开的恶鬼獠牙,露出狰狞的恶意,“真是期待啊,你的加入。” 他凑近,温冷的气息混着糖果的香甜缠上樱乃的面颊,“该叫你什么呢,暗世界的公主……还是,潘多拉的梦魇?嗯?” 上扬的尾音撩起森冷的华丽,挤进樱乃冷下的胸口,汹涌的回忆与气息澎湃,世界仿佛静止,一切嘈杂都消失,只有那道声线无害而妖邪地重复,连带着沾染鲜血的腥咸的梦魇袭来。 她静静站着,直至墨色渐盈满眼底,视线撇过他消失的方向,看着渐冷的日光,樱乃轻轻笑起来,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朝目的地走去,只是逆着光声音渐远,她唇角清浅温软地笑,挟着沉沉的墨一样的诡秘…… “原来……是你们啊……” 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到处是兴奋的球迷的讨论,一道纤细而惹眼的身影背着包站在人群前,花一样娇艳的面容上是衿傲的笑。 “终于,终于……”凝视着布告栏上那行字迹,出音紧紧握住手,无意识地呢喃,“与你一战……” “嗡嗡嗡……”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出音皱了皱眉,排开人群走到围网边缘拿出了手机。 “嗯?你要来么?身体没问题吗?”一只手扣上网线,出音蹙眉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刚做完手术,医生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 “确实很难得,是期待没错啦,不过,”抿抿唇,许是那边人耐心的解释柔和,出音眉微微舒展,眼光无意地扫向人潮仍不断涌进的入口方向,“那好吧……先说好,是你自己要来的啊。嗯嗯,那你快点吧,比赛快开……诶。” “怎么了?”嗓子眼微微发紧,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道明显清晰许多的询问。 “嗯,没什么。”目光顿了顿,放松下下意识绷紧的身体,出音把视线收回,随口答了句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一个错步险些撞入靠得极近的怀抱,鼻息间瞬时漫开雅致清爽的气味。 “你!”忙退开几步,出音瞪了瞪眼,晶亮的眸仰向身前极近的少年,他脸上仍是熟悉的温柔笑容,绿色的额带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你已经到了啊!” “嗯。”披着的外套衣角微动,幸村偏过目光瞥向先前出音望着的方向,“刚才,是看见她了么?” “啊。”出音也看向那里一道渐近的身影,敛了敛笑,眸光中又荡出幸村已十分熟悉的那分高贵与衿傲,“是她。” “咦,你已经到了啊。” 自然地走近,樱乃望着站在一起的幸村与出音,微微诧异后开口,如出一辙的话语却不像出音那般透着骄矜,只浅浅的,柔和的,或许还夹杂着些许旁的,她歪过头,笑得格外清浅,“音音。” 瞳孔猛然一缩,出音失神地下意识后退,连倒进了身后幸村的怀里也没有在意,只在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时僵硬地贴得更紧。 一种似喜又忧的神情从她眼里迸出,出音唇角微动,却又说不出什么,“你,” “嗯?怎么了?是终于又可以和我比赛,所以太高兴了么?”不甚在意地又走近几步,樱乃伸手抚上出音微绷的脸颊,瞳色极纯粹,映出她面前惊疑的面孔,“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出音没有说话,只觉得通身在不可控制地发颤,樱乃轻笑,在出音睁大眼睛的注视下微动唇角,“是啊,如你所想,我回来了呢……” “所以,我很期待啊,”樱乃退后,神情优雅,带着些许凌然的笑,“音音,分开这么久,你长进了多少呢。” 阳光略略照进这片角落,却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暖意,不再看出音的反应,樱乃转而抬头礼貌地向一直沉默的幸村颔首,“果然又见面了呢,幸村君。我们音音有些不懂事,真是麻烦你照顾了。” 看着面前与之前见面时多有不同的女孩,幸村压下心底的疑惑,安抚地握住掌下出音还在轻颤的肩头,朝樱乃微笑,“哪里,很高兴再见到你,龙崎桑。” “嗯,那就好。”抬步从两人身旁擦过,樱乃脸上笑容温软不变,一声低语轻逸散,飘进仍僵直站着的出音耳中,“音音,要乖哦。”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她声音里低美的微软诡秘,出音缩在幸村怀里僵硬了半晌,才猛地挣出转过身,瞪视着那道渐渐走远的背影,咬紧了唇,手指蜷紧,“怎么会…” “她怎么了?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幸村笑容微敛,温柔的目光染上疑忧,落在反应颇不正常的出音身上,他还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就像是……受惊的小兽。 “Anesidora,回来了么……”有些失魂落魄地低喃着,收回复杂的凝望眼光,虽然其实也有期待,也有欣喜,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 出音低头看着手中的拍,慢慢地,握紧,眼里还深深地藏进了黯然,“他如果知道了,会很开心吧。” “嗯?”“没什么。”迎向幸村疑惑的眼光,出音深吸口气,脸上笑意重回,仍是那么高贵而优雅的弧度,堪堪掩去几分难自持的隐畏,“这样也好,只有这样的她,才更值得战胜。” “诶?人呢?”眨眨眼,青学众人走进公园,却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英二左右张望,纳闷至极,“明明看见的啊,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要紧啦,反正比赛马上就开始了。”大石的话音刚落,熙攘的人群上方就响起了通知的广播声,“比赛将于十五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参赛选手尽快入场,再重复一遍,比赛即将开始,请参赛选手尽快进入指定场地。” “啊!居然是出音那丫头!”奈凉挤进布告栏前,快速望了眼后不由怔住,随即才灵活地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邀功似的眉眼上扬,飞奔到注视着她的手冢身旁,“小樱在七号球场,我们走吧!” 公园的一角,喷泉在自顾自喷洒,激扬的水声遮去了远处嘈杂的人声。 “您似乎对那个女孩,很感兴趣?”寂怜望向那个隐在墙壁阴影里自顾自含着棒棒糖,似乎无害的修长身影,试探地开口,狭长的眼里闪着忌惮与敬畏,“否则,这种级别的比赛应该也入不了您的眼吧。” 忐忑的问询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风声一遍又一遍吹动树叶的声响衬得此刻气氛凝滞。 “意中人。”良久,阴翳笼住的他忽而笑起来,干净的笑容隐在阴翳里,染着堕落的妖邪气息,“她,是我们的意中人哪。” “意中人?”惊疑地发问,远处的广播声响起,寂怜来不及发问,就看见阴影中的人微动,朝着人潮走去,只余纯净精致的侧脸浸入光中,照亮那一眼令人心惊的兴奋色彩。 寂怜微怔,耳边已传来她无害的,却引人沦落的歌声,带着奇异的韵律,如鬼魂萦绕,“当黑色的羽翼张开,沉沦于恶魔,堕落入地狱…啊,我们暗世界的妖姬,人人都虔诚地爱她……” “我们暗世界的妖姬…人人都虔诚地爱她……” 仿佛是诅咒的吟唱又在脑海里浮现,指间的流水在光下绚烂地发亮,反射出她沉沉如墨的眼眸,樱乃垂着长睫细细回想,唇角的笑靥诡秘,偶有压抑的暗色从眼里掠过。 “就是这样一步步紧逼,用所谓的宿命来迫使你屈从,鞭挞着令你扭曲…迷茫……最后沉沦。就像是那黑夜,明明漫不经心…步履随意…却又掌握着一切心底最真实的漏洞,轻而易举地把人饕餮吞噬…一丝不剩……” 我心所愿 细碎的低语揉碎在水声里,樱乃伸展着纤长的手指,又一点点握住……收紧……捏碎四溅的水滴,还有那迸裂在轻喃中……铭心的泠然恨意。 “且等着吧……亵渎我珍视的一切的人……都必将坠入比黑夜更深的暗渊。” 树叶飒响,樱乃关上水,抬眼看向远处树影婆娑后碎金的阳光,眼前浮现的是那张永不妥协,嚣张狂妄的笑靥。 她微微上扬起嘴角,沉着暗色的眼里也点进如金子般珍贵而温暖的光亮,她轻轻开口,眉眼温存,“妈妈,以我们的梦想为誓……为吾所爱,为吾荣耀……” 风声轻响,仿佛树影摇曳间传来了那道声音,清冽又深埋柔软…… “欢迎回来……樱乃……” 像是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却又温烫地熨帖着跳动的心脏,樱乃轻抚上胸口,唇角笑意微深,一半面孔掩在树影里,跃动的阳光下,她的笑靥纯洁而染上诡秘……如天使与魔鬼的结合… 闭上眼,灵魂深处仿佛在震颤,那片暗色的世界传来一丝崩裂的声响…… 又有炫目的光点散开如练,一点点融入她的身躯与内心,那些光影的色彩流转……闪耀着…… 是,风响,长发倏尔扬起,如同羽翼的舒展,那抹在阳光下闪耀的身影终于睁开了眼眸,盛绽开倾人的妖冶,她回来了…… 时间已迫近比赛,出音也已经入场,但樱乃却迟迟没有出现,青学一众人正有些着急时,四处张望的奈凉却在不经意的转头里看见了正缓步走来的樱乃,不由大喜地迎了上去,“小樱!” 正挥着手跑向来人,奈凉却在看清了走近的樱乃的神色时微微顿了顿,伸出的手不自觉地僵了僵,“小樱?” “怎么了么?”兴味地看着跑到自己面前又瞬间愣住的奈凉,樱乃浅笑,微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恬淡如樱的气息微逸,声音清浅着,微冽的温存,“好久不见呢…奈奈……”“你,”下意识地开口,奈凉僵着脸对上那双沉沉的含笑的眼,声音微涩,“你是谁?” “呵……”轻笑,樱乃脚步不停地进场,只掠过一张清浅笑着微冷的侧脸,“你说呢?” 晨光下那张逆光的侧脸眉目流转,恰好勾起的那抹弧度牵扯出妖衿的美,像是在光下张开了泛着绚丽色彩的羽翼,惑人却引人堕落…… 奈凉脸上血色渐褪尽,只愣着目送那张陌生却掩藏着记忆深处的面孔渐远,心也渐冷了下来,是Hecate么…… “怎么了?”身后传来沉定的声音,奈凉咬住唇,没有回头,无意识地转动着目光,直直盯着已走入场中的樱乃。 像是察觉到了这股极其强烈的注视,樱乃蓦然回过了头,看到了奈凉瞬息苍白,隐隐忧惧的面孔。 她心下微哂,明白自己的恶趣味给她带来了怎样的惊怕,不由微叹,面上却莞尔。 樱乃忽而极为灿烂的微笑在阳光下如冰雪消融,温软的圣洁与沉然的墨色相溶,一瞬间几近晃花了观者的眼…… 一动不动地怔愣着看着那抹如昙花般乍现的笑靥,奈凉掐紧的心脏骤松,只觉全身凝冻的血液都在慢慢回暖,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声音还在发颤,“没……没事了……” “嗯?”手冢听到她的声音还未说什么,身前娇小的奈凉已颤抖着身子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传来她闷闷的夹杂着哭音的激动嗓音,“真是……呃……太好了!” “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对吗?”龙崎走到了他的身旁,显然也看到了这些变化。奈凉从手冢怀里抬起头,正对上她宽慰的隐隐泛着泪光的注视,不由重重地……重重地点头。 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奈凉抓住的衣角,手冢看着她脸上无比欢欣的笑容,眼神微动,“你很高兴。” 还沉浸在巨大惊喜中的奈凉闻言微愣,与龙崎对视了一眼,朝手冢眨了眨眼,没再过多言语地转回身,满目期待地看向了场上,口中喃喃着兴奋,“你看着吧……” 一旁的越前注意到了几人的举动与对话,心下疑惑,却也只能专注地看向场上的两个人,尤其关注着那抹似乎不太寻常的纤细身影。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在这两个令人惊叹的一年生之间。”乾推了推眼镜,捧着心爱的笔记本,他身旁的不二摸摸鼻子笑容依旧温和,语气里却藏着兴味,“看上去很有趣呢……一定会是很精彩的吧!” 是的,这是一场众人瞩目的对决,精彩又出乎预料,意味深长,犹如暴风雨般惊人而震撼,席卷出那么多经年的回忆,夹杂着血色的浓烈…… 手中金色的球拍闪耀,出音望着缓缓步入场中的那道身影,慢慢吐出憋在心口的一口气,眸光沉下,手中的拍不自觉地握紧。 “复赛第二轮第三场,奏江出音VS龙崎樱乃,一盘定胜负!” 不容人多想,开场的哨声乍起。樱乃望着对面斗志昂扬的出音,浅笑,唇角弧度温软,双手扶住拍,微微仰首闭眼沐浴在倾洒的日光中,整个人有种静谧的美好。 “第一局,奏江发球!”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实际却只是静默的几秒钟,耳边又一次传来清亮的哨声,还有隐隐从风中传来的众人因激动而加重的呼吸声…… 如若五感通开,一瞬间所有模糊的闭塞成了久违的清明,周围一切都尽收掌握,多么熟悉的玄妙的境界,刹那……迷雾都散开…… 睁开眼,日光倾注于眸底,樱乃轻缓呼吸,对面的出音已握住球跃起。她却只是微笑。眼底纳入光河般的灼灼璀璨,微微牵扯嘴角,在出音瞠目的注视下无声唇语…… 跃起,拍上的球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去,出音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对面樱乃微笑着轻动的唇。 耳边传来轰鸣的嗡声,一切动作仿佛无知觉地放慢,她落下,脑中一片空白,直至那一道球迹在对面的底线上炸响,神识才重回凝注在那张微笑不动的面孔上。 心里蒸腾起无边的愕然与羞恼,出音只觉耳边一遍遍重复着那句无声却勾出无数曾经的恬然笑语…… “音音,还记得我们的游戏吗?” “还在难过?”正嘟着嘴蹲在角落里怨念地生着闷气,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她抬头,瞪得大大的眼睛对上一双永远那么温柔的瞳光。 “老师?”稚嫩的童音隐隐有些哑,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也蹲下了身,“爱哭鬼,就那么想赢?” “我才不是爱哭鬼!”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嘴,她愣愣地望着地上自己一遍遍无意识划出的痕迹,半晌才别扭地小声道,“只是,我好不甘心。明明,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却怎么也做不到。都,都,” 涨红了脸,她猛地起身,带着哭音像小兽一样低吼道,“我都已经失败好多好多次了!整整三个月,我一次都没有赢过,明明只是一球而已,我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说完她又一屁股坐倒在地,纯白的裙摆染上了灰尘也不在意,只哭丧着脸呆呆地坐着。 无奈地笑了笑,他把灰心丧气的小人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也坐倒在草地上,眼光却望向不远处球影飞扬处那道同样娇小却傲然挺立的身影,“音音,只是三个月而已,刚刚才开始呢,不可以这么快就泄气。” 他摸摸怀里出音低着的头,嗓音耐心而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出这样的难题么,为什么让你不停地去挑战离胜利只有咫尺之遥的那最后一球,又是为什么,你觉得自己那么努力却怎么也赢不了那最后的仅仅一球?” 他垂首看着懵懂地摇着头的出音,温柔地笑,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 “如果你想赢一个人,那你要有每一场都胜过她的信心与能力;如果你要赢每一场比赛,那你要手握每一场的局点、赛点和最后一分;而最重要的就是那最后一步,最后一分,它意味着你更强的心境、实力与信念。” 他指着远处那道身影,柔声道,“她也曾经摔倒,但头破血流也没有说过要放弃,只要可以赢过对面的对手,只要可以手握那最后的胜利,别说几十次,几百次,哪怕一千次她也会尽自己的全力。” “因为,她知道,只要可以做到,她便将——攻无不克。” 风吹过,可以听见草叶轻响,弥漫耳鼻的泥土清香里是他如风的细语,“音音,这不是赢没赢过最重要的游戏,这是一场质问你能不能赢的角逐,如果你能做到,想做到,就要拼尽全力,只能拼尽全力!” 小小的出音窝在那样温暖的怀抱里,从那道温柔却凌厉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淋漓的决绝。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那道她仰视着奔跑着追逐了很久的身影,第一次觉得那人温柔笑意里的残忍可畏是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天赋。 “现在你赢不了她,哪怕近在咫尺也必将遥不可及。但为此你更要拼尽一切,因为,” 他将出音放下,在她身后轻轻地推,温柔的鼓励如蛊惑…… “若有一日,你赢了她,便意味着,从那时起你将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迩来尔来 “若有一日,你赢了她,便意味着,从那时起你将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出音闭上眼,听见的是——风声,人潮,喧嚣。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那句蛊惑般的轻语在充血的耳膜旁轰轰作响,有什么在心底深埋的躁动在萌动,一点点,一点点,冲破压抑与桎梏。 她睁眼,有箭矢般急逝的光——掠过。 耳边划过那道快极了的球迹,像是一瞬的静止,樱乃望着出音那突然惊怔又微亮的眼睛,微微笑起来,抬起眼光,如蛊惑般——微微地笑起来。 “来吧,音音。” 风,刹那起,球影飞旋——战起! “第一局,奏江发球!” 哨音落下,球势强横起,高扬的金色拍网在众人眼前闪耀,只能看见闪烁的弧度掠过,金色的丝线在场中开出花一般的球迹,轻而精巧地落在对场上,却在落地的刹那如洪钟厚重回响,气力无限。 “15-0!” 不到一眨眼的瞬间,轻巧却又如重击炸响开场!樱乃一动不动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她只是还含着上场前那微微的笑,唇角微动。 但,就在所有人为那美丽的一球倾心之时,他们却看着出音脸上那个高傲又矜贵的微笑在顷刻间褪去,她神情生硬地顿住,而后,更加富有战意的挑衅般的表情乍现。 她挥拍,流泻的金色如光如练刹那如虹,就那么横冲直撞骄傲至极地疾驶而出…… 轻吐一口气,出音弯弯唇角,手中抛起似乎在发烫的球,屏气凝神瞬息跃起——俯身!挥动!“唰!” 仿佛是空气撕扯的声音,场面静止,所有人的目光凝注,只能倒吸着气望着空中那如同魔法般出现的极其美丽的如荆棘如玫瑰般繁复而令人咋舌的纹路,经久不散 ——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纵横交错的球迹,无差别,不用多好的动态视力,所有人都惊叹着看见无数道无法区别的球影落在樱乃的四周 ——或说,她所在的整个半场都已被顷刻落下的如同流星雨般的金色球影遮蔽,刹那——惊心动魄,美得窒息——无法抵挡的强横…… “那,是什么啊……”这是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惊叹与疑怔,“难道,不是魔法吗,这种东西……怎么破啊?” 英二失声地惊呼,他出众的动态视力让他看到了更多更让人无法置信的景象,他视线里那铺天盖地的丝线多得简直是……难以想象!“樱乃桑,会怎么做呢?”不二看着场中不动的被那炫目的攻击包围的樱乃,眼眸中流光乍现。 而另一边的网边,幸村手指轻抚上面额,轻柔的笑意里却藏着不自知的颜色,他凝望着场中那依然高贵熟悉却隐隐不同的笑容执拗的女孩,不自禁的叹息微溢出唇角,散在了那似乎飘着金色丝雨的空中。 “到底,你会不会如愿呢……”但愿……但愿…… “30-0!”“1-0”……“2-0”…… 整个球场仿佛已被那神奇的光线笼罩,时间飞逝,战局似乎没有悬念。 “都两局了,那个龙崎是怎么了啊,不会是吓傻了吧!”“要是我我也没辙吧,那根本无法想象啊那种打法!”…… “她,在干什么啊?”看着场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身边开始有骚动,青学的众人也同样面露疑惑,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似乎了解什么的龙崎与奈凉身上,”难道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不会吧,至少,至少能动动吧。” “默刻。”轻轻开口,奈凉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没有把目光从场上移开,只轻轻开口,笑得诡秘,“这场比赛只有一球而已,现在是,默刻时分。” 又一朵尘土的花在脚畔溅开,樱乃静静站在场上一角,微眯的眼光微动,点点球迹泛着光色,夹藏着无上的急速与技巧,炸开在场上,点亮她默默凝视的眼底。 一道烈光掠过,她视线微凝,看那道飞旋的球迹在注视里幻化旋移,在空中划开繁复的纹路,最后如花般——绽开—— “3-0!” “在球场上,战分三种——与对手战、与自己战、与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对手战。” 那一天是她记忆里永不会忘的日子,她站在老师投下的日影里,逆着光望他模糊的脸。 “现在,你的训练只有一项,”老师的声音依稀温柔,却又出奇得严肃,“尽你的全力,用所有的技巧,去打出每一球,记住你打出的每一球。” “在赛点前,她不会有丝毫的还击,但,” 老师望着站在她身旁略高的女孩,又将手指点向了她的眼睛,“她会和你一样,默刻下你打出的每一道球迹,每一分技巧,每一寸,你投注的心力。而后,你们的对决将会开始。” “她将会还原你所有的攻击,复制一场一模一样的比赛。但,面对同样却更胜一筹的你自己的招数,在默刻还原结束前,音音,你可以拿下那代表胜利的,” 日光辣辣的,灼上她发热的眼眶,她拼命地逆着光捕捉老师模糊面容里浅藏的神情,余光里是那张同样温柔,有浅浅微笑半是诡秘的面孔,“最后一分吗。” “你可以,拿下那代表胜利的最后一分吗。” 金色的球网像是日光织就,回忆的瞬间仿佛就要灼伤她眦裂的双目,有泪水不自禁地顺着面颊滑下,出音张着唇似是要无声地吼出,双手握紧的拍柄散着发烫的温度,载着她倾身的全力化开盛绽的花的纹路,尽一个花期的烂漫,飞旋而去…… “那就是她们的游戏,一球之战,一分之遥。”奈凉轻轻的解释飘在风里,像是散在时光里,“出音为了这场胜利,已努力了好多年。” 目光化散在那道道盛绽着金色的球迹上,奈凉倾身低语,眼底复杂,“如今,她……刚刚归来,人已聚齐,她能在阔别许久后抓住这一丝可乘之机,战胜多年的这一球吗?” “这真是。”“也,太胡来了吧。”听到这一番话,青学众人的反应皆异,但都是难掩惊讶。“不是,我说,你的话有可行性吗?只是一球,就算是失误她也该赢过吧?” 桃城挠挠头,眼神怀疑,一旁的英二也赞同地点点头,道,“是啊,而且,默刻……复制……还原什么的,真的可以做到吗,明明是那样的——” 他望着场上如同魔法般散着光的道道金色纹路,迟疑着开口,“——魔法一样的招数。太不可思议了吧!” 没有开口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显现出一丝怀疑,龙马眼光微闪,看着场上静立的那道似乎格外不同的身影,耳边飘来奈凉淡淡的浅埋深意的话语。 “你们不明白的,在这个还太小的视野里,你们看不清,所以不能明白她——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奈凉微微笑,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艳羡、疼惜、爱护、愧疚、还有……恐惧…… 她低语,仿佛自喃的声音轻不可闻,“若看到,若有幸能见,你们就会明白……” 仿佛是沉浸在交织的回忆里,奈凉不由自主地向前,抬起的眸里甚至有泪光在闪现,她轻轻地动唇,眼神里是对某种似乎实在神迹的虔诚与惶恐,“真正的她…….Anesidora……是注定为此而生的……” ————眼底猛然一颤,龙马抬起眼,耳边还停留着奈凉无意的呢喃,Anesidora?樱就是…… 他眼前又浮现起几月前在美国看到的那篇报道,还有那时南次郎隐隐奇异的眼神,原来,她就是那个神秘的Anesidora吗? “但是,那样的攻击真的有办法记住么?在我看来完全是无差别无规律啊!”快被自己的动态视力折腾疯了的英二还是不忘叫嚣着质疑,不是他不愿去相信樱乃酱的实力,只是在他的眼里那一片金色的光网完全没有变化啊,“难道那个奏江的招数有变化么?不是一直是这一片无差别的球影在攻击么?樱乃酱难不成要记住每一道球迹?” 本就是随口一说的他在触及奈凉深深的目光时不由一愣,长大的嘴巴即时无法合拢,“不不不是吧……” 但在他述说着自己的难以想象时,又有两道一直沉默的声音响起。 “有变化的。”龙马望了眼几乎和自己一起开口的手冢,一怔,随即才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继续说道,“那个奏江的攻击招数一直在变化,只是常人的视力不到动态的极致级别是看不见的。” 他看向怔住的英二,难得羞赧地压了压帽檐说道,“我也还不够,并不能看清全部。” “那么,若说要做到默刻的话,樱乃她,”一旁沉思的不二摸摸鼻子,顺着龙马的话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揣测,“是得完完全全看得清——看得很清楚,才可以实现吧……”一时众人都沉默下来,各自心下有所思。 不顾青学几人的交谈,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场上的局势已迫近终点。 樱乃仍然是静静地站在一角上,眼底却是在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率快速地闪动着撰记的光亮。那一片旁人看来完全无法区分的光网在她的面前几乎是瞬息变化,莫测万千。 微微的清浅笑容从未褪下,樱乃眼底诡秘的深邃眸光微动着,不知在涌现着什么。 她看着对面隐隐挑衅着扬眉的出音,不自觉地便轻笑了起来,从未动过的身形终于在裁判吹响第六局开始的哨音时动了。 在众人乏味的骚动中,樱乃动了,在所有惊疑的瞩目下轻笑着张开双臂,纤细的身形笼罩在那片日光与丝雨里像是沐浴着圣辉的天使…… 抑或是,她风中的长发扬起,一如她唇角那一抹诡秘的弧度,衬出她——又似魔魅。 她歪过头,弯起的红唇微动,引得出音与一直注视着的奈凉不自禁地——呢喃重复: “默刻结束。” “音音。” “Are you ready?” 逆转伊始 Are you ready? “45-0” 樱乃终于动身走向场中,而就在她的身影渐没进那片光影中时,最后的三球也依次在她身畔轻巧落下…… 赛点已至……战局将起…… “要开始了吗?”像是终于等到了热血的开赛,知晓情形的众人不由眼前一亮,桃城更是上前一步攀住网线眼光直直盯着场上陡然变化的局势,他倒是想要看看这样的两个人……到底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樱……不,应该是Anesidora,真正的你究竟是如何的…… 同样注视着场上的越前丝毫未察觉自己变得深晦的眼光,垂于身旁的双手也不自禁地微微握紧,让我看看…… 樱乃站定,右手抬起看流金的光线自指间滑过,微微笑,在众多目光的瞩目下左手举拍——轻抬——随手挥下…… 。“消失了……”怔怔地开口,不知是谁的低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就只是,挥了一下,么。” “这是势的较量。”看着所有人的困惑,奈凉斟酌着开口说出一个青学众人从未听过的概念,“刚才你们看到的是奈凉自身球势的领域,而在她基础的领域里又会有更多被掩饰在势下的技巧与变化展开。” “球势?领域?”陡然听到陌生的概念,不二自然地抛出了疑问,“可以解释一下吗?” 奈凉看了都很疑惑的众人,点点头,目光从还未正式开始的场上稍稍收回,“虽然你们现在还没有接触到,但在我们的世界里,‘势’是一个很基本的能力。” “每个人的势都不会完全相同,表现形式也不会完全相同,而出音的势就是她的金色球迹,随时会在她的意念下表露出来。” “总之,势的变化有无穷多。它起到的作用也是很宽泛的,在达到某一层次后,势的较量是最基础的,而后才是真正的赛况;但有时,一些人可以把原本只有加持作用的势化作更加高深的境界……” 奈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领域也是一样,既是起到掩饰迷惑作用的屏障,也可以被运用得出神入化达到难以想象的境地。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一片金色球迹构出的领域就是出音用于掩盖自己真正球路与技法的屏障。其他的等到你们真正接触到了后自然会明悟。对了,” 奈凉拍拍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之前提到的‘无我’与‘三扇门’你们还记得吗?其实那些就是是最初形成的势,流走于全身的五彩的精纯力量也是势幻化的本源,在那形态的基础上个人会形成各自的独一无二的势。” 看到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奈凉看了眼自己身旁神情没什么变化的手冢,微狡黠地笑了笑,唇形微动,手冢看在眼里,眸光微深,算是代他送给青学的礼物么…… 正当奈凉把目光重新投向场上时,身旁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那,她的势是什么呢?” 带点疑惑地循声望去,奈凉看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子,目光在他俊美的面孔上停了几秒,又瞟了瞟他身后静默站着的面容干净头发却有些蓬乱的女孩,怔愣了刹那忽然眼光一亮叫了出来,“啊!是你们!” 是那天的有奇怪感觉的男人,没想到真的又见到了,还有,奈凉望了眼他身后感觉很乖巧的女孩,有些好奇,这还是那天那个……山泽吗? “能被记住,真是有幸。”抚了抚额角,初名掩去镜面后凌厉的光,再次发问道,“那么,可以告知么,我很好奇的,她的势是什么?” 听到初名有些晦涩的问话,奈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了场上的樱乃,“哦,小樱的势是有名字的。” 淡淡地,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而后她就沉默下来,半晌,在被两人对话吸引而来偷偷支起耳朵的众人的期待下,奈凉不自察地苦笑了一下,动动唇,像是想要开口,但…… 她最终只是叹口气,竟不再说话。见她不再开口,神情也渐严肃,众人也识趣地又将眼光同样投向俨然要开始的场上。 就在那轻巧的一挥下,场上恢弘的金网倏然褪去,只余淡淡的金色一点点缩回出音的身边轻柔地环绕着。 樱乃看着眼神凌厉起来的出音,弯弯唇角,拍面微震,竟也有淡淡的金色显现在她的身边,隐隐流动着令人心醉的力量的色泽。 “连他人的势也可以复制吗……”绕是见惯了强者的初名也不禁微骇,眼底的光晦涩,还真是。 见到此景的出音也正色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拍,呼吸绵长。 “45-0.” 到了赛点,裁判看着走到场中神色不同的龙崎,虽然疑惑,但却感觉她不会再如之前一样放弃发球,于是吹响哨音,“龙崎发球。” 就在众人屏息的刹那,樱乃抛球,残影闪过,一道耀眼如流火的球迹疾出,金色光芒如白日星辰,竟与出音的发球如出一辙。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在那片色彩微黯的光网交错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最为闪亮的那一道球迹! 就像是有意地分解与诠释,樱乃不仅复制出了出音的招数,竟然还如同解说般将她的轨迹昭然地揭示了出来! 正在众人咋舌之际,那道极快闪过的光一瞬便到了料到落点的出音身旁,更加璀璨的势之光芒从她拍上爆出,出音抿着唇,全身沐浴着那如同圣光的色彩,挥拍的一刹那眼中光芒暴涨—— “一式!去!” 眼前幻化出无数狂舞的金色长蛇,一时间耳畔仿佛响起无数悉悉索索长物游行的怖人声音。 看着淡金色光网里那恐怖的情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看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真的是刚刚开始啊这场对决。 毫无松懈的眼神紧紧盯着那被金蛇狂潮前后拥搡着淹没的身影,出音全身都在最高的警备状态,默刻考验的是她与樱乃两个人的记忆与对对方的掌握,并非真正的技巧的极致,而现在—— 默刻结束后的正式开场才是她这么长时间来成果的展现,到底能不能在默刻结束前赢得那一分…… 握紧拍,耳尖一动,出音扬眉,身形顿闪—— 她要拼力试一试!就在她移动的一刹那,那铺天的蛇影一顿,接着便声声嘶吼着向出音处退去,来不及避闪的第一波长蛇就在人们眼前节节寸断化作淡淡金色消散开来,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球迹标准到严苛地循着出音第二球的轨迹穿透层层蛇影——直击目标! 观者根本来不及喘息,只能眼巴巴地循着那光直把目光扭向另一边—— 出音似乎毫不意外一式的失败,只是以更浑然的气势静待着,在光来的刹那顿起——直直的拍如光刃斩下! 生生被逼止的球路顿住,蕴于其中的力量像是在与那直横劈下的拍势相对峙—— 一寸一寸被逼退—— 最后如流星被最后那一分重压的力势击垮,被制服般地携着对方披靡的球势原路退回,球身包裹着金色的繁复光芒,空中本在樱乃拍下淡去的光网竟有要重新点燃的悸动…… “呼……额!”刚在这漫长又惊悚的对抗中找到空隙想喘口气的英二一口气还没咽下又扼住,只瞪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本被金色的出音的球势包裹以光速原路退回的回球……竟在过网的一刹那顿住—— 最后以轻轻的一个弹跳挣脱桎梏轻巧滚网落在了出音这半场,落球点竟与之前她的第三球无二— —漫天想要复燃的光网蓦然暗下,场势又一次逆转,樱乃——拿下了她的第一分! 静默了半晌,忽然,几乎掀翻天穹的叫好声与激动的讨论声乍起,震耳的口哨声与叫喊更为这场大逆转般激烈而精彩的对决增添了几分火热的气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一直捧着笔记本的乾又一次扶了扶滑落的眼镜,轻轻的呢喃里满是惊叹,“那样精准的控制,真的可以做到吗,那样的技巧,简直是,” “太棒了……”有人已经不自觉地接过了他的话,竟然是之前还有所质疑的桃城,他出神地看着场上,眼里满是叹服与深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总是有一丝明悟在脑海里闪动,到底是什么…… 他有种预感,如果可以抓住它,他将受益匪浅…… 这样想着,桃城的眼神愈发专注起来。 “但是,她的情形还是很严峻。对手已经表现出比之前强上更多的实力,层出的技巧与招数根本无法预料,但是她的攻击路线对手都清楚。” 点点樱乃,初名不自觉地习惯性开始分析,“只要记住了落球点,对手就还是在自己的主场,她仍然处于劣势,一分之差,她无法有一丝失误,这在强者的对决中很难做到。” 听着初名头头是道的分析,奈凉略感奇怪地侧目,看着他如鹰隼一样的眼神顿了顿,而后重新看向场上,只淡淡的带着点嘲意地说了一句。 “会这么想,不过是你还不认识她。” 周围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如炬直击场上,因为,对局在那样短的间隙之后,又开始了! 幻千无循 “4,45-15!” 连裁判的声音都因这陡然激烈起来的战局而略略激动得颤抖,在高处的他更能感到那铺天盖地的滞人气势,深吸一口气,他将激动的目光又投向那完全不同的女孩,“龙崎发球!” 看着对面抿着唇严阵以待的出音,樱乃抛了抛手中的球,身形微震,周身的金色渐盛,还有若隐若现的蛇影环伺在旁。 “这些无聊的前奏……我们速战速决吧。” 低低地喃语,樱乃动身,点地的身形轻巧如蝶,却又迅猛如鹰,金色球迹中犹如魑魅鬼影,一球一球——精准迅疾得近乎缭乱。 两人的身形在丝毫无停顿的来回拉锯里陷入了繁复缠绕如茧般的丝线里,环视的众人只能屏息一刻都不能松懈地紧盯着,稍有一刻的分神就会跟丢球迹和那两道身形,随即迷失在那数不尽看不清的光影里。 但,虽然人人都在看同样的景象,还是有人看到了常人无法注意到的细微却惊人的变化。 “她,这是在。”初名看着樱乃周身的隐隐改变,眼里渐生出讶然,“不断复制——进化?” 他看得出,所有出音使用过一次的技巧,樱乃都在之后的攻击中自动加持到了自己复制的出音的势当中,就是说,她在随时随地没有停止过地完善自己的复制甚至是进化发展着! “这真的是——”他不知不觉地吸了口气,心下生出几分了然,原先的些许不乐意也渐渐褪去,的确很有趣…… “这不是全部,你根本无法想象。”一直留了一分余光注意着初名的奈凉听到他不自觉的低语,不由轻哼,不意外地看到初名眼里的讶然与兴味更盛,转头又看向场上,看起来,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恶意……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定在了皱了皱眉的出音脸上,可以看得出来,樱乃在沉淀了这么久之后对技巧的运用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观感,顶多是还在逐步地臻善实力。 而出音,她也听说这几年出音已经突破了那层瓶颈。 都有进展的话,这次的对局会有什么变化么…… 难道,奈凉看着出音眼里愈发盛烈的战意,眼底微寒,她想……直面……樱乃的势……? 想了想,奈凉竟不自然地微微颤了颤,看着樱乃的目光有些畏惧与担忧,刚刚恢复一些……要小心些啊。 场上两人的拉锯在樱乃的再得两分后中断了两次,但每每重新开始那球势就更强一分,只有最后一次机会的出音出击越发迅猛,道道球迹如流火划过,那缭乱的丝线已在场上缠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几乎笼住了两人的身形。 “最后了……”两人的心里都划过这句话,一个是最后一击胜利的机会,一个是默刻还原的最后一球。 “喝!”一声轻斥,樱乃轻巧跳起,以一模一样的起势,光芒更胜的色彩耀起,她挥拍,金色的球势如浪,已不可阻挡之势向出音——向那相比之下淡下的光茧——迎面盖下! 出音抬眼,看那气势比自己更盛的涌来的威压,见避不过也挡不回,眼里竟是不慌不忙的平静,只屏着息看着那一击——成定局! 层层垒砌的巨浪翻涌,樱乃跃于空中,居高临下睥睨众人,震耳的浪声轰鸣,她挥拍——刹那静默——浪,无声盖去——一霎尽灭! 只看着金色盈满眼帘,片片碎裂的光茧如陨星引流火坠下,那一瞬的震撼,只让人哑然,呼吸停滞——这一球,成定局…… “5-1.” 像是过了很久,裁判的哨声才传进耳里,这一局结束了,默刻的还原结束了,出音一击而胜的机会……结束了。 “浩大……”是谁情不自禁的低语,只引得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颔首,那样震撼,直击心灵!” “自然之力……”比其他人更多了分沉溺的迷醉,桃城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震动,眼前似乎还是那铺天盖地掩去一切的巨浪,有什么在他心底扎下了根,亟亟待他去寻找去挖掘,似乎是一场难得的命定的机遇…… “还原结束了吗?”不二眼里闪过冰蓝的光,夹藏着因观战而起的期待与颤栗……兴奋的颤栗,“接下来呢,会发生什么……” 摇摇头,接收到或多或少投来的好奇目光,奈凉表情严肃地摇头,谁知道呢,这样的对决,变化难测。 “看来我又没做到。”虽然已有些预料,但真的没有完成那最后一击,出音的眼里还是有深深的遗憾,她轻轻开口,话语里不难听出那一分不甘心。 樱乃不言语,只微微笑着抬眸看着她,只待着出音将那分遗憾收起,渐平静的脸上又有矜贵高傲的笑容显露,扬着眉,挑衅开口,“来吧,樱师姐,看看我的成果。” 说着她身上便升腾起闪烁的光芒,如太阳般炽烈的光芒几乎闪花了众人的眼,但——只那么一瞬便遁逝,如返璞归真般敛势。 天色蓦然黯淡下来,抬头便见满目的阳光隐去在云后,顿感风雨欲来之势。 “第九式——”侧身轻抬拍,出音微动唇角,摆出气势归敛的起手式,连脸上矜傲的笑都隐隐沉淀,“——归真。” 横拍——极快旋身——轻推——无华素朴的一式在众人眼里缓慢推出——击出! “喝!去!” 击碎金玉的一声轻斥,出音拍出,球势销迹——仿佛是空气的一个抖动,不到一个眨眼的瞬间球已过半场! 杀机——乍现! “嘭!”沉寂一路的球势在刹那喷涌而出——在即至樱乃眼前的一瞬炸开——震人的气浪掀起!“嘭嘭嘭!” 连破几声的巨响,众人惊悚的视线凝在那掀起的阵阵粉尘里——那里,樱乃已被连连震退,气浪里飞旋的球影霎时静住——蓦然碎开! “哗啦!” 兀然的声音惊醒怔愣的众人,青学的几人看着被震飞撞上围网弹落的球拍,一时间眼里神色复杂…… “15-0.”——哨声惊起。 眼里微现出几分惊色,樱乃微抿起唇角,看着脚下碎裂的球静了几秒,而后抬步走向落地的球拍。 “她好像已经成功了。” 弯腰拾起拍,樱乃耳边响起奈凉略带关心的提醒,她抬头直起身,唇边笑容恬淡,“那还真是让人惊喜,如果……”是真的话…… 她微微笑起来,眼角微勾出诡魅的波光,看得人心悸。 转身欲走,樱乃忽然对上一旁越前的直视,她一愣,随即漾着笑,转身离去…… 无多话,樱乃回到场中,回视对面被淡淡金色萦绕的出音,她正执拍而立,迎着樱乃的视线,眼底浅浅的矜贵高雅沉淀。 哨声起,仰拍抬手,迅疾抽击…… 势收——乍起! 一声清吟的长啸携光而来! “砰砰砰!” 轰击耳膜的冲撞重响连连暴起!樱乃双手秉拍迎着那逼人的耀眼光柱,一步步被冲击地后退,她微眯起眼,拍握紧的刹那——胸前有灼人热度袭来,樱乃唇微珉,脚下微凝侧身旋过。 “砰!!哗啦” 只在她旋身的那一瞬间,一道破风的惊响险险擦过,轰人的光柱撞上围网,震慑众人。 樱乃看着手中已寸寸尽断的拍网,抬眸看向对场扬拍傲立的出音,眼底有幽光滑逝。 “如此,你的‘三之定律’还能奏效吗?”略带着骄傲地开口,出音双手抬着拍,侧身望她。 “‘三之定律’?”越前第一次看向身旁蹙起眉的奈凉开口发问,“那是什么?” “樱酱的洞察力和她的右手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很奇妙的能力,我们一般戏称为‘三之定律’。” 听到越前的问题,奈凉回过神开口,面露一丝憧憬,“简单地说,几乎任何的技巧、招数,在樱酱的眼里,都只有三球的价值。” 奈凉说着,眼里现出一种向往与赞叹,“第一球,洞悉;第二球,破解;第三球,复制。任何招数都只能在樱酱的面前成功一次,之后,便是被破解,被全盘复制,甚至威力升华。” 奈凉看着眼瞳怔亮的越前,轻笑,再一次强调道,“注意了,是复制,不是模仿。起势、技巧、威力,一切的一切,都与原来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完美!这就是‘三之定律’。” 奈凉不自察地轻叹,眼底光芒连烁,“她创造的,近乎神迹。” “‘三之定律’?”无意识地低声重复,越前的眼里是少有的迷惘,“真的存在这种能力?”“是。”奈凉拂拂额角,望向樱乃的目光缱绻而疼惜,“Anesidora……是为网球而生的……” “那那个奏江的意思是,这个定律是可以打破的吗?” 听到这话,眨眨眼,奈凉点点下巴,转头看向出音,“出音跟着她的老师与樱乃一起训练过很长时间,那段时间里她尝试过无数种招数都没有打破那个定律,但同时,她有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招式,就像我的‘惊鸿九式’。” 奈凉抱着胸,侧目看向越前,“两年前,她的招路开拓到了第八式,但也遇到了瓶颈,最关键的瓶颈。” “按照她的创想,在突破了八式之后,从第九式开始才是真正意义上她的杀技。因为从第九式开始,每一式都会是所有前式的不定向叠加与组合,球势也会层层迭增,变化无穷,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把握组合与叠加的规律,几近无迹可循。所以理论上,她的每一击每一式都不同,樱乃的定律无法破解。” “那,有多少式也不知道吗?” 越前抓住漏洞,“如果式数一定,那还是有弱点的。” “对,如果式数有上限,那到了最后她还是要故技重施,樱乃也有机会。但是,” 奈凉苦笑,摇摇头。 “很遗憾,叠加与组合的范围不局限于前面仅有的八式,而是层层递增,每出新一式,可组合的范围就增加一式。所以,就目前来看,无上限。所以,理论上,这确实是破解‘三之定律’的一个方法,毕竟,一旦突破瓶颈,出音就手握万千招路。” 眼光微深,奈凉目光投向那个傲立的身影。 “而现在,她似乎对她的‘幻千式’信心满满,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呢。” “你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赞同她的信心。” 身旁又斜插过一道声音,奈凉眼睫微闪,她看着一边斯文含笑的男子,顿了半晌,慢慢笑起来,娇俏可人,“谁知道究竟会如何呢,再怎么创想,也是理论上的可行。至于现实里,” 重新看向场中看着断掉的拍网凝思的樱乃,奈凉微微笑,眼神深得异乎寻常。 &hing is possible,isn’t?” 燎原光火 “那么想试试的话……” 从包里拿出备用的球拍,樱乃拨弄了几下细密的拍网,将握拍的手由左手换为了右手,那一瞬间的她,眼底暗色忽涌,看向对面傲然立着的出音的眼神有刹那幽深。 “音音…我自然奉陪。” 慢慢走回场上,樱乃脸上的笑容清浅,可周身的气势却隐隐在变化。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身边的空气在微微震颤,有丝丝的暗色魅影在涌现,缠绕在她的左右…… “那个,是上次在山上出现的…”见到这样的情景,不二冰蓝的瞳色微颤,显然想起了之前那一次樱乃失控时的回忆,但仔细看了看,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似乎有点不像…” 并非只有不二一个人在疑惑那突然涌现的暗色魅影到底是什么,但比起猜测,显然场上骤时变化的战况更能抓住众人的眼球。 就在瞬息间,樱乃站定在场上的那瞬间,她身边的暗影翻涌,俨然在她身后高涨为近两米的模糊巨影! “30-0” “奏江发球” 看到对面的情形,出音深吸了口气,脸上骄矜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郑重,握紧手中的拍,她闭上眼,周身球势收敛,轻吐息,挥拍…… “去!”清啸之后龙吟又起! 平平的挥拍之际—球势如电—直击对面静立那人…金色的巨浪骤现,势不可挡地咆哮着吞向前方… 在金色丝线织成的滔天巨浪面前,樱乃的纤细身影宛如飘摇的一叶扁舟,就在观战众人屏息之际,就在那滔滔金浪即将吞没她的身影那一刻… “嗡…”如同在水面投下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波纹般,一声低沉如钟的嗡鸣声缓缓响起,以樱乃为中心,缓慢而无法被忽视地向周身推去… 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荡开圈圈波纹,身处其间的樱乃右手举起拍,身后暗影翻涌着幻化为巨大的双翼,她望着瞬息吞向自己的金色巨浪,眼里幽暗晦涩,连唇角的笑容都染上了一丝诡秘…… 所有的变故都只在那一瞬息,众人只见巨浪狰狞着吞没那抹渺小身影,而后…耀眼的金色中…有模糊的黑影凝成浪中突兀的一片漩涡,翻涌着…翻涌着… “天哪…”场上的情景实在让人震惊,观战众人只能眼看着无数的金色一股脑地涌向那一小团翻涌着的黑色漩涡,如同被吸入般… 侵占了整个球场的金色巨浪只在几个呼吸间便被静默无声地卷走吞噬入那宛如无底洞般的漩涡之中… 短暂的几秒钟却又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般,场上已干净如初…… 只余被那团漩涡笼在其中的樱乃与对面脸色有些复杂的出音对立着。 右手抬起,樱乃眼底已是暗色一片,手中的拍高举,随着她的动作,暗影凝成的漩涡一点点收缩…凝于拍上缓缓上移…最终在拍网停住… “你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么……” 开口,那一瞬间的喑哑华丽,樱乃抬眸,手中的拍轻轻挥下… “轰” 凝于拍上的暗影化作长箭离弦而去—一瞬即中—完全无法反应,只来得及举起拍的出音只觉耳边惊起一声巨响—胸前剧痛—她睁大眼,看身边风景飞逝,整个人已向后倒飞出去… “30-15” “咳咳……”眼前晕黑,出音有些凝滞地倒地停了片刻才撑着站起,以手抚胸脸色有一丝苍白。场外一直默默观战的幸村望着撑着拍吃力地站起来的出音,眼色微深。 “没有成功……么……” 原先的自信有了动摇,出音抬眼看向对面清浅微笑着的樱乃,那双眼睛里一如从前一般,有着让她看不懂的晦涩。 不……呆呆地愣了半晌,出音陷入回忆的眼色又坚定起来,她重又提起拍,挺直了背脊,她要战……她要战! 高高跃起! 出音目光出奇锐利——轻喝一声,她挥拍——金色的球势凝练如剑——纤细而锐利的锋刃裹挟球迹——刹那间幻化作无数剑影球痕直逼而去——万千金光剑影瞬息没去! 就在这时……惊变突起! 原本围绕在樱乃周身的暗影忽然高涨如燃烧的黑焰,像是受到了刺激般沸腾地翻涌起来,在碰触到那飞逝而来的金色剑影之后更是咆哮着泛滥开来,转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啊……” 有低低的呻吟从那黑焰中心传出,樱乃喑哑的声音在静默的此时显得格外诡秘……随着那暗火的泛滥,有隐隐的如同恶鬼般的咆哮尖呼萦绕开来,只是隐约传出便让人从心底生出畏怯与恐惧…… “不好……”场边的奈凉脸色突变,失态地上前抓住了围网,声音发颤,“H…….Hecate……” 见她如此情状,一旁的初名皱起了眉,还未开口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到…… 巨大的鬼魅暗影自那场上泛滥的黑焰中拔脱而出…… 裹挟着令人绝望的黑暗气息…… 似是一抹模糊人影……有蔓延的花蔓延展开来…… 以肉眼可见的迅疾之速向外伸展……直直劈向对面脸色极为难看躲闪不及的出音…… “呃啊……”反应过来之前,黑焰凝成的花蔓已缠绕上了出音的身体,扼住了她的项颈向上提去。 握拍的手已经失力地松开,出音无法挣脱地痛苦呻吟出声,有花苞涌现在枝蔓之上,颤颤巍巍地似是将要绽开…… 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握紧,幸村望着场中神情痛苦的出音,紧紧皱起了眉,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忧。 “小樱……小樱……”知情的奈凉自知已到了危急之时,不及多想已失声喊了出来,“Anesidora…….Please…….lease!” 尽管奈凉已经竭力呼喊……但那扼住出音的枝蔓却并没有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缓慢但不容制止地收紧……蔓延的黑焰连绵……已延至出音脚下…… “那到底是什么……” 连一贯镇静的手冢也偏过头向身边俨然已经失态的奈凉求问。 “是小樱的势……不,准确的说,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呈现的状态……” 见自己的呼唤完全没有作用,奈凉有些颓然地退了几步,声音也在不住发颤,“是Hecate的势…….Anesidora正在慢慢恢复,是怕永远地消失,所以她才忍不住想要抢夺意识吧……” 捂住嘴,奈凉眼里有着后怕,“如果任由她发狂下去,如果领域完全展开……出音的精神会被摧毁……她将永远无法再拿起球拍……” “那,”一旁听到解释的青学众人都吃了一惊,上次的事还记忆犹新,这一次,似乎更加严重,“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颓然地摇头,奈凉转向被枝蔓死死扼住脸色已惨白的出音,眼里有担忧,“只能祈祷了……” “啊……”脑海里像是在经历着一场冰与火的较量……剧烈的疼痛像是要炸开…… 樱乃的身体有些痉挛地发颤,眼里的瞳色已陷入一片幽暗的漩涡…… 她无法自控地呻吟着……意识深处已是另一番景象…… 大片大片惨白或是血色的花瓣盛绽又凋零……道道凄厉的尖吼充斥着无尽的黑暗空间,连绵的暗色火焰一路燎着花蔓扑袭向那团悬浮在半空的光芒…… 以往的畏惧被强制地压下……带着不顾一切的恶意……那黑火急袭而去…… “滚开……”就在那连绵黑焰即将没上那团光芒之际,空幻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怒意…… 点点光练流泻而出,与黑焰相遇之际……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轻响…… 光影乍现……万千光点飞涌而出,一路的黑焰凝滞……暗色空间渐渐被那不断涌出的星点色彩覆上……染上冰冷的光芒…… “啊……”紧缩的瞳孔骤然放松,樱乃终于从那剧烈的争斗的剧痛中挣开…… 她双手猛地张开……燎原的黑色瞬间回敛……在她身后凝成巨大的暗色羽翼…… 整个人在阳光之下……有一瞬的空幻…… “砰!” 耳旁刺破耳膜的咆哮褪去,致命的枝蔓不甘又无法拒绝地倒退回去…… 出音脱力地倒落在地……挣扎了半晌,终究是眼前昏黑一片……晕了过去。 “因一方失去继续进行赛事的能力,故本场为龙崎获胜。” 确认了出音的状态后,裁判摇了摇头,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声,场外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立在原地的樱乃身后球势已散,她看着被快步走进场中的幸村抱起的出音,目光复杂。 站起身的幸村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微顿了顿,随后便在她的注目下转过了身走出了球场,一贯温柔的脸上也隐隐有些撇不下的凝重。 “这真是……”摘下眼镜,初名藏金的冷厉眼光定定地盯着樱乃纤细笔直的背影,语气晦涩得捉摸不透,“不得了的挑战……” “哥哥……”身边传来山泽的轻声呼唤,他回过神,对上了身边人没有表情但略有懵懂的眼神。 “你觉得,她强么?” 听到初名的问题,山泽眼光闪了闪,点头,“非常。” “嗯。走吧。”重新又戴上了眼睛,初名牵起山泽的手,微微握紧,转身离开,非常强……也……非常危险…… 晦涩的眼光停留在对面的球场上半晌,樱乃回过身,慢慢向场外走去,某一瞬间,她忽然停住脚步,转首对上一双迷雾散开猛兽乍现的眼眸……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眸…… “小樱……”奈凉的唤声传来,樱乃唇角弧度微深,不再在意那抹狩猎般的注视,迎向了走来的青学众人。 “她……一定会很美味。” 嘴里的棒棒糖已经融化,靠在角落里的修长身影站直了身,精致面容上是如同找到心爱玩具般的兴味与期待。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她了……” 眷与夜色 “你还好么?” 将出音请放在场外等候担架上,幸村跟着担架一路向外走去,见出音隐隐睁开了眼,忙凑上前去开口。 却见担架上本眼睫微颤的女孩在某一瞬间望着一个方向蓦地睁大了眼,连无力垂下的手臂都不自觉地微抬了抬。 他下意识地顺着出音的目光望了过去,却只撇到一抹折射的冷光一闪即逝,黑色的车身与担架刹那间便擦肩而过。 几日后。 “到了那里给我电话吧,还有,记得告诉川哥哥一声,” 人来人往的机场中,樱乃抬头望着满脸笑容的奈凉,颇为认真地开口,“他真的超担心你。”“嗯,我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奈凉点点头,看着樱乃眉眼间的几分疲惫,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你看起来很疲倦啊,怎么了?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没什么。只是,夜里多梦。” 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樱乃看着不远处办好证件走来的手冢,微微笑起来,“好啦,安心地和部长去度过美好的二人世界吧,不用担心我。” “小樱!”听到樱乃的调笑,奈凉顿时双颊飞红,瞟了一眼走近的手冢,嘟了嘟嘴也没再开口。 “部长,先要谢谢你,”樱乃微微躬身,笑容沉静,“从部长身上,从青学大家的身上,我学到很多支持我前行的宝贵的东西。” “无须言谢,你有让人惊羡的天赋,但有时顾虑的太多,反而会失去,” 手冢站直身,视线算不上柔和,却也不像往日的不融坚冰,“打球时纯粹的心。” “青学是一个奋斗的整体,所以,不要有顾虑与芥蒂,放心地怀着你纯粹的梦想,加入我们。” 纯粹,的梦想? 樱乃微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一股似乎很沁人的温暖,缓缓地,融了进来。 “能继续保有,追逐梦想的纯粹的心么。” 樱乃回过神,眼里的笑意与光芒盛绽,“部长,能来到青学,真是太好了呢。” 手冢低下头,听见樱乃轻轻的这句话,动作略顿,目光微柔。 “在部长的心里,青学的未来一定是最重要的吧。”看着手冢笃定地颔首,樱乃微微笑,开口,“那,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闻言,手冢微蹙起眉,沉默下来。 “部长让我怀有纯粹的梦想融入青学,我也想让部长你自己拥有同样的纯粹。” 樱乃仰起头,对上手冢低下的深沉的眼,“请不要让你爱的青学成为你的羁绊,请不要让你现在为之奋斗的一切成为你梦想中的不纯粹。” 风吹过,机场中嘈杂的喧闹似乎模糊,时间仿佛凝滞,樱乃扬起的目光沉然静好,她微微笑着,笑着开口。 “部长啊,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转身离去的手冢的背影沉稳而让人安定,樱乃看着与他并肩前行的奈凉的纤细身影,半晌,唇角的弧度微深,碎发在风中散开,扬起。 “复赛第二轮只有两场比赛,与出音的比赛结束后,另一场是在下周吧?” 龙崎将切好的水果端来,一边询问着看着廊外月亮发呆的樱乃。 “啊,嗯,第二轮结束后,排名靠前的二十名就会被送到指定的地点进行后面封闭式的比赛。” 语气淡淡的,樱乃按了按眉心,眼里有些许暗色游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龙崎听出樱乃话里的转折,“怎么了?” “今天委员会给我寄来了一封通知,有人退赛,因为目前比赛积分最高,所以我的下一场比赛轮空。” 樱乃从桌几下的书里抽出信封递给龙崎,“我被告知可以直接进入后面的比赛。” “这样啊……也好。”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函,龙崎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掩去眼里的深思,“那就安心准备下个月的比赛吧。” “怎么?不舒服?和出音比完之后,你这几天都看起来很疲惫。” 放下信封,抬眼就看见仍在发呆的樱乃,摸摸孙女的头发,龙崎担心地开口,“果然那天的……影响到了吗?要不要去浦场医生那里看看?” 摇了摇头,樱乃没有言语,只是略有倦色的眼里多了几分诡秘…… 自从那一战后,她夜夜梦里都会有模糊的光影闪烁,隐隐的还有听不清的对话,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记起…… 总觉得,碰到了一层打不破的隔膜,阻碍着她的恢复…… 心底总有蠢蠢欲动的……战的渴望…… “哥哥,为什么让我退赛?” 暖色的灯光下,初名正坐在高背椅里翻着书,听到山泽的声音,微微别开眼光,对上趴在她膝头上的山泽微蓝的瞳眸,“你很想参加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 摇摇头,山泽蓬蓬的绒发配上她纯然信任的大眼睛,实在乖巧得全然没有之前的狠戾模样,“而且,你不是去德国当教练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翻过书页的手指顿住,初名看着山泽湿漉漉的眼神,心下不由暗叹,他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绽金的瞳色在光下微微妖异。 因为……身不由己,因为……心有执念……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上山泽瓷白的脸颊,初名眼底微深,指尖微微收紧,却依然沉默着不言语,半晌才松开手,避开未解的问题开口。 “这段时间,你要接受我的训练。还有,” 初名从正在翻阅的书中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去参加这个。” “地下球会?” 接过卡片,妖异诡秘的粉色字体蔓延在纯黑之上,山泽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却在抬头看见初名那双隽美锐利的眼眸之际安下了心,她点点头,全然信任,“好。” “会痛,会受伤,会有危险。” 摸摸山泽头顶的绒发,初名看她像小兽般乖顺地伏在自己膝头,藏金的目光温柔,“怕么?” “不。” 山泽紧紧握住落在自己颊边的大手,清冷的声音如玉,如染上烟火的暖玉,夹杂着丝丝情愫,“你在。” 是啊,我在,初名回握住山泽的手,目光深远,不会有事的…… 窗外月色清凉,一室温暖…… 次日晨光慵懒,樱乃半眯着眼趴在桌上,视线毫无焦点地耷拉着,脑海深处还残留着折磨了她一个晚上的隐痛,真是,她自嘲般地轻笑,真是。 “樱乃?”耳边传来小朋香关心的声音,“你还好吧?怎么这么没精神?” “嗯,我没事,只是没睡足而已。” 樱乃将头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但确实很疲倦,小朋香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促狭打趣道,“樱乃,你不会是被越前传染了吧?顶顶好的乖学生也要在课上打瞌睡了吗?” “唔……” 回答她的已是一声近乎入睡的呢喃了,小朋香撇撇嘴,也不打扰她,转过了身。 而这时,趴倒的樱乃也自然没有察觉身旁那一道若有所思的注视。 越前撑起头,半睁着眼不甚在意地打量着樱乃倾泻长发的侧脸,游移的目光在她挪开了些许的左手腕处那道浅色的疤处顿了顿。 窗外的阳光一缕缕地照进来,揽上她缱绻的睡颜,染上他宁泊的注视,时光正好,晨光正美。 “让开……”……“不,你不可以……”…… “不要……求你……”…… 破碎的声音与光影交替着闪过,晃动的人影只是模糊的片影,连声音都是断续着无法连缀…… “叮叮-叮叮”下课的铃声惊起,樱乃蓦地睁开眼,眸底沉下星点的幽涩…… “咿呀……” 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的轻响声,樱乃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一个误闯入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 “越前?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幅极恢弘壮美的巨幅画布展现在越前面前,重叠连绵的樱海霎时夺去所有人惊艳的心神,越前眨眨眼,也有些恍了神魄,“这是?” “是不是很美?” 樱乃指了指身后的画布,微微扬唇,眼光却晦涩,“‘樱树之海’。” “‘樱树之海’?”听到樱乃的话,越前才发现樱乃身后的一面墙还有空白,想必是未完成的部分。 “嗯,樱乃……就是樱树成簇的意思。听说,这里的壁画,有一部分是另一个人为我画的,可惜她还没画完,就再没机会动笔了。” 樱乃熟练地从角落拿出颜料,一边动笔,一边向越前解释。 闻言,再细细看去,果然,壁画中仔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出有两个人的不同画风。 一个肆意,一个精致;一个凌厉,一个秀美,相映成趣。 而且,较柔婉一些的画作中,每一丛樱海中都有些刻意的留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樱乃一边动笔,一边继续自己的问题。 越前闻言,收回了盯着壁画的视线,找到地方坐了下去,瞥向樱乃的目光微暗,语气却懒散,“睡觉。” “在这里睡觉?你还真是会找地方。” 樱乃微讶,随即轻笑,继而便不再说话,清浅笑着挥笔。 越前打量了一会,终于躺下,微眯的眸光偶尔瞟过专心挥毫的樱乃。 纤细的身躯,庞大而华美的巨作,她的每一笔,都蕴藏着分外的美丽,几度让少年轻掠过的目光久久定格,不动不移,暗藏惊艳。 于是,两个人,在午后的温柔微风下。 一个侧躺,一个站立;一个泼墨,一个旁观,笔下轻点,眼中微动。作画的人,与观画的人,相融相契,自成,画中人。 “呐,龙马……?” 半晌,微风起,她喃喃道…… “唔,嗯?” 片刻,花落声,他轻轻应…… 不知是谁的絮语,吹散了风,轻启了,不知,谁的心。 天色渐晚,身后传来轻响,樱乃回头,注视着越前悄然离去的身影,半晌,重新收回目光,视线胶着在面前的重重樱海上,眼底的暗色凝聚,有未名的叹息溢出唇角。 画笔在手中下意识地动着,浇筑着心底与画中难以磨灭的憧憬与希望。 “我正在试图记起的,是你么,” 轻轻地开口,樱乃倾身吻上画布上耀眼的空白,眼角溢出细碎的珍重,她笑,以最诡秘的,最温存。 “妈妈。” 情冶时分 “砰砰砰!” 周身的机器还在连绵不断地发着球,山泽大口喘息着,长达数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已经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已。 汗水沿着脸颊滑下,眼前被水渍沾湿,视线微微模糊的一瞬,密集的球迹已狠狠击中了她的身躯。 “砰” 臂膀一阵抽搐痉挛,手中的拍“啪”的一声掉落,只是一瞬山泽就已被数个重球击中,十分狼狈地扑倒在地,有些失神地蜷了蜷身体。 “起来,继续。” 眼前还有些恍惚,耳边却已传来冷冷的没有感情的声调,山泽抬起头,正对上站在场边初名那双藏金的锐利目光。 她咬咬牙,迟缓地勉力站起了身,努力地弯了弯已被牙齿咬得发白的唇角,握紧了手中的拍,身边是接连响起的枯燥的发球声。 “速度。” “力量。” “不够,反应太慢。” “站起来。” “继续。” 身体没有一处不痛,本就灌了铅的球拍此刻更如铁块般沉重,手臂已经到了极限。 山泽努力的睁大已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绒绒的短发已狼狈地被汗打湿,她几乎是麻木地下意识挥拍,那单调的击中声和不时响起的他的声音是她支撑下去的全部力量。 旋身……挥拍……扬臂……击球……旋转…… 心跳快得让人窒息,山泽大口喘息着…… 耳边的他的声音已经恍惚,只有嗡嗡的金属撞击般的鸣响震荡…… 旋转……天旋地转的晕眩,泛起的反胃感……眼神已失去焦距…… 好像……真的……不行了…… 眼前一黑,山泽脚下蓦地一软,整个人力竭地仰面朝后倒去…… 落入一个熟悉的沾染着微微冷香的怀抱…… 摸了摸山泽阖上的眼脸,初名拦腰抱起轻得像是没有重量的女孩,向地下室内的电梯走去,镜片之后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未离开那张纯然的面孔。 走进浴室,没有任何隔阂地脱去山泽的衣服,初名将她抱入早已准备好的热水中,雾气氤氲间,轻柔地替她擦洗被汗水浸湿的身子。 “唔……” 长时间高强度训练下紧绷的身躯在热水的浸泡下渐渐放松下来,但当初名触碰到她被重球击中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淤痕时,山泽还是无意识地微微哼了哼,眉轻皱起。 “哥哥……” 用毛巾包起女孩的身体,山泽却在初名抱起她的刹那下意识地轻喃出声,几乎是本能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仿佛只嗅到那淡淡冷香就能让她安心。 “我在。” 轻吻山泽的发顶,初名早已摘取眼镜的眸光中冷金已融,把山泽轻轻放在床上,他撩起女孩颊边湿漉漉贴覆着的乱发,微凉的手指拂过山泽半边脸颊上的印记,动作极为地温柔。 “别走……” 似是梦见了不好的场景,山泽微微蹙眉,唇角微动,“我听话……别走……” “傻孩子。” 眼见有淡淡泪痕渗出女孩的眼角,初名清冷的面容微柔,他探出手指轻拭去山泽眼角滑落的泪,放在舌尖轻舔了舔,眼里有妖异光亮,他嘴角抿起,语气晦涩,“有点苦呢……” “嘶……” 轻呼出声,山泽醒来之际初名正在为她身上的淤痕上药,女孩不着寸缕的身躯上除去新添的淤痕外,竟还残余着十几处深深浅浅的旧伤痕,瓷白的肌肤映衬着深浅的伤,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哥哥……” 山泽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不是为了自己在初名面前的袒露,而是因着初名盯着自己那些残留着的旧伤的目光……深沉得很让她害怕……这是他生气时的模样…… “你别生气……我……” “我不在,你就这样对待自己?” 眼光掠过山泽因为之前的训练和现在因为紧张咬得青白的唇,初名的声音碎了冰般冷凉,“嗯?” “我。” 初名虽问着话,手下为她抹药的动作却没停,甚至因着怒气还重了几分,山泽痛得又咬紧了牙却不敢出声。 这几年里,只有沉浸在无穷无尽的赛事或是训练里,她才能勉强忘记心里的痛觉。 初名在时,即便训她训得再狠,事后都会耐心为她上药,初名走后,她却完全没有照顾伤势的自觉,只是麻麻木木地将就过活着…… “你别生气。” 看着初名,这些原因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微蓝的眼眸,牵住初名的衣角抬着头哀切地喃喃出声,“你别生我气。” “矜,记住了。” 轻叹了口气,初名弯下腰,捏住了山泽抬起的下巴,清冷的眸光正对上她湿漉漉的委屈又胆怯的眼神,“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即使是你,也不可以把自己弄坏。” 看着女孩温驯地点头,初名放开手,眼里冷光散去,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发,俯身吻上山泽微微濡湿的眼睛,“乖。” “睡吧。” 替上完药的山泽盖好毯子的初名看着女孩累极地沉沉睡去,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一只小手紧紧牵住,他抽了抽却未抽动,反而把已睡沉的山泽又惊醒了几分。 “抱。” 睡得正迷糊的山泽微微睁眼,见到床边那抹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身影便极其自然又依恋地伸出手攀上初名的腰身,嘴里还梦游般地嘤嘤喃语,“抱……” 无奈地和衣上床回抱住裹在毯子里娇小的身躯,看着女孩自觉地缩进自己的怀里,淡粉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张,初名深沉的眸光敛了又敛,终究还是低笑着伸出手指揉了揉山泽咬得泛白的唇瓣,摩挲了片刻低头轻吻上女孩的唇角。 “晚安,矜。” 当一方陷入沉静的梦境,隔着月色的另一端却是从梦中惊起的不安与躁动。 “樱樱……”……“过来……”……“喜欢吗……?”…… “别怕……”……“樱樱。”…… 猛地惊起,樱乃从床上坐起,迷蒙的眼里还残存着梦里的诡秘光影,她捂住胸口的心悸,耳边还依稀响着那人模糊的声线。 她喘息着,心底生出一种惶惶的痛觉……怎么回事…… 眼角瞥过一点光亮,樱乃转过头,被她放置在床头柜上的盒子没有盖紧,一道闪烁光亮在月色披拂下格外扎眼。 抚了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樱乃伸手打开盒子,重又拿起了那本该触手冰凉,但却又像有着迷之温度的发簪,只觉得心底有什么在翻涌着沸腾开来,脑海中纷杂萦绕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汹涌向她袭来…… 握紧手中的水晶发簪,樱乃呆愣地坐在床前。 月色如烟,映射在眼里似有魔魅,她手指微微哆嗦,半晌,有些魔怔地拿起柜上的手机,失神地拨出一连串闭着眼也能按下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通,但却无人言语,樱乃沉默着,觉得哪怕隔着电话线都能嗅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像被扼住脖子般抚着心脏深深吸气,眼里只是几近失去意识的魔怔…… “……樱樱。” 沉默了不知多久,缥缈的,优雅低沉如同大提琴般的呼唤终于想起,不是梦里,不是记忆,透过重重的雾障,清晰又模糊地传到失神的樱乃耳边。 眼泪唰地掉下来,樱乃哆嗦的手指几乎无法自控的扼上颈项,呼吸急促得像是快要窒息…… 失神的眼前仿佛又泛起漫天的血色……樱乃张嘴想要痛呼却发现一丝声音都无法喊出…… 心底翻涌的反胃感袭来,举起的手机早已滑落,她捂着胸口,急急奔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开始呕吐……痛苦得像是要把肝脏都通通吐出来…… 莫大的恐慌感填满了心肺,樱乃瘫软地坐在地上,眼瞳已失焦。 满室昏暗,一如心境。 “少爷。” 看着少年放下手中的电话,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色,Richard有些担忧地安慰道,“樱小姐打来了电话,说明已经想起了一些,这未尝不是好事啊。” “有时,我宁愿她不会想起。” 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越发衬得月色下他的眉眼暗沉…… 不要想起……他亦是她的梦魇…… “让你查的事情呢?” 长久地沉默后,他抬起头,眉眼里幽暗一片。 “是,已经查到了。确实如您所想。” 接过Richard双手递来的档案,他扫了眼露出的照片,上面赫然是曾与樱乃有过几次接触的被称为木浅君的男人。 他一目十行地掠过眼前的资料,耳边响起的是Richard的陈述,“他确实是那四个人的继任者之一,这次不知为何来了东京,这一点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并且,” Richard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他一眼,“他目前已经和樱小姐有了接触,似乎已经确认了樱小姐的身份。” “木浅。” 手指轻点照片,他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唇,半晌才慢慢勾起了唇角,眼里幽绿闪过,“也好……来得正巧。” “把他的资料告诉五十岚,让他小心注意着,不然,” 看着远处的标靶,他低低的喑哑笑声溢出唇角,“一不小心,她的女孩就有危险了啊……” 月至中天,已是沉积的夜深时分。 纯白的轻纱摇曳,隐约月光如雾轻抚上靠在椅背中合眼小憩的少年眉眼,精致纯美如同画中沉睡不醒的妖精…… 暗潮迫近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午后阳光微醺,敲门走进屋里,幸村一眼就看见阳台上倚着栏杆望着远处出神的出音,放下手中的保温桶,他快步走过去,温声开口,“这样才不会影响后面的比赛。” “我已经好了。况且,” 听到声音,出音慵懒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语气依旧浑不在意的骄矜,“只是吹风而已。” “怎么,心情还是不好吗?” 瞥了眼出音原本娇艳如玫瑰的唇瓣如今仍是微微泛白的失色,幸村一面微笑着轻柔问道,一面半是强迫地轻搂住出音的肩将她带回了屋内,“还是在意比赛的事?” “没有。” 被幸村轻按坐在餐桌旁,出音听到他的问题,皱皱眉,明显的言不由衷,“不过是输了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怎么了?” 打开带来的保温桶,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今天的汤,尝尝,是补气血的。” 看着面前温柔的男孩为她盛汤,出音盯着幸村那张似乎一直在温雅笑着的面容,有一刻的恍惚,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直那么温柔…… 眼光微闪,出音脑海中又掠过比赛那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间……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和他……很不同…… “怎么?” 被幸村的声音拉回心神,出音摇摇头,抬眼看他,脑海里的念头一开口便蹦了出来,“你生过气吗?” “嗯?生过。” 一怔,幸村将盛好汤的碗推到出音面前,微微弯眼,“不久前就生过。” “啊……关东大赛输了的事吗。” 这么想来,那几天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奇怪,笑非笑,怒非怒…… 等等,为什么她会在意到这个人的情绪…… 出音愣住,余光瞥见正好整以暇看着她喝汤的幸村,一时间竟觉得轻触到汤匙的指尖在微微发烫。 “叮!” 心神有些乱,出音皱皱眉,索性扔下了汤匙,骄矜的语气微带上一丝嗔意,“什么味道!不喝了!” “嗯?味道奇怪吗?” 略有疑惑,幸村说着便探过身,轻拈起被出音扔回碗里的汤匙,就着浅浅尝了一口,极为自然,“没有啊。” “你,” 突如其来逼近的气息,出音望着那张距自己极近的温柔面孔,那是似乎一张口气息便会缠绕到一起的距离…… 想到这儿,她心跳突然快了几分,连颊边都有些发热,但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人的眼又望了过来,还带着往常不见的深沉调笑。 “再尝一口,嗯?” 清雅的少年嗓音带着微醺的笑意,出音看着那只被递到自己唇边的汤匙,或许上面还残存着那人轻触的吐息…… “拿开,谁要—”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出音一把挥开幸村伸出拿着汤匙的手臂,羞赧地瞪了过去,而就在她刚刚动怒开口的那一刹那…… 却被早有预料的他一把捏住了下巴…… “你,” 惊讶地睁大了眼,耳边传来清雅的低笑,出音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温香已近,猝不及防地……她被幸村低头吻住…… 那是极为漫长的一吻,久到气息交缠,唇齿间都是动情的缠绵…… 心跳如雷,她的眼前似有绚丽的色彩炸开,嗡嗡作响的耳边只恍惚听见那人清雅的轻笑,温柔至极…… “味道……很不错……” 像是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榨尽,她捂着快得慢不下来的心脏,思绪已乱得无法思考,偏偏那人还在她耳边低语,吐息痴缠上她已发烫的耳垂,“对不对……” “你!” 轻握住出音气恼挥向自己的手腕,幸村仍是那么温柔地笑着,他再次探近身,一点点吻去出音眼角因动情而泛出的泪,望着出音微醺的晕红脸颊,声线还是微低沉的清雅。 “乖,不要闹。好好把汤喝了。” 轻轻碰了碰出音因这一吻而嫣红的唇瓣,幸村笑得依旧温存,只眼里多了几许深沉,“除非……你想再来一次……嗯?” 听得出那人调笑语气里的认真,出音瞪瞪眼,终于还是红着脸在与幸村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嘟着嘴低下了头。 幸村看着乖乖捧起碗埋头喝汤的出音,视线落在她不自然泛着红的耳垂上,微微笑起来,一室沉默…… 温暖微醺…… 就如同夏日里昼夜的温差一样,午后阳光之下与午夜月色之中的气息都隐隐透着不一样的气味,一种糜烂又黑暗的气息渗透进昏沉的某些角落,发出甜腻的带着歹意的笑声。 “在下会在约定的盛会等着美丽的小姐,不见不散哦。”…… 夏夜的凉风之下,一月之期将至,当日符田寂怜的阴柔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樱乃从抽屉中取出那张满是诡异气息的邀请函,眼光微深,笑得有几分诡秘,“到了啊……” “龙崎樱乃……?” 奢靡的房间之中,斜卧在椅中,穿着一身服帖的名贵西装,把玩着手指剔透酒杯的男人转过了身。 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斯文面孔现在却生动起来,渗着丝丝的邪戾,赫然是之前与山泽有过交集的平庸队长坂岗。 “是的。” 而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站着的,竟然是那向樱乃发出邀请函的阴柔男子符田寂怜,看着神态竟对坂岗十分恭敬。 “能让那个木浅感兴趣的人啊……” 眼里闪过一丝厌憎与忌惮,坂岗勾唇,晕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被他一口口啜饮,“有意思……” “地下球会?不行!太危险了!” 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龙崎皱着眉看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樱乃,语气严肃,“你不能去!” “不,我要去。” 语气浅淡却出奇得坚定,樱乃单手支着头,望着龙崎的眼眸中诡秘的漩涡翻涌,“是他们……我已经闻到地狱里渗出来的糜烂气味了……” “所以,太危险了……” 龙崎开口阻止,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有些抽离,语气有些松动起来,“还是……” “恢复已经到了瓶颈,我也需要一个契机。” 站起了身,樱乃笑得清浅,唇角弧度模糊,“不用担心。” 看着樱乃转身离开,龙崎抿抿唇,还是拿起了一旁的电话话筒,“么西么西,南次郎吗……”…… 月光偷窥,夜色撩人,似乎……来日有巨动…… 西边霞光如血,暮色沉下,樱乃背着包走出门,身后是龙崎无言但隐隐担忧的目送眼光。 她站在路边,正要招来的士前往邀请函上注明的地点,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却无声无息地滑至,停在了她的身旁。 “是龙崎小姐吗?” 一名黑衣男子走下车,来到樱乃面前微微鞠躬,“矢川先生让我来接您去会场。” “矢川?” 樱乃仰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男子,微微后退一步,“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矢川先生是这次球会的主办人。” 男子面无表情地亮出自己的手背,那里纹着一只粉红的骷髅,扑面而来的邪狞,“先生说您是他尊贵的贵宾,特地派我来接您。请。” 挑了挑眉,樱乃想了想便依势上了车,眉眼里诡秘流转,贵宾…… 车子重又发动,悄无声息地开离城市,一路上风景变幻,很快来到水边的港口,樱乃看着眼前的景象,唇角弧度模糊起来……游轮啊…… 极为庞大的六层邮轮矗立在港口,纯白鎏金的船体,隐隐有乐声喧哗传出,只是看外表便知道该是怎样的极尽奢靡。 樱乃看着来路被重重黑衣保镖封上的港口入口,时不时有名车驶入,显然载着的是前来参加球会的嘉宾。 轿车在驶入港口后便停下,樱乃看着走下车的男子为她打开车门,笑容依旧清浅,轻声道了声谢后便背着包走下,踏上那条从入口一直铺展到游轮前的红地毯。 “龙崎!” 正在给等候在红毯另一端的服务生查看邀请函的樱乃听到熟悉的声音,微讶地回头,正对上缓步而来的越前的目光,“龙马?” “你怎么会来这里?” 越前见樱乃一脸的惊讶,抬手摇了摇手中那张一模一样的邀请函,其意不言而喻。 “真没想到,你也会收到。” 眼里的晦涩一闪而过,樱乃微微笑起来,看向那庞大游轮的眼光又深了几许。 越前望着她的侧脸,回想起出门前自家老爸的话,皱了皱眉,危险吗…… “可以了。这是二位的徽章。” 登记完毕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躬身,递上两枚印着粉色骷髅虚影的黑色徽章,目送二人登上游轮,“祝二位此行愉快。” 夕阳已完全沉入西天,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游轮的灯光依次亮起,绚丽的色彩泛开糜烂的刺激感,一路上都有身着白衣的服务生指引,樱乃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并肩向前方隐隐传来音乐声的厅舱走去。 而此时,初名和山泽也正在驱车前来的路上。 “哥哥,这个地下球会究竟是什么?” 山泽两根手指夹着那张邀请函,一面打量一面望向驾驶座上的初名,“以前没有听过。” “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主办的,每隔两年在不同的国家举办。参加的宾客主要有两种,富人和球手。” 初名把着方向盘,眼镜后的眸中微有冷光…… “富人赌球,球手赌命。” 开了一道缝的车窗透进一股乍来的凉风,山泽眨眨眼,只觉有些生冷…… 血色歧路 满目的奢靡……樱乃二人步入侍者开道引入的厅舱,险些被那无数的灯光晃花了眼。 极高的顶上吊着层层叠叠水晶堆饰的华丽吊灯,亮得可映入人影的大理石地板映着轻靡响着的音乐,一派富丽堂皇。 樱乃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呈环形的三层高的大厅,正前方是一座高台,两边都有螺旋的楼梯,一路延展进两侧被重重掩住的私密房间。 樱乃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帘后隐约的人影,眼里笑意诡秘。 至于樱乃二人所站立的最底层最中间的大厅中,还三三两两地汇集着近百名背着包的做球手打扮的人,从少年到青年都有,装扮与神色各异,甚至不乏外国人的面孔。 此刻众人的脸上神态各不同,倨傲……茫然……紧张……兴奋……可谓百态。 “嗨!你们可以说英语吗?” 正停步打量四周之际,一道小心翼翼的声线插了进来。 樱乃望着走到自己身前,一头耀眼金发精致如天使的男孩,挑挑唇,清浅微笑,“可以。” “太好了!我正愁没有人作伴呢!” 男孩看起来大概与二人同岁,甚至还有稍小一些,此刻拍拍手,一派盎然欢喜,“我叫萨麦尔。” “龙崎樱乃。” 轻轻回握了一下萨麦尔伸出的手,樱乃又摊手介绍了自己身边的越前,“这位,越前龙马。” “喔!樱?是那种美丽的花吗?” 看着樱乃点头,萨麦尔雀跃地面露欣喜地望向她,蔚蓝的眼睛满是荡漾水波。 “那么,我的公主,萨麦尔可以叫你樱吗?你就如樱一般迷人美丽!” 说着萨麦尔便牵起樱乃的手意欲轻吻,全程被忽视的越前看到这里,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挡住樱乃并且隔开了萨麦尔的手,清爽声线带上了一丝防备。 “看你一点都不紧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噢!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仰慕许久才得到一次参与的机会。” 萨麦尔似乎没有介意越前的插手,仍旧笑嘻嘻的,但是提起越前的问题,眼里光彩连连, “这个球会每两年才举办一次,时间地点不定,遍布世界。各个国家的优秀的幸运儿会被选中受邀来到这里,接受一次与强者直面的洗礼。” 他环顾四周的那些被遮掩的房间, “据说表现突出的球手会被各界名流看中,有直接进入职网的机会,并且会有丰厚的资助。”舔了舔唇瓣,萨麦尔眼中露出朝圣般的光芒, “球会结束,据传闻,最后胜出的人,有可能可以加入‘Skull and Bones’!” “‘Skull and Bones’?” 越前皱起眉,一旁的樱乃却突然开口,满眼诡秘,“‘鬼骷髅’啊……” “是的,那就是主办球会的组织。地下网坛的统治者。” 萨麦尔凑近二人,一脸的痴迷,“其能量之大,涉及政商,已有左右网坛的势力。所以,即使是职网选手,也打破头来想要参加呢!” “这样啊……” 樱乃深深地望了一眼满脸单纯兴奋的萨麦尔,慢慢勾起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嗒!”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满厅灯光忽灭,几息之后,前方高台之上却缓缓亮起幽蓝鬼魅的光亮,一抹人影慢慢走下盘旋的扶梯,一身酒红西装在灯光之下更显血色阴戾。 “坂岗!” 在角落站了一会儿的初名二人看清高台之上那抹人影之后,皆是一惊,山泽微微睁大眼睛,微蓝飘动,她抓住初名衣角,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是坂岗!” 的确是他! 那张略显平庸的斯文面孔此刻装扮下倒多了几分邪狞的戾气,他嘴角轻捻抿出薄情的笑,拍手望向台下球手的声调虚伪得动听。 “各位幸运儿!欢迎来到——狂欢的盛会!” “嚯!”“哦!”…… 台下不少和萨麦尔一样对球会的吸引有一定了解的狂热者都开始打起口哨欢呼,仿佛这真是一场狂欢之宴。 “在下是本次球会的主办代表矢川。”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坂岗,不,是矢川,张手向下压了压以示安静,“接下来,闲话不多说,在下介绍一下接下来三天两夜狂欢的内容。” 场面安静下来,矢川伸出手打响响指,一幅巨幅的全息影像便出现在他的身后,六层的游轮结构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今年的主题是排位赛。在场共有一百名幸运儿,被我们按打乱随机分为五等。” 矢川扬手指着影像说明,“这艘邮轮的一至五层由上至下按S-A-B-C-D的等级分布。每一层的设施精致豪华程度与等级挂钩,并且每一层都设有标准球场。大家可以尽情享用。” “第一天,随机抽取对手进行比赛,赛场由我们进行合理调配。胜者入驻高等级区,败者出局。” 矢川拍拍手,全息影像变幻出另一番画面,五十个未知头像分布在游轮一至五层。 “第二天,每一层球手可向高等级球手发起挑战,S级之间可以互相挑战,被挑战者不得拒绝,但对战不可超过三场。除S级外,无挑战者出局,败者出局。” “至于最后一日。” 矢川声调拔高,身后游轮第六层的结构图涌现,华彩绽放,“所有幸存的强者,最后的华丽舞台在等待你们开启!” 高台之上,矢川一挥手,大厅之内幽光四起——瞬息之间,大把大把虚拟的美金钞票从那高的不见顶的深处坠落,还有各色的世界赛事的奖杯环绕在众人之间,陪着那配映着响起的欢呼赞美声,实在是诱人场景。 “这些,是最后的宠儿将会得到的。” 七彩的幻象在大厅踊跃,矢川的声音渐渐虚渺,“今夜请各位好生休息,明日,是你们荣耀之路的开始。祝你们好运。” 耀眼的灯光乍亮,场中的百名球手面面相觑,眼里都是觊觎与战意。 “滴滴。” 口袋里之前拿到的徽章发出响声,樱乃看着徽章的骷髅虚影之上显现的号码,微微挑眉。 之前还在的萨麦尔已不知去了哪儿,与越前对视一眼,二人便随着人潮走出了大厅。 “你去吧。自己小心。” 看了一眼山泽响起的徽章,初名摸摸她的发顶,“记住我说的。” “嗯……” 似有不舍地慢慢松开初名的衣角,山泽背着包,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沉漠的初名,垂着头向门外走去。 “我会看着你。” 走了两步,身后忽然又传来初名微带暖意的安慰,山泽猛地停步回头,亮晶晶的眼神如同小兽般依恋。 “嗯!” 用力地点头,山泽抿抿唇重又转过身,脚步却轻快不少。初名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半晌,叹息轻不可察……我的衿……成为能保护自己的利刃吧…… “我是A6.” 走在人群之后,越前偏头询问樱乃,“你在哪里?”“我么?”樱乃拿着徽章把玩,垂下的眼睫看不清神色,“S1.” “S1?” 皱起了眉,虽然是说是随机,但总是有些招眼,越前这样想着,已走到电梯前,“那个萨麦尔,似乎有古怪。” “从他的身上,我能闻到糜烂的气息。” 眼里笑意诡秘,樱乃勾起唇角,偏头看向越前疑惑目光的笑容清浅,“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有好戏呢。” “糜烂的气息,么。”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安装在徽章中的窃听程序,让所有球手的隐私无处遁影,此刻,矢川倚坐在自己房内,身旁赫然是那位天使般单纯精致的萨麦尔。 他正翘着腿坐在矢川一侧,手中酒杯轻晃,紧盯着画面中那道纤细身影,“竟然这么说我,公主真是会让人伤心呢。” “该说不愧是她的女儿吗。” 坂岗眼里也满是兴味,“我就说,木浅怎么会难得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原来,是她。” “马上就要继任的约战时间了,如果能争取到我们渴求如此之久的她……一定会受到大人的重视。更何况,” 萨麦尔舔舔唇,蔚蓝的眼里满是跃跃欲试,“听了这么久的传说,不论是木浅,还是我,都等不及地想要好好品尝公主的味道了。” “他是谁?” 纤细的手指轻点画面中的越前,萨麦尔的眼里闪过不喜,“刚才他打扰了我。” “越前龙马。南次郎的儿子。” 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矢川带着几分厌意开口,“大概会是下一个Warrior吧。” “哦?说起来,这些年那些老家伙也没什么动静了。” 轻描淡写地略过越前,萨麦尔的神情是不掩饰的不屑,“我还以为他们会接着闹腾呢。” “嘛,谁知道呢。” 矢川的视线扫过另外的画面中缓慢走过的初名的身影,眼色深了几许,“也许就要有大动静了呢。” “不说了。我要去和我的小公主沟通感情了。” 撇下手中的酒杯,萨麦尔兴冲冲地朝外走去,“这几天我们可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提前警告你,兴奋可以,但别太过了。” 矢川淡淡的声音飘到萨麦尔耳中,却染上他眼中嗜血的深色,“那些孩子你悠着点玩。” “啧……” 无意味地轻呓一声,萨麦尔面上笑容纯洁如天使,却让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毛骨悚然……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独坐在房中的矢川自言自语,兴味的眼神里满是不在意的戾气,“会有多少人被玩坏呢……真是可惜呀……” 想着想着矢川脸上的邪肆笑容不自觉的绽开,他站起身,满是玩味的眼神环顾着四周的画面中一张张面孔。 “哈哈哈哈……” 空荡的房间中响起他神经质般的笑声,猩红的酒液倾斜,和着那大笑……为接下来的一切铺垫开血腥凄烈的色彩。 迷途伤情 球会的宾客分为两种人,以邀请函的颜色区分。 初名看着手中纯白的邀请函,慢慢走进第六层,能被邀请到这里的皆是政商大佬各界名流,涉及黑白,他手中这张,也是通过那位先生才拿到。 按照同时拿到的白色徽章上的号码,初名找到自己的套房打开。 秉承这艘邮轮上的一贯奢华,初名进入的第六层只能说是更上一层楼的奢靡。 在沙发上坐下,对面是一整个墙面的屏幕,初名打开从冰柜中取出的红酒,他一边拿起几案上放置的手册翻着,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来之前被告知的信息。 地下网坛近些年发展得极为迅速,“鬼骷髅”在其中发挥的能量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因为巨额利润的吸引,各界大佬都参与其中,很多职网选手也被牵扯了进去。 通过赌球,富人可以物色合适中意的球手组成私人的球队,安排他们参加各种地下的球赛,甚至是暗中遥控明面上的职网比赛。 其中暗流翻涌而出的,是上百亿元的市场,这么诱人的蛋糕,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这次球会便是一场小型但数额非常庞大的赌球会,被邀请的富人身家极丰,球手也经过了筛选,只有小部分是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的。 而据手册上要求的,这次赌球每一次下注的最低限额便是十亿美金,而参加的名流共有数十位,稍想一想便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豪赌。 据他得到的消息,通过筛选参加这个球会的球手都签下了生死状,初名看着手中的手册,一时有些失神,往届的比赛中,不乏死伤惨重者…… 放下手册,初名走到窗前,外面是连天的海面,此刻已近昏黑,什么都看不清……正如,眼前的局势。 往年,最终胜出的实力强横者,确实获得了巨额奖金,也得到了进入职网的机会。 但大多参加的球手都是惨败而归,就算未死未伤,也会留下极严重的心理阴影,自此球手生涯走向没落,直至终结。 “鬼骷髅”…… 在国外时初名也曾听过这个组织,是统治地下的暴君…… 其成员的网球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嗜血打法,多的是见血兴奋的残暴之徒…… 但尽管如此,它的强大,还是吸引了遍布世界的忠实信徒。 又想起之前见到的坂岗,或者说,是矢川……初名皱起眉,只觉得前路一片混沌…… 看样子……他是卷进了一场浩大的风暴之中啊…… 而初名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那位先生此刻正在距离他不远的房间中,静待波澜起。 “少爷,既然您已经派五十岚先生来到这里了,您又何必再亲自来呢?” 只点亮了一盏昏暗的灯,暖黄的灯光下少年的眉眼还带着几分疲惫,他靠在椅中单手支着头,听Richard在耳边念叨。 “更何况您看中的那位越前龙马,不也在樱小姐的身边吗?” 为少年递上准备好的药片和水杯,Richard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这么频繁地思虑奔波啊。” “毕竟危险,她也没有完全恢复。越前龙马……还不够强……” 指尖的墨色翻旋,少年深邃眼色藏于那片昏暗之中,只听得出那慵懒声线下醉人的深情,“无论怎样,不见也好,至少……离她近一点……我会放心……” 窗外,此刻风静浪平,但海风旋着掠过,似乎下一刻……便是呼啸风暴…… “嗨!我美丽的公主!” 打开门,樱乃便对上一张天使般纯洁耀眼的精致笑颜,萨麦尔倚靠在她门口的墙壁上,一身白色运动服更显得活泼阳光,他贴近樱乃,弯下腰,极其自然地牵起樱乃的手落下一吻,语气绅士又单纯,“能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抱歉,我有约了呢。” 轻轻抵开那张过分靠近的极具迷惑性的面孔,樱乃笑得清浅,眼里笑意却诡秘,“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S1?” “我的心……感受到了公主的存在……” 做了一个捧心的动作,萨麦尔用着那张单纯天使的脸说着花花公子的话,实在给人以一种深深的违和感,好在他在几秒之后便眨眨眼,调皮地笑笑换回了风格。 “好啦,不开玩笑了……其实,” 顿了顿,萨麦尔无辜地挠了挠脸颊,一脸讨好地贴近樱乃,“我之前有偷偷跟着樱……所以知道。” “既然公主有约了,那萨麦尔就不强求了。不过,” 手背到身后,萨麦尔一眨眼便变出一支鲜艳玫瑰,递到樱乃面前,笑得一派得意,“樱要收下这个哦。” “爱你……” 将花塞进樱乃手中,并趁机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萨麦尔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眨眨眼便跳开,“晚餐愉快……我的公主。” 收回望着萨麦尔离去身影的目光,樱乃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玫瑰上,眸光深邃。 半晌,她松手,花坠落……缓缓的,在她脚下零落破碎。 身旁忽然有人靠近,樱乃抬头望去,面露讶然,“是你……” 简单的白衣黑裤,仍旧是一头蓬蓬的遮了半边脸颊的短发,但妆已抹去,露出半张素净娇俏的面容,微蓝的瞳光此刻正凝在樱乃的脸上。 “山泽衿……对吗?” 见山泽点头,樱乃微微笑起来,唇角弧度清浅,“你也在啊,真是巧。” “不巧。” 摇摇头,山泽没有理会樱乃投来的疑惑视线,而是把眼光放在了萨麦尔离去的方向,语调清冷,“他……危险。” “你,” 她重又望向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的樱乃,语调稍稍有了一分起伏,“小心。” “嗯?” 还没从山泽一连串的举动和奇怪的话语中回过神,樱乃便见这个有些怪异的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竟是要离开了。 “等等。” 迈开步子,樱乃追上脚步干净利落的山泽,微偏头笑起来,“为什么要提醒我?” “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见樱乃又要张口追问,山泽竟有些应付不来般地用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甩下几句话便大步离开,“他不让我说是谁。我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山泽说得含糊,樱乃还是听懂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山泽逃一般离去的背影,眼里诡秘又起……是谁,又是为什么。 啊啦……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龙崎?” 餐厅中,越前看着对面的樱乃一会望着四周沉思,一会望着自己发呆,终于在长久沉默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嗯?” 出神的游离思绪被越前的声音拉回,樱乃收回无意识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在越前的脸上,笑容清浅着甚至有一丝不解,“龙马,你以前不是叫我龙崎的。” “……樱。” 被噎了一下,越前抿抿唇,改过了称呼,“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大概吧,以前的记忆还是松散的,不太能连到一起。” 无谓地耸耸肩,樱乃支着下巴,一脸疑惑地看着少言寡语的越前,“但是,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么沉默啊……” “你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大多时候我都是在听呢……” 微微倾过身,眼底笑意流转,樱乃此刻更像是打趣般向越前发问,“怎么……再见面,你不开心吗?” 被樱乃灼灼的视线盯得有些狼狈,本就不擅长也不喜欢和女生说话的越前此刻更显得有些许窘迫,“没有……” “是么……那就好。” 见越前的心思已经被拉开,樱乃眼底深色微敛,她退回位上坐正,笑容依旧清浅慵散。 “明天,你的对手是谁?” 亮了亮手边的徽章,上面一个小小的B5显示出来,正是越前明日随机抽出的对手,“这是我的号。” “我还没看呢。” 说着樱乃拿出口袋里的徽章,简单翻看了一下,抬起了头,“C10.” “明天,我们各自小心,这场球会……没那么简单。” 微微勾起唇,樱乃朝静默的四周扬扬下巴,示意越前扫了一眼,“你看看周围这些人。” “看起来都是各自为战的。” 偌大的餐厅中,零零总总几十名用餐的球手大多都是一个人独坐着,神色各异,大多冷漠面有防备。 越前只是简单环顾了一遍便引来不少隐晦的不善打量,他收回目光,却对上樱乃那双涌着绰约诡秘的深邃眼眸。 “不只是这样。他们……” 樱乃微微压低声音,唇角上扬出略略妖冶的弧度,“见过血……” 看着越前面露讶异,樱乃抚上眉眼,声线有一瞬的喑哑,“我熟悉……这种气息……” “总之,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几息的沉默之后,樱乃放下手,却对上越前沉静的凝视眼光,“龙马?” “以后,想起了以后,如果你需要,可以把曾经发生的事告诉我。” 越前压了压帽檐,语气里还是有些许不自在与别扭,但顿了顿,他还是抬眸,认真地望着微怔的樱乃开口,“樱,这回换你来说……我来听。” 一整个世界的喧嚣与静默都远去,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那片埋葬了欢喜与伤悲的樱林,又回到那个隔着一道篱笆的小院……又回到他和她最初的时候…… 还是被她珍之藏之的那双曾给她希望温存的如雪眸光…… 樱乃怔然,半晌,才慢慢望进那双眸,清浅微笑,认真回应。 “好。” 血腥修罗 一夜的沉寂之后,第一日的比赛终于还是到来。 房间中,对着窗外看了许久的樱乃回过了身,还在思索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思绪。 她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徽章嘀嘀作响,上面已经显示出自己的比赛时间和场地。 放空地沉默着发了会儿呆,她终于站起身,一把抓起徽章走出了门。 为了满足比赛的需要,船上的每一层都配备了三个标准场地,分担密集的赛事任务。 共有百名球手参加球会,是故今天一天会进行五十场比赛,各自分布在一到五层中的十五个赛场中举行。 比赛都定在早餐后八点开始,而此刻,刚过开赛时间,已经有不少场的比赛开始或是……已经结束。 “啊啊啊啊!” 刚刚走进A层的场馆,三个被架高的比赛场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环绕的周侧是略矮一些的观赛席,供等待上场或是闲暇的球手观摩比赛。 而此刻,台上的三场比赛都已开始。 而越前刚依照徽章上的指示来到自己即将进行的比赛场馆时,一方高台上的对决就引起了他的,不,是所有观赛球手的注意。 因为,那实在不像是比赛,完全就是在——虐杀! “啊啊啊啊!” “我认……啊!” 缭乱的血色球影,那方高台上的那一抹纤细纯然的身影轻蔑如帝王地微微挥动手臂,精致如天使的单纯笑靥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 有淡淡的血色薄雾笼在他的周身,越前微眯起眼,那应该就是奈凉口中的球势——极其凶戾的球势! 少年微微纯然地笑着,看着对面被自己球势缠住的临近崩溃的球手,竟轻松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他一步步走近中网,缭乱的球影更加凶恶,与肉体相撞的声响声声逼入人耳。 这场球会比赛的要求是赛事过程中不限打法,伤死不责,如果一方认输即结束。 但看眼前这一幕,那被单方面虐杀的球手已经三番两次想要说出认输二字,却生生被那重球痛击逼住了口! 再看那轻笑愉悦的少年,竟像是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认真,只是轻巧地挥拍重重击下! “啊!不要!啊啊啊!” 被虐杀的那人甚至没有倒地的机会,一球又一球,那缠绕着血色迷雾的球迹竟似有生命般无死角地痛下杀手,把那人当做沙包般来回地虐打! 凄厉的惨叫在场内回荡,另两边的高台上的对决虽然稍显正常,但也充斥着暴戾。 与此相对的是观赛席上死一般的沉寂,越前环顾四周,之间零散的十几名观赛的球手大多只是脸色凝重,或是眼底有淡淡的压抑怜悯。 但令他惊讶的是,竟然几乎没有人表现出对台上那场虐杀的不满或是愤懑,似乎完全服从认可所谓的伤死无论的比赛规则。 将那些人的冷漠表情记在心里,他收回眼光,深刻意识到,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只是他观察周边短短的几分钟,台上的那人已经在无休止的的球迹中崩溃了。 他的表情渐渐麻木,只是肉眼可见的他的动作慢慢僵硬下来,衣服已被球势划得破碎,有道道血痕或是血迹流下,旁人看一眼便知道——不只是身体的重伤,他的精神也遭到了惨绝人寰的碾压! 像是终于戏耍够了,少年晃了晃脑袋,满目耀眼的金发璀璨,他举拍,随意挥下! 一道血光溅开! 那人被如破布袋般击飞出,堪堪被撂在高台边缘,几欲坠下,也是动也不动,竟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A层一球场,萨麦尔胜,保留S8席位。”机械的电子音在场内响起。 那耀眼的少年瞟了眼自己更新了信息的徽章,浑不在意地走下了台,还懒散地捂嘴打了打哈欠,纯然精致一如天使。 越前眼见着那人歪歪斜斜慵散地走过自己身边,那一记淡淡望向他的轻蔑如视无物的眼角余光只一瞬,便让他通体生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探知。 这个人——极其危险! 但是! “咻!” 一记球风破空而去! 越前放下拍,抬眼直视背对着他反手握住那一击球的萨麦尔,看着他慢慢站住回过了身。 “喂!和我打一场!” 压了压帽檐,越前眼里掠过战意——这个人极危险——这个人——极强! ——他要战! “啧。打一场?” 那张天使面孔上绽开纯然如孩童的纯净笑容,但他一步步走近,眼底的血色已经藏不住,“越前……龙马?” 他在越前面前站定,与帽檐下那双湛湛的眸光平视,嘴角咧开,一瞬的笑靥血腥。 “现在的你……可不行呢……” “一玩就坏了。” “连Worrior都不还不是的你……” 看着越前眼底的怒意渐生,萨麦尔嘴角的弧度拉大…… 他重又转回身,仰头轻快地笑起来,语气轻蔑着,满头耀眼的金发闪烁如碎金,“不配与我战!” 直到站在了赛台之上,他的脑海里还是大笑着离去的那道背影,那轻蔑的声音那不屑的回绝还在心底回荡,越前只觉得体内有什么在紧绷着压抑着。 越战越勇,他望着对面在自己攻势下节节败退的对手,握紧了手中的拍,用力压了压帽檐,清亮的眸光湛湛如雪。 “你还差得远呢!” 你等着!你等着!……压抑的叫嚣在心底流连……等着,我的战书! 画面定格在少年走下台时那张单纯明媚耀眼到刺目的笑靥之上,初名望着大屏幕上萨麦尔的那张天使面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上了嘴唇。 据他掌握的资料,鬼骷髅内部,除了至高的三个人外,有四个固定的席位,被称为“The Order Of Death”即“死亡骑士团”——督瑞尔-痛苦之魔王、安达利尔-折磨与苦闷之女王、阿兹莫丹-罪恶之王以及贝利尔-谎言之王。 四个人的人选会有变换和更改,但每一任的继任者都会被赋予这样的类似称号的名讳,并且每一届的继任者都无不是经过千般挑选后培养出来的——天赋怪物。 这个萨麦尔,包括……初名瞟了眼之前看过的那份资料……这个叫木浅的男人……应该都是即将继任的“死亡骑士”…… 只是……初名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多鬼骷髅的核心人物都聚集到了东京…… 撇开那些他还暂且接触不到的东西,初名回过神,又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场虐杀。 是极其暴虐的打法,连未曾展开的球势都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这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是极危险极暴虐的恶魔色彩。 想到这里,初名摇摇头,觉得那位先生的决议似乎有些冒险。 他看过龙崎樱乃的球势,虽然很强大,但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控,在对上萨麦尔的情况下,只怕冲击是有,但未免太过。 真是把一块鲜美的肉放到了恶狼眼前啊…… 至于…… 切换画面,初名看着屏幕上闪过的越前和山泽的身影,耳边又响起那位先生不带感情的命令,他微叹了口气……磨练么。 “叮叮叮——” 手边的操作屏不停发出提示音,初名扫了一眼,果然见百名球手的头像中那个天使般的精致面容被置顶,一旁的注点在飞快地上涨。 所有的比赛都被实时地监控转播在每一位嘉宾的房中,通过观察选择心仪的球手进行下注。 而每时每刻信息都在更新,所有被淘汰的球手的赌金会直接汇入主办方的账户中,押在最后的一轮比赛中。金额之大,足以让人疯狂。 初名掂量了片刻,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没有大的动作,而是将小股资金分散押在了樱乃三人身上。 由于越前和山泽在各自比赛场上的表现都比较亮眼,一旁的跟注也很可观,而龙崎樱乃的比赛刚刚开始,一时间也没有特别突出,在操作屏上的排位也不甚靠前。 想了想,初名看了眼比赛已经临近结束一切顺利的山泽,把画面切到了樱乃的赛场上,开始观摩。 “哎呀呀,怎么看,我们的小公主都很可口啊!” 歪歪靠在沙发上,萨麦尔的笑容在奢靡的灯光下更显得炫目,他慵散地看着面前大屏幕上慢慢走上台的樱乃,舔舔唇,满目兴然。 “一步步来,我可是为我们的贵客作了精心的安排。” 萨麦尔身后,矢川一身浴袍懒散地坐靠在床头,身旁是不停作响的巨大操作屏。 “木浅那家伙该是气死了吧……毕竟是他先发现的……” 嘴角绽开纯真的愉悦笑容,萨麦尔回头与矢川相望,满眼满足,“却被我捷足先登,即将去品尝那传说中的美味。” “谁让我和他有过节呢。” 矢川唇角弧度阴冷,略带嘲讽地撇撇嘴,眼底是一片阴郁,“我的球会,自然我来作主。” “多谢。”相对举杯,萨麦尔开怀地转回眼光,如同望向心爱情人的视线灼热地胶着在屏幕之中那抹纤细身影上。 “来,让我看看。我亲爱的小公主。” 时间已经是午后,经过一个上午的赛事和午间休整,下午的比赛也逐步开始,不少结束比赛的球手都来到了各层的观赛席上进行观摩。 樱乃看了看陆陆续续来到球场的球手,浅浅微笑,拿起拍走上了高台。 而待她看清了自己的对手后,樱乃眼底笑意微深,兼有晦暗涌生。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对符田寂怜。” 东方既白 “呜呜……好可怕……” 躺在床上的女孩显然陷入了梦魇之中,额上涔涔冷汗,口中也是不停地在迷乱恐惧地呓语…… “哥……救我!魔鬼……她是魔鬼……” 自从自己昏迷在公园水池边的妹妹从弃权的赛场上被发现送回来后,便一直是这样魔怔的状态,夜夜噩梦难醒…… 符田寂怜坐在自己妹妹的床边,阴柔的面孔染上戾气,虽然符田美禾平日刁蛮任性,也不成气候,但毕竟是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看到陷入梦魇中满面恐惧的美禾,符田寂怜低头盯上自己手上资料中那张笑容清浅恬淡的清丽面孔,眯起了眼……龙崎,樱乃…… “龙崎樱乃?”…… “能让那个木浅感兴趣的人啊……有意思……” …… 随着被几个大人物接连地问及关于那个女孩的信息,符田寂怜对于龙崎樱乃这个女孩也产生了浓厚的忌惮与疑惑。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作为“鬼骷髅”东京分会的负责人,他很明白这次来到东京举办球会的矢川的身份,更知道那个随之而来的萨麦尔以及木浅的地位。 能让他们重视的人…… 寂怜承认,他本想借球会好好替自己妹妹出一口气,派出适合的球手将那个龙崎樱乃一举收拾掉的心思一时间也有些动摇,但…… “我知道你的心思……很好……我给你机会……” “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 昏暗灯光之下,他只看见矢川映射着殷红酒液的眼底满是吞噬黑暗的嗜血,他不知不觉地就打了个哆嗦,深深垂下了头。 “是……我明白了。” 收回神游于回忆中的思绪,符田寂怜踏上高台,盯住缓缓走上对场的“随机”抽中的他的对手——一如资料上的那张清丽面孔,浅笑依稀。 居然能让矢川先生下令派本不该参会的他进入比赛,沦为一个试探的棋子,寂怜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甘……与好奇…… 这个女孩,真的那么特别……重要得如同那几位他无法触及深深恐惧的“怪物”一样吗…… “美丽的小姐,您果然如约而至……在下十分荣幸……” 寂怜微微俯身,盯上樱乃的目光阴柔而带着不怀好意的戾气,“能亲自献上周到的招待。” 樱乃看着还未正式开场便已稍稍逸散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的寂怜,微眯了眯眼,笑意清浅。 似乎是想出了什么头绪,她眼底微深,却只抿抿嘴角,没有开口。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对符田寂怜。”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符田发球。” 见樱乃并没有搭理自己,寂怜面上也不恼,狭长阴柔的眼角微挑,掌下小球微旋,他这一方的空气便微微振荡,竟是直接打开了自己球势的基本领域。 那是一方——阴冷的……“蛇窟之域”! 空气微微震动着,一丛一丛隐约的透明蛇影在空中浮现出来,相互引颈交缠着,连片的蛇信轻吐声在所有人耳膜上荡起令人难受之极的波纹。 赛局开始之后,那个轻旋在寂怜掌下的发球眨眼间便消遁无影,只有无数只阴毒的蛇眼,在觊觎窥伺着对面纤细独立在原地的樱乃。 被这样阴冷的领域影响着,樱乃同样有不舒服的感受。 只是冷不丁的一瞬,她心头微紧,与生俱来的对于危险的预知让她定睛凝神。 樱乃瞬间横拍旋身,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过射向颈间致命动脉的暗箭,却还是没能完全躲开,被那阴冷歹毒的球势划出一道微深的血痕。 一道完全透明的球迹夹藏一条蛇影瞬袭而来,竟是直指她颈间的要害! 樱乃看着在一击之后显形砸在后方球场上陷入深坑的落球,眼神微暗。这样的力度,若是击中,那么非死也必定是重伤! 开局的第一球便是这样的歹毒无情么……樱乃手指轻抚过还在渗出血迹的伤口,重又抬眼,望向对面仍眼角飞扬笑着的寂怜,唇边弧度清浅依旧,只是……略加诡秘…… 居然躲过了吗……啧啧……果然不错…… 见到自己一向无往不利的奇袭被避开,寂怜挑挑眉,心中又有了些计量。 他正想着,却见对面女孩清冷的笑眼望了过来。 缥缈摇曳的黑色暗雾冉冉散出,渐渐笼住樱乃的周身…… “果然是同一境界的人……美丽的小姐,您的球势也很出色呢……” 寂怜口上是这么说,心里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球势也分等级,从无形态到有形态,是一个质的变化。 现今网坛之中,不乏悟出球势之辈,但只有悟出具有自己特点的有形之势才算迈上了真正的强者之境。 譬如他的“蛇窟”,每一丛蛇影都是他恒久感悟的产物,是他一步步更强的印证。 反观这个女孩的势,只是微弱的无形之雾,即使是还没展开,但不具有形态,境界便差了一截。 当然,也有一种球势,如雾如烟,缥缈无序,能够幻化出无数形态……甚至是…… 打了个哆嗦,寂怜甚至不愿继续去想象那种恐怖的场景,那是见到了就象征死亡的地狱之景。 而这种势,在他所见所闻中,也只有那些“怪物”具有这样与生俱来的天赋球势。 他不相信,这个平凡无奇查不出什么奇异赛季的女孩会是那样的人。 即便……即便被重视,在他观察看来,似乎也是因为父辈的缘故,才被注意。 所以……寂怜微冷地笑笑,就让他抓住这个机会,既能完成矢川的命令……又能报了美禾的仇! “30-15.” 几个呼吸间,脑海中便转过了这诸多的念头。 寂怜再次旋起球,眼里是更要放开身手去大出一口气的阴冷歹意。 轻旋——放球——横拍挥开…… 发球再次消失,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刹那猛扑而去的无数蛇影,每一道都凶狠阴戾地扑向樱乃周身的各处要害。 不用多想便知道,即使没有击球,那无数道球势凝成的蛇影也都是实打实的攻击,不避开,必是会受伤! 而若是她陷入躲避球影的局中,不知在何处的发球必会在意料之外出现,再次得分! 就在这难局未接之际,就在寂怜冷眼观戏之际—— 樱乃周身缠绕的暗雾开始涌动,把她周身护住,竟将每一道扑上来的球影慢慢绞杀在雾气之中。 未有言语,无声无息地,只有不住响起的吐信之声在场上回荡震动着,一时间,显得诡秘无比…… 这厢比赛刚开局便已是险象环生,初名摩挲着嘴唇,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他之前观察了多场比赛后便发现,在这个球会之上,虽说比赛仍是一盘定输赢,但几乎都是中途便因一方因伤认输,不用一两局便早早结束了对决。 否则,便是生死斗,不死不休。 究其缘由,似乎这些经过筛选的球手都是以暴力的打法横行于世,极其符合“鬼骷髅”的审美。 每一个人都很强,但又存在差距,若非真的旗鼓相当,那么便一定会陷入单方虐杀的情形。 这个球会,似乎就是在寻找,那种踏着所有人的躯体,染着所有人的鲜血,最终完成绝杀的暴戾的怪物。 这场比赛,龙崎樱乃……初名镜片之下的眼眸冷光藏金…… 你是被杀的那一个,还是……饮血的那一个…… 似乎,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很妙……都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啊…… 摩挲的指尖一顿,初名突然有所醒悟,原来是这样吗…… 而就在这艘游轮上展开着如火如荼的赛事之际,大洋的彼岸,也在有浪涌动。 “终于……” 训练场之中,随意抹了抹不住流下脸颊的汗水,身着素色和服的少女脸上现出少有的淡淡喜色,“完成了。” 而与她还兀自站着相对的,是场中另一边瘫软在地的十几名球手。 “恭喜大小姐!” 见此情状,一旁刚刚走进来的老妇人也是由衷地替少女高兴,她自然清楚自家的大小姐为此辛苦了多久,好在终于成功了。 “大小姐,您出去休息一下吧。都呆在这里好几天了。” 老妇人关切地送上毛巾,看少女颔首向场外走去,“老家主和惠小姐也想见你呢。上次也就是匆匆见了一面。” “嗯。”此刻少女脸上的喜色已褪去,重又是那副略带淡漠的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 “姐姐!” 此刻天还未亮,一个娇小的身影却已经在庭院中开始了晨练,见到久未出现的少女,立刻扑了过来,“你总算出来了!” “小惠。”少女被兴奋的惠子猛地一扑,却因体力消耗过度导致脚下却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幸而被及时地撑起。 “爷爷。”少女回过头,对上一双慈爱却不甚赞同的眸光。 “说了训练要适度。看你这样,有事练了几天几夜吧!”百山看着眸光清亮但很显疲惫的少女,满眼疼惜,“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什么。”不甚在意地放下怀里的惠子,少女嘴角噙起淡淡满意,“眼前的成果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你不会是?”百山微微皱起眉,少女看着他,目光笃定,“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我成功了。” “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 “她还没有完全恢复!” 百山看着眼里挑起兴奋的少女,叹了口气,“你要想想后果,如果出了事,怎么办。你耐心一点。” “耐心?已经够久了!”百山原听到自己爷爷的郑重语气后微怔了怔,转而平静,“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只有直面恐惧,临近绝望,才能变得更强!” “她不可能一直逃避,我不允许!” 百山原定定地望着泛白的天际,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要她回来,立刻!” 堕落王罪 “就这样吧,没事我去训练了。虽然完成了,但还有些细节要检查。” 见自家姐姐一言不合又要化身修炼狂魔,惠子急忙拉拉百山的衣角,不开心地努起了嘴。 “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百山也是对自己这个孙女无可奈何了,只能摆摆手,牵开话头止住了百山原离去的步伐。 “你爷爷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什么事?”百山原走开几步又停下,回身,清冷眸光中浅浅疑问。 “我们盯梢的一处地下球场最近遭到了血洗,安插的人手也被打成重伤,现在对里面的情况不甚清楚。” “所以想让你去看看。据传回来的消息,在里面大肆出手的应该是安达利尔的继任者。” 百山说到这里,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直直望着自己的原,语气深长,“你不是曾与她交过手吗?这次不如去看看。最近他们这一任的动静挺大,似乎‘鬼骷髅’内部又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安达利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原的眼里浮现出一丝不喜的神色,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自己小心。那群人……” 百山看着脚步不停已经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那群人……每一次见,都是更加不可思议的……恐怖啊…… “爷爷,那个‘鬼骷髅’,就是害死厉害阿姨的坏组织吗?” 惠子撅着嘴看姐姐走开,扯扯百山衣角,满眼天真, “姐姐是要去教训他们吗?” “厉害阿姨?是谁告诉你的?” 百山看着一脸不知事的懵懂小丫头,稍转转脑筋便想通了,看着原离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 是了,那丫头只有提起她才会滔滔不绝,也只有那丫头才会和惠子说这么多……一点都不忌讳…… “对,你姐姐有正事要做,所以惠子不要去烦她哦。” 安慰地拍拍惠子的头,却被惠子不开心地挣开。 “那就多找一些人一下子解决他们不就好了!这样姐姐就能陪我了!” 惠子满面天真,挥挥拳头一脸的懵懂,却只换来一道沉淀太多的无奈叹息。 “呵呵……惠子还小,不懂。” 拍着惠子的头,百山的眼光却望向了远方,眸底一片深邃…… 这不是打倒一个人几个人就能解决的事,而是要为捍卫无数人的梦想,去对抗一个扭曲的信仰…… 一个扭曲的……只崇尚暴戾血腥,一昧追求强大罔顾生命的信仰。 远方天空浮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疼爱的让他惊喜又遗憾的面孔,百山轻叹,为了这件事,他们付出很多,失去很多。 而那些孩子,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 这一次……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 他在心底……这样祈祷。 这边的赛场上,寂怜看着对方樱乃周身的势正在吞噬自己的球影,竟也不着急,只冷眼看着,细看甚至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得色。 每个球手的势都有自己的特点或说能力,可以为自己的攻防加持。 他上次陪木浅去看过这个女孩的比赛,虽然没仔细观察,也没看完就因急事离开,但也发现这个女孩的势似乎有着吞噬或者说是复制的能力。 每个球手的势都有自己的特点或说能力,可以为自己的攻防加持。 这个龙崎的势可以吞噬,而他的…… 寂怜冷冷笑……乱吃东西可是会坏事的…… 周身的暗色黑雾因着吞噬了大片蛇影又浓重了几分,但身处其中的樱乃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风劲,她心中料到是那消失不见的球迹,正欲躲开……却没想到…… “砰!” 那是一击重球击中身躯的声音! “噗!咳咳!” 那一球正中樱乃的后心,她受到冲击,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倒,还未反应过来,口中便霎时喷出一口鲜血,连带着身旁暗雾也微淡。 “30-0” “啊……” 一切外界的声音都淡去遥如远方,樱乃全身微微痉挛,半跪在地,按在台面上的双手止不住地颤着。 有一种令人生冷的寒凉感一点点渗进全身,渗进脑海,那种麻木神经的冷感不停在刺激着脑中的意识。 知觉……记忆……感官……精神……似乎有什么一点点在抽离自己的控制,慢慢开始错乱…… “小公主的表情,可真是惹人怜惜啊……” 舔舔唇,萨麦尔望着屏幕中樱乃微微苍白的脸色,弯起了眼,“那家伙的势,是怎么回事?” “精神抽离……他的势能让人意识错乱……甚至失控疯狂……” 不甚在意地啜了一口红酒,矢川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画面中满目阴柔笑意的寂怜。 “所以,与他打的人,一旦当他展开了势,便几乎一局都熬不过,直接…….Game over。” “啧啧……怪不得能当上这儿的分会长,还有点意思……” 萨麦尔撇撇嘴,语气里倒有些遗憾,“难不成我的公主现在就只是连这种把戏都搞不定的水平吗……真是……啧。” “呵呵,别急着失望啊……” 矢川盯着屏幕中那道纤细身影,目露深意,“我对她,可是十分期待的……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你相信吗?”矢川摇晃着酒杯,唇色如饮血般殷红。 “我一眼便看到,她身上那罂粟一样致命迷人的堕落色彩……” “她会朝我们走过来的。” 矢川转过眼,平庸眉眼里是让萨米尔也微颤的神经质般入魔的执念。 二人的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映着矢川的声音,沁骨的冷意蛊惑…… “她的灵魂……有罪……” 仿佛就是在印证矢川的话,画面中,情形忽转…… 脑海中一片纷杂翻飞,似乎所有都开始错乱……可是却还有一种执念般的本能……一道蛊惑般的回荡声线…… 寂怜眼看着那道半跪在地上微微痉挛的身影慢慢站起,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他的势,可少有人不受影响…… 看着那人站起,寂怜有些诧异,看清她的神情,他更有几分疑惑…… 那分明是中了他势的神情,错乱苍白,眼神迷茫…… 樱乃慢慢地直起身,可全身上下脑海之中都是一派无措的茫然错乱,直逼得人崩溃。 她睁着眼,不言不语,强撑之下却在这份几欲疯狂的错乱中感受到了一丝……熟稔的,重又开启的……本能般的悸动…… 一片死寂的场内终于开始有些骚动,坐在观赛席上的球手已有不少,都习惯了球会上的各种血腥,但是此刻…… 越前听着耳边的轻动,眼睛却只凝在台上那抹……陌生至极的身影之上,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樱 那是完全不同的,越前从未见过的樱乃。 “嗡——嗡——嗡” 巨大的轰鸣声惊起! 纯黑如墨的暗色从台上静立的身影身旁流泻而出,在她身后凝出一把黑火升腾的立背王座。 花枝藤蔓妖冶交缠,大片大片的血色的花在那顺地铺席而去的黑火之中摇曳开绽…… 相伴而来的,是千万人的犀利尖吼,配和着那直击人耳膜的巨大嗡鸣声…… 寂怜脚下已是蔓延满台的黑色暗火,灼人的温度顷刻便缠上他的身体…… 他的身侧全是蜷缩着被无情吞噬的蛇影凄鸣,那是他精神的结晶,此刻……全数被击破,直逼他脆弱的意识…… “啊啊啊!” 整个人被那缠绕上身的黑火拖着跪下,寂怜捂住头,已经在那直直钻进脑海中的尖利吼叫痛苦得扭曲了脸色。 这是势的碾压……完全无法抵挡的碾压…… 寂怜被那黑火侵入头脑地折磨,他咬牙抬眼看向对面已坐上黑火王座,面色空幻不清的樱乃,眼里一片嫉恨与……恐惧…… 他怎想得到……怎想得到…… “啊!啊!” 又一波更加刺人的痛苦,寂怜捂住头,整个人已经都沾上黑火,只能就地翻滚地嘶吼着,一派狼狈。 静静地斜坐在王座之上,血色的花蔓缠绕于她的身躯,妖异地渲染开色彩…… 看着对面的寂怜狼狈地陷入痛苦崩溃无法自拔,她的眼中是一片空幻,只有深邃的暗色旋着,静静沉淀着这一切。 “你……有罪……” 整个场中只听到她空幻声线响起,映着那痛苦的嘶吼并轰鸣尖叫,极尽诡秘。 她抬手,浓黑墨色涌现,在她头顶一点点凝出巨大的手掌…… 她手指轻轻向下按去,那墨色巨掌缓缓向寂怜移去,慢慢地,向他盖去…… “不!不!不要!啊!” 蜷缩着黑火之中的寂怜满眼惊惧地看着空中落下的巨手,无处可逃地嘶吼,“我认……” 再无声息……所有的声音都被落下的墨色掩去…… 所有的尖吼都消失,只有那嗡鸣声还在…… 场上众人看着那墨色之下隐约可见的抽搐人影,只觉这无声的场面……更加可怖…… 这样的折磨一直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墨色之下的那道抽搐人影再也没有动静。 黑火终于褪去,巨掌消散…… 比起之前惨遭萨麦尔那般折磨不成人形的球手,寂怜身上甚至算得上完好无损…… 可是,他脸上那扭曲的简直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表情,便已足够让人明白他到底受到了怎样无法言喻不堪忍受的折磨! 那人……所有人甚至不敢再去看那灼伤人眼的黑火之上端坐的纤细身影……那到底……是什么人…… 群狼窥伺 脑海中的错乱渐渐褪去,意识知觉慢慢涌回,可她的眼神依昔空幻,只听到脑海的意识深处那道清脆的破裂声后眼中微荡开波纹。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胜,归属S1.” 机械的电子音又响起,她迈下王座,满场黑火妖花如潮退开,回归无形。 顷刻之间,高台依旧,只余那道晕厥人形,诡异恐怖。 “樱?” 看樱乃走向场外,众人纷纷退开,越前急急上前,伸手拦住了她,“你还好吗?” “嗯。” 那是一双淡漠的甚至冷漠的空幻眼眸,樱乃停步看向越前,声音几分空幻,“还不错。” “你,这是,” 心中有几分猜测,越前皱眉,“你是Hecate吗?” “我是龙崎樱乃。” 否定了越前的猜测,樱乃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波动,与他一起走出了球场。 “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自觉地压了压帽檐,越前侧目看着身旁的人开口。 “我,可能少了点什么。” “嗯?什么意……樱?” 听樱乃这样说着,越前疑惑看去,就在那一瞬间,他面前的人突然软软地闭眼倒了下来,吓得他连忙抬手接住。 “樱!” “真的是,” 看着画面中的那尊王座和满屏黑火,初名紧紧皱起眉,不知所谓地嘀咕起来,“太复杂了!” 似乎自从被那位先生找到之后,就一直一直发现糟心的事情。 这个龙崎,太棘手了! “衿……” 又想起那双微蓝依顺的眼眸,初名扶额,已经预料到了之后种种更加令他烦心的事,“我们可是摊上大麻烦了。” 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回床上,越前看着樱乃沉静的面容,眼中神情复杂。 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切,想起之前的种种,再看眼前的人,只觉得一片模糊重重迷雾,到底,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越前又是一愣,即使是那个时候,他对樱也没有什么了解,一直是樱来找他,一直是樱听他说…… 他对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他连老爸老妈为什么会认识樱都不清楚…… 心里有莫名的情绪冒出来,眼前又现出萨麦尔那轻蔑的眼神。 越前柔和着目光看了樱乃几眼便走出了她房间,向船上配备的训练场走去,暗了暗眼色。 他,还是不够强。 “感情……” 越前没有听到,在他走之后不久,躺在床上的樱乃蹙起了眉,轻轻说出两个字。 她站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看着周围被那点点黯淡光彩缠绕上的黑暗,思索半天想出,自己从寂怜的势的影响中挣出来后,少了点什么…… “感情……啊……” 樱乃望着那黯淡下来的色彩,眼神空幻,感情,看来是很必要的东西。 转过身,那团浮在空中的光影还是依旧色彩闪烁,却已经被打破了好几层的光壁。 此刻望去,已隐约可以看见其中的身影身形,但依旧看不清那人面容。 樱乃不知为何,却冥冥有种预感,这薄薄的一层光壁打破之后,她就能找回一切,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样想着,突如其来的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模糊,转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啪!” 杯子被大力地捏碎,殷红的酒液顺着手背流下,萨麦尔也不顾一手狼狈,只兴奋至极地盯着屏幕上那高坐王座神情淡漠的身影,双眼放光。 “太棒了!太棒了!你看到了么……” 萨麦尔手指轻点前方,即使已经看了好多遍,但眼睛甚至还不舍得移开,“小公主真是美极了……” “我们的公主大人,是把自己送到了狼窝里来了啊。” 矢川轻笑,瞥了眼已经眼冒绿光的萨麦尔,眼底也有一抹绯红的兴味,“她看起来真好吃。” “我真的要忍不住了,好想立刻去品尝她!” “你别乱来,坏了我的安排!我警告你,别耽误正事。” 矢川冷哼一声,止住了萨麦尔的叫嚣,“我们为她这样大动干戈,不是为了只让你玩一次的。她现在还不成气候,需要好好地引导……” 萨麦尔看着矢川眼中的冷色,忌惮地撇撇嘴,脸上一瞬间又换回天使般单纯耀眼的笑。 “OK!我听你的。反正我比木浅早一步!不过,” 他仰躺在沙发上,语气慵散,“小公主真的回来到我们这里吗?毕竟听说当年,她母亲可是死在组织的人手里。对了,你清楚吗,当年的事情。” “那是上一任的事情了,大人不说,我们就不用知道。” 别有深意地回了一句,矢川看着屏幕中樱乃的势,满眼偏执,“但,这样的她,只应该属于暗世界。” “叩叩!” 两人话语间,想起了敲门声。 “进来。” 矢川扬眉,看着走进来的东京分会的属下,有些了然地开口,“怎么了?” “符田会长下场之后一直晕厥,我们请了医生进行催眠,虽然其他无碍。但,他精神谈及比赛的情况时变得极为紊乱……可能,” 那人低着头,语气有些迟疑,“留下了心理障碍,以后无法握拍了。” “所以呢?” 矢川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寡淡,“你来找我干什么?” “属下……属下想问问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他已经废了,那就找人替上。” 矢川抬眼,甚至对他的问题有些诧异,“这种事你还来问我?” “是……是,那,符田会长,不,符田怎么处置?” 听到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矢川放下杯子,有些好笑。 “怎么处置?废物,当然踢出组织了……我们为什么要留着一个无法再打球的废人?” 看着那人战战兢兢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矢川薄唇微抿出不屑的弧度。 “这里的分会……还真是,有那令人作呕的人情味啊……” “唔……同情弱者的,都是弱者……”已经趴在沙发上玩起手机的萨麦尔仰首,笑得一派单纯美好。 只是那美好笑容下吐露的,却是一番嗜血无情…… “不如,清洗一下吧。” 百山确实了解这个组织,他深刻地道出了“鬼骷髅”中唯一的法则——强大。 只有强大的实力,怪物的天赋…… 那就是他们这群人不惜一切去追求的……信仰! 其他……同情,弱小,友爱?……什么感情都不需要! 夜风呼啸,一日终过。 有些人沉入梦中,有些人心思深重。只是各怀计较,不知前路又有怎样风雨。 犹还记得昨夜睡前一直响起的赌盘操作声,初名看着第二日醒来便被整个颠覆的排行,也不禁擦了把冷汗。 昨天还默默无名的樱乃不过一战,便被立时狂刷至了前五,初名看着一夜之间她头像一旁攒起的赌注金额,咋了咋舌,还真是……一战成名。 而庄家这边,因为一天的比赛刷掉了五十名球手,聚拢起的赌注亦是一个天文数字。 今天一过,大概好戏就要真的开场了…… 初名一边擦着清晨才刚洗的头发,一边拿起操作屏,开始翻阅已被筛洗过了一遍的五十名球手的信息。 虽说现在的赌盘中已有数十亿的赌金,但真正的大佬们应该还在观望,等着最后的好戏。 因为据他所知,最后一日,押上的不只是钱,还有那些球手的归属…… “鬼骷髅”也会一起出手,翻搅出更大的风波。 具体的细则现在还不得而知,但…… 初名停下手,他知道,最后一日的战斗,才是他真正的任务。 未戴上眼镜的双眸之中藏金的眼光锐利如刃,剖得开那重重迷云…… 在群狼窥伺之中,抢得那最肥美诱人的猎物……么…… 他笑起来,薄薄的唇拉出莫测难察的弧度…… 第二日是低等级向高等级的挑战赛,每个人限接战三场。 说起规则,却与第一日不同。 依旧不限打法,死伤不责,但不设局数,必须要一直打到一方认输或是倒下…… 看到被分发到房间的说明卡片,刚刚醒来梳洗完的樱乃微歪着头扫了一眼,便随意地丢开,淡漠至极的眼中未起一丝波澜。 “叩叩!” 听到突兀响起的敲门声,站在窗边的樱乃回身,走向门口。 “我是您的送餐小天使哦……美丽的公主……” 打开门,那头耀眼的金发便跳脱着映入樱乃眼帘,一抹晨光拂在萨麦尔的面颊之上,微暖的光线更衬得他如入凡的天使。 他微微笑着,单纯美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静静地盯着萨麦尔看了几秒,樱乃扫了一眼他身旁推着的餐车,神情没有变化,只稍稍偏过身让眼前人推车进了房。 “不知道……樱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稍微多准备了一些。” 献宝似的朝樱乃比了比餐车上丰盛的各色早餐,萨麦尔的笑容单纯得像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小孩子。 “谢谢。” 依旧没什么表情,樱乃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没动,见萨麦尔没什么反应,便开口竟是要“逐客”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嗯?” 萨麦尔一怔,随即脸上浮现一丝类似委屈的神情,“樱,我不能和你一起用早饭吗?” “不能。” 极快的拒绝声响起,萨麦尔脸上更是添了几分难过。 “那……好吧。” 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门口,萨麦尔忽然转过身,手中又变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塞进了樱乃手中,并且又一次乘机偷吻了她的指尖。 “要想我哦,我的公主。” “爱你……” 望着萨麦尔偷腥成功后轻笑着迈步走出门,樱乃关上门,随手将花扔进了房中的垃圾桶,一脸毫无波澜的淡漠。 饮血之瘾 而本已上了S层,正要去向樱乃房间的越前却恰好看见了从房中走出的萨麦尔的背影。 他看着那抹悠闲慵散的身影,眼底微暗,想了想扫了一眼那道不远处的房门,最终还是转过了身离去。 “D6向您发起挑战!是否接受?” 用完早饭,在窗前站了一会,身后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樱乃拿起响起提示音的徽章,没有多加思索便轻点了一下接受的选项,一边提着拍就离开了房间朝场地走去。 一路上都有隐隐探来的打量视线,樱乃目不斜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瞟过路上三三影,来到徽章上显示的球场。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D6,被挑战者S1.” 电子音响起,樱乃踏上高台,淡漠的眼神扫过对面她的对手。 看得出来,那人望着樱乃已经面有胆怯,看来已经见识过了昨日她的比赛。 “本场交替发球,一方认输或失去比赛能力后结束。” “第一局,S1发球。” 机械的声音毫无波动地报着比赛的基本规则。 而樱乃,也没有什么神色的变化,横过了拍—— 刹那间——黑火“轰”地一声已如浪涌出! “等等!等等!那个……” 看那杀神已经举拍将挥,代号D6的男人忙出声,“能不能打个商量?” 没有应声,但手下动作却明显一顿,樱乃微微歪过头,似乎也想看看D6是要干什么。 “我……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打不过你……” D6虽也是经过筛选的,但筛选出的球手也分档次。 他刚刚悟出了球势,算是实力中下的那一堆,昨日遇到的球手正巧受他的球势压制才输给了他。 今天…….D6知道,绝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他昨日看过樱乃的比赛……完全没有胜算…… 他根本不想挑什么劳什子的战,可是。 “因为一些缘故,我不得已向你挑战,还不能认输……” D6哭丧着脸,略带喜感的长相此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只求,你能不能稍微手下留点情?别下手太重了……拜托……” “聒噪。” 耐着性子听完了D6的絮叨,樱乃微微扬眉,眼里一丝波动都无,她轻举的拍终于落下…… 黑火呈燎原之势一瞬便席卷满场,刹那间便卷上了D6的身子…… “啊!” 熟悉的一声惨叫…… 似乎是对势的掌握又熟练了几分,樱乃轻轻摆拍,第二球已出…… 妖异的黑火在叫声凄厉的D6身上慢慢开出摇曳的血花,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花苞轻轻绽开的爆裂声响起。 D6整个人已经被包裹再来一团火与花之中,只余那张扭曲的再不复喜感的面孔和耸人的凄惨叫声。 “求求你……求求……啊!” D6满是哀求地哭喊着,甚至在那直刺脑髓的痛苦中挣扎着被拖倒在地,在遍地花火中顺地翻滚。 偌大的寂静场地里几十名球手就看着台上那人凄厉尖叫,熊熊黑火炽热燎烤着,而樱乃却在一边静静站立着,无声无息,两相对比之下,其场景实在有些瘆人…… “求你……不要……” D6捂住头,脑海中的尖利轰鸣让他的神经几欲崩溃,他伸出手哀切地望着对面无动于衷的樱乃,满眼朦胧的泪水。 “好痛……不要……求……你……” 樱乃还是没有言语,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之中什么波澜都没有,仿佛眼前只是一幅清风微拂扬花渐落的平常之景,记不起半分感情。 她只静静盯着地上苦苦挣扎熬着的D6,墨黑的眼瞳中幽光如漩,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逼得那人眼里的哀切一点点疯魔……直至……崩溃怨怼…… “你……你是魔鬼……你是……恶魔……” D6已经奄奄一息…… 他身上仍完好如初,脸上却以泪迹斑斑,表情扭曲,他瞪向樱乃,语气虚弱却开始怨毒。 “我们无冤无仇……我没得……罪过你……” 他伏在地上,依旧承受着樱乃没有停止的黑火的燎烧。 “你好狠……”…… “你这魔鬼……”…… 到了最后,他的瞳孔已有些涣散,看得出已经陷入了情绪的错乱,嘴里只呢喃着……对樱乃的深深的……恐惧。 “魔鬼……魔鬼……啊!啊! 看着地上已渐渐挣扎无力的狼狈的人影,樱乃没有对他的咒骂表现出任何神色的变化……仿佛……只是蝼蚁低语,甚至不值一听…… 她挥拍,澎湃的黑火成焰凝出厚重的巨剑,在空气中引起阵阵震动的轰鸣声…… 樱乃举剑……纤细的身影在巨剑之下带来极具冲击的观感…… 她挥手,巨剑掷出——正中地上气息已微弱的D6…… 一击之后,黑火尽散……那人气息不可闻…… “魔鬼么……” 静静站在场上,樱乃无波无澜的眼神淡漠地落在地上已晕死过去的D6,转而回身下台,口中呢喃低不可闻。 “不过……蝼蚁罢了……” “挑战失败。S1胜。D6出局。” 她慢慢走下台,在一众人的注目下静静地向球场外走去,眼神淡漠至极。 “B4向您发起挑战。是否接受?” 还没等她走出场地,口袋中的徽章又一次响起,她拿出一看场地,微皱眉,回过身看向刚刚被清理完的一号高台,正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呜呜……姐姐……” B4是个比樱乃还要年幼的小姑娘,此刻见到重新上场的樱乃淡漠如视死物的眼神,已经吓得要哭出来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根本没被筛选过,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的,也不知道怎么通过了第一天的比赛,更不知道为何要来找樱乃寻死。 樱乃直勾勾地盯了B4一会儿,墨黑的眼瞳极深邃,只看着便让人有些害怕。 “姐姐……你放过我好不好……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上来便讨饶的戏码,樱乃望着对面已经眼泪似串珠般掉下来吓得直哆嗦的B4,心里仍然如止水般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B4.被挑战……” 她甚至没有等电子音报完开始,便是直截了当的一挥拍,一缕黑火如电刹那便没入还在垂泣的B4胸间。 “啊……” 一朵血染般的妖冶之花瞬间盛放,枝蔓瞬间蔓延缠绕上了B4全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眼瞳涣散,扭曲着面孔软软地跪倒下…… 一击灭杀! “挑战失败。S1胜。” 耳边再一次响起那道电子音,机械……无情……嘲讽脆弱。 这一次极短暂的结束之后,樱乃没急着下台,而是在看着B4被极迅速地抬下去后,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人畏缩地回避开眼光……然后…… “滴!” 如她所料……她听见了…… 再一次响起的……挑战之声…… 说是没有安排的谁都不会相信,樱乃看着缓缓走上台来,至少明显与前两次不同的高大对手,微微扬眉。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S5.被挑战者S1.”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前面那两个废物。” 萨麦尔把望着屏幕的视线收回,瞥向一旁的矢川,对于前面两场闹剧看得是满心窝火。 “他们都是你安排的吧,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不要急嘛……我就是试试,看我们的小公主还有没有那无谓的怜悯之情。” 矢川笑得却是开怀,点着画面中无动于衷的樱乃一脸邪佞。 “看她干得多漂亮……真是值得我们的万般宠爱。” “切……小公主当然是很棒的……” 萨麦尔面色稍缓,但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这根本没什么意义……”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真正的小恶魔怎么会懂……” 矢川笑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星点的泪光,他瞥过萨麦尔那张毫无瑕疵的天使面孔,满脸的癫狂深意,“人类啊……人类啊……” “他们一旦饮血……便会上瘾啊……” 矢川站起身来,猩红的酒液顺着他唇角流下,像极了从地狱边缘爬上来的索命恶鬼。 他指着周身那无数块大小画面中打红了眼的球手,平庸的眉眼蓦然绽出极为邪佞癫狂的光彩。 他大笑……神态轻蔑怜悯……如俯视人世的高高鬼神…… “这些……沾满鲜血的……肮脏灵魂……” 视线回到高台之上,樱乃漠然地站在自己的半边球场中,静静看着走上台的那个高大身影。 其他的无需多说,只要看看面前这人已然泛出血光的双眼和麻木的神态,便知道,他就是矢川口中的已经对饮血之事习惯甚至迷恋的那些人之一了。 不论他之前是怎样的,至少在这场球会之后,他会再也无法离开这种充满暴戾的打法了。 “第一局。S5发球。” 一股冷意突如其来,细碎的冰晶开始慢慢飘起,S5已经展开了他的球势领域,开始塑造一个雪的世界…… 那些细碎的六棱冰花慢慢向樱乃飘去,看似纯洁无暇,但若细细观察,便会看见那些无暇雪花之上已隐隐有血色残迹,想来已受饮血的影响,发生了点点异变。 若是被那些看似可爱的冰晶困住,必定会是削皮切肉以血洒天。 风雪渐大,竟是要渐渐凝成一股不小的风暴,已将对面S5的身影遮掩去。 樱乃向后倒去,斜斜靠坐在黑火燃成的王座之上,冷眼看着那冰雪一点点过境,一点点覆盖上半场黑火,一点点……向她袭来…… 冷意迫近…… 血迷吾心 冷意迫近,那漫天的六棱晶花在场中灯光之下翻出七色的彩光,却挟着危险。 在直逼樱乃近身的几个呼吸间,飞花迅疾成住,瞬间凝出几道冰晶结成的飞箭直直射向靠坐在花火之中的那抹纤细身影…… 此刻……一派冰雪世界之中,樱乃孤坐于几欲被冰雪浸染的王座之上,守望无助…… 但在此情景之下,她只是轻轻地以手撑起侧脸,另一只手慵懒抬起了一根手指,在那冰晶之箭即将射中自己的一刹那,轻轻挥下。 “破……” “轰轰轰!” “砰砰!”…… 一连串的轰鸣声响起,所有被冰雪覆盖冻结的黑火霎时轰出,场上顿时一片雪晶碎屑……纷纷扬扬遮住所有,只见隐隐黑色流光…… 樱乃周身如练的暗光涌现,缠绕上那些激射而来的飞箭,瞬间寂灭成灰。 她微微抬起眼,看着对面一片雪尘之中那个隐隐约约的高大身影,心念之间,身后一道暗色流光凝剑飞去,瞬息没入尘海,直直扎中目标的人影…… 但…… 耳边并未传来意料之中的痛呼之声,樱乃脸上没有神情,只怔愣一瞬…… 就是这一瞬…… “嗤!” 身后立时扑来危险气息,一道雪箭直向未曾防备的樱乃身后袭来,虽被黑火阻碍微微偏离,但仍极险地擦穿了她的侧腰,溅出一片血线…… 周身的黑火有一息的滞灭,樱乃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侧腰,有几分怔愣,那里已经有一片血色渗出,染深了衣服…… 但……她没有痛觉…… 而这时又有两道暗箭趁着樱乃愣神之际偷袭而来,樱乃没有投出目光,身边一丛黑火已经自发凝出手掌,轻巧地捏住了那两道雪箭,一点点捏搓成灰。 “咔嚓咔嚓……” 此刻场上的雪尘渐渐散去,樱乃听到这清脆声响,方才抬眼望去,原来她射中的地方是一面棱镜,映射出了S5的影子,从而使她在雪尘之中错判了S5的正确位置。 而雪散之后,她击中的那棱镜才悉悉索索地破裂开,在她眼前碎成一地乱屑…… 没有自己的血液流出身体的知觉,但……樱乃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那里已经沾满鲜血…… 怔愣之中,脑海里黑暗的被封存的小角落又轻轻掀动了一角,有什么不好的记忆与触感汨汨地流了出来。 “你知道吗……” 樱乃看着对面玩弄着冰雪,盯着她身上血迹露出满眼猩红狰狞的S5,淡漠的眼神渐渐深邃,墨黑的瞳孔宛若漩涡吸人心神。 “我还不能见血……” 她将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了王座之上,唇色因为失血而微微泛白,流露出一丝妖异的病态…… 就像她此刻的声线……空幻至极。 “不能……见我自己的血……” “啊……这鲜美的气息……” S5正有些陶醉地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耳边却响起那道空幻到虚渺的声线,一丝不祥的预感缠上了他的心头…… 那道纤细的身影还在那里倚靠着,甚至显得有些苍白虚弱,但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台上的气息……变了…… 那些匍匐于她的脚下熊熊燃烧的黑火化作暗色的雾气袅袅升起,一点点游离到空中,慢慢地……在S5惊异的注目下冷却……凝成黑色的冰雪的锥…… 然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之下,那泛着冷光的暗黑之锥在S5完全躲闪不及的一息之间狠狠钉下,钉入皮肉……将他的四肢连带身体仰面牢牢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 暗锥入体的一瞬,如坠冰窟的冷意直直刺入他的骨髓……又有黑火“轰”地冒出,将S5整个人困在火中燎烤…… 冰火两重天……双重的极致痛感刺激得S5把精神绷到了最紧…… “不要了!不要!”伴随着冰火而来的是巨大的直逼精神深处的哭号恶吼,所有人崩溃的根源都是这里……对于精神意识的燎烤冻结…… 但这份痛楚却不是全部的结束。 接下来,他们看到了本场球会以来,最为恐怖的刑罚…… 在S5即将被轮番的刺激弄晕过去之前,樱乃终于将那双眼从自己的侧腰上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 她单手抬起向上拎,那钉住了S5的暗锥便依势向上稍拔出些许,而在即将脱离皮肉的瞬间,又像是改变了心意,狠狠地又戳了回去。 那“噗嗤噗嗤”的声响伴着S5的惨叫弄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一道黑火凝出的锁链吊住S5的脖子将他托起,他身后,一道血色妖花枝蔓摇曳缠绕织出长满了尖锐木刺的刑架。 随即S5便被顺势插在了架子之上,登时便有细密的血迹顺着架子流了下来,融进满枝妖花。 期间,因为一重重新的折磨,S5的意识出奇得清醒,从而……他的惨叫也……意外凄厉…… “饮血……会上瘾的……不是么……” 樱乃歪着头,走下了王座,侧腰的血迹未止,顺着衣服染出一道血线。 她手中凝出一把花蔓织成的血色长弓…… 招手——黑火之箭便来到手里…… 她搭弓——长箭带火羽而去,尖啸着没入S5体中,他惊惧眼底晕开火色烂漫…… 台上箭风呼啸……一片血雨淋漓…… 不绝于耳的惨叫与求饶让旁观的那些惯来冷漠的看客都有些心有戚戚,他们不自知地用隐有惊惧的目光望着静立的那抹身影,心底升起几分畏意。 他用冰箭伤她……她便以冰为锥以火为箭…… 他让她一手沾满鲜血……她便掀起血雨,还他一身血衣…… 这个女孩……狠极了…… 简直就像是…… “魔鬼……” 不知是谁的呢喃出声……却道出了此刻众人心底戚戚的字眼。 深黑如墨的眼瞳看着对面架子上已血迹斑斑的人形半晌,樱乃终于扔开了手中的长弓。 黑火散去,撑住S5的架子也渐渐松开,就在众人都以为樱乃是要罢手的那一瞬间,就在那无力的人形即将滑落倒地的那一瞬间…… 她高挥起手,巨大的掌影重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直接将那人扇飞出去,堪堪挂在了高台边缘……再不动弹…… “你看……我说了……” 樱乃苍白着唇,眼光空濛到虚幻…… “我不能见血……” 她对着已没有声息的S5说。 “S层一球场。挑战失败。S1胜。” 最后一次响起的电子音依昔机械无情,但在众人听来,甚至要比那道孤立台前的身影更加有温度。 那人……没有感情…… “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樱乃没有立刻下台,她抬头望着高台四周的摄像机,轻轻开口。 “你安排的这出戏……我演得可好?” 她说的声音极轻,除了需要听到的人,没有看客真的听清。 而后,她眼睫微颤,转过身,苍白着脸色朝台边走去…… 因失血而泛起的眩晕感中,她身形有些不稳,终于在脚步一个踉跄即将摔下台的那一刹那……落入了一个疾走过来迎上前的怀抱中……涣散着瞳孔晕厥过去。 “三个人伤势轻重不一,但应该都不会再拿起球拍了。”听到属下报回的消息,矢川回过头,视线定格在画面中那张微微泛白略显虚弱的清丽面孔上。 “亲爱的……你做得真是棒极了!”甚至着迷地上前轻吻了一下屏幕中樱乃的侧脸,矢川侧身望向还陶醉在刚刚所看到的一切的萨麦尔,兀自轻笑起来。 “我亲爱的公主,你看,你已经把我们都迷倒了……” 萨麦尔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湛蓝的眼眸之中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迷恋,他低着头……眼里流转开一抹嗜血的乱色…… “小公主的鲜血……一定……一定……非常美味……” “她的势,远比我们想象的,知道的……更加有趣。”倒放着视频,矢川轻点屏幕,那是樱乃化火为冰锥的一个画面,他眼中光亮微闪。 “这甚至不像是单纯的复制。” “掠夺……”捧着脸,萨麦尔单纯的笑容绽开,在矢川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天生的小恶魔张开嘴,露出了满嘴獠牙。 “近乎掠夺的天赋复制……” “更何况……据我们知道的,这并不是它的完全形态……” 轻拍了拍萨麦尔的肩膀,矢川脸上是一丝看好戏的神色,“我把第一次开掘宝藏的机会给了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明天……就让我们看看,她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清脆的酒杯轻碰声在寂静屋内响起,两人相视而笑,共同期待起……他们的掘金之时…… “少爷,这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啊。” 静悄悄的房间之中,所有的屏幕中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身影,伴随着各种凄厉的惨叫和血肉拔刺的声响。 Richard看着那放了不下三遍的视频,有些迟疑地开口,“不只是樱小姐看起来不对劲。整件事都像是专为她设下的局。” “这是她…….Anesidora……是我的樱樱……” 他深沉的目光一点点抹过画面中樱乃那不住向下流血的侧腰伤处,轻扫过她被越前抱住的瞬间,声线是微哑的低沉,甚至听不出太大的起伏。 “她快回来了。” “可是……樱小姐她……”Richard望着那些血腥的画面,欲言又止。 “之前的那一场造成了影响吧。”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屏幕上那人苍白的唇色,眼底微深,还带着一丝几乎没有的浅浅柔和。 只有他明白,他的樱樱有多聪明…… 你猜到了吗……即使还没有想起…… 你演得很好…… 他唇边微有弧度。 我很满意…… 夜幕之前 那片延展到无尽头的黑暗之中,点点光点如星火轻附在暗色上,如同黑夜中的无数荧光闪烁。 血色的花蔓妖冶伸展着,将泛着一丝光亮中的两道身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那是两道亲密相拥的纤细身躯,正在闭着眸沉睡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透出完全不同的神采观感——仿佛是日光与夜色的相聚,天使与恶魔的交缠。 大片大片盛绽又枯零的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在无边的黑暗中,散落在那安静沉睡的二人周身,整个画面……隐隐妖异。 不远处一团星点的光晕柔柔地盘桓在空中,微微浮动着轻盈闪烁的色彩……若隐若现的那道横卧人影就在模糊的光壁之后……仿佛只要再一次地轻轻触碰,便可以打破最后的屏障……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 隐约的空幻的声线在轻声叹息……引人追寻…… 那之后……又到底会发生什么…… 虽然因着受伤失血很疲惫,但樱乃还是在游轮上的随行医生为她处理包扎伤口时就醒了过来,她睁着空幻淡漠的眼眸,静静看着侧腰上被绑上了绷带的那道伤口。 “那一球擦穿了你侧腰外侧的皮肉,血已经止住,我为你包扎过了。”医生站起身来,有些躲闪地避开了樱乃的眼睛,“不是特别严重。养半个月就会痊愈。平时稍微注意点不要剧烈拉扯到伤口。” “你……怕我。”是陈述句。樱乃望着医生有些僵硬的表情,眼里一片虚无的淡漠,“为什么……” “我……我没……没有……”嘴角牵强地扯了扯,医生微微结巴地否认,心底其实已经怕得不行。 他只是被配发到船上普普通通的随行医生之一,和球会主办方没有关系,也没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之前看过樱乃的比赛后满脑子都是那血腥的场面,哪里能不对眼前的女孩心生惧意…… “没,没事,我就先……先走了。” 他躲开樱乃的如刀般的眼光,急匆匆地拎起药箱逃一般地离开了樱乃的房间,身后是那道几乎要把他刺穿的淡漠目光。 “樱?”等越前敲门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樱乃仰躺在床上,双眼清明地睁着望向窗外海上将落的霞光,整个人被笼在淡淡霞色之中,空幻地近乎虚无…… “不休息一会吗?” 看着越前将餐车推到自己的床边,樱乃扫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也未有言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你……怕我吗?” 沉默了半晌,越前耳边传来她淡淡的声线,平淡得毫无波澜。 这是个似曾相识的问句……越前望着樱乃此刻淡漠的苍白脸色,怔了半晌才开口。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好奇。” 他看着樱乃回望过来的眼神,声音柔和一些带上了一丝探究。 “好奇着……你这么多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窗外一片无边烂漫的晚霞绚丽,浅金绯红的光彩镀上屋内二人的身躯,照亮两双相对而望的眼眸……此时一片静默。 “我也想知道。” 有风拂过,樱乃收回眼光,双眼微阖……她缺失的那些过往……究竟是怎样的。 没有再言语,两个人一站一卧,盈满着短暂的平静……而那之后,依旧风雨未停,诡谲难止。 “你来干什么?”越前打开门,差点撞上正欲敲门的萨麦尔,他看着那人满脸慵散烂漫的单纯笑容,皱了皱眉。 “当然是来慰问我美丽的公主啦!”理了理自己捧着的一束玫瑰,萨麦尔笑得耀眼美好,“她今天受了伤,我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需要休息。”反手掩上房间门,越前没有挪开挡在萨麦尔面前的身躯。 “我今天向你发起挑战,你为什么拒绝?” “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湛蓝的眼底有一丝幽暗划过,萨麦尔脸上笑容微收,但仍灿烂地望着越前,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轻蔑。 “现在的你,不配……” “啧……我来探望公主的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呢……”撇了撇嘴角,萨麦尔后退一步,偏头向开着一道缝的屋内喊了一声。 “樱!晚上的宴会不要迟到哦!我等你!” 喊完萨麦尔便潇洒地转身离去,没有再给越前一道眼光,但若细看,他嘴角弧度边缘,却隐约有恶魔在笑……狰狞而恶意…… 所谓晚上的宴会,就是矢川口中第三日狂欢前的预热。 被邀请的都是通过前两日比赛留下的球手。 同时在宴会上也会揭晓明天的日程安排和具体的规则。 当天夜幕降临之时,游轮上的笙歌亦起,奢华的厅舱之中响起了轻快的舞曲,一片衣香鬓影。 除了被留下的最后的球手外,那些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富人们也携伴而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有意隐藏身份的也可以在两旁的隔间中旁观或是戴起假面。 丰盛的餐点被摆列在大厅之中,不是有端着酒水的侍者走动着为客人服务。 而当樱乃换上了被送到房间里的礼服后来到宴会厅中时,偌大的大厅之中也已经聚齐了不少人。 “樱?” 樱乃正静静地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中,身侧却传来一道惊喜的轻呼,她转过身,果然对上那张耀眼美好的笑颜。 “我美丽的公主,你可真漂亮!” 樱乃身上是一件樱粉色的半长纱裙,衬着此刻她淡漠的气质,纯粹而脱俗。 萨麦尔眼露惊艳,凑近执起樱乃的手微微落下一吻。 “樱,你已经俘获萨麦尔的心了……” “看来,我的眼光还算不错啊……” 樱乃还没说话,一道微扬的声线已经插了进来,两人扭过头望向声源处。 一身酒红色西装气场邪佞的矢川从侍者端着的盘子中取过一杯香槟,朝樱乃走过来。 “我尊贵的客人,没有亲自去迎接您,真是抱歉。” 矢川同样执起樱乃的手轻轻一吻,语气里竟真像是怀有歉意般。 “这条裙子权当赔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我不认识你。” 抽出被矢川握住的手,樱乃淡漠至极的眼波划过矢川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中一丝感情也无。 “无妨,鄙人认识您就好。Anesidora……” 矢川舔舔嘴唇,声线竟有丝窥探般的痴迷。 “您合该是属于我们的尊贵的公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到樱乃一丝波澜都没有的话语,矢川微顿住话头,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转过了身,唇角轻笑弧度。 “无妨。您只需要记得……明天之后,无论怎么样……亲爱的,我们都无条件地欢迎您……” “那……是矢川先生啊……主办方‘鬼骷髅’的人……” 萨麦尔望着矢川离去的方向,回头朝樱乃露出一丝欣羡的眼色。 “樱你真是出色,可以吸引到他的注意。” “你们很有意思,知道吗。” 谁知听到他的话后,樱乃却朝他抛来一个无波无澜一切都洞悉般的目光。 “你和他,眼睛里都有一样的色彩。” 樱乃看着萨麦尔但笑却渐深的眼光,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没猜错……你也是‘鬼骷髅’的人,不是么。” “挺没意思的,你知道吗。” 萨麦尔面上的笑容终于微敛,他看着樱乃淡淡地开口,眼睛里却朦胧空幻得看不真切。 “就算记不起来,我也似乎从骨子里就讨厌这种气息。 她看着萨麦尔那双沉淀了血色的湛蓝眼眸,眼瞳深邃如墨。 “腐朽的……罪恶的……来自地狱的血腥气息。” “我的公主,您的话真是让人伤心啊……” 萨麦尔面上的笑容敛了一瞬又绽开,耀眼纯净如天使,他深深地望着樱乃,眼里满是血色的痴迷。 “不过不要紧,您总会来到我们身边的……因为……” 他转身离去,如情人般的呢喃落在樱乃耳边。 “我们有着……同样肮脏的灵魂呢。” “各位尊贵的来宾,欢迎来到狂欢前的宴会。”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矢川的声音出现在大厅中央的舞池之中,一座高台慢慢升起,他的身影显露在众人面前。 “两天的赛程已过,我们从百名优秀的球手中筛选出了最后的八名强手。” 他扬手,八张照片被投影到了空中。樱乃、越前、山泽以及萨麦尔面孔赫然在其中。 “在宴会开始前,鄙人要介绍一下明日的赛事规则。” 矢川打了个响指,空中八人的照片瞬间换成了一张排行榜,在每个人的照片旁都显示出了不同的数字。 萨麦尔和樱乃分别占据第一与第三的席位,而越前与山泽则被排到了第五与第七。 “如各位所见,现在的排行是由八位球手身上被押下的赌金金额所定,依次从高到低。” 矢川朝台下那些富人们看去,口中继续解释。 “直到最后的比赛结束前,各位都可以继续加注,当然,被淘汰的球手身上的赌金会回流到我们主办方的盘中,重新投入仍在的球手身上。” 再一挥手,矢川身边出现比赛流程的示意图。 “排位赛的规则是,由位于七八席的两名球手开始比赛,胜者继续向更高一席挑战,直至最强者的诞生。” 往事惘逝 “最后胜出的最强者,‘鬼骷髅’欢迎你的加入。当然,你也可以正式进军职网,并获得高额的奖金。” 矢川望着人群中的八名球手,画下大饼,身旁的全息也在投影着各色的诱人奖励。 “当然,在明日的比赛中,你们会拥有更多的观众。” 矢川挑起眼角,语气里惑人的血腥气息。 “想要去更高的地方俯瞰风景。就尽情施展你们的才华。” “现在……请好好享受战前最后的宁静吧……” 灯光亮起,矢川却已经失去了行踪,只留一句飘渺的话散在空中,隐隐含着微嘲的恶意。 听完了矢川一连串的啰嗦话语,樱乃转身便要离开这场让她感到并不舒服的宴会,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侧后方望去。 好像,一直有人在看着她…… 她淡漠的瞳色凝在那道遮住人身影的隔间珠帘上,半晌,慢慢收回,重又迈步走了出去。 见那抹纤细身影已经走出了大厅,他收回眼光,微微阖眸。 这次宴会上,矢川只是说出了最后一日活动的一部分内容。 届时,八名球手的归属也会成为富人们抢夺的焦点。 现如今地下网坛中所有的球员流动以及赛事都把控在“鬼骷髅”的手中,即便是明面上的职业联赛的背后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参与到赌球和球队利益中的富商大佬更是与其关系密切,常常经由“鬼骷髅”这一媒介来吸收手下球队的新鲜血液。 经过筛选参加这次球会的球手都签署过了相关的协议,同意自愿让出自身的归属权,所以明日谁押的赌金多,谁就可以获得心仪球手的效忠。 至于通过空名邀请函参与进来的球手们,则被强制性地自动默认为同意让渡归属。 可以说……这就是一次价高者得的拍卖会。 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主办方的“鬼骷髅”也会参与进来,对他们看中的强中强手抛出橄榄枝。 所以,对于所有向上上攀爬具有野心的球手来说,进入了最后一日的比赛,都有可能遇到自己渴望的机遇。 只要…… 他的眼光落在指尖一点墨色冷光之上,幽深一片。 他们可以挺到最后…… “哥哥!” 戴着一面银色假面的初名正站在隐蔽的角落暗暗打量四周,身旁却传来一道小心翼翼又溢满欣喜的轻呼。 他转过身,正撞进一双微蓝的闪亮眼眸。 “怎么,你没有收到送去的礼服?” 眼前的山泽还是一身素净简单的黑白衣裤,干净的面容上蓬松的短发微微掩住小半张面孔,此刻正用那双亮晶晶的小兽般的依恋眼神望着他。 “收到了,但我穿不习惯,索性没穿。” “你呀……” 看着那张清冷无情却在他面前隐隐稚气天真的面孔,初名摇了摇头,止住了将要吐出口的话语,转而轻叹了一声。 眨眨眼,山泽小心地看了看那张被遮在假面之下的容颜,似乎生怕他生气。半晌,见初名并未继续问下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哥哥,你……你有看到吗?” 揪揪初名的衣角,山泽期待的眼神一瞬晃花了他的眼色,“我的比赛……” “嗯。” 从经过的侍者端着的盘中取下一杯果汁塞进山泽手里,初名摸了摸女孩侧脸颊边一道已经结了痂的细小伤疤,语气淡淡的。 “身上的伤谁帮你上的药?” 他看过山泽的所有比赛,有几场算得上惨烈,身上应该伤了不少处。 “我……我自己。”山泽咬咬唇,怯怯地抬眼瞟了初名一眼。 “不是你……别人……我不习惯……” “嗯。” 藏金的锐利眼里闪过不动声色的满意笑意,初名表扬般地轻拍拍山泽绒绒的发顶,语气微柔,“回去了我再看看。” 眼前是一片华丽的奢靡之境,但其后却又有无数的隐含杀机,初名眯眯眼,眼光掠过一丝阴翳。 “来之前我曾简单地提点过你,这两天的比赛打下来……” 转过话头,初名低头望进山泽的眼睛。 “有感觉到你的球势吗?” “打得激烈时……曾隐隐感到你说过的气的存在,”山泽抿唇,眼神也认真起来。 “但是……却只是断续的一个一个瞬间的感觉,总觉得还有一层没有悟透的膈膜……是我悟得太慢了。” 她说着脸色又重现出初名刚回来时见到的那般清冷漠然,似乎隐隐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在自我地追究。 初名假面下的眼眸微闪,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神情的衿。 “我的判断不会错,你的训练也没有问题……” 他摸摸山泽的脸,语气依旧平淡……却笃定。 “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初名望着不远处分散站立着的几名最后的球手,眼光微深。 “明日的比赛,对你来说就是那个迈向真正新世界的突破口。” “明日……我要你全力以赴!” “嗯。”乖驯地甚至有几分满足地任由初名手指抚上自己的面颊,山泽微蓝的眼瞳荡开波澜,满心的信赖与依恋。 “我会。” 她低着头,眼里是初名看不见的温存情愫。 全力以赴也好……流血受伤也罢……只要你说,我怎样都愿意…… 一室的奢靡悠扬,窗外夜色渐深沉,连月光都隐去,星辰黯淡。 呵……将来的风雨啊…… 不知是谁,轻轻的低语逸出,没于这一片繁华沉醉,鬼影重重…… “姐姐?” 刚刚了晨练路过自家姐姐房前的惠子不经意地一瞟,本以为无人的房中此刻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嗖”地窜了过去。 “姐姐!” 见自家姐姐正入神地看着什么,惠子好奇地踮起脚一瞥,瞥见柜子上摆着的相框后不禁撇撇嘴,有些郁闷。 那是她们老妈的照片,但她非常清楚,自家老姐年复一年痴痴望着的其实是老妈身后那道误打误撞被照下的模糊侧影。 “你又在看厉害阿姨……一有空你就看,根本不清楚啊……有什么好看的。” 拖着步子挪到桌旁坐下,惠子哀怨地撑着下巴望着自家姐姐的背影,不开心地碎碎念道。 “你都不看看这么冰雪聪明可爱无比的惠子,整天不是训练打球就是看照片……呜呜呜……惠子好可怜!” “坏姐姐……坏姐姐……都不疼惠子……” …… “惠子。” 正念叨得津津有味,可原只淡淡叫了一声她就下意思噤了声,嘟着嘴委屈地看着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坐下。 “姐……” “乖。” 被原轻轻拍了拍头,惠子的脸色顿时就由阴转晴,尽管原仍然没什么表情,但……能见到她就很好了…… 嗯,惠子很知足!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惠子脸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 “姐姐,你每次都和我说厉害阿姨有多么厉害……为什么她不去参加职网的联赛呢?” 托着下巴,惠子趁机问出了自己困惑很久的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她那么强……应该会在网坛的历史上大放光彩啊!” 听到自家妹妹单纯不知事的疑惑,百山原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斟满,语气平淡。 “老师曾与‘鬼骷髅’有过一段纠葛,受到影响,形成了一套过于特别的打法……不被允许参加正规的比赛。” “过于特别?”惠子皱皱鼻子,不解。 “嗯……” 原轻啜一口清茶,眼底一片清冷如雪的颜色。 “几乎所有与老师对局过的球手,都退出了网坛,再没有拿起过球拍。” 没有在意惠子蓦然张大的嘴,原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是说不清的感情。 “那时,能抵挡住她的势不受侵害的球手,不超过十个。” “老师的网球,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而后,他们便要与网坛分道扬镳。” “现在,你懂了吗……为什么她无法在公众的面前大放异彩。” 放下手中的茶杯,原看着表情很复杂的惠子,语气仍是清冷。 “那是一柄出鞘便带来绝望的利刃……” “她的出现只会是一场噩梦。” “嗯……”打了个激灵,惠子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半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着的头慢了下来,重又看向了正在沉思着什么的自家姐姐。 “呐……姐姐……” “我听爷爷说过……” “樱姐姐……她的势……和厉害阿姨……” 想到原之前的描述,惠子吞了口口水,吞吞吐吐的,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姐姐了然地点点头,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是。一脉相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不动声色地开口,眼里是藏不住的好战的兴奋。 “只要她能回来……” 握住茶杯的手微紧。 “只要她不要再虚度这光阴。” 她眼里绽出光彩。 “她即将成长起来的势,会令我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她低声地喃语着……像是说给遥远的不知名的人听…… “不可以!” 尖叫声——失控……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惨白的衣角以及惨白的脸色…… “你回来!” 被毫不犹豫拽开的手……死死捏住发白的手…… “你会死的!你这个疯子!”…… “求你……求你!” 泪水砸下…… 一切知觉都褪去…… 眼前晕开喑哑黯淡的灰黑颜色…… 最狰狞罪恶的气息裹来…… 一步步后退……缩进最深的角落…… 什么……都不要想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通通消失吧。 “啊!” 窒息感几乎要淹没了她。 蓦然睁开眼,樱乃下意识地揪着胸前的衣服,双眼空幻着没有焦距……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令她窒息的惊惶感,一段转瞬即逝的泡沫般的片段。 她偏头。 窗外最早的晨光洒了进来。 照亮她眼底……一片晦暗。 顾盼一人 最后一日的赛场被定在了球手们没有踏足过的第六层中心的场馆,一个完全封闭的小型环形球场,并有可容纳数百人的观众席。 而当八名球手由刚刚绽开大好晨光的场外走进一片昏暗的场内时,伴随着矢川的声音,亮如白昼的惨白灯光登时照亮了全场。 “欢迎来到……狂欢的赛场!” 刺目的灯光直直打在走上台的八人身上,照亮了他们脸上各异的神色。 不同于之前赛事的冷清,这一日,周围的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富商大佬和协同而来的部下与同伴,将整个场馆塞满了人气。 只是为了私密的维护,场内十分封闭,显得有些昏暗…… 灯光只打在了台上的球场之上,照亮八名即将角逐最强者的球手身上,并未给观众席上太多的曝光。 那些隐藏在观赛席上的张张面孔,各藏心思……正如满堂的魑魅魍魉在诡诡打量…… 闲话没有多叙,不多时一张巨大的榜单便被投影到了空中,上面是不断滚动变化的排名和赌注金额。 而此刻,排在最后的正是山泽与另一名名叫莎拉——来自美国的女球手。 第一场比赛立刻就要开始,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下了场。 山泽抽空朝离高台不远的观众席张望了几眼,虽然没有找到,但却冥冥中安下了心…… 他说过……会一直看着。 收回视线,山泽望向走到对面的自己的对手,沉下了眼光。 来吧……我的契机。 说来也巧,虽然两人之前未曾交手,但却曾在同一间球场进行过对局。山泽望着对面那抹高挑身影,微蓝的眼光微闪…… 当她结束比赛后曾按照初名的指示一旁旁观过其他选手的比赛,她还记得这个莎拉的势……很,古怪。 最后输给她的那名球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有痛苦还有……留恋与不舍? 她的势……究竟是什么? “狂欢的第一幕……莎拉VS山泽” 矢川的声音自暗处传来……漫不经心的轻嘲。 “第一局,莎拉发球。” 沉下眼光,山泽握紧手中的拍,正对上对面莎拉那双深邃的含笑的媚眼,耳边传来她轻柔微沙的迷人嗓音。 “小妹妹……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是一句温柔的问句……沙哑而低沉,醉人而吸引…… 莎拉看着山泽因不解而闪烁起的微蓝瞳光,唇角微翘起,手中扬拍,眼里迷幻漫出。 她的势…… 名为——回忆。 远方似有歌姬迷人的歌声遥遥传来……迷乱的灯光与迷乱的眼光…… 一点星光与泪光相碰撞…… 她,心神微动。 …… 光影在倒转……天色都黯淡下来…… “你是个丑八怪……” 他们远远地站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嘲弄。 “你只配活在垃圾堆里。” 他们嘻嘻哈哈……终日以侮辱她为乐。 “你有罪,你的脸上是罪恶的印记……” “你会给我们带来不幸……” 他们板着道貌岸然的怜悯神色……却毫不遮掩眼中那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嫌恶…… 一次次的被抛弃……一次次有意或是无知地谩骂与嘲讽。 一次次,她从哭泣到麻木……她从乞求到愤懑而后绝望…… 她曾窝缩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经历最深的绝望。 她曾以为这世界就是一片灰暗……充斥着不善的恶意。 直到…… “啧啧……丫头,你可真脏……” 那是一道少年人的嗓音,清冽温凉……一如那夜的霜色冷月。 他在她面前站定,锐利却清冷无垢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穿过那蓬蓬的乱发,刺入她心中。 “站起来……” 他说。 “我给你新生。” 淡淡的嗓音溶入淡淡的月色…… 她仰面望去。 那一刻……月下。 他逆光的面容……永恒入画。 …… “我不要!” 抗拒地避开,山泽深深锁住眉,轻声尖叫着后退,却被身后的他微微用力按住,只得畏缩地站在那面大得让她有些害怕的镜子前。 “我不想看……哥哥……” 她低着头避开正对着的镜子,微带乞求地拉住身后他的衣袖。 “很丑……哥哥。” “哪里?” 甚至听不出温情,他微扳住山泽的脸,将她的眼光硬生生扭向镜子,让她不得不正视那里映射出的……近乎陌生的面孔。 乱蓬蓬的脏乱头发已被他强制性地拉进浴室清洗过,如今换上了久违了的新衣服,山泽被扳着下巴不得已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其实是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容,却被遮去小半张脸的紫色印痕完全毁掉,整张面孔分裂如同天使与恶魔的交织,令人生怖。 那是让她的人生成为一场噩梦的恶魔的印记。 山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起来。 “哪里丑?” 竟似没有注意到山泽几欲泪流的神情,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哪里……” 山泽迷蒙着眼……有泪光在麻木的眼里闪烁。 她无力地垂下眼,语气轻嘲。 “所有啊。” “衿。” 他的藏金的眸光如刃,一层层刺穿山泽眼里的泪与迷蒙。 “你没有资格这么认为,知道吗。” 他的嗓音一如初见的清冷如霜,还夹杂着一丝丝甚至无情的薄然。 却……让山泽麻木的眼光跳动起来。 “我的衿……很美。” 他这样说着,直直望进她微蓝的眼里。 那双开始燃起依恋的小兽般的湿漉漉的眼睛…… …… “你很适合这个世界。” 当简简单单的拍和球被轻轻放在她手中时,她感受得到身后那个温凉的近似于怀抱的触近。 少年人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微颤的肩臂,一点点……带她走近那个崭新的从未见过的网球的世界。 山泽怯怯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向往与满足…… 是的,她喜欢这个世界……这个因他而开启的世界。 你要我做什么呢…… 山泽眼角的余光偷偷窥向身后那抹藏金的眸,抿起了唇。 什么都好。 …… “哥哥……” 那大抵是又一个让她无法忘怀的月夜。 她的眼里再度涌起惊惧……更深的拥有后最怕失去的惊惧。 山泽死死地按住手下的箱子,倔强又哀切地望着那抹逆着灯光……看不清颜色的身影。 “哥哥……你别抛下我。” “哥哥……” 那是近乎小兽般的哀泣,时隔多年之后……山泽眼里又有泪光闪烁,久违的哀戚。 “乖。我的衿。” 他蹲下身,轻吻上山泽绽泪的眼角。 “我会回来。” 他站起身,一点点温柔又坚定地拉开山泽死死按住箱子的手。 月色入户……如雾弥漫。她呜咽,彻夜未眠。 他离去。以一种凌厉的不曾回首的残忍姿态。 而后……近千个日夜的了无音讯。 天地有片刻的眩晕与昏暗……她脚步有瞬间的踉跄。 从那铺天盖地的,只有一个人的回忆里迷蒙地拔脱而出…… 山泽被那汹涌的时光的情感冲击着步步后退,她努力地睁大被泪水迷蒙住的双眼,心里有什么在翻滚着,几欲冲出重重桎梏。 “小妹妹……怎么,可是被负心人伤了心啊……” 莎拉调笑的微哑嗓音懒懒地在耳边响起,她抬手又落下,在山泽心神巨震的刹那,远处的歌声飘渺……仿佛吸人心神。 “噗……”“咳咳……” 被那激荡的情绪震动着,山泽折下腰,大口的鲜血喷出。 心胸间是弥漫着的无法祛除的恐慌与不安……还有近千日夜里缠索不去的寻觅与伤怀。 “你呀……可是真傻。” 莎拉遥远的声线响起……甚至是略带悲悯的山泽再熟悉不过的轻嘲…… 她抚着胸口,握着拍的手轻颤着。 心间似有什么在叫嚣着,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在翻涌着……仿佛只要一瞬的清明便能触及…… 她偏过头,迷蒙的眼光在无意识地寻找…… 是哪里呢,他在的地方。 “衿……我回来了。” 脑海里冥冥中响起了他的声音……那个如碎玉断金冷得让人心颤的嗓音。 山泽身形一震,满目昏暗之下,直对上那双眼睛……藏金锐利的温凉眼眸。 他在。 山泽迷蒙的眼亮起。 她突然笑了起来……微微的,多年不见的。 她微微笑起来。 他在呢…… 原来……一直都是你。 教会我踏进这个世界。 也指引我……向上,走去另一个境界。 山泽偏着头,微蓝的眼光绽开极亮的色彩…… 我的羁绊与牵连,原来,一直,都只是你而已…… 心顿时平静下来了…… 叫嚣着的咆哮着的种种,都轰隆着冲破那层最后的桎梏。 山泽慢慢直起身,拭去嘴角血迹,握拍的手渐渐停止颤抖。 眼前与耳边又是那如海妖般的诱人歌声,引人堕入那深深的欢愉或是痛苦过往…… 漫天的记忆碎片于虚空之深处翩翩而来,山泽微晃……在近乎不真实的台上站稳,守住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清明。 心底……有什么冉冉升起。 我的势…… 山泽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道寒凉却让她依恋的淡淡嗓音……用心去感受。 我的势…… 微蓝的光芒……如丝如缕在她周身现出,于她身后凝出一道模糊的影子……轻轻拥住山泽……姿态温柔而坚定。 她微微笑起来……露出的半张清秀面孔现出一丝依恋的温存。 她的势……为他而存在。 若他的希望,是让她成为锋利的刃…… 山泽微蓝的瞳光闪烁,身侧的丝缕微蓝光彩萦绕于拍……照亮她清冷神情。 那么。 神来亦斩……赴死不惧。 美人清雪 对于处在观赛席上的所有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场蜕变,是一次升华。 而对于昏暗处默默凝望着台上那抹身影的初名来说,他所看到的……只是又一次,更加急切而分明的心情的涌泻。 他的女孩,在拼了命地为了他的期望而努力…… 我的衿……初名锐利的藏金眸中微光掠过,略柔软……略缱绻。 那只是拼着一腔心绪而凝出的球势,甚为脆弱而生疏……她还没有完全掌握,甚至没有形成完整的领域。 山泽努力地维持着在莎拉越发猛烈的冲击下有些动摇的心神清明,身边的微蓝光彩也摇曳着尽力给予她最大的守护。 “你这么努力……他知道吗……他需要吗……” 飘忽的诱人的声音萦绕于耳边,伴随着那些回忆片段里熬人的孤独寂寞,一遍遍碾压着山泽震动的心绪。 她拼命地睁大双眼望向对面那抹高挑身影,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夹杂着记忆里的人影晃动。 不行……身边的球影在不断地晃动,在莎拉的干扰冲击下山泽已经在无力继续比赛的边缘…… 若非紧要关头激发出的球势,她只怕已经被击溃。 深吸一口气,山泽闭上眼,平定自己激荡的心情,一点点回想那些累到晕厥的练习过程……一点点回想他的声音,直击中心的指引。 “所谓球势,就是球手领悟的结晶,比拼的是对于技巧和球感的境界。” “通过不断的练习,当你与球及拍之间有了冥冥的联系,你会想去创造,创造属于自己的体验。那就是你的势……而后成领域。” “而势的比拼与压制,也就是体验与积累的较量。” 他那样说着,看着山泽的眼神是微温的肯定。 “你的练习,你的体验,已经足够。” “学会去用……这么多年的刻骨铭心的熟悉与体会。” 他那样说着,拂过山泽颊边的手指温凉清晰。 用……体会? 山泽慢慢睁开眼……似有体悟。 “我的回忆……” 她看向对面的莎拉,喃喃道。 “不是痛苦……抛弃。” “我的感受……你怎会懂?” 微蓝的光芒渐盛,弥漫萦绕于她的拍上,随着山泽坚毅起来的眼光渐凝成刃……裹挟着这么些年里她真切的情感……呼啸而去! 极绚烂的蓝……忧郁而纯净的微蓝。 樱乃站在台下仰面看着……那呼啸锋利的微蓝之刃中是她理解不了的情感的色彩…… 感情。她缺失的东西…… 回忆。她丢失的东西…… 为何?樱乃望着那道微颤却可以为了所谓感情拼命努力的身影,无波无澜的眼色微动…… 为何冥冥中有那样的感觉—— 她也曾经……有过近似的热切的祈求与热爱。 为了谁? 为了什么…… 绚丽的蓝旋开极妖娆的花! 莎拉挑动的球势震悚……那回递而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幕幕汹涌强烈得几欲要将她淹没的记忆片段和其中裹挟着的……热切而赤诚的情感! “哥哥……”“哥哥……”…… 怯生生的——欢喜着的——依恋着的—— 无数种姿态无数种神情的她仰面唤着……用那双湿漉漉的满怀依存的眼睛望着……轻声唤着…… 她在球场上清冷着神情抿唇挥拍……她在训练机器前累到晕厥……她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垂眸神伤…… 祈求的……她伏倒在地为他的离去哭到声音嘶哑。 无情的……她面上妆容浓烈冷眼观看周遭种种。 怯懦的……她一遍遍数着过去的日夜辗转难眠。 …… 那是她所有的颜色……简单执着到再无其他……纯粹而干净 如今成汹涌的浪——成逼人的刃! ——直直扑去——击溃人心! 花绽!刃影的光漫上身躯! 莎拉步步后退……在自己制造的回忆的领域内被锁住! 不比她的球势色彩斑杂,山泽以执念入势,体会单一却热切……这一点…… 莎拉痛苦地捂住耳朵……在那无垢的呼唤声中被击溃—— 这一点……她比不上! “砰!” 莎拉斑杂的球势色彩与那迎面扑来的微蓝之光狠狠相撞! “砰!” 巨大的轰鸣声之后……莎拉整个人被冲击力撞到了高台边上,半跪倒地,痛苦地捂住头……显然已经在错乱的边缘。 “咳咳……我,认输……” 莎拉扶着边柱站起来,脸色灰暗地打了手势,转身黯然地踉跄着走下台。 “山泽胜!升至第七席!” 哗啦啦的钱币倾倒声响起,遥挂在空中的榜单上莎拉的头像暗淡下去,其名字旁的赌金尽数被刷掉流入最高处鬼骷髅的赌盘中。 矢川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他的宣告,山泽的头像微亮,跃至第一位。 “下一场。六席——白!对战七席山泽!” 忽亮的灯光打在台下的一方角落里,照亮了角落里那个显得极为单薄瘦弱的身影——第六席,白。 初名坐在观赛席上,微微眯起了眼,看着慢慢走上台的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影,皱起了眉。 白? 初名轻轻摩挲上嘴唇,陷入回忆,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 很美丽的男孩子…… 当他站定在台上,全场的惨白灯光集中,照亮了他极为漂亮的五官,场边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那真的是一个……美人…… 他微微垂着头,眉眼不清……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几近透明,过肩的长发散在脑后用松散的布条系着,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衫,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弱病态。 极美……如古画中走出的美人……美得别有雅致风骨。 山泽站在对面,看他轻轻抬首,近乎泛白的唇瓣微弯,渐渐现出一抹宛如高山清雪般的微笑…… 她怔然,心都不禁微颤。 这人…… “这人?” 惊讶地出声,萨麦尔有些恼怒地转头看向坐在暗处悠闲自在的矢川。 “你没和我说……他来了!” “资料在那里……视频也在那里。谁让你。” 矢川浑然不在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连眼都没抬,语气里倒满是调笑。 “心心念念只有小公主一个人呢……” “真是阴魂不散!” 那张向来只显露出灿烂微笑的面孔第一次沉了下来,萨麦尔有些阴沉的目光落在台上那抹美到刺眼的身影上,几近咬牙切齿地低语。 “追我都追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了?我却不知,他竟是这么爱我吗……” “哈哈哈……我亲爱的小恶魔,你可别太自作多情了。据我所知,你们只是每次都太有缘分碰上了而已,他可从来没有追着你跑。” 微微嘲弄地开口拆台,矢川站起身,走到萨麦尔身旁。 “这一次,我看他也一定不是为你而来的。” “呵。那也真算是孽缘。不过,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我们的敌人,你让他来这里……” 萨麦尔别过脸,蔚蓝的眼波里漾开一丝危险。 “真的可以么。” 没有在意萨麦尔语气里的质疑,矢川轻轻敲击手中的杯壁,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四周,邪佞的微笑未褪,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享受感。 “敌人还是朋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人生如戏……太早知道剧本,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萨麦尔渐渐不满起来的脸色,轻笑着安抚道。 “再说,同意他掺合到这里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向上面请示过了,几位大人对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呵。这么说,他还真是得人青眼,拒绝了继任者的机会之后投向敌对面,居然还能不被厌弃……明明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罢了,真是不懂大人们的心思!” 萨麦尔阴沉着脸,毫不掩饰对台上白的嫌恶之情。 “他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矢川瞥过他的脸色,事不关己地耸耸肩,一副无辜模样。 “我可不清楚,我只是照着上面的吩咐没拒绝他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罢了,怎么知道他来干什么。” 他抿了一口酒液,眼底猩红一片。 “说起来,你和他也算是多年好友,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多随性的人。” “不如且看着……” 矢川饮尽杯中酒,眉梢高挑起。 话语间……满满的血腥气息 “美人煞……杀将起。” “第二幕,白VS山泽。” 哨声起,矢川慢慢说道,仔细听……似有笑意。 “第一局。白发球。” “白……白?” 微蹙眉,初名敲着指节,看着台上那抹清若飞雪的身影,回想着……忽然怔住——他猛地抬首,藏金的眸色微变! 是他! 山泽握住拍,看着对面那似乎一击便要倒下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丝危机感。 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刚刚有所体会领悟出的势,微蓝的光芒笼住她的身躯,呈现出守护的姿态,严阵以待。 哨音落下,白站在台上,美如画的眉眼抬起,静而淡的瞳色倒映着面前的所有……却又显得空无一物。 他只是轻轻抬手,修长苍白的指尖微微地,朝山泽点来…… 仿佛是一场电影最后的无声的慢放镜头…… 山泽微微睁大眼,无法相信地看那人淡淡的瞳色望来,而后一切声响远去,连对面的白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一点点……她被自己的微蓝的光轻柔包裹着……温柔却不可抗拒地不自禁地向后飞去。 周遭一切慢慢倒退……她被一点点推向台边,一点点……推下高台! 慢放乍停——她在半空中惊顿! 而后——猛然坠下! 眼中最后一幕—— 是那张极美的面容上……宛若高山清雪般的微笑。 凭谁言真 突如其来的坠落! 三四米高的高台——一瞬的下坠感! 山泽瞳孔微缩……在那无法控制的坠落中尚未回过神! 极险极危——她坠下——落入一个匆忙赶来的微惊的怀抱…… 微微寒凉……却熟悉依存到刻骨。 初名抱住怀中人的手微收紧,极轻地松了口气,而后他眸色敛起,仰首望向那静静站在台上……美成一幅画的身影。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人会来,之前看到的资料有些含糊其辞,没有清楚的说明,这个人仿佛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来这里……做什么。 “哥哥?”才刚刚惊醒,山泽仰头看着初名,眼里是一丝惊悸。 “嗯。” 安抚地摸摸怀中女孩的绒发,初名收起眼里的思绪,抱着山泽转身走开,嗓音依旧淡漠。 “我的衿,今天做得很好。” “嗯。” 乖驯地点了点头,山泽微蓝的眼波漾开一缕满足,微微依恋地缩进初名怀中,心底深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愿再回头看那高台哪怕一眼的……恐慌。 “一方落台。此战……白胜。” 只是一指的轻点……甚至是不算开始的开始,一切都已经乍然落幕。 观赛席上渐渐有些低语响起,想来那些赌客对于这个突然冒出头来的神秘身影也有了更大的兴趣。 樱乃轻轻吐出一口气,无波的眼底微荡开一丝涟漪。 刚刚一瞬……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白……根本连自己的势都未打开,只是随意地透出了一丝气息而已…… 一丝气息而已。 此人。 她没有表情的脸色越发衬出瞳眸幽深…… “第六席保留排位,下一幕,白对战第五席——越前龙马。” 不知为何,此次响起的不再是矢川那始终漫不经心的声线,取而代之的是与先前比赛中一样的机械的电子音。 冷冰冰的…… 正如此刻打亮高台的那惨白灯光般无知无情。 “此去,你会遇到很多,比现在的你强太多的人。” 出门之前,南次郎少有地端正着坐姿,朝正要出门的他开口。 “但,摔倒了也不要忘记爬起来,记住你说过的话……没有人会阻挡得了你的成长,没有人可以战胜你。” “龙马。” 仰首对上那双终于望过来的极淡的瞳色,越前稳步地迈上高台,心里仍回想着南次郎严肃的……甚至有些沉重的话语。 “变强吧……” 萨麦尔不屑的恶魔般的笑脸闪过眼前……樱乃那张毫无波澜却藏着太多过往神秘的面容掠过…… 很多张……这两天以来看到的所有强手的脸都一一现出而后飞逝。 越前沉着眼色,走上台。 他要变强。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在台上站定,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他依旧无法料到。 会是这样的开始……与结束。 —— “什么?” 萨麦尔有些疑惑地站在房间中,望着屏幕上的人,面色有些讶异。 “摧毁她?” “不是要将她接回来吗?为什么又要摧毁?” 矢川同样站在萨麦尔身边,此刻的神情也有些许不解。 “难道,要舍弃她的能力吗?她的势……” 话说到一半便被屏幕上那人的手势打断,复ㄗ×丝冢⒀锲鹈迹侨说难呦炱稹 “不……我只是不能确定,你接回来的会不会是我们想要的孩子。” 那是一道极为曼妙的声线,微酥微麻……从骨子里透着迷离的诱惑。 看向屏幕,入目便是一双如雕刻的艺术品般的玉手,单单看手便知美人皮。 “据我们知道的,她现在的状态还不那么稳定……我们也不需要她的稳定。” 始终没看到那双手以上的皮相,矢川与萨麦尔没有半分不耐地听着那人轻声慢语,神色中透着分恭敬。 “摧毁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与理智。我们的世界里……需要迎回的,只是守护着潘多拉魔盒的——堕落妖姬。” 那人这样说着,如玉般的纤细手指摆弄着腕上的玉镯,语气轻慢。 “暗世界里可是很平静的,不那么需要……又一个会掀起波澜的不听话的孩子呢。” 屏幕黯淡下去……只余一道近乎自语的低喃声渐散空中。 “刀……要好好握在手里。可不能……再伤了自己。” 近乎无言地退出房间,萨麦尔和矢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久记心中的忌惮与畏怕。 “走吧。” 矢川微动唇瓣。 “嗯。” 萨麦尔扯扯嘴角,笑容依稀灿烂——却掩阴霾。 —— “第三幕——白VS越前!” “第一局,越前发球!” 哨声响起。越前握紧拍,轻跃挥击,直指那慢慢抬起眼来的美人眉间。 可下一瞬,异变已生…… 那是几乎陷入凝滞的场景……一切都陷入无法逆转的死寂之中。 越前望着那慢慢……慢慢看过来的极淡的眼瞳,有一刹那的眩晕感。 “你来了。” 美人扬面,淡如水墨的如画眉眼微渲染开一丝奇异的笑意…… 越前清楚地看到白近乎泛白的唇瓣未动,而耳边却响起了——那淡而缥缈的仿佛自遥远时空传来的天外之音…… 心弦微颤。 耳边轻如兰的吐息几乎让人有些惶恐…… 越前在那不知觉凝滞的氛围中一点点转过头去…… 一点点……视线触及——那张近在眼前的……如画眉眼。 披散的长发……淡色眼瞳——高山清雪般入画出尘的笑意晕开。 又一张美人面,在越前耳边……启唇,低语。 “你,已然输了。” 天外音响……那张美人面飘然远去…… 只有指尖一点——越前眼前茫然,一瞬便已茫茫然无措晕厥而去…… 不知如何输地输了 “可怕的。” 初名隐在镜片之后的藏金眸光眯起,身旁缩着还有些茫然的山泽。 他看着那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场上对决,心里却是暗暗感叹,对传闻中的人物有了第一次眼见为实的感慨。 “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让人恍惚的近乎神技。” “一方失去比赛能力。此幕——白胜!升为第四席。” 接连两场近乎无厘头般的结束又开始,待机械的电子音再度响起,满场终于都从那凝滞的茫然无措的气氛中惊醒,转而面带惑色地望着台上那道美到刺眼的身影,对发生的一切有些无法了解的惊惧。 唯有那一人,他站定在高台之上,微微垂眸……自成出尘的画。 他淡淡地……显露出如高山清雪般的笑意。 “哑语……” 当矢川与萨麦尔再度回到赛场之际,全场刚刚从那场近乎迷梦中苏醒过来,静默一片。 萨麦尔脸上笑意沉下,低低地,望着台上那人喃喃道。 “凭你一言,何为真……” 破碎星火 越前在对局结束片刻后便清醒过来,看完白以同样轻描淡写的一招击败第四席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眼中的疑惑也更深…… 势……不知为何,在经历了两日内接连几场的对决后,他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球势,却始终未能找到领悟自己球势的契机。 球势,确实是区分球手实力的重要标志。 他能清楚感觉到,当白出手之时自己的近乎无力抵抗,那种捉摸不透无法用技巧言语的玄妙,以往似乎从未接触过,怎样去捕捉与应对……近乎无措到让他陷入了懊恼。 还不够强么…… 越前望着慢慢朝高台走去的樱乃的背影,眼色深了几许,如果是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她……究竟有多强? “下一幕——第四席白对决第三席龙崎樱乃。”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望来的那道极淡极浅的瞳色,樱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但在无波无澜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涟漪在荡开。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 山泽从怔愣中清醒过来,转头望向表情有些凝重的初名。 “那个人……有两个。是势?” 她指着台上的白,指尖微颤……而后被初名轻轻握住收回。 “我听说过他,在德国进行封闭训练时,曾听过有关他的传闻。” 初名微微摩挲着手中轻握住的手指,语气微凉。 “那是‘哑语’。没有人听过真正的白的声音,曾有人说他是哑巴,但却没有确切的依据。” 初名淡淡地说,回答山泽提出的问题。“刚刚的,那确实是他的势,他凝出的会说话言语的极为少见的势……名为‘哑语’。” “‘哑语’?就像是他的分身吗?势还可以凝出真人的形态?” 山泽惊讶地看向台上的那抹身影,眼里满是惊奇。 “势的形态没有固定的说法,但凝出像他那样实质的如同真人的形态还是极少数……大多是除人之外有形的事物。” 初名补充道。 “此外,无形或是意象化的不固定化形的球势也很少见,大多强悍。” “那她的势呢?” 山泽眼光一转转向那道慢慢走上台的身影,开口发问。 “她的势虽说有形,但却姿态不一,不太像是我凝出的守护那般固定。而且……” “总觉得每一次的爆发都是没有极尽的,总觉得……还不是全部。” 对上山泽仔细回想的略带疑惑的眼睛,初名摸上她的头顶,出声解释。 “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这世界上还有一些极为少有的球势。记得我说过吗……每个人的势都与其球技的技巧与领悟有关,其中带入感情,慢慢锤炼而成。” 目光移到台上,初名的声音渐渐有些低沉。 “可有一部分势……却有着与寻常势不同的天赋的融合。” “那个女孩……她的球势……” 收住将要出口的话语,初名摸摸山泽的绒发,没有看她而开口。 “我私心地不希望……你见到。更不希望,你遇上。” “为什么?哥哥你见过么?” 耳边是山泽纯然懵懂的问话,初名微微抿起唇,镜片之后的眼光锐利而凝重。 “没有,她的势确实还没展开。但我听过……有关她母亲的传闻。” “那是……” 初名的声音低下来,近乎自语般的喃喃。 “哥哥?” 听不清楚,山泽皱皱眉凑近,却被初名凝重的眸眼吓到,她还未见过这样的初名。 “不要管这么多,在你还没足够强之前。先看看吧,看看眼前这一战。” 初名将目光投注到台上,阻断了山泽的一切问话。 “白。他的传闻中的种种……今日便要一见了。” “那,是很强的吗?他看起来……很强。” 山泽好奇的视线落在那道仍让她有些心悸的病弱身影之上,忌惮地开口。 “无人见过他尽全力。” 一字一句地说着,初名的目光莫名有一丝灼热。 “传闻之中,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焦点……皆在高台之上! “Anesidora?” 轻而飘渺的声线响起,白的身后慢慢走出那道一模一样只有长发披散下来的“哑语”之势。 两张如出一辙的面孔同时凝望向走到了对面的樱乃,瞳色淡而极浅。 “大概。但现在。” 樱乃慢慢站定,话语之间没有波动。 “我还是龙崎樱乃。” 没有再多言语,两人对视间,樱乃周身便燃火,一瞬间场上气氛就紧绷。 而这一次,当看到樱乃逸散出的黑火之势时,白没有再像之前几战一般轻点而击,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凝望着樱乃。 不知为何,樱乃竟是觉得那双淡而浅的瞳色里流转着一丝漫不经心以及……别有深意。 “第一局,龙崎发球!” 哨音落下,那自樱乃身边延展而出的黑火便呼啸着一路燎燃到了白的脚下……一身黑衫的白整个人就像是即将被纯黑的火焰吞噬…… 即使星点的黑焰已经蒸腾着爬上了自己的身体,他依旧没有反应,只有凝出的势低头又环顾,姿态悠闲如同漫步在花园。 “止。” 他脸上露出清雪般浅浅的笑,轻轻开口。 他说,止。 而后——黑火便消。 一路呼啸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的黑火悄然地自白的身边消失……仿佛一刹那被未知的力量驱散。 樱乃望着只还残存于自己身周的几丝黑火,慢慢皱起了眉。 她看向对面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的白,又望了望那个一开口便灭了自己黑火的势,心里奇怪的感觉越发深重起来。 她无波无澜的眼底浮动着,像是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言灵。” 初名微握住手,轻轻说道。 “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好奇的……山泽的声音。 “美人煞……有八重。第一重便是言灵。” 初名目光未移,仍死死放在台上。 “会止步几重呢,如果是她。” “似乎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白终于把垂下的眼抬起,却是像透过面前的樱乃看向了另一个人,他的势轻而飘渺的声线又响起,一瞬便移动到了樱乃的身侧。 “你确实还不是,她想见到的人。” 说着听起来不会所谓的话语,白的势微微露出清雪般苍白而淡淡的笑,指尖轻抬,朝樱乃眼前点来。 “那么……结束吧。” “嗯?” 轻轻地点下……白的势看着樱乃眼里泛出的浓重的迷茫与眩晕感,正要转身离去……脚步却又停下。 他重新回过身,仔细看向那双于浓厚的云翳之后显露出的……翻腾的情绪,脸上的笑意微微深了几许。 樱乃只觉眼眶一片酸涩,有几欲落泪的冲动。 那一指点来,似乎有什么如潮涌般的深重情绪被灌输而进,是极为霸道的属于白的势…… 他看起来是那么纯净而脆弱得美,可这一指中凝出的却是一片几乎空旷的黑暗的狱……像极了……像极了—— 樱乃顿住,不知自己的思绪停顿在了何处,只觉得心底与意识深处恍然传来一丝崩裂的轻响声…… 几日下来毫无波动震荡的内心突然好似被投入了掀起涟漪的石子……一圈圈……开始变化。 她垂下的手微微发颤,眼睫不住地无法控制地轻扇。 像是有一扇被强行关上的门被那一指里的强悍气息震开……大量的,铺天盖地的哭号伴随着汹涌的感情与记忆在喷发而出…… 樱乃全身颤抖着,长发披散遮住了那张在无数情绪拉扯下有些狰狞的面孔…… 白的势早在轻点一指后回到了他的身边,此刻……看到了对面……那极其有趣的一幕—— 那个女孩垂着头发着抖勉强站立着,身上却在散发着一丝极为不稳定却极为吸引他的气息。 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但——白的脸色却在一个瞬间有些凝滞,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激起全场惊呼的……樱乃身上窜出了火焰……纯黑的——至极的纯黑……极尽泛出白芒的黑火——蒸腾而出!刹那成海! 高台之上——瞬息之间落于火海! 与刚刚的火焰截然不同…… 白一席黑衫静立在火中,脸上的笑意依旧如高山清雪般浅淡,眼里却又有几分好奇。 他的势轻轻挥手,身边的黑火便消散到了几步之外,而与此同时对面的樱乃却也像收到了冲击一般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那火的消散也是对她的打击…… 她的身上因着那被挥散的火又多了几条伤口渗出的血迹。 而白,看着周身被挥散又聚来的与之前不同的黑火……眼里思绪微深。 几息之间,因着被挥散的火息,樱乃身上已多出不少新伤,可她似乎毫无知觉…… 她仍旧垂着头——几乎被周身的近乎泛白的纯黑火焰包裹…… 此刻……场内出奇静默。 但那仿佛渐渐灼热的还窜了火星的气氛里,有什么在悄然酝酿…… 被那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情绪强力地拽扯着……樱乃站在台上,手却不自觉地按上了眉心,脸色刹那便苍白…… 她的知觉模糊着……再一次来到了那片纯黑绝望的意识深处,此刻……那里却在发生着几欲让她疲倦的精神临近崩溃的激烈动荡—— 那世界——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震荡! 无数破碎的记忆的光影如雪花片般飞散在黑暗之中,夹杂着血色的凋零的花……哭号!凄厉的尖叫!过分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 樱乃被生硬地拉扯到在其中……微微发颤着竭力承受那一切冲击。 像是在片刻的意外压抑之后被强行刺激着惊醒!这个世界! 樱乃心在狂跳,望着身边震荡的一切,露出无法直视的惊惶! 这个世界——在崩塌! 花葬以归 尖利的呼啸声……哭号声……伴随着大簇大簇开放又凋零的血色的花,与这个暗色的世界一齐……摇动!震荡! 眼前是乱飞飘散的星火与花絮,樱乃微乱心神,却一步一步仿佛被引诱般迈向那尖叫最凄厉花绽最艳丽之处…… 那里……有什么! 旋转的黑白光影在一帧帧破裂……慢慢如破碎的纸屑般飘落下来,多得几乎要迷住樱乃向那震荡之处张望而去的视线…… 那片本以为延展到无尽头的黑暗此刻却在一点点坍塌…… 无数的光点如黑夜里最后一瞬绽放的萤火……漫天地闪烁近乎成雨。 如同燃烧着般的血色花蔓极尽艳丽地盛绽着……妖冶伸展着,将那隐隐藏在萤火光亮中的两道身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那是两道亲密相拥的纤细身躯,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绽放着截然相反的神采——仿佛是日光与夜色的相聚,天使与恶魔的交缠。 诡异而凄厉的尖叫哭号之中,伴随着整个黑暗世界的震荡。 大片大片盛绽又枯零的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如同一场盛大的花送葬,几乎将二人遮藏起来。 而此刻,本是一同闭眸陷入沉睡的两道身躯都有些微动。 就在樱乃一点点挪动到她们身旁,将惊疑的目光落在那两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之上时…… 长睫微动,在一片惨绝的背景之下……她们,睁开眼。 ——“樱乃,你来了。” 唇角轻扬,那是一个纯白无暇如同天使般的微笑…… ——“Hecate……你来了呢……” 眉梢轻挑,慵散看来……一丝极为危险又诱人的蛊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两道眼光同时看来。 却是……截然不同的语调与神情。 纯白的天使在微笑…… 暗黑的恶魔……在诱惑。 是在……叫她? 她……是谁。 身边是一片片开始破碎的虚空黑暗,花瓣旋转光影喧腾…… 她脚步有一瞬的踉跄,看那两道互斥却无法分开的身影相互抵触着,无比默契地吐露出截然相反的话语……陷入巨大的迷茫与恐慌。 ——“我该走了吗?” 天使微微笑着,像是悲伤也是欢喜着的悲伤…… ——“为什么……这明明该是我的世界……” 恶魔也笑着,却是一丝悲哀着痛恨着……极为不甘的苦涩…… 她们同时看向无情无动一无所知,此刻已然无措的樱乃。 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了不远处,或是遥远过往中…… 那道本真的……最初的身影。 樱乃回首,朝那唯一一处在震荡之中保有一分平静的光源望去。 一团星点的光晕柔柔地盘桓在空中,在不断碎开的暗空之中,微微浮动着轻盈闪烁的色彩…… 若隐若现的那道横卧人影就在模糊的光壁之后……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清晰…… 仿佛……只要走过去再一次轻轻触碰,便可以打破最后的屏障……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 “来……” 隐约的空幻的声线终于在无助望去的樱乃耳边响起…… 如同按下了什么隐秘的最后的开关,她未有波澜的眼里心底终于开始如同这暗色的世界一起……掀起巨大的震荡…… 无数的情感与光影喧沸着挤进她的心中……不断地轰击着意识深处那最后一道……将开的门。 片片破碎的暗色摇摆着,与那大瓣大瓣凋零如送葬般的花海枝蔓一同旋飞着…… 裹挟着最后的那无数星点徘徊无处安放的光芒一起……簇拥着齐齐涌进——睁大双眼已然失神的她的身躯之中! 双腿在不自禁地发着颤…… 却像是被什么命运般的东西在蛊惑牵引着…… 樱乃一步步迎着那铺天袭来的花与尖利暗色……一步步艰难而坚定地走去……走向那空幻声线响起的地方。 “啊……” 高台之上,火海之中,那道微微震颤的身影细细*****出声…… 樱乃按住眉心的手痉挛般地微微抽搐,垂下的长发遮住面容,却能从那满含痛苦的*****中听出她此刻的煎熬。 上一秒还沸燃在台上的黑火随着她断续的*****一点点收回,如同纯黑的漩涡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如同一层层收拢起来的花苞……纯黑,如噩梦。 场上,一片近乎恐怖的静默…… 所有人都在一片寂静之中看着那蕴含着无穷可怕力量的火焰之花,耳边回荡着看不见的画中那一声声渐近虚弱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未知的变化…… 毛骨悚然…… 怎么? 对面静静旁观的白察觉到“哑语”微微绷紧的意识,那是它警觉的反应,脸上笑意微浅,在心底发问。 没事,只是……本能的压制。 “哑语”微微摇头,可心底吐露出的回答却是让白侧目的字句。 压制…… 他脸上清雪般的笑意不减,眼里自始至终的淡漠却在此刻渐深。 旁人或许知之甚少,但他自己清楚,他的势并非是简单的有形之势化人,能让他的势感受到压制…… 白眼底沉沉的水色绽开一丝光。 那就是说…… “她,要回来了。” 观赛席上最深最暗的角落里,与聚光的高台相隔甚远的角落之中,空旷无人的坐席之上,他紧盯着台上那将要盛绽的纯黑之花,轻轻呓叹。 “终于……” “我归来之日……必以……降予……审判……” 朝着那团闪烁光影踏出的每一步都伴着身后一寸寸暗色世界的崩坍,无数纷飞的花影与色彩之中,那道微微喑哑的空幻声线断续着……如同魔魅……萦绕入耳…… 终于……樱乃倒映着整个混乱世界的出奇明亮的眼眸定格,站定的步伐藏着一丝不自察的颤栗。 她入魔般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触碰上眼前藏于重重光点之后的那一层薄薄的光幕…… 一瞬,她身后整个暗色的世界溃散……尽数化作狂啸的风暴从身后袭入她的心神…… 一瞬之间……最后的光幕绽开……有什么,炸响在耳边! 空荡的黑暗之中,纯黑的风暴与万千光点凝成的星练齐齐涌入踏浮在空中的樱乃身躯之中,那道藏匿于最后的光幕后的模糊身影微动,竟像是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空幻的歌声响起…… 像是开始了—— 最后的……仪式…… “嗡——嗡” 静谧之中,空气隐隐开始震荡,那个安静燃烧着的妖冶花苞微微颤动起来,令人咬牙惊惧的嗡鸣声在静默中持续不断地响起。 肉眼可见的,从外而内的每一片黑火凝成的花瓣都在微微摇曳轻颤…… 仿佛,下一秒……便是花开。 偌大的场馆之中,丛丛的暗影在昏黑的观赛席上摇曳,沉默成恐怖的寂静映射出正中的强光照亮的高台之上,那诡异而令人心颤的情景。 “轰!”“轰隆隆!” 他坐在离高台不远的最暗的角落里,视线胶着于那团妖冶燃烧着的黑火上,耳边伴着那不断震响的嗡鸣声,眼前却如水墨般洇开了黑白画面里那大雨瓢泼的惊雷夜幕。 “你后悔么?” 轰鸣的雷声和滂沱的雨声混杂着融入那震颤着人心的嗡鸣声,他冥冥中又听到曾有人问起他的那句话。 对那一夜,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人的那一夜,扭转了你的人生轨迹的那一夜,你可曾后悔过? 那台上的颤动越发得剧烈起来,他的眼神凝注,眸底极深处的幽色沉亮。 后悔。 他用力闭了闭眼,微微叹息……指尖翻转闪烁的光亮定住,泛着极冷的亮色。 近两千个日夜。 他……后悔。 而就在他陷入神思的短短几瞬,台上却突现变化! 白神色莫测地凝视着那团将樱乃包裹住,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的黑火,半晌,在那嗡鸣声越来越大的瞬间,没有再静静等待——而是——有了动作! 白抬手,身旁化作人形的与他一模一样的势同样抬起了手,只是,“哑语”的手中泛出了荧荧的光色。 纯白的色彩从四方的昏暗中升起,慢慢凝于“哑语”的手中——聚光成刃——细长绝利的光剑被握于手中,华丽清冷。 白看着那团似乎沉浸于花绽之前长久的酝酿中的黑火花苞,眼里划过一丝莫测的光亮,面上露出一丝依旧的高山清雪般的美好笑意。 他举起手,微微笑…… “哑语”举起剑,眼中绽开的是剑上折射出的……清冷的光。 他劈下未握住一物的极美的手。 而他如影随形的势——“哑语”劈下……那清冷的极锋利的剑! 巨大的剑影出现,泛着冰冷的纯白的光彩,向下——自偌大的高台——向下劈下——一寸一寸逼近那“嗡嗡”震颤几欲绽开的黑火之花! “他!” 一直默默在台下观看的萨麦尔见此情形,一下跳站起来,直直瞪着台上动作的白,几乎被惊得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打断!” 萨麦尔气恼地咬了咬牙,愤恨地盯着白,天使般的面孔上染上一丝阴霾。 “难道他是怕了?” 矢川看他一副急不可耐的焦躁模样,摇摇头,眼里却毫无担忧。 “怕?你需要我提醒你吗?。” 矢川看着萨麦尔,唇边笑意染血。 “这些年,你与他有过近百战,你……可曾赢过?” 无视萨麦尔有些不服却熄火不语愤愤的神情,矢川弹了弹手中酒杯剔透的杯壁,语气玩味。 “是打断……还是释放呢?” 他呢喃,低语声被巨大的轰鸣声遮掩…… “呀……啊啊啊!”“桀桀桀……啊啊……”…… 剑光如雪,纯白的颜色与妖冶燃烧着黑火将融,触及的一瞬间——尖利的呼啸声夹杂着仿佛从地狱深处跃出的嚎啕声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巨大的剑影一点点没入那团陷入剧烈震荡的黑火…… 相似故事 妖冶的黑火与剑影上泛出的白光交织着耀满高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号叫声与压抑的痛苦呻吟同样交织着回荡在空中…… 那团被刺入了光剑的黑火剧烈地震颤着……一点点收缩着打开层层包裹着的花瓣…… 每一息的绽放都伴随着更加黑暗的气息与哭号……只是远远旁观都能感受到那盈满的绝望与痛苦…… “啊……” 织成音浪的尖利嚎啕中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道不同的低低的呻吟声…… 虽低,却奇异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坐于昏暗四周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拳……极力压下心底升起的不安。 刚刚打开的层层叠叠的花瓣一舒展开便在瞬息间开始枯萎,燃作屡屡闪着荧荧光点的黑色雾影,一层一层,由外及里…… 朦胧升起的巨大黑雾之中,那朵终于打开的妖冶之花的最里间慢慢显现出——那道被珍惜藏匿了许久的纤细身影。 只绽放了一瞬便在不断枯萎消失的巨大花影中,一道模糊的纤细身影在朦朦胧胧的漩涡般的黑雾里闪现…… 尖利的哭号声在她露出身影的瞬间便像是畏惧她似的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渐渐浓郁凝滞的黑雾深处传来的反复不断空幻虚无的歌声。 单纯的陌生的曲调声在空旷寂静的台上响起,飘渺的声线如那团黑雾一样,有着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力量。 她慢慢走出那团雾的漩涡,无声的轻轻的脚步却似乎叩响了众人的耳膜,一步一步踩在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上。 还是那道纤细的身影,她漫不经心地提着手中被黑雾缠绕着的拍,从朦胧散去的花影中踏出,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 她的面容依旧清丽如故,却又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白的那一击给藏匿她的黑火之花带来了什么伤害,她的嘴角有一丝逸出的血色,映照着她极白的脸色和身上之前被伤到的不少道细小血线,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但是,站在她对面的白望着她抬起的那双眼,慢慢地,又露出了那抹清雪般莫测的笑容。 那是一双很纯澈的沉着美丽墨色的眼眸,却不是一眼望得到底的单纯。 就像是为孕育她归来而绽放的黑火之花一般,那是黑暗至极直至蜕绽为纯净的色彩。 她微微侧过脸颊,苍白的脸色泛开丝丝无谓的略有些惑人的笑意,眼底,墨色如漩涡般沉淀着星辰暗夜。 她勾勾嘴角,身后凝滞的黑雾幻化出一丛不灭的跳耀的火焰,燃烧着……像是有什么要从焚尽的灰烬里涅槃而来。 白知道那团欣喜燃烧着的火焰的名字,一个极其有趣的名字。 “那是‘潘多拉之盒’。”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面无表情吐出这几个字时眼里闪烁的战意,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热切到融冰化雪的激情。 他已很久没有再感受到的激情。 重新看回对面那双格外深邃纯粹的眼睛,白想起曾有人告诉过她的一段往事,关于曾经暗世界的传说——那个怀揣着魔盒大杀四方的女人的往事。 “你知道吗,当年组织是因为宿樱做过的一件事才注意到她,决定让她成为那一代的继任者。” 场上短暂的诡异的对峙中,矢川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液,开始拉着萨麦尔追忆往事。 “嗯?不是因为她的势很难得才吸收她的吗?什么事?” 把注意力从台上那道纤细身影上移回来,萨麦尔看着矢川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皱了皱眉,却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潘多拉因为好奇打开了魔盒,释放了灾难。宿樱怀揣着那装满了诱惑的魔盒,却也悬在轻轻一推便坠落的深渊之上。” 矢川眯着眼,弯起的嘴角隐隐有嘲讽笑意。 “宿樱的势还未完成前便已经在地下球坛打出了名声,但也未到那之后诛神灭魔断人生路的地步。转机在那一战,她的体悟圆满,即将完成势的那一战。” 耳边隐隐有沉溺在那段过去时光里的喝彩与惊呼声萦绕,矢川看着场上那道与历史里惊人相似的身影,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心有些止不住的躁动。 “而就在她即将完成的最后时刻,面对她的对手趁机想要打断她,以此削弱宿樱的势……” 那天的球场上也有吞噬全场的花火闪耀,漫天纯白的火焰片片如樱落下…… 全场如同陷入了闪烁着的樱花之海,那景象美极了,却也梦幻虚无至极。 而层层叠叠花海之中的那道身影被越来越多的火焰遮掩着,隐隐约约透出些纤细身形。 而就在花火盛极的刹那,一道突兀的包裹着恶意的球势凝成的利箭破空而来……刺穿那花火——直直射向花海之中那道身影! 梦幻之境……顷刻间崩塌! “那后来呢?她败了吗?不对啊,没听说过她的势有缺陷啊……” 被这与场上发生的一切极其相似的过去吸引,萨麦尔急急问道,神色间露出疑惑。 “被强行打断的宿樱被失控的势反噬了。魔盒被打开,守护着它的宿樱成了灾难的施与者。” 矢川回看向身边的萨麦尔精致至极的面孔,诡秘地笑起来。 “那天在场的所有球手都受到了来自潘多拉的无差别吞噬,再也没有重新拿起过球拍。而与宿樱对局的那个人……呵呵。所以,怎么会没有缺陷呢,只不过,那正是组织看中的……完美的利刃。” 没有再说下去,矢川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重又望向了有所变化的高台之上。 而今,一切重演…… 你是故意的吧……还真是有趣呢…… 他的目光定在那张笑容如清雪般……极美的面孔之上。 手中的球拍轻旋,她抬眼看着白身边露出一丝紧绷神色的势,偏了偏头,身后的火焰舔舐着吞吐出一团黑火……一窜而出幻化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一个和她眉眼相似无二的清丽女孩。 场上二人与两个势化作的分身相顾而立,陷入了凝滞,一时之间场上的气氛竟有些诡异得和谐…… 她望着对面的白脸上不变的笑意,深邃的眼中最深处有旁人看不到的混乱…… 纷杂的情感与记忆的片段疯涌入脑海,被强行阻断了的进程带来近乎疯狂的撕扯的痛感,身体里的力量在有些失序地流窜…… 失重般的拉扯感让她有些混乱,有些……狂躁…… 似乎有什么,隐藏在她身体深处的东西在狂躁地蠢蠢欲动——几欲冲出。 她看向对面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眼中墨色翻涌,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抬起了手中的拍…… 嘴角滑下一丝血线。 她开口,这样说道。 “你,有罪。” 话音未落,她身旁乖巧站立着的女孩尖啸一声,刹那间化作黑色光火跃向了白的身边——那道同样一直无比从容的身影。 随她而去,纷纷扬扬的黑色火焰幻化出无数纯色的花,大瓣大瓣,自空中极快而美地落下,瞬息间便吞没了上前几步守在白身前的势。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那送葬般的纯黑花火中被拉扯着渐渐失去了人的身形——蜕回了一团纯白的光芒…… ——而后,被那黑色的花火吞噬而逝,消失得无声无息,只留下那盛开在黑色花火中的零星几朵纯白的小花。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纷扬翻飞的花火如潮水般退回她的身后重又融入那一团不灭的火焰,场上只余下失去了势的白和嘴角又留下一丝血线的她相对而视。 “他的势!被吞了!” 一直屏息看着场上的山泽轻声惊呼,有些惊讶地偏头看向身边皱起眉的初名。 “哥哥你不是说,球手的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复生吗?相当于球手的生命被毁了一半……他。” 山泽有些踟蹰地盯着场上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动弹过的人,吞了吞口水…… “为什么……他看起来……没什么事……” “是吗……”——“是吗……”…… “我有罪吗……”——“我有罪吗……”…… 看着对面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即使势被吞噬,白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细细看去,他的眼里甚至有一丝极不明显的失望与……晦暗…… “你要来审判我吗。”——“你……”…… 极短的静默之后,无数个声音叠合着响起,轻声细语……却慢慢汇成激荡起空气的巨大声响…… 无数的纯白光点自他身上涌现而出,幻化出……无数道一模一样的身影,说着一模一样……同样的话语—— “你……可以审判我吗……” 潮水般回响在场中,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几乎让所有人都心生悚然,除了……她。 微歪过头打量着对面场中多出来的无数道身影,白本人的真身都已经淹没在一模一样的势之中无法分辨。 但她却笑了起来,眼里魔魅般的墨色翻涌,身后的火焰刹那间蹿升,从中凝出了一把细长的利剑,血色的花蔓缠绕着蜿蜒而伸。 她反手握住那把极漂亮的剑,一寸一寸慢慢拔了出来。 闷哼一声……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嘴角血迹殷红。 妖异的花蔓张扬地绽放在细利的剑身之上,她看着对面那声势浩大的人群,翘起了唇角,抬手—— 掷出了手中那把极漂亮的利刃。 诡谲魑魅 一道灼伤眼球的光弧划过! 不作停顿地贯穿了无数道势,所到之处妖冶的花蔓细密地缠绕上了被刺穿的道道身影……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把闪着奇异光亮的利剑就已牵扯着不断向外衍生蜿蜒的枝蔓,直直没入了被隐藏在无数道势后的——那一道身影! 拉扯着层层叠叠的开始盛开的花蔓,那一瞬的刺入是重重的一击! 这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躲闪不及而被那破空而来的利剑刺中的白一顿,脸上的笑意微敛。 他低下头,看着没入了自己身体里的那把细长的剑,极漂亮的利刃,像极了他方才挥出斩断花苞的那把细剑…… 抿了抿嘴角,白被那把剑定住了身,只好看着那遍地盛开的花蔓慢慢延展着吞噬掉了大片大片自己的势,在那些纯白的光点之上开出妖冶的血色的花…… 如血一般的颜色在台上蔓延开,绽放出静默而危险的极美的景色。 白定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大片大片血色的花盛开,脸上的笑意虽有微敛,可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无波的平静。 同样沉默地站立着,看似此刻占了上风的她其实难以平静…… 耳边有越来越严重的激荡的嗡鸣声萦绕,激起她心头的气血翻涌,脑海中混乱的片段越来越多,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望着对面静静站着脸上笑意未褪的白,眼中的晦暗愈来愈深。 有些失控地握了握手,贯穿了白的利剑又没入三分,径直向下斜斜钉入了地面,带着白也止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潮湿……黑暗的记忆翻滚着令她深恶痛绝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的意识在那剧烈的疼痛中隐约有些涣散。 身后的火焰已慢慢贴上了她的背脊,燎烧起又一阵刺痛感,似乎有几股狂暴失序的力量在撕扯着挣扎着冲出她的身体…… 耳旁的嗡鸣声震动着,直震荡至她的心肺处。 “噗!” 她不自禁地弯了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一丛花蔓堪堪凝出,撑住了她险些半跪下去的身体。 迷蒙之中,一股未名的力量拉扯着将她微微瘫软的身体向上拽去……是什么…… 被插入台面的长剑刺入,白保持着微微半跪的姿势,看着对面那双隐隐失神的眼瞳,肉眼可见的浓雾自紧紧贴着她背脊处的火焰中流泻而出…… 似是终于挣破了长久的束缚,一股在白看来也极为可怖的力量冲出了那个面白如纸的女孩的身体…… 巨大的黑色羽翼挣扎着自她的背脊出一点点拔脱而出……极为畅快地延展开去。 翻涌的黑火腾涌在她的周身,一丛丛凝实的魑魅人影闪现其中……厉鬼般的尖号如同颂歌般起伏响起,就好像是,被困于火中时时煎熬的万千鬼怪在此起彼伏地哭号…… 耳边已充斥着那听起来极为可怖的哭号声,可奇异的,她却觉得好受了很多,那一直萦绕的嗡鸣声也有削弱之象…… 对面她的脸色稍好了一丝,白看着自己小腹上刺入的此刻又凝实了几分的长剑,眼里终于多了些许兴味与……凝重。 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细剑之上如同吸血蛭虫般的可怕吸力,在贪婪地吸食着自己身体里深藏的纯白的势…… 每吞噬一分,剑身之上的花蔓便更加妖冶鲜艳一分。 一直沉默注视着场上的越前望着场上宛如陷入凝滞的情景,眨了眨眼,眼中现出了之前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凝神看去,丝丝缕缕纯白的光点聚合成雾……一点一点极不情愿地,像是被无形中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吸引向樱乃的方向。 而随着那白雾一点点靠近甚至渗透进入樱乃的身躯里,那巨大的正在凝形延展而开的黑色羽翼便也一点点凝实衍生,仿佛是从被剑刺入的白那里夺到了……额外的助力。 越前入神地看着那从未出现过在他眼中的纯白雾河,他确定身边大部分人都没有看到那神奇的景象……难道,那……是常人看不到的势吗…… “对于球手而言,他们的网球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个分水岭就是球势的产生与否,只有凝出了球势,才有领域产生的可能,才有成为志强的可能。” 而同样在注视着场上情景的初名自然不是越前推测里的那大部分人,他看着那股慢慢被迁移的纯白雾色,余光瞥了眼还一脸懵懂的山泽,轻声开口,眼里烁金闪过。 “但球势的产生并不是他们唯一的追求,成为至强者的道路上也不止有这一个分水岭。” “每个人的球势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性作为加持,这几乎是恒定不变的,但在此基础上球势是会演变进化的。” “更高阶的势压倒低阶的势,胜者王,败寇亡。” 冷冽的光一闪即逝,,看着场上被花蔓支撑着勉力而立,在纯白光雾的滋养下脸色好转但神情越发空幻的女孩,初名摩挲上了下唇。 “就目前网坛的实际情形,探索出的球势演化分为三级,每级又各有三个阶段。第一级的球势即为势,有凝势——化形——吞噬这三个阶段。” “在这一级中,球势的特性被逐步固定强化,并在对战中凸显出加持的作用,就像是你遇到的‘回忆’与你自己的‘守护’都是各自势的特性。” “你今天刚刚凝出自己的势,自然在凝势的阶段。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势的强弱有形无形吗?其实就是势的强化与演变之分。” “大多数凝出的最初的球势都是有固定的唯一形态的,但在体悟的加深中你将会进入化形的阶段。” “在这个阶段,你会对势更加熟悉,进而随着战斗幻化出更多不固定的形态,这时也就是会认为你进入了更强的无形之势的化形阶段。” 看着山泽听得懵懵懂懂的样子,初名顿了顿,指向场上陷入微妙拉扯的二人。 “譬如他二人的势,都有人形、火焰、光雾或是刀剑花蔓这些变化,即是他们至少已经进入了化形阶段的表现。” “从这个阶段开始,势已经不再拘泥于某种固定的形态,转而变为随心而化。” 经由那把细剑的吸噬,不断涌出白身体的纯白光雾缓慢地流向对面她的方向,那挣扎着舒展开的双翼微微颤动着……牵扯着她在那环身的厉鬼哭号中陷入墨色翻涌的迷离。 初名看着这幅光景,微微愣神,耳边却传来山泽好奇的探问。 “吞噬……又是怎样的?那个龙崎樱乃她现在是在哪个阶段?化形吗?” “进入了吞噬阶段,对决会上升为势与势之间的对抗,如果阶品高过对方或是特性恰好可以压制对方,那么高阶的势便会吞噬低阶的势。” “失去了势,作为球手的生涯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初名停了一瞬,才慢慢接着说道。 “她……不只是化形。被白打断的应该就是她从化形到吞噬阶段的最后过程……她现在,在不稳定的吞噬阶段。” 目光定在环绕于场中女孩身边的丛丛魑魅黑影,初名眼镜之后的眸光闪着锐利的色泽,隐隐有晦涩沉淀。 “你能看出她的势的特性吗?” 比起问她,这句话更像是初名的自言自语。 山泽看着身边人重又像是陷入了沉思的侧颜,咬了咬唇,也看回了场上。 视线同样胶着于那个纤细身影身旁不息黑火里燎烧的鬼影,坐于黑暗之中的他停下了敲击着座椅把手的动作。 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得到黑火之中多出来的又一个新的淡淡鬼影,随着白体内的势慢慢流逝向她的方向,那道鬼影也在一点点凝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魑魅的鬼影是什么……那个娇小身躯里藏着的力量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极为诱人而恐怖的。 那片黑火中锁住的是她所有的梦魇,以及无与伦比的纷繁力量……形形色色的恶魔的恩赐。 吞噬对手的势,对于普通的球手而言不过是将对方的势转换同化为了自己特有的势。可对于她而言,她那独一无二的球势却会在吞噬的同时复制夺取对方的势,包括那球势中各色的强大的特性。 每夺取一个势,便会有一个伴生的魑魅衍生而出,无法可避,伴随而来的还有对手领悟球势的过程中产生所有的负面情感…… 她需要承载着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往往如潮似海哭号漫天。 那就是终生无法摆脱的,释放出恶魔赐予之力的代价。 如果长期沉湎其中无法自控,彻底任由力量宣泄,那么……她的正常情感只会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丧失。 到那时,她必定会重蹈覆辙,重蹈他不想再次看到的覆辙。 思绪在飘,他的视线凝在那丛黑火之中的数十个隐约浮现的魑魅,半晌,微微收紧的唇齿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声。 而就在旁观的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场上的情景也再度有了陡转的变化。 正如场下有人看出的情形一般,白清楚地看得到自己体内温养了长久时岁的势再极不情愿而无法控制地外泄,甚至连最核心的凝聚了特性的部分都感受到了一丝颤动。 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对于这个他并未听闻过的变故,白终于在对面那双羽翼即将完全延展开来的时刻……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握住了那把刺穿并定住了自己身躯的长剑…… “……” 第一次,不是以势的模样…… 他,开了口。 分神沉舟 看着他周身升腾而起的纯白的势中,萨麦尔微微抿起嘴角,眼睛只定定地看着那颜色极淡的唇无声地张合着。 天使般的精致面容,阳光渲染而成的金发闪烁着……却在此刻,都比不上他眼底流转出的璀璨光色。 直到那件事发生前,萨麦尔对白的定位一直是——自己这一生中最棒的……绝无仅有的宿敌…… 或许还有一丝丝同为孤儿一起长大的伙伴情谊…… 他也一直以为白和他的想法会是一样的。 直到那一天,白背弃了他,背弃了他们一致共同追求的即将成真目标。 他才知道他的所想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也是那一天,他才知道……那个本就天才得如同怪物的人……真的就是个难以想象的可怕的……怪物。 “作为老朋友,你应该听过他‘说话’吧。” 身边又传来矢川慢悠悠的声音,猩红的色彩从萨麦尔眼底略褪去,他抽回神,又露出一丝美好到耀眼的笑容。 “自然。一重‘言灵’,二重‘分身’,三重即为‘默读’。” “不过,据我所知,白的势有八重,而你……只破封到第六重吧……” 瞥到萨麦尔被戳到痛脚之后有一秒扭曲的神色,矢川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畅快促狭,转而慢悠悠饶有兴趣地开口。 “都说……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似是轻嘲戏谑,又带着一缕藏得极深的忌惮,矢川笑嘻嘻地看着场上分秒瞬变的局势,语气却森冷。 “我们被腐蚀了的小公主,能走到哪一步呢。” 就在对面的白唇角微微牵动之时,方才感觉好受一点的她一怔,悚然地缩了缩瞳孔,清晰地感觉到源源不断抵达自己体内的那丝美妙的力量有了停滞的感觉。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耳边微弱了些许的嗡鸣声在刹那间重又高涨开来,她忍住从喉间涌起的一股腥膻气息,只用仿佛被血色的一层雾气蒙住的眼眸死死盯住对面那双在轻轻吐露着什么话语的极淡的唇。 他在说话。 说着仿佛神谕一般的冰冷话语…… 清晰的不带感情的命令语义,存在于那无穷地拉扯着撕裂着的……在她体内开始疯狂的力之中。 被她放进身体力的属于白的力,开始沸腾般暴动起来。 只是感觉着,也仿佛能看到那纯白与极黑的两股源涌的力在激烈地撕咬着…… 天地颠倒的晕眩感在那不断放大的嗡鸣声中如潮袭来,她的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近乎痉挛的手抚上控制不住的轻微扭曲的脸庞,眼神里浓墨般的颜色空洞失控地漫开。 脑海中的力的不死不休般的对抗侵蚀和从内心深处涌起的不可控的躁动交融着……在逼着她……狰狞着趁虚而入……要破开最后一丝她潜意识里坚守的最后的一层束缚。 开始疯狂蔓延生长的妖冶花蔓缠绕上她颤抖的身躯,近乎禁锢般缠住她不再能动弹…… 微微泛红的黑色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闪现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仿佛是诅咒般的纹路慢慢绽放开来……在吞噬她挣扎着的最后一丝尚存的清醒。 “我的天哪,真是太美了。” 萨麦尔脸上绽开一丝痴迷的笑容,他的眼里清晰地映现着场上的另一番图景。 本来看似势均力敌的两股黑白之力在印文出现之际,发生了极为奇妙的变化。 仿佛是冲破了什么压制,那股黑火陡然浓烈了许多,撕扯着贪婪至极地吞噬着一个不防落了下风的白的势力,那团纯白的光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 那可是一丝白核心的势啊…… 看着台上白颤了一瞬的身影…… 萨麦尔幸灾乐祸地笑着。 真是,大意失荆州呢……嘻嘻嘻。 握着剑的手突然顿住,失意之间被夺去了一丝核心的势的白有些许不快,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有些……拔不动这剑了…… 狰狞的印记并着那失控的花蔓一起将她定在了原地,一个巨大的花影王座慢慢凝出了真形。 她身后伸展开来的羽翼之间,一个纤细但浓郁至极的暗影浮现。 被迫地被束缚着定在那张丛丛枝蔓凝出的妖冶王座之上,她因极大痛苦而褪成极淡樱色的唇微微张合,眼里流露出一丝受到蛊惑般的痴醉幽暗。 她不再有动作,连那双眼睫都隐隐困倦般即要阖上。 取而代之有所动作的,是她身后那抹暗影。 白望着扬手即凭空招来黑火燎烧向自己拔剑的手臂,浮空立于羽翼之间的那个身影,眼里露出微微讶异。 但白却没有避开那烧向自己的黑火,理想之中这个并不能伤害到他。 “‘二级进阶’,分神异化。” 望着阖眸似已沉睡于那巨大的华丽王座上的她,萨麦尔嘟嘟嘴,抱胸嘟囔着。 “没道理会变得这么快啊……一级到二级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 瞥了眼那刺向白握剑之手的黑火,萨麦尔弯弯眼,像是遗憾般又似是厌弃般念叨。 “但就算这样,初入二级的力量还是无法直接伤到他的……毕竟……嘶!怎么可能!” “嘶……” 他玩味的话语还未说完,一丝轻微的如同金属被腐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在那团黑火逼近了自己的一瞬间,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飞快地松开手躲闪,却还是慢了一刹……近乎剜心的一丝痛楚袭来。 这是比那一丝核心的势被吞噬更甚的痛苦。 “她刚刚才进阶!怎么可能伤得了白的势元!这不可能!” 萨麦尔惊讶地上前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语气里慢慢都是不可置信的质疑。 “我们掌握得最清楚的只有宿樱的势。小公主天赋继承的存在也是近几年才被我们找到端倪。但她的资料一直被其他力量隐藏得很好,我们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矢川点点头,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诧异。 “这确实与她妈妈的情况有所出入,有点蹊跷。” “真是太有趣了!我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眯着眼,萨麦尔盯着那张王座之上似是熟睡的面孔,紧紧地盯着,突然笑了,笑得极为灿烂。 与萨麦尔的饶有兴致不同,被伤到势元的白是真的有些着了恼, 伤到势元,那是噬心的折磨,不久前被伤到的旧伤处与这新添的伤齐齐发作的痛,足以让白喝上一壶。 这场对局也算是一波三折,白看着对面那个确实算得上奇异的女孩,自是明白这般局面也有自己大意失心的原因。 但,确实,如那个女孩说的一样,这是个极为有趣的对手。 如果让她成长起来,以后看到的一定会是很有意思的事。 但是今天…… 白看着自己手上被那一丝黑火噬烧至留下了一道黑红印记的伤口,眼角余光撇过场下目光灼灼的萨麦尔。 他转而看向对面那个陷入沉睡的女孩,在涌向自己的那波暗影黑雾面前站定,阖眸分神。 今天,就算了吧。 在黑火灼伤了白止住他拔剑的瞬间,王座之上的那抹浮空身影挥手,涌起漫天由虚离魑魅汇成的黑雾,映衬着如同活了般的花纹印记一起袭向了那道羸弱美人面。 魑魅鬼影如雾成海,撼人心神的哭号声以刺穿人耳膜的恐怖分贝响彻全场……无数惨烈与凄厉的记忆与苦痛呼啸而来盈满于眼。 扁舟系于海。 被席卷而来的黑雾淹没的白就如乱入了呼啸着的狂躁之海的一叶小舟。 一息之间即被完全淹没。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攻击…… 弥漫的黑雾不止于那高光打亮的高台,它裹挟着满含恶意的令人耸立的尖啸声涌向了四周,仿佛是倾盆而泼无法收覆的天上洪。 场边的所有球手都在那倾泻而下的洪雾里受到了冲击。 狂躁,出现在全场。 同样感受到了危机的,还有立在场边的萨麦尔和矢川…… 危险的不是那一瞬间便淹没众人的暗雾,危险的…… 萨麦尔凝神望着那以王座之上为中心,缓慢向外蜿蜒生长出的鲜活的黑红的花蔓印记,如同恶魔烙印般的印记…… 那才是让他都感到危机的危险之源。 诅咒般的印记花蔓还在不算快地向外伸展着,漩涡般愈发翻腾的魑魅雾海已经模糊了场上的情形。 就在萨麦尔握起了一直放在一旁的球拍,终于站直了一直慵散的身躯之时…… 一道音色极为清亮的清啸伴着金戈之声惊起—— 音浪暴起,掀起眼前巨雾! 一道极为庞大的神影从那缭绕的雾海里现出,立起。 那是一尊着着布衣长衫的瘦削剑神! 清晰地感受得到体内势元的震颤…… 这是极强气息才能引起的共鸣…… 看着那张与白有八分相似的同样极完美,却多了几分凌厉的面孔,萨麦尔咬咬牙……似是不甘却又像是不知为何地舒了口气。 “那就是他的分神啊。” 矢川不动声色地微微放松握着酒杯的手指,看着那尊神影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赞叹。 “真是美。” 话语落间,场上的形势已骤变。 缭绕的雾气在白的布衣分神出现的刹那便淡了几许,已能看得见一站一卧阖眸而对的两人,此刻已是最后瞬间! 雾海咆哮——魑魅与印文尖啸着席卷而来! 长衫翻舞——剑花在空中划浪断海幻出无数奇影! 金戈清亮之声与尖啸的音浪激对——最后一击! ——空气震颤! ——两人的身影都怔然一动! …… “噗!” 鲜血……漫开。 雨终于魇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却不再是那一片无边的暗色。 这个梦里,是氤氲着时光氛香的无边烂漫。 大片的樱花盛开在这里,无比真实。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飘下,层层累积着掩盖去其下埋葬的一切。 我是谁。 这是她一直都在那片黑暗里叩问的问题。 分裂而共存的纯然黑白的樱乃和Hecate是她生而有之的部分,一面是她所有的善良美好与温纯,一面是她所有的阴暗厌弃与杀戮。 那么,合二为一之后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但…… 不对。 她迈开步子在迷宫般的花树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一点点剥离开那因场上对决而纷杂变化的一切,去解开困扰了自己太久的问题。 白在她融合的最后阶段出手打断,逼得她不得不终止与那个光幕之后的人影的完全交融,也就是在那一瞬,那道人影于崩塌的暗色世界里遁逝。 那道模糊的人影似乎也该是她的一部分。 因为黑白的融合之后,她依旧觉得自己遗失了一部分记忆与情绪。 樱乃本就是她分裂出来完全没有以往记忆的白色片段,Hecate承载的是她自己的杀戮恶意,也拥有分裂之后她做出的那些失控行径的记忆。 其他的记忆也因因在复苏,但…… 为何自己会分裂,分裂之前发生的一切。 所有最关键的记忆都还是一个朦胧至极的影子,只有残存的模糊而破碎的光影片段时而浮现在脑海中,只觉得伸手便能触到,却就是隔着一层拨不开的浓雾。 这里,她望着四周望不到边的樱树之海,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这里让她觉得分外得熟悉。 最后的答案,会藏匿在这里吗。 “其实,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梦想,都是和你手中的拍紧紧缠绕的。” “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割舍,你会撑下去,凭着热爱,去追逐,直到你灵魂枯竭。这是每个球手的宿命,毫无疑问,你也一样……” “世界上最快的是光,而你,要用沉静的心,以热爱,以坚定,以信念,超越光壑……”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自己去感受,用身体的每一寸,心灵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寸,去感受,去体味,去触碰……” “在本能的追逐中,你要快乐,要热爱,要珍视……” 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网球,只有追逐胜利的梦想。 花影翻落,她看着那个浑身是伤却畅快无比的女人在花间随性地卧下,看着刚刚开始练习发球的懵懂女孩笃定地开口。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画面里的那个人一如自己想象中般全身散发着光芒,在最璀璨的瞩目下,于花间回首,倾城粲然,不可名状…… 尘封的记忆在画面消散之时悄然地浮现。 那是最初的平常生活。 疯疯癫癫的女人对着懵懂不知事的她说着高深莫测的话,满心都是沉醉于网球的痴迷。 她恍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再次睁开眼,眼前已换了一幕。 还是无穷的花树。 她的眼前却站立着两道人影…… 她曾在梦里见过的,两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道小小的纤弱身影震颤着几近崩溃地狂笑着,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喘着气,不住流下的眼泪滚落,润湿层层积落的花瓣。 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场回忆的重演。 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跪倒在地,如同濒临崩溃的小兽,绝望地尖叫嘶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起,剧烈的疼痛贯及肺腑。 “樱乃。” 极其喑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熟悉而陌生。 她看着那个只存在于被遗忘了很久的记忆里的男人走近,抱住跪倒在花瓣里的小人儿,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 “不要哭哦…妈妈会心疼的。” “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咬着舌尖吐出的话语在空旷的花海里一遍遍响着。 “她怎么能,怎么能…” 稚嫩的声音里是悲伤到绝望的言不由衷。 洋洋洒洒的,花仍在落下,落在近乎凝滞的二人身上。 也落在凝滞在原地的她的身上。 这是个回忆构成的梦境,虚假却又真实无比。 她慢慢走上前,微颤着手从背后虚抱住那个怀抱着女儿的清俊男子,闭上干涸着流不出泪的眼睛,痛却及肺腑。 “爸爸。” 她的嗓音沙哑,掩着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很想你。” 她静默着站在一旁,看着那画面继续上演,看着年幼的自己轻轻将掌心的骨灰吹散,眼底却有墨色积淀,最初的暗色的漩涡一点点在这片葬花的林中凝聚。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消失,化作翻飞的无数落花。 她没有意识地继续走着,脑海里却又有一段记忆明晰。 散去骨灰的那天,是妈妈死后的三个月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开口便是恨,满眼都是绝望。 往后一切颠覆的源头都始于此,始于这片她真正与那个女人割裂分离的这片花海。 童年里的这片花海真实而梦幻地存在着,她环顾着四周灿烂至极的樱树,眼光里满是怀念。 这里是她无数美好回忆的见证者。 “果然在这里。” 随心地走着,她却突然顿步,在听到那个略略含着笑意的声线时停了下来。 循声转过重重树影,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少年弯下腰,轻轻摘去落在小人头顶的几片落花。 “这里这么大,你怎么找到我的?” 靠坐在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仰着头看向来人,亲昵的语气里是软糯的疑惑。 “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呢?” “因为是你。” 她与那画面隔得很远,可宠溺的声线却像是在耳边浮现,熟悉至极,陌生至极。 “我总是会找到你的。” 那是个从未出现在他梦里出现过的陌生面孔。 少年的眉眼美好得像是画里走出的妖精,以旁观的目光去看,他望向小小的人儿的眼睛里,幽邃而专注。 “樱樱……” 画面未止,她听见他开口,不自觉地走近那二人。 “我给你雕了一枚发簪,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枚墨色的发簪,纯粹的水晶被雕成了樱花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剔透干净的色泽。 走近,离得几近,看得清簪上细碎的光亮,看得清少年在光下美好到虚幻的面容。 画面定格,声音远去。 她看着被欣喜的小人簪到了发间的那枚眼熟的簪子,手不自觉地微颤,轻抚上去的一瞬间,心尖刺痛…… 这是更早一些的记忆了,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 微微恍惚地想,她转过头伸出了手,想触碰一下那张已消失在她记忆里过分久的面孔。 指尖还未触及,花影翻飞,眼前一切都成空飞逝。 “樱樱,别怕,我没事。” “樱樱?”…… “樱樱……” 耳畔响起的还是那道宠溺的声线,此刻听来却含着几分的恍惚与虚弱。 花影晃动,在眩晕里再度睁开眼,展现在她面前的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花树。 阴沉的天空,空旷的球场,遍地碎裂的网球,还有洋洋洒洒被撕碎飘落在地的报刊碎屑。 她的心忽然有些空洞,在看到那道纤细的,却一眼便能看出一样的身影后。 那是她吗。 穿着一袭惨白的衣裙,那个女孩浑身颤栗着,一手握着拍,一手已经失控地捂住头在嘶吼。 她看着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不停地旋转,手中的拍在挥舞,无数逸散的暴虐力量在空气中震荡,压抑到极致,危险到极致。 “不要在意这些。”…… “你不正常!”“清醒点!” “吃药了吗?你需要治疗!”…… “你是个疯子!”“怪物!你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吗!” “安静!”“安静!”“冷静一点!”…… 微微阖上眼,无数的惊惧或担忧或厌恶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她知道,这就是此刻的画面中那个她所承受着的。 她控制不住了。 极强烈的自我厌弃与绝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那个瞬间的她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里住着的那个魔鬼。 “樱樱?” 猛地从那同感的绝望里拔脱,她抬头,睁大了眼,看着那个从遥远的记忆浓雾里走出的少年慢慢地走近。 看他无比坚定地走进了那充溢着暴虐力量的球场,走近那个她……那个已然在崩溃边缘的她。 只剩狰狞的面目和涣散空洞的眼眸,她看着那个自己无意识地咬着唇,在来人的小心靠近里一步步后退,全身痉挛着作最后的抵抗…… “轰隆!”一声炸响,耀目的闪电直劈开昏沉的天,她铮铮地站立着,看闪光照亮那张狰狞的脸,劈裂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啊!” 彻底的失控…… 浓烈至极的雾气腾涌而出,妖冶的罪孽印记瞬间蔓延,巨大的暗影凝现,无数恶鬼狰狞着挣脱桎梏尖啸着爬出…… 她全身的血液凝住,看那个失控的自己挥拍,看疾劲的光痕划开空气凄厉尖啸…… “轰隆!” 砸碎一切的重锤落下,极烁亮的闪电在刹那炸裂,瞬间满目的鲜血漫开,在铺天盖地的暗影魔魅里璀璨到刺眼。 “砰!” 她无意识地看着那道毫无防备的人影重重地抛起…又摔下。 鲜血泼洒着晕染上那抹惨白的衣角,力量暴虐而出之后的倾力一击,令她神魂怔散,涣散着眼瞳仰头倒下。 雨雾朦胧而降,冰冷的水汽一点点……浸润进温热的殷红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光火刹那,却又在此刻被一帧帧拉长到毫厘分秒。 她全身无法自制地颤栗着,张大了嘴也只能感到冰冷的空气裹着染血的雨雾堵塞住咽喉,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画面仍未停止,纷杂的人声不断地涌入,慌乱与惊恐贯穿于所有人的表情里,救护车的鸣笛声……器械的碰撞声……一切的一切,都涌进这个昏沉至阴暗的场景里。 竭尽了力气,她挪着步子,跌跌撞撞地靠近那个本该高贵如神袛美好至虚幻,却在此刻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少年。 她靠近他,看他嘴角血线漫下,眉眼里的幽邃凝于深情一片…… “樱樱,别怕,我没事。” 她穿过虚幻的梦境抚上他失色的惨白的唇,抚上他渐渐失神的眼瞳…… “樱樱?”…… 她望着他慢慢阖上眼,唇角溢出极轻极轻的,瞬间湮灭在雨雾里的呼唤…… “樱樱……” 她捂住心口,那里正撕裂般地痛着。 “我在……” “我在……” 她终于在定格的画面里抱住了他,声已嘶哑。 她记起了…… 她记起了。 那是个阴雨天。 她的父亲亡逝,她铸下一生的过错。 一切,发酵于烂漫的花海,腐朽在连绵的雨夜。 …… 刹那,花影破碎,她从深眠里惊醒。 雾海裹上长衫,剑花刺穿花蔓。 “噗!” 血色漫开。 一抹剑影破空而来,穿心而过。 她从王座上跌落。 拾光与会 “啪嗒……” 一切终止于极轻微的那一刻声响。 像是玻璃被击穿的碎裂声。 随着那破空而去的神来之剑勾起的凌厉风刃。 一寸一寸,那张牙舞爪蜿蜒于雾海花蔓之上的诡异印记碎裂…… 除了最初的那声至微的轻响,一切都陷入静止般的瞬间。 浓雾与花蔓,分神与剑影……凝滞在此刻—— ————而后…… ——刹那炸裂! “轰!” 巨大的分神巨影与呼啸的雾海魑魅裹挟着在瞬间炸裂! 最后一瞬间的激斗! “嗤!” 铮铮的金戈声顺着剑影飞逝的终结而尖利终止——消声于一丝刺入血肉的轻响! 耀眼燃烧的花火王座之上,破空而来的剑影无情至极地尖啸着没入她的身躯! 血花溅落! 她身后的王座在瞬间坍塌枯萎! 跌落——她猛然睁开眼—— 看眼前一切晕眩,血腥气盈满肺腑—— “砰!” 她狼狈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半仰着头,看—— 无数破碎的花蔓与印记胡乱地飞舞着,簇拥着在瞬间涌回来的浓郁黑雾,在此刻,齐齐回旋着凝成河川般的巨大气流—— 一个扭转——便凶狠至极地刮刺着没入她纤细颤栗的身躯! “轰!” 那野蛮和惶恐的气流带着一丝亟不可待的迫切涌回那副供他们藏匿的躯壳,带起的每一丝风与力都在她的身躯上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 几个呼吸间——笼罩了全场的庞杂力量几乎都涌回了那副娇小的身躯—— 她被那霸道至极的气流冲击着已承受不住地仰面被掀倒,堪堪倚在那枯萎的王座底端,全身都有血迹晕染开殷红的颜色…… 她仰着头,两眼近乎失神地望着依旧浮空而立的那抹浓郁至极的黑影,看那把势元凝出的剑正插在影子的胸前。 分神之战,刺穿她的是势,化作的剑影实质上伤的也是她的分神。 她的……分神…… 她仰望着那抹不动不移还未在这么强烈的攻击下崩散的黑影,心肺都在颤栗,那哪里是……分神…… 不及她多想,浮空的黑影已自行抬手握住了那把势元之剑,冷漠至极地一寸寸拔出…… “啊……” ——五脏像是在寸寸碎裂,冻住魂魄的寒气从心底漫开…… “不……” 每拔出一寸,她都止不住地在颤抖…… 仿佛是来自骨髓和灵魂的疼痛,一寸一寸,正在腐蚀掉她的肺腑身躯…… 黑影还在毫不迟疑地拔着剑…… 一点点,看那剑上的光芒递减,看身下那抹纤细的身影陷入至极的疼痛。 无神的目光游移,她看着那抹黑影慢慢低下头,视线里仿佛实质般的无情与冷漠渗进空气,融入呼吸…… 痛……极痛…… 她感觉自己……要烂掉了…… 漫长却极为短暂的一个呼吸…… 已经光芒黯淡的势元剑影被完全拔出……渐渐破裂的剑身上悄然凝出一道张牙舞爪的黑红印记…… 她目已无焦距,只看黑影随手掷出慢慢碎裂的剑,俯身张开双臂——来拥抱她。 极痛——极冷—— 被那个同样纤细的身影俯身抱住,她失神的眼瞳慢慢阖上,耳边传来模糊蛊惑的呢喃,只感觉到所有的温度都在缓慢地褪去…… 眨眼间,影子融没入她的身体。 慢慢地,殷红的血色渗出,最后的知觉与温度远去…… 一片死寂。 “轰!” 在那雾海炸裂开的同一瞬间,白的分神也已在那力量的冲击里坍塌,他也在同时睁眼醒来。 那……不可能。 他亲眼见自己的剑刺破雾障给了那魑魅最后一击…… 见到那个女孩跌落王座身负重伤…… 见到……那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咻!” 被掷出的剑影破裂成片,碎裂的势元闪旋着涌回白的身躯…… 他心头一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白低下头,一向静如止水的眼里染上凝重。 一道淡淡的黑红印记凝成妖冶的花蔓……缓缓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呼吸一滞,白再望向对面那道陷入昏迷的人影的目光已变。 那印记,极淡,模糊不清…… 却,真实地存在着。 台上一立一躺,空空荡荡,只余淡淡的血腥味融进几乎凝滞的空气。 一片死寂。 一切都结束了。 看场上白轻身站立,对面的女孩全身染血残破狼狈。 谁胜谁负……一时分外清楚。 “这不可能!” 诡异的静默之中,始终慵散倚靠在台下,直直盯着场上的萨麦尔霍然立直身体,望向昏迷着的女孩的目光中隐隐有猩红色。 “分神只有在球手沉眠之中才能浮现,心智与球手同心同志,怎么可能独立地存在与行动!” “那到底是什么……” 心下转过无数的心思,萨麦尔望着那道纤细脆弱的身影,半晌低低笑出了声,天使般无暇的面孔上现出诡秘的渴望的痴迷。 “小公主,你真是……太迷人了。” “白胜!晋第三席!” 冰冷的电子音终于打破了这场诡异的死寂,一切成定局。 “樱!” 目睹了整场的对局,眼睁睁看着静静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纤弱身影,越前只觉心脏仿佛停摆了一瞬。 结果一宣布,便有被叫来的担架将陷入了昏迷的她抬下了台,越前看着浑身是伤悄无声息的女孩,心尖怔痛。 已无心再旁观之后的战局,越前匆匆跟着担架奔向了医疗室,也并未察觉到,从高台之上投来的白的注视目光。 “少爷……” 黑暗之中,浓稠的充斥着压抑的静默仍在,Richard的视线从台上转开,定在了眼前坐在椅子上僵直了许久的身影之上。 “浦场……” 声音已艰涩,他慢慢松开握着椅把的手,视线久久未从那担架抬离的方向收回。 “浦场医生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了,不会有事的,您不必担心。”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Richard会意地开口,轻声安慰。 “呵……” 轻轻颤了一瞬的指尖上光亮停摆,他吐了口气,阖上眼掩去所有在刹那暴露的情绪。 经此一战,赌盘之上的金额数目已经高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只待剩下的两场结束,必会达到令人癫狂的极点。 矢川望着高台上的白,眯着眼,眼里心思流转。 “鬼骷髅”定期召开球会的目的一是通过赌球吸收大量周转的资金,二来就是是为了吸纳新鲜的组织血液。 地下网坛定期都会有约定的黑赛,每个参加的球手背后都有庞大的利益集团,也就是他们各自归属权的隶属人。 这场球会也就是变相的归属权的买卖拍卖。 之前得知了小公主的存在,他精心挑选了用来做试探的球手…… 矢川看着场边静默等候着的那个孤悄身影,皱了皱眉,这本就是准备选进组织培养的新人,用来刺激小公主倒是恰到好处,可对上白…… 更别提因为白的出现,他还弄砸了上面的指示,小公主现在已经退场,不可能与萨麦尔一战……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精心挑选的新人,萨麦尔对上白,最佳也是两败俱伤…… 这会影响接下来的……重要行动。 心思转了几转,矢川瞥了眼赌金金额还在不断上跳的屏幕,叹了口气,罢了,这次就先收手吧。 就在全场对电子音迟迟未报出接下来的对局感到疑惑之时,消失了许久的矢川的慵懒声音终于又懒洋洋地响起。 “鉴于本次球会前三席的实力远超预期,故采取盲拍模式,后面的比赛取消。” 简单至极又霸道至极的一句话便敲定了这有些不伦不类的结局,可全场之中除了隐隐的私语声,竟也无什么骚动。 这就是“鬼骷髅”的威慑力了。 初名环顾四周,眼里的光却随着慢慢黯淡了下去的场馆渐渐烁亮。 “比赛结束,请回到舱房休息,最后的归属拍卖将在稍后于线上进行。” 电子音伴随着隐秘的退场响起。 初名牵起还懵懵懂懂的山泽,也站起了身,遥望了一眼远远的那片看不清的黑暗角落,轻轻开口。 “走吧。” 既已踏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四周黯淡,白抚了抚长衫,缓步走下高台。 脚步在路过那道一直隐没在台边的孤悄身影时顿了一瞬,却未停,只浅浅露出那抹惯有的清雪般朦胧而极美的笑意,隐有兴味。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这里?” 一路未停的步伐终究还是被拦下,白看着堵在自己面前那张满眼阴翳复杂的耀眼面孔,脸上的笑意淡去。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半晌,在萨麦尔执拗的眼神注视下,白抬起手,快速地比出了几个手势。 “受人所托?” 看懂了白的手势,萨麦尔蹙起眉,还欲追问,却见眼前的人已,摆出了一副再不会回答的神情,兀自绕过了他,翩然离开。 盯着那人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萨麦尔眼里的阴翳沉淀,他转过身,重又在脸上挂上耀眼的笑容,一步步走远。 只看得见那金发在黯淡的场景里闪烁灿烂……没入黑暗。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 渺远的歌声褪去……只余朦胧而柔软的触感。 像是做了一个长得没有尽头的梦。 她慢慢睁开眼,全身的疼痛陷入柔软的被榻中,极痛的真实和眼前一片模糊的虚幻…… “……浦场,医生?” 知觉慢慢回归,她眼前的轮廓慢慢清晰,熟悉的斯文面孔靠近,正贴心地在调整她手上的输液管,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温和地颔首。 “是我。” “我……” 吃力地闭了闭眼,她看着头顶不甚熟悉的纯白天花,声线虚弱。 “这里是游轮上的医疗室,你结束了比赛之后便被送了过来。” 调整完了输液管,浦场直起身,退了一步。 “多处外伤,你很虚弱,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浦场医生……” 没有回答浦场的问题,她颤着眼睫,瞥向舷窗外那如墨的夜色,声音里有捉摸不透的艰涩。 “他呢……?” “嗯?” 浦场微讶地低下头,却正对上那双此刻沉淀了细碎星光的眼眸。 “我要见他。” 她的声线喑哑着,轻轻颤。 所思远在 “我要见他。”女孩的声线又变了,与以往他所认识的都有所不同。浦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双细碎闪亮的眼睛,半晌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隐瞒。 “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浦场看着那双微微黯淡,藏起复杂心情的眼睛,心中一动。那句“他来过这里”已经到了嘴边,临了却还是忠于那人的嘱咐,又被他吞了回去。 “球会已经结束了,游轮已经靠岸了,船上的宾客都陆续离开了要是你再不醒来,我们也要带你离开了。”浦场推了推眼镜,转过了话题。 “嗯。”没有再说什么,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便要下来。“醒来之后,感觉怎么……诶等等……”浦场还没来得及说完话,便见她不甚在意地拔下了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双手撑着下了病床,神色出奇得冷静。“挺好的,我感觉很不错。” 没有顾及浦场的阻止,她缓步朝门口走去,失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无谓的笑意。那不像是龙崎樱乃的纯然笑容,也不像是Hecate的诡秘莫测……浦场怔愣一瞬,下意识开口。“你,是谁?” 步伐微顿,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停住,她回过头,半边侧脸陷入昏暗的光影里,看不清神色。“龙崎樱乃?Heesidora?或是…….Cherry?”她的声音透出一丝清淡的意味,整个人都融入了门外的昏暗光景里。“叫我什么都可以。” “啊……等等。”像是终于从变故中反应了过来,浦场拽住未关上的门,想叫住已经走出几步的樱乃,可话到了嘴边又停住,只看着人走远。望着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那道纤细身影,浦场半是欣慰半是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份漫长的工作……大概是要结束了,吧。 已经快要走空的游轮此刻显得有些空荡,只有一些穿着制服的侍者不时走过。樱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在窗前站了一会,才慢慢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叩叩。”收拾完毕,走到了门前,正要开门离去的樱乃听到敲门声一愣,打开门后便看见同样愣了一下的越前。“我去医疗室,听医生说你已经醒了。”越前侧身看樱乃走出房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不由有些担心地开口。“樱……你还好吗?”“我没事。” 两人并肩朝出口走去,樱乃勾勾嘴角带过了越前的问话,一直沉静的眼里此刻终于跳出些许鲜活。“球会是不是提前结束了?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主办方突然宣布比赛终止,之后似乎是什么盲拍,还有一个宴会,我没去参加。”越前摇摇头,对这些本就不甚在意的他自然也不太清楚。“然后就结束了。” “盲拍……盲拍又怎样呢……”樱乃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为什么……” 陷入沉思的樱乃没有注意到从一旁投来的复杂视线。——“你要做什么?”——“让你变强。”——“……什么?”——“承人一诺,我要给你一个机遇。”越前看着身边那张似乎又有些不同的沉静面孔,不久前的那番对话又在耳边响起,反复地,萦绕在耳边。让他变强,么。 船外夜色已渐深,距离球会结束已过了好几个小时,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在傍晚时就已离去。樱乃和越前二人走下舷梯,同来时一样,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等候着,此刻的港口已是空荡荡的了,同初始的时候比起来寥落许多。 除了夏日微凉的晚风轻啸,周围再无其他声响,一切动作都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下显得静默鬼魅。看了一眼远处残存在西天一线的霞光,樱乃收回视线,与越前一起坐上了车。 看起来,这一场短暂的充斥着惊变与血腥气的“盛会”终于以一种诡异的静默方式落下了帷幕。樱乃敛下眼睫,抿起的嘴角略带起些玩味的弧度。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唷,我们的小公主走了哦。”扫了一眼监控画面上并肩走下了船的二人,矢川要笑不笑地撇开了视线,看向了那个一直窝在沙发上发呆的的金发少年,却发现那张天使面孔仍旧沉浸在放空的无神状态里,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你怎么了?连这么甜美的小公主都提不起你的兴趣了?”矢川皱了皱眉,对这个样子的萨麦尔感到一丝新奇。“说起来,好像从下午盲拍结束开始你就是这副失了魂的样子了。”“发生什么了?” “唔……只是,”终于,神游许久的萨麦尔转过了头,矢川略略惊讶地看着那双纯然美好的眼睛落在定格的屏幕上,慢慢沉入一丝猩红的血色阴霾。“有点蠢蠢欲动。” 靠近心脏位置的口袋里装着的那团被揉皱的纸,此刻似乎在隐隐地发烫,像是温和却霸道的烙印的痛,激得人生起一丝莫名的愤怒……和不甘。蜷起手指,萨麦尔的视线穿透了屏幕,定在那张被压低的帽檐遮住的侧脸,话语里丝毫不掩饰躁郁的阴冷。这么弱小的你,怎么配呢……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清楚地感知得到那分压抑的阴翳,矢川看着萨麦尔有刹那扭曲的眼色,若有所思,半晌沉吟着转过了话题。 “这次拍卖里‘R’的代理人你注意到了吗?”“嗯。当然了。”转回视线,萨麦尔失控了几秒的情绪已经恢复,此刻懒洋洋地翘脚躺在沙发上眯眼笑,活脱脱一只无害的邻家美少年。“毕竟是狠狠打了你一顿的厉害人物嘛。” 听到少年特意拉长尾音的促狭声音,矢川似是毫不在意,眼底却仍旧划过一丝暗色。“五十岚初名,我本来很看好他的,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才。”打开墙上的投影,矢川望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初名的资料,语气有些诡异。“可惜拿捏住了他的弱点,却没用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他推到了‘R’那边。” “R”同“鬼骷髅”一样,是个地下球手组织的代名词。但同“鬼骷髅”庞大的体统和人数众多的组织成员不同,“R”的存在更加隐秘,涌现过的成员极为稀少,但每个确切属于“R”的组织球手在赛榜上的成绩都足以让前去挑衅的人望而却步。 而且,众所周知,这个新兴的精英组织和“鬼骷髅”很不对付,时不时的,就会有“R”的成员与“鬼骷髅”对上死决的新闻小范围地流传开。 如果说“鬼骷髅”是统治着地下网坛的庞然大物,那么近些年才声名鹊起的“R”就是刺入这尊巨兽躯体的一柄尖刀————鲜活,无畏,蓬勃地在成长。 “他的弱点?那个一心爱慕他的小姑娘吗?呀……真感人。”萨麦尔翘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喟叹出声,将矢川游离了一刹那的心神拉回来。“相依为命的兄妹情,不离不弃的痴情人啊……啧啧……”没有管萨麦尔戏谑的嘲讽,矢川接着调出的正是山泽以及……越前和樱乃的资料片。 “从五十岚不惜砸下重金将这三个人的归属权都纳入了‘R’的名下这一举动看……”“我们可以肯定,他们这次参与球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明年的赛季开始之前,抢先将这无主的三个人纳入他们的保护范围。”看着屏幕再次闪动,更多的他们熟悉或是不甚熟悉的资料片闪现了出来,矢川慵懒的声线透露着一丝诡异的兴味。 “这几年‘R’的活动比起之前安静了不少,但上面明确表示出了一丝不安。”关掉投影,矢川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在了那头耀眼的金发上。“很多时候,安静的蛰伏都意味着难以预料的暴动将至。”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在插科打诨的萨麦尔突然沉默了下来,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心绪。 “虽然尚不清楚为什么‘R’会把这三个人暴露出来,但小公主在,我本就会多关注一些。”“至于你,明年的计划对我们来说不容有失,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矢川的视线仍停留在沉默下来的萨麦尔身上,慵懒的声线里隐隐有一丝不容反驳的压迫。“这边我和木浅会负责,你暂时回美国去。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去和莉莉娅配合。” 顿了顿,矢川缓和了一下语气,像是安抚道。“日美友谊赛很快就会开始,我们会在美国会合。”“这次白的出现算我安排不当,毁了让你和小公主对决的约定,到时候我再补偿你。” “好。”出乎矢川的意料,本以为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萨麦尔只沉默了几秒就抬起头应了下来。他看着踹开门走了出去的那道背影,眯起了眼。 走出了房间,萨麦尔随意地靠在过道的墙上怔愣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团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白纸。他慢慢展开,看到那几行他很熟悉……却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字迹。 被太过用力地揉过,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一笔一划都清楚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让你变强。”——“承人一诺,我要给你一个机遇。”深吸一口气,萨麦尔仰头闭上眼,心头却有止不住的火在燎烧……“蛰伏就意味着暴动啊……”他咬着那几个字慢慢吐出来,重新睁开的眼里满满都是冷漠。确实,每次都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怎样的感人惊喜。 喧嚣氤氲 身旁是热闹喧嚣的灯火人烟,却和这一瞬间触手的静默格格不入。 樱乃收回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悄然驶远的目光,沉默着低下头,看向了临下车前被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个白色信封。 车上那个属于“鬼骷髅”的司机的话语还在耳边徘徊。 “根据球会的默认规定和最终结果,这是二位未来三年比赛归属权的队伍凭证。” 信封的封口处看上起极为熟悉的纹金火漆上绘着一个简单的“R”字母,除此之外别无特别。 没有打开,她盯着那火漆看了半晌,眼里慢慢渗出点觉察不出欣喜的笑意。 即使站在她的身边,隔着极近的距离,越前却觉得那几个呼吸间的女孩仿佛遥不可及,处在另一个隔绝的世界里。 莫名的悲伤与复杂情绪充斥着那个他触不到的空间里,和周围这热闹繁华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绝不相融。 “我……送你回去。” 半晌,他只是低低吐出了这一句话,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很多人说他自大狂妄,老爸常常嘲笑他别扭幼稚。 越前都嗤之以鼻,或是不置可否。在他的眼里,重要的只是不断地变强……不断地打败更强的对手而已。 但,此刻,他产生了一丝突兀的挫败感。 偏过头,他看着身边那张长发半掩的侧脸,街道两旁的花树不时吹落几片叶瓣,错落在她扬起的发丝间。 他越来越想,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一看她的眼里这世界的样子。 不自觉地抬手,越前小心地拂落那错落的碎花,眼里是他从未感知过的复杂颜色。 “嗯?” 被他的动作惊醒,沉浸在思绪里的樱乃转过脸,那双还点缀着满街烟火的眼眸正对上越前无意识凝望着的目光。 那双眼里蕴着一种特别的美,诞生在那些漫天翻飞的花蔓间,坠落在华美而妖冶的王座之上,纤细……强大……裹挟着不具名的吸引力。 她很特别。 从以前到现在,从记忆到真实,她似乎一直都很特别。 心底最深处微微被撬动,一直只专注于球与拍,战和胜的脑海里,忽然落入了这样一丝清软纤弱的低语呢喃。 有不明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越前突然蜷起了微微熨烫的手指,略过心头浮光般的情愫。 “花瓣,粘上去了。” 收回手,越前晃了晃拈在指尖的半片碎花,撇过视线不自然地解释道。 “龙马,你还记得小时候,种在我家宅院后面的那片花林吗?” 樱乃看着越前手上的碎花,一愣,转而笑了笑,眼里闪过纷扬的思绪。 “我还记得你去找过我一次。” “嗯。很大,我找了很久。” 越前颔首,他看着旁边樱乃的侧脸,回想起了那段时光。 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那个日日去他院里的篱笆墙外做客的女孩迟迟未到,他想起曾听女孩提起的大片花海,便起兴去寻。 那是一片梦幻的花海,极目望去尽是花色。 他找了很久,终于在某棵颜色出奇绚烂的花树下看到那个小小蜷缩着的人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空洞与绝望。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让从来都笑得灿烂温柔的女孩露出这样的悲伤模样。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能做,只是尤为笨拙地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球给了女孩,企图让那个一直以来给予他欢欣与安慰的物什带给女孩一样的熨帖。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出自己该做什么,能说什么……只是在那片无边花海里,陪着那个全身上下都发散着悲意的女孩,坐了很久,很久…… 最后的最后,他慌慌张张地定下了第二天再去找她的约定。 但,越前蹙起眉,眼里掠过一丝悔意。 第二天,他失了约,意外地没能去到花林里去见她。 在那个灿烂花季坠落之后,在那个女孩再未光临他的小院之后,他曾去那片花林找过很多次。 但,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花谢人去,灿烂终凋。 “那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全家便搬到了其他的地方。” 樱乃捋了捋飞散的发丝,此刻沉坠烟火的眼里融入墨一样的幽邃。 “想一想,其实一切变故,似乎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此刻,越前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跨越了十多个年岁,究竟是什么,让记忆里那个明媚精致的小女孩,变得如此强大神秘又怀揣着溢满的危险痛苦。 没有回答越前的问题,樱乃只是挑起眉角,清淡地笑着说起了无关的话题。 “从我第一次拾起球开始,身边的人都说,我身上生而即有不可思议的天赋,源于我父母骨血里都溶着的纯粹的热情。” 眼前浮现出一双温柔的眼眸,里面暗藏着其人都不知道的深邃思绪。 “但,我时常发现,父亲望着我的眼里总是蕴着一丝忧虑,甚至恐惧,仿佛,他透过我,看到了什么不知名的魔魇。” 身边的热闹渐褪,两人走入少人的街道,两旁花树在夜风里飒飒地响,月色温柔,微凉,适合回忆,以及伤怀。 “这几天的比赛里,你的势有觉醒吗?” 樱乃转过眼,看着不自觉皱起眉的越前开口。 “没有,我只是看见了,很多个瞬间闪过自己抓不住的奇异感觉。” 越前摇摇头否定,但又抓住了樱乃话语间那个奇怪的词。 “觉醒?为什么不是凝势呢?” “血脉里被继承的势是天赋,到了时间,就会觉醒。” 清淡地说道,樱乃低垂的眼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瞟过越前的眼神带起笑意。 “我五岁的时候听妈妈说起过南次郎叔叔的势,还听她说起过你,就跑去偷看了。” 所以才有了那一个夏天的相识。 越前恍然,终于明白。 “五岁的时候,机缘巧合,我的势意外地极早觉醒了。” 轻描淡写地,樱乃捏碎了落在自己掌心的花瓣。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父亲忧虑着的,藏在我身体里蛰伏已久的梦魇。” 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林中那一幕掠过眼前。 越前的话都憋在了心里,只是微微偏过视线。 看樱乃的神情微变,像是结束了这番痛苦源始的回忆,重新回到了这个晚风清凉,经年已过的夏夜。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回来了。” “我,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 “等到龙马你也觉醒了……” 眼底的光绽开,那一个刹那樱乃的笑似乎穿过重重岁月,和那张站在栅栏外纯然精致风笑颜重合,一般无二。 她弯起嘴角,笑得风轻云淡,携藏战意。 “我们就来打一场吧。” 栅栏前,花林里,高台之上……一重重的笑靥翻飞闪逝,每一幕都是不同的神情,每一次远望,都激起一般无二奇异的心潮震荡。 越前看着一切记忆流转,最后定格在面前那张清淡从容的脸庞。 眼前掠过不久之前,在那座高山之上,矮坡之后,他与她撞破哥哥夜谈的晚上。他听见依稀的往事,看到那张隐匿在阴影之中,模糊不清的侧脸。 “你是很厉害的。等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以后……我们打一场吧。” 耳边又想起,自己笨拙的,仍旧落归在那一方场界上的安慰,抑或约定。 自己的话语仍温,衬着此刻入耳的彼声沁凉。 “等到龙马你也觉醒了,” “我们就来打一场吧。” 树影疏动,在两人身旁投下泻漏的月光如银。 风飒飒响,碎花纷扬。 他侧过头,直直对上那双浸满月色的眼眸,轻声允诺。 “好。” 月色入户,透过窗扉微照亮一室的昏暗。 樱乃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嘴角清浅的弧度微微撇下。 她仰头靠在门上,慢慢滑下坐到在地。 龙崎教练还未回来,此刻,静到极致的家中只能听见她一人略略急促的呼吸。 像是如释重负,又似乎疲惫不堪。 樱乃回想着这几日跌宕的起伏,半晌,遮住沁入月光的眼睛,轻轻叹息。 有点点的微光透过指间的间隙照进她的眼里,樱乃放下了手。 静默地望着不远处那未合上的木盒里透露出的美丽光亮,她只觉得口袋里那封信封并着眼前这抹亮,都在熨烫着灼烧起自己的肺腑。 有别于记忆闪断的上次,樱乃靠在门上,无比笃定地按着那串数字,只是略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她隐秘的惶恐。 “嘟——嘟……” 短暂的极快的几秒切过,她听见电话被接通,那端的细碎风声传来,挟带来那一丝轻浅的呼吸声。 她屏息,听……那道消逝了许久的声线入耳。 “樱樱。” 同从前的千百次呼唤一样,低沉如提琴的声线温醇入耳,酿作陈年的微醺宠溺。 她重重地喘息,仰头阖上颤抖的眼睫,嘴角牵扯起轻轻浅浅……归于叹息的弧度。 “怎么不来见我呢。” 她开口,只话尾有一瞬止不住的轻颤。 “好不容易,我记起来了……” …… 他放下手中的电话,看向不远处那座灯光暗淡的宅院。 晚风钻入摇下的车窗,他轻嗅了嗅,似乎有氤氲的花香拂掠而过。 “走吧。” 良久,他终于转回了视线,声线低如呢喃琴语。 樱樱…… 他低垂下眉眼,眼里幽邃的光暗闪掠。 这次……换你来找我了。 号角藏风 夜风呜呜地窜过开了一条缝的窗扉,乍凉的触感激起她一个哆嗦。“我就在这里。”“万事俱备,只等你来。”樱乃看着窗外泻入的月光,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慢慢地垂下,落在身侧。 耳边还残存着那人低醇的声音,她勾了勾嘴角,在眼眶微热之前先不知所谓地笑了起来。想来这些年来,她在这条他铺设好的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以为每一程的跌跌撞撞都是自己的痛苦酸辛……但现在再看,被自己全然抛在了脑后的他才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等得煎熬。心思晃过,鼻尖嗅到氤氲的花香随风袭入昏暗的屋内,绰约朦胧…… 你为我铺好这一路坦途,多年辛苦。樱乃仰头轻轻叹,眼里坠入月色,盈满温凉。就看我一步步走完这最后一段,去到你面前。 ……“喵呜……喵呜!”推门走进院里,越前听到声音,循着望去,果然瞧见南次郎正躺在廊下,有一搭无一搭地逗着猫,脸上倒是少了惯有的懒散笑意。“回来了啊。”南次郎没有抬起头,声音倒是比往常低沉了一线。“青少年……” “嗯。”脚步顿住,越前站在廊下,看着自家老爸的半张面孔隐没在灯光与夜色交汇处的昏暗处,一时竟辨认不出往日里那副嬉皮笑脸混不吝的模样。“老爸。”越前顿了顿,话到嘴边转了几转还是没有吞回去。“有人和我说,我继承自你的势,有一天会觉醒,” “……你的势,是什么样子?”迟疑着,越前还是开了口,眼里是切切实实的好奇。这么多年,他确实没在和南次郎的对打中发现那所谓的化形的势。 “哼哼,出去一趟涨不少见识啊。不过,”南次郎抬起眼,脸上依稀还是那番戏弄神情。“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捣鼓出来的混小子,现在就想着问我的?”“你还差得远呢。”听着南次郎话里话外的奚落,越前面上一噎,却愣是没挪步,执拗地望着渐渐没了笑意的自家老爸。 “切……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撇撇嘴,南次郎支起歪躺着的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越前坐下。“那先说说,你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那个所谓的球势。”“球势分三级,第一级是势,有凝势——化形——吞噬。”越前皱了皱眉,将自己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说明重复了一遍。“第二级,分神异化,第一级的势的核心会凝现出势元。”眼前浮现出早前那一幕,台上两尊巨影之间引起的激斗还历历在目,越前不禁有些恍惚。“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嗯……那你是怎么回事呢。”南次郎支着头,瞥了眼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越前,话语间不缺打趣。“出去一趟,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了。”“是怎么也弄不出自己的那什么球势,尝到别人的厉害了?” 心下一滞,越前下意识地便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这几日,或是这段时间,似是在不断地精进,在多强的对手面前都没什么惧色可说。但于球势这一途,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些许挫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全新的领域,自己已经踏入了一只脚,可另外一只,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越前皱着眉,又陷入了思索中,一时也忘了回答。 南次郎看着那张鲜少露出苦恼的少年面孔在此刻陷入凝滞的思索,慵散促狭的笑意褪去,眼里慢慢涌上一直藏匿着的深沉肃厉。“来吧,陪你玩一会。”他提起靠在廊边的木拍,敲醒了还在愣神的越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后院那片亮着昏暗灯光的空地上。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加持,越前看着对面隐约可见的那张面孔,似乎感觉到了南次郎与往日不同的凌厉神情。这几日来积攒的疲惫与战意齐齐涌了上来,他握紧球拍,眼神紧盯那道他一直一直追逐着的高大身影。南次郎随意地点地站着,在越前未看清之前,拍已挥出…… 持续了许久的挥击声终止,夜更深了,光亮越发黯淡————————似乎和以往的无数次对决都没什么不同。累趴在地上的越前恍惚着想。并没有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势的涌现,只是,一如既往甚至更深的……压迫感。那种不可战胜又引诱着他奋力追赶的压迫感。他疲惫地趴着喘息,眼里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烁亮。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龙马……”对面传来南次郎少有的正经语气,越前望去,呼吸滞住。“那都和你无关。”极度危险的威胁感在那一刹那涌上心头,越前撑着身体狼狈地爬起,夜风早掀翻了帽子,此刻看他惊愕的神情一览无余。 “你可以称之为觉醒,但我更希望,你叫它‘找到’。”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越前看着那个已经隐没在那片昏暗里朦胧不清的身影,心头涌上克制不住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风中泥里……感知的每一刻每一处,都是窥探与杀机……仿佛……他在罗网正中,惶然等那唯一也是最后一瞬的致命杀招。无处可躲……气息……无处不在。 “你要去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战场上的意义。”“哒哒”的木屐声不紧不慢地逼近,那种迫人的气息压重,逼着他重又跪伏在地,仿佛被扼住咽喉般短促而急急地喘息。越前眼里越发灼亮,感受着自己体内燃烧着咆哮着的与恐慌并存的轰鸣,只觉得有什么……离他极为近的东西,伸手可触。 “桌上有给你的信。记得去看。”恍惚之间,那个慵散缓慢的木屐声已迈过他的身侧,惟余那慢慢褪去的潮水般的窒息压迫,还模糊着越前已在疲倦里尽散的神思。 宝剑须磨砺,利刃待开锋。似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腾涌翻移的云海似浪,就像前路漫漫不离的阴翳艰决。南次郎玩世不恭的神情早已褪去,渐渐没入黑暗里的身影笼上多年不见的肃厉深邃……有风呼啸着在他身旁成武士的战魂……凝出铮铮挥刀的战意翻腾。 在匿入昏暗的最后刹那,他撇开视线,望向那抹慢慢隐没于厚重云层后的半轮月色,思绪有瞬间的飘忽渺远。龙马,你还差得很远。所以注定要去经历最惨烈的战役,拔刀浴血。 “这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越前看着南次郎放在桌上的色情杂志,神情复杂地翻了翻,拿出夹在其中的一张已被打开的信函。本还有些无语的心思在读了几行内容后变成了几分惊讶……与迟疑。“全美公开赛……?”怔愣之间,廊下的风铃忽而响了响……似是应和。半晌,越前收紧捏住信笺的手指,嘴角慢慢绽开较量的战意腾腾……是……全美公开赛啊。 风呼呼刮过,铃声叮叮地胡乱作响,一切都急促着,像是要把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浪推去更远更广的地方。“哥哥,这是什么?”山泽趴在初名的膝头,看他在电脑上调出各种资料,数十个她听说过或是不知名的网球手的图片不断闪过。“还有……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R’的代理人了?”她瞥了一眼还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那个信封,很是好奇地仰头望向隐于镜片之后那双藏金的利眸。“‘R’又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初名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山泽蓬蓬的发顶,还是平常不过的语气,细细去听却又藏着一丝无奈的宠溺。“这几天的比赛密集,结束了就去好好休息。” “……我不……”极小声地,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丝抗拒。山泽低着头,还有些畏惧加讨好地在初名的膝头蹭了蹭,满心的依赖与不舍。“我不累……我想呆在这。” 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顿,初名垂下眼,只看到一个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乖巧讨好的绒绒发顶。他听着那个柔细声音里的祈求和依恋,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抚了抚眉心,他将手边的电脑推开,稍稍弯了下身,将跪坐在地毯上的山泽搂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哥哥……”被初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山泽不知所措地挪了挪不自觉缩起来的身体,双手蜷在初名胸前,不敢妄动。“唔……” 看着那双小兽般纯然清澈依恋的眼睛,初名心下也不禁软了软。揉了揉山泽的头发,他重新将电脑挪近,点了点屏幕上的资料开口。“我接受了‘R’的邀请,借日美友谊联赛和接连赛事的机会,要发掘一支归属其下的‘梦之队’。” “‘梦之队’?”山泽愣愣地重复,眼里不自觉地亮了亮。“嗯,这是一支成长极为迅速的队伍。‘R’和‘鬼骷髅’正面相抗的赛场还是地下的黑赛和职网中的灰色地带。” “明年会是五年一度的黑赛季,无论哪一方,都需要扩张自己的队伍和实力。”初名止住话头,心里还留了半句未曾提及。对于“鬼骷髅”来说,明年的赛季尤为特殊,而相反,对于“R”来说,这也就是打击对方的重要机会。 “这些人,就是队里的人吗?”山泽愣愣地指了指眼前屏幕上的数张陌生图片,心里不可说没有一丝失落,她也想强大起来,更努力地站在哥哥身边。 怀中的人从不对自己设防,那双眼睛将心里想的全然暴露,初名瞧着山泽略略失落的侧脸,忍不住轻笑出声。“想参加吗?嗯?”“嗯……”山泽点点头,咬着唇还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还不够强。“那就好好努力。”听得出那道平淡语气里难得的转圜余地,山泽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她仰着头,弯着眼极为乖巧地用力点点头。 柔和的灯光在安静的屋里点亮一时短暂的平和与欢愉。许是被那双微蓝眼眸里藏不住的星星般的光芒戳中了心,初名摘下眼镜,轻笑逸出。他低头,轻轻吻住女孩的唇角,藏金的眸中闪过笑意温存。“乖。” 星坠不堕 夜色更深,昏暗柔和的光晕微黄,更容易让人被倦意席卷。 屏幕上不时划过几张写满了文字的档案,初名手指微动,一个网页便弹出,不多时显现出一张一直在更新的名单,是张显示着各项数据的排位表。 他滑动鼠标浏览着那张排位表,密密麻麻的实时数据时刻跳动着,显示着世界各地犹在活跃的大小赛事统计和人员名单。 这是地下网坛对世界范围内球手的排位统计,所有参与过重量级比赛的球手都会被统计在内,名字灰暗的是未参与过地下赛事的球手,点亮的是已经开始参加地下黑赛的人员。 有些名字最近一段时间活动得频繁,有些却已经不动不移坚守在原地许久。 所有人的比赛结果都会合成数据更新入表累成排名积分,每十二小时全面更新一次,随时有小的数据浮动。 初名扫了几眼,目光锁定在前百名的数据上,不少已被他熟悉的名字都被囊括在其中。 视线不时移动,大量数据合成分析涌入脑海。 他沉思着,忽而却被腰背上时不时传来的异样触感打断思绪。 寂静至极的空间里,身边人不安分的小动作实在是无法让人忽略。 停下手上的工作,初名微微侧过身,看着歪在自己身后侧早已在倦意里沉沉睡去的女孩。 山泽整个人蜷在他坐了一角的沙发上,不时用头蹭蹭自觉抱住的初名的腰身,嘴里还冒出几句不成话的呓语,娇小纤细得像只乖巧粘人的小虾米。 捏捏眼角,初名微倦的眼底散开一丝失笑的光亮,这丫头。 合上电脑,他轻轻拿开山泽环着自己腰身的手,侧过身将小小的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起身朝卧室走去。 “哥哥……” 怀中的女孩习惯性地环上了初名的脖子,整个人窝在熟悉的气息里,温驯的撒娇语气软糯得不得了。 “抱……” 几步路走进卧室,初名试着要把怀中的人放到床上,却不出意料地看着山泽死死抱住自己就是不撒手,不免好气又好笑。 “哥哥……不走……” 初名听着山泽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的呓语,摘下眼镜的眸光低垂,看着安心窝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半晌还是叹口气软了心肠。 熄了灯光,初名就着抱住山泽的姿势和衣躺在了床上,在温柔月光拂过处吻了吻山泽微微蹙起的眉心,眼里是平日不显的流金柔色。 “晚安,我的矜。” 低低的叹,出奇缱绻……衬着一室月光,微蓝犹温。 像是接连风暴之间短暂而不自觉紧绷着的喘息空隙,樱乃过渡似的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常,简单地上课和训练,却仍旧可以在这些平静时光里感受到那马不停蹄逼近的风声雨急,气息险恶。 正是午休时间,越前如往常一样早就溜得没影,朋香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一门心思地关怀起了最近越来越不太正常的好友。 “樱乃,樱乃?” 使劲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朋香终于把神游天外的樱乃的魂招了回来。 她对上樱乃从窗外收回来的视线,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次回来那双眼里的幽邃光芒又有些陌生。 “你这次回来怎么老是发呆啊?是不是受的伤还没养好哪里不舒服?” 饶是心中有许多疑问,朋香都一一压住没有问出口,只是眼里的担忧遮都遮不住。 “我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微微摇头,樱乃敛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将被朋香虚握住的手指抽了出来,声线是略有余温的清淡。 “过几天就是选拔赛的复赛,我接到了通知,所以在想这件事。” “哦哦,你到时候是要去封闭比赛对吧?” 一时被樱乃的话牵去了心神,朋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脸上是一派单纯的欣喜。 “樱乃真是厉害,这么顺利就进了复赛,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有打网球的天赋!” 面前的女孩眼里毫无一丝阴霾,只有纯然的快乐与善良。 樱乃微微出神,沉淀了许多色彩的目光似是穿过朋香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看到了更加幽暗而深邃的远处。 “嗯,他们都说我有天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别于多年前的怨怼,也不同于这些时候的刻意纯良,是真正的她的声音,浅淡而晦涩。 “所以,我会赢下去。” 她微微笑,对着那张纯然欢喜的熟悉面孔,像是释然又似坚定,雪融雾尽,只余清淡笑容,藏锋纳刃。 “吱呀……” 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越前没有回头,仍旧躺着,头上的帽子被掀翻在一旁。 他歪着头看那墙上恢弘的花海,不知什么时候,画中几处被刻意留白的地方已经重新添上了几笔勾勒,模糊,但却传神美好。 “听说你已经拿到全美公开赛的邀请函啦,恭喜呀。” 樱乃扫了一眼墙上的画,转而在越前身边坐下,心情很好地将那被掀在一旁的帽子又恶作剧地丢到了越前的脸上盖住,声音里隐隐有笑意。 “我还在犹豫。” 越前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来,有些闷。 “因为和全国大赛冲突了吗。”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越前也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樱乃顿了一下,将越前脸上的帽子移开一角,正对上他清亮如雪依旧藏着桀骜的眼光。 “怎样都是自己的选择,但,龙马。” “不妨去看看,也许你会找到困惑自己的答案。” “那是一个强者如林的战场,如若站稳了脚跟,你便也是强者。” 越前仰着头,看着浅淡声音里那双沉坠着幽邃光亮的眼睛。 “这里有你的执念,却不会阻碍你的梦想。” “你梦想着变得更强,对吗?” “嗯。” 许久,越前闭了闭眼,终结了这场叩心的沉默。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眼上,越前感受着身旁人掌心的温度,听到她不知为何的轻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很快我也会追随你的脚步去到大洋彼岸,回到那个许久不曾踏足的地方。” 那回应里,几分眷念,一丝锐意。 “友谊赛吗?还是公开赛?” “可能都有,也许更甚。” “又或许,只是想着去直面那场被自己搁置了许多年的灾难。” “那里有执念……我的。” 那声音里,缱绻与杀意交融着溢满。 越前听着,心里莫名得不舒服。 “你听说过白吗?那天和你对决的人。” 他挪开帽子,看到早已收回手的樱乃坐在一边,将头搁在抱着的膝盖上,慵懒的姿态像是只憩息的猫儿。 “唔……以前没遇到过,但。” 樱乃没动,眼睛微眯着像是在放空。 “‘鬼骷髅’底下分会遍及世界,吸纳各地的球员在各地活动。总会却很特殊,只有七个人,称作‘七魔王’,其中三人地位最高,统御其下的四人,是‘鬼骷髅’最核心的核心组成。” “七个人都有各自的代号称谓,除了至高的三个创始人,其下的四人都会经历改换,十年一次,由继位者继承各自的称号。至今也已经更换到了第四代。” 越前听着樱乃一句一句慵散地作着解释,却偏偏从那一丝慵懒里听出蛰伏的厌憎与恶意。 “据我所知,白曾是‘鬼骷髅’挑选培养的‘四魔王’继位者候选人之一。” “曾是?” “好像是在最后候选人角逐中胜出时选择了叛弃组织,他真正的扬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似乎在‘鬼骷髅’里的时候一直隐藏了实力。” “我那时候已经出了问题,很快就来了日本,也错过了他的活跃伊始。” “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真是令人趋之若鹜的称赞呢。” 樱乃轻轻笑出了声,眼里幽邃闪顿,掠过嘲意。 “所以才会被吸血虫一直觊觎。” “继位者,是确定的四个人吗?” 皱皱眉,越前脑海里掠过,那个一头耀眼金发披着天使皮囊的乖张恶魔。 “只能说,目前暂定的继位者有四个。” “候选人不止,有很多,是‘鬼骷髅’从小挑选厮杀着培养出来的,又或者是从各地网罗来的极富天赋的种子。” “最后胜出的四个人才是最后的继任者,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确定。” “距离最后的那场决斗,呵,还有段不长的时间。” “这些是很容易知道的事吗?” 听到这里,越前有些怔愣,只看到樱乃转过头,清淡笑容里显露出一丝恶意的嘲讽。 “当然,在地下,这些都是赛季里金钱落定富贵轮转的来路源流。” “‘鬼骷髅’网罗着散落的球手在赛场上角斗,追求着变态的强者,弑杀着敌对的每一个对手。” “而它们自己的继位者角逐,更是毫无容情惨烈更甚的自相残杀。” 每说一句,语气都浅淡一分,樱乃慵散地眯着眼,唇角清淡的弧度未名得冷漠。 “每一场厮杀,都是全场追捧,世界瞩目。” “那个世界里,鲜血让人兴奋,贪婪让人醉心,对至强者的追捧是唯一的法则。” 越前怔愣地看着樱乃脸上笑意浅淡,平常语气里的藏掖着的,却是满满的恶劣嘲讽。 他听着,仿佛都能嗅到那个腐朽世界里透出的淋漓血意。 但不知为什么,越前眼光微闪,撇去那些恶意与锋利,他从樱乃话语里更能听出……一丝彻骨的悲哀。 “你,恨他们?” 无师自通地,越前在这一刻,福至心灵。 一怔,樱乃嘴角的弧度弯起,她眼里沉光灼灼,衬出不露一丝阴霾的明媚灿烂。 “对。” 一瞬的笑意冷淡,她一字一句,映着午后日光温暖,不及眼底。 “剖心之痛,覆骨之恨。” “不共戴天之仇。” “龙马。” 心尖一跳,越前看着樱乃站起身,整个人陷入逆光的阴翳里。 只听见那残存着余温的冷淡声线在逆转光源的一刻里响起。 “变强吧。” “很多人,在等着我们。” 她在推开门的刹那回过头,眼底幽邃在日光渲染下沉淀出一丝温意。 恨,所以拔刀浴血不辞恶意。 爱,因此星坠光熄不堕初心。 日光正暖,夜长不惧。 越前慢慢站起来,抬起头,露出了低低帽檐下,那双清亮藏雪一如桀骜的眼眸。 凶灵在网 彼岸。汇聚了很多人执念于梦想的这片梦幻大陆,自午夜的沉眠里苏醒,有晨曦的柔光披洒进偌大庄园的角角落落,唤起静谧而祥宁的早晨。寡言的佣人匆匆行礼从他身边走过,空旷的空间里弥漫着肃然冷淡的气息。百山走进明亮的大厅,看到那人侧着身坐在落地窗前,整个人在明媚的晨光里精致得有些虚幻,格外遥远。 站在一旁的Richard为百山拉开靠椅,佣人快步上前端上精致的茶点又退下。“早安,先生。”“哒。”茶盏轻碰的响声和着百山的问候打破了静默,他抬起眼,日渐成熟的精致面孔一如油画里华丽又危险的妖精贵族。“你来了。”他开口,低醇声线入耳如提琴。 “听说‘鬼骷髅’今年的球会意外地提早结束了,看来您这次收获应该还不错。”百山乐呵呵眯起的眼里上闪过一丝精光,他在桌子上放下几份文件,语气里多了几分愉快。“这段时间几个小家伙陆续回来,在赛事上的活跃也引来不少集团对‘R’的关注。” “似乎那个督瑞尔的继位者也从日本赶回来掌握局面了,估计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那边百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发生的情形,这边他已经慵散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偏头看窗外晨曦的明媚,嘴角的弧度微微下撇。 “安达利尔怎么样?”他问得简略,百山却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轻快稍稍收敛。“之前我们盯梢的球场被安达利尔的继位者血洗,我让原去追踪查探了一番。”“交手倒是交过一次,据原的意思,与她不相上下,一时还探不出来真正的深浅。”“现在也还是在和她纠缠着,似乎那个女孩在可以避免与原的会面,不知道在隐藏什么……” 话头顿止住,百山捋捋胡子,看对面他指尖上的锋利光亮在晨曦中虚化闪烁。“让她继续负责安达利尔,督瑞尔那里也找个人追着。”“樱樱很快就会来到这里,计划可以正式开始了,把人都陆续召回来,咬死积分排位。” “可以开始收网了。”他偏过视线,看玻璃之后晨曦的七色折射,流光溢彩。低醇的声线沉下,幽邃目光里戏谑隐没。“引火自焚……呵。” 百山看着晨曦在那人脸上轻抚而过,光暗交汇处是他看不清的眼色,只嗅得出他话语中不做遮掩的清淡血腥气息。半晌,他也微微笑起来,脸上显现出等待许久之后全心期待的踌躇满怀。又一个十年之约。可能,这一次……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灿烂结局。 “砰!”“砰!”“噗……”正午的阳光正烈,将坚硬的水泥地面晒得温热,和汨汨流出的鲜血染上了同样的温度。金色的光线在跳动,那道站立了许久的人影没有动,只有被风吹动的发丝在光下轻拂微动。 “魔鬼……你是魔鬼……”被重重击倒在地的白人男子匍匐在地上咳着血,身上遍布伤口和血迹,微微扬起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恐惧。他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着,看那张面无表情的天使面孔慢慢逼近,几乎是下意识地匍匐着向后退去,直至撞上了几步外的围网。 “哗啦”一声,他惊惧之下咬破了紧紧咬住的嘴唇,满口的铁锈味又浓重了几分,已经退无可退,他已被逼入最后无处可逃的死角。逆着光,萨麦尔面无表情地慢慢踱步过去,蔚蓝的眼底沉着阴郁。他在那不住颤抖的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撇下视线,半晌,他用自己的脚尖极度轻蔑地挑起男子的下颌,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天使般耀眼又单纯的笑容。 他开口,语气里是与那纯洁笑容背道而驰的阴郁嗜血。“今天的天气很好……”男子张着嘴,唇角还在不住地颤抖,他不敢动,微微放大的瞳孔布满了恐惧,只怔愣地听着……那人冷酷语气道出对自己残忍的判决。“非常适合为你们送别呢……” “亲爱的……”萨麦尔移开脚尖,又重重将那人头颅踩下,温吞缓慢地细细碾着。“背叛者。” “求你……阁下……求你……”不由自主地挣扎……男子拼命地偏过头……双手抱上萨麦尔的腿哀求。“放过我……”“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求饶的声息越发微弱,男子已然快要在挣扎和碾压下喘不过气了。萨麦尔嘴角撇了撇,移开了脚,转而抬腿又是一踹,将那人踹到了几步开外,让他得以翻过了身大口呼吸着。 “我刚回来,照旧……送你份见面礼。”还没他缓过几口气,萨麦尔的声音已经再度逼近耳边,他竭力地偏过头,正看到猩红的气息缓慢爬上那道纤细却可怕的人影周身。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怖的东西,他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里迅速染上了带着死气的绝望。“啧……看起来你很惊讶。”萨麦尔终于站定,猩红的气息凝形缠绕上他的手臂,宛如吐信的蛇……散发着邪恶贪婪的气息。 他微微歪着头,单纯的笑意不及那眼底深蓝的残忍。“惊讶什么呢……我只是要拿走一些不再属于你的东西而已……”猩红的红蛇顺着他手中提着的拍网蜿蜒而下,在男子绝望到失神的视线下妖娆地缠绕上了他的身躯,攀爬至他的手臂……直至脖颈…… “不……”眼球微凸……眼底的血丝慢慢浮现……猩红阴冷的气息缠紧他的身躯,男子像只脱水的鱼……不住地抽搐着,痛苦自心底顷刻间蔓延开来……绝望的冷意冰封了知觉……他眼里沁出泪水,张大嘴,窒息般的痛楚弥漫不止…… 恐惧随着那掠夺的气息侵入……占据脑海……地狱里的魑魅咒语萦绕塞满他的意识……有什么正在被剥离他的身体……一去便不会再回来的珍贵至极的东西……道道血迹在缠索下爆出,肆意的凶灵在拉扯着激起灵魂最深处的畏惧。他无神的眼睛落在那张俯视着自己的微笑着的恶魔的面孔,四肢冰冷,有呕吐感自心底翻江倒海地向上翻涌着…… 他知道,他已经废了……拜眼前这个虚伪的魔鬼所赐……他再也不会站立在球场之上,他再也不会拥有自己奋斗至今引以为傲的天赋……他的前途,已经不会再亮起了……灵魂最深处的光亮已经在慢慢熄灭,他抽搐着躺在地上,置身于最温暖的眼光之中却只觉得冷得刺骨…… 那道猩红气息终于在男子彻底陷入死寂的眼神下慢慢退回了萨麦尔身上隐没而去。微笑着凝视着那个人的心神由内到外都开始死灭,整个人堕入灰暗,萨麦尔轻轻喟叹出声,眼底浮现出的是餍足的享受感……“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为你敞开的地狱之门,有来无回……”“除了堕落,便是毁灭。”“你还妄想……偷回献祭给魔鬼的灵魂吗……” “嘻……”萨麦俯下身,跳动的金光闪烁,衬出他脸上一派耀眼笑容,几许嘲意的阴冷。“真是可笑呢……”再未看地上瘫软的人一眼,他转过身走出了偏僻无人的球场,被背光的身影慢慢没入那些藏尽了阴暗的巷道,连金发都黯淡。 在他走过了许久以后,一道接到消息的人影急急地赶来,看到球场里的情形后不由低低出声咒骂了一句。看了眼地上已经陷入昏厥的男子,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转身又避嫌般地急急走开,拨出了另外的一串号码。“来晚了,三号也已经被废了,重伤。”……“是,估计他回来是接到料理这些弃会者的任务的。”“不知道究竟暴露了多少……接下来非常确定的人是……”……“是……”“明白。” 午后明媚的阳光终于还是遮蔽上了几许阴翳。光影的碰撞……蠢蠢欲动,酝酿着搅动起了更大的风浪。 “嘿!哈!”“嘿!哈!”画面一转,木剑敲击木桩的声音伴着稚气的喊叫声“嘿嘿哈哈”地在空旷的庭院里响起,龙雅一走进长廊便看到了廊下那个有板有眼在练着剑道的小小身影。“惠子?” “呀!龙雅哥哥!”听到熟悉的声音,惠子惊喜地回过头,扔下了手中的木剑就跑了过来,扑了龙雅满怀。“你回来啦!”“嗯……回来了。”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小身躯,龙雅捏了捏惠子的小鼻子,拿出路上买好的蛋糕塞到了她的怀里。“你姐姐在吗?”“不啊,前段时间倒是天天在训练室里呆着,最近好像在找一个人打架,天天不着家!哼!”说起姐姐,惠子脸上因为蛋糕涌起的喜意又化作了不满的幽怨。“都不陪人家,惠子只能自己练习打木桩,可无聊了。” “打架……”“傻丫头……”不禁失笑,龙雅揉了揉惠子的头,又掏出个桔子塞到了鼓着嘴的女孩手中,转身走进了一旁百山在的茶室里。“找我来什么事……让我也去找人打架吗。” 瞥了眼没个正形歪倒在榻上的雅痞青年,百山显然也听到了门外二人的对话,摇摇头捋了捋胡子,语气严肃。“督瑞尔的继位者一回来便开始大兴风雨,之前被我们动摇的多个弃会者都被他残害至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你让原去盯着那个缩头缩尾的小安达利尔,又准备让我去盯小督瑞尔,顺便拯救那些想要逃离魔窟的可怜虫?”听到百山的话,龙雅摸摸鼻子,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手中的一个桔子抛上抛下。 “算是吧,我们可以开始正式活动了。”没有理会青年话里的戏谑,百山平静的声音响起。“樱丫头已经恢复了。” 一怔,手中的桔子被握住,龙雅抬起头,眼底亮起。 天籁娃娃 街上的阳光正好,却无法普照到隐藏在高大建筑阴翳之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 “God!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就说老普利最近不对劲……肯定是背着‘鬼骷髅’干了什么破事。”“还好我眼色紧,抓着你们退了!看到那些人了吗……能跑出来就不错了。” 原提着拍走到隐藏在暗巷里挂着停业牌子的小酒馆门前,正看到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跑出来,嘴里低低地咒骂着,语气里还带着点庆幸。“Shit……我的钱都没来得及拿回来!”“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小声地边走边说了几句,几个人张皇得连站定在门旁的原都没怎么看仔细便要快步离去,个个神色紧张。 不知想到了什么,在那几个高大男子侧身错过自己的时候原举起拍挡了一下,在几人愣怔着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开口。“你们刚刚说,谁来了?”为首的高大白人男人低头看了看身材纤细肤白如雪的原,愣了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紧锁起来。 “莉莉娅,是骷髅女莉莉娅。” 他垂下头看着那个刚到他胸口的女孩低低吼道,还有些忌惮地朝后望了望。“小丫头,赶快走吧,别说我没好心提醒你,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诶!”觉得自己难得发了一回好心的男人还没说完,便见眼前的小女孩果断侧身推门走了进去,余下他们几个在门口面面相觑。 “迈克尔,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愣了一下便不再多想抬腿要离开的同伴们走了几步,回过头却发现刚刚的白人男人还在对着酒馆的门发呆,不免有些诧异,出声唤他。“不会还在想你那点赌钱吧……不要命了啊?” “哎……你们,”叫作迈克尔的男人视线在门和同伴之间转了几转,最后认命似的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你们先走吧……我,我再看看情况……”“什么?你疯了吗!”“Fuck……不管你了……要钱不要命的家伙!” 往日里和迈克尔偶尔碰头一起下下球场的同伴们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此刻见他不管不顾要留下来,也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就走远了。上帝……他哪里是想着那些钱啊……眼前却又闪过那张白皙秀美的亚洲面孔,迈克尔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咬咬牙也推门又走进了那道地狱之门。 推门就是作为掩饰的小酒馆前堂,今天也确实很不对劲,不仅极为空荡和杂乱,本该在的权当店家的“守门人”也不知所踪。粗粗打量了四周几眼,原的目光落定。她径直走过随意放置或倒在地上的座椅,掀起了掩在吧台后的隐蔽门帘。一道木质的楼梯出现在她的眼前,旋转着延伸向不明的地下。 “咻~~”……“太棒了!莉莉娅阁下!”……“再一个!再一个!”……“干翻他们!”“吸干他们!”……“砰……”……“啊……”刚刚走下发出“吱吱呀呀”怪异声响的古旧楼梯,耳边就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响。口哨声……喝彩声……充满了兴奋的叫喊声和着压抑断续的呻吟声从隐隐透出点光亮的地下传来,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通往地下的楼梯边上都是灰白的石墙,偶尔闪过一道昏暗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灰尘气息,安静下来了就像极了电影里恐怖而阴森的暗道。原沿着蜿蜒盘旋而下的阶梯不知转了几转,眼前蓦地大亮,拐角处投出的暖色的光忽然盛了起来。 耳边的喧闹声却不知何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在此时此刻昏暗的境地里和着依旧吱吱作响的木板踩踏声,莫名生出了一些突兀的诡异之感。 走过最后的拐角处,原看了一眼立在灰白墙壁旁的古老烛台,燃久了的烛光跳跃,在墙上投出她晃动的影子,拉长又模糊。靡靡的歌声混着悠扬的乐声在耳边越发明晰起来。原冷淡的眉眼微挑,在看到拐角之后的景象的那一刹那便凌厉起来,手中的球拍握得越发紧。 那灰墙之后是另一番迥然不同的天地,在此刻奢靡得过分诡异。宛若是中世纪古堡贵族举行的盛大舞会,偌大的金色大厅和华丽的壁画灯饰耀满视线。千百盏烛台齐燃闪烁,衬照着眼前的地下,不……厅堂亮如白昼。原抬头看着那迷幻般的景致,视线从吊顶的壁画滑到四周的油彩灯毯,最后落在大厅中央那群迷醉其中舞蹈着摇摆着的男女。 身穿着现代衣服的那群人像是穿越了世纪回到了那个放荡时代,无神的眼睛放空着陷入一种迷醉的状态,和着那靡靡的乐音在无声不止地旋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荡漾着欢愉与放浪。于是,迷魅的乐声如海妖的诱引,华美的厅堂像天堂的召唤,只待走近的人吗被引诱,去加入他们……陷入如画的美梦。 那些人的脸上的痴迷过于得诡异,原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在大厅内扫视,寻找着破绽。这毫无疑问又是个幻象,被那个麻烦的女人制造出的神经兮兮的东西。原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再看看眼前的一派乱象,眼里的厌恶又加重了一分。 她对那些不断钻入自己耳朵里的靡靡乐声置若罔闻,心境没有丝毫波动,只快速走过那些跳着舞的男男女女,环顾四周。灯烛……帘幔……满桌糕点酒杯……还有……洋娃娃! 原身形一顿,看着被放在墙角的那个精致小巧的洋娃娃,心里慢慢爬上一丝被窥视的恶意感。穿着繁杂的套裙,精致的编发和妆容,那个娃娃此刻端端正正地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的眉眼精巧,亮晶晶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微笑。像极了真人。 快步走了过去,原盯着那个软塌塌的娃娃看了片刻,弯下了身,刚要去触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银铃一样的笑声。“呀!你找到我了呀!”稚气如孩童般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唱歌般轻快地说着话,好听极了,听到便觉得这该是唱诗班里天籁一样的声线。“嘻嘻嘻!你找到我了呀!” 除了乐声便陷入无声死寂里的大厅突然鲜活了起来,喧闹的声音忽然涌了进来,像是……无数的孩子在说话,在嬉笑……“我们来玩呀!”……“来呀!”“陪我们玩啊!”……嘻嘻哈哈的笑声和着那些重叠着的话语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在乐声里和谐地掺合着不停响起。 原慢慢站直了身,看着那个原本坐在角落的洋娃娃突然活了般跳起来,嘻嘻笑着跑向了她的身后,那群失神了的男女身边,跳进了其中一个人的怀里。顺着转身寻去,原看到娃娃灵活地跳入了一人的怀里并抱住了那人的脖子“咯咯”笑起来。那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原本正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在舞池里转着圈。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急忙跟着要快步跑过去,但,脚下一滞,到底是晚了。 像是和谐无比的华美乐章里突兀插进的一个刺耳和弦。在天籁般的童声与乐音之中,原冷着眼看娃娃抱住的那个男人突然停住了旋转的脚步,嗓子眼里冒出一道短促又怪异的笑声。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般的,他慢慢抬起手脚把自己的身体摆出了一个扭曲的姿势,像是所有骨骼都错了位,如同木偶般弯起了身上每一个关节。那过程必定是极为痛苦的,可那男人眼里却没有半分光亮,像是感觉不出一丝痛意。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副陶醉又欢愉的痴迷表情,似乎犹沉浸在一派极乐之中… 原看着娃娃微笑着摆弄了一下男人手肘之上的空气,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凭空拨动了那看不见的线绳。然后,那已经全身僵硬错位的男人又开始舞蹈了……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僵直姿态…… 像是再也不想再冷眼看待面前这些诡异又恶心的东西,原移开眼,不再去看那重又跳到了另一个人怀里的娃娃。她抬脚踹开刚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住自己小腿阻碍了她脚步的,另外一个残缺可怖看不清面目的娃娃,抬手挥拍,一道比万千烛火齐亮更耀的极光爆开。原伸出手,指尖染上那在空中爆开的极光,接着向下一劈,硬生生撕裂开了自己面前的空气,伸进手去以掌为爪……一拢一抓…… 光火刹那之间便听到一阵极惨烈凄厉的哭叫声。原手下用了八分的重力,从面前的光隙之中,硬是隔空抓出了那离她还有点距离的,钻进了第二个人怀里的娃娃。娃娃脸上原本精致柔美的微笑此刻变成了哭嚎着扭曲的狰狞笑容,近乎是音浪震颤般的尖叫声夹杂着变得凄厉的乐音从四周挤压而来,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原挑起眉,眼里尽是不耐与冷淡…“总是这些小把戏……你把我当什么。”说话间,手下便用力,并着指尖闪烁着的极光爆裂,硬生生将那还在哭号着的娃娃撕裂成了两半。 瞬间,一切都定格。 引战王将 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娃娃被撕碎的那一刻。原冷着眼,看身边的这幅华美舞会的奢靡图景一片一片碎裂,化成洋洋洒洒的扬尘……一切在眨眼间消失殆尽,露出了眼前世界最本原的模样。 完全不是那幅烛火辉煌的图景,眼前是一个偌大的水泥砌出的场地,几个铁丝网围出的球场散布在四周,各有一个台子列在球场边上,台子上零零散散还有些纸币撂在上面。这里,俨然就是一个隐秘的地下黑球场。 但此刻,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中央的那片圆形广场。几乎球场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广场之上,形成了两两相对的局面。一边是她刚刚在那个幻象里曾见过的人们,一边…… 从幻象中挣脱以后就发现自己还站在刚走出暗道的入口处,原向前慢慢走了几步,眼角余光撇了撇四周,视线落定在背对着自己的那边人群中。最初听到的欢呼声与痛苦求饶的声音重又在耳边响起,刚刚曾出现在幻象里的那群人大多畏缩着站在一旁。那个在幻象里被扭曲了身体的男人此刻也已经瘫软在了地上,表情是痛到近乎昏厥的狰狞。凄厉的惨叫断断续续地响起,在灯光昏暗的球场中回荡……和着另一边的兴奋欢呼声显得出奇鬼魅。 “莉莉娅……阁下……”“求你,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三三两两的人相互搀扶着分成各自的小圈子,不敢多看地上打滚嚎叫的男人,只畏惧地望向对面那个娇小的身影,低声下气地开口求着饶。 轻轻的,像是银铃般的笑声短促地响起。“你们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对面那道稚气如孩童般的声线轻快地飘进人们耳中,天真又残忍。“和莉莉娅有什么关系呢。”“莉莉娅只是,”她向前走了几步,脚上的铃铛一动一响,连成一串清脆的乐音。“无聊了呀。” 她就迈着近乎跳舞般轻快的步伐来到了那个在地上痛苦哀号的男人面前。和着轻轻的笑声,精致小巧的圆头皮鞋裹着一连串铃铛的响声踏上了他的咽喉,硬生生扼住了男人发出的叫喊声。“真是不乖呢……” 脚下用力,男人被狠狠踢中了下颌,一个翻身便真的陷入了昏厥。“有客人来了,你怎么能这么吵闹呢……嗯?”说着,她慢慢侧过身去,看自己身后那群‘鬼骷髅’的拥簇者忙不迭地分开,显露出了那个缓步走近的熟悉身影。 在人群之中,那个娇小奇异的美丽女孩显得扎眼极了。她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只到身边人的腰间,穿着一身繁复的洛丽塔裙装,整个人裹在重重的蕾丝之中,透出白皙如纸的肌肤,衬着藏在面纱之后的五官娇美妖冶。 隐约的银饰在黑色丝袖中泛着骷髅模样的冰冷色泽,和着她脚踝上不时晃动的银色铃铛,整个人透露着宛如中古世纪欧洲巫姬的鬼魅色彩。此刻她正透过细纱微微笑着望向原,黑色纱帽下银灰色的发辫闪着微光,泛着同她的眼睛一样的奇异色泽。 原的眼光从她白得诡异的脸庞下滑下,慢慢落在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娃娃上。是和幻象里一模一样的洋娃娃,五官精致,幽蓝的眼睛此刻直勾勾地盯着原,微微笑着。她冷着眼,看不远处一大一小都精致诡秘得如出一辙的身影,缓缓走近。 “你每次都对丽兹很粗鲁呢。”莉莉娅戴着黑丝手套的双手又将怀里的娃娃抱紧了一些,鲜艳如玫瑰的唇瓣微微嘟起,稚气的声音透着一丝委屈。“丽兹说她很痛呀。” “所以呢,你要为她讨回公道吗。”冷淡着眉眼,原慢慢在几步开外站定,看着那个穿过人群蹦跳着转到最前面的女孩嘲讽开口。“我还以为你又会像上次一样害怕得溜之大吉呢”女孩脚步一滞,银灰的眼瞳泛开奇异的光亮。 “胡说!莉莉娅阁下怎么会怕你!”“莉莉娅阁下!快把这个闯进来的外人干掉!”身后‘鬼骷髅’的拥趸中忽然爆出几道盲目崇拜的热血叫喊,在原与莉莉娅相互注视的凝滞瞬间里显得突兀而刺耳。 “叮”……“刺啦!”……——“呃……”“啊!”叫喊声刚落,铃铛忽响,一声惨叫并声响起。众人循着望去,看清的瞬间都不禁打了哆嗦……——刚刚还兴奋大吼着的两个人脖子上突兀地闪现出了一条银色的缎带,眨眼间便自发拧紧……硬是在勒紧血肉的同时活了一般系出一个染血的蝴蝶结…… 被勒住了脆弱的脖子,二人拼命地拉扯着那越发箍紧的缎带却怎么都制止不住。他们张大了嘴几乎要窒息,惊恐地吃力看着不远处转过身来的莉莉娅,不解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惧怕绝望。“莉莉娅……阁下……”“为……什么……”“不……救救……”…… 转过了身的女孩静静看着那美丽的结扣染上鲜艳的色彩,面纱之后的妖美面容越发柔和纯粹。“嘘……”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稚气的声线轻轻地含着笑意。“不要再吵了哦……”“客人会怪莉莉娅不礼貌的。” 她歪着头,看二人脸色渐渐灰淡,缎带上血渍渐盛,有丝丝缕缕的瑰色雾气蒸腾着消散。终于,“砰”地一声,二人软软倒地,眼里只余绝望弥漫。至此,她轻笑一声,张手看缎带飞转而回消遁在腕边,又转回了身,似是很享受周遭变得越发惊恐的眼神。 “好啦……”“都安静下来了。”“我们……”晃了晃脚,铃铛声“叮叮叮”地响起,和着她轻快稚气的声线回荡在原的耳边。“来玩‘干掉你’的游戏吧。” 头顶的灯光忽闪。四周翻腾着叠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原凝望回去,指尖有极光爆裂。“那就试试。”“砰!”她开口,头顶的灯管瞬息便炸灭!铃声——笑声——嬉笑细语——只听到那些鬼魅声线携风涌来……无处不在。 ……“救命!啊——”忽闪的灯光照亮球场的一角,那人半跪在地上,仰头惊恐看金色闪耀,那道狰狞气息呼啸而下——“咻!”——“嗤!”——灯光闪顿的一刹那,尖啸的利气旋风而来,狠厉刺穿了那一丝蜿蜒而下的猩红恶意。 灯闪灭了的一秒钟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金色发丝在夜晚里泛出微暗的亮。萨麦尔看了一眼抓住机会忍痛捂着伤口躲远的那个畏缩身影,嘴角微撇下,轻蔑地挑了挑眉没有再管。他转过头,望向球场外立在路灯下的那个不速之客,天使的面孔在夜色掩饰之下半是昏暗阴邃。“出来。” 深蓝的眸光晕开,萨麦尔看着那人慵散地歪着身子走出忽闪的灯下,看他晃着身子掏出一个物什大口大口地咬着,慢悠悠地走进球场。明暗不定的光影落在他悠闲的脚步上,萨麦尔望着来人有些许熟悉的面目,迟疑了一瞬,眼里晃开微讶的深蓝。“你,和越前龙马是什么关系?” “小不点吗?唔……”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桔子,来人挠了挠脸颊,笑得痞气。“我是他哥哥啊。” “我是越前龙雅。”转眼就吞下了一个桔子,龙雅拿下扛在肩上的球拍,利落地挥拍,锐利的刀影在萨麦尔眼前绽现。“记住喽,小鬼。” 眼神一凝,萨麦尔瞬间后退,抬手横拍,尖啸着的猩红气息吐没而出,两力一抗——气焰相爆——战斗即始!角落里跑得远了一点的男人躲在远处,瑟缩地探出了头,看着球场里瞬间就开始的战斗,半是侥幸半是惊慌地吸了口气。 “你是‘R’的人?”蜿蜒的蛇影顺拍而下缠绕上那闪现的刀影,萨麦尔眼底阴郁,脸上的闪耀笑容在明暗之间显出一丝阴翳。“你们最近很猖狂啊……” “哈哈哈!有‘鬼骷髅’一日,哪有旁人的猖狂一说呢!”龙雅跃起,完全不同于萨麦尔猩红血色的势影澎湃,是耀眼明媚的火。火气缭绕,蒸腾着祭出气息迫人的燃光巨刃,他持刀高跃飞劈,慵散眼底是烁亮的战意飒然。“我只是来和你比划几下的。”“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嘛!” 巨刃之下,猩红的蛇影扭曲,一瞬间化形遁逝。被那瞬间爆开的火光逼退的萨麦尔勾唇笑得灿烂,眼底却有阴郁的嗜血漫开。“你们,兄弟两人……都很让人记忆深刻……”幽蓝染血,自萨麦尔周身漫开一层晦涩厚重的雾气,有什么无形的魑魅在涌动,衬托着他金色的发丝微动,唇角杀意闪现。“很让人……蠢蠢欲动。” 二人刹那落定,喘息的一瞬掠过,转而气息疯狂涌起呼啸着席卷整片场地。两股截然不同的雾火相互交织相融着涌向沸腾——二人横拍正对,阖眸在一瞬息爆开,有巨大的分神刹那凝现狠厉相撞——纯粹而强大的能量爆裂——空气震悚! 两股力量相互撕咬着激起光影与尘土的飞扬扭曲。灯火忽闪,明暗的交叠之处有隐秘蔓延而去。战局如星火……初始之时悄无声息,呼和相应……瞬间就燎原。 氤氲情思 作为一家专为上流阶层服务的超一流医疗中心,W.S。一直在业内保持着很好的声誉,服务人员的态度也是众所周知的耐心亲切。 但是今天,中心接待处的女士们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很抱歉,没有预约的话,我们不方便向您透露病人的信息。”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台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暴虐气息的男子,为首的接待硬着头皮开口,生怕下一秒自己的身上就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惨案。 “对……这是规定。” “您如果可以联系上……病……人……” 每多说一个字,女士就发现身边的气压低了一分,似乎她,说错了什么…… 想了想,她迟疑着……慢慢后退了几步,却见男子蓦地转身径直走进了中心内部。 “诶……先生!” “不!您没有验证身份!先生!您不能进去!” …… 不同于遥远市郊的中心里的兵荒马乱,市中心依旧是一番闲适慵散的悠然风光。 正值周末的下午,阳光带着一种明媚的假日气息,路上不时有出来闲逛的居民和游客,不拥挤却带着几分繁华的热闹。 两旁道路上投下清凉的树荫…偶有叽叽喳喳的鸟雀掠过…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对站在街旁的男女。 男帅女靓,本就是一道难得的风景。不时路过的路人也有些好奇地瞥了几眼那不知在小声争执什么的两人。 说是争执…但。 “嗯…”微微上扬的鼻音,女孩的语气分明是在撒娇。 “每次出来都去俱乐部练球…国光…就算治疗快结束了,你也不能又把自己的手不当回事啊……” 手冢看着仰头望着自己,微微嘟着嘴不太开心的女孩,面色柔和了一些,眼里有些不明显的促狭。 “所以呢,你就把我拉到这里了?” 他的视线在离两人没几步远的电影院和眼神闪躲的奈凉之间转了几转,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有眼底沉着些不同的颜色。 “咳咳……” 奈凉眼神游移,瑟缩缩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 “是……是安妮塞给我的……” 安妮是负责手冢病房的护士,平日里经常和奈凉交流一些不可言说的粉红话题,今天这一招也确实有她的鼎力相助。 回想着出来前安妮一本正经支招的模样,奈凉越发心虚起来。 “我……我出门前发现,发现是今天的票……”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在手冢无声的注视下十分气虚。 “也,也不好浪费……对,对吧……” 看着面前低着头有些委屈的女孩,手冢摇摇头,冷淡的语气稍微染温。 “走吧。” 睁大了眼,奈凉眼睛发亮地追了上去,只觉得满心的雀跃。 抱着爆米花,奈凉亦步亦趋地跟着手冢走进放映厅,这是一部爱情片,又是假期,放映厅里坐了一对又一对有说有笑甜甜蜜蜜的情侣,奈凉眼睛尖,甚至看到一对头发花白还浓情蜜意着的老夫妻。 暗戳戳地代入了一下自己和身边人沉入爱河里的甜蜜模样,奈凉看看身边冷得像冰的男人,忽然抱胸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瘪了瘪嘴,她还是别想了吧,国光就是个冰疙瘩。 “不是要看电影?你为什么总看我?” 电影已经开始了一会,手冢正襟危坐地看着屏幕,身边的人却时不时偷摸摸地盯着自己,他忍了忍眼里的异色,撇过头正经问道。 “我,我没有看你。” 赶紧转过头,佯装自己正认真看电影的奈凉掩饰地又塞了几口爆米花,没滋没味地嚼着。 她其实对这种爱情片并没有多大的偏好,甚至,她之前对于恋爱这种事都并不那么热衷……她这么多年,其实…… 偷偷地瞟了一眼身边的那张斯文面孔,奈凉又暗暗叹了口气,也只是惦记着这个冰疙瘩而已……奈何,这是个怎么都捂不化的冰疙瘩…… 手冢余光一直在留意身边的动静,此时转过视线,就看到女孩一口一口地塞着爆米花,气鼓鼓的脸颊泛着不知是羞还是恼的微红。 这副模样,很……可口…… 手冢眼镜后的眸光闪了闪,在奈凉完全未注意的时间里认真地观看起她随千回百转的心思反复变换的脸色。 回想起这段时间陪着手冢治疗的种种情景,虽然都是平淡至极的日常,但奈凉还是觉得心间怦然,有一种涩涩的满足感。 “嗡——嗡——” 电影里在说什么她已经完全没在听,只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所以突如其来的手机振动声一响,差点惊得她跳起来。 “艾丽萨,你们在哪?” “安妮?” 小声接起电话,奈凉听到那边如临大敌般的严肃声音,有点诧异。 “我们?我们在电影院呀……你。” “今天突然有一个自称是你家属的男人来到中心找你。我们没接到预约就没有说明你们的行踪,他,他。” “哎呀,这个艾伦是不是你哥哥呀,我们都没办法了,你快回来?” 简直是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奈凉舔舔干涩的嘴唇,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晰。 “他,他人呢。” “那个艾伦么,他……啊!” 安妮一声惊叫之后,奈凉握着手机,听到了那来自死神的召唤。 “奈奈,你很好啊。” 熟悉的……压抑的……暴怒的……啊!!是她那“阴魂不散”的哥哥啊!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奈凉死死盯着那发出不详声音的手机,顿生一种赶紧扔掉它跑路的冲动。 死神追来了啊! 要跑!快跑! “你要是再敢跑!就祈祷别被我抓到,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家里,再也别出门!” 那厢仿佛能猜到她心思的恶魔阴森森地开口,熟悉的语气,斩钉截铁的威胁…… 奈凉抖了抖,她要哭了啊喂…… “怎么了?” 注意到奈凉陡然哭丧下的脸色,手冢凑近了些。 “啊!我听到了!那个死小子的声音对不对!你们在一起!你们果然在一起!” 长崎川瞬间拔高的怒气“蹭蹭蹭”地顺着看不见的信号爬了过来,他压低了声线,俨然是已怒到了极点。 “长,崎,奈,凉!” “快点,给我滚过来!” 听到那边咬牙切齿的命令,奈凉抛下手机“哇”地一声转身扑进了手冢怀里,瑟瑟发抖。 “国光!国光!怎么办!怎么办!” “大魔王追来了呜呜呜!他怎么会知道的!呜呜呜!” “我们,我们要不要跑?嗯!我们跑吧跑吧!” 怀里的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手冢有些失笑,转而眉眼又凝肃。 “走吧。” “回去。” 身后是影片里你侬我侬的情节甜腻,六神无主的奈凉恍恍惚惚地被手冢虚搂着拐出了影院,上了一去不返的计程车。 “下来啊。” 计程车很快在这二人回到了医疗中心门口,手冢下了车后绕到另一边,发现奈凉还瑟缩缩地窝在车里,满脸的不情愿。 他叹口气,揉了揉奈凉的头,半是强硬地将她拽了下来。 “回……就回……我,我还怕了他吗……” 视死如归地盯着不远处的中心大门,奈凉抖擞精神,大步朝前走去。如果忽略她死死拽着的手冢的胳膊,倒确实是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看了看头顶晕开七色炫光的暖阳,手冢眼底沉着认真的神色,顺着奈凉走向了那注定要使平静告一段落的波澜伊始。 料想也是一番风雨。 “喵?” 阳光正好,窝在窗前的猫咪慵懒地伸出爪子舔舔,偶尔偏过头像是在听一旁的人在说些什么。 “三个月的封闭?” 温雅柔和的问话响起,幸村拈起花瓶中的玫瑰摆弄,余光瞟到缩在沙发里翻着杂志神态与那只猫儿如出一辙的骄矜女孩。 “选拔的比赛只有二十天,之后都是代表队内的紧急加训。” 手下翻着杂志的动作没停,她的声音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但有什么区别呢,我肯定会留下的。” “你很有信心呢。” 女孩没有答话,他转过头,像是不经意地又问。 “三个月的封闭结束之后,直接就去美国了吗?” “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她没有抬起眼睛,沉默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轻轻笑出了声,他将玫瑰放回瓶中,没有去管被尖利花刺划出的细小伤口。 “队里还有训练,我先回去了。” 淡淡地走过女孩身旁,他伸出手,像是想如往常一样摸一摸她的发顶,却触到又停下,收回了手,脚步不停地走向了公寓的门口。 “桌上的饭别忘了吃……” “……像个小孩子。” 身边刮过一阵匆匆的风,是他衣角带起的风。 出音听到门被带上的轻响,一直落在杂志上的眼光微动,终于抬了起来。 空气中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在响。 她伸展开身体翻下沙发,慢慢走到桌前,眼睛在那花刺尖上残留的一丝血迹上停了好一会。 桌上的手机振动,荡开空气里细小的尘。 “嗯,我知道。” “我会参加日本代表队回去的。” “我不胡闹了。” 那头的声音一如以往的低醇而冷淡,略带着一丝与她无关的余温。 “师兄。” 出音顿了顿,迷蒙的眼里显出一丝袅袅的骄矜明艳。 “这一次来,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改变过,可能,是她自己变了。 “樱师姐……我不会原谅她的。” 出音撇开眼光,视线自那只高贵猫儿的背脊上移开,看向窗外明媚温暖的琉璃阳光。 “但我会陪她一起回去,重新回到她该在的地方。” 因为,这是我们很久很久前,就说好了的事。 风影重重 “喵呜——喵呜——喵……” 日上三竿,假期里懒懒散散的越前终于睡足了懒觉,睡眼惺忪地半眯着眼走下了楼。 耳边传来卡鲁宾格外活跃的叫唤声,他略略诧异地循声望去,半眯的猫瞳惊讶地微微睁大。 “樱?”他看着和南次郎一起闲散地坐在廊下逗着猫的清丽女孩,刚醒来的声线还带着一丝哑,“你怎么在这?” “哟!青少年!你终于舍得起来啦!” 听到越前的声音,廊下的两人同时转过脸来,没等樱乃发话,南次郎倒是先开了口,一如以往的欠扁语调。 “哟!早呀!” 那边南次郎的大嗓门一落,樱乃略带促狭的声音便融进来,她侧过头,半张脸笼在晨光的柔美里。 “青少年。” 张了张嘴,越前看着一大一小调侃自己时如出一辙的默契,一时也哑了声。 他僵着脸,直走到了桌前,负气般地一口灌下了那照旧摆在桌上的满满一杯牛奶。 “他也来找过您吗……” 将视线从离自己几步之距,坐下灌着牛奶的越前身上收回来,樱乃视线落在正拿着逗猫棒游戏着的南次郎脸上,声音稍稍低了些。 “是,我也该想到的。” “丫头,‘R’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没有看她,南次郎语气倒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樱乃却从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 她答不上来,南次郎也不说,只径直抛出下一句。 “‘R’是他一手建立的,从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为你建立的。” 南次郎瞟了一眼听到这话后脸色不自觉泛了一丝白的樱乃,继续垂着眼逗猫。 “但‘R’的意义,溯及前辈,关乎上一代的恩怨。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老家伙也劳筋动骨地掺和进来。” “他的笼络是一方面,更多的也是想做个了结。” 吊儿郎当的语气里慢慢染上一丝沉着时间的凝意,南次郎抬起眼,看着天边飘散的云絮,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渺远。 “遵守曾经和他们定下的承诺,和那个扭曲的变态的信仰做个了断。” 他转过脸,看着樱乃的眼睛里是少有的决意。 “为此,我可以再一次拾起刀。” 樱乃看着面前那双沉淀着封存战意的武士眉眼,心中慢慢涌起酸涩的意味。 “丫头,” 她听到那道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些难得的温存。 “你是这个契机的开启人,但却不会是终结者。尽你所能,迈出第一步,就够了。” “其他的,还有很多人蜂拥去做。” “这也不是什么正义与邪恶之争,只是两种不同的信仰,终有一战。” 他抬手拍拍樱乃的头,不羁的语气又荡开。 “好啦!别想太多。像里面那个傻小子一样,只顾战斗就好!” 听到南次郎的话,樱乃看了一眼屋里的越前,微微笑起来,转而又是一怔,像是和身边的人说又像是自语。 “只是,把他也牵扯进来了啊……” “啪嗒” 身边的高大男人站起了身,在樱乃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只听见那道略有些沧桑的不羁声音里隐隐闪掠而过的凌厉。 “路摆在他眼前,走不走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会强迫他。” “但,如果他是真正的战士。” 南次郎侧着身,樱乃仰面,只看到他侧脸的弧度坚毅,染上一丝晨光,像是刀刃边上泛起的凛厉光色。 “他骨子里的战意会叫嚣……血液会沸腾。” “战场,是他应赴之地。” 廊下的风铃忽而轻响,拽回了樱乃出游一瞬的神思。她转回眼眸,看着那神色慵散尚不知前途深切的少年,慢慢地,微笑起来。 “战士……么。” 风撩过她额前散发,吹散一室残存的馨香温暖。 她站起身,拂去衣角发边染上的风意微凉,眼底笑意隐没于清淡。 “起风了。” 樱乃迈过南次郎投下的一米荫蔽,在身后那道凌厉的目光注视之中,踏入微凉光亮里的重重风影。 走吧。 向她该赴之地。 十天后。 “有效击打数,六十七个。有效得分数,四十八个。15号累积积分,五百零一分。” 无机质的电子合成音在耳边环绕响起,佐藤理子急促地喘息着,抹了把已经模糊了视线的沾满了汗的脸。 微微挺起了腰,她还有点没缓过来地抬头看了看四周银灰色的金属墙壁和冷冰冰的机器,半晌转身走向了房间门,神情有些许沮丧。 佐藤走出房间,那张偌大的电子屏幕就展现在她眼前,满屏的红光闪烁,看着就充满了警示性。 佐藤走出标识是“一”的房间,从属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毛巾和水壶,靠在一旁环顾四周稍作休息。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旷大厅,一侧是进出的门,对着的是几排储物柜,剩下的两侧则一面是占据了整面墙的电子屏幕,一面是对着的三道房间门。而在大厅的角落里,通往上面楼层的电梯和楼道都明确标明了禁用说明。 视线所到之处都是冷冰冰的银灰的金属色,还有抬眼便可看见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除了她自己,佐藤完全找不出这里的一丝一毫的生气。 想到这几天的经历,她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多了几分苦笑。 接到复赛第三轮的通知后,佐藤在五天前被专车带到了这个像极了军事堡垒的训练中心,还没反应过来就立刻开始了第三轮第一阶段的选拔。 就是在这里,她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中央大厅,当时聚集的二十名选手经由广播指示,得到了第一阶段的选拔内容。 在这个大厅的三个房间里,有着三项不同的训练,他们需要每天依次进入三个房间,完成训练累积得分,第一阶段结束后末位淘汰。 每个人每天只能进入大厅一次,所以,佐藤看了看第二个房间,她待会就要去完成第二项变态的训练。 叹了口气,她转过头看着一侧的大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心下也有些惆怅。第一阶段的时限是六天,今天已经是第五天。 她看着自己排在屏幕中下段的序号和积分,摇了摇头。排在她后面的几个人积分和她咬得都还是很紧,一个不慎她都还是会有被淘汰的危险。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又不禁飘向了排在屏幕最高处遥遥领先的那几个积分数,相当羡慕地唏嘘出声。 每天每项训练的满分都是一百,三项五天共计一千五百分,可那训练内容太过变态,她从适应到刷分花了很长时间,现在堪堪过了五百的线。 再看看排在最高处的几个数字,佐藤捂住胸口,只觉得幸福和痛苦都是对比出来的,即使同样都是进了第三轮的选手,但和有些人的差距还是让人望而生畏不可逾越。 正在那里黯然神伤,佐藤耳边忽然传来轻响,她转过头,便看到一个女孩从第三个房间走了出来,除了额角有薄汗,眼角眉梢都是一派骄矜的从容张扬,神情轻松。 “早啊。” “早……早上好。”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佐藤被那人耀眼的神采和拍上金色的光晃了眼,只看着那个高挑纤细的美丽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带来一阵沁人的香气,倏尔擦身而过。 “音音,早啊。” 听到声音,佐藤的视线下意识地追去,便看到走到了门口的高挑女孩正站定,看着刚刚走进大厅的人,语气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腔调,像是嗔意……又似是,佐藤歪了歪头,撒娇? “哼……师姐,这可不早了。” 樱乃看着微微抬着下巴,摆出一副并不友爱的姿态,但余光还是不由自主瞥着自己的出音,摇了摇头,眼底浅浅光亮。 “你已经结束今天的训练了吗?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什么,不难啊。” 出音听到樱乃的话,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了头看了眼大屏幕。 “你的分为什么那么低?你不是恢复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弱?” 听到出音毫不掩饰的嫌弃语气,樱乃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她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用了势吗?” 见樱乃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出音撇撇嘴,随口答道。 “用了啊,没说不可以吧,不然太麻烦。” 将自己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樱乃低下了头,声音轻淡着,传入出音耳中,一如多年前的语气和强调,一分无奈,三分宠溺。 “你啊……还是这么浮躁,像个小孩子……什么心眼都没有。” “凡事动手去做之前都要先想想才对。” “真是,一点都没变。” “大早上的,谁要听你说教啊!你是谁啊……才不要你管!” 莫名地,出音觉得眼眶有些涩涩的热,她咬咬牙,绝不是因为那语气太过熟悉又太久未听到,绝不是因为那语气太让人怀念又让人依赖……只是因为初升的晨光太耀眼。 她掩饰地仰着头,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话便大步跑开,丝毫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背影有多仓皇。 “傻音音……” 樱乃看着夺门而出和多年前那个小小人儿重合的背影,眼里纷杂的色彩层叠涌覆,最终归于一丝浅淡,几分缅怀柔和。 收回思绪,她转过身,却和已经暗戳戳旁观了许久的佐藤的好奇视线撞了个正着。 樱乃看着不远处那个有点尴尬的圆脸女孩急匆匆推开了二号房的门躲了进去,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也走向了几步开外的一号房间,眼里满是兴味。 又是一天的有趣时光。 留有后手 一连经历了四天,门内的一切已经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新奇。 樱乃在门口的墙壁上输入了自己的编号和指纹,看着显示器上的时间开始倒计时,遂走到了房间中央,开始环顾四周又一次变换的机器设施。 一号房里的训练针对的是球手的反应敏捷度和判断力,方形的房间内围绕站立位设有由一到八进行编号的八台发球器,依据轨道可以任意移动变换位置,而四面墙上高低错落地分布着数十个进行了编号的入球口。 训练开始后,八台发球器会同时发球,球手需要在听到指令的瞬间击打指定编号的发球器发出的球,并击回同样由指令指定的入球口,才能拿到有效的一分,进入指定入球口的回球不记得分。 一共有一百次的发球机会,只有击打准确的球数超过五十,才会进行有效得分的统计,否则击打数也会清零,这一项训练的得分也会是零分。 前面的一两天中,有不少球手尚未适应或者反应跟不上,有效击打数都未过半,故在这间房间里的成绩也一直停止在零数。 四天已过,大部分选手的进度都迈上了了正轨,越早适应的优势越大。 “距首发球还有10…….9……” 听到耳边渐近尾声的倒计时机械音,樱乃收回环顾四周打量变换的视线,握住手中的拍,沉下的眼里不知在想什么。 “1…….0.” “砰砰砰!” 倒计时刚刚结束,八台发球器的第一球已经整齐划一地弹射而出,目标直指站在正中的樱乃。 “发七-入十一。” 眨眼间发球已近身侧,机械音响起的刹那樱乃侧身而动,拍网准确无误地击中七号发球器的发球,一个旋身便将拍上的发球击向另一侧墙壁上那个窄小的入球口里,整个过程不过毫厘分秒。 就在击中球挥拍入口的同时,樱乃耳边已经响起了第二球的发球声以及那道冷冰冰的机械音。 “发三-入二十三。” 身体的反应早已超过了大脑的支配,樱乃身转拍动,完全跟上了或者说习惯了在不断加快的发球和指令节奏。 “砰!砰砰!” “发四-入四十一。” 安静的空间中只剩下不断击球和毫无波动的机械音在重复,而这一切都被隐于四周墙角上的摄像机完整地记录着。 “是她吗?”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几块屏幕泛着莹莹的光。坐在监视器显示屏前的记录员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点点头,指了指屏幕中开始奇怪动作的女孩。 “这个6号在第一项中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有效击打数,但得分数始终控制在七十五到八十,剩余的球……” 画面中新一轮的击球开始,樱乃听到指令后回身,拍上却已经裹上了周身一圈的全部八球,扬拍一挥八球全入墙上一口—— 她再度转身,于新的指令中重复同击八球的举动…… “剩余的球她全部八球齐入,机器无法判断所以定的是无效得分。” “启动活动轨道吧。” “好。” 这样的指令一下,画面中的场景便立刻开始了变化。 樱乃看着周身开始缓慢移动位置且速度逐渐加快的机器,面上不动,拍面依旧准确接住了指定的发球,打入了入球口。 画面中的接发球已经进入了一个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阶段,屏幕前的人看到乱球之中无一缺漏准确击球的樱乃,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的反应……很快啊。” 他身后的人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旋身又挥拍的樱乃陷入沉思。 “把画面放大一点,拉近一下。” 记录员听到这话,还没想清楚其用意手下已经下意识地动作,镜头拉近的一瞬间,两人都有些惊讶。 “她,怎么是闭着眼的……” 画面中,那个不断挥拍准确击球的女孩确确实实自始至终都闭着眼,只是动作极快仿佛心中有眼。 惊愕间,一号房里的一百球已经将要结束,房间正中央的樱乃终于睁开闭了好一会的眼睛,扬手间拍面裹齐发球四上而射。 几球分别被击入据摄像头极近的几个入球口,突然逼近镜头的凌厉击球仿佛就要破屏而出,惊得正目光灼灼的记录员下意识地一个后缩。 “有效击打数,100个。有效得分数,八十个。6号累积积分一千零三十分。” 将视线从屏幕上挺直了腰微微喘息的樱乃身上收回,记录员身后温文却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突然多了丝说不清的温度。 “她今天三项训练完成的进度就是你的训练目标,明天结束之前,你要完成。” “好。我知道了。” 毫不犹豫就应下的声音斩钉截铁,记录员却不由得抹了抹汗,这……真的不是拔苗助长吗…… “截止到今天,有多少人在训练里启用了球势?” “十五个。” 记录员没来得及继续腹诽,身后已经又传来了询问。他赶忙调出特地标记的记录,忙不迭地解释道。 “最早启用的是第二天的3号,在二号房中。大部分人也是在二号和三号用到的球势。排名前五的选手中,有三个人都用到了势。” “这个6号选手,目前综合排名第四,是其中的一个。根据她每项训练的观察记录,发挥或者说控制得非常稳定,她应该还留有后手。” 记录员一边指一边解释,每名选手这些天来的各项数据都在他手指方向的屏幕上来回滚动着。 “另一个没有用的人是谁?” “哦……是1号。” 记录员随手一指,正对着樱乃走出门后对上的那个监视器的屏幕。 “就是他。” 樱乃一走出房间门就看到靠在一旁墙壁上不算陌生人的陌生男孩,依旧是一身黑衣黑裤,微有些长的黑发垂下来遮盖住他的前额,只露出一双浅色的仿佛没有任何人能映入倒影的眼眸。 他只是垂手靠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孤悄又冷漠,此刻见到樱乃走了出来,方才稍稍转过头直起身,撇过樱乃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忽视而略。 樱乃像往常一样,微微侧过身,让等待了有一会儿的男孩走进房间,两人擦肩的刹那她看着对方微垂下的眼睫,试想那里该有的应是孤狼般的专注凝视。 1号。她看着对方手臂上戴着的标识,敛下眼光。 这几天里,二十名选手都是自由交替着选择训练时间,吃饭住宿碰面的机会也并不很多,但她也见过了七八个训练固定时间和她恰好有所交集的选手。 所有人里,让她最为留意的,便是这个气质凝练特别得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人。 而且,她总觉得……和这个人,似曾相识。 “是他……” 记录员听到身后那道声音似是轻叹了一声,转而归于寡淡,盯着1号的视线不由得也染上些好奇。 “百分百的有效击打数,百分百的有效得分数。” 他看着手中的各项数据,咂了咂舌。 “他所有的指标都完成得很完美,非常精准,非常厉害啊。” 话音落下间,一号房间里1号的训练也已经开始,一如数据上显示的,动作干净至极,击打准确至极,表情……冷漠至极。 旁观,他整个人……宛如一台永不出错没有波动的机器。 “这就是他们想找的,完美的刀吗。” 身后传来男人寡淡的听不出感情的话语,记录员心下留了疑问却来不及探寻,便已经又将视线转向了二号房间。 二号房的训练耗时较一号房少一些,所以樱乃走来的时候已不见刚刚前脚进去的那个圆脸女孩,她反手带上门,边打量着房间一侧多出来的一个圆形的感应区。 二号房里的设施非常简单,就是一侧的测力墙,一侧的击打区,整个房间的大小模拟了一个半个网球场的长度。 训练的内容便是针对选手的力量进行测试,球手在击打区进行发球击打测力墙,累计十球,每球的力量按一到十进行打分,累计满分依旧是一百分。 以往四天球手可以在击打区自由跑动来进行发球,今天…… 樱乃看着位于击打区的那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圆形感应区,心下了然,看来限制活动范围了。 这项训练确实有一条省力省时的捷径,便是出音用到的球势,势的加幅会让发球的威力成倍增加,攻击范围也更大,测力墙的感应也会更加强烈,得分自然会更高。 但樱乃虽然想到了这层,却迟迟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原因嘛…… 弯了弯唇,樱乃提拍走到感应区内,身旁便自动弹出来装载了十个球的网框,她弯腰拾起,扬拍便挥。 “八分-八分-八分-八-八-八……” 击球太过密集以及力量太过统一,不断响起的机械音像是卡壳一般开始重复报数,转眼间十球就要结束。 可没等屏幕前的记录员从这密集的发球和魔性的报分中回过神,新的装置已经启动。 测力墙的几块区域突然弹出两枚速度极快的发球,只听破风的球迹便知球上的力道有多大。 樱乃皱了皱眉,一只腿刚想稍退来接,不料便是“啪”的一声,两只脚踝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环扣牢牢扣住,她身形刚要动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锁扣带着险险要一头栽倒。 破风的重球已近眼前,身形却不稳,樱乃目光微凝,抬手便去迎上两道球风,但力道之大仍是带得她控制不住地仰面要倒向后方—— 眼看自己便要向后栽去摔出边界,樱乃眉梢挑起,终是无奈轻叹,拍网轻裹,刹那黑火燃聚—— 重球来势如风去时浴火,“轰隆”一声便撞回那面墙—— “砰!” 震荡之中,花蔓成倚堪堪撑住她后仰的身形,等她站稳来看,便只听到—— “十……十十……十……十……” 错乱呆滞的机械音此刻颇有些令人发笑的魔力。 这是真卡壳了。 以身缚锁 “真是……会玩。” 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结束之后才放开束缚重新缩回地下的锁扣,樱乃轻抹了一下额上的薄汗,呼了口气后走出房间。 饶是她,经过了两项训练后,体力也下降了不少。樱乃靠在储物柜旁,喝了口水,视线转到身侧的第三道门上,眼里染上的是一丝真凝意。 若说前两项她都是在有意锤炼自己的控制力,那第三项停滞的分数,就只能说是不得不为之了……其后潜藏的…… “是个问题。” 意味不明地喟叹一声,樱乃直起身,提着拍走入了三号房。 而就在樱乃走进三号房后,与她刚刚擦肩而过的1号便走入了二号房里,去面对那道还有些卡顿的机械音,以及那不期而至的潜伏锁扣。 “十分!十分!十分!十……十十十!” 又重又迅猛……每一击都带来测力墙愈发明显的震荡…… 屏幕前的记录员看着感应区里孤悄站立着挥拍的那道身影,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地一次次挥拍,纵使拉近再拉近也看不到他眼里什么多余的情绪…… 仿佛他……就是一台精准无误的完美机器。 不同于房间里单调的“十分八分”的报数,记录员可以清楚地看到测力墙测到的精准的力量指数,他看着那在不断地稳步地上升的数字,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紧。 “简直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一样……” 他低低喃道,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感慨。 “他这样的……会有球势那种东西吗?” 球势凝练于球手的感悟和特殊的情感积累,他实在没法想象眼前这个“完美机器”的球势里会有什么感情。 咂舌间,那个惊讶到了樱乃的鬼魅般的新锁扣已经如约而至。 与那从测力墙中弹出的两枚重球几乎同时弹出……牢牢扣住1号的脚踝,断绝了他后退或者旁挪接球的可能,甚至带得他要向一侧倾倒。 但……并未像樱乃那样情急之下祭出球势,1号的身形只微顿了一瞬,便顺势倒向一侧直至以拍点地重又站稳立定,横拍便接上那极重的来球。 最后的两枚球的重力完全取决于前面球手所击球的重力,会取最大的力再翻一倍击回。 记录员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回球的力量指数,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横拍接住了那双重力的1号,微张的嘴缓缓吸进一口空气,额角一滴冷汗滑下。 “1号累积积分一千四百分。” 令人瞠目的积分数回荡在房间里,敲响在还有些愣怔的记录员耳边,真的是……每看一次都会被震惊一次。 “明明之前的比赛……他的成绩没有很突出啊……” 记录员是特地为了这次选拔赛从技术中心被挑来辅助教练员的,在此之前没有特别关注这些球手,但因为1号和其他几名球手的训练成绩十分突出,他也去关注了一下之前初复赛的事情,这名1号的成绩只是中等,平稳度过了选拔。 “掩饰实力吗?可为什么啊……” 监视器前的记录员还在疑惑地挠着头,却没注意到三号房里的樱乃正面临着什么。 三号房里的训练较之前两项非常简单,只是对于选手耐力的测评。 内容只是在由机器控制速度的跑步机上跑满三十分钟,心率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否则机器会发出警报勒令停止。 其外,若选手自动终止,也算结束。坚持的时间越长心率越稳定,机器判定的分数也越高。 所以在入围的二十名选手里,这第三项训练的难度都算不上高,分数大多维稳在中上。 但,樱乃踏上房间里放置的跑步机,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清淡可眼里还是有一丝忌惮和凝重。 对她来说,体力……是个不小的问题。 她闭上眼,开始匀速地呼吸适应见渐渐加快的速度…… 心脏在跳动,有力地跳动。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听到耳边模糊的……熟悉的声音。 “我害怕。”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旧时间里漏了出来。 “我明白。但你要努力战胜恐惧。” 还有父亲的声音,温润,柔软,充满了耐心。 “你害怕了,你虚弱了,它就会强大,会跑出来。” “就像,今天一样吗……” 那道声音还很懵懂,想来该是许久许久以前发生的对话…… 樱乃微微睁开眼,却已被汗水模糊了视线,她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和着逐渐加快的心跳,给她带来一丝不受控的不安。 “为什么……它会和我抢呢?” 那对话还在耳边继续,樱乃喘着气,听着自己问起令人发笑的荒谬问题。 “它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身体?” “因为……” 越发快和慌的心跳里,她听不太清父亲的回答,只听得到那断断续续的下半句。 “守住……别让……乘虚而入……” 晕眩的感觉越发强烈,樱乃低头看了眼机器上显示的心率……还在合理的范围里。 但是……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感觉得到体力的迅速流失,以及那越发……模糊的思绪。 这几年伤筋动骨的分裂和旧痛让她荒废了太久的训练,纵使记忆和技巧都在迅速地完善恢复,但是落下的体能还是无法一蹴而就…… 而每每的体力大幅下滑和赛中突发的虚弱状态……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 因为……樱乃努力眨眨眼,试图拼合起潜意识里被冲击的思绪。 “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吗?” 记录员还在纠结1号的实力掩饰与否的问题,身后的声音却近了。 他猛地回过神,顺着那只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三号房屏幕旁一块小屏幕上的曲线波动。 那是监控球手球势动态的仪器,记录员和其他非球手无法肉眼直感球势,只能借助仪器的测试。 此刻看到那块屏幕上的小幅波动,他顺势点了点头。 “是的,6号每次进入第三项训练十分钟后就会开始有小幅的波动,但这种幅度并没有达到启动球势的强度。”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不断起伏的曲线陡然拔高,瞬时强度已经超出之前几天曲线波动的极限。 “诶……怎么会。” “怪不得……啧。” 身后人的声音顿了顿,多了几分了然。 “这就有点麻烦了。” 看到曲线异常的记录员更是立刻将视线转投到了屏幕中那个在跑动的身影身上。 “奇怪……心率和其他指标没有什么异常啊……这,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机器的速度不断地加快,樱乃抚了抚胸口,额上的汗已经流过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时间已经过半,她用力地闭了闭眼,脑海里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空荡的错序,咬咬牙,耳边又传来父亲模糊的……嘱咐。 “别让……乘虚而入……” 可是体力的迅速流失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很难控制。 樱乃看着自己指尖不可自控冒出的黑色火息……心下在迟疑。 之前她刻意不动用球势的原因之一便是源于此,一旦食髓知味,虚弱状态下她更容易被它侵入…… 再过几分钟便是她这几天尝试坚持到的临界点,超过界限她的控制力便会成倍下降…… 而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抹火息已经袅袅化作黑色雾气……这个临界点已经提前了。 脚下一个踉跄,樱乃在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的那一刹那险险跪倒在机器上,狼狈地挪移着摔到了一旁的地上,全身有几秒无法控制的痉挛。 缓慢而不可察的黑色雾气蒸腾着勾勒着樱乃的身躯在向外渗着,将她整个人笼在一片缥缈的色彩里,一旁看去就像是一重……合身至极的牢笼般的桎梏。 心尖裹上侵入骨髓的寒冷知觉,剧烈的运动后的淋漓汗水和热意都在一瞬间冷却。 樱乃勉强抬起左手扶住额角,按在在膝上的右手此刻正在与什么作挣扎般不住地颤栗着…… “因为……它只是魇……是需要被锁住的恶魔。” 终于……在翻涌的疼痛和尖锐的冲击里,那道渺远的模糊的声音断续着跳入她的脑海,带着一丝无奈的怜惜。 “我的囡囡……” “你啊……你就是那把锁。” 火息化作雾气一丛丛地袅绕着……那声线渐远渐低,终于在翻腾的靡靡诱惑和刺痛里消遁。 “守住自己……别受它诱惑,让它乘虚而入……” “别让它……成为你。” 指尖的火息燎烧着……像是有灼人的痛意。 她听到那随着疼痛飘忽而远逝的声线,整个身体都颤了颤,不知哪里传来的叹息幻作针……扎下层层叠叠细密的疼创。 不知忍耐煎熬了多久,樱乃放下还有些颤抖的按住额角的手,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她慢慢握住还在痉挛的右手,极缓极慢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轻闪,藏住了那抹忽而袭至又在漫长挣扎后慢慢褪去的纯黑幽光。 “6号本项得分六十分,累积积分一千一百七十分。” 没有波动的机械音重又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樱乃顿了顿,终于站了起来,抬起眼眸。 那双眼里,还有尚未褪尽的……奇异光亮。 即使隔着屏幕看去……也让人心悸的光亮。 星子稀罕 选拔赛将复赛最终轮和封闭加训的地点定在了这座新建的新型训练中心里,位置偏远,人烟稀少。 偌大的中心里除了完备的训练设施和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很难发现活跃其中的球手或是工作人员,尤其是暮色四合夜幕渐升的晚上。 作为自由练习的几块球场此刻空无一人,只有边角高悬的白炽灯亮着,樱乃放缓呼吸慢慢绕着球场的围网在跑着步,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身影远望去纤细清瘦。 已经跑了许久,她闭了闭眼在匀速的跑动中慢慢调整呼吸,耳边却传来“哐啷”一声异响。 樱乃睁开眼望去,便对上离自己几步开外站在边网拐角的完美融入灯光死角里的那道孤悄身影。 因着那道没有任何波澜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太过漫长,樱乃想了想,放慢脚步在1号身边停下,微微喘着笑意清淡。 “你,找我有事吗?” “‘鬼骷髅’的地下球会,我在。” 1号终于开口,是特别清冽的音色,像是山泉淌过,清澈,甘凉,干净。 那双清得到底又无人看得进去的眼光终于落在了樱乃的身上,专注至极。 “那天,你很有趣。” “哦?这是夸奖吗。” 樱乃眉眼流转,掩住了听到“鬼骷髅”时眼里露出的异色,只浅浅笑着,带一点慵懒。 “谢谢。” “我们本来可以交手,但你输了。” 1号的视线仍凝在樱乃变换了几转的眼色上,清冽的声线不带波澜,樱乃却在他吐露的几个字里怔了怔。 “你是……” 没等樱乃喊出曾瞥过一眼的名字,1号突然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开口。 “所以现在来吧。” “为什么……” 若要交手,等几日后正式比赛也会碰上,就算是好战分子,那又为何等到现在……樱乃环顾四周,空荡的球场,昏暗的夜色…… “你现在看上去……很有意思。” 耳边又传来1号的声音,樱乃顺着他目光的指向垂下头望去,正看到自己指尖上几丝难察的雾气在灯光下袅袅蒸出又弥散。 “像是那天一样。” 樱乃知道他指的是球会上自己在台上的崩散失控,但。 “你能看得到?” 她抓住自己的手指,那逸散的雾气在未成完整形态前除了她自己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听到她的问题,1号沉默了一会,半晌递来自己从储物室拿来的一把训练用的木拍。 “一球。” 他说,干净的音色清澈到底。 “打一球。我就告诉你。” 樱乃望着那双眼里分外清冽却看不透彻的颜色,笑意渐淡,没有动弹。 晚风刮过,给两人言语间停顿的沉默添了几丝凉意。 良久,樱乃接过了那把拍,转身走进了空着的球场。 她也有些好奇1号的实力,因为他看上去和她那天偶然一瞥见到的人……并不像,这也是她并未在这几天里认出他的原因。 是敌是友,是何方神圣或妖魔,总要看看。 但—— 二十分钟后。 樱乃单手撑着地,半跪在地上,大颗的汗淌过脸颊,经晚风掠过,渗入心肺的寒。 她并没有想到。 会是这样的结果。 1号站在不远的对面,看着那个有些狼狈地跪倒在地的,全身上下在无法控制逸散出朦胧雾气的身影,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里的清透带上一些莫名的光暗投影。 樱乃忍耐着全身的痉挛,抬眼看向对面那道悄然站立着的身影。 出于各种忌惮,她并未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中启用球势,而1号同样也没有启势。 大幅度的跑动中,她的技巧也消耗了更多的体力。但饶是这样,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没有招架之力。 更可怕的是,樱乃微微咬紧牙,她总觉得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它在格外兴奋地涌动着……分外积极地向外蹿着,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 为什么……她看着对面那道稍稍逆着光的孤悄身影,眼里沉下翻涌的雾气,是因为他……么。 “我能看到它。” 1号慢慢走近,声线依旧那么清冽,夹藏着晚风里掠来的凉意。 “为什么刚刚不用呢。” 樱乃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看着1号居然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目光一如清透却映不如旁人一丝剪影。 “因为,你还做不到。” 樱乃没有出声,无法反驳1号清冽音色下毫无波澜的断定。 她看得出眼前人对自己的兴趣确确实实在她身体里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上,甚至……她望着那双眼里清透的光暗,他对它……十分熟悉。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有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无动于衷地旁观雾气袅袅囚住狼狈地盯着他的樱乃,音色是出奇纯粹的干净。 “有点,可惜了。” “是吗。” 樱乃勉力地勾勾唇角,浅淡的声线里隐约有一分克制不住的轻颤。 “怎么才算……有意思。” “嗯……” 1号沉吟着,突然凑上前来,两人的呼吸片刻间纠便缠在了一块。 在极近的距离里,樱乃可以在骤然加快的心跳中感觉到那种几乎脱缰般的失重感,她微微蜷紧手指,看那双对视的眼里清透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瞳眸中的蒸腾雾色。 “大概,等你不这么狼狈。” 平淡话语里,樱乃瞳孔微缩,蜷紧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半晌才转而平复,慢慢笑起来。 “你……是‘鬼骷髅’的人吗?” 她顿了顿,在1号站起转过身后开口,带着几分迟疑。 “姑且,算是。” 1号没有停下脚步,不停留地走出了球场。 “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很好。”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那双清透的眼里慢慢袅绕开一圈……诡异的墨色,一缕一缕……蒸腾散开。 “狼狈……啧。” 仍旧半跪在地上,打湿的发丝粘在樱乃的脸上,晚风吹过,触骨的寒凉。 她在内外夹击的冷中尽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栗,眼里却沉甸甸的不知在想什么,只周身的雾气终于慢慢消散开,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般悄然消遁。 “夏罗……” 低低的自语声在风中一闪而逝,再看,她还是强撑着跪在那里,垂着头隐于光暗间。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明媚骄矜的声音突破晚风寒凉的防线,突兀地响起在静默中。 樱乃一愣,偏过头,便看见一身颜色明艳似火的出音抱着胸倚在球场门口,面色三分不耐五分疑问,还有两分……隐没的关切。 “跑步。” 顿了一下,樱乃用球拍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汗湿的后背此刻已被风吹得半干半凉,冷得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转身走向门口,唇角的弧度仍旧浅淡,只是眼里几分冷漠的厉尚未褪尽,细看还是觉得有些凉薄。 “音音你呢,晚上怎么出来了?” 没等出音从那丝窥得的熟稔凉薄里回过神,眼前人的笑容已重归清淡,连带眼色,也尽藏于笑意里……不可再察。 听到樱乃的问话,出音的脸色僵硬了一瞬,转而扭过了头,骄矜的声线还有一丝不自然。 “我,我散个步不行吗。” 说着就转过了身,作势要走。 “音音。” “嗯?干什么?” 听到樱乃叫她,出音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你还恨我吗?” “啪!” 脚下顿停,无意间踢到的石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路旁,打破了风声下两人间胶着的沉默。 出音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昏暗的光亮下樱乃沉静平淡的眼光,心里莫名便升腾起那种熟悉的……堵塞感。 “呵。”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凝涩。 “正主都不恨你,我没有什么理由恨你。” 她咬了咬唇,半是自嘲……半是倔强地勾了勾嘴角。 “但我确实怨你,并且也不会原谅你。” 樱乃听到出音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捏了捏还有些痉挛酸软的手指,走到了出音身旁与她并肩走着。 “是因为他么?” 一愣,出音偏过头看着脸色出奇平静的那张侧脸,沉默半晌,骄矜的眼色里掺杂进一丝柔软的无奈和妥协。 “曾经,我以为是。” “曾经?” “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出音没有配合地倾倒自己的心路转变历程,她只是撇撇嘴,脸上一派惯有的骄矜。 “现在,我只想看你重新变回那个值得我当作永远的对手的那个强者。” 出音没有看一旁的樱乃,只抬起头,透过头顶那几颗绰约可见的星子,远望已经很久远却时刻不曾褪色的记忆。 “站到顶上,成为星星。” “星星……” 樱乃微怔,她看了眼抬着头的出音,握住手腕的手微微收紧,半晌,浅淡的笑意在眼里荡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可那沉默却出奇得温柔美好。 也许,都不能也不会再回到从前那样,埋怨或是怀念,又或是终将来临的释怀,都不会阻拦住我们奔赴约定与梦的步伐。 与此同时,白昼与黑夜翻转,大洋彼岸的那一头。 “呼……” 飞机落地,越前跟着人流走出机场,看着身边肤色各异形形色色的人群,压了压帽檐,朝写着自己名字举高的名牌走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机场没一会,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跟着走了出来,并且和同样躲躲藏藏的人接上了头。 “那小子没看到吧?” “没有,绝对没看到。” “那,赶紧走啊!磨蹭什么,臭小子!” “……磨磨蹭蹭的是您好吧!” 血色榜单 与出音一同在徐徐晚风里走回宿舍处的樱乃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仍有人密切关注着她……或者说她之前那位对手的一举一动,从而有幸完整地旁观到了刚刚在球场里发生的一切。深夜的地下训练场里还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继续着已经进行了很久的高强度训练,他坐在场边不时看一眼场中的人,然后将视线投注在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两个画面中分别以樱乃与1号为追踪目标,全程转录二人在训练场地中的动态。 而终于,当那一刻,两人的画面变为一个镜头,他正了正神色,取下眼镜的那双犀利眸子里有晦涩的光闪过。除了二人凑近时的低语无法被监控捕捉到,其余的一连串画面都清晰得能让他看得清二人在明亮白炽灯光下的神情。不知是不是有所约定,摆出对决姿态的两个人都没有启用球势。无意识地,他手指摩挲上嘴唇,看画面里将技巧运用得极为眩目的对决。 视线从他虽然说不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樱乃身上移到对面那个走位极为精准每一次回球都直击要害的身影上,他打量了半晌,突然悚然一惊,慵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子也猛地坐直向前倾来。“怎么会…”他的视线胶着在1号身上,半晌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他也是…”“同样的…”“怎么可能。”隐晦的字眼被他堪堪阻在了嘴边细细咀嚼,好一会儿,才陡然放松了绷紧的身体,有轻不可察的叹息逸散在唇齿间。“越来越复杂了。” 画面定格在1号离去的那一刻,他关上电脑,重又将目光投向了仍然在场中训练的那抹身影。夜仍很长,路途还远。 回到房间,洗完了澡,樱乃揉着未干的头发走出浴室,想了想,打开电脑登入进那个许久不曾接触的网站,简单敲击了几下键盘,便看到满屏血红的字体,不禁愣了愣。“这就开始了,啊。”她微蹙了蹙眉,略过浏览着的那张榜单血红的上半部分,在偏下方的榜单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或代号,才稍稍舒展开眉头,重将鼠标拉回上面那极为显目的半张榜单。上下看了几遍,竟没有几个她认识的名字……果然是她消失太久了吗…… “夏罗……”她找了找,却怎么也没看到今晚和她有了一球之缘的1号那个叫作“夏罗”的名字或说代号在榜单上。不应该啊……如果他是‘鬼骷髅’的人,应该不会错过这件事…… 而与此同时,正在被她寻找的1号正坐在电脑前,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屏幕里的人……的手势。“为什么来这里?”1号看懂了画面里那人的手势,歪了歪头,清透的眼光里通彻干净。“木浅让我来的。”“我欠莉莉娅一个要求,他向莉莉娅讨来了这个要求。” “为什么来这?”1号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而是先向屏幕里的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得到了肯定的颔首后才开口。“他想让我引导那个女孩。”顿了顿,1号回想了一下晚上的经历,才摇摇头又看向屏幕。“其实我觉得她并不和我完全一样。也并没有那天那么有趣。引导她会是件不太有意思的事情。”他眼里干净的眼光荡开,声线清澈如山泉。“我有些后悔。” “战榜?我知道。可还不是时候,太早了。”1号看着画面里那人手势又变,却也耐心,身子也做得端正。“现在在上面的都还不是特别有意思的人,我可以等一等。”“退出\'鬼骷髅\'?不…他们答应我的事情都还没做,我现在不能退出。他们的继任换位战也会很有趣,我在\'鬼骷髅\'里面才能更好地参与。” 他说得特别真诚,面无表情的神情却未挡住眼里灼灼清透的光。“你欠我…一、二、三…诶等等,你别关呀!”还没等他掰完手指数完那人亏欠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屏幕那边的人却已经熟练无比地迅速关闭了视频。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了进来,1号端正地坐在电脑前,清润的眼眸里终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一**雨洗刷过境,雨后初晴的午后带着几分潮意,几分让人倦懒的闲适。廊下,两盏茶香袅袅,升腾起的热气融进微潮的空气,朦胧后听见那道平和的声调微微低沉着说着些絮语。 “‘鬼骷髅’之所以称霸地下这么久,除了他们作风极端,追求极致力量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掌握着地下网坛金钱网络的关键——至强的球手和权威的信息。” “他们的声音就是地下网坛的真理信条,无论是金钱的操盘手或是有着各种目的的球手,都需要他们的认证和引荐,或说他们给予的那个平台。” “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信众共同为其掌控的几张榜单提供精准即时的信息,囊括了极其详尽的球手资料。其中最为重要的两张个人榜单即是积分榜和战榜。” “积分榜参照所有参与过地下黑赛和地上重量级赛事的球手成绩作出积分排名,各大赛事所编定的积分定数也由‘鬼骷髅’进行测评,不仅限于职业网坛,各国崭露头角的球手都大部分被采录了进去。”“积分榜跨越的时间段并没有限制,但如若球手的信息消失或其退出网坛五年以上,该球手的积分将自动归零,排名也会变为不记名状态,不会彻底消失,但已经接近透明。” “战榜则是为挑战的名人榜,列位百名,基本上都是一方强手。百名开外或是百名中的低位者向高位挑战,胜则取代,并可连续挑战,输者若在百名之内则降一名,不在榜内则一月不可再发起挑战。被下达战帖者不可拒绝。”“同积分榜一样,在战榜内的球手如若沉寂了五年以上,会直接默认掉出榜单。” “积分榜和战榜都是彰显球手力量至强的有力证明,可以作为各大球队招揽球手的参考,也是球手追求胜利的渠道。两张榜单上的部分排名变动都极为频繁,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挑落马下,也有人乘胜追击。” “这两张榜单只是‘鬼骷髅’强大信息库里最有标志性的两张,其余种种都有其特别之处,如战队的排名,黑赛战绩的排名,同一类型球手的排名等等。”“这些榜单实为极有参考价值的数据信息,但还有更多更隐秘的信息属于‘鬼骷髅’不公布的范畴,也是其掣肘地下的有力武器。” 说了良久,开口的人实在有些口干舌燥,轻呷了口茶,看身边歪到在地上坐得没正形的人把手里的杂志翻得“哗哗”直响。“你听我说了没有?”“听了听了,听你说了这么多,这些榜单的汇总花了他们那么大力气,倒也真是个不错的东西,能抢过来用用也挺好。” 听着那人不抬眉眼说起吊儿郎当的话,他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终究还是忍住了泼那人一脸茶水的冲动。“你我都知道,我们的目的从不是摧毁整个地下的平衡,而是要与控制这台暴力机器的‘鬼骷髅’做一个了断。”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点凝重。“他们这些年作风越发极端血腥,赛台之上种种皆骇人听闻。加上临近的黑赛季和继任换位之战,满眼腥风血雨就是前路风景。” “不提积分榜,就说战榜,这几年更替的速度令人咋舌,前阵子‘鬼骷髅’的人更是为了组织内的限定名额将战榜前几十都血洗了一遍,不管是组织里的自己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律不看只顾无差别杀得红了眼。”“好在按那位先生的嘱咐,我让他们在那之前先避锋芒,倒是没迎上那帮疯子。” 他叹了口气,看那人将杂志摊开放在脸上,透出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我以前听人说故事,说起养毒物,都是将一堆乱七八糟的毒虫子放到一块儿,互相残杀,留到最后的就是最毒的毒物。倒是和这伙人的做法一模一样。” 那人稍稍将杂志拉上起一段露出了张嘴,囫囵灌了杯茶水,嘴里还含糊着说着话。“一点都没变,还是隔几年就这么来一次,组织里的娃娃都要拉出来溜一圈被自己精心培养的人围攻,还美其名曰继任洗礼,也真是变态有想法……嗬!你这什么东西!难喝得要命!”“不识货的小子!我这好茶给你喝了就是暴殄天物!”“切……得了吧,喝你这玩意儿是我嘴受罪好吧……” 两人插科打挥的声音渐大,互不相让,皆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倒是将谈话里那番血腥气和凝重打散了许多。 斗了一会儿嘴,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廊下院子里的水洼映出的初晴的天,被屋檐上滑落的水滴又打乱,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终究,到了这个时候。”没有转过头,他只看着那洼乱了的水中天,像是在问那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准备好了吗?”“还,打得动吗……” 那人嗤笑一声,没有立刻回答,看不见被杂志盖着的那张脸,只看着那副姿态……完全还是少年时那般混不吝的天地不畏。“活着,就能打。”良久,穿廊而过的微风刮动着他脸上盖着的杂志,翻起“哗哗”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少年时,无谓,亦无惧。 心陷泥沼 旭日初升,阳光照在建筑金属色的表面上,折射出令人炫目的色彩。今天已经是来到训练中心的第七天,第一个阶段的选拔训练已经结束,众人依照积分也已随机生成了即时的排名。他们集中在之前训练的大厅里,面前的屏幕上正重复滚动着他们的代号和排名,头顶的广播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文而冷漠的声音。 “今天开始进入复赛最终的淘汰阶段。你们每人将随机生成对手,各自进行三场比赛,胜率最高的十个人将成为友谊赛的日本队队员。”“除此之外,在第一阶段排名靠后的十个人默认胜场减一,在比赛阶段输两场即视为三盘皆输,淘汰。在胜率相同的情况下,由教练酌情决断去留。”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的大屏幕上即显现出了第一场比赛的名单分布。“首赛于三十分钟后进行,请迅速到达中心的中央球场作热身准备。”说完最后一句话,广播就被关闭,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转而三三两两向外走去。 “你在看什么?”人群散乱中,出音走到了樱乃身边,却发现眼前的人正在望着某处发呆,循着看去却发现只有一群散乱的背影。“没什么。”收回放在那个远去的孤悄背影上的视线,樱乃转过头,唇角的笑意浅淡。“走吧。” 训练中心中央位置上的球场分为三块,每块相对独立,拥有两个球场,场边广播中的电子音正滚动播放着各自球手第一场比赛的相应场地。 “6号-13号,一区二场。”正好听到自己的代号,樱乃与走入三区的出音分开,走进了最前面的那片球场,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偶然见过一次的圆脸女孩。 另一边的球场上站着的两个人是樱乃未曾见过的,仔细一瞧便有些惊讶,那是一对双生子,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但极为相似的五官也很是夺人眼球。只是,此时站在球场两端,倒成了“兄弟相残”的残酷局面。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13号发球。”打量间,比赛已经打响。佐藤看着对面站着的沉静女孩,脑海里闪过前几天那次偶然的“听墙角”,又想到刚刚听到的残酷规则。排在十名开外的自己已然落了下风,现下的每一球都不能掉以轻心。 定了定神,佐藤抛起球,微暖的橙色光芒柔和地荡开,她竟在一开局就启了势。轻柔的光和着球迹旋过半场,划出一道轻快的轨迹和风声。樱乃抿了抿唇,没有启势,只凝出一层浅淡的光罩于拍上,便迎上前去回击那还不知玄机的佐藤的球势。 每一个球手的球势都凝练着他们多年的习悟和最深刻的羁绊感情,就如山泽的球势蕴含着她对初名的执念,化为“守护”。即便有一小部分的人生来就具备传承的天赋,就如樱乃,也如“鬼骷髅”里那些神秘至极的“继任者”,但他们的势也会变化会成长,特质也会随着羁绊的出现情感的加深而转化。 迎面挥拍击中那道轻快划来的弧线,樱乃微微蹙起眉,体会到的是一种十分新奇或说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球势……她看着那裹着球迹旋场而来的橙色光芒稍稍缠上自己的球面而后慢慢爬上自己的手臂,没有丝毫的侵略性,柔和轻快地缠绕上来…… 抬手挥拍,击球被迅疾地回了过去,但橙色的柔光仍旧亲昵地贴合着缠在樱乃的臂膀上,还有愈演愈烈朝上蔓延的趋势。但樱乃却只是在最初蹙起了眉,而后却没有一丝排斥,她感受着与对场来回的拉锯中体会到的那一丝久违的轻快与愉悦,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对,只一昧深陷其中无法抗拒。 在旁观者的眼里,两人的对决在此刻也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二人之间不像是在激烈地激斗对决,仿佛只是在愉快地练习……玩耍。但仿佛终究只是仿佛,一派祥和愉快的氛围里杀招突现,迅疾的橙色一闪而过,割裂开那层浅淡的光,转瞬即消逝在场边,佐藤开局不过片刻即抢占了得分先机。 但更令人诧异的是,一分之后,樱乃似乎仍旧沉浸在那种奇异的愉悦中,接连被闪逝的橙光隔开浅层的防护,连连得分,一呼一吸之间便极为轻易地丢掉了一局。 “第二局,6号发球。”哨声再度响起,像是刚刚从那种诡异的沉醉状态稍稍拔脱出来,樱乃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对手球势划出的几丝已经干了的浅浅血线,眼神闪了闪,抿紧了嘴唇。 佐藤的球势并不是多么高级的势,也并未超出凝势的等阶,但。樱乃抬起头,握着拍的手微紧,她的势里有一种极为吸引人的东西。快乐。樱乃眼底的墨色中晕开一丝奇异的涟漪,她抬手,看升腾而出的黑火灼灼燃起,将缠绕在自己臂膀上的橙色光芒慢慢吞噬而尽。佐藤的球势,轻快柔软,很快乐。那是让她很沉迷,久违的感觉。“快乐”凝成的杀机,让人有些……甘之如饴,食髓知味。 佐藤看着自对面女孩身上升腾涌出的黑火簇簇,心下一沉,只是远远感知,都让人心生恐怖与压抑。那是比她强大很多的势。但,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一步,都不能退。 球迹裹着黑火凝成的巨掌以不可抵挡的力量奔袭而去,樱乃一边压抑着体内不停翻涌的躁动,一边观察着对面那道弱小的橙光颤颤巍巍地笼上佐藤的身体做最后的抵抗。 “砰!”巨掌如山,当头便是重重一拍!惊起巨响和一地飞扬的尘土,樱乃看着对面久久不散的微弱光芒,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开,勾出一丝浅淡的笑纹。 “快乐”是一种很难得的很难保留的纯粹的东西。樱乃望着那团微弱的光慢慢在重压之下轻柔地向上攀爬缠绕上黑火蒸腾的巨掌,将那团火缠绕出浅淡的灰色,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一瞬的飘忽远去。 真的是个有趣的势。樱乃再度挥拍又覆上一掌,看艰难抬起的微光又被压下,艰难地苟延残喘。她浅淡地笑着,在此刻胜券在握的局面下,却生出一种极为空洞的危机感。 有不知名的恐慌在心底恶魔躁动低语的撺掇下愈来愈满,樱乃眼中未察觉的角落中弥漫上一层雾气。“‘R’是什么?”心底忽然又响起来前被南次郎问及的那个问题。樱乃眯了眯眼,虽然当时没有开口,但她的心里却有着答案。 “R”是Return,是Revenge。回归,复仇。那是她醒来后想的最多的词。所以心中的恶魔一次又一次想要借着她的欲望翻涌冲破桎梏,取而代之。 快乐和纯粹。那是她阔别了许多年的感觉。迷离的雾气升腾着笼住视线,樱乃未曾察觉自己臂上有星点的橙光在黑火吞噬中侥幸逃脱,或说即便察觉了她也不会重视。看着两度重击之下依旧在徐徐荡开柔软又坚强的微光,樱乃唇角的笑意渐消,她撤回死死压着那丝光的黑火巨掌,微微阖上了眼。 佐藤在第一次黑火袭来之时就已咬着牙堪堪半跪倒地,两度重压更是让她有些头晕脑胀,压力突然消失时她还有些懵,只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突然没了动作的樱乃。而后,她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是樱乃进入这个训练中心后,第一次启用近乎完全的势。风声刮过围网带起“哗哗”的声响,耳边其他场地上的对局声响都已消逝遁去……佐藤半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樱乃身后喷涌而出的火息与雾气,慢慢地眼里升腾起一丝丝无法克制的恐惧。 巨大的黑火王座缠绕着重重盛放的花蔓映现在场上,汹涌如海的黑色雾气蒸腾着袅绕而起,和着让人耳膜刺痛的尖叫,与燃尽一切的黑火前后争相着朝外扑去…… 樱乃半阖着眼,眼里有不再压抑的墨色雾气袅袅,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依靠在王座之上,放任着背后有巨大的暗影闪现,半拥着她慢慢张开纯黑的恶魔的羽翼。 狰狞的花蔓拥着黑火齐齐缠上那团已在两度重压下气息微弱的橙光,并联着笼住了已经满眼恐惧蔓延的佐藤。一击毙命! 樱乃半阖着眼,看那涌现在场上的橙光被黑色的雾气侵袭着吞没,抬了抬手,制止住了那团魇足的雾气向脸色惨白晕过去的佐藤伸出狰狞吞噬的爪牙。她站起身抬起头,和那团朦胧的依稀可见身影的暗影对视了一息,然后张开臂任它裹着如海的雾气齐齐回涌回自己的身体。 她,算是和恶魔达成了交易么。唇角抿开浅淡的,又有些不同的笑弧。爸爸……我和它本就是一体。锁住它,不就是锁住我么。你用心良苦,但我已经身陷囹圄,只好横冲直撞……杀出重围。 樱乃慢慢走到场边,看晕倒的佐藤被抬出场堪堪醒来,那双还弥漫着恐惧的眼里深藏的却是一丝她很欣羡久违的柔和与纯粹。快乐……那么迷人的感觉。 她转过身,却突然对上一双清透又看不清底的眼眸。微微地,樱乃笑起来,无声开口。1号看到了她的口型。“现在……有趣了么。”她说着,唇角现出的笑纹浅淡。 终下决意 “一区二场,第一盘,6号胜!” 终场的哨声飘忽远去,樱乃和场外面无表情的1号隔着围网对视了几秒,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相互转开了视线。 而监控室里,记录员让开自己的位置,看那个男人面色沉凝地看着屏幕。 六块球场首轮共有六组进行比赛,结束后即有剩下的四组接替进行比赛。 首轮六组中1号最先以绝对优势碾压对手结束了对局,记录员看着在迅疾毙命的轰击下脸色灰败瘫倒在地的1号的对手,有些咋舌地摇了摇头,又随着男人的视线转向了随后结束的6号的画面。 记录员无法观察到球手之间的球势碾压,只能在不断闪烁着红灯的小屏幕上看着起伏巨大显示异常能量的曲线发愣。 与他相比,一直在沉默观察的男人脸色在曲线波动峰值出现的同时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紧紧盯着画面,像是看到了什么分外棘手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情况,半晌拧了拧眉心又转开了目光。 “等一下把我之前安排好的人员名单做一些变动。” 沉思了一会儿,男人将还在发愣的记录员叫醒,指了指在不断变化的监控画面。 记录员听着听着,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遮掩不住的诧异上。 走出球场的樱乃并没有收到立刻进行下一场比赛的通知,所以想了想,边走边观察起还在进行的几场比赛。 进入到了复赛的球手们除了个别特殊者,大多数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各有各的特点和优势,对局厮杀也是势均力敌很有看点。 樱乃回过头看者与自己在同一区中比赛的那对双生子,两个人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颗泪痣分别点在了两人的左眼角和右眼角下,除此之外,二人给人的感觉也是一冷一热,一个阳光一个冷漠,与各自的球势都分外匹配。 而到此时,二人的对局也已经进入了胶着的僵局,不断咬死的比分和二人对对方的了解都可以体现出平时的默契,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樱乃理了理自己微微散乱的碎发,转过了身。 除了以绝对优势排在积分榜第一的1号,代号为3号的出音和6号的樱乃分别定格在第二和第五,前五之中剩下的第三和第四…… 樱乃抬起眼,一个是正在三区和出音对上的8号,另一个则是还在等待第二轮接替上场的10号。 站在三区的围网前,樱乃看着在和8号对局中游刃有余的出音,无意识地摩挲着还在隐约微颤的左手尾指,想起那晚和出音一同回去时的对话。 “时间不多了。” 金色的光网乍亮,如同丝雨盛放在场上,爆开绚烂而无法抵抗的强大能量。 “血色的战榜,无数的敌人。” 眼底映着的是出音拍起拍落脸上从未变过的骄矜和美好,她拂了拂眼脸,低低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掩于尘埃。 “时间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尾指的颤抖停息,樱乃抬起眼,看战局几番起落,最后湮灭在那片金色的闪耀之中。 与出音胜利的哨声一起响起的,是她耳边催促着迈步向血色榜单跑去的叫嚣声。 “1号-6号,第二盘,一区一场。” 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樱乃迈开步伐,脸上的笑意浅淡,显现不出心中的猛兽在吼,巨浪翻涌。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6号发球。” 一旁的场地上已经换上了新的对局,樱乃踏上与上一场没有什么分别的位置,看着对面面无表情孤悄站立着的1号,握着拍的手紧了紧。 即便她唇角的笑意依旧浅淡,也能从她身旁不断逸散出蒸腾着渺远的黑火雾气看出她不同寻常的严阵以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1号身上,有她十分熟悉……又似曾抗拒的东西,让她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有些久违的兴奋和颤栗。 冥冥中,樱乃觉得,自己可以从这场命定的战斗中……获得她长久期望的东西。 “鬼骷髅”…… 樱乃眼神暗了暗,嘴角的弧度伴着蒸腾涌出的黑火花蔓显现出一丝别样的妖异。 1号静静地站着,在哨声响起后,慢慢有了动作。 他直视着对面樱乃的眼睛,缓缓张开了双臂,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般,在这个训练中心里第一次开始启用……他的势。 就如同是——神秘的力量从尘封中苏醒……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战斗,开始正视……眼前的对手。 周身场边的风声渐响,呼猎猎地刮过人们的肌肤带来一种涩涩的刺痛感,甚至其他的声响尽皆散去,只有微微黯淡的天色和场那边那令人双膝发软的场景侵占着所有人的视线和心神。 樱乃望着对面那道被灰色的浓雾缓缓吞没的人影,心底有隐隐的咆哮像是受到了刺激和蛊惑,开始撞击那封印的桎梏,冲得她心血上涌,肺腑俱震。 她握紧拍,周身的黑火俱燃,隐约的王座轮廓在火息中时而显现,甚至有如墨的纯黑雾色丝丝缕缕压制不住地在向外溢透。 这都是被1号牵引出的……她几乎无法完全控制…… 而这种情况,自她的势锻成以来……从未见过…… 樱乃咬了咬牙,淡色的唇染上一丝深暗,她看着对面已经弥漫到了半场的灰色雾气,隐约有了一种几乎不敢想象的猜测。 “轰!” 诡异的几秒沉默后,一声巨响在对场炸开! 像是烈酒相佐,热油入锅——“轰隆”一声浓雾便爆裂燃起! 灰色的焰升起深灰缭绕的烟色——喘息之间便凝出一丛又一丛樱乃熟悉无比的深色影团! 她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对面那几乎和自己势中如出一辙的丛丛魑魅——急促地吸了口冷气……只觉得心上开了条口子,不停地有冷风灌进! 心中胡乱撞击着的躁动已经完全不受控! 樱乃有些痛苦地抚上眉眼,周身的黑火猛地拔高——转眼就燎原半场,无数浮动的魑魅缠绕着摇曳盛开的花蔓燎烧在火息之中! “啊!” 她被自胸前冲出的重重力量撞得向后倒去……堪堪跌坐在张扬华丽的王座之上,仰着头望着那舒展着身形浮立在半空中的黑色身影,心下惊惴。 那是第一次……它如此轻易又急迫地冲出桎梏……樱乃甚至可以感受到心底传来的它抑制不住的饥渴的欲望躁动! “轰!” 又是一声巨响!对场燃烧着的灰色焰火自中心开始剧烈的沸腾! 樱乃眼睁睁地看着1号的身形慢慢显现,有一双巨大的羽翼由灰色的浓雾燃起沸火而凝成——无数的魑魅执刀秉剑浮于翼上——直击心底的尖呼直让人头皮发麻! “分神……不……” 监控室里,看不清场景的记录员也已经被屏幕上不断拔高警告铃声不断的曲线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男人有些失神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悸。 “三级……溯源……” 场上几个呼吸间,乘势的沉默便已经呼啸碎裂! 一瞬的窒息感直逼咽喉! 樱乃抬手凝出一丛纯黑的火息抓住那转眼之间就袭来的暗影魑魅,却又陡然甩开——掌心仍有被拉扯着吞噬侵蚀的灼烧感! 还未等她作出下一步反应,咆哮着扑来的魑魅已经将她困死在王座之上,灰雾蔓延——火海腾霄! 下一刹那——巨大的压力自上袭来! “噗!” 重压之下,樱乃陡然跪趴在王座上,眼角在喷出的血气里瞥见周身的魑魅一丛丛被由上袭来泛着妖异红纹的雾气重重吞没——一点点由成型的魑魅面孔压榨着涣散如无融进深晕的雾气! “啊啊啊!桀桀桀——啊!” 带着几乎要压碎头骨的重重力量,樱乃咬牙抬起眼,看那团高高浮立鬼魅身影不顾她的存在无差别地施力吞噬,冷眼旁观。 她抬手唤来火息成剑——一击刺穿依附在她自己身上的最后的魑魅——看灰色的烟色融进黑火之中,心头腥甜上涌,张口便又是一口血气喷出! “哼!” 她心底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樱乃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艰难地跪在王座之上,望向对面于灰色雾气里若隐若现的那道身影。 对于樱乃抗过了第一波魑魅,1号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动作,他只是抬起手——看羽翼缓缓合拢,灰色雾气凝成焰火的漩涡,自中心开始旋转——几如滂湃海涛之中升腾起让人无妨抵御的滔天引力! “轰!”“砰!” 樱乃立起身,撑着身体走下王座,看着身旁半场的黑色火息在漩涡的吸引之下渐渐被吞没,眼神凝起。 几步开外,汹涌的黑火巨浪拍打着扑向羽翼周身翻涌可怖的漩涡,樱乃孤身在雾气之中,头顶的黑影冷眼旁观伺机而动。 周身缭绕的火息微弱,连身后的王座都已经绰约闪逝,嘴角的血色极快地渗开,此刻!她几乎陷入绝地! 她看着头顶仍旧不慌不忙袖手旁观,但从心底透露着急切渴望的那道黑色身影,唇角染血的弧度妖异,终究下了决意。 止住上涌的血气,在无数双眼睛明暗里的注视下,樱乃缓缓举起手臂,献祭般阖上了双眼。 你要……我就给你! 我喜欢你 耳边倏尔传来一声鬼魅的轻笑,樱乃闭上眼,下一瞬便感觉有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力量疯狂地涌入身体,她全身不自觉地痉挛着,咬住的唇齿间有逸散的血气弥漫。 “天……” 刚刚结束比赛看到异常赶到场边的出音顿住脚步,望向场内的双眼布满了无法置信。 她抓住场边的围网,望着自樱乃头顶裹挟着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流,向下俯冲齐齐涌入樱乃身体的那道可怖身影,口中是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 “疯了吗……” 即使本就是同源共体,但锁住了这么多年的力量一朝冲破桎梏融入身体时,感受到的还是几乎刀割穿箭般的剧痛。 在所有看得见的人的眼中,几乎可以与1号的灰色漩涡相抗衡的巨大风卷在瞬息之间便笼罩在了场上——魑魅鬼影的尖啸哭嚎伴随着猎猎刮响的风声裹挟在黑色的风卷之中。 可怖的暗红纹路沿着不断伸展蔓延扎根盛绽的花蔓自上而下和着涌入樱乃身体的雾气在她的身上漫开。 奇异鬼魅的血色纹路闪烁着……与盛开又凋零的花蔓相互依偎衬托,只显得风暴正中阖眼承力的樱乃有一种近乎妖魅的诡异美感。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那股禁忌般的力量便在她的身体里咆哮奔腾着漫开,但……太多的力量她根本无法一下子容纳! 止不住的血色逸散在嘴角,樱乃痛苦地皱起眉,再这样下去,她…… 像是知晓她的想法,樱乃耳边传来一丝餍足的笑……不像是以往那般隔着一层冲不破的屏障,此刻它正植根于她的血肉骨髓,与她几近融为一体。 “放心……我怎么舍得……弄坏我们的身体……” 下涌的气流减弱,慢慢汇聚着在樱乃身后凝出半抱着她的纤细身影,有巨大的羽翼展开,血红的花蔓缠绕其上盛绽又凋零……鬼魅而妖美。 仍未散去的黑色雾气凝聚在那道身影之上,场边的出音仔细看去……竟发现那抹身影正在慢慢凝出清晰的面孔,她咬紧了牙,声线带着一丝自己都浑然不觉的轻颤。 “真是……疯子……” 樱乃拭去唇角的血迹,眼里的墨色弥漫,她回首,脸上是一种揉进了妖异色彩的浅笑。 “来……试试你的力量。” 樱乃看着身后半拥着自己凑近的那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眼角染上的纹路闪烁着暗红的光,她回过头,抬手—— “轰!” 炸裂的声响携雷而去!巨大的刀刃突现! 裹风入雾!凝着无数血纹的巨刃向下重重一劈! 一击便轰开那团吞噬的漩涡—— 在雾气逸散后的刹那又是一击重劈! 正正砍在那合拢着的灰色羽翼之上!巨大的撞击声和着撕裂声响彻全场! 巨大的裂缝自上而下劈裂了合拢的双翼,它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无数咆哮的魑魅奔溃而出——却在转瞬间被分离成箭的巨刃吞入尖峰! 灰雾成流,在几息之间便被樱乃的势刃吞噬殆尽! 她舒快地喘了口气,甚至可以感受涌入到体内充盈溢满的新的力量,耳边传来轻笑,她也能感受得到它餍足的愉快。 情势转瞬即被逆转,樱乃抚了抚额角发着烫的妖异纹路,看对场的1号终于有了动作。 “你现在……确实很有趣。” 1号招散身后已经破败的羽翼,抬手便收回了场上缭绕残存的灰色烟气,干干净净一个人立于场上,仍不见半分处于劣势的狼狈。 “我错了。” 1号认真地看着对面被拥抱着笑容浅淡妖美的樱乃,清透的眼光有一瞬被风吹散,显现出一丝深藏的不可名状。 “引导你,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引导我?” 樱乃微微愣住,便只看着对场的1号眼里的光色清澈,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剔透如泉水的浅浅笑意……生动……闪耀…… “我很喜欢你。” 清泉般的声线响起,1号敛去笑容,在樱乃诧异的眼光中横拍。 他一手抬起,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于掌心凝出一簇光色剔透的烟影,横拍其下,缓慢推出。 而下一秒—— 樱乃望着闪现到自己眼前的那团极美的剔透烟影,谨慎地招来火息去挡,却在二者相接的那一刹那—— “砰!” 全身的力量在一息之间溃散! 樱乃看着那顺着火息碎裂开融进她身体的烟影,惊讶地怔住,却发现自己已然半跪在地失去知觉。 “真可惜……还不是时候……” 心底传来一丝半是贪婪半是渴望的低低喃语,樱乃身后的它也在烟影碎裂的瞬间倏尔溃散……一眨眼便涌回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风止雾散,花火褪尽——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归于轰烈之后的诡异平静。 最后的反转——云淡风轻……了无痕迹…… “一区一场第二盘,1号胜。” 终场的哨声吹响,惊醒一众还在恍惚间的人。 身体没了动弹的能力,樱乃只能抬起头,看着对场的1号走近,在自己面前蹲下,和那晚一样,贴得极为近,气息在脸上打了个暧昧的绕。 “我很喜欢你。” 1号又说了一遍,声线在温热的气息下清透而真诚。 樱乃皱了皱眉,却见1号伸出手,指尖缭绕起淡淡的烟色,触及她额角隐去的纹路,再抚上散落 的发。 “我是夏罗。” 他望着樱乃的眼睛,眼光清彻却看不清深处。 “相处愉快。” 轻快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樱乃看着那人走远,眼前还依稀晃过那人最后极为闪耀而难得的浅浅笑容。 半晌……她终于抚上咽喉急促地喘了喘,有些许狼狈地跪倒在地。 身旁的声响都有些渺远,樱乃失神地望着手边被自己滴下的汗水濡湿的地面,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深邃幽暗的光闪烁而过。 “夏罗……” “诶……你,没事吧?” 艰难地站起身,樱乃走出场地,迎上的是出音有些别扭但是藏不住担忧的眼神,她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浅淡,只是配着嘴角还残存的一丝血迹,显得脸色有几分苍白。 “你居然。” 樱乃已经走开了几步,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出音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 “你真的想好了吗……能行吗” 听到出音的问话,樱乃停下脚步,没有回过头,声线还带着几分失力的喑哑。 “我可以。” “音音,你记住。” 她顿了顿,重又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异常稳而坚定。 “现在你看到的,是五年后的我。” 对,是五年之后醒来的我,不是那个沉浸在悲痛之中哭哭啼啼,一昧躲避脆弱无比的小女孩,她长大了,她醒悟了。 所以我可以,去向应赴之地,无畏无惧而战。 日头偏西,暮色已深。 持续了将近一日的淘汰赛陆陆续续结束,疲惫的选手们在短暂的休息和用餐时间后,接到通知来到了之前集合的大厅里,此刻屏幕上滚动的,便是白天里众人比赛最后的排名结果。 “哒……哒……” 轻缓的脚步声自一旁的楼梯上传来,众人一齐抬头看去,一道修长的斯文身影缓缓而下,薄唇抿起,金边眼镜之后的目光犀利。 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像影子一般缀在他的身后,被短发遮住了半边的面孔清秀,整个人轻巧纤细,跟在男人身后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 “我是,这次友谊赛日本代表队的总指导教练,五十岚。” 男人扶了扶眼镜,凤眸凌厉,正是五十岚初名。 人群之中的樱乃看着有些眼熟的男人,视线掠过初名身后的那抹娇小身影,眼光微闪。 “今天的淘汰赛已经结束,我来宣布最后留下的十名暂定的代表队队员。” “胜两场及以上的共有七人,依次为1号、6号、3号、8号、10号、2号以及5号。” 被念到的七个人除了本就在第一阶段排在前五的五个人外,另外的2号以及5号正是樱乃所关注的那对双生子 她的视线从1号以及出音身上划过,剩下的8号和10号一男一女,样貌皆是平平无奇,与出音对局过的8号走的是力量型,而10号……樱乃看了一眼那个瘦瘦小小低着头的女孩,收回了视线。 “剩下的十三人中,考虑到胜率以及临场的发挥,我选择13号、7号以及20号。” 人群中出现了细小的躁动,初名念到的三个人中除了13号在本就负一的前提下赢了一场平了一场还算保留了一分胜率,其余的两个人都是三场惨败,完全有人胜得过他们。 樱乃看到和自己对决过的13号被留了下来,并不觉得意外,她的势……慧眼之人都会发现其中的潜力。 7号和20号,她打量了两眼,并没有见过几次,7号带着眼睛,看上去是个瘦小的男孩。 而20号,也是个男生,却个子高挑,样貌带着几分混血儿的帅气,一脸的玩世不恭。 樱乃正暗自打量着,却突然对上侧对着她的7号突然转来的视线,她眼里生出一丝兴味,只浅淡笑了笑,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目光。 “剩余的人即刻离开训练中心,暂定队员随我上楼。” 初名淡淡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容置疑,对于人群中的躁动也没有多余的反应,转身便又上了楼梯。 他身后的山泽低着眉眼,没有什么存在感地跟了上去,随后的还有暂定留下的十名队员。 地下世界 “刚刚结束的比赛只是第一轮的筛选,你们只是暂定的队员。”走上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各有几间关着门的房间。初名带着众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便是一间敞亮的空旷的训练场,放置着各种测试的仪器。 “选拔的时间是二十天,如今还剩下十三天,你们会经过第二次的筛选,最后留下七名正式的队员,淘汰两人,还有一人作为替补。”初名转过身,从训练场一角的桌子上拿起一沓装订好的资料,按着标号一次发给指定的球手。 “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到一间自己的训练室,这是我为你们初步拟定的训练计划,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参考。”说完,没有看球手各异的神色,初名牵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山泽,抚了抚眼镜,语气随意而平淡。 “按照你们各自的序号,每一天的上午到这里来,矜会给你们做陪练,练习一局。”“轮完十天之后,就是正式的最后的比赛。具体内容到时候我会公布。”初名拍拍山泽的头,她便会意地又站回了初名的身后。 “十天之内,你们自有训练。但我会综合地评估你们的训练和比赛,得出结果。就这样。”他拍拍手,说完之后就牵着山泽向门外走去,犀利的眸光藏在镜片之后,漫不经心地敛起。 还没等站着的众人从那一长串的交代中反应过来,初名已经牵着他的女孩走出了训练场,只有一句淡淡的留言飘散。“解散吧。” “还真是自说自话。”20号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环顾了一圈脸色各异的球手们,轻嗤了一声,便率先走向了门口。“人都走远了,还愣着呢……” 他一走,剩下的几个人便也接着陆续离开,只剩下樱乃和出音,以及孤悄站着似乎一直在神游的1号。 “……夏罗?”听到樱乃略带迟疑的声音,1号仿佛回过了神,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樱乃。“你一直在说,要引导我,是什么意思?”樱乃看着面前很古怪的1号,思前想后也没有明白他先前哪些话语。 歪歪头,1号面无表情地看着樱乃和出音,清彻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樱乃,半晌,直愣愣地擦过二人身边,只留下一道清泉般入耳的声线倏尔远去。“不告诉你。” “他,到底是什么人?”脸色有些难看,出音瞪着飘忽走远的那道孤悄身影,回过头艰难地开口。“真的很古怪。” “夏罗。”樱乃瞥了一眼身边还一派懵懂的出音,声音淡淡的,细究才会发现那一丝深藏的复杂。“你没听说过么?” “没有啊……”出音摇摇头,想想自己先前见到的1号与樱乃的比赛,也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对啊……他看起来极强……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听过?” “他说,”樱乃暗了暗眼色,和出音一前一后走出了那栋在月光之下闪烁着银辉的建筑,踏入它投射下的阴影之中。“他来自‘鬼骷髅’。” 月色清凉,幢幢黑影中却有着它无法渗进的死角。深幽的巷道之中,藏着少有人知的秘密和疯狂。 众人欢呼簇拥着的高台之上,两道身影一立一躺,血迹和呻吟声遍地,战局极为惨烈。手起拍落,不耐站立着的男人眼中弥漫的雾气早散开,沉眠的猛兽嘶吼着,锋利的獠牙在昏暗的光下闪着瘆人的亮。 看着地上畏缩着已无招架之力的对手呻吟着,眼里露出恐惧,他不耐地抬手,深紫色的光晕一闪而过,幻作巨吼的兽物纵扑而去,眨眼间便在那人惨叫之中撕咬着微弱的势光餍足而回,重又幻回光色浓郁的紫晕消遁不见。 在身后震天的欢呼之中,男人跳下高台,将拍背回背上,走到角落处等着他的坂冈身边。同样结果了来挑战自己的小喽啰的坂冈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点燃了一支烟正在享受,见到一脸不耐的男人走到自己身边,挑了挑眉,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顿了顿,男人接过棒棒糖,撕开包装含进了嘴里,不耐烦的脸色慢慢褪去,眼里的猛兽栖息重眠,一眨眼便收敛起了周身暴虐危险的气息。正是与樱乃有过数面之缘的……木浅。 “生什么气呢……”吐了口烟圈,坂冈眯着眼,语调轻慢慵散。“烦。”重又变成安静精致的大男孩的木浅腮帮子里塞着棒棒糖,语气却低沉不悦。“都是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他们并不知道力量是什么。窥得一点就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弹弹烟灰,坂冈笑得邪肆嘲讽。“所以,无知即无畏。”“黑赛季的预热已经结束了,战榜被屠过了一遍,但日后这种喽啰只多不少。”“抱着侥幸的人总觉得自己会是天定之子,真有趣。” 轻描淡写地将即将到来的大波挑战者归为待宰的羔羊之后,坂冈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转过头看向放空视线咬着棒棒糖的木浅。“莉莉娅前两天告诉我,她把夏罗的承诺借给了你?” “嗯。”没什么兴味地应了一声,木浅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想法。“你让他干什么了?” 坂冈听到木浅有气无力的回答,少有地愣了几秒,烟灰烫到了手指才猛地回过神,眼角的惊讶笑意遮也遮不住,几乎捧腹大笑起来。“咳咳,你让他去引导小公主?就为这事你就用掉了夏罗的承诺?哈哈哈……真是太滑稽了!”“真的是……哈哈哈,太好笑了!” 看到坂冈反应这么大,木浅收回放空的目光,咬着糖开口。“怎么了……他,不就是组织收的准备培养的新人么,虽然听说他潜力很大……”“我记得你办的球会上,不是就打算用他来做小公主的的引子吗?” 见木浅说了少有的一长串话,看来是真的不解,坂冈轻咳了几声,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正了正神色。“嗯对……我当初也是像你一样想的。”“后来我听大人说起,才知道……” 听到坂冈凑到自己耳边说的话,木浅眼神微凝,一个不留神竟将嘴里的糖咬碎了。“他可不是召之即来的新人,古怪得很。你要是把他支远了收不回来了,怕也要……”坂冈没有说完,只眼里的调笑和着邪意兴味浓郁。 “嘎嘣!嘎嘣!”扔掉棒子,木浅咬着嘴里的碎糖,漫不经心地重又放空了眼光,语气里有一瞬间渗出的危险。“会回来的,如果是他。”“毕竟……我们是这么肥美的肉。”“他会感兴趣的。” 看着扔下几句话,拿下拍又上了挑战台的木浅,坂冈弹弹落到了手指上的烟灰,慵散地笑了笑,眼角还有一丝未拭尽的湿润。是了……猎人和猎物,循环往复……不过都是令人垂涎的佳肴美味。 这边的夜色渐深,而大洋彼岸却正是日光和煦明媚。“Game Over!越前龙马,win!”在公开赛的预赛中一路顺利地闯关斩将,又胜一场的越前与对手握手致意,抬头却对上对手兴味欣赏的目光。 “你,还不错。”明明自己是胜利者,越前有些诧异地望着对方,却觉得对手那略带高傲的语调更像是胜利的一方。他皱了皱眉,压下帽檐,语气是惯常的自大。“你还差得远呢!”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面与他握手的高大白人男子松开手,语气里是淡淡的调笑。“Boy……你可真有意思。”没等越前回话,他就报了一串地名,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味。“到底差不差得远,有兴趣,今晚来玩。” 场上的观众对他抛来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越前却在走出场的刹那回过头,看着同样退场走远的高大身影愣了一下神,心底暗暗地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听到的那串地名。那个地点,和他住的地方……十分近。 结束了一天中的两场比赛,越前背着包回到了住所,简单地吃完晚饭后,有些疲惫地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翻来覆去好几下,最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思索了几秒钟,便一鼓作气拎着拍走了出去。 白天里听到的地点是附近的一个废弃街区,很多青少年将这里作为据地,画满了随心所欲的涂鸦,而最深处,则是一处半是废置的体育馆。路上不时有穿着花哨的男女骑着车踩着滑板经过,口中下流粗鲁的话和口哨声远远地飘来,越前面无表情地压低了帽檐,快步走到深处隐在暗影里的那处体育馆。 馆内是他没有想过的热闹和……混乱。昏暗的灯光从上投下,越前看着观众席上零散着聚集着的背着拍的球手,还有他们全神关注着的中央的两座围起的高台,两对球手正在其上进行着对决。 “嚯!你还真来了啊,Boy!”身边传来一声轻飘的口哨声,越前转过头,看到白天里那个名叫迈克的白人男子走到自己面前,自来熟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不断有人从入口处走进来,越前向一边走了几步,身边响起一阵喧哗的欢呼声,他抬头望去,便见台上一阵光影和着撞击入肉的钝响连成了暴力的对局。 越前皱了皱眉,看着眼前对着血腥和暴力欢呼的混乱人群,在昏暗灯光下就像是扭曲的魑魅魍魉,他有一瞬间的神思飘忽,耳边却传来迈克嬉笑着轻轻的低语。“Boy……”“欢迎来到,地下的世界。” 踢踏铃声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几日,夜晚的街道上灯红酒绿,深藏在阴影里的幢幢黑影中也有着亡命人的狂欢。 迈克吹着口哨扛着球拍又来到往常的地下球馆,与他相熟的黑人球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比划了一下身后场下的高台带着一丝揶揄地开口。 “嗨!伙计!那个Boy是你招来的吧!可以的呀!” 迈克微愣了一下,顺着看去便又瞥见台上打得火热的那个矮小身影。 “他今晚又来打了吗?” “对啊……连着三天场场不落,没有成势还连赢了好几把,相当厉害的正规路子。” 黑人吹了个口哨,指了指身后一圈人围着的地方。 “正在赌他今晚能不能继续赢呢!” “这是着魔了不成……” 迈克口中嘟囔了一句,和这个场子里大部分只在地下混的人不同,他的打法很杂,也参加正规的比赛,自然知道正在台上打得艰难的越前白天还有好几场的公开赛。 这样白天黑夜地连轴转打比赛,这小子是疯了吗…… “砰!” 一向崇尚绝对实力的高台上从不缺乏令人悚然的巨力。 侧身避开那裹着巨大力量的击球,越前双手握拍,一个闪身便由迎上弹起的球,重重地回了过去! 连赛几场的疲惫感使得身体的反应有一些不明显的迟钝,但越前完全没有在意,湛湛烁亮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赛局。 接连几天的赛事在疯狂地燃烧他的体能……锤炼他的技巧和力量。 他一次次地感受体内力量的流失至空乏,再慢慢地充盈,有什么积攒了许久又焕然一新的体悟一点点地渗进他的头脑,他的心里……以及他四肢每一块肌肉。 他甩了甩头,汗水自颊边额角甚至眼睫上滑落,碎绽开在来回不绝的重击之上,光影闪逝——场外的一切以及时间已经成了他神思之外的事务。 他盯着眼前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白人球手,这是个已经成了球势的球手,这样的人在这个场中不算少见,越前这几天遇到的对手也大多都有了球势,实力强弱相杂。 看着袭向自己的那抹裹着球迹的土色光晕,他心思一转,有了思量……至少是一阶化形的程度,是他这三天来遇到的球手中中上等的实力。 思绪闪动,手中的动作却未有半分减慢……横拍吃力地回过那一击重击,越前喘了喘,眸色暗了暗。 锻成球势对于他似乎就卡在某一个极为重要的瓶颈上,时而有灵光划过,待他去抓有什么都无法抓住。 没有势,待他遇上如同之前所见的分神甚至之上的对手,他将陷入绝地。 想到这里,越前心中难得地浮现一丝焦躁和无法得解的懊恼,一时不察即被擦过的重球击中了帽檐,一个踉跄连退了几步。 帽子被大力掀飞落在一旁的地上,越前回过神,烁亮的眼眸像是紧盯着猎物不放的孤狼,一个纵身在汗水光影里低吼着挥拍直击! 战!管他明日如何……来人怎样…… 此时此刻——唯有战斗! “我看他……说不定,能进战榜呢。” 看着台上的激斗晃了个神,迈克身边的黑人球手又抱着臂说着,语调里不乏一丝调笑。 “如果能快点锻成势,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得轻巧随意,迈克却愣了一下,他看着台上对上对手凶狠的打法并不慌乱,进退有度眼光发亮的越前,越看越觉得……自己可能一念之间拽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地上和地下完全是两个世界,有两者都混得风生水起的高手,但更多的—— 要么是常年只能缩在地下不见光,于黑赛里见血治暴的厉害狠角色;要么是只能活在善意的欢呼与鲜花簇拥下,光鲜地活跃于各大职网赛事上的正规球手。 地下的黑赛里荤素不忌,很多正规的球手都无法适应,轻易尝试更有轻则受伤重则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 迈克看着台上那道灵活跑动,技巧缭绕,在成势的对手面前也未落下风的身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里染上了真切欣赏的颜色。 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是大有可能。 他莫名地回想起不久前误打误撞旁观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再看回场上,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知名的预感…… 这一次的黑赛季……可能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嘿!嘿!迈克!” 正在沉思,迈克忽然被熟识拔高的声音惊醒,他回过神,转头便看到一旁的人盯着手机,神色惧色和激动掺杂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面前已经在他开口时伸来了一只手,晃动着的手机屏幕上几行字触目惊心。 “有人,有人在战榜上下挑战了,只有排名前二十的人被挑战才会发布在榜单下啊!” 身旁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呼声,显然是都看到了实时更新的消息。 最近一次战榜前五十被蜂拥的球手清洗过了一遍,之后的变动相比之下小了许多,但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铺垫的前戏。 真正的狠角色,除了个别爱好屠榜的几位外,大多会押后登场,直接挑尖。 而战榜上陆续有了极为靠前的挑战位出现时,就是……挑尖的开幕。 “嚯!正好在附近,该不会是来我们这儿吧。” 人群之中这道声音不大,却立时在有些喧哗的场中博得了关注。 “看看,看看,谁被挑了?” “是鬼杰克,他上周扫了八个位……爬到了十八!” “唉!怎么看不到挑战的是谁……这个时候会是谁先开始……” 众人都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揣测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喧闹的场中合成了一片,场馆之中的气氛更是在一名满身纹身长相十分骇人的球手横着拍跳上场下正中的那座高台之时被炒到了几近沸腾。 “天!真的是这儿!鬼杰克上去了!” “另一个人呢!” “还没来吧?到底是谁……” …… 炸开锅的全场都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那久久未曾出现的挑战者,场中两座高台上,除了鬼杰克占住的一座,另一座越前正在对局的台上,此刻也发生了变故。 “Shit!” 越前挥出的球砸到台上,激起一片灰尘,他看着对面的球手向后看了看场边的喧哗,脸色难看地便摆着手跳下了台,竟是直接弃了比赛。 还没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越前一个人站在台上,看着沸腾的场馆,又瞥了一眼旁边高台上一脸狰狞却藏不住一丝忐忑的鬼杰克,正准备下台,却在动作的那一刹那发现……周围的喧闹人群忽然一层层地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Oh my God……” 迈克看着场下推开侧门走进来的那道娇小身影,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自己已经霉运缠身…… “居然是她……” 陡然安静下来的场馆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轻慢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响起的“哒哒”声…… 一声一声,和着细碎的铃声,像是敲在人们的心尖上。 越前循声转身望去,便见一个打扮极为奇异繁复的娇小女孩抱着娃娃,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到了场中。 女孩慢慢地走动着,时而露出的脚腕上有银色的铃铛在晃动,发出清脆的细碎声响。 她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穿着宽大的遮住了重重蕾丝纱裙的黑色斗篷,露出的肌肤透着骨瓷般的苍白,衣袖间露出的银饰在昏暗灯光之下泛着几点冰冷的色泽。 拨下遮住了半张面孔的帽檐,带着繁复的黑色纱帽的她正透过细纱微微笑着打量着场边人们惊惧到噤声的脸色,纱帽下银灰色的精致发辫闪着微光,泛着同她的眼睛一样的奇异色泽。 她轻轻笑起来,怀里抱着一个精致小巧,有一双泛着幽蓝色泽的漂亮娃娃,藏在面纱之后娇美妖冶的五官和同样微笑着的娃娃相和着,整个人透露着宛如中古世纪欧洲巫姬的鬼魅色彩。 “你们的表情……” 稚气的声线轻轻地响起,女孩瓷白的指尖点上玫瑰般鲜艳的唇,笑得一派天真。 “真是乖巧啊……” 全场安静,没有人大声地说话,多是耳语般各自惊惧地低喃着,看那人移开视线方才放开咬紧的牙唇喘过一口气。 “莉莉娅……殿下。” 站在高台之上的鬼杰克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微微俯下身,却根本不敢直视台下的女孩。 歪了歪头,莉莉娅微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恭敬又畏怕着她的高大男人,没有说话,只抱着怀里心爱的娃娃,慢慢向台上走去。 突然,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到了还在另一座台上孤零零站着,还不明情形的越前。 正对上莉莉娅望过来的打量的眼神,越前怔了一下,就看到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慢慢地荡开了一丝奇异的光亮。 “你的眼睛真好看。” 莉莉娅歪着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喜爱的玩意儿,她低头摸了摸娃娃的发辫,黑纱之后的娇美面孔绽开一丝灿烂的笑。 “丽兹也觉得很喜欢……” 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她抬起手,瓷白的指尖便朝不远处站着的越前指去。 “所以,来……” “让莉莉娅……毁掉吧……” 迷途羔羊 那带着一丝轻慢诡异的稚气声线让人不寒而栗,莉莉娅的话音刚落,一条银色的缎带便闪现在几米之外,如同一条游走的银蛇般朝什么都不清楚的越前闪电般袭去!根本来不及细想,越前盯着那诡异扑来的缎带,心里猛地升起浓重的危机感,下意识便抬手去挡! 全场的怜悯视线都正落在那到毫不知情将落地狱的矮小男孩身上,却在下一刻发生的反转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叮!”迅疾如电的银色光晕转眼就袭到越前眼前,却在触及他抬起的手臂的刹那——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叮”地一声被击散成零散消逝的光晕碎片——刷的一下涌回了不远处的莉莉娅身上。 “咦?”眼波一荡,正低着头爱抚娃娃的莉莉娅抬起眼睫,歪着头看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兀自看着自己的手臂有些茫然的越前,银灰色的眸子里泛上一丝兴味的着迷。“真有趣……” “你的样子,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一只……很有意思的羔羊。”她低低地喃道,用那双惑人的妖异眼眸盯着皱起眉的越前,慢慢伸出手,以拖拽的姿势五指成爪——与之前玩乐似的的缎带截然不同的……极强的威胁感笼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莉莉娅……动了真格! 还没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越前眼前一晃,身子已被莫名的力量提起,脚尖堪堪可以触及台面,他向前倾去——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漫上心头! 他睁大眼,手指抓向脖子,触及到的却是一丝诡异的光滑感——拼命地低头,越前的余光向下撇去——一只嶙峋的骨手正在自己的脖子上收紧,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 自心底最深处的预警在拼命地震响——那是他挣脱不开的力量!窒息感渐渐漫上四肢和脑海,越前恍惚间似乎可以感受得到一丝丝莫名的力量知觉被抽离自己的躯体——极为珍贵极为重要的知觉! 但他……越前皱了皱眉,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心里纵有不甘却仍是无力抵抗…… 时而响起的清脆铃铛声显示着主人愉快的心情,场边的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地屏息看着那对于喜怒无常的莉莉娅来说极为平常的虐杀一幕。望着她微微笑着看上去极为餍足的娇美面孔,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高处的迈克身子颤了颤,看着台上被骨手擎住……下意识挣扎着的越前,眼底漫上一丝无力的愧疚……难道……这个Boy就要…… 就在那一刻!“喀拉!”极光爆裂开来——闪耀之地……只见零落的骨手散裂成灰! 撕开的空气中透出闪耀至极的极光,弯着冷朔的凌厉弧度一瞬便向另一边微笑而立的娇小身影横掠而去—— “喀拉喀拉!砰!砰!”“叮铃叮铃叮铃!” 一连击碎被立刻升起的数副骨架,细碎的铃铛声错乱响起,颇有些措手不及的莉莉娅眯起美目,指尖繁复的纹路画下,对着那劈面而来的巨大光弧抬手迎去! “轰!”“砰!”——画着繁复纹路的巨大银盾瞬时前掠——猛地撞上那割裂空气掳掠而来的光弧—— “轰隆”一声巨响——盾弧相抵!两力相抗!巨大的爆炸声炸裂耳际!——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悚然震荡! “叮铃叮铃!”被震得连退几步,莉莉娅的脸色一瞬阴沉,转而笑容更妖,四下环顾,最终定在不远处的台下,眼里的光沉沉入底。“丽兹,看……我们的朋友又来啦……” 被解救下的越前抚着脖子咳了几声,听到莉莉娅的声音,转过身,便看到一张揭下兜帽露出的白皙秀美的亚洲面孔,静悄悄地站在人群之中,冷静无波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沉如落雪。 像是终于听到了莉莉娅的招呼,女孩移开看向越前的视线,转过了头。“今日我无意与你缠斗,你解决自己的事,勿伤无关。”女孩看着娇美笑着的莉莉娅,清冷的声线穿过半场,引得台上的莉莉娅笑容一滞,转而兴味更甚。 “原……”她慢慢开口,奇异的强调念起女孩的名字,有一种含在舌尖的幽古韵味。 “勿伤……无关……?”她瞥了一眼对面一直不明情况的越前,看向台下百山原的目光有一抹诡异的亮。“你该不会……是也看上这只可爱的迷途小羊了吧?” 没有回答,原只抿着唇,看向莉莉娅的目光沉沉无波。“这样啊……”心中自有了答案的莉莉娅抚着娃娃的发辫,半晌抬起眼,妖冶娇美的面孔绽开一丝天真的笑。“那……莉莉娅只好割爱了呀……” “毕竟,”她瓷白的指尖点了点唇,自鲜艳如玫瑰的唇瓣间一字一字地吐露着真假难寻意味深长的娇语。“原……可是莉莉娅很珍视的人呢。” 说完,她便转回了身,将自己的难辨的眼色放到了今晚已经等候了许久也未敢出声的挑战对手身上,全场的人都因她终于移开的注意松下一口气来。 于是,便只有鬼杰克一人看着那女孩抱着娃娃……朝自己甜甜地笑了起来。“来,我们快点结束。”“后面……还有很多个等不及的小家伙呢。”她的话语甜如花蜜,只有指尖森森冷意……闪烁真知。 没有再看那从一开始便有一方极为势弱的挑战,越前走下了台,有意去寻一寻那在莉莉娅松口之后,重又戴上兜帽隐入人群的神秘女孩,却被终于挤了过来的迈克急急揽住了肩膀。“我的天!Boy……你真是太不幸……又太幸运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没想到那位阁下居然会出手帮你!” 越前被迈克阻了一下,再去望时便再也找不到那抹纤细的身影,他听到迈克絮絮的碎语,留了分神,出声问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刚来,还不清楚……”迈克苦着脸摇摇头,指了指台上正在笑着虐杀的莉莉娅,凑近了越前耳边小声开口。“那边台上的,是‘鬼骷髅’的继任者之一——安达利尔,‘骷髅女’莉莉娅。” “她……以后碰到了,千万躲开。不是每一次,你都有今天的好运气的……”迈克重重拍了一下越前的肩膀警告着,转而又提了一句刚刚出手的原。“至于那位出手的阁下,我之前也见过一次她与莉莉娅的对决,两个人的实力难分伯仲……可以说是非常厉害又神秘的人物了。”“似乎是‘R’那边的人……”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出手帮你……大人物们的心思,真难猜。”迈克嘟囔了一句,没注意到越前有些奇异的深色。 “根据球会的默认规定和最终结果,这是二位未来三年比赛归属权的队伍凭证。”那个属于“鬼骷髅”的司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眼前闪过那个纹着‘R’字样火漆的白色信封。 没再注意身后迈克絮絮远去的念叨,越前拎着拍朝场馆外走去,馆外夜色已深,群星不见。“‘R’的人……”他皱了皱眉,身体深处的疲惫感涌起,夹带着看不清前方的一丝困惑。真是……一团迷雾。 迷雾深重,却总有一日会雾散云开……旭日明媚。 上午,结束了热身的训练,樱乃放下被自己翻了很多遍有些微卷的那一沓训练计划,擦了擦汗,走出了自己的训练室,顿了顿,又朝走廊尽头那个房间走去。 今天已经是自有训练的第五天,按照安排,在1号、2号、3号以及5号之后,是排在第五顺位的樱乃来和山泽做对练训练。 仔细翻阅过初名给她制定的训练计划,十分有意思,樱乃回想了想那一沓资料,对接下来的训练也很是期待,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内容。她推开门,便看到山泽已经等在了训练场上,正背对着她朝自己的腿臂上绑着什么东西。 “你在绑……负重带?”走近了才看清山泽手臂上和腿上的东西,樱乃有些惊讶,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并未发现多余的负重物。 “你不用,这是哥哥对我的要求。”看出了樱乃环顾的意思,山泽转过身,半遮着的清秀面孔没什么表情,只有微蓝的眼眸在提及初名的时候稍稍柔软。“你今天和我对练,不可以启势。”“他这样交代过。” “不可启势……”樱乃默念了一遍,没有太惊讶。“还有别的吗?” “还有,”提着拍,山泽走到场中,指了指手臂。“你不能用惯用的右手。要用左手。” “练习时间不限,直到——”山泽转过身,语气平淡。“你击倒我。” 自然听得出山泽说的是击倒而非击败。樱乃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几眼山泽上下绑着的负重,又想了想初名对自己的诸多限制,不由对这场看起来会不那么简单的训练生出几分由衷的兴趣。 她换过手提着拍走上场,唇角的弧度浅淡。“好。”“开始吧。” 日夜两端 “你真是……让人惊讶。”酣斗已近半日,樱乃微微喘息,看着又一次从地上爬起的山泽,眼睛发亮。 自一开局,山泽展开重新锤炼了许久的球势之时,樱乃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晃了晃神,看对面有些许狼狈的女孩爬了起来,再度启势,眼神中多了一丝挖到宝般的光亮。 不让樱乃使用惯用手,也不让她使用球势,同时也让山泽绑上负重,乍一看这是对两个人的力量做了协调的均衡,力求二人的实力可以被调整到势均力敌的水平。但深究一看,其实并非如此。 樱乃思量着,手中的拍横起,荡开迅疾的球迹!一击重球划出极烈的球风,猛地撞上那层幽蓝的光晕,荡开一层层四起的波澜涟漪。 即便没有惯用手,不用球势,她的实力仍然会高出领悟还在球势初阶的山泽许多,想必初名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下的标准也是击倒而非击败。但看似简单的安排,让樱乃吃惊的地方,除了山泽那几乎令她咋舌的体力,还有很多。 首先,她微微喘了喘,跑动着任由汗水打湿发丝,山泽的势……凝实得让她意外。许多人锻成势后,都会迫不及待地迈入化形乃至吞噬阶段,不断地迎接新的力量力求更快地冲击二阶的屏障。相比之下,一阶中的三层跨越起来,也确实容易很多。 但,樱乃看向对面那道纯粹至极的微蓝光晕,眼色微暗,过了这么久,山泽仍旧停留在凝势的阶段,看上去丝毫没有精进,但所有深究的人都会发现,那道微蓝的光……有多么顽强蓬勃。真是有趣的人。 一击再击都未击溃那看似简单的光晕,樱乃微微笑起来,眼底的墨色晕染开,山泽背后的那个男人真是有意思。 “砰!”又是一次踉跄,山泽有些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看过去的樱乃却也好不到哪里。体能仍然是她醒来之后最短板的地方,她微微弯下腰,笑得有些嘲讽。绑着四重负重的山泽在劣势之下奔跑到现在,竟然和一身轻松处于优势的樱乃体力上不分伯仲,真实的差距……可见一斑。 况且……樱乃喘息着,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头,克制着身体里那股一旦她稍显虚弱便要叫嚣着兴风作浪的躁动力量。自从上次与夏罗一战,她冒着风险赌了一把,将从前锁得死死的它融进了身体里后,面临的危险就更多,也需要她时刻警醒更坚定的意志力。 譬如现在,她吃力地直起身,在浑身即是诱惑又是攻击的躁动中横起拍,勉力抗拒着。她不抗拒与它合二为一锤炼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昧妥协与它的欲望……成为迷离着沉沦入地狱魔窟的魑魅空壳。 “啊!”低低地轻吼……樱乃纵身附击,看着那柔软却凝实的微蓝色彩,忘我追逐回击之下一时陷入了一种迷离模糊的奇异感觉之中…… 那是……似乎在以最初的本心去叩击……万千种奇异球势最初源头的奇妙感觉…… 她自锻成球势之后,便几乎再没有这么长久地持续地……以最初的心情和球技去叩问和探索他人的体悟,去直面最初的最初……她也曾奋力去凝结属于自己的最强之力的记忆画面…… 樱乃思绪似乎飘忽到了极远的未知的地点,她忘情地跑动着,身体中隐隐的疼痛与躁动……和着疲惫的无力感都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有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袭上身躯,灌入她的四肢与骨髓……极为柔软,极为刚强……纷杂无比——纯粹至极…… “砰!”“啪啦!”短暂的感觉戛然而止于一声惊起的巨响! 樱乃从那种奇异的境界里猛地被惊醒,来不及感受四肢漫上的疲惫到近乎脱力的失重感。循声望去,便见对面山泽摔倒在地,身前的光晕被层层击裂,抬头望向她的视线里带着一种莫名复杂又单纯的……歆羡意味。 樱乃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最后做了什么,只是拼着最后榨出的一丝力气堪堪撑着拍半跪在地,看向了对面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的女孩。 “结束……了……”撑着地面,山泽晃了晃脑袋,似乎是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下,整个人摇晃着一下子便软软地歪倒在地,失力地晕了过去。 “可以了。你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没过一会儿,训练场的门被推开,来人经过樱乃的身旁,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只有向下瞥过一眼的视线犀利到可以割破伪装。 初名步履不停地走到对面晕倒的山泽身旁,弯下腰捋了捋女孩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中,转过身,看了一眼一直在打量的樱乃,没有说话,便沉默着朝门外走去。 樱乃望着怀抱着珍宝走出场馆的那道斯文背影远去,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浅淡着片刻又隐去。最后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思索半晌,她慢慢站起身来,眼里的晦涩在洒进屋内的光线渲染之下……斑驳不清。 昏暗的天色……伴着劈裂雨幕的惊雷闪光……纷杂的色块混淆着,有淡淡的花香气从远处的远处飘来,惨白的裙摆在闪电炸裂的光中旋转着……像是荼蘼凋零前最后一瞬绽开的绝美之花……泼天的血气弥漫着,和在淅淅沥沥渐大的雨雾之中,他嗅到一种极为湿腻而腥甜的溺人气息…… “啊啊啊!”眼前闪掠过那张失控到扭曲的苍白面孔,他有一瞬的意识模糊,却在那道熟悉声线的绝望嘶叫中被猛地拉回……瞬时感受到了自心底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睁开眼……床柱上深色的垂幔映入眼底。 丝毫不想再回忆那已经重复纠缠了他多年的噩梦,他撑起身按下床头的铃,重又躺回床上,抚上疼痛犹在的胸口,几乎没有思绪地盯了透进纱幔的那层薄薄月光许久,才慢慢地……极缓地叹了口气。 “少爷……”深夜之中被铃惊动,很快赶来的Richard穿戴依旧整齐严谨,他望着床上明显又被噩梦惊醒的人,忙递上端来的水杯和药,眼里露出担忧。“您没事吧?需要叫医生来吗?” “不用,我没事。”坐起身,接过药与温水一起服下,他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醒时的沙哑,还有一丝不适的疲惫。“把没有批过的文件拿到书房吧。” “少爷您,不接着睡一会吗?”Richard推来放置在一旁的轮椅,虽然知道拗不过面前人的主意,却还是有些担忧地开口劝道。“医生交代过,让您多注意休息。”说着他看了眼仍是弯月高悬的窗外,声音中更是不掩忧虑。“您看,离天亮还早着呢。” “不必了。”在Richard的帮扶下,他在轮椅上坐稳,捏了捏眉心,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手术的事,他们讨论的怎么样了” 听到问话,Richard一边推着轮椅朝屋外走去,一边俯下身回答道。“医生们考虑到少爷这几年几次手术后的恢复,综合讨论之后建议,再过几个月,先做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然后再做最后一次的手术。” 顿了顿,Richard声音里也有一丝欣慰的喜意。“只要您配合好后续的治疗和复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最快,还要等多久手术?”听到Richard的报告,他的声音没有多大波动,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被噩梦激起……掩饰得不是很好的焦躁。 “最快……大概五个月。”身后传来Richard略带迟疑的声音,他敛了敛眼光,拂去幽邃眸底的莫名光亮,没有再说话,只有精致如妖精的面孔半掩在月光之下,晦涩难辨。 “诶诶诶!呀!你放手!”清晨安静的宅院里,突然响起拔高的怒吼声,惊起一片早起的虫鸟。“放手?一放手你就又像那扑棱棱的鸟雀一样逃之夭夭了!”“我又不是犯人……哎呀!我要去找老师说理去!”“放开我啊啊啊!别拽我!混蛋!” “我说是谁呢!这么大清早的扰人清净!”百山坐在庭院里的茶案之后,慢悠悠地沏了一杯清茶,撇着眼看那打打闹闹的长崎两兄妹争着吵着撵到了院子里,虎着脸佯怒。 “老师!你看他!”奈凉用力甩开川拽住她后领的手,委屈着脸扑到百山跟前,却只听到他放下茶杯乐呵呵的打趣。“哟……奈奈舍得回来啦……和小男朋友玩得还愉快吧。” 转脸又看向黑着脸的长崎川,语气戏谑。“小川你终于找到丢掉的妹妹啦……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什么可喜可贺……老头你干什么呢,一大清早的吵个不停……”不耐烦的大嗓门远远就传来,长崎兄妹诧异地转过头,就看到廊上的门被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歪歪斜斜的黑色和服,踢踏着木屐跳下来,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着。 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他也没管谁和谁在,就拿起百山面前的茶壶咕噜噜便灌了一嘴茶水,在嘴里过了过漱了个口转脸就吐到了盆栽里,看得百山一脸痛心疾首。“哎哎哎!我的茶!我的茶!” “南次郎!我警告你!离我的茶远一点!”男人看着百山气得颤着胡子,一个跳起便将茶壶夺了回去,嗤笑一声,终于睁开了惺忪眯着的眼。正是漂洋过海……又来到这片梦想大陆上的武士——越前南次郎。 其人古怪 “所有队员,三十分钟后在中央球场集合。”清晨伊始,初名低沉平淡的声音已经透过安置在宿舍各条走廊上的广播响了起来,惊醒一众还在睡梦里的球手。 樱乃快速洗漱完毕,拍了拍脸,显然还不太清醒。这些天,她按照初名安排的训练计划做了一些适合的微调,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各机能的苏醒和活跃度在提高。 如今十天的自由训练已经结束,她抹了把脸,眼光湛湛亮起,提起拍走出了房间。她离那里……又将再近一步。 走出宿舍楼,樱乃看着擦过自己身旁先走一步的那道孤悄背影,心思还没转动,便见那人忽然又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 蹙了蹙眉,樱乃看着夏罗在自己面前站定,打量了她几秒,忽然伸出了手,又一次地……触上了她的脸颊。 “你做什么?”正要后退一步避过,樱乃却察觉到那只手更快地抚上了自己的额角,理了理她未收拾齐整的散发,语气清彻幽冽。“头发……不能乱。不一样。” 怔了半晌,樱乃才反应过来夏罗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是在替她整理头发吗……强迫症,么…… 莫名的有点想要发笑,樱乃看着理了理收回手又退了几步打量了几眼,兀自点点头又转过身走开的那道极富反差效果的身影,忍了忍,满腔的笑意还是冒出了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这人真的……好奇怪。 “对了。”眼角荡开的笑意还没敛起,那道还没走开几步的身影又顿了顿,侧身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那道势纹很好看,但你要快点学会收起来。”像是在印证夏罗在说些什么,樱乃笑意一滞,甚至可以感到额角在隐隐地发烫。 “你很聪明,才不过几天,我已经闻到一些气息了。”她愣住,听夏罗清泉般的声线渐远,却格外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中。“我很喜欢。”“是樱花的香气。” 樱花……抚了抚额角,对夏罗莫名其妙的话语不得其解的樱乃抿了抿唇,身边传来出音的骄矜声线。“你在发什么呆?还没睡醒吗……集合时间可快到了。” “音音,你看得到什么吗?”迈动步子,樱乃侧过头,向出音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出音摇摇头,她的回答让樱乃陷入了沉思。夏罗……似乎可以看到更纯粹本质的东西。譬如,她只能在启势完全的状态下显现出的那些妖冶纹路,又譬如……什么奇异的花色气息。为什么…… 樱乃暗了暗眼色,又想起那天对决时平淡突兀地出现的那团烟色光影,和夏罗奇怪的言语。“引导……”她喃喃说道,抬起头,眼前已到了将要进行最终选拔的中央球场。 “第一天,十个人抽签分为五组进行一局比赛,赢者保留队员位,输者进入第二天的比赛,抽签分出两组。”“剩下的一人从第一天胜出的人中随机抽出一人组成比赛。”走进球场,见人已到齐,初名便说起了最后三天的比赛规则。“最后的三名输者在第三天分别和衿再做一局比赛,谁胜了她,谁就是替补。”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道弱弱的质疑声,樱乃望去,正是那天察觉到她打量的7号。“那,如果在第三天的比赛中,不止一个人赢了她呢?”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事,在场的几个球手中不泛赞同点头的人,因为在前几天轮着的陪练练习中,胜了山泽的人并不少。但,7号的话迎来的只是初名冷冷的……似笑非笑的一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都噤了声。 第一轮的抽签结果很快就被公布了出来,樱乃看着自己的对手标号,一时脸上也露出了兴味的笑容。与她的6号相对的……正是7号。樱乃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瘦小的敏锐男生,弯弯唇,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一共六块球场,但为了更好地观察,初名将各场比赛依次安排好了时间,樱乃的比赛被安排到了稍后一些的场次。她看着先行走入球场里开始比赛的众球手,饶有兴趣地依次打量了过去。 同在一个区的那对双生子分别对上了曾列在前五的那一男一女,对局开始,樱乃看着双生子几乎如出一辙的击打轨迹,对于二人的默契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会非常适合双打……”她嘟囔着下了定语,再看对场的男女,眼睛亮了亮。 此刻四个人都未启用球势,除了更多关注速度和技巧的双生子,先前一直给人以力量型打法的高大男子居然出乎人意料得敏捷,而那名身材纤细,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羸弱女子居然走的是力量型路线! 看着男子的蹦跳高度,和灵活跑动着做着的和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各种动作,樱乃再瞥了几眼连连重球轰炸着对面的那道瘦小身影,失笑地摇了摇头,也是个令人意外的反差。 除却这两对,开始比赛的那个和她对决过的13号圆脸女孩,似乎在这些天里对她的“快乐”的势也有了更深层次的锻炼,樱乃望着她面前晕开的橙色光晕,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什么模糊的声音,凝神细听却又再也听不见。 她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空荡感,看向13号的对面,却发现了新的趣事。嚼着泡泡糖的混血男孩挥动球拍,惊人的彩虹七色在清晨的光线之下依次轮换显现出几乎缥缈的美感,在13号的攻势之下清醒地保持着状态,反而连连有光色氤氲开来,迷惑了对面的对手。 鼻尖似乎有氤氲的糖果气味漫过,樱乃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13号和20号纷杂的球势光影相叠,在场上划出近乎缭乱的光弧,樱乃紧紧盯着,似乎心神也有了一丝融入其中的飘忽。 “是不是,气息很香甜?”耳边突然飘过一道清彻的声线,将樱乃从那又一次玄妙的感觉里猛地扯出。她悚然一惊,刚瞥向从自己身后走过进场的夏罗,广播里已经响起了让自己入场进行比赛的通知声。 与此同时,抽到了与夏罗进行对局的出音也已经走到了场上。望了一侧的樱乃,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那在她看来极为古怪的对手身上。 从一开始,出音便严阵以待,抬臂招起金色的丝线划落成雨,在她周身缭绕开了渲染出一层朦胧恍惚的金色光幕,游蛇般的龙息层层上旋,盘旋出近乎虚幻的磅礴巨影——隐隐的龙吟咆哮声由远至近自天空呼啸坠下! 晨光入雾,翻腾的金色光海之中游龙鱼跃,竟是在开场便分神化现!出音阖着眸——身后巨大的龙影图腾咆哮着逐光而去——径直扑向孤悄而立的那道单薄身影! 巨大的影子划出令人心悸的弧度,光海之中夏罗的身影几近缥缈时而隐遁——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被那骇人的光海龙吟吞噬的刹那—— “刺啦!”撕裂丝帛的刺耳声音突兀地响起! “唰”地一声,出音便被震荡着仰面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恍惚地睁开眼,便见那滔天的光海成浪,自对面被撕裂成两半,伴随着凄厉的龙啸猛地向回涌来! “砰!啪!”只离毫厘之间,出音悚然后退,便见那回涌的光羽片片碎裂而开——消散在薄淡的晨光之中……夏罗对于樱乃之外的人似乎都没有那种层层递进逗弄般的几番拨转。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光海化作飞扬的尘埃,手中拍面翻转,烟色的光影幻作丝丝缕缕的薄雾,转瞬便疾至出音身前 ——虚虚缠绕一息——顷刻无形!如梦虚幻的一瞬…… ——却生生将出音身形立时缚住,再不可动! “砰!”出音身子一晃,堪堪半跪在地,冷汗不停……手中的拍竟在颤栗之中被蓦地松开。出音惊骇藏在低下的眉眼里,烟影闪逝的一瞬,她竟感到有窒息般的压迫感如山倒来……无法言喻的压力……无法反抗! 一击!她颤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之前旁观,她便知道对面那个人的强悍,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一击……便被击败! 从未见过的强……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道侧身离去的孤悄身影,缓慢至极地吐出一口气。这个人……太可怕。 夏罗其人……视线从转瞬便被击败的出音身上收回,樱乃沉着眼色,看向对面同样观看到了那一幕惊骇异常的7号,握紧了拍。 心中莫名的抑郁有一瞬的躁动,樱乃手里的拍挥起,在对面人还残存着惊异的眼神里挥出漫天的火息——咆哮尖啸着破空而去! “轰!”那是莫名的火气在心间灼烧后袭腾而出的巨大力量! 7号侧身躲开,丛丛点出的冰影闪烁,被连连击碎又绽开——将那怒火冰封——层层裹起——吞噬成冰! “噼里啪啦!”火星跳动的声音远远地爆裂开来,7号抬眼望去,便见漫天的光火和着绽开的枝蔓如炮弹般射来!一息!极近! 几方蜕变 “轰!” 陡然升起的冰壁和激射而来的火光猛地相撞——“轰”地一声炸开无数碎裂的冰晶飞乱——在光下闪烁出七彩琉璃般的灼灼色泽…… “咻咻咻!” 一瞬的欺诈美丽,凝立在空中刹那的冰晶一耸——便如漫天的冰雨一般朝立于黑火环绕之中的樱乃兜头扑来! “喀拉!” 沾则成冰——如雾一般的冰晶化成密密的网……将樱乃并着那周身跳跃的一簇火息猛地便冻住——闪烁在光下的冰封将场上的气息都凝住刹那。 乍一看,7号的球势像极了冰封,但身处其中被冻住的樱乃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一丝兴味。 这个7号的势以冰为利器,掣肘住了她各个要害,几乎无法让她立时启势破冰而出。 短短一息之间便能在逼人的压迫之下迅疾地反击,同时抓住她的关节要害进行极为有效的桎梏…… 此人的观察力……樱乃眼光一动,发现那些贴近自己要害部位的冰晶正一点点地向里渗来,渐渐向身体之中破坏性地冻结吞噬那些流动的零散力量…… 还没等樱乃升起被蚕食力量的愤怒,她额角一热,已有冷冷的哼声在心底冷淡地响起,她眼前一晃,便听到“啪啦啪啦”冰纹裂现的细微声响。 场外的人就见那漫天的冰晶旋转着包裹冻结住樱乃的身影……层层围绕铺上泛着彩的光晕……半晌没有动静。 将近半刻的时间里,7号望着那不断被加固的冰封,感受着徐徐传来的零星暴烈力量的气息,眼里的谨慎慢慢褪去,转而漫上一丝屡试不爽下的自信……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众人悚然一惊,转眼便看向7号的方向,竟见到几率纯黑藏血的雾气袅袅从他手臂上升起! 他握着手,神情极为惊惶地望着四周那些自身体里不受控地涌出,暴烈的气息! 猛地! 他抬头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自樱乃身后喷涌而出的浓雾之中缓缓升起,清晰秀美的面容之上显现出一丝妖美嗜血的诡魅笑意,一伸手便向7号抓去—— “啊!” 被他吞噬来的气息一点点通通被硬生生拉扯出身体,7号极为痛苦地仰面惨叫着……却只感到那双无形的手还在用力的拽扯着——仿佛要将他灵魂最深处的力量都拉扯出来! “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终于戛然而止! 层层的裂纹布满了冰面,樱乃肘间一击,上窜的火息便将周身的碎冰炸裂融噬! 她抚了抚犹在发烫的额角,抬手便是一条火息化成的花蔓,开着张牙舞爪的妖异之花倏地一下抛向对场——将那渐渐笼上7号整个身躯的浓重雾气向回一挽——兜回了自己身后。 “切……幼稚。” 樱乃回首,望向身后它那张更加清晰了几分,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见它抱着胸不屑地嗤了一声,便慢慢蒸腾成最原初的鬼魅雾气,近乎温柔地涌回了自己的体内,不由挑了挑眉,嘴角的笑容更显了一分。 转回身,樱乃望着对面没了反击能力,犹握着手臂眼中惊惶不掩,但在她几时回护之下保存下几近完好球势的7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场外。 视线一转,她看了眼立在围网边上眼里还未从之前一战中回过神来的出音,皱了皱眉,正要上前说些什么。 却见那怔神的丫头神色突然生动起来,骄矜的笑容中更多了几分熠熠的神采,便知道她是领悟了什么。 樱乃不由得也是一笑,望着出音脸上一丝飘忽的神思,唇角荡开浅淡的笑纹,对,这就是她的音音……她的好师妹。 至此,第一天的比赛在各种意外之中算是落下了帷幕。 樱乃看着落败的几个人,除了输给她的7号,以及在夏罗手下未承一击的出音,剩下的三个人分别是一球惜败的13号,以及那个高大却出奇灵活的8号,和双生子中和瘦小女子对决不敌的弟弟。 见到这个结果,樱乃颇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那个瘦瘦小小依旧在人群之中低着头的女孩子,双生子的实力不弱,能击溃其中的一个,她倒是真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的神力…… “啊?怎么是我?” 解散之前,要抽取第二天的比赛分组,出去五个人里组好的7号与13号、8号与双生子中的弟弟,剩下的出音便被从胜利的五个人中抽取了一个对手…… 而那个人,正是拿着手中的签,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20号。 “还以为已经安全了,不用再动了呢。” 懒散地伸了伸腰,20号嚼着口香糖,瞥了瞥站在人群之前的骄矜高贵的艳色女孩,脸瞬间苦了下来……他可是看过这位比赛情况的…… “完了完了,怕是要站到最后一刻了……” “唉!麻烦麻烦!麻烦死了!” 众人便看着20号烦躁地挠着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转身走开,连甩开的步子里都看得出他沮丧烦躁的心情。 “真逗……” 莞尔一笑,出音随手将签捏起塞进口袋,看到那人一边走一边吹着泡泡,脸上的笑容闪现一瞬又敛去。 她想起了之前待过短暂时日的那个地方,以及那里的人。 也有个很爱嚼泡泡糖,玩世不恭的少年人。 还有…… 眼前不知怎么的,又闪现过那根沾染上了一丝血迹的玫瑰花刺,出音恍惚地怔了一瞬,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人温柔无奈的声线。 “像个小孩子……” 眼底忽然荡开了一丝波澜…… 出音微微垂下眉眼,半晌……才在耀眼温暖的阳光之中,慢慢地……绽开一丝,高贵而骄矜……美丽的笑容。 迈开脚步,她藏起长长眼睫下划过的旖旎神思,朝着那些冰冰冷的建筑又走去,仿佛……什么都未曾想起。 仿佛…… 月色隐于云层之后,只透过丝丝缕缕清冷的光。 寂寞冷清的街巷之中,却隐约传来两人打打闹闹,相当欢快热闹的声音。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在一起待着了!” “你干什么呀!这个带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巷子里走着,奈凉满脸纠结地捏起被绑到自己一只手腕上的布带,崩溃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完全不顾形象地朝慢悠悠走在前面的男人吼道。 “你给我解开啊啊啊!混蛋!” “长崎川!” 几番魔音轰炸之下,长崎川很是习惯地放开捂住耳朵的手,又牵了牵手里的带子,便听后边的女孩一个踉跄,低低的咒骂声又响起。 “不能解开。我们要去的地方多乱,我怕一个松手你就又跑了!” “你是神经病吗!我又不是不知轻重,该干的事我少干过一件吗!回来都回来了,我还往哪跑!” 奈凉咬咬唇,又讨好地向前挪了几步,抱住长崎川的手臂开始使起了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 “哥……你就把我这带子解开吧……我又不是犯人!” “我保证……我肯定寸步不离你身边,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川斜瞥了一眼满脸讨好抱着自己手臂一通乱晃的女孩,冷哼一声。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下降,我觉得一点都不错。” “你说你知道轻重,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你,你能想起来回来参加公开赛的小组赛吗?” “别说你能!我去找你的时候离开赛就差三天!你不还是一副乐不思蜀打死不从我回来的样子吗!” 指了指,川看着奈凉不甘闭上了嘴,继续念叨。 “你说你以前这么和我闹过吗!自从你和那小子厮混在一起之后,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不听话!” “什么那小子那小子!国光有名字好不好!” 奈凉恨恨地放开川的手臂,咬牙切齿地散发着怨念。 “他哪里不好了,你看他那么不顺眼。” “我都已经回来了,和他分隔两地都快相思成疾了……你还不饶过说个不停,有没有完了。” “哼!” 没再说什么,川拽着手里的带子,和一脸不情愿的奈凉两个人紧走慢走走到了面前隐蔽的酒吧门口。 “今晚开始打榜,你别耍小脾气,自个小心点。” “是是是!谨遵兄长教导!” 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奈凉看着川推开酒吧的门,撅了噘嘴也跟了进去。 绕过群魔乱舞一片昏暗灯光闪烁的舞池,二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侧的隐蔽小门前,敲了几下暗号,便有人打开了门,灯火通透的暗阶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走下楼梯,隐隐的欢呼声喧嚣声便透过下方的光隙传了上来。 偌大的地下球场转过几个弯便展露在兄妹二人眼前,灯烛在四面以及吊顶的墙上点亮,塞满人群的空间之中满是喧哗的吆喝声和喝彩声。 二人看着一簇簇聚集着讨论,或是在一角的赌桌旁押注,不是观望中央高台上的战况的人群,钻着空寻了个清净点的角落站定打量起四周。 “嘿!你们别不信!我在另个场里看到过那个Boy!突然跳出来的新人,路子很正,也挺猛的!” “那也是个毛头小子啊……你看连球势都没锻成……不成,我不听你的,我得押保尔,他这个月连赢了五六场了已经!” “嘿!不信算了!走走走,我要去押他——那个白衣服的boy!” 无意间听到身旁几个人的争执,奈凉下意识抬头朝台上瞟去,却目光一定,惊声叫了出来! “龙马?!” 无尽之战 “哥!是龙马!” 奈凉失声惊呼,长崎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中央全场焦点的高台之上发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正在人群欢呼之下奋力与对手相较的,赫然正是这段时日以来在各大地下据点游荡“厮杀”的越前。 对手的攻势在人群喧嚣声中越发迅猛,越前连连横拍抵御,背后已经在极高强度的跑动消耗下汗湿。 那天在莉莉娅第一击下突兀出现,格挡下攻击的那股无形的力量,在这些天不断的锤炼之中,时灵时不灵光地出现过很多次,越前每每去抓寻那一丝玄妙的感觉,却总是堪堪错过差之毫厘。 但……越前凝神将截下的重球回过去,眼中光亮灼灼。 他有种预感……那种喷薄欲出的力量,很快就会击破最后的屏障! “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他不是在参加公开赛吗……” 奈凉一时也忘了手腕上还绑着根带子,就想往前挤去看得更仔细点。 “谁带他来的这里……” “你别急。” 挣了挣带子将奈凉拽了回来,长崎川皱了皱眉,打量了几眼满是狂乱的四周。 “既然没接到消息,暂时还是别和他直接接触,免得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可。” 没等奈凉反驳,长崎川便拽着她的胳膊朝更深处的高台附近走去。 “今晚打榜,对上的是你的旧敌,他在‘鬼骷髅’里手黑也是排得上号的,你还是先顾这个吧。” “第一轮屠榜已经结束,小鱼小虾已经被收拾过了一遍。接下来,才是正戏。” “老师说了,这段时间可以开始收网冲榜,力图挤下几个名额来,直逼黑赛内围战。” 他们越往里走,看到的臂膀上戴着骷髅标志的‘鬼骷髅’成员越多,俱是眼色暗沉不明地打量着靠近的人们。 长崎川与奈凉并肩走着,口中仍不忘低声嘱托着。 “但抱着这种心思的人多得很,不止我们,‘鬼骷髅’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都霸着榜磨刀看着呢。” “所以,小心提防些。别总那么咋咋呼呼的,做事不过脑子。” “知道啦!” 明白长崎川的顾虑,奈凉敛了敛神色,不带什么感情地掠过身边那些如狼般的凶恶眼光,握着拍和长崎川一起……走近那座……沾满了欲望与屠戮的高台战场。 不过…… 奈凉拐过最后一个弯时,仍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遥遥高台上正有些力竭被一击击中踉跄后退的那道少年身影。 那双闪着灼灼光亮和少年心气的清透目光……在昏暗混乱的地下,穿过无数下流而粗鄙……荒乱的言语与吆喝声响——张扬璀璨得那么特殊而招摇…… 像是还未长成王者的孤狼,落入了满是恶犬的包围之中。 无论是胜利或是惨败……他都必定要踏过穿心刺骨的荆棘,才能披着一身斑驳的伤痕——杀出重围。 “走吧。” 耳边兄长平淡而坚定的声音隔开了所有的欢呼与呐喊,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安静的世界。 无甚意味地勾勾嘴角,奈凉不再去看那道惨烈的光,转过了弯角,目光里沉淀下湛湛锐利。 走吧。 各自为战。 “Game over!山泽,胜!” 暮色四合,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球终于落下。 樱乃站在场外,看着连胜三场,却只是微微气喘的那个清秀女孩,眼里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 取下负重,全力以赴的山泽,坚韧到令人侧目。 她眼光掠过场边瘫倒或休息的7号、8号和20号三个人,除了7号的脸上多是不甘和羞赧之色,其余的两个人在竭力一拼仍惜败后倒是一派平静。 看起来最为玩世不恭懒散的20号却是三个人中与山泽拉锯坚持时间的一个,此刻也很是闲适地瘫倒在地上,抖了抖腿有几分出神地嚼着泡泡糖吹起了泡泡,看上去似乎对于输掉了比赛甚至可能会被淘汰并不在意。 “最终定下的正式队员共计七人。” 没有管或立或躺场内场外的众人姿态,初名弹了弹手中的纸张,平淡的声线隐隐含着金属色的冷厉。 “1号,夏罗。” 樱乃环顾,发现夏罗并不在场,自从第一天知道了结果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 “2号,芥川沐;5号,芥川枫。” 除却第一天便胜利的2号,也就是双生子中的哥哥。5号的弟弟也在第二天与8号的对局中得到了胜利。 “3号,奏江出音” 站在樱乃身旁的女孩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樱乃瞟了一眼出音沉静的面孔,只觉得和夏罗结束对局之后,女孩这两天都出奇得安静,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6号,龙崎樱乃。” 微微笑了笑,樱乃对上突然抬了下眼的初名的视线,笑得一派清淡浅浅。 “10号,富田善美。” 被念到的10号正是那个给人以巨大反差感的力量女孩,樱乃看着那道被念到名字后依旧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瘦小身影,歪了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13号,佐藤理子。” 表现得最为雀跃的便是这个看上去就很无虑的圆脸女孩了,樱乃看着理子眼里纯粹的欢欣,笑容微滞,有一丝恍惚。 “真好。” 那种欢欣似乎有一种可以感染人的力量,樱乃收回视线,喃喃道。 “以及一名替补。” 初名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躺在场边吹着泡泡的20号身上,缓慢地开口敲下定音。 “20号,里奥。” “嗯?” 猛不丁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20号吹起的泡泡瘪了下去,他翻身坐起,眼里还有一丝懒散的诧异。 “为什么……我不是输了吗……” 一旁脸色灰败的7号也有些不甘地叫嚷道。 “对啊!我们都输了!为什么选他!” “对,你们都……” 初名摘下眼镜,彻底暴露出的凤眸狭长,藏金犀利。 他看着面有忌惮的7号,缓缓开口,加重了音调。 “输了。” 像是想起了三天前自己信心满满问起若是赢了时的事,7号看着初名冷厉的眼光,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脸上显出一丝羞赧。 “我选你。是因为,” 初名身后跟着没什么表情一派乖巧的山泽,走到了还坐在地上头上顶了片叶子的里奥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冷开口。 “相比之下。” “你还算,值得被我雕琢。” 不知有没有被那双眼眸里藏金的冷淡眼光刺伤,里奥忽而笑了下,摆了摆手爬了起来,口中倒仍是玩世不恭的混不吝调调。 “得了!谢谢您嘞!” “等我回去洗洗干净,敬请您随意捯饬哈!”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样痞里痞气又懂得分寸,不讨人嫌的有趣人物,一直隐在初名身后的山泽少有地探了探头,打量起那张沾了点灰却不失帅气的脸庞。 里奥也察觉到了那道好奇的打量视线,他歪了歪头,咧嘴朝山泽笑了笑,阳光慵散,甚至有几分迷人。 察觉到了两人的你来我往,初名皱了皱眉,像是无意识似的侧了侧身,便挡住了里奥看向山泽的视线。 “其他人解散,明早开始集训。” “你。” 初名捏了捏眉心,冷淡地瞥了眼身前站得没正形的里奥。 “去绕场跑十圈。” “不是吧!还带这样的吗!” “这是魔鬼!魔鬼!” 被初名牵着走远,山泽听着身后怪声怪气的哭嚎声,有些懵懂地回过头看了看,正对上里奥边跑出球场边对着初名背影作出的鬼脸,不由一愣,“噗嗤”笑了出来。 “对他很感兴趣?”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山泽回过神,看着身旁人冷淡的侧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乖巧。 “只是感觉他很有意思。” “今天连续打了三场,累吗。” 揉了揉女孩蓬蓬的发顶,初名低着头,眼光褪下锐利。 “还好。” 其实已经腿软到有些脱力,山泽眼光闪了闪,却没说实话。 她不希望哥哥失望。 “不要,对我说谎。” 停下脚步,初名拂过女孩的侧脸,声音低了一度。 “告诉我,今天累吗?” 看着初名半晌,山泽咬咬唇,最后点头。 “累……很累很累。” 拂过女孩微蓝的眼,有长长的睫毛划过他的手心。 初名摸了摸山泽的头,稍俯下身,便将轻巧纤细的女孩打横抱起,继续步履不慢地朝住处走去。 “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和他们一起训练。” 山泽微愣了愣,随即便下意识地搂住了初名的脖子,乖驯地趴在了男人的肩头,低低应了一声。 “嗯。”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脖颈间,初名藏金的眼色柔了柔,有了一丝温度。 身后还有隐隐的哭嚎声响着,怀抱着乖巧珍宝的男人渐渐走远,一如四散离去的人群。 暮色渐深,有月升起。 一天将要结束。 一天,仍在进行。 最深处的高台亮起昏暗的灯光,暗沉的眼色汇聚到台上,这里将吹响令人恐惧的号角声,这里的欢呼和喝彩……惯随血意淋漓。 攀上高台,奈凉握紧拍,看着对面慢慢踏上台来,每一步都重到震颤台面的高大黑人,眼光犀利淬冰。 “战榜挑战,83位艾丽萨,挑战50位史密斯。” “挑战——” “开始!” 小气男人 “轰轰轰!”“砰!”连击之下——道道急闪的白光自眼前乍现划过——带起一片飞扬的血色和惊呼! “嗵!”最后——最后一次闪耀至极的耀光刹那炸开——影子散乱,最终——停在重重砸下……惊起一地欢叫的沉重身躯之上! “Game over!”欢呼声在刹那达到沸腾的喧嚣之顶!昏暗的灯光闪烁中——众人的焦点热切地投掷在那道纤细的却屡战屡胜极为强悍的身影之上! “战榜挑战,34位艾丽娅,挑战29位史密斯。”“挑战——”“成功!” “艾丽萨!晋升战榜29位!”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之中也尤为响亮。 “艾丽萨!艾丽萨!”“喔!艾丽萨!”……奈凉在众人对于胜利者近乎狂热的追捧欢呼中跳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一直等在台边的川身旁,像往常一样没多余表情地扬长而去。而身后地下球场里的狂欢与激斗却是起复又停,从不停歇。 “哎——嗯……”直到走出那个充斥着压抑与血腥的球馆许久,察觉不到那些阴暗的窥视之后,一直端着的奈凉终于大喊一声伸了伸懒腰,甚至还打了个疲惫乏力的哈欠。 “好累……好困——这么连轴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捂了捂嘴,看了一眼眉眼间也有倦意却没说话搭腔的川,微苦了苦脸。“明晚还要来吗……?我白天队里还要训练呢……” “嗯。这两个多月,大大小小你挑战成功三十多次,但距离内围赛名额的连胜成绩……还有点差距。” “还得继续打榜。”点点头,川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奈凉,半是嘲笑地开口。“这点程度就不行了?你也别忘了先前看到的龙马,他那才叫日夜不休连轴转呢。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 “唉……”晃荡着手臂,奈凉耸起肩,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真是够拼的那小子……” 想到不时会碰见的那个蜕变极快的坚韧少年,奈凉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明丽的脸上绽开一丝欢欣的笑容。 “对了!没有几天友谊赛就要开始了……小樱是不是要来了?” “嗯。我听指导说,日本代表队三天之后就会抵达。”应了一声,川看着雀跃起来的奈凉,仍不忘泼一盆冷水。 “你到时候瞧着吧,看看小樱又强了多少。别的我不敢保证,人家对训练比赛可决不会像你这样百般推脱。” “切……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我温柔又善良的哥哥了!你变了!”撅噘嘴,奈凉转了转眼珠,又想起件事。 “诶,还有,前两天我看资料上有日本队的介绍,那个指导……以前没听说过,好像很年轻。而且,”奈凉顿了顿,没说完,而且……她还在日本见过。 眼光闪了山,奈凉觉得自己的直觉真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灵敏,当初看到那个斯文眼镜男的时候……就觉得还会再见,如今,果然。 “五十岚初名。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德国待过很长时间,在AD当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教练。” “…….AD……” 川看了一眼嘴巴慢慢长大的奈凉,慢悠悠地继续扔下炸弹。“其他,不能确定,但也许,很有可能他是在MK的训练营受训。” 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奈凉讪笑两声,眼里是不信的神色。 “你说他在号称德国梦之队的AD俱乐部待过,我都能权且相信一下。但是,” “你说,MK的训练营?”奈凉想想那个地狱般的魔鬼营地便抖了抖抱起双臂,夸张地嗤笑一声。 “那个鬼地方进去就忒难,而且还把进去的零星几个人一扣就是好多年,不通顶根本不会放出来!”想起了某些不想回忆的碎片画面,奈凉又搓搓手臂,满脸的不相信。“那个五十岚才多大?怎么可能在MK待过还出来了!你别耍我了!” 看着奈凉一副大惊小怪,疑神疑鬼的模样,长崎川嗤笑一声,摇头没理会。“本来也就是揣测。信不信由你。” 站在原地纠结地想了半晌,奈凉神经质地把这个可怕的揣测给甩出了脑海,抬脚追上慢悠悠往前走的川。 “哎不管不管了!那什么,三天之后小樱来了总能让我松快几天吧?而且友谊赛啊……我要专心备赛!”“对就是这样!我要陪小樱!我要备赛!” “想得真美。打着小樱的旗号想偷懒。”斜瞥了一眼握着拳头兀自笑开花的奈凉,川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将自家傻妹妹甩乱的刘海捋顺,意味深长地开口。“你问过那位的意思吗……” “啊?”愣愣地站住脚步抬着头,几秒之后,奈凉才反应过来,看着川冷静的眼睛冷静不下来了。“对……对哦……” 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奈凉舔了舔唇,竟合了合手朝空荡的街道四周转了圈拜了几拜,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怕惊怒了路灯光外阴影中的目光。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和你抢的不会和你抢的!”“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看着妹妹神神叨叨一本正经的怪模样,川哭笑不得地扯过奈凉的手臂拉着她向前走去。“得了得了,别丢人了啊。” “哎……你不知道思春又相思成疾的男人很可怕的吗……”鬼鬼祟祟地扒着川的肩膀,奈凉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躲着什么似的偷摸着小声抱怨道。“想想这么多年……想又见不到,每天只能高深莫测地安排安排这个,策划策划那个……多憋屈。” “这下好了,说不定她来了能见到了,要是真被我给搅和了。”奈凉气哼哼的,蚊子一样哼唧着。“他不得给我发配到哪哪儿的旮旯角落里去啊!” “行了行了!说的跟真的似的!这么有力气八卦,回去再做几组练习。”扒拉下肩膀上的重量,川没好气地呛道,看奈凉听到练习才终于安分地不再闹腾,勾勾嘴角,也没再说话。 二人的影子在路灯光下被拉得长长的……糅杂进去很多很多,关于记忆,关于约定……以及秘密似的粉色泡泡。 “你的气息真的很美,很好闻。”“我很喜欢。” 习惯性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出音蹲在一旁,听到一边夏罗满脸认真地蹲在樱乃身旁,又凑得很近,说出这种极富歧义又很像耍流氓的话,脸上日常一窘。 这个夏罗真的是……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专注看着樱乃侧脸,不时抬手将她散乱的散发捋齐的古怪男人,面上又显出一分复杂。 偏偏说话的表情平静到像是无波的古井,眼神清彻到没有半分绮念……甚至,连声音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清泉般的声线…… 嗯?突然回过神来,出音颤了颤,为自己岔了一秒的思路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应该是训练太累,所以魔怔了。嗯。 “是么……”头顶着装满了清水的碗碟,樱乃余光瞥了一眼自由地侧着头看着自己的夏罗。 这是日常训练之一,每个人都要顶着满水的碗蹲在极薄的水膜之上待上半小时,脚下的膜面只能承受一点均匀的力量,力道稍过或是一个不稳膜面就会破。 大部分人在反复的训练之后才能做到一动不动地顶着水安然无恙地十来分钟,坚持完成半小时的都是极少数,更被提像夏罗这样看起来很是轻松地移动头又抬手。 樱乃的耐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但这阶段也只能做到不动弹地完成半小时,所以夏罗伸手触碰她的时候,为了维稳,她根本不能动弹躲闪,稍有不慎就是功亏一篑。 于是,樱乃余光瞥过去,也只是习惯了似的勾勾嘴角,笑意浅淡无痕。“谢谢夸奖。” “叮!”终于,定时的铃声响起,众人皆是提着的气一下松下,噼里啪啦碎碗的声音并着“砰砰砰”的水膜被重力压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室内。 “哎呦我的天,我的脖子……我的脚!”不远处里奥熟悉的声音又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所有人集合,休息十分钟。”“里奥!继续做两百个伏地挺身!”“Oh no!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嗯……熟悉的味道,不变的配方。 虽说,初名一直打着替补要多练的旗号在认真地雕琢里奥这块“朽木”,但……其实队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变相地折磨可怜的小里奥!至于为什么…… “安心地去吧!里奥!”路过的理子鼓着脸点了点头,像是送战士上前线般拍了拍里奥沮丧塌下的肩膀,语气是看破了一切的意味深长。“怪只怪当初的一回眸,笑错了时候……看错了人!” “去吧!组织会铭记你的献身!”每个路过的人都悲痛地拍了拍给大家做出了有效踩雷示范的里奥,满含着热泪欢送他继续一上一下——伏地再挺身! “魔鬼……魔鬼!你就是魔鬼!”气喘吁吁地做着挺身,里奥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满脑子都是那个灌耳的魔音。“小气的男人!小气的魔鬼……” “啧……是挺惨。”出音落后一步,看了眼魔怔了的边做训练边碎碎恋的里奥,又瞥了一眼和樱乃一道离开的夏罗,弯弯唇,眼里的骄矜染上一丝莫测。 “小气的男人……可不止这一个啊。” 心神飞远 “据悉,日美网球友谊赛将在十日之后拉开帷幕,日本方的代表队将不日抵美……” “此次友谊赛是日美网坛交流的盛会,双方代表队伍之中都有极具天赋年少成名的年轻球手……” “各方俱对此次的友谊赛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办公室里,关掉了浏览的美媒网页,龙崎教练捏了捏眉心,眼里有些许不明显的担忧。 此次赴美,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想到前些天的那几通电话,龙崎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准备下楼看看那群正在备战全国大赛的少年们。 哪里……都是“战火”不断。 不止是龙崎教练,美媒关于友谊赛的新闻同时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了广泛的播报和宣传,激起了一众网球爱好者和业内人士的关注。 但与此同时,正飞向梦想国度的一架专机上,新闻中的主角队伍之一——日本的代表队一行人却陷入了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之中。 除了窗外传来的轰鸣声,机舱之中只能听到初名指下不时敲击着键盘的声响和着低低的疲倦至极的轻微鼾声。 一眼望去,舷窗都被拉下了遮光板,一片昏暗的机舱里所有的队员们都在闭着眼陷入沉沉的昏睡。 昨天一天的集训训练量是往常的三倍,变态的训练内容几乎榨干了所有人的最后一丝力气。 结束之后累瘫了的众人没有休息就又马不停蹄地来了机场,身体的过度负荷才导致了这番全员皆“死”的局面。 掖了掖身旁座位上搭到山泽身体上的毯子,初名环顾了一周,镜片之后的眼光没什么闪动,只重新收回视线又不知在敲击着键盘安排着什么。 “嘿!杰森!你也来啦!” 正在机场蹲守的体育记者们都是熟识,此刻碰上了面也打起了招呼。 “哟!还没到么?” “快了,估计快出来了!” 几个人扛着长枪短炮蹲在了地上,头对头聊起了天。 “嘿,伙计们!你们知道日本的指导是什么来头吗?” 其中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开口,一副“我嘴里有大秘密”的神秘嘴脸。 “你是不是想说……他是从MK出来的?” 可没等他说出悬念,另外的一个人便接上了话,看着那人一口气憋住没出来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一脸讶异。 “MK?开玩笑吧。” “对,不是说他才二十多岁吗……” 混网坛这边的专业人士都听说过MK训练营,它在全世界各地都有观察选拔点,本部基地设在德国,以极为高品质和高强度的变态训练方式声名远扬。 能从MK出来的球手极少,但几乎个个能以极强的实力冲登至强;除此之外,MK很特别的一点是,它会吸纳的不只是球手,比球手更珍贵的,是它一手调教出的教练们。 MK的教练,长期霸占了世界顶级球队教练席的大半,凭借各具特色又极为精准的眼光不断地宣扬着MK的金字招牌。 MK每隔三年会向欣赏的天赋选手发出邀请,每一次都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的数,除此之外,向它投名状经过观察也可以被选拔入内,同样过程严格幸运儿稀少。 而教练性人才的吸纳则是MK的不传之秘,没有人清楚它是怎么寻找或是招揽那些纵使实力不是最强但独具慧眼极富指导天赋的人,只知道每隔几年,便会有一两个惊才艳艳的“成品”出厂,被众球队哄抢。 除了从MK出来的球手和教练,没有人知道它的训练方式,知道的人也都是缄口不言。 唯一明确的就是,除非通过了极为艰难的考核,否则进去了也别想再出来,那是个如同监狱般的堡垒基地。 所以,因为众多神秘与强悍之处,MK训练营也被业内的一些人称之为“点金圣地”,受众多球手的向往。 “不过,说起MK,美国队里,不就有一个从那里出来的么。” 提起了这茬,先不论对方指导底细的真假,几个记者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惊才艳艳的天赋宠儿。 “啊!” 众人皆是应和着点点头,边瞅着还没来人的出口,边凑在一起聊着八卦。 “对……我上次想去采访她,又被拒了。” “哈哈哈!能见到她我都佩服你,还采访呢!” 最近一个被知道的,从MK出来有了快两年的人物,此次也被邀请加入了代表队。 “说起来,那位小姐会答应入队,还真是令人惊讶呢。她不是几乎不参加这种类似交流赛的活动吗。” “小道消息……那边有她感兴趣的人。” “哦……” 懵懵懂懂地记下了心,众人正要继续讨论,却有一个眼尖的往后一瞅,瞥见了影子。 “嘿!来了!出来了!” 出口处缓缓走出的,正是日本队的一行人。 由长身玉立的初名领着,穿着清一色黑色训练服的队员们都背着包,各自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只是…… 几个记者“咔咔嚓嚓”拍了几张,看了看大亮的天光,都有些疑惑,怎么这群人都跟蔫了的花儿似的,各个都打着哈欠没什么精神,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没说好? “哎呀……” 走在队伍里,正正好就在樱乃和出音的前面的里奥打了个哈欠,瞥了几眼不远处咔咔在拍的记者,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拍拍拍,到哪都拍。都怪那个冷脸魔鬼,搞得我们一个个困得眼泪汪汪的,上镜多不好看。” “你好!请问你们对于此次访美有什么期待吗?对于友谊赛的成绩会不会有什么预想的目标?” 没等一行人走出几步,一窝蜂涌上来的记者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倒是极为热情。 不过…… 记者们看着揉着眼睛对他们视若无睹,灵活到极致地挤开人群便钻走的众队员,无语了一瞬,便只能看着还没怎么看清正脸就遁走远散的几个人望尘莫及。 好在……记者们闪着星星的眼睛重又回到仍在包围之中没有动弹的初名以及他身旁那个遮住半张脸看上去清秀乖巧的女孩,满是期待。 “你好,请说两句吧。” “有期待。有目标。” “好好好!能不能细说一下!” 初名取下眼镜,看着一圈记者不停闪起的闪光灯,藏金的利眸闪了闪,牵着身旁的女孩在赶来的警卫护卫下慢慢走了出去。 “无可奉告。” 冷冷的平淡声线在一种喧哗里透出一丝令人绝望的戏谑。 留在原地的众记者们看着都走远的代表队一行人,满脸是泪地表示,不按套路出牌……他们要怎么接呢…… “日本代表队抵美,众人疲惫似对比赛无准备!” “日本指导表示期待比赛,隐藏获胜王牌!” “日本代表队队员……” 在众多新鲜出炉的新闻里爆炸红火的日本队员们表示他们没有空关心自己睡眼惺忪的机场亮相。 因为…… “所有人分组配合,做三百组回合拉练,和日常的训练一组。” 初名看着队员们一个个地走下车,俱是疲惫的眼里显现出一丝不出意料的习惯了的绝望,扶了扶眼镜,率先推开了门。 “我真的就想知道,他怎么还没来美国就定好了训练场……” 行李被直接装车运走,剩下的队员则是被直接拉到了一处私人的训练场馆里,面对着偌大空荡的球场欲哭无泪。 “能不能吃口饭再练!飞机餐我没吃上啊!” 直接睡过了饭点的里奥无力地跪倒在光亮可鉴的场馆,以头抢地,痛哭流涕。 “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无理取闹!” 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供大家在无聊训练中观看消遣的队伍吉祥物的里奥还在哭嚎,却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近的……那道身影。 “今天训练结束,你再做两百个蹲起,做不完不准吃晚饭。” 晴天霹雳! 里奥傻傻地抬起头,看着已经走远的初名的背影……迎风流下两行清泪。 长得太帅不是他的错…… 为何所有的痛苦都要他来承受…… “喂!” 看完了远处那场闹剧,出音转过头,举着拍在自下了飞机就时不时望着虚空走神的樱乃面前晃了晃。 “回神了!” “嗯?” 半晌,猛地惊醒,樱乃移开视线,却看到出音有些复杂的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 脸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出音看着樱乃转身就要走开去到夏罗身边训练,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愣了一瞬,樱乃停下脚步,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出音有些复杂藏着很多不只是期待还是什么的眼睛,笑了,眼里的墨色晕开。 “我想立刻就回去。” “不。” 她顿了顿,脸上一提及就蒙上的阴翳已然褪去,只有浅淡笑意,浅浅含着一缕从心的解脱。 “我想,立刻就见到他。” 听到平淡的声线说出那么清楚又坚定的话,出音怔愣在原地看了那道走开的背影许久,眼里的情绪变了几变,最终…… 她只是,笑了。 明媚,骄矜……心事放下。 像是什么陈年的结……终于解开。 比赛之后 转眼就是八月下旬,夏日的暑气还在退散之前做着最后的挣扎,街头的晚风依旧寒凉,带来一丝似有若无的秋意。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练的樱乃和好不容易逃脱了哥哥魔爪的奈凉终于在街头会面,绕着繁华的纽约街道压起了马路。 “龙马?真的吗?” 听起奈凉说到在地下球场见证了越前疯狂的刷赛事迹,樱乃弯了弯眼,眼里有细碎的灯光闪烁。 “听奶奶说他回去参加全国大赛了,不然,真想见见他。”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捋顺被夜风吹乱的散发,看着人流不断的繁华街道声音清淡。 “噢……回日本了啊……怪不得这些天没怎么见到他。” 奈凉点点头,转脸又对樱乃哭诉起自己惨兮兮的日常,一边咒骂残酷无情的兄长,一边满脸春情地倾诉自己的相思之苦,听得樱乃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长崎川有多可恶……呜呜呜,我不仅累得半死,连我给国光打电话的权利都被无情地剥夺。” “他一定是到了传说中的更年期,真的!呜呜呜我已经受不了了,身心俱疲啊啊!” “啊……我的国光……啊……” 奈凉还在一脸感伤地捧着心做心痛状,樱乃歪歪头,终于在绵绵不绝的哭诉中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听说过夏罗吗?” 一愣,奈凉见樱乃神色有些许严肃,也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 “没有……夏罗是谁?” “他也在日本代表队里。他说,他是‘鬼骷髅’的人。” 见奈凉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樱乃站定脚步,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很强。不……他极强。” “极强?” 对于从樱乃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奈凉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地重复。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樱乃又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 “音音与他交手,一招落败,而且夏罗应该未尽全力。” “自我醒来……除却他,就只有白给过我相似的感觉。” 想起那次球会之上遇到的强敌,樱乃微微笑,浅淡的笑意中隐隐有锐利。 “与白类似……还是‘鬼骷髅’的?” 奈凉悚然一惊,摸了摸毛孔微张的脸颊,讪笑着摇头。 “不太可能吧,几个继任者我们都打过交道,能被你这么重视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资料。” “我也说不好……” 摇摇头没有再问,樱乃想到那人平日里奇奇怪怪的举动和暧昧又模糊的话语,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在意。” “是个奇怪的人。” “听说原也在代表队里,她回来了吗?” 揭过夏罗的话题,樱乃说起故人,身旁一瞬远去的喧嚣又绕了回来。 “回来了,只是每天也没来过训练,好像在盯着莉莉娅吧……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她的……神出鬼没心思难测。” 耸耸肩,奈凉想了想下了定论。 “不过后天比赛,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这么多年,她倒是没变。” 听着樱乃云淡风轻的调笑,奈凉夸张地比划了比划,一脸的生无可恋。 “何止没变,从MK那个鬼地方出来以后,她就越来越夸张了!不仅像以前一样好斗,而且还神神秘秘的……连惠子都和我抱怨姐姐越来越不喜欢陪着她了,成天不知在忙些什么。” “还有百山老师……嗨!我哥现在这么对我,他也有一半儿的功劳……” “……” 既然提到了原,奈凉一时也吐槽吐上了瘾,开始拉着樱乃说了个没完。 待到两个人绕着中心的街道来回走了几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看着樱乃的脸,卡了下壳。 “嗯?怎么了?” 樱乃一直耐心地听着奈凉说着那些旧人的趣事,正听得起兴,却猛不丁发现旁边的小喇叭停了下来,转脸一看,就见奈凉脸上一丝不太好看的脸色。 “小樱!” 拉住樱乃的胳膊,奈凉扶着樱乃的肩膀将她转向面对自己的方向,神色严肃到不行。 “我……” 手指尖指了指自己的方向,奈凉沉吟了一下,极为端正地开口。 “我不是,你回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吧……” “不是,对不对!” 见面前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紧张至极的模样,樱乃蹙了蹙眉,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还是有点忍不住笑。 “是第一个啊,我来了就一直在训练,恰好今晚结束得早你又约我,所以你是第一个我回来见到的人啊。” 樱乃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又好听,奈凉却扶着面前人的肩膀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早些时候兄长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外出的警告犹在耳边回荡……只可惜,悔不当初。 “就是说……” 虚弱地开口,奈凉扶着一边的路灯柱子,黯然神伤。 “我要被发配到小黑屋去了呜呜呜……我离我的嫁又远了一步……一大步……呜呜呜……” “谁要发配你了呀?到底怎么了……” 被奈凉煞有其事神经兮兮的模样逗笑了,樱乃看着只是虚弱地靠在灯柱上含泪凝望着她奈凉,半晌……终于在女孩千言万语不能言说的眼神中寻思出了一点意味,顿时……哭笑不得。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替我着急啊……” “他那个人,温柔得很。哪里会对你做什么呀。” “胡思乱想什么……” 看着奈凉一点点越来越诡异古怪的脸色,樱乃张了张口,还是顿住了继续宽慰的话语,满脸茫然。 “我……说错什么了吗?是我想错了……不是因为安斯?” “嗯……是他。” 艰难地点了点头,奈凉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含泪坚强。 “是那个温柔的……善良的……顶顶好的他。” 温柔,善良……好个鬼! 真是见了鬼了……果然阴险的人都有千百张嘴脸。 心中狠狠地腹诽,奈凉望着眼前那张笑意清浅的脸,苦着脸挤出一丝笑容。 不仅什么都不能说,还得完美无瑕地打好掩护,自己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加急训练。” 没有再询问奈凉一变再变的脸色是为了什么,樱乃看了看时间,准备回去,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至于他,比赛之后吧。” 看着樱乃离去的身影,奈凉扶着柱子站直身,半晌笑了笑,眼里有欣慰也有心酸。 “嘿,听见了吧。” 她看着灯下自己的影子,对着空气说话。 “这么多年……也算是,结了善果。” “比赛之后……” 奈凉没有再说下去,她抬起头,朝着与樱乃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提之后……这场比赛本身,又何尝不是某些人等待多年的……再次相见。 ……何日再见,再见何人。 星月不知,灯火不知,唯有晚风寒凉,夜语温存。 一天后的纽约是个分外晴朗的好天气,从清早开始,便有大批球迷向USTA国家网球中心涌来,观赛球迷们高涨的热情也为即将在几小时后开始的友谊赛炒热了气氛。 日美两方的代表队也在各自巴士的接送下来到了中心,为比赛做最后的赛前预热练习。 但,此刻日本队里却陷入了突发的状况之中。 “临时退出?!”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冷静的初名有些发愣。 樱乃也看着少了一个人的球队,有些许莫测地眯了眯眼。 “对,夏罗昨晚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说是有事退赛,人也随即离开了住处。” 没什么起伏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初名摘下眼镜,指了指站在队伍之后嚼着泡泡糖还没怎么清醒的里奥。 “替补补上,我把改动过的名单再说一下。” 原本的七个人里,由夏罗、樱乃和出音分别承担第一、二、三单打,双生子芥川沐、枫负责第一双打,剩下的佐藤理子和宫本善美则是组成的第二双打。 但具有绝对实力的夏罗一走,补上的里奥就有些无处安放。 在训练之中,他始终保持着能不动就不动,能少练就少练的消极替补姿态,表现出的实力在现在的七人之中,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中等位置。 若是将他放到单打的位子上,怕是令人无法放心。 但。 随着初名冷静平淡的声音响起,众人有所意外又不出所料地发现,里奥果真还是被安排到了第三单打的位置上,由樱乃和出音向前挪移,负责第一二单打。 “这真是。” “啪!”吹出的泡泡猛不丁地涨破,里奥摇摇头,一直懒懒散散歪站着的身子终于直了直,帅气的脸上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笑容。 “啧。” 因为突然的变故,队里的气氛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凝重。 听完了人员安排,众人正要散开去做热身,却见知道了自己开始犯下的错误后,便不怎么在初名眼皮子底下和山泽接触的里奥,又偷摸摸地趁着初名转过身打电话的机会,死皮赖脸地凑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女孩身旁。 “小衿衿……” 众人的注意一时都被拉了过来,就见听到了腻腻歪歪称呼的山泽歪过头,半张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微蓝的眼眸微微亮着。 “你看我临危受命,责任重大!为了我们队的胜利,你要不要给我一个鼓励的吻!我一定会瞬间满血秒杀老美!” 里奥胆大包天地嘻嘻笑着,忒不知羞地将侧脸伸了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山泽站在原地,瞅了瞅周围一圈看好戏的队员,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伸到自己眼前的好看侧脸。 “你会被打的。” 虽然日常跟在初名身边乖巧又安静,但山泽的声音其实是带着一点点冷意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抵开里奥的脸。 回头看了看听到声响转身走过来的初名,突然,山泽歪歪头,冲开完玩笑也没当真的里奥笑了笑,短短一瞬却像是初雪消融美得烂漫,在看者眼底荡开一丝微蓝的涟漪。 “别给我哥哥丢脸。” 女孩微凉的声线响起,裹着几分冷意,却点出听者一丝怦然。 各有奇着 “夏罗?” 与陷入了变故后静默的日本代表队不同,一样是安静,美方的队内准备室里的安静却是大气不敢出的恭敬的安静。 指导不在,准备室里除了预先出去热身的人外,剩下的几个人或站或立小声低语着或沉默,不时都会将注意的余光投向坐在角落处的那个清冷身影。 听到奈凉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着,本来没什么回应的原听到某个名字时却动了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撩起了眼帘。 “她说,极强?” “嗯?……嗯,对啊,说是和白差不多呢。” 本来就没对原有反应抱什么期望,却猛地听到原问起,奈凉愣了一下忙追问道。 “怎么,你听说过?” “不确定。” 重又垂下眼,原摩挲着扳指的手却没有停下,又听奈凉在那里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 “本来还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呢,结果刚刚听最后的名单上也没有他的排位,也是奇怪了。” “真像樱乃说的那样很强的话,应该会被排在第一单打……也许会和你对上呢。不过,” 顿了顿,奈凉看了一圈,又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原,表情里有些打趣。 “也算是老天成全,正好能了了你和小樱场上再见的夙愿。” 没有出声,原抬起头虚虚望向前方,似是神游的思绪不知又飘到了哪里。 “进场吧。” 处理完手续的指导走回准备室,看着原的方向敲了敲门,提高了声音。 “打起精神来!好好比赛!” “走吧。” 初名走回山泽身边,冷淡地瞥了一眼还弯着腰愣在跟前的里奥,牵起重归乖巧的女孩,环顾了一圈出声。 “不要有顾忌,尽力而为。” “嚯嚯嚯!喔!”…… 在冗长的开始仪式后,日美两方的队员终于走出通道,站上了被万人欢呼环拥的场地上,相互握手致意。 远处的镜头不断地移动着,轮流扫视着两方相对而立的十几名队员。 两队分别由原和樱乃列在首位,二人在震天的欢呼之中久久对视,终于,樱乃微微笑起来,伸出了手,浅淡的笑意里有几分缅怀和久违的欢喜。 “原,好久不见。” 紧紧盯着多年未见似是变化不小的樱乃,半晌,原握上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落雪般的清冷笑意。 “欢迎回来。” 以下的队员都依次地握手微笑示意,在友谊赛的赛头之下表现出两国之间交流的友好意味。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爷爷就要派人去抓把你勾引走的小情郎了。” 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秀美纤细的手,奈凉促狭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明媚的少女,满足地看到自己话音落下对方僵硬了一瞬的脸色。 “什么情郎……我又不是你……” 撇撇嘴,出音晃了晃被捏着的手,偷摸摸地白了笑开花的奈凉一眼回过嘴去,同样满意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顿住,顺便得来了一边川的一记眼刀。 骄矜地抬起头,出音看着周围那熟悉至极的震天欢呼与喝彩,万千目光的凝汇聚焦,有一瞬久别重逢的恍惚…… 确实是很久了,离开这舞台。 “嘿!杰森!” 晃了晃自己身边的熟人,不远处游走拍照的记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声叫出来。 “上次没看清,那不是Rosalind吗!她怎么跑到日本代表队里去了!” 被他发现的正是消失在美国网球记者镜头下许久的出音,去日本期间她错过不少大大小小的赛事,记者们上上下下找她找得辛苦。 “她……算是日裔吧……” 被唤作杰森的记者想了想,同样惊讶的眼里倒是有一丝了然。 “今天的比赛,倒确实会是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能把Rosalind压一头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指了指站在原对面处于日本队队首的樱乃,两个记者都是亮起了眼睛。 “唔……” 杰森盯着镜头里高清的樱乃近照凝望了许久,摸摸下巴,有点疑惑,总觉得……有点眼熟。 在各方的注意都被拉过来之际,热闹的场内有广播响起,比赛也真的即将开始。 此次友谊赛依旧是按照五盘三胜的规则来,双方的队员在最开始的握手致意后,都在已经炒热的欢呼气氛中出场坐上了观赛席,而即将上场的第二双打的队员也已经做好了上场的准备。 双方甫一上场交上了手,就可以看出,与理子和善美的临时加急配合不同,对方的一对选手是常年配合的搭档。 不得不说,初名的训练极有方法,短短的两个月,从未有过配合的理子和善美便有了初步的默契,将双方球势和打法的优势结合了起来互相补缺。 理子的球势在最初是最容易得手的迷惑性球势,而趁机善美也可以用自己重球的优势突破对方的防线一举拿下得分。 事实上这样的配合也确实在这场比赛的开局起到了理想的效果。 在对方还未想过来理子展开的球势之时,这厢的善美已经迎上纵扣连连得分! “1-0!佐藤-富田领先!” 以闪电速度拿下了第一局的理子和善美相顾一笑,在打下了好开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 看着对面窃窃私语似乎已经有了些头绪的对手,两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战斗不会这么容易。 而且,对方的招数都还没有使出来呢! 美方的第二双打是一对在国内初露锋芒的组合,专以双打出名,各自分开后单打的实力反而有些怯弱。 她们的成名一战中以惊人的压倒性优势战胜了一对老牌拍档,而使她们一战成名的绝妙战技之一就是—— 第二局开始,对方的两个人便以一种几乎缭乱的走位跑花了理子二人的视线,有无形的气场在不知不觉中拢住了全场,等对方二人终于慢了下来的时候,撇开视线的理子二人陡然发现……场上遍布起了密密麻麻近乎透明的丝网。 那是无声无息就漫过半场的天罗地网…… 对方二人在警惕之下对于理子的球势也有了防范,虽然不能立刻就拜托,但依托着几乎看不见但杀机遍布的丝网,善美的重球也被重重拦截最终化为无力的轻轻一击,被轻松地化解。 一时……场上似是陷入了僵局。 但! “不好……” 对对方二人有一定了解的出音摇摇头,见到此刻的情况已然知道之后的情形发展。 在重重的丝网包围下陷入一筹莫展境地的理子二人并没有敏锐地发现身边的丝网并非死物,她们正在缓慢移动包裹的网线之中不自觉地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 就像是……蛛网之上竭力挣扎却只会在粘网之上愈粘愈紧……最后被重重裹成美味的食物。 甚至……目前的境况并不是结束! 就在丝网不断收紧的这一刻—— 立于展开丝网球势的球手身后的另一人挥拍—— 即刻便有炸裂的电流自密密麻麻的丝网汹涌地顺着网线直逼已经深陷网中的理子二人! 麻痹全身的电流在刹那便袭上二人身躯——“刺啦刺啦!” 一个不防!二人便在那几乎电到全身酥麻握不住拍的电袭之下陷入了不可挽回的慌乱之中,很快便败下阵来。 “电网”…… 绝妙的互补球势,绝妙的一记绝杀。 恰到好处的时机,配合默契的攻势 这就是,对方二人成名一役中得胜依仗的闪亮王牌。 樱乃脸上的笑意微淡,看着互相搀扶着走下场来面色灰败的理子二人,理了理发丝,眼里微沉。 首战即败,对于后面的队员来说,是个不小的压力。 而第二场——看着碰碰拳头走上场去的芥川兄弟,队里队员的心倒是定了定。 这对双生子的单打就挺出彩,但更为令人惊讶的是二人在双打上的多年默契,球势打法的配合也是独具双生子的绝妙特色。 就在晴朗天气之下友谊赛火热展开之际,同一时间,距离繁华市区很远的一处庄园外,却停下了一辆缓缓驰来的车辆。 降下车窗,面无表情的来客看了看缓慢打开容许车辆驶入的庄园门,眼光渐渐亮了起来,拉近一看,正是突然消失不知跑到了何处的夏罗。 等到车辆最后停下,他利落地下了车,提着手里惯用的拍,便熟门熟路地绕过华丽壮观的厅堂,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另一侧极具古典美感的庭院小筑里。 阳光拂照的草地之上,有道修长如竹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兀自舞着手中的剑,身形流畅优雅,起式之间犹有锋芒。 “嗡”地一声轻响,那人未回过头便身形不顿地用剑尖挑起另一把放在架上的剑锋,就见空中一道弧线划着优美的剑身便落在来人手中。 “我不是来和你玩这个的。” 说是这么说,清泉般的声线里倒也含着几分技痒的兴奋。 接过那把极漂亮又锋利的剑,夏罗放下手里提的拍,一个纵身便提剑跃到了那人身旁,两剑交锋,便激起光下几道乍暖冷光。 一时间,剑花也已缭花了眼。 回归之战 那厢的剑花挽得漂亮,再来一看,这边的战局却已经有了逆转! 场上的人已经换了个样,继双生子顺利凭借默契拿下了第二盘的双打平了比分之后,此刻正在场上与长崎川缠斗至白热化的,正是表现得格外不一样的里奥。 “原来,一直留了一手啊……这家伙。” 出音捧着下巴,看着和实力强劲的川相比也未显出太大劣势的里奥,嘟囔了几句。 “不过倒真的是,很好看。” 七彩如虹的势光如雾梦幻,将对面川刚劲的球势柔柔地缠裹着,在场上晕开极美的色彩。 但……虽说展现出了与平日里高出了一截的实力,二人之间的差距仍然还在。 在不断追平至最后一局之中,久被那柔而不断的七彩势光缠裹的川的球势终于找到了一丝疲软乍现的突破口,炸裂的雷光自晴空劈下——便自最脆弱之处将那轻薄如雾的光从中狠厉断开! “噗!” “喔!” 在全场的惊呼之中,里奥一个仰面,在球势被破的瞬间一个踉跄喷出一口血雾,泛白的脸颊淌下不断的汗水,此刻破势……已是力竭。 “Game over!艾伦胜!比分2-1!” 脸色有些难看的里奥走回观赛席,却见起身准备上场的出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擦肩而过一闪的余光只见她骄矜地抬起头向万众瞩目的那个中心走去,笑得一派明媚高贵。 “一盘定输赢!艾丽萨对奏江出音!” 同样的人,不同的名字。 出音缓缓在场上立定,环顾了四周一圈,慢慢扬起手臂像是要再度拥抱这方舞台上分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空气。 柔柔披洒下的阳光之中有耀眼的金线袅绕着涌出,斑斓壮美,盛放的金线成海腾龙,咆哮着昂然跃于万众焦点的最中心,隐有长吟啸起——摄人心魂! 转眼场上便是浮屠白雾撞上金丝云海—— “轰隆”一声——拉开壮烈之战的大幕! “逆光”裹挟着耀眼到刺目的闪烁光芒即刻落下——“惊鸿九重”的第一重在开场便划出了极为壮观的灿烂光弧——直逼那漫天纷飞的金丝灿灿。 “轰”地一声二者相撞激起一地烟尘,在场上观众激动的吆喝声中第一次的试探已经结束。 尽管平日里那么活泼或是没心没肺,但在球场上的奈凉却是令人不可小觑的一枚强敌。 二人都在最初的冲击中各自小退了一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正了颜色开始了正式的战局。 没有更多拖泥带水的纠缠,二人皆是阖眸静立,在漫天纷起的光绽之中安然立于疯狂蜂拥而出的势光最中心,任风浪迭起,分神凝现。 “‘六重’——‘天戟’!” 浑厚的声音自奈凉身后腾腾站起的白色巨人口中吐出,闪烁着银白光芒的画戟在它手中缓慢地显露而出,连天的炸裂白光凝练而成的戟锋如电——凶狠挟势破空便向出音扎去! “噔!” 一声钝响!挟电而去的戟猛地撞上浮立于出音身前的光盾之上!连连的震荡激起人心神俱颤—— 二人阖眸微抖,唇角不约而同地划下一道血线…… 双方一顿! 势光再起——拔地而生!凶狠地扑面冲去——“轰”激烈的重击在场上开出无数尘土飞扬里耀眼至极的光芒璀璨! 此番缠斗,难分难舍——势均力敌——看来……又是一场苦战! “砰!”“嗵!” 金百的色彩闪耀不停——转眼战局就瞬逝泰半,近乎力竭的二人分神俱弱——却仍然是光芒湛湛,各自祭出最后搏力的一击! “‘七重’——‘湮灭’。” 平静的声音自奈凉身后巨人的口中吐出,它张开双臂,在隐隐响起的梵音之中自心脏处缓缓地幻化成漫天闪烁的光点——刹那——湮灭如尘…… 环于奈凉周身的白光尽皆散尽,柔和地泛着白光,以一种颓然圣洁之势……极缓却瞬时即至地融进了那厢金光大盛丝缕成网的盾光之后。 龙身盘旋于那盾之后,吞吐着如梦似幻的海雾……在那白色光点柔和融来的瞬时有一瞬不可自控的溃散——那是一种湮灭的同征——却在一声嘶啸吟出的长吟之中抗衡那溃散之势。 金百之色近乎交融——此刻二人之战已到最后的僵着——谁先力竭溃散——谁就长败不回! “轰!” 终于!在那“轰隆”的颓然惊声之中,场上的二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失神瘫倒——竟是一齐撑到最后一口气——只差几息地大势尽散!最后以极微弱的差距拉开了胜负! “艾丽萨对奏江出音——奏江胜!” 相视许久,站在网前的二人忽然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用力地交握到了一起。 “爽!” “痛快!” 相视一笑,奈凉和出音交换了一个含笑愉悦的眼神,各自转身走下了场。 比分立时变换成了2-2,最为关键也将是最激烈的一战即将在樱乃和原之间展开。 “你回归的首战……” 走回观赛席,出音扬了扬下巴,看着没有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上场去的樱乃的背影,喃喃低语,注视的眼光出奇得柔和。 “定然会是,光芒万丈……” “百山原对龙崎樱乃——一盘定输赢!”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那道纤弱清冷的身影终于走上场来,落雪般的眼神落在含笑而立的樱乃身上,幽不见底。 一句话都没有,二人默契地转过身去。 抬步间场上光火即燃——战局立时打响! 在一片惊呼之中—— 黑火急燃燎原烧起!花蔓妖冶蔓延而生—— 樱乃向后场每走一步,身后花蔓火海便如迎王拜圣匍匐一地蒸腾出一派迷离色彩。 她蓦然转回身,犹如海浪般的蒸腾雾气缭绕升起,幻化做那道与她亲密相拥的纤细身影。 “哗!” 火海之中那座华美精致的王座拔地而起! 蔓延半场的花蔓蜿蜒缠上,盛开出绽放又凋零的血色之花,缭绕的火息之中,弥漫开妖冶的颜色。 她扬起眉眼,额角的暗红纹路刹那烁现,嘴角浅淡的笑容流转之间妖美诡秘。 轻慢抬起脚步,她在全场惊艳的瞩目之下含着浅淡笑意斜斜坐上那座黑火王座——转眸睥睨,烟腾雾漫。 巨大的羽翼在空中幻出虚影,她与身后那张同样妖美的面孔泛着近乎相同的唇角弧度,抬手成烟,雾海咆哮——在对面那道落雪眼神中放出魑魅——狰狞扑去! 爆裂的极光瞬时乍现! 急旋的光闪如风——斩落风雪的刃锋急闪——吞噬魑魅——撕裂雾海。 浓稠的墨色蒙着清润的光在她周身腾起,腾烟缭雾的风雪仍急,眨眼间便笼出一片迷离的天幕…… “轰!” 每一道极光闪过,便有一层魑魅被吞噬入墨——“轰”地一声惊响上窜——瞬间定格成幕上闪亮之极的辰光…… 短短几刹那,墨色连天,星辰璀璨——极冷的气息之中湛湛辰光笼在那道清冷而立的身影之上,丛丛剑影如冰钉在她身后——蒸腾出一片缭绕的冰雾。 刹那闪逝的极光在冰雾之中时有炸裂,泛出令人陷入痴幻的迷离,原的身影静立在辰光之下,在光雾的笼罩之下绰约隐现。 有凝重而致命的危险在悄然酝酿。 遥遥相对的二人相顾,樱乃抬起墨色氤氲的眼,突然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一丝不真切的朦胧。 她抬起手,周身的雾气袅绕着散尽,唯有一团缥缈的烟气被拢于手心,她翻身正坐起身,披洒而下的光雾火息凝出纱般长袍在她身后蔓延出一地妖娆。 烟气凝起,像极了那日夏罗将她痛击的淡淡烟影。 “哗!噼里啪啦!” 炸裂声中,火息猛地高涨,樱乃立于跳跃的黑火之中,浅淡笑着。 只掌心一片烟气幻化,遥遥飘向那风雪辰光之中清冷的人儿。 全场屏息以期——杀机尽藏—— 唯有雾火蒸腾……隐隐有——魅声在笑。 风声啸戾——烟气如影一瞬即至原的身前,缭绕着瞬间融入她连连闪顿却没能躲开的身体。 “叮!” 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扬——一把钉在她身后的冰雪利剑猛地升起又刺来—— 原踉跄地前从一步,硬生生接下了那从后贯穿了自己的一剑—— “噗嗤!”一声——那团已经入体的烟气也终是被那急入的剑锋挑了出来——一瞬便了散如尘! “轰”地一声! 那穿身而过的利刃并未闪停——直直插入樱乃身前浓郁的雾气之中——一声撕裂的锐响便将那浓雾撕出一道裂口。 拭去嘴角一丝因剑穿身而被创伤的血迹,原站看身,看对面裂口闪现一瞬便又凝结的黑雾,眼神微凝。 她扬起手臂,在那隐隐约约的魅声之中定下神来——只见身后的剑影丛丛立起,冉冉悬于她身后—— 极光一瞬爆裂,她双手向上抓去——便有道道星辰流光自上而坠,追剑而去——刹那!流星融剑,锋芒直追破空如急电流火! “砰!” 闪逝的流火如雨——裹着冰雾雪气——势如破竹! “砰!”“轰!” 星辰剑火眨眼便将那虚空的羽翼击穿溃散—— 缭绕的火息之中,樱乃倚在王座之上,未有动作,只身后那道拥住她的身影只手空拧—— 空气扭曲震荡的一瞬—— 便见那道道流火闪顿而停——燃尽虚空! 我回来了 “轰隆!” 一击不成! 原向前迈了一步,单手执拍如剑锋直指—— 漫天的夜幕湛湛闪烁,有巨大的风雪成旋翻卷着上旋入云—— 暴虐的风雪卷起黑墨的夜空—— 闪亮到刺目的辰光裹进漫天纷扬的风雪之中——融成了触目惊心令人心悸的可怖风暴! 忽如其来的飓风席卷全场—— 原踏出一步,便有可怖的柱影隐隐现于那风暴之中—— 越来越阴沉压抑的氛围裹挟着难以克制的冷意扼上众人的心头—— 樱乃看着那越来越成形的巨大极光之暴,终于正起脸色,身后半拥着她的身影微微诧异地探出手来,感知得到那不断被吞噬又转化的暴虐之雾—— 空中的羽翼虚影已在那风暴涡旋之际被拉扯得不再具形,无数澎湃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被吞噬进——那已然笼罩住原的身影的极光之中…… 终于,那疯狂旋转着的风暴有了一瞬的卡顿,那道已然淹没在光旋之中的身影微动,便有“刺啦”一声尖锐的细响炸裂在樱乃耳边! “轰!” 极为耀眼的极光裹着冰雾刹那闪现,以黑洞般的吸引力将端坐在王座之上的樱乃一个拉扯拽了下来,几道光刃划上樱乃身后的黑雾之影——发出“刺啦刺啦”灼烧的声响! 烟影随即腾起! 樱乃凝目,反手一道烟气便将手伸进那道撕裂了空气的极光之中——抿抿唇便用力拔出一把碎光冽雪的闪烁光刃——有殷红的血线自刃上划落——心神一震!樱乃踉跄一步,唇角漫出的血色又深了一分。 眼里的墨色氤氲至浓稠——她一个甩身便将那手中的刃寸寸折断——身后的身影旋着浮立,越来越迷离的是樱乃那越发诡秘的眼色—— 她仰面,在漫天纷飞的风雪光暴之中长吟一声—— 便有惊天的黑色雾气滚动着暗红的纹路如浪般涌出—— 所到之处——风消雪寂! 她扬起双臂,与那浮空的身影一齐唱起晦涩的词——无数道隐藏在那层浓雾之中的各色烟气袅绕着升起—— 百步一瞬——千年一刹—— 遮天蔽日的纹路瞬间暴起! 樱乃眉眼一垂,便见额角暗红如血——她身后黑雾如妖……王座沉沦! 她轻笑,诡魅声线之中——烟气蜿蜒——撕空而去! “轰! 一瞬便击溃——极光之暴! 再一刹那——天地骤静! 空荡的场上—— 一物不存,只有血滴滑落,轻漠如雪落…… “龙崎——胜!” 头顶飘来一大团云遮住了光线投下一片荫蔽,终场的哨声吹响,拉锯了近乎大半天的整场比赛终于在最后一场比赛的终局上划下了最后的句号。 无论是两队参赛的队员还是场上观赛的观众,俱是大战数场之后终于长吐一口放松的长气。 提拍静立的樱乃微微抬起眉眼,所有人的欢呼与喝彩都为她而想起,环视了一周,她转身下场,渐入出口的背影与欢呼相别……逆光而去…… 脸色苍白如纸的原放下隐有血线滴落的手,清冷的眼光遥遥望向那道云淡风轻笑意浅淡的身影,许久,微微一叹,眼色里几许畅怀几许憾意。 终究,是回来了。 赛后的一切事宜都在一派狂欢中结束,众人都被相邀着参加盛大的晚宴,唯有几人在晚宴开始之前就悄然遁逝。 日头已经偏西,远郊空旷的院子中仍传来一阵阵的光影球声。 提着拍绕进庄园里一旁的庭院中,那道戴着兜帽的身影看到仍在一球一球打得忘我的二人,没有说话,只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剑,挽了个剑花便动作流畅地将剑掷了过去—— “铮铮”一声利响!那把剑把正正插入那人面前不到半米的地面之上,“嗡嗡”轻鸣,大力之下剑身犹颤。 “你做什么?” 另一边,正打得起兴的夏罗见自己好不容易讨来的对局又被打断,难得地皱了皱眉,隐隐含怒地瞪向那揭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清冷面孔的女孩。 “果然是你。” 轻瞥了一眼正对自己怒目相向的夏罗,来人眼里露出一丝了然,正是在晚宴前消失的二人中的原。 “所以,是你把他从赛场上叫来的?” 虽是问句,却已经是笃定的语气。 原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那道修长如竹的身影,声音有些许微妙。 那人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不掩虚弱的苍白唇色勾了勾,显出一丝清雪般的泠泠笑意。 不是别人……原看着白脸上那抹惯有的微笑,轻哼了一声。 “为什么?” “你不是……” 一道光闪现,白身旁现出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慢慢开口,声音里有一分别样的温意。 “一直期待,和那女孩的一战吗……” 原望着那人的分身轻描淡写地开口,再瞧真身本尊脸上愈深的微笑,一时哑然。 光线渐暗,庭院几声虫鸣起,清风不减……话里情意。 更早些时候,球场的出口处。 “管家爷爷……” 身后还是一片赛后的喧哗与混乱,樱乃躲过人群,看到等在出口街旁的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老人,脸上一柔,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樱小姐。” 躬了躬身,等待已久的Richard为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打开车门,声音里难掩欣慰。 “请吧。” “他……” 低下头准备上车,樱乃忽然想起什么,刚要转首询问,一旁的Richard已经了然地开口答道。 “少爷还不知道。” “嗯。” 笑了笑,樱乃眼里绽开一丝光,上了车。 街上散场走出的人群散乱喧闹,樱乃把头靠在车窗上,看散乱的喧闹渐渐落在车后,两旁风景渐静,她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出奇平静。 车子缓缓驶入偌大的庄园,暮色四合,柔和绚丽的晚霞披洒在静穆的建筑之上,晕开一段绚烂七彩的光雾。 看得到远处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已经是晚夏,樱花花期早过,但樱乃撇开目光,她依旧可以想象得出花开时那林中烂漫的景象,定会和记忆里的那片花海细细密密地重叠。 车子停在高大的喷泉前,Richard为樱乃打开车门,看她走下车来打量着四周几乎没有变化的场景。 眼前是同多年前一样样的宏伟城堡,泛着欧洲古老的贵胄气息,仍可见有年代久远的绿藤爬上了几角的岩壁,整栋建筑在暮色的霞光之下显得幽远而僻静。 樱乃走了几步,看见有几幢稍显新意的廊馆自一侧延伸而去,隐隐可见玻璃花房彩绘的尖顶。 “少爷这个时候,应该就在花房里。” “嗯。” 微微颔首,樱乃踏上特意辟出的一条玻璃小径,那是通往花房的曲道,低下头还可见到七彩绚丽的石子铺在其下,此刻在光下泛着闪烁流转的色彩。 整座城堡被笼在极大的庄园之内,樱乃漫步在小径之上,不时有来往的仆人向她投来好奇而恭敬的目光,周围的人渐渐不再熟悉,但是此地此景却是从未变换过。 越走近那座高大的玻璃房子,附近的植物越茂盛,各色的花丛可见,有的已近凋零,有的正是盛绽。 樱乃微微握紧手指,脚步临近那座远远望去便是一派灿烂的房子,显得越有几分情怯的踌躇。 蓦地,有些失笑地抚了抚额角,樱乃捋顺发丝,眼里唇角的笑意浅淡又显出一丝惦念。 她加快脚步,终于一步一步……靠近了那里。 “樱樱,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樱花?” 那一年,他又在那片花海的某一处找到了树下打盹的她,轻轻将她晃醒,温柔地笑着,将她头顶落下的碎花摘去,精致的面孔俯了下来——像个在午后柔光之中悄然降临到她身旁的天使。 “我很喜欢。但又不是特别喜欢。” 她那时候很小,想了想,皱着眉头肯定又否定,看得他哑然又失笑。 “那你特别喜欢什么?” “我?我特别喜欢……” …… 眼前一闪而过的旧时光远去,樱乃回过头,手下已经轻轻推开了那道最后的门。 眼前绽开大片大片的妖娆花色,一丛丛的玫瑰盛开在整座花房中,无数成海的花拥拥挤挤地盛绽在常年不凋的花期里,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堪堪在那条细细铺出的玻璃小道上——久久沉醉于馥郁的香气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上上下下每一寸的空间里……都是那醉人的气息,那缭乱的盛放。 这是她没有在这里见过的新的景色,被那个人精心浇筑的新的景色。 她轻轻地迈开脚步,转过一道道高大的玫瑰花墙,终于在豁然开朗的那处小小草地上,看到了正坐在轮椅上,提着水壶细心浇灌着一旁幼苗的身影。 在花房的正中央,精心布置的休憩草毯之上,落西的暮色携着晚霞的余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穹顶,投下近乎迷离的光线,披散着那道身影之上,像是笼上一层薄薄的纱—— 模糊了他的轮廓……缥缈得近乎不真实…… 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什么,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微动,座下水晶的轮轴轻动,闪烁的亮光有一瞬刺痛了她微微酸涩的眼睛。 她看着他转过身来,微微惊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后……慢慢地——微笑。 像是同从前一样,无论躲到了哪里,他都找到了她,俯下身来……极为宠溺而温柔地笑着。 千百个日夜刹那即逝……多年前的画面久久不忘。 她慢慢走上前去,望着那张妖精般精致而温柔的面孔,笑得浅淡,语气平常得像是—— 他们从未变过……她,从未离开过。 “我回来了。”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然后便看到眼前的人拈过一只纯白无垢的玫瑰,一如往昔——温柔宠溺。 他拈着花枝的指尖轻颤,眼里幽深的光闪掠过——幻为沉沉淀下的温存。 “欢迎回来……” 他开口……声线低沉如提琴……一瞬喑哑。 “我的公主。” 璀璨流光 “Hey!Guys!”当越前扛着球拍又一次游荡在美国街头的时候,已经是全国大赛及全美公开赛结束了将近三个月后,将近圣诞节,街道上节日的气氛越发浓厚。 他踩过被清扫过一遍余下一层薄雪的街道,敲响街头那个半是废弃的球场围网,里面正在欺侮小孩子的街头球手回过了头,看见越前后面上不乏诧异以及凶横。 “来一场吗?”走进球场,越前扬扬下巴,帽檐下的脸庞自信有张扬,满是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几个月前,他顺利结束了全国大赛的征程,回到美国,却缺席了美国公开赛的最后决赛,原因在于…… 横拍一击!“砰!”对面的两个球手眼看着球才刚刚过网,身体却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撞开——“砰”地一声飞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说了些狠话,两个人看着提着球拍悠哉悠哉站在原地的越前,互相使了个眼色,捂着被撞到的伤处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球场。 轻嗤一声,越前勾勾唇角,看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两个孩子,压低帽檐踢开脚边的碎雪,也随即离开了角落。 天空中慢慢落下了小雪,越前拉了拉衣领,看着不断落下落到自己掌心的冰冰凉的六棱花,又想起了这几个月来一直相处的那个人。 时至今日,那日在决赛候场室里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机会。”他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人递来的纸条,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鼓动他去相信那人…… 于是,他离开了决赛现场,度过了几乎刻骨铭心的三个月……轻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出一片雾,越前提着拍,在慢慢落下的雪花中,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11号ask! Cherry胜!”沸腾的场中,围观的球手在昏暗的灯下欢呼着,看着那抹立在场中笑意浅淡的纤细身影,目光里有的是敬畏和狂热的崇拜! “Cherry晋10号位!连胜98场!”“嚯嚯嚯!Wow!”“!……喔喔!”……宣布的声音瞬时淹没在如潮水般的欢呼喝彩里,众人看着那道身影慢慢提拍走下台来,都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来。 三个月来,这名叫Cherry的女球手已成为地下球场据点里的一枚传奇人物,从战榜百名外一路杀进百名榜,挨个挑战。除了个别的球手被跳过,几乎10以下所有球手都被她挑战过一遍,积累下几乎恐怖的连胜纪录,还有几个手下败将接连挑战过几次都被毫无还手能力地再次挑败。 如今,众人看着渐渐走远的那道身影,皆是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这尊杀神结束比赛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今天尤其快啊!”“是啊!有人算过,她平均每天要战三场,怎么也得几个钟头!今天倒好,这小半天还没到已经结束走人了!”“是不是,杀着杀着就顺手了哈哈哈哈!”“好了,就她这记录,进内围估计没跑了!”“都是想进去的……这些天虽然比不上这小杀神,不少高手也是在不停地刷分啊!” “不扯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就想看小杀神和战榜前头几位的挑战。不说杀神,光是‘R’的人就挑落了‘鬼骷髅’的几十个人,面子跌大了!前面几位不知道会不会和小杀神来点刺激的!”“是啊!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新的人来!今年赛季怕是个多事之秋哦!”“散了散了!那边开场了,下注去下注去!”…… 人群嘈杂一番便散开又涌向新的焦点处,而脚步有些匆匆快步走出门外的那道纤细身影微顿了顿,抬手接了接落到掌心的落雪,眼里墨色氤氲,笑得浅淡。正是因着几月来疯狂打榜被一众人等奉为杀神的樱乃。 “结束了么?”快步走到停在巷口的轿车前,樱乃看着为自己打开车门的Richard,掸去自己肩上的碎雪,一边上车一边开口问道。“顺利么?” “一切顺利。只需要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康复的治疗复健。”Richard笑了笑,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含着欣慰开怀。“您要去医院吗?” “嗯。”点点头,樱乃安下心来,看着路旁的风景倒退染上银色的雪雾,只觉得连日浸染在暴力和喧闹对决中微微染上暴虐的心情在缓缓地平静。 “嗤……”听见它在心底发出一丝不屑的轻嗤,她笑了笑,捋顺发丝,唇角的弧度氤氲浅淡。 那日去城堡见过安斯后她没过几天就开始为了“鬼骷髅”黑赛季内围赛的资格进行战榜的连胜打榜,与她一起的还有百山家的几位。直到今天,樱乃望着前面渐渐显现的白色屋顶,安斯的手术终于在一系列的准备后开始进行,她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时机来看望。 想到再见时那人坐在轮椅上还一派安然地朝自己微笑,樱乃眸光暗了暗,微微抿起的唇角泛出一丝白。 “总管。”“总管……”……不多时,车子开到了一家壮观的白色建筑前。二人下车,Richard朝分列在医院各处的保镖点头示意,领着樱乃上到安斯所在的病房楼层。 一出电梯,遍布走廊的保镖纷纷朝走来的Richard致意,恪守本分地没有过多打量跟在其后的樱乃。 “樱小姐。这边。”已经走入了安斯专属的病房内,Richard绕过起居室,朝樱乃指了指一道虚掩着的门,隐隐有人声传来。“少爷应该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有专员取了重要的文件来请示。您去吧,我先下去了。” 点点头,樱乃走到掩着的门前,还未敲门里面的人便警觉地投来了视线。“谁!” 歪了歪头,樱乃推开门,看到挡在窗前的高大男人疑惑的目光,稍稍偏头,便看到刚刚签完一份文件抬起了头来的那人。“安斯?” “樱樱。”安斯艾尔穿着纯白的病服,微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有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纯白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个循光而下坠落人间的迷人妖精。 他挥挥手,站在一旁的人便收起微微惊异的眼光低下头走出了房间,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朝樱乃投来一丝奇怪而好奇的视线。 “比赛结束了吗?”樱乃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听到安斯艾尔的询问点点头,笑意深了深。“我打得快了一点。” “真厉害……”目光在樱乃脸上逡巡着,安斯的视线定在她脸颊上一条细细的结疤的伤痕,低沉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注意不要总是受伤。” “嗯?”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上的伤,樱乃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视线落在安斯艾尔掩在被下的双腿,转开了话题。“要站起来……还要多久?” “快了。”安斯艾尔幽绿的眸光掠过一瞬又消遁,他看着樱乃眼里不经意间露出的几丝痛意,脸上的温柔笑意淡了一分。“樱樱你过来。” “嗯?”樱乃不明所以地起身走到安斯艾尔的床边坐下,便看到眼前的人拿过床头一张薄薄的金属卡片,那近乎透明的墨色晶片在光下泛着近乎绚丽的光亮。“这是什么?” “这是……”低下头,安斯艾尔将卡片稍稍折叠几下便将其揉成了可塑性的晶体状态,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还可以看见不住流动的墨色晶光。 樱乃不无惊讶地看着那人低着头几下便将那闪烁流光的晶体捏弄出了指环的形状,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一朵墨色流光的小巧玫瑰展开在指环之上。 安斯艾尔抬起她的手,将那在光下精致璀璨的指环戴到她的手指上,低头吻了吻樱乃的手背,抬眼笑得宠溺温存。“这是礼物。” 转了转,樱乃看着那不住流光的戒指,一个小小的纹金字母“R”藏在内侧,她愣了一下,便听到安斯艾尔低沉如提琴的声线含着笑响起。 “喜欢吗?” 怔怔地点了点头,樱乃抬起眉眼,便撞进他眼里一泓幽远而氤氲的深潭。 “当初你父亲为你妈妈种下了一片樱花,因为她喜欢。”“所以……我也给你种下了一园的玫瑰。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种满整座山头。” 他开口,拂了拂女孩散乱的发丝。 “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没关系,我为你准备了整个‘R’。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去追逐什么就去追逐什么。” 握起女孩微凉的手,他吻了吻那在轻轻颤着的指尖,继而吻上那在光下于女孩指上流光盛绽的玫瑰。 “我可以就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去赢得整个世界。” “只有一条。”安斯艾尔看着那还在怔愣的女孩,脸上的笑意一瞬隐褪,低沉的声线喑哑。 “我不喜欢你脸上悲伤的表情……”“尤其是,为我悲伤。” 有一丝风不知从哪透了进来,樱乃觉得眼角有些许微凉,她下意识抬起头,却不及那人手快,只能等他慢慢拂过自己颊边,拭去那一点点雪融成水的湿润。 良久,樱乃弯弯自己的嘴角,极为浅极为淡地笑了笑,她无知觉地拂了拂指上的璀璨流光,声线有一瞬的干涩。“那……‘R’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urn…….Revenge…….Renasce?”他放下自己握了片刻的仍凉的手,美丽如中古世纪画中妖精的面孔重绽开温柔的笑,唯有双眼眸色仍深,深情不浅。“是回归,是复仇……或是新生?怎样都好,只要你想。” “但……我更喜欢。”他侧过脸,有光披拂在他的侧脸上,笼上一层朦胧不清的雾。“Rose……” “我更喜欢……‘R’是玫瑰。”“我的玫瑰……”他低沉喑哑的声音轻了又轻,却在那一瞬间……轰然叩进樱乃心中。 其父其子 时近日暮,花房里的霞光渐盛,将绚烂的花色染出更梦幻的晕彩。 安斯艾尔仍在医院观察调养,樱乃在被人精心照料的花房里照例又转了一圈,出来回到花园里,便见到两个不在意料之中的人。 “又见面了。” 她看着扶了扶眼镜,朝自己泛开一丝斯文尔雅的笑容的男人,歪过头看了几眼仍旧站在男人身旁的女孩,笑了笑,眼里浅淡颜色晕开。 “指导。你怎么会在这里?” “受人所托,来负责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 初名看了眼远处站着的Richard,摸了摸身边女孩的发顶,说得轻描淡写。 “直到你达成所愿。” 樱乃愣了愣,才转而笑开。 “他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很久之前吧。” 初名看了眼笑得有些莫测的樱乃,撇过眼,看向那边花房里灿烂盛放的花墙,嘴里的喃语有些低。 “他那样的人……倒是对你上心得很。” “他那样的人?” 樱乃眼睫微闪,朝远处等着的Richard走去,初名跟在她身后,听见她顿了顿,万千的思绪凝在那低到风中散去的话语里。 “安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听清了那句话,初名掀了掀嘴角,没有开口,只摸摸山泽的头发,眼里藏金闪掠。 “我的连胜纪录已经刷到了一百,按照惯例,我已经有了进入三个月后开始的‘鬼骷髅’黑赛季内围赛的资格。” 樱乃将手里摘下的花枝递给等待着的Richard,脱下手套,朝自己往常的练习场走去。 “在内围赛里最终胜利的四人,就将是‘鬼骷髅’最为核心的四名‘死亡骑士’,继承称号,继续拓展他们的力量。” “从没有人可以打破‘鬼骷髅’内部筛选的防线,几乎每一任的‘死亡骑士’都是在继任者中挑选出来的。” “达成我愿……” 樱乃推开那道沉重的门,开阔的地下球场展现在三人面前,她回过头,笑得云淡风轻。 “那么……就帮我,帮‘R’,击溃‘鬼骷髅’的权威。” “重塑……这地底下的世界。” 与此同时,与庄园相隔甚远的昏暗的据点里,蠢蠢欲动的暴虐已经偷偷地探出了头。 “天哪!是木浅!还有萨麦尔!” 时近日落,人群越发拥挤的高台周边传来一阵骚动,听到门口传来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夹藏着惊恐朝声源处望去。 被踹开的门还在轻轻摇晃,萨麦尔晃着一头耀眼至极的金发,一张精致的天使面孔泛着笑意漫步似的走了进来,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藏着的暴躁和嗜血……心情显然不好。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微微垂着眉眼,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的木浅,两人俱是一身黑衣,有血色的骷髅绣在臂上。 “天哪……怎么要么不来,一来来俩!这两位怎么会来这?” 人群中的小声讨论已经蔓延开来,不时瞟向那正在往场中高台走去的二人。 “有……有人在战榜下下了挑战!几乎是同时!” “我的天……哪里来的疯子!” “不想活了吗!” …… 窃窃私语听得人心惊胆战,人们兴奋或说看好戏的眼神盯着那大开的门口,只想一睹是何方神圣下了这令人胆寒的战帖。 忽然,万众瞩目之中,一道修长的人形扛着拍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中痞痞笑着走向高台。 “原来是你……” 垂着腿坐在高台边缘的萨麦尔挑挑眉,看着终于走进来手里还握着桔子在咬的人,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天真笑容。 “真是阴魂不散呢。” 来人正是这漫长的几个月来一直与萨麦尔纠缠不清不知战过了多少局的龙雅。 一口吞下最后一口桔子,龙雅耸耸肩膀,笑得特别欠揍。 “NO NO NO……” 他摇摇手指,大笑一声便掠过萨麦尔坐着的高台,迈步走向另一座。 “你可不要太自恋,今晚爷不陪你玩哦……” “得尝点新鲜的,天天看你那张假脸都看腻了……” 听得出龙雅语气里浓浓的嘲讽,萨麦尔愣了一瞬,脸上的灿烂笑容一瞬遁逝…… 他阴沉着脸色看龙雅晃晃悠悠地朝木浅走去,蔚蓝的眼底漫开阴霾。 围在他台下的人们都极有默契地自觉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台上那位阁下的怒火波及。 虽说这两位都没有莉莉娅那般喜怒无常随意打杀……但都是一样的怪物,气极了什么做不出来…… “哟!好呀!” 撑跳上台,龙雅摆摆手,朝沉默地站在台上一角含着棒棒糖神游的木浅打了个招呼。 “嘎嘣嘎嘣!” 见龙雅已经上台,木浅稍稍抬起眼,嘴里的糖已经被他咬碎,嚼着碎糖的声音听来有些许瘆人,就像他看着龙雅的眼神……遮掩的雾气散尽,近来饱食鲜血的猛兽正投来暴虐的耽视。 就在二人之间的气氛已近剑拔弩张之际,那边的萨麦尔望着门口终于走进来的人,怔了一瞬,“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怎么……大的走了,又来一个小的?” 他瞥了一眼来人,朝不远处的龙雅提高声音笑着开口,眼里却是一派阴沉。 “越前龙雅?怎么,你家的弟弟是没被锁好,偷偷溜出来的吗?想让我教教他怎么打球?” “小不点?” 龙雅听到声音,一转过头来便看到压压帽檐跳上了高台与萨麦尔对视的越前。 “哟!” 向龙雅挥了挥手,越前听到萨麦尔的嘲讽,脸上显出一丝不羁的轻狂笑容。 “教教我?” 他拍臂一挥,少年人的声线响彻高台。 “你,还差得远呢!” “轰”地一声……无形的战火已然燎原。 木浅抽出背后的长拍,抬起的眼里雾气散尽有声嘶吼。 萨麦尔脸上笑容烂漫,站起身来,看着越前的眸中蔚蓝深涌杀机尽显。 战! 今夜厮杀之战——起! 这边的战局正燃,华灯初上,又有故人前来相识。 百老汇剧院里,前来观看剧目的观众们陆续走进了包间和坐席。 渐渐暗下的灯光中,一间视野甚好的包间里正悠闲地端起茶轻轻抿着,却听见门外保镖阻拦的争吵声突然传来。 “怎么回事……” 那是一道轻慢的女声,微微沙哑的声线透着不显的美好,放下茶杯的手指如玉如脂,端如美人骨。 “有一位先生想见您,但并未有约。我们看他穿着有些……怪异,还背着把破旧的球拍……就没有放他进来。” 走进包间来汇报的白人保镖身形高大,恭敬地低下头,却听那道女声轻轻笑起,话语的尾尖勾起一丝别样的意韵。 “让他进来吧……是个老朋友了。” “我是弄不懂你们的兴趣,成天喜欢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看这些不知道在唱些什么的东西。” 来人粗鲁地仰倒在沙发上,散漫地望了眼台上的演出,吊儿郎当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方才看向那边椅子上端坐的女人。 那是个眉眼很美的东方女人,保养得极好,穿着华贵的礼服,一头乌发散下,端坐在那里便是一幅美人画卷,任谁能想到,这看上去还不到三十的女人已经将近五十了呢。 来人打量了女人几眼,身上穿的依旧松垮的黑色和服,甚至还脚踩着那双眼熟至极的木屐。 “呵,南次郎……你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女人带媚的眼角轻轻地瞟了一眼歪坐在沙发上没有正形的男人,轻轻笑了出来,语气里仍含着那分别样的韵调。 “我已经老了,你才是没有变,只是。” 南次郎弹了弹手边球拍的网面,低着头,声线沉下。 “歪路越走越远了。” “歪路?呵。我喝茶,你灌酒。不过是各走各的路,如此而已。” 女人拂了拂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眼角瞥到南次郎手里的拍,顿了顿,才慢慢开口。 “说吧,这么多年,在日本呆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回来。” “我回来,做个了断。” 挥了挥手里那已经很破旧的木拍,南次郎没有看几步开外的女人,只兀自摇摇头,声音里不乏遗憾。 “放了这么多年,这拍子,怕是真的用不了了。” 没有说话,女人只转过头来,美目流转,视线定在那挥拍的男人身上许久才开口。 “就算能用,我也不会再碰它了。你的两个儿子已经搅到了这潭水里了,怎么,你也要动动那把老骨头来插一脚吗?” “我只是要来尽一尽自己未完成的承诺,樱乃那丫头也不容易,他有什么心愿,我这个叔叔不也得尽一份力嘛。” 南次郎耸耸肩,对于女人眼里透出的威压并不感冒。 “至于那两个混小子要做些什么,我可管不着。” “年轻人,就该多多冒险,不是吗。” “我与你认识,在宿樱之前。结果,倒是他们夫妇与你更好。” 女人看了南次郎半晌,突然笑了笑,脸上的笑意有些莫测。 “终归是,道不同,不相谋。” “Cherry那丫头……” 她拂了拂鬓角,笑得端庄纯美,吐出的字句却是字字诛心。 “谁让她生来就被诅咒呢,像她妈妈,那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说吧。” 她从遥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眼色沉下的南次郎,轻慢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今天来……” 将手里的球拍抛了过去,南次郎看女人一愣接过了拍,便站起身,语气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 “只是把这拍子还给你。” “我也好多年没松松筋骨了。” 南次郎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那一瞬间的表情让女人有刹那恍惚,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再次看到了那叱咤风云在场上轻狂无比的少年武士。 “老女人……你,” 他回过头,大笑出门去。 “还是这么差劲啊。” 特别的她 近来“鬼骷髅”的地下据点里可谓是十分热闹,众人在见过了十几次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几位继任者后,那分最开始的惊惧也转变成了一丝非常微妙的心情。 就好像是,曾以为无人能及的高座之上,忽然一拥而上涌上来一大堆曾几时难寻的强手。 就像是和木浅以及萨麦尔缠斗了十几场胜负参半的那对兄弟,众人闲暇闲谈中也不乏调笑,只觉得那两位继任者也已经堪堪悬于神坛边缘,不再是众人眼里那般神秘。 “只是不知道那长相肖似的两兄弟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晚难得纠缠了近两个月的两对没有再次发起战局,早早聚集在场中的人们没有赌注可下,只好聚在一起聊起八卦。 “我听说是‘R’的人,包括之前截断挑衅过‘骷髅女’的那位也是。” “哎!你说起那次,我想起来了,那次‘骷髅女’盯上的不就是那个两兄弟里的弟弟吗!” “对对对!我也在!隔了几个月,实力变得太快了!我记得他那时候还没凝势呢!太变态了!” “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跳出来的,‘R’是不是想做些大动作啊……” “我是比较想知道,那个小杀神跑到哪里去了……还想看看她继续打下去呢,结果停在第9位上就消失不见再没踪迹了。” “对啊,都快两个月了……” 众人口中消失了近两个月的“小杀神”此刻正一脸虚脱地瘫倒在墙角,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每一次闭上眼都会有抵挡不住的眩晕感袭来眼前。 她对面跪倒在地的娇小女孩同样是一副力竭的样子,握着球拍的手臂在超负荷的过度使用下微微痉挛着。 “再做一组拉伸吧。” 轻轻的脚步声中,初名平静的声线传来,伴随着“哗哗”翻页的声响。 樱乃取下额上已经湿透了的额带,没有看一旁站定的初名,只是累极到没有表情地重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全身还在不自觉地发颤。 “这两个月来,重点是弥补你缺失最多的体能,时间太长不可能立刻补完差距,但是就现在的状态来看,已经是你能达到的最好程度了。” 点了点手中的资料夹,初名扶扶眼镜,看樱乃一边做着基础的拉伸一边听自己分析。 “球势的方面,我想你自己应该有数,底基够稳,只是因为你的特殊性,容易在提高的过程中产生无法控制的情况。” “针对这个情况,我们也有做过一系列的分析和针对训练加强你的判断力和控制力。” 初名摸了摸慢慢走到自己身边的山泽的发顶,发现女孩的头发又已经在漫长的训练中被汗水打湿。他指了指卡顿了一下的樱乃,便见山泽会意地上前帮微微吸气的樱乃继续做着拉伸。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会参照收集来的数据和交叉对比为你打造一些对手的模型,你做一下集中比较。” 收起手中的资料,初名看着做完了最后的训练低下头微微气喘的樱乃,瞥了一眼训练场门口悄悄走进来的人,牵过站到一旁的山泽,也迈开了步子。 “今天就这样吧。还有人在等你呢。” “管家爷爷?” 樱乃恍惚中听到初名的话,止住眩晕抬起头时,门口的Richard已经走近她的身旁送上了毛巾和水杯。 “您怎么会来这?这个时间您不是应该在陪着安斯做复健训练吗?” 接过水杯,樱乃慢慢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汗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淌。 “今天是百山家主的寿辰,少爷猜您可能是忘记了,特意让我来提醒一下您,准备准备送您过去。” Richard笑了笑,看着一脸恍然的樱乃慈和地开口。 “樱小姐先去沐浴吧?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 甩了甩头,樱乃踩着发软的双腿朝门外走去。 走出氤氲雾气的浴室,刚刚淋了个浴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樱乃两条腿还在打着颤,走了没几步脚底突然一滑,一个不稳就向前摔去,险险蒙着头上的毛巾撞进一人怀里。 “小心点。” 头顶传来低沉如提琴微微含笑的声线,樱乃蒙着毛巾闷闷地喊了声那人的名字,堪堪扶着一边的椅把站稳了身体,拽下毛巾来便看到那道沉着幽绿碎光的视线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么累吗?训练也不要太疯了。” 还在复健阶段,平时还是要借助轮椅行动的安斯艾尔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专注的目光定在樱乃因为洗澡而微微晕红的脸颊上。 “我知道。” 见到安斯艾尔,樱乃唇角绽开的浅淡笑意微深,她蹲下身,虚虚趴在安斯艾尔的腿上,眼里有细碎的星光在闪。 “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做复健吗?” “嗯,很好,不需要。” 握起樱乃的手,安斯艾尔在女孩葱白的指尖微微落下一吻,笑得宠溺温存。 “又是陪我复健,又是疯狂地自己训练,你想把自己掰成两半来用吗?” “我可以白天陪你复健,晚上训练。” 樱乃顿了顿,歪着头想出了办法,却被轻轻拍了下额头,她虚抚上那被拍的地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那人轻轻笑开,低沉的声线里漫上醉人的情绪。 “不必。你这么折腾自己……我可舍不得。” “让Richard送你去百山宅吧。时间也不早了。” 转过椅子,安斯艾尔牵过樱乃微凉的手指,说话间就出了房间,看到了候在一旁的老管家。 “礼物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车里也让他们备下了你喜欢的点心,你先吃一点垫着,训练了一整天,也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 抿抿唇,樱乃点点头将那人絮絮叨叨说的许多话都记下,又扫了一眼周围全都努力低着头当透明人的仆人,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嗯。” 终于收住话头,安斯艾尔吻了吻樱乃手上重又戴上的戒指,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早去早回。” 见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尽头,椅子上的男人收起了温存的眼神,微微抬手就有人上前推过椅把。 “去书房。” 那是除了那个女孩外所有人熟悉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凝,是坐拥着庞大帝国的残酷主人的声音。 周围的仆人们将头低得更低,那个女孩离开的刹那后,整座城堡又重新归于往日里极端肃整的沉静。 “嘿!长崎川!你给我站住!” 还没走进门,就听到庭院里传来一连串鸡飞狗跳的吵闹声,樱乃怔了怔,走了进去,身后跟着提着礼物的Richard。 “你把我的护照还给我!你混蛋!” 院子里奈凉正气急败坏地追着一脸正色的川绕着圈玩你追我赶,周围一圈人都在看热闹。 除去正在嬉闹的长崎兄妹,人群之中百山家的一众人和越前两兄弟都在场,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一时间竟然也没人注意到樱乃悄悄地走了进来。 “还给你别想了!” 一边极度灵活地跑着,长崎川一边回过头,恶狠狠的朝奈凉抛去眼刀。 “我告诉你,长崎奈凉!自从圣诞节你又偷偷跑去见那臭小子之后,你在我这里就没有任何信用可讲了!”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美国呆着!哪都别想去!” 已经不知道绕着院子转了多少圈,奈凉只觉得有点晕,胸中一股哀怨之气无处可出。 “你!你!” 她左顾右盼,扑着看热闹看得最开心的百山就去一阵痛号。 “老师!你看他!他简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快说说他!你让他把护照还给我!” “哎呀呀!奈奈丫头呀!其实,你哥哥也不是一点理都不占的呀……就素你那么喜欢那个小子,也要矜持一点嘛!” 捋捋胡子,百山瞥了一眼也停了下来微微喘气的川,不嫌事大地笑呵呵开口。 “再说,你要是出不去,可以让那个小子来这里看你嘛!这样川小子也管不着,你说对不对。” 一时间奈凉也被百山的倒戈给噎住了,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刚想说话,就听见长崎川阴阳怪气地掺和过来加了一句。 “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倒追一个冷冰冰的冰疙瘩,像什么样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臭小子哪好了……让你这么迷了心窍。” “倒追怎么了!碰到喜欢的人不就应该勇敢点么!国光现在在德国封闭训练,根本出不来,不然……不然……他肯定来看我了……” 其实这话她也说得底气不足,国光整天整天的……也确实不怎么爱搭理她…… 越想奈凉越有些沮丧,转脸就把怨气撒在了川的身上,凶狠地剜了他一眼阴恻恻地开口。 “长崎川!以前我就是被无知的猪油蒙了心,你就是个暴君!彻头彻尾的暴君!” 这边的闹剧堪堪收了个暂时的尾,看了一场好戏的众人回过神来,就见樱乃二人姗姗来迟,终于走到了跟前来。 “百山爷爷,您看起来可真开心啊……” 勾勾嘴角,樱乃笑得浅淡,眼里却不乏促狭,迎上捋着胡子笑得开怀的百山。 “你来了,老头子我当然开心!” 百山哈哈笑着,向一旁踏了半步看到站在樱乃身后的Richard,微微颔首示意。 “都快进来吧。” 众人纷纷走进门去,Richard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一旁等候的仆人,就朝樱乃点了点头,作势离去。 “樱小姐,我结束的时候再来接您。” “嗯。” 樱乃微笑颔首,见老管家背影离去,一转身,便见越前靠在廊下,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 “龙马……” 怔了一下,樱乃转而微微笑起来,眼里有墨色浅浅氤氲开来。 “好久不见。” 交锋之前 那个些许日子不见就有了一些蜕变的少年靠在廊下,看着她的眼光有些意气,还有一些深得并不能看清的颜色。 “安斯艾尔·威廉姆·温格尔顿。”突然,他开口,吐出一长串冗长的英文单词,樱乃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却有些惊讶。“龙马你,怎么会知道安斯的名字?” 眼前又滑过那一串在霞光之下熠熠放光的繁复笔触,越前掀了下嘴角,没有回答樱乃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见他?”樱乃虽然疑惑,却还是应下。她慢慢走近,脚步在越前身旁停下,扬起眉眼,笑得一派浅淡。“可以,那你今天和我一起回去吧。” “然后。”樱乃提起脚步,向屋里走去,徒留一句散在廊下风铃声中的絮语。“我们正好可以打一场了,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风声忽盛,像是一阵翻卷又将时间刮回了那有些遥远的夏夜,幽暗的山坡后,她和他约定下那个有些少年意气的对局,在不知道久不久远的未来里。 越前冷淡的眉眼蓦地松下,他转过身,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走远,就像从前的从前,同遥远记忆里泛黄的画面重合,无数次目送那个小小的她消失在视线里。 顿了顿,他晃过神来看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走开几步去,下意识地站直身,追了上去。 屋子里的桌榻都已列好开宴,樱乃与正座的百山聊了一会,又和一旁的龙雅打了声招呼,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刚刚出来正缠着自家姐姐的惠子便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扒拉了过来。 “樱姐姐!你来啦!”小家伙刚刚才从里屋里跑出来,全然没看到樱乃来的时候,此刻满眼都是惊喜。“还以为那个大魔王不会让你出来了呢!” “大魔王?”樱乃微微顶了顶惠子嘟起来的小嘴,笑得浅淡而温暖。“你说谁呢。” “就是那个整天缩在城堡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好吓人的大魔王呀!”吐吐舌头,惠子根本不敢讲出让自己很害怕的名字,趴在樱乃低下的耳边委屈地吐槽。“都怪他!让我姐姐不是去训练就是去打这个打那个,还有奈凉姐姐他们……都是的!都没人陪惠子玩了!” “我怎么感觉,我认识的,和你们认识的,不是一个人呀。”揉了揉惠子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樱乃被小丫头煞有其事的表情言语逗得很是开怀,一抬起头,便看到一旁正襟危坐的原转过头,看着她们一大一小,表情仍旧冰冰凉。 “好久不见呀原。”笑眯眯地朝女孩打了个招呼,樱乃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怎么出过训练场,完全的封闭训练,根本没有办法见到这些同样为打榜奔波的伙伴们。“叔叔阿姨今年还是没能回来吗?” “前两天回来了一趟,又有急训被召走了。”原双手捧着茶杯,微微侧着的清冷脸颊还映着一丝灯光的暖意。 “那天,”樱乃正揉着惠子粉嫩嫩的脸,耳边却传来原没什么波澜的声线。“你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 “那天?比赛那天吗?”抬起头,樱乃对上那双含雪的清冷眼眸,微微笑开。“哪里不同。” “少了些戾气,没有我想象中该有的那么强。不过,”原顿了顿,慢慢呷了口茶,语气平淡。“你选了一条更难,却也不错的路。” 没有说话,樱乃沉默了几秒,脸上浅淡的笑意在暖黄的灯光里晕得有些许模糊。忽而,她轻轻笑了笑,撑着半边脸,嘈杂声响里的声线有一丝难得的慵雅低喑。“也许吧……” 她微微垂下眉眼,掩住那里面流转开来的氤氲墨色。“我和那疯女人……终究不一样。” 看着那撑着脸在桌子旁有些许出神的女孩,原愣了愣,忽然就拉开了话题。“越前龙马,之前在白的身边,呆了三个月。” “白?”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樱乃想起球会上那场对她来说意义深重的惨烈之役,想到那个莫测高深的“病弱美人”,有些惊讶。“龙马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个,你就不该问我了。”原眼光微动,饮尽了杯里的清茶,环顾了一下四周宴席上喝得微醺的众人,轻轻朝樱乃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看着起身走远的那道端雅清冷的身影,樱乃收回视线,歪了歪头,看向一边坐在场边上的越前,眼里有未散尽的疑问。 “嗡嗡——嗡!”忽然一阵振动声,樱乃一惊,回过神来掏出了手机。“管家爷爷?” “樱小姐,时候不早了,您看我什么时候去接您?”那边Richard的熟悉声线传了过来,樱乃眼光闪了闪,清淡的笑意漫开。“您现在就来吧。还有,” 她望了眼不远处有些晃神的越前,收回眼光。“龙马想去见安斯,所以我想待会和他一起回去,可以吗?” “小越前先生吗?好的,我会向转告少爷。”Richard的声音顿了顿,微含一丝笑意。“您的愿望,我想少爷不会拒绝的。” 挂掉了电话,樱乃抿抿唇,半晌还是忍不住地弯了弯眼,被身边这一帮人从早到晚或隐晦或明显……各种花样的说法逗乐了。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脸颊一凉,樱乃微缩,转过脸就看见捏着高脚杯喝得双颊微粉的奈凉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没什么。倒是你,”樱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半趴在桌上的奈凉,打趣道。“这莫不是在借酒浇愁哦?” “切……我有什么愁的……”奈凉在醉后现于眼角的却是一丝与言语不合的郁色,她瘪瘪嘴,手上的酒杯晃了晃渐渐松开,整个人迷迷糊糊地便已经在说话间完全趴到了桌上,醉得已经睡了过去。 摇摇头,樱乃站起身朝上座的百山走去。“百山爷爷?我走了哦!” 喝得正起兴的百山转过眼来,看着樱乃咂摸了半晌嘴,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我也不多留,有空就来看看我吧,这一季的比赛还得打上不少时间呢。” “大体上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丫头呀,你就放手去拼!知道吗?”被百山轻轻拍了拍头,樱乃怔了怔,才又笑开,点点头转过了身。 “走吧。”门口,越前正抱着胸盯着廊下的昏暗的角落发呆,听到樱乃的声音才回过头,对上那双坠着零散星光的清润眼光。“嗯。”他应道,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门时,Richard派来的车已经等候了多时,训练有素的司机沉默地为樱乃打开车门,慢慢将车驶入了灯光昏黄的宽阔夜晚里。 “听说……”樱乃和越前并肩坐着,她侧过脸,看着少年那张在昏暗的车里有些模糊的侧脸,斟酌着开口。“你和白在一起呆了一段时间?” “嗯。”越前点点头,眼里的瞳色深深的,看不透心情。“他主动找上我,想要帮我训练。” “哦?”挑了挑眉,樱乃看着显然有心事的越前,抿了抿唇,一时也没有再接话。 “你……和温格尔顿,很熟么?”静默了半晌,越前突然开口,稍稍冷凝的声线在凝滞的车内响起,有些许突兀。樱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越前口中的温格尔顿说的是谁。 “安斯?对啊……我们,”突然顿了顿,樱乃无意识地皱了皱眉,看了看车窗外频频后闪的夜幕风景,慢慢又接上了话,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熟悉。” 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的樱乃没有留意到越前迅速投来又收回的视线,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里,短暂的后半段车程便一直陷入了有些许莫测的沉默中。 慢慢驶入宽广庄园的车辆又开了一会才停在了城堡前,没入夜色中的四下都是树影幢幢,极为宏伟又极为安静,唯有面前高大宏丽的建筑亮着辉煌的灯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越前打量了几眼安静的四周,才跟着樱乃慢慢走进了门内。 “樱小姐,越前先生。”等候已久的Richard迎了上来,向神色间有着陌生的越前欠了欠身,转向樱乃。“樱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的牛奶也一直在温着。”“少爷正在书房里,他想要单独接见越前先生。” 本想陪着越前一起去见安斯艾尔的樱乃听到Richard的话,楞了一下才看向越前,见一脸冷淡的少年朝自己点了点头,才柔和下眉眼,动了动脚步。“那我先去换个衣服,待会见。” 樱乃一走开,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更空荡,越前跟着Richard走在华丽的走廊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却突然听到前面那道苍老却慈和的声音。“说起来,您和南次郎阁下倒确实有许多相像之处啊。” “您认识我父亲?”飘走的心神被拉回来,越前抬起眉眼,却只看到一道挺直了背脊的背影。 “有幸见过不少次。尤其是南次郎阁下年轻时的风采,想起便觉得您和他很是相像。” 没来得及多问,前方的背影便停住,他转到正面,便见Richard在一道华丽的雕花门前停住,叩了几下后才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门。“请吧。”话音落下,越前见Richard留在了门口,便不再多话,只走进那道门去。 一眼便看到极大的房间里层层重重的书架累成墙壁,环绕着那张厚重的桌案,壁灯暖黄,照亮了正侧对着他,垂首坐在桌案之后的那道身影。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了眉眼,正对上越前探究冷凝的眼光。 心之所向 昏暗的灯光之下,一站一立的两人第一次对上了彼此的视线,凝滞的空气沉默了几秒,陷入一种近乎萧肃的静默中。 越前静静地看着桌后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灯光之下,那人的面孔完美精致,宛如是从中古世纪油画中走下的优雅贵族。此刻,他望着那双微微抬起的幽深眼眸,眯了眯眼,心里也划过一丝不知为何的莫名思绪。 “坐吧。”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桌案之后的安斯艾尔稍抬了抬手,指向一旁待客的沙发。 抿了抿唇,越前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只压了压帽檐走到沙发前沉默地坐下。Richard也适时地敲门走进,为刚落座的越前端来了茶水,又垂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越前……龙马。”安斯艾尔摩挲了一下自己拇指上的繁复扳指,低沉的声线淡淡响起,低垂的视线偏过,整个人的气场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冷厉。“听说,你想见我。” 越前望过去,正对上那双幽光莫测的极深眼眸。“有什么事吗。” “那个叫白的人,告诉我,他是受你所托,来训练我的。”越前的声音还有点涩,他顿了顿,目光却一如坚定。“他说了你的名字,而我记得,之前那个奏江送给我一张印着你名字的卡片。”“是你让她送的吗?而白的事,又是为什么?” 迎着那双满含着少年人意气与探究意味的眼睛,安斯艾尔眼光微动,双手交叉握于胸前,终于将身体转过正对向越前。“名帖是我送的。白对你的帮助,也是我授意的。而这些,” 低沉如提琴的声线在偌大的书房里响起,越前看着那人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近乎冷漠的笑容,吐露出令人费解的话语。“都是我希望你看到的,我的诚意。” “什么诚意?”皱了皱眉,越前活动了一下手腕,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盯着那边坐着的男人。 安斯艾尔偏了偏头,摩挲的手指停下,没有看向越前,将视线落在了桌上瓶子里插着的几枝玫瑰上。“樱樱她很喜欢你。” 话题突然跳转,越前听到安斯艾尔口中那个极为亲昵的称呼,怔了怔,身子僵了一下。 “那年她听妈妈说起你的时候,就偷偷跑去见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她觉得你和她很像,她很喜欢你。”安斯艾尔勾了勾唇角,低沉的声线微微喑哑,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直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你很珍贵。” “对樱樱来说,这很难得。”轻轻笑了笑,安斯艾尔转过视线,平静深沉的眼神对上有些讶然的越前。“所以,我选择了你。” 安斯慢慢开口,话语之间是几乎不加掩饰的缱绻与温存。“我的樱樱,身边需要一个骑士,在我触及不到的领域里,陪她去到她想去到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打下,绒绒地拂在安斯艾尔半边脸上,明暗之中……模糊了那分惯有的冷厉与压迫。“你很合适,越前龙马。” “你的?”听着那人字字句句里浅淡却极具侵略感的情意,越前不自觉地皱眉,心口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堵塞感,他抿抿唇站起,稍稍扬起了下巴,口气是不自觉的冷硬。“你是她的什么人,又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呵。”看着越前站起了身,仍然坐得安稳如山的安斯艾尔用手抵住了下巴,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身份吗?” 他看着桌上绽得最美的那枝玫瑰,唇角微勾,声音微微低下。“我没必要告诉你。” 越前看着桌后的男人撇过眼光来,深沉莫测的眼神掠过幽绿的光亮,优雅得高贵慵散。“当你焦躁不忿地站起来,质问我的身份的时候,” 越前望着低声开口的安斯艾尔,他虽是坐着,却在吐息之间都透露着几乎俯视着自己的压迫感。“就已经没有了得到我回答的资格。” 他看着他的眼睛,听到那人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散漫低沉,不容置喙。“答案,你心里应该已有自觉。” 取下瓶中的一枝玫瑰,安斯艾尔看着站立在桌前,神色莫名的越前,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兀自拿起剪刀一点点剪去那花枝之上残余的花刺。 “樱樱是我捧在手上疼着宠着爱了许多年的人。”他修剪着那枝玫瑰,眉眼低垂,有一种模糊的温柔。“她是我掌心里最明艳的玫瑰,我期待着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要尝试的事。” “你也喜欢她,像是那种把我视为对手的喜欢……呵。”“咔嚓”一下,安斯艾尔一一剪去那些细小而尖锐的细刺,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那么,不必看我,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她就可以。” “她要去向最高处,你就赶上她。”“她要去向最远方,你就陪着她。” 越前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指,抿直的唇角像是他此刻有些莫名沉坠的心神,他看着眼前那个神态优雅从容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强大男人,眼眸深了又深。 “这些不用你说。”越前终于开口,音色有一瞬的干涩。“我当然会这么做。” “那就好。”剪去最后的刺,安斯艾尔转动着手上那朵开得极为明艳犹带水露的白玫瑰,抬起眼,优雅的眉眼里声线低沉如提琴。“樱樱会很开心。” 越前没有说话,两人无声地对视着,近乎对峙般地直视着彼此皆是莫测的眼眸,一时间陷入僵着的沉默。 “叩叩~叩”突然,轻轻的带着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有所思的安斯艾尔微微偏过视线,越前也回过了头,二人便看见一张笑意浅淡的面颊从推开的门后露了出来。 “樱!”“樱樱。”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走进了房里的樱乃被有些激动的越前的声音惊了一下,顿了顿才迟疑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在聊什么吗?感觉龙马你有点激动呀。”她先是朝站着的越前点了点头,才边说着边绕了过去。 将手上端着的药瓶和水有些用力地放到安斯艾尔面前,她抿了抿嘴,有一丝人前不欲表现的不愉。“安斯,该吃药了。” “没什么,随便聊一聊。”随意地瞥了一眼樱乃背对着的越前,安斯艾尔转回视线,自然至极地牵过樱乃的手轻轻落下一个习惯的吻,顺手将自己修剪完拿在手中的玫瑰递了过去。 “噢……那你们聊完了吗?”接过花枝,樱乃看着安斯艾尔服下了药后才转过身,走到越前的身边。 “差不多了。”微微点头,越前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对于这一系列动作举止都极为习惯,一看就是日常的樱乃,声音低了下来。 “那,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晚上我们可以在训练场来一局,我很期待的。”她顿了顿,又侧过脸看到桌后望着自己的安斯艾尔。“安斯,我让管家爷爷安排一下,可以的吧?” 笑了笑,安斯艾尔嘴角的弧度是与对待旁人截然不同的温存。 “当然。”他说,低沉声线下的语气慵雅宠溺。“你喜欢就好。” “那,走吧,龙马。”越前被樱乃引着向门外走去,却在推开门出去的刹那回过了头,正对上安斯艾尔沉默的注视。看到那人面无表情地,整个人近乎融入那分模糊的昏暗中,冷厉的眼神仿佛深渊的阴翳里潜伏伺机的孤狼。 “呼……”门在身后关上,越前脚步停顿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后才从刚刚的那一眼里回过了神,但手指的一丝轻颤,让他无法忽视刚刚一瞬的无法控制的不安与心悸。 那个男人……他看着前面走着的毫无察觉的樱乃,顿了顿才追了上去,却忽然觉得这华丽寂静的长廊,这宏伟肃穆的古堡里,到处都充斥着控制的气息,充斥着……那个人的气息……他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而此刻的房内,安斯艾尔拿起放下的笔,在一叠需要的处理的文件上签下了名。而后,他微微抵着额角,看着桌上那杯被樱乃端来的水,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了半晌,才按下了桌边的铃,散漫地勾了勾唇角,眼里掠过一丝光。 “少爷。”不多时,Richard推开门走了进来,俯身行了行礼,才绕到安斯艾尔的身后,按照他的示意将那张轮椅推了出来。 “您准备去复健了吗?”“嗯。” 安斯艾尔拂了拂额角,语气里含着一丝笑意。“之前给我送药的时候,就不开心。要是知道我复健也不按时,”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端水时樱乃抿着嘴的神态,语调带着一丝宠爱的上扬。“不知道又会怎么怪我。” “那倒是,刚刚樱小姐回来听到您一直没吃药的时候,还埋怨我没好好劝您哪。”Richard看着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明显看得出心情不错的安斯艾尔,脸上也绽开了一丝笑容,顿了顿,又开口。“不过,看起来,樱小姐和小越前先生相处得倒是确实很愉快。”“少爷,您选择了他,真的好吗……” 身后Richard的声音是小心翼翼的,安斯艾尔垂下眉眼,低沉的声音在长长的廊中响起,尾音仍带着从容慵懒的优雅。“为什么不呢。” “樱樱……喜欢他。”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散漫的语气里温存溢满。“但心,却朝向我。” 正走过一侧的落地窗前,朝外看去,便能瞧见高大的玻璃花房顶上微微亮着的柔灯,照耀着那些热烈而烂漫的花色。安斯艾尔注视着光亮的那处,像是透过那些灿烂的颜色重温了那天傍晚……温柔而绚丽的霞色,以及,他的女孩……眼里细碎的星光。 他轻轻说着,从容笃定。 “她的心,朝向我。”“这是唯一的开始,也是唯一的结局。” 赛前诡谲 “喔!嚯!”…… 身后依旧是一片喧哗的口哨喝彩声,山泽皱了皱眉,被人群拥搡着,慢慢挤了出去,与大批急冲冲涌进来的人们相背,神色冷漠地推开门走出了气息浑浊的球场。 屋外已经是漫漫夜色,一切的喧哗都被掩于门后,只能听到昏暗的小巷里几声寥落的猫叫。 山泽抬头看了看遮住月色的云层,迈步朝巷口走去,先前与她短暂分开的初名说好了会在巷口等她。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还有段距离的巷口,想到这段时间来一些特别的地方。 初名这次回来之后,将她看得越发紧了,几乎是让她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虽说离开前两人便基本没有怎么分开过,但…… 山泽瞳色里的微蓝掠闪,有些困惑……这次回来,她总觉得初名经常会看着自己……露出不安和紧张的神色,虽然不甚明显,却并没有真的丝毫不露声色。 “哐啷”一声,陷入沉思之中的山泽不慎踢到了一个脚边的空易拉罐,发出一声轻响,她一步踉跄,堪堪惊回了游离的神思。 “哒—哒——哒……” “叮铃——铃——叮……” 脚步停顿了一下,山泽听着身后突然响起的越来越清晰的脚跟点地的轻响声,间或着响起的还有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在寂静少人的巷子里显得……很是诡异。 顿了顿,山泽微微蜷起手指,转过头朝后张望了一眼。 脚步声停下……一个着装奇异华丽的纤细女孩正抱着一只极为精美的洋娃娃,站在她的身后……银灰色的发辫和妖冶的面孔在重重黑纱之后美得惊心夺目……也出奇诡秘…… “你好呀……” 女孩突然看着警惕地回过头来的山泽微微笑了起来,银灰色的眼瞳泛开奇异的光亮。 她举了举怀里的娃娃,玫瑰色的唇瓣微微嘟起,戴着黑纱手套的手指轻轻一点,歪着头指向山泽微蓝的眼眸。 “丽兹说……她喜欢你的眼睛呢。” 山泽瞳孔微缩,看到面前的女孩笑得纯真又妖美。 “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认得这个女孩……在初名重点标记的资料里,她曾反复看到过这个出奇美丽的……恐怖的女孩…… 骷髅女……莉莉娅。 抿了抿嘴,山泽微微后退了一步,眼角却瞥到人影闪动的巷口还离自己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啊啦……你怎么,看起来……很紧张呢?” 莉莉娅歪了歪头,弯起的嘴角撇了撇,稚气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委屈。 “看到莉莉娅……这么不开心吗……” “这样,莉莉娅也会不开心哦……” “有什么事吗?” 握紧了手中的拍,山泽抿抿唇开口,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的莉莉娅,眼里满是警惕。 “哒……” 又走近一步,清脆的铃声响起,隐约透出的骷髅银饰在山泽眼前晃过,她看着莉莉娅走近,笑得无害又美艳。 “有人想要见你……所以莉莉娅来邀请你呀。” “不可以拒绝的那种邀请哟……” 耳边是那阵清脆的银铃声,身后隐约传来繁华街道上的车鸣……山泽抬眼撇过被厚厚云层遮掩住的微弱月光,怔愣了几息后目光才慢慢落回眼前那张笑意盈盈的妖美面孔…… 那双银灰色的美丽眼瞳正荡开奇异的光亮,晚风穿巷而过,山泽沉下眼光,在微冷的夜色里,心头突然涌起了一阵令她心慌的不安感…… 猎猎的风声刮过,萧瑟昏暗的小巷别立于繁华的灯火之外,昏暗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此刻瑟瑟的夜风掠过,也只从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刮起了几片乱入的纸屑,再无他物。 唯有空气中,徒留下一丝……甜腻而危险的余香。 “被带走了?” 手中签着字的动作慢下,安斯艾尔皱了皱眉,原先慵散收敛的眉眼抬了抬,语气沉下。 “我不是说过,要看好她吗。” “这。” 桌前站着的人顿了顿,额前冷汗滑落,有些惶恐地低着头。 “事出突然……” “我们……” 那人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安斯艾尔蹙了蹙眉,摆了摆手。 “五十岚呢?” “五十岚先生,现在在训练场……” 眉梢微挑,安斯艾尔敲击着桌案的手指微顿,眼里漫开一丝不明的笑意。 “倒真是个,聪明的。” 秋日的夜风猛烈地刮起来也是凉得渗进肌理,山泽坐在被装饰得极为猎奇的敞篷车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将视线从寥落无人的环山公路移到了身边那个笑得妖美艳艳的女孩脸上。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呀~” 莉莉娅笑得诡秘,手臂上挂着的银铃又在猎猎风声里细碎地响起。 “大家都在等你呢……” 不多时,车辆猛地一个急刹,在转过了又一个弯后停了下来。 那是面朝海涯的一侧,偌大的庄园矗立在高耸的山崖之上,亮着奢靡的灯火。 “走吧。” 莉莉娅回过头,看着还一脸冷凝的山泽,歪歪头笑得眉眼艳美,隐隐含着无法忽视的一丝邪意。 “不要害怕呀。” 又是一天高压的训练,樱乃独自一人在训练场里完成了这天的指标,看着自门外走来的初名,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下不知为何突地一跳。 “这是?” 接过初名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樱乃正低头看着那被标记得密密麻麻一看便极为用心的分析,耳边却传来那人颇为疲惫冷肃的声音。 “还有两周便是赛季的开赛日,这里是我专为你整理出来的几种对手模型,你仔细揣摩,再结合之前的一些训练,应该是对你的水平精进很有帮助的。” 捏了捏眉心,初名摘下了那副眼镜,藏金的眼眸微闪,隐隐有阴翳微冷的光,看向樱乃,又浮现出一丝希冀。 “另外,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山泽……被‘鬼骷髅’的人带走了?” 樱乃微怔,随即皱起了眉,看了看眼下青黑的初名,不知想到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 揉了揉眉心,初名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印着血红骷髅的信封。 “我赶到约定的地方时,只有一个路过的人被要求着塞给了我这个。” 那是一张充满了“诚意”的邀请函,邀请初名加入“鬼骷髅”的信函。 樱乃皱着眉扫了一眼黑色信纸上血色的字迹,抬眼看向眼里遮掩不住疲惫的初名,心下有一丝了然。 “你要去么?” 初名捏着眉心的手指顿住,半晌,他颔首,坦然大方。 “我要去。” 他看着樱乃的眼睛,眸光中锐利的金色掠闪又隐没。 “我答应过衿,不会再让她自己一个人。” 捋了捋被汗打湿的散发,樱乃喘了口气,眼里的笑意依旧那么浅淡,像是丝毫不为面前的人即将倒戈而担忧。 “我明白。那,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训练场的大门又被打开,初名看着那个拿着水杯和毛巾慢慢走进来的苍老身影,顿了顿,开口。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儿,也只是被他拿捏住了短处,但我自认对你的指导没有半点私藏。” 樱乃看着身边人渐渐冷肃起来的面孔,愣了愣,倒是第一次听到他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如今那位先生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保护好衿,我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在那种地方。所以,” 初名顿了顿,正视着樱乃的眼睛,一字一句情意真切。 “就算是看在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上,请你劝服那位先生,不要拦我。” 对着那双一直锐利而冷冽,却在此时流露出一些不易探察的惫乏的眼睛,樱乃怔了怔,半晌垂下眼,接过Richard走来递上的水杯,勾勾唇角,笑得清浅。 “当然,我答应你。” 亲眼目送初名提着极为轻便的行李,坐上Richard安排的车在西沉的霞色里离去,樱乃的上半身仍趴在阳台栏杆边上,四下眺望,不知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在想些什么。 “当真不要了?我知道你很满意他的能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正沉思,身上突然被来人披上了披肩,樱乃回过神来,没有转过头,只兀自轻笑出声。 “我都不知道,原来人家是被你‘绑’来的。” 身后突然歇了声息,樱乃偏过头,正巧瞥见那人眼里堪堪敛回去的一抹暗色,愣了愣,眼角的笑意微淡。 “我没有生气。” 她转回身,靠在栏杆上望向坐着的那人深邃的眼光,淡淡问出口。 “劳心费神地为我一步一步地铺好回来的路,安斯,不累么。” 晚风渐起,打着转儿掠过二人身旁,惊起一丝猎猎的声响。 安斯艾尔坐在轮椅上,看着那垂下眼睫藏住心思的女孩,柔和了眉眼,沉下的声线如提琴,缓缓深沉。 “不累。” “你回来就好。” “值得么?” 指尖微颤,樱乃双手撑在身后,看着那人温柔的眉眼,嘴角的笑意微敛去。 他轻笑,慢慢地撑着椅把站起了身,隐隐还能从他的脸色看出一丝吃力。 在樱乃微愣的注视下,安斯艾尔顿了顿,迈开腿,走到了栏杆前,轻叹一声,抱住了刚到自己胸膛的怔愣住的女孩。 “当然,值得。” 夜风拂过,他轻轻吻上怀中人的发顶,细碎的话语几乎融进了清润的风声里。 “除了你,没有谁值得。” 永夜将开 “轰!”巨大的海浪涌起拍来,震耳的拍击声像是可以激荡起心底最深的颤栗,像是渐渐西沉的远方晚阳,正揭开不知斑驳真相的四合暮色。 冷冷的寒风凌厉地刮在脸上,刺痛感渐渐幻化成麻木的冰冷无知觉……远处的海面上,在铺满了霞光的尽头,隐隐有一个影子从光暗的边界上慢慢地涌现……但定神细细去看,又会觉得那只不过是夜色迷离漫开时的一点阴翳……悬在昏暗和残光的模糊尽头。 弹了弹已经燃到了头的烟,迷离的雾圈早已在凛冽的风里散成湿润的气尘,他站在陡峭的崖边,看着一点点昏暗下来的天色,眼里也笼上一层又一层散不去的阴翳。身后终于传来等待了许久的响动,他僵直地转过身,只看到带着骷髅银面的男人静默地弯下身,向他指引着那座巍峨庄园的方向。 同样是静默空荡,这一处偌大的庄园却弥漫着更加压抑和诡秘的气息,初名镇下心底渐渐上涌的暴虐的不耐,看着终于渐渐近到眼前的那座鬼魅大门,眼里漫开凌厉的光。那是偏于城堡的一角,一座造型奇异的别致建筑……站立在大门两边的骷髅银面上下扫过站定的初名,同时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黑金大门,一个出乎他预料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 环形的坐席散乱地坐着不多的人,中央华丽的舞台上正上演着精彩又古典的歌剧……环响的音乐在空旷的厅堂里散发出近乎糜烂的奢华浪漫……烁亮的舞台之下,昏暗的散光之中,初名怔愣了几秒便将视线定格在了那个消失了将近两天的纤细身影上。 他走了几步又站定,环顾了几息才发现,散漫坐立在空荡坐席上的……可几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几乎隐没于黑暗的孤悄身影站在一角,清澈的眼光如初雪的冷涩,只淡淡扫过他一眼便重又移开……坐在他身旁的那张美人面半明半暗间更添了一分看不清的模糊……而在靠近舞台的中央席上,那个曾将他戏耍了一番的人正挑着邪肆的眼光近乎沉醉地望着台上华丽的演出,在悠扬奢靡的乐声里轻轻摇晃着手里水晶杯里如血的剔透酒液…… 眼光又扫过微阖着眼像是睡去的那张天使面孔,还有他身旁那个一脸恍惚含着棒棒糖神游的慵懒身影……初名眼神暗了暗,终于转回视线,定在了离他不远处的那个方向。 “叮——叮……”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那个斜斜靠在座椅上的娇美女孩银灰色的眼瞳扫了过来,玫瑰般的唇瓣抿了抿,笑得一派纯真烂漫。“客人……来了呢。” 大步跨了过去,初名看着背对着自己站立在一边,像惊弓之鸟一样缩了缩的山泽,皱了皱眉,将目光锁在了莉莉娅身旁……那抹正靠坐在宽大座椅上的陌生背影。 “衿?”伸手牵过低头背对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女孩,初名皱了皱眉,将还在轻颤的女孩转了过来,低头一看,却望见山泽脸上那遮了半面的骷髅银面…… “你……”愕然地与面前人微蓝的眼瞳相望,初名对着山泽眼里微微闪着的一抹令人心悸的坚定……心下陡然一沉。 “那是我送给她的礼物。”耳边传来一道陌生而慵散的声线,初名陡然转过身,冷厉的眼神一瞬便撞进一双幽深的美目。“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繁复的礼服只能衬出那个女人沉淀过岁月的美丽,她仪态极美地微微靠在华丽的丝绒上,抬起的眼睫每一寸都只能显示出入骨的静美。 初名看着那人眼里染上近乎悲悯的怜爱,慢慢朝自己伸出一双瓷白如玉的柔荑。“孩子,我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空旷的厅堂里乐章渐入华美的高潮……那人慵懒而轻慢的声线和着激荡的乐声……撞出近乎梦幻的奢靡气息……“孩子们,黄昏已去,‘永夜’就要开了呀……” 耳边炸开那激昂而壮丽的乐章,初名怔愣着……陷入眼前那双宛如漩涡般的幽深美目,隐隐的银铃和着笑声回荡……像是整个世界在刹那间便划入了近乎迷离的深渊…… 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隐隐的光亮渐近……越来越清晰,像是与真实的记忆重合……一刹那就陷进那温柔而馨香的气息……漫天都是熟悉的飞花,梦里的樱海依旧是烂漫得几近迷离,但她却在这一片温存的美好之中嗅到了那一丝丝腥甜的气息。漫开……血色的痕迹漫开,粉白的落花渐渐被丝丝缕缕的血色渲染,她摇晃着旋转着终于在吐息之间陷落在漫天血色的花海之中。 她看见熟悉的惨白的面孔绽开最后一丝温柔又留恋的笑,泛黄的雨夜在碎裂的花瓣里飞旋着泛出殷红的水渍。静默到死寂的画面里她近乎心悸到无法呼吸地感受那最后一丝残存梦魇的反扑……巨大的阴翳在最后的一刹那扼住她的咽喉——窒息痛苦到她悲喘着眼角泛出微润的泪渍……黑暗……血色……铺天盖地的……她被淹没…… “嗬……”终于挣脱着醒来,樱乃从趴着的桌上惊起,在明亮温暖的阳光之中愣了半晌才晃过神。她望着头顶七彩玻璃投下的迷离光雾,转眼看到不远处那人站在在阳光下精致到近乎虚幻的侧脸。 “安斯……”有些失神,樱乃怔了怔,才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张开手抱住那个久违的温暖背影。被抱住的那人顿了顿,她只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轻笑,下一秒便被转过身来的男人真真切切地搂进了怀里。 鼻息之间都是氤氲的玫瑰香气,樱乃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在那人轻吻上自己发顶的时候绽开更缱绻的弧度。“等我回来之后,我想看你给我种满山的玫瑰。”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然后那人便笑,摸了摸她垂下的长发,应允的声音不能更温柔。“好。” 闭上眼,她剔去那些梦境里糜烂的阴翳与血渍,终于赶在凛冽的疾风骤雨之前,踏碎了重重叠叠腥腐的陈年故痛……而这一刻……她只是沉醉在了一室浸透了阳光气息的氤氲花香之中,被轻柔地拥抱着,当作整个世界上最娇贵而唯一的玫瑰……小心呵护。 “到了啊……”午后和煦的阳光拂照在长廊之上,二人相对而坐,淡淡的清茶香气袅袅散入雾中,百山捧着茶杯,看着在庭院里兀自玩得开心的小孙女,柔和了眉目,却抹不去眼里藏着的深愁。 “我不也在吗,你皱什么眉毛……那一把胡子都快被你揪完了。”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仰躺下来,稍稍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不拘的神态像是在风雨之前最沉稳不惧的巍巍高山。 “哎……”只听对面那个心事多多的老头长叹了一口气,又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插进来一道极为讶异的少年声线。 “老爸!你怎么在这里?”正是被龙雅从各大球台上揪回来的越前,自从那日庄园回来之后,他便闷闷不乐抑郁了好几天,天天便泡在那完全不休的球台上没下来过……成功打出别于那“小杀神”外一个“战疯子”的响亮称号。谁知这一日却在台上被气势汹汹找来的龙雅揪了下来,一路拖拽着来了百山宅,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懒洋洋地翘着腿瞥了一眼满脸震惊的青少年,南次郎翘了翘嘴角,拉长了尾音。“瞧瞧你,青少年,这是去打架还是打球啊?几天没见,差得越来越远了嘛?”这段时间一个劲地打,越前也确实捞着了不少伤,脸上贴了不少处膏贴。此刻听到南次郎吊儿郎当的嘲讽,越前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却是咬咬牙什么都没说,惹来南次郎一个有些讶异的眼神。 “啧啧……”一旁作壁上观的龙雅啧了一声,倒是蹲在了百山身边,要了一杯茶品得一本正经。 “这是,胆子越打越小了嘛……”翻身坐起,南次郎看着越前暗暗倔强的脸色,歪了歪嘴角,伸了懒腰站了起来,走下院子。“来来来,青少年,和爸爸来一球,看你到底退化成什么样了。” “哼!”没有多说什么,越前眼神亮了亮,却是无比利索地跳了下去,显然是战意满满。 “砰!”说是一球,这一球……便是从午后打到了日色西沉。百山和龙雅二人一老一小倒是也悠哉哉地坐在一旁观了许久的战,偶尔还趁闲逗一逗被打斗的父子俩占去了游戏地的惠子。 “川和奈奈他们几个呢呢?”“在附近的台子附近,像是在等着了。”摸了摸自个耍着剑玩的惠子的头,龙雅慢慢饮尽杯里的最后一口冷茶,看着渐沉日色的眼光微凉。 “嗯。”看了一眼依旧满脸漫不经心的龙雅,百山终于还是笑了笑,像是释然了什么。“这样也好。” “砰!”二人说话间,庭院里便又是多了一处大坑,越前在坚持了远超过去任何一次的时间后……终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扑起了一地的土尘,惹得对面叉着腰的南次郎一阵嚣张大笑。“哈哈哈哈!小子,你还差得远呢哈哈哈哈!”“噗……”吐了口扑进嘴里的灰尘,越前眼神极亮地望着对面那玩世不恭的高大身影,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他会超过眼前那座几乎高不可攀的高山,他会,绝对! “叮咚……”四人各怀心思,却在这时,突兀的铃声响起。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开的院门,那里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车辆,一道身影缓缓走近,银色的骷髅在黄昏的拂照之下泛开冷涩的光泽。 “来了啊。”终于站起了身,百山沉下眼光,视线自眼前的父子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对上一双总将锋芒藏于不羁后的深邃眼瞳。南次郎微微敛去一丝玩世不恭,迎着那道银面,背影坚定而挺拔,像是重归战场的古早武士……眼里闪烁着与年轻的儿子们一样的凌厉战锋。 “龙马,龙雅。”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唤着已经渐渐成长为坚强男儿的孩子们。“走吧。”我们该走了,拔起刀,去向应赴之地。 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将要褪去……站立的老人久久不动,夜色将起……他眼里仿佛看得见血色的阴翳之中……浴血而铮亮的刀锋与吼。 夜色终于完整地落下……溶着斑驳的白昼气息在黄昏里洇染开来,终于融成辨不出色彩的晦暗。 “轰!”天边有耀眼的烟火绽开,在寒凉的秋夜里绽放开冰冷又热切的绚烂色彩。 远处的斑斓烟火模糊,耳边的喝彩声与欢呼声也恍然如同在另外一重世界里……是在河堤上的一处高地上临时搭建起的战场,色彩斑驳的黑夜掩去了人群的疯魔散漫,偏僻的这一处悄无声息地,正在拉开年度里最浓墨重彩的一方乱斗大幕。 许久未再现身的“小杀神”终于在战鼓擂响之前的这一刻重又出现,环绕着那方舞台的人潮拥搡着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与唏嘘,昏暗的灯光时亮时暗,重重的影子投在那些尽情投入的人们脸上,像是什么鬼魅的魍魉正在人群里悄然地窥伺着,发出不为人知的冷寒的嗬嗬笑声…… 樱乃立在台上,看着一个又一个近乎扭曲的人影在自己的眼前涌现又闪逝,喧哗的吵闹声时近远……令她在这一处僻静的阴暗角落里生出近乎恍惚的失重感……微微阖上眼,不远的河堤之下秋枯的河水潺潺流动着……在远离了繁华灯光的僻静里融入一片诡秘的昏暗色彩,只有一些“咕噜咕噜”的细碎声响融进了冷冷的夜风之中……把风色染出潮湿的气味…… “轰!”“轰!”接连的震响激起又一阵惊愕之后更兴奋的欢声,在烟火绽放的遮掩之下,她敛下眉目,看浓重的烟影在自己身边融入潮湿的风声里……抬手拍落之间,她恍惚看到一连几个惊恐的扭曲身影被拉长又击垮,最终,她自远方恍惚的世界里拉回神思,看见陡然轰坍的血色王座,一重重如雪的花色溶着散乱的烟气落下…… 她旋而转过身,不再看一瞬间便陷入惊惶寂静里的庸愚人潮,也不再看散乱伏倒在台脚处的几个瑟缩人物……血色的王座轰坍成沙如雾……在她身后漫开妖娆又华丽的王袍……恍惚又模糊的烟气之中……轰隆的烟火声渐渐退去……斑斓的色彩消去……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似乎透过了遥远的夜空透了过来。 远远的,一阵引擎声传来……在战事瞬间退没结束的刹那逼近……有来客,在猎猎风声裹挟着湿润水汽的那一刻出现。她微微抬起眼,在一片静默之中看向那位走下车,走向这片狼藉战场的……迟到的“裁判”。 “Cherry小姐……”慢慢走来的那人戴着精致的骷髅面具,银质的色泽在昏暗的光下现出一丝冰冷的气息……微微发闷的声音响起,她微微抬起眼睫,看着那人略略垂首,投递来源于堕落地狱的狂欢邀约。 “赛季已开幕……”那人侧过身来,远处黑色的车辆正停着,等待着载她驶向那个糜烂又疯狂的血色战台……“‘永夜’将开……”“请。” “轰!”短暂的消寂之后,流矢星坠,最后也是最盛大的一朵烟火在众人身后绽开寒冷秋夜里最璀璨的散漫花火……她轻轻拭去颊边一丝沾染的妖异血色,垂下眼睫,在一众敬畏又忌惮的注目下,走下那道由虚无糜烂的气息垒成的斑驳路径,一步一步,笑意浅淡,踏向远方水尽处……静候的庞然大物。 “永夜”将开,开往不具名的静寂世界。杀戮无声,绽放无声,拔刀浴血嘶吼也是无声。那算是一局的落定……也算得上,一场盛大的开幕。 突遭变故 石头砸烂剪刀,剪刀刺穿布,反过来布又包住石头。三物相克,获胜全凭运气。 三岁小孩都懂的规则,原本不需要思考这么久的。 然而项南星此时站在这里,手里抓着画上剪刀石头布的三张纸牌,双脚忍不住微微发抖。他的指尖拈着一张“石头”,却迟迟不敢把它打出去。他还在想。仿佛多思考一会,取胜的几率就会提升一点。 在他面前,对手刚刚打出的纸牌就在桌上。花纹繁复的背面向上,完全看不到底下玄机。 “那张是石头。”“是布吧。”“也可能是剪刀。”…… 明明周围没有人说话,然而项南星的耳边却仿佛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仿佛有好些人在为他出谋划策,然而这意见却是五花八门,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索性咬紧牙关放弃思考,将手里的纸牌狠狠打出,同时默默祈祷着桌上那张牌底下的图案是一把“剪刀”。 可就在在纸牌即将离手的瞬间,他的视线不自觉扫过了桌上凌乱放着的二十个筹码。这一眼让指尖的纸牌仿佛变得更加沉重,项南星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丝后悔。 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轻易就跟注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游戏? 或者,更早一些的…… 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斯境地…… 一周之前,项南星还在继续着自己那充满希望的人生。身为名校天京大学的学生,他前途无量,美好的未来画卷正要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八月初,从未出过远门的他想趁着这个空闲时间出国游玩,到外面见识一下。反复挑选之下,他最终选择了风景优美的西凤共和国,可没想到,这个选择改变了他从那以后的整个人生。 第一日的旅行很开心。可就在入住酒店的第一晚,凌晨四点,项南星忽然从梦中惊醒。沿着枕头传来的声音只是窸窸窣窣的,如老鼠翻动东西般的小杂音,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他打开窗透气,胸口却依然很闷。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了血腥味。 这气味似有若无,连方向都很飘忽。项南星感觉它像是从窗外飘进来,又像是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的,四面八方,仿佛到处都是。 要出去看看吗?他多少起了点好奇心,却又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恐怖片里不都有这样的套路吗?入住一家闹鬼的酒店,半夜听到声响,看到奇怪的影子,于是出门察看——最后莫名其妙就挂掉了。那会他还嘲笑过这些角色不作死就不会死来着,没理由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就要跟着犯傻。 “算啦,把空调的风力开大点,空气流通起来就不闷了。” 项南星大声自言自语着,其实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走到床边把窗户重新关上,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的门锁传来了“喀啦”的一声轻响,而后,又是一声。 这真是非常微小的一声响,即便是在静寂的夜里,这样的响声也绝不容易引人注意。然而项南星此时正处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中,一听到声音,他浑身猛地僵住了,而后才鼓起勇气慢慢回头。这一秒,他看到房门似乎动了一下,好像有一只手在外面刚刚把它关上了。 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刚刚开过门,往这里头看了? 项南星不敢细想,更不敢出门去看个究竟了。他关紧了门窗,一口气将空调的风力调到最大,而后搬来房间里的两把椅子,加上自己的行李箱一道顶在门口。他自己则是干脆钻到了床底下,就像从小到大遇到压力时那样。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怪癖,也不知道如何养成的。当项南星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时,他会干脆躲到床底下去。在那个逼仄压迫的狭小空间里,他却反而能够一觉到天亮。知道这事的朋友都没少拿这个开过他的玩笑,说他是非得给自己找点压力才能睡得着的人。 这回也不例外。尽管远处似乎总还在传来一些小动静,但项南星在床底下躺着躺着,却是真的睡着了。他梦见黑色的乌鸦在酒店中穿梭飞过,沿路散落一地的羽毛,翅膀扇起的风带起阵阵血腥气息,让他在熟睡中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当乌鸦降落在他的面前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撞开。项南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适应过来,忽然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了。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直接将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房间里的灯全开,亮堂堂的,他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这么大的反差,满目都是白光,像是瞎了一样。尽管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最终却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周围十几个穿着黑西服的身影。 “这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说,发声位置很近,像是提着自己的这个人。人群里有一个“嗯”了一声,于是项南星便被头下脚上地提了起来,刚才发问的那个弯下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人背着光,眼睛刚刚开始适应光亮的项南星反倒又看不清他的五官了,只隐约看到了一个长长的鹰钩鼻子。 “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嘛。”鹰钩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一扬把他甩到一边,像是随手扔掉了一块抹布。 “喂,你干什么!” 项南星大吼一声,挣扎着就要爬起,然而另外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按了回去。这一次他连转过头看一看对方的脸都不行,那手上面像是有千斤重的力气,在死死按住他的同时缓缓移动到了后颈处,而后张开手掌,猛地扼住。 压迫延髓,使人昏迷。 项南星的脑子里条件反射地闪过了不知何时听过的小知识,而后反抗的力量渐渐消失,思绪也跟着模糊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眼里最后的画面是满地的黑色皮鞋。 这些家伙都是什么人?他带着这样的疑问,彻底失去了意识。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刑讯室之类的地方,戴着手铐和脚镣,两边站着面无表情的看守人员。他的对面放着一台电视,随着他的苏醒而出现了画面。一个身着法官服的男人就在那里,隔空对他做出了审判。 这个男人说,昨晚发生的是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整个酒店上下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只剩不成形状的肉块和内脏散落在酒店的各个角落。鲜血染红了从十五楼到一楼的每一块地毯,后来警方的鉴证人员正在艰苦工作,努力确认这些尸体的身份。 “而犯人就是你。”他斩钉截铁地说,“整间酒店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个人就是凶手,也就是你。所有的现场证据都指向了你,因此接下来,我将予你审判。” “等等,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项南星刚刚醒来,头脑还不甚清醒,可是听到这里也知道事情不妙。 整间酒店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那个乌鸦飞过的梦。扑棱扑棱的,是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是其他房间里正在发生的屠杀?那些随着乌鸦翅膀荡起的血腥气味,又是否从门缝下飘进来的?他不敢去想象那副惨状,此时光是念头一闪,便已觉得全身发冷。 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了?他的脑中亦是闪过了这样的问题,只是来自对面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总之,犯人就是你。”穿着法官服的男人义正言辞地重复了一遍。 “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只是幸存者……”项南星大声反驳。突然,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那冷漠傲慢的眼神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他发现了一个冷冰冰的现实。 对方根本不想破案,只是想找个人把这事完结了。 “不是我!” 他咬着牙拼命挣扎,手铐脚镣被拉扯得叮当作响,手腕也勒出了血痕。 直到身后的看守人员又给了他一闷棍。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监狱。判决结果他是从这边的狱卒处得知的。由于国际压力,西凤共和国已经在十五年前全面废除了死刑和无期徒刑,最高也只是有期徒刑。 所以他们判给他一个人类绝不可能企及的数字。 有期徒刑,三百五十一年。 初入监狱时的项南星没少抓着栏杆大声喊冤,喊到撕心裂肺,最终无力地跪倒在房门前。然而那些面无表情的狱卒却对他的抗议无动于衷,只是站在不远处戒备着他。他也想过自杀,可是在这个监狱里,监控和管理无处不在,想死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稍有异动,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狱卒就会狠狠地制止他的下一步行为。对于这类犯人,常规的惩罚是全身束缚后施以电击,又或者把头按到水里,反复体验着窒息边缘的感觉。 总之,这里拥有一切让你死不了又生不如死的法子。 度日如年地捱过了前几天后,他终于渐渐走出来了。尽管时不时还会回想起当时的事,也会在睡梦中偶尔重现法庭的那一幕,让自己在大哭中惊醒,但项南星已经找到了让自己捱下去的救命稻草。他反复告诉自己,只要还活着,就能想办法出去,为自己洗脱冤屈。 最重要的是,人要往前走。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整整三百五十一年的刑期,哪怕他能够长命百岁,这也是三辈子还有多的分量。不管他怎么努力表现为自己减刑,也得一口气减掉将近三百年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重见天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退一步说,就算真被他做到了,等他出狱时至少也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都烂在了监狱里。到那时就算沉冤得雪,只怕也意义不大了。 然而讽刺的是,正是这个让他含冤入狱的西凤共和国,却偏偏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可以让他有机会提前出狱,为自己平反昭雪的国度。这是他入狱第四天,从隔壁囚室的老独眼那里听来的东西,在这里,有着西凤共和国的监狱独有的一种制度——以拥有的刑期为筹码,只要获胜就能缩短刑期,甚至获得更多好处的游戏。 只要你肯冒着延长刑期的风险参与进去,你就能同时拥有这逆转这灰暗人生的希望。 犯人们都叫它——“逆境游戏”。 前辈箴言 老独眼其实并不老,实际年龄估计只是四十出头,只是多年的监狱生活让他看起来像是快六十的老头。“逆境游戏”刚出现那会,老独眼曾经一度沉迷于其中,也为自己减过一些刑期,只是俗话说久赌必输,在那以后他的运气每况愈下,刑期不减反增,以至于一路膨胀到眼下这种毫无希望的境地。而老独眼终于也对此绝望了,他不再参与游戏,宁可如行尸走肉般在这里度过余生。 “什么逆境游戏,都是骗人的东西。”他对项南星说,“他们只不过是把我们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让我们去狗咬狗,咬个满嘴毛!而那些人就在高处看着我们痛苦挣扎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才不会再去做这种事情了!” 他咬着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项南星腹诽说这大概只是因为你赢不了才会这么说。不过按照老独眼说的,这个游戏本身确实是对犯人一方严重不利,毕竟按照规则,虽然胜者可以从中获利,但参赛者的总刑期却是增加的。 解释起来,这就要牵涉到筹码方面的问题了。如上所说,这是一种双方以自己的刑期兑换成筹码,在主持人规定的范围内通过各种游戏决出胜负的方式。这一点有点像赌博,因为胜利的一方可以从输掉的那边获得筹码,而输掉的人则要承受失去筹码带来的惩罚。理论上来说,那些犯下大罪被处以超长刑罚的人——像项南星这样——完全有可能在有生之年活着离开监狱,前提就是他要在狱中利用这种游戏赢得足够抵消刑期的筹码。 当然,西凤共和国也不会傻到白白给人这种洗白罪行的机会,或者说,作为游戏的庄家,它必然要从中获取好处。 这好处就体现在筹码的兑换方式上。逆境游戏中,用刑期兑换筹码的比例虽然是一比一,但在筹码兑换回刑期时却不是,后者在犯人之中有一种很形象的说法,叫做“九出十三归”。 举个例子,一个刑期为一百年的人想要参加游戏,他可以兑换用来参赛的筹码就是一百个“年”的筹码。当他在和自己一样是百年刑期的对手手中赢得游戏,获得另外一百个筹码奖励时,他决定将筹码兑换成减刑。 这时他手上一共拥有两百个筹码,扣去基本参赛资格的一百个,剩下的一百个可以兑换成减刑的年数。但按照规定,这个数字必须打个九折,也就是说他只能获得九十年的减刑,最终剩下十年的刑期。 而和他对战的那一方呢?由于输掉了自己的一百个筹码,这个人不仅还要继续服他那一百年的刑,这输掉的一百年还必须乘以1.3的系数,变成他增加的刑期。也就是说,这个人最终必须服刑两百三十年。 这算起来当然是坐庄的监狱一方更有利,因为两个人对战前的总刑期是两百年,对战后却变成是十加上两百三十年,合计有两百四十年,足足多了五分之一。 按理说这种风险巨大的游戏不会有多少人去玩,但别忘了,这里是个超出常理的场所。会进到这里的人有许多根本就是亡命之徒,对于他们来说,赢下游戏获得的收益即使打个九折也很可观,至于输掉后额外加三成的惩罚制度,管他呢,只要不输不就可以了吗? 在这种心态的鼓动下,监狱中时不时就会有逆境游戏的对抗。尽管进来只有一周,项南星已经见识过两三场这样的对战游戏了。有时一场精彩的游戏会吸引到大量的犯人围观,这简直都成了这所监狱里角斗场一般的存在了。想必那些游戏的主办方更是看得津津有味,这也无怪乎老独眼要说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了。 老独眼絮絮叨叨地抱怨,项南星则是安静听着,偶尔接上几句。最近几天,他每天早上都要到隔壁囚室这边听听这个老犯人讲故事,从这个人口中,他总算是对这个外松内紧的监狱有了些初步的了解。哪怕逆境游戏听起来太过冒险,而这个监狱史上也从没有过越狱成功的例子,可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只要有重获自由的希望,项南星都愿意赌一把。 这个老独眼是他在监狱里认识的第二个可以勉强算是朋友的人,至于第一个…… “阿星,阿星,我们吃饭去吧。” 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几声小动物般怯生生的呼喊。项南星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微笑,幸好还有他在啊。在陷入监狱的最初三天,若不是有这个同病相怜的朋友陪着,他只怕连一天都撑不下来。 “那我去了,明天再来听你讲接下去的故事。” 他快速地向老独眼道别,后者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来了来了!” 项南星抹了一把脸,笑容满面地走了出去。一个比他矮小半个头的瘦弱青年就站在那里,低下头搓着衣角。他叫肖乐平,比项南星还大上两岁,然而看起来却像是更小的那一个。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项南星知道肖乐平是个非常内向,甚至有点懦弱的人,会入狱也是因为无意间卷入了一起家人主导的金额巨大的诈骗案,遭了连坐。结果现在那几个混蛋家人都想方设法出去了,只剩他一个人还留在这个监狱里,举目无亲。 孤身一人,年轻,身体瘦弱,性格内向,这些都是让肖乐平在狱中备受欺侮的直接原因。要不是这个监狱平时严格禁止各种暴力行为,只怕那些欺侮早就变本加厉了。但在项南星进来后,肖乐平的处境得到了明显改善,性情温顺的肖乐平成了项南星在狱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而有着几分侠义之气的项南星也对肖乐平诸多袒护,遇到有人挑事时哪怕不敌也要替他出头,两人互相扶持着,在狱中挣扎的同时也渐渐增进了友谊。 毕竟在这个混乱的地方,一个人若是不能和别人抱团,只怕是一个月都待不下去。 “幸好有你在啊,阿星。” 肖乐平低头吃着早餐,视线却还是下意识地左右飘动,戒备着周围的动静。项南星坐在对面看着他这副模样,感觉既好笑又心疼。他刚进来时估计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比现在还要瘦弱,可在自己来到这里前的两年里,他到底是怎么生存的啊。 他正想着,忽然发现对面肖乐平吃饭的动作猛地停住了,视线也不再移动,而是朝准了自己的身后,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项南星转过头,一个瘦高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日光灯在他头顶上,那身体投下的阴影却仿佛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们。 “哟,你们吃得挺开心啊。” 男人挑起嘴角,露出戏谑的笑。 项南星握紧了手里的筷子,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个男人就像蛇,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了。而在那之后他对上每一个人时那种异样的威慑力,更让项南星巩固了这个第一印象的联想。这个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凌辱比他弱小许多的小动物,而肖乐平,无疑就是这其中的首选。 “罗百川!”项南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这里不欢迎你,也请你不要一大早就搞事!” “搞事?你误会了。” 瘦高男人又是一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放心,今天我也绝对不会动手,只是想来和你探讨一个问题而已。” 虽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项南星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 “我听人说,你读书时空闲时间还学习过跆拳道?已经是业余黄带的水平了?” 项南星听得有点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百川笑嘻嘻地说:“我来是想向学跆拳道的你请教一个动作,就是那个‘踵落’,做起来是不是这样的?” 他语速极快,动作也同样快得惊人。说到“踵落”时他高高抬起了脚,而念到“这样”的时候,那瘦长的脚猛地下压,像一条灰色的长鞭从项南星的身侧掠过! “你!” 这动作实在太快,仅仅是业余黄带的项南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追着那道残影看去。罗百川这一脚对准了肖乐平的方向,然而命中的目标却短了几寸,直接踢到肖乐平面前的饭盘上。瞬间溅起的热粥和米糊有大半落到了肖乐平的胸前,就连项南星的脸上都溅到了不少。那炙热烫得他忍不住惊叫一声,被泼到更多的肖乐平反应如何,可想而知。 “罗百川!你!” 项南星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仰起头对着罗百川怒喝一声。尽管比后者小上不少,但项南星的姿态却是毫不退缩,如果说罗百川是毒蛇,那他就是挺身而出的稚狮,尽管还未成长起来,却自有一番威风凛凛。 “哦?你想干什么?” 面对着项南星的愤怒,罗百川却只是冷笑着摊开双手。两人虽然都没有动手,这气氛却已经瞬间绷紧到剑拔弩张! 狱中一霸 不光是他们,就连周围的犯人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人甚至偷偷往后退开了,以免一会被波及到。 这倒不是因为怕被卷入搏斗里。能进这个监狱的,十个人里至少有一半可以称得上穷凶极恶,剩下的五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像项南星这种十几岁的小孩子就算打起来,在他们眼里也完全不够看。真正让他们感觉到危险的,是远处正在往这边望来的那几个人。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统一制服,虽然人数不多,可站在这片橙黄色的囚服海洋中仍是相当抢眼。这些人正是监狱的秩序维护者,只要哪里稍有异动,事态发展越过了黄线,他们就会立刻出手,对涉事的人进行强力镇压,必要时下手之重,连那些变态犯人看了都要心寒。 这些重刑犯关押着的地方长年以来没有发生任何内部冲突,原因正在于这个严格到近乎残暴的管理制度。哪怕是在外头再嚣张的犯人,在这里都要服服帖帖。 此时这些人都远远看着这边,等待着事态激化。然而罗百川毕竟是老江湖,他只是笑着,保持着双手摊开的姿势:“我可没有对谁动手哦。你想做那个先动手的人?” 项南星握紧了拳头怒视对方,气得浑身发抖,却终于还是克制住了。他不是傻瓜,也不是一发怒就完全不顾周围环境的那种人,至少他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动静,以及远处那些正在窥伺着的管理者。罗百川刚才的动作并没有让那边的人动起来,说明踢翻饭盘的动作至少还在允许范围之内,可他要是因此受激动手了,百分之百会被他们按规矩处理。 “阿星,算了,算了。” 肖乐平匆匆擦了把脸,连胸口的污迹都来不及擦掉,赶紧抱住了项南星再说。他也看出来了,对方摆明了要来挑衅,为的就是逼项南星动手,这周围还没退远的几个人看似无意,却都在关注着这边,显然是罗百川早有了布置,就算管理者什么也不做,真动起手来,他们人多对付人少,项南星也绝对讨不了好。 更别说在这个监狱里未经准许出手伤人的可怕后果……光是想一想,肖乐平都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却下来了。 “阿星!冷静啊,我不要紧的!” 肖乐平苦苦哀求,直到感觉怀中抱着的身体颤抖渐止。项南星握紧了拳头,紧紧咬住嘴唇,显然怒意无法遏制。但他终究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也注意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拍拍肖乐平的肩膀,表示自己不会冲动。对面的罗百川见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屑。 项南星的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知道,就算再怎么克制,对方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过来挑衅,忍让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面对着罗百川和他身后的诸多手下,再想想对方是浸在这里多年的老油条,最擅长把握规则尺度,项南星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如眼下,他就是不走,项南星难道还能动手把他推开不成? 就在这时,竟然有人替他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推开了。 “一群大男人欺负两个小孩子,丢不丢人啊,还打扰到我吃饭了。” 这人推开了罗百川后直接端着饭盘坐到项南星旁边的座位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他这一推看起来只是轻轻推开挡路的人,并没有敌意,所以也不算攻击,看远处毫无反应的管理者就知道过关了。罗百川脸上微露愠怒,却也没有再不依不挠。 “沈君浩,你干得好。我们后会有期。” 他抛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周围几桌子的男人也跟着起身,哗啦啦一下子走掉了不少人。那个名叫沈君浩的男人却是一脸淡定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好像刚才那些事情和他全然无关似的。 项南星和肖乐平愕然地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项南星开口,诚恳地说:“那个,沈先生,很感谢你帮我们解围。” 沈君浩瞟了他一眼,先是一言不发地把盘子里的东西快速地一扫而空,这才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们知道罗百川是谁吗?” “我记得他好像是毒品贩子,经营着北方大片的毒品区,危害不浅。” “哦,原来你大概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啊。”沈君浩又瞟了项南星一眼,“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像他那样一个当了好几年老大,底下几百个小弟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低三下四地专门过来挑衅你们?” “这挑衅还有低三下四的?”项南星哑然失笑。 沈君浩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收拾饭盘,起身要走。他刚要迈开脚步,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转过头又叮嘱了一句。 “我就直说了吧。他看中的无非是你的漫长‘刑期’。所以学机灵点,别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用用你的脑子吧!” “喂!” 不等项南星反击,沈君浩已经端着饭盘走开了。肖乐平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忽然开口说:“这是沈君浩,我记得他应该是故意杀人罪入的狱,刑期在八十年左右。” 项南星敬佩地看着他:“你还专门调查过每个人的刑期?记得真清楚。” “毕竟这里有‘逆境游戏’在啊。对于参赛者来说,刑期就相当于玩家持有的筹码,手中筹码的数量对选择对手和具体的策略等等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肖乐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不过话说回来,以我这副样子,肯定不会去参加就是了。”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话,项南星忽然注意到周围那原本所剩不多的人此时都往一个方向走去。“好像又有人在玩那个游戏了。”他低声说。 他们齐齐看向远处,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时不时传来几声被拼命压抑住的喝彩和哀叹。这可算是这边监狱的特色,正是“逆境游戏”举办中的显著特征。 项南星想了想,拉起肖乐平起身就走。 “走,我们也看看去。” 每一回的“逆境游戏”都会吸引不少人的注意,这回也不例外。但从围观的人数也可以看着,这回比起前几天那种轰动整个监狱的大对决要逊色不少,至少今天对战的这两位从身份上,以及玩的游戏项目中,都只能算是“逆境游戏”中的偏低级水准。 “左边的那个独眼的光头男我知道,叫塞勒斯,外号大眼,是前年一起暴力银行大劫案的从犯。他的左眼就是在当时的枪战中被打瞎掉的。我进来的时候他大约已经把刑期艰难地降低到了十几年,但是之后据说连续输了几场,现在又回到了四五十年左右。” “哦,又是一个老独眼……”项南星点点头。 肖乐平好歹也在这里面混了两年,自称对监狱里一些比较高调的犯人的状况略有了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说出了光头男塞勒斯的大概情况。可是当看到另外一人时,就算是肖乐平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当他对手的这个,我记得是前几天才进来的,名字好像叫梁京墨。他入狱的刑罚是信息入侵,好像还是入侵了什么高度机密的单位,所以进来那会判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项南星吐了吐舌头。虽然这比起他的刑期来说还是不够看,但是光是黑客行为就会被判一百多年这种断人生路的长刑期,可见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接触到的果然是那种非常核心的机密吧。 “不过,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肖乐平犹豫地说,“据说他入狱之后第二天就开始了第一场游戏,这几天好像也是乐此不疲,总得来说有赢有输,现在也不知道把刑期变成多少年了。不过我猜,既然他现在可以和五十年左右的塞勒斯对上,说明他自己的刑期应该已经减少到了差不多的规模上。” 项南星好奇:“这是为什么?刑期长短不是只决定双方拥有的筹码数量么?还得一样多才能对战?” “因为有‘showhand’规则的存在啊。” “showhand?”项南星疑惑。 肖乐平还没来得及解释,反倒是旁边一个男人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showhand就是压上全部筹码的意思。逆境游戏里如果双方都可以宣告showhand,只要一方压上全部筹码,对方要跟的话也必须把手头的筹码全部压上,不论两边的数字相差多少。这是一发逆转的手段,所以参赛者一般都会选择差不多的筹码数的人当对手,好让自己的策略相对自由一些。” 这男人正是刚才还帮他们解围的沈君浩。和几分钟前一样,他还是那副没好气的模样,不过他刚刚说的这段话倒是正中要害,项南星一听就明白了。 “确实啊,如果双方差距过大的话,对于刑期长的一方就算赢了获利也有限,要拼上全部的话不如和筹码相当的对手拼,但输了的话,自己却要背负着刑期大大延长的巨大损失;而对于刑期短的一方来说,输了固然糟糕,就算赢了,超出自己刑期的奖励也毫无意义。”项南星点点头,“难怪说刑期长短的情报在这类游戏中非常重要,我大概也理解了。” “游戏?” 沈君浩又是冷哼一声。他不再理会旁边这两人,而是扬起头看向前方,视线紧紧锁定了对战中的二人:“好好看着吧,这可不是什么游戏啊。” 游戏规则 项南星也懒得和他计较语气问题了。正好那边的游戏的热度也渐渐起来了,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高涨的热情让空气中的温度仿佛也升高了一些。 但在场上的两人却仿佛处于一种奇妙的冷静状态中。从开始到现在,双方互有胜负,从场面上看似乎是塞勒斯暂时处于下风,看得出他的光头上都布满了汗珠。而对面的梁京墨脸上轻轻松松,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压力,项南星想,这肯定是装的。 光是看这两人的表现会觉得胜负已定。当然,如果现在是考验技术的项目,那么光头塞勒斯大概很难翻盘,然而当项南星注意到他们在玩的东西时,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 理论上说,剪刀石头布也不全是考验运气的玩意,就算不考虑先后出的问题,一些动态视力极其出众的人可以看见对方在出手过程中指关节是否松开,来预测对方可能会出的东西。项南星曾经接触过一个反应极其迅速的人,他甚至可以在对方的手势即将成型的瞬间改变自己的手势,虽然做不到百战百胜,但也差之不远了。 只不过在这里,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存在。 “这是‘三连胜’啊。”肖乐平说,“用画着剪刀石头布的卡片代替手势,双方出牌后同时翻开,这样就杜绝了先后出和看手势的问题,让游戏更加公平了。但换句话说,这种情况下考验的基本是玩家的运气,哪怕暂时领先的一方也不算占据了什么优势,因为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大眼塞勒斯已经做出了他接下去要说的东西。 “showhand。” 他沉声说,一边从桌子下方的小抽屉里把自己的筹码放上台面上。他这一放,有几个靠得近些看得足够清楚的观众都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惊叹。和大家预料中一样,在刚刚那几个互有输赢的回合里,大眼塞勒斯确实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原本应该有的四五十个的筹码竟然硬生生被梁京墨蚕食掉了一大半,如今塞勒斯放上台面的筹码,怎么看也不会多过二十枚。 项南星默默点了点头。现学现卖,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使用showhand非常合理,对于落后太多的一方来说,这是一发逆转,挽回败局的最好方法。输了,自己也不过是把剩下这十几枚筹码输掉,但要是赢了的话,这一局就能一口气收回超过八十枚的筹码,怎么看都是对自己有利。 然而塞勒斯的这如意算盘,却被一个人轻易打翻了。 “showhand否决。你是要收回筹码重新考虑,还是直接看作压下十八个筹码?” 一个穿着修身西装的年轻女人懒洋洋地说。在一帮穿着囚服的人之间,她看起来格外显眼。论衣着,她有点像那些身穿黑衣的管理者,但看起来似乎更加高级,而她秀丽的容貌和姣好的身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更显突出。最重要的是,这个年轻女子明明就站在一群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中间,可她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仿佛在告诉周围的人,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项南星好歹也看过几场游戏了,知道这个穿着是游戏的“主持人”独有的。只是这么几场看下来,对于主持人这个身份究竟在游戏里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的职责又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项南星还是知道得太少。 至少,主持人在除了宣布开始和结束之外发声的,他这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怎么回事?”项南星小声问肖乐平,“主持人可以否决掉玩家showhand的决定?这算干涉游戏进程吧?” 肖乐平小声答道:“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不过也有的。理论上主持人被赋予了在游戏中掌控一切的权力,除了更改胜负结果之外,其他的事情几乎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他们自称是为了让游戏更公平而存在的,但具体的执行上还是要看人。像刚才塞勒斯提出showhand时明显带有投机心理,严格来说对那边的梁京墨不太公平,但一些主持人也许不会太讲究这个。只是他今天运气不好,遇到个比较活跃,爱抢戏的主持人吧。” 他话音刚落,项南星忽然发现那个美女主持人向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对方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喂喂,有人在说我坏话么?”她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抱歉啊,我的耳朵太好了,想听不到都不行。你们听好了,我是第十三号主持人,‘黑猫’秋半夏,有意见的话大可以去投诉我啊。” 这话说得自然是没人敢接,更别说对刚才的判定提出异议了。塞勒斯痛苦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收回了大部分的筹码,只留下两枚,而这一轮最终他也没有赢下来。塞勒斯开局取得一胜,但梁京墨随后用剪刀与其打平,最后用布对石头,反过来赢了一局。 按照三连胜的规则,玩家必须连续取得三次胜利才算获胜,这一轮自然是不分胜负。 在这种游戏中,“运气”也许是看不见摸不着,却最最重要的一项指标。塞勒斯本想靠着破釜沉舟一鼓作气提高运势,将胜负逆转过来,却因为主持人的一句话泄了气,结果虎头蛇尾,反倒让运气的天平在后半段渐渐地偏向梁京墨那边。 看来,梁京墨的好运要来了。 在场迷信一点的犯人多多少少都这么想着,然而即便是他们也没能料到接下来的发展。 “这轮到我下注,那我就选择……” 梁京墨缓缓地扫视全场,嘴角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 “showhand吧!” 他从抽屉中取出所有筹码,哗啦啦地全部倒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以他现在领先许多的状况,只要稳扎稳打,见机行事,就算是输回一些都能保证有所收益。甚至他现在申请完结比赛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结果他居然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showhand?这家伙难道是疯子么? 项南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勾勾地看着梁京墨,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疯狂的痕迹来解释这不合逻辑的一幕。 但对方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因为我下一轮就会连胜然后赢啊,出现平或负的话直接算我输好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梁京墨这句话一出,刚才还有些喧哗的现场顿时静了下来。这话简直比刚才的showhand还要疯狂。要知道这游戏的规则已经杜绝了先后出和看手势的可能性,可以说绝大多数都依赖于虚无缥缈的运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运势到了,但谁又敢保证必胜。一些人已经在猜测了,难道是梁京墨在拉锯战中压力过大,脑子终于开始出现问题了么。 然而身为主持人的秋半夏却对此表现得相当淡定。“你想清楚,我不会给你第二次确认机会了。”她淡淡地说,“showhand,并且在下一轮就获胜,否则直接判负。你确定吗?” 她无须针对梁京墨的后半句提问,因为“三连胜”的游戏规则决定了,只要这三局里玩家出现了一次平局或负,他就不可能取得三连胜。这和她归纳出来的无法获胜是一个意思。 见梁京墨点了头,秋半夏也点点头,随即转向其他人,大声宣布:“允许规则的临时变更请求。另外这一轮玩家梁京墨选择了showhand,塞勒斯你可以选择跟上,或者放弃,申请以当前的状况直接结束这场游戏。友情提示一下,”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现在申请的话,就算对方玩家不同意,我应该也会同意的哦。”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塞勒斯,心想这不是废话嘛。Showhand本来就是他刚才想做的事情,就算过了一轮,这个目标也没道理会改变。他现在只剩下十八枚筹码,对方明显多得多,这本来就是以小博大的机会,何况现在还附带着优渥的条件,哪个傻瓜会选择放弃啊? 果然,塞勒斯一听就把全部筹码都扔到桌上:“我跟!我跟!快开始吧!” 这边的筹码哗啦啦地撒到桌上,两边加起来明显是个不小的数字,让场边围观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这段时间这区域进来了不少新人,大多数人都进入了观望期,虽然时不时会有人挑起游戏,但大多数也就是玩个几年十几年,浅尝辄止,还是以观察和试探为主,像这种牵涉到上百年刑期的游戏之前也不是没有,但对很多老看客来说,算是久违了。 “嘿嘿,好,好,都下多一点吧!”一个老头兴奋地搓着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把自己代入到场上的角色里去了。项南星小心地离他远一点,可转头一看,周围有不少人也开始陷入了这种狂热的状态,刚才沈君浩海说这不仅仅是个游戏,看来果真如此:至少一个showhand对看客的影响已经如此之大,整个游戏给双方玩家带来的精神冲击只会更强烈。 只是项南星看着梁京墨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却是疑窦暗生。 他这么信心满满,难道真有必胜的方法? 轻而易举 秋半夏将双方筹码归拢到一起,随后各向他们发放了三张游戏的专用纸牌。趁着双方还没出牌的时间,项南星小声对旁边的肖乐平讲述了自己的理解。 “三连胜”的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前面已经说过,它等于是用纸牌形式来玩的石头剪刀布。但这样说其实还不够准确,纸牌只是载体,游戏的核心另有其他。所谓的“三连胜”,其实是“限制型”的石头剪刀布。 每一轮开始前,主持人会向双方玩家各发放一套三式样的专用纸牌。玩家必须使用这种专用纸牌来比赛。纸牌上有专用的识别标记,主持人一眼就能看穿,据说曾经一些因为印制伪钞入狱的家伙试过伪造,没能成功。 所以在每一轮中,玩家只能使出石头、剪刀、布各一次。要想连续获胜三次,这三局里就必须每次都选到刚好克制对手的纸牌,凡是中间出现一次平局或者落败,玩家的连胜都会清零,重新开始计算。这看起来似乎很难,但是实际游完起来,却很容易产生“一步错步步错”的雪崩效应。 举例来说,如果梁京墨第一局能够获胜,他至少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还拥有了二分之一的获胜几率。这机会很大,如果他在那种情况下才做出刚才的宣告,虽然会显得嚣张一些,但所有人也不会觉得太稀奇。 但在开局前说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从概率上说,一轮中能够赢下的几率是六分之一。这机会其实也不能算特别低,但还远远不是一个放心可以拿来做胜利宣言的数字。 项南星皱着眉下了个结论:“这种游戏考验的不是技术而是运气,在开始前谁敢打包票说自己赢定了?难道说,他真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反正我是想不出。” “说不定他是压力太大,疯了。”肖乐平听了分析,此时也想不出什么靠谱的办法。不过好在此时游戏已经开始,他们只需要看着,答案就会自动浮现。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梁京墨先出手,将一张纸牌背面向上拍到桌面上,向前推到桌子中央的区域。这是“三连胜”及大多数纸牌游戏中最常见的出牌方式,能够让周围的人也很难看见自己的牌面,杜绝通风报信。按照游戏规则,玩家把纸牌放到中间的区域后就视为出牌了,不管他有没有翻开。不仅如此,在出牌这方面,游戏已经做了相当细致的规定。肖乐平之前毕竟见过这个游戏,此时便在一旁为项南星稍作讲解。 首先,每一局只能出示一张纸牌。当玩家出示了两张或以上的情况,只认最初出示的一张,其余无效。若是同时出的话,由主持人从中挑选一张作为其出示的纸牌。 然后,当双方出示完毕后,主持人将会判定胜负,并收走已出示的纸牌,这其中包括那些出示但被判定无效的牌,如果真有的话。 最后一条,也是项南星听后第一感觉异常费解的一条。若对方出示牌而玩家手头没有牌时(不包括有牌但不出的情况),主持人将会直接判该玩家本局落败。 当然,和常见的规则一样,当玩家决定该轮不跟赌注直接认输时,主持人也会收走剩余的纸牌,然后再从头开始下一轮。 这些规则相当繁复,涵盖了大多数特殊的情况,看起来很完善。但像其中提到的一次出示多张纸牌这种行为对玩家本人毫无益处,实战里也很难想象会出现这种失误,其实不需要靠规则来特别限制。别的不说,刚才主持人的权力都大到可以宣布showhand无效了,项南星觉得,真遇上什么投机取巧的话,由他们直接否决不就可以了。 在肖乐平向他介绍着游戏规则的同时,塞勒斯犹豫再三,也拿出了自己的第一张牌。两人的纸牌都以背面向上的形式放在桌子中央,主持人先伸手翻开了梁京墨那边,是一张“布”。 所有人都看见塞勒斯的脸色一变,光看他这反应,大家也能猜出谁胜谁负了。这一局梁京墨要真的赢下了,他的胜率将瞬间从十二分之一飙升到一半。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说不定这家伙还真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赢下这场赌上所有的大战。 而项南星想的却是,刚才这一局难道真的在他的计算之中么? “刚才每一局都是如此,当你想要求稳的时候,你总会下意识地选择‘石头’,大概是那种厚重的感觉可以给你安全感吧。”梁京墨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把握所在,“当然,我也有意识地强化了你在这方面的信心。每次你在首局落后的情况下选择‘石头’时,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尽量配合你出石头,让你可以获得一场平局。现在虽然只是第一局,但既然一场平局就足够了,你当然会下意识地选择让自己感觉最安全的东西。” 他刚说完,那边的秋半夏已经翻开了塞勒斯的纸牌。 果然如他所说,是一张“石头”。 “这一局,梁京墨胜。”秋半夏宣布时面无表情,声音里却明显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项南星的视线下意识地在两个玩家之间来回移动,细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梁京墨刚才的发言让全场更加安静了,大家仿佛忽然发现,原来这场看似靠运气决胜负的游戏,里面还大有文章。梁京墨之所以敢在这一局夸下海口,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气运绝佳,而是在那之前,他已经设法摸清了对方的性格,甚至还加以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主动提出的不利条件,都变成了操控对手行动的助力。 “这个人太可怕了。”项南星喃喃道,“不过还有机会,如果能够克服内心恐惧的话……” “不,你又错了。” 说话的是沈君浩。他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塞勒斯的脸。 “临时是克服不了的,只会更加严重。我看,他应该也注意到了。”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也许没想明白对他还更好点。” 项南星此时被塞勒斯的脸色吓了一跳。明明只是输了第一局,理论上双方机会均等,但塞勒斯此时的脸色却极其难看,汗流如浆,仿佛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三连胜’中,如果第一局分出了胜负,那么第二局就成了关键。领先的一方要设法赢下,而落后的一方本轮无望获胜,必须保证平或者赢,双方剩下的四张纸牌有四种组合情况,机会是一半一半。等过完了这局,剩下的第三局不过是走走形式,所以落后状态下的第二局压力极大,做选择会非常艰难。你看看塞勒斯就知道,他正是这种不耐压的类型。” 沈君浩说:“而这个梁京墨,正是针对这一点,制造出了‘两个第二局’。” “啊?”肖乐平不解。旁边的项南星却恍然大悟:“现在等于是第三局了!” “对。”沈君浩说,“别忘了上一轮的最后一局,赢的可是梁京墨啊!规则里说,连续的三次胜利就可以宣告获胜,这可没有限定在某一轮中。” “而且特别的是,现在虽然是实际上的第三局,却不像平时的第三局那样毫无选择。塞勒斯在刚才的一局中做的事情,现在他必须在这一局中再选一次。而且这一次……” 沈君浩一字一句地说:“他全无退路,压力更大。” 项南星终于明白梁京墨那个宣言的意义了。对于这种耐压性弱的对手,不断增大他所受到的压力,可以让他更倾向于依照本能进行选择。这一招刚才已经得手了,那么这压力更大的最后一局,大概也不会例外。 “剪刀对布,这一局梁京墨胜。三连胜达成,游戏结束。”秋半夏宣布,同时把全部筹码扫到梁京墨面前。后者没有急着收取战利品,而是得意洋洋地拿起最后一张纸牌,一撕,再撕,将其撕成碎片,最后往天上一撒,让满天纸屑从头顶缓缓飘落,犹如庆祝胜利的彩带。 “感谢各位的支持。谢谢,谢谢!” 等庆祝完了,梁京墨这才面带微笑地收起筹码,抖落一身纸屑从容退场。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落败的塞勒斯。此时这个外形威武的男人已经趴到桌脚边上,深深地把头埋在地板上。此次落败,他原本已经不短的刑期一口气翻了一倍有余,竟然达到了一百多年! 这意味着,如果他还想要活着走出监狱,就只能继续在游戏的沼泽中深陷下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项南星,肖乐平和沈君浩站在原地,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浮起各自的思绪,过了一会,他们分成两个方向,默默地随着人流离去。 另一边,游戏既然结束,主持人秋半夏自然也没了事做。这观战的欢愉结束得太快,虽然梁京墨的嚣张退场算是有点意思,但终归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她无聊地把剩余的纸牌收进盒子里,眼角瞥见满地的纸屑。 “喂,谁去叫个清洁工过来扫一扫吧,这像什么样子……等等!” 她眼睛一亮,上前几步蹲在地上毫无仪态地察看起来。几秒后,她抬起头,脸上竟然露出了欢欣喜悦的笑容。 “想法真妙啊,竟然还能来这么一手,有意思。”她笑嘻嘻地,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看来,接下来要有点好戏看了。” 筹划反击 这天早上,起床的铃声响起后不久,项南星和肖乐平像往常一样结伴到食堂吃早饭。但这回他们特意来晚了一些。等到确认罗百川和他的手下在中间的餐桌坐下了,他们才端起饭盘,往一边角落走去。一路上他们还低垂着头,缩着肩膀,走得就像古埃及的奴隶那样。 这低调的态度自然是为了示弱,想要避免再有之前那样的冲突。事实上这也确实起了效果,罗百川虽然远远看到了他们,但也只是嗤笑一声,却没有再过来做什么。 “阿星,被你说中了,他果然什么也没做。”肖乐平小声说。 项南星点点头:“像他这种人就喜欢在欺负弱小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尤其是旁边还有我这种人象征性地做一点反抗,那就更棒了。所以我们等他先吃饭聊天,手头有点事做了,我们再摆出一副退缩的样子,他自然就懒得中断聊天,跑过来欺负两个不会反抗的沙包了。” 肖乐平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这都被你看穿了啊。”明明他还要年长两岁,可看起来好像他才是两人中的小弟弟。 “还早得很呢。”项南星摇摇头,把微微泛起的一丝骄傲甩出脑海,“这只不过是我猜测的情况,只是结果刚好被我蒙到而已。我们都没有那么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只能靠多做功课来弥补了。要想像那个梁京墨一样真正看穿别人的行动,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把他的性格,习惯,甚至是极端情况下反应都考虑完善。” 他看着远处的罗百川,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在‘游戏’里向他报这一箭之仇啊!” 前一天看完那场游戏后,项南星和肖乐平在走回房间的路上久久没有言语。这里虽然是监狱,但是生活条件相当不错,除了各自单独的隔间之外还有一些公共的活动场所,甚至连健身室和图书馆这些东西都配备完善了。而他们这些犯人们在活动上的自由度也异常的高,暴力行为自然是禁止,但其他的除了到钟点要回房睡觉外,却没有太多特别的限制。 正如老独眼所说,所谓的“逆境游戏”其实就是一场秀,而他们就是被诱使着参加这场秀的表演者,用来给更上层的人观看取乐。没有人会想要看到一场死气沉沉的对决,所以监狱方才会花大钱,为他们创造这么好的条件。 一路上,项南星琢磨着游戏的事情,可肖乐平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等走到房间附近时,看左右无人,肖乐平终于鼓起勇气凑到项南星旁边,小声说道:“我想打倒罗百川!” “啊?” 项南星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肖乐平也会有这么劲爆的发言。不过当看到对方的表情时,他立刻反应过来了——原来他们想到了一起啊。 “啊,正好,我也在考虑这个。” 项南星拉着肖乐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散步,但却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向着狱中图书馆的方向慢慢走去。 “我猜你的意思是想用‘游戏’的方式向罗百川报复吧。”项南星说,“这确实是个机会,虽然一些体能对抗类的游戏对我们不利,但刚刚这个‘三连胜’显然无关体能和手下人数。在这方面,我们和罗百川至少处在公平的起点上。” “对。”肖乐平点头说,“像这种考验运气的游戏对双方都是公平的,我们最多缺的也只是何时放上多少筹码的经验而已,只要大家商量着,肯定能找到最好的方案。不过这种事我实在找不到别人可以商量,也只好跟你说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再考虑一下呢,毕竟在这里得罪了罗百川的话,就算赢了也没有用。只是我被他欺负了那么久,实在很想出口恶气。” “大胆一点,也许我们真有办法解决呢。”项南星若有所思,“在这监狱里我们才要怕他,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出去呢?就算再神通广大,罗百川也没法追到外面去报复吧。” 肖乐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在开玩笑吧?竟然想要赌那么大?” 也许肖乐平想的只是从罗百川那边赢个几年回来,减刑的同时也给自己出口气。但项南星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竟然打算用游戏的方式赢取足够从这里出去的海量筹码! “你要想清楚啊,赢了当然好,可这万一要是输了的话,你很有可能一口气增加了上百年的刑期啊!” 面对肖乐平的担忧,项南星却只是苦笑一下。 “对我来说有分别吗?三百年,五百年,都是老死在这里。我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说着,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逆境游戏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东西,毕竟,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从这个冤狱里逃离出去! “我是冤枉的。现在想想,不光是那个事件本身,就连那之后的抓捕,拘留和审判,每个环节上都有疑点,我觉得那件事情背后一定另有秘密。我必须出去,这样才有机会查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我一个清白!肖乐平,我们都要出去啊!”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至少,我们需要学习很多东西。” “啊?”肖乐平讶然。这时他忽然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项南星领着走了一段路,竟来到了这狱中唯一一间图书馆的门口。这里肖乐平以前也来过,里面有着不少小说和过期报纸,用来给一些无所事事的人打发时间用。然而项南星带他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看书,学习。”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架上翻找起来,“虽然在我印象里这里的书也是小说居多,但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些游戏是为了给其他人观看取乐用的话,图书馆里应该会有可以让人用上的书才对……哈,找到了!” 他用力一抽,从一堆小说中间抽出一本《微表情看穿你的心理》。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项南星宣布。 他想起昨天注意到的一个小细节。最后一轮在重压之下,塞勒斯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最后竟然是他先顶不住压力,出了牌。在这个过程中,除了直视时盯着眼睛保持压力之外,梁京墨的视线其实一直在移动。从对方的肩膀,到手肘和手指的动作,梁京墨表现得并没有他自己宣称的那么轻松,反倒是全神贯注,直到塞勒斯出牌之后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项南星知道,他是在观察。 之前梁京墨已经说出了对方出石头的理由,但项南星认为那还不足够。毕竟这可是一口气压上了几十年刑期的游戏,还是在占了上风的情况下主动让步所下的注码,怎么看也不可能只是建立在那么模糊的推断上。但如果加上微表情的话就说得过去了,梁京墨显然在之前那几十局游戏里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资料收集工作,对塞勒斯在出牌前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做了归纳,甚至很可能已经用其中的几局做了验证,确信自己可以预测对方出牌之后,这才主动提出了showhand。 回想起来,在那前面的一局似乎就有些端倪了。如果真像沈君浩说的那样,梁京墨故意制造出了横跨两轮的三连胜局面,那不正说明前一局已经在他的操控下了么。 项南星在学习之余也曾接触过一些感兴趣的课外知识,心理学里的微表情学说一直是他喜爱的内容。他之所以也萌发想要和罗百川一决胜负的念头,正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优势。 “现在就开始学习吧!”天京大学的高材生打开了书本,“学会微表情的鉴别能力,然后再去观察罗百川日常的行动,找到对应的特征!只要能够预测到他的行动,我们的胜算至少超过九成!” 他和肖乐平兴奋地对视着,心中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或许真能行! 此时的项南星和肖乐平正是躲在食堂角落里,装作吃饭和聊天,视线却时不时往罗百川他们的方向飘。这已经是他们低调观察罗百川的第三天了,按照项南星的估计,就算再怎么装低调,这时候罗百川也差不多该腻了,什么时候过来找茬都不奇怪。 好在这几天他们也收集了不少资料,就算罗百川现在找上门来,他们也完全可以按计划进行,对他正式宣战!按照项南星昨晚的估计,在这种情况下较量“三连胜”的话,他至少有七到八成的把握获胜,这比起纯粹靠运气的一半一半,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眼下不用急着挑战,能拖一天是一天。毕竟搜集越多资料,他们的胜算就会越大。 “兴奋,选择激进策略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重复握拳和松开的动作。” 他小声对肖乐平说道,一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条信息。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悄悄萌芽了: 这个动作感觉上很陌生。几天前,他有这样的习惯吗? 正面宣战 这样的行为持续到了第四天,如项南星所料,罗百川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中午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里吃饭。可是中间吃到一半的罗百川看见了他们,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熟视无睹,反倒是快速扒完了剩下几口饭,打了个响指,就有几个人跟他一起站起身来。 “小心,他们好像要过来了!” 背对着那边的肖乐平仿佛都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气氛。见项南星迟迟没有表现,他着急地又补了一句:“我们要不要现在走?先避避他的风头再说!” “不用了,反正时机也差不多了。” 项南星倒是冷静,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多少变化。虽然肖乐平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勺子正微微颤抖着,但此时面对的可是老手,以一个十八岁少年来说,他做得已经足够完美。 “哟,你们这几天是吃了什么药啊,这么乖?” 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响起,项南星再也不能装作没看到了。他抬起头,向着那个男人努力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这么巧,罗大哥怎么有空过来关照我们呢。” 罗百川哈哈大笑。 “这不是有几天没说上话了,想过来向你请教点东西么。” 他双手叉腰,作势活动着脚踝。看到这个动作,肖乐平立刻想起了上一次的遭遇,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饭盘。 然而罗百川却没像他以为的那样故技重施。 “踵落的话,上次我已经试了,好像效果也只是一般。”他的笑容越来越冷,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战意,“这回我想向你请教一下,侧踢……卧槽!” 他这一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去,对面一盆菜汤就泼了过来。情急之下罗百川下意识地向后闪避,单脚跳了两步才站稳,样子相当狼狈。 “你!” 他恶狠狠瞪着泼来菜汤的那人,围在左右的小弟们也尽职地上前一步,握拳摆出威慑状。只是这监狱一贯的管理实在严格,出手打架的人下场都会极其凄惨,这几个人虽然对罗百川忠心耿耿,但平时也就是帮着充充场面,还却没忠心到不顾自己安危的份上。 眼下的情况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泼来菜汤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不管多愤怒都还竭力保持忍让的项南星! “哦,抱歉,一时手滑了。” 项南星反倒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姿态落在他们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些从刚才开始就看着的家伙更是惊呆了——在这一区,从来都只有罗百川这么对待别人,什么时候见他受过这样的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的管理者,然而管理者似乎对这种展开喜闻乐见,只是在那边看着,却暂时没有要出手干涉的意思。见到那些人的反应,罗百川没有立刻暴跳如雷。毕竟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至少都有点控制脾气的能力。他怒极反笑,看着项南星不断点头:“很好,很好,这才几天不见,看不出你长进不小啊。” 项南星看见他脸上冷笑着,手腕却在微微颤抖,这是动了真火的标志。真站在对方面前时才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对方可是真正的罪犯啊,为什么之前竟会忘记了这一点? 自己真的能赢吗?万一失败的话,下场会有多糟?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项南星的心中冒起,一时间他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开始发抖。但事情已经做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纵使后悔求饶,恐怕这事也无法善终。 可就在他念头杂乱的时候,一只瘦小却有力的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看见肖乐平也站了起来,虽然看上去也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项南星心中一暖,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至少,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他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直面罗百川的怒火。 “确实不一样了,如果你以为我们还像几天前一样会对你诸多忍让,那你真是想错了!” 他这话用上了最大的嗓门吼出来,又吸引了更远处人们的注意。这里原本是食堂的角落,然而先有罗百川一行人的闹事,再有项南星这针锋相对的强硬态度,结果反倒吸引了大半个食堂的注意。就算还有一些原本懒得看热闹的人,一听到项南星竟然正面顶撞罗百川,心里顿时也就来了兴致,赶紧过来围观了。 这正是项南星计划中的一环。为了让罗百川接受游戏提议,他必须为对方设置一个牢笼。这一方面可以把他留在现场,避免他一走了之,另一方面也能借着群众的反应来给他制造压力,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罗百川就算再想要安全第一,也不可能拉下面子拒绝两个小辈的对战邀请。 所以当看到围观人群的规模已经差不多时,项南星也就没有浪费时间和他继续斗嘴,而是简明扼要,直入主题:“罗百川,敢和我们来一场游戏吗?赌上彼此的刑期!”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目光转向了罗百川,要看他如何反应。之前的游戏大多是犯人在私下约定后找来主持人开场,极少有公开约战的情况,更别说像项南星这样约战一个明显比自己强太多的人。罗百川呆了一呆,勉强发出一声冷笑:“劝你还是想清楚,我可不想被人说是恃强凌弱。” “放心,和谁强谁弱毫无关系,就看看谁的命更硬而已。”项南星说,“我们要和你玩的是纸牌的‘三连胜’游戏,这样那些保护你的手下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怎样,敢吗?” 这话中挑衅的意味更甚,再加上项南星说完后的全场哗然,无形之中肯定给罗百川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按照项南星的估计,就算他有心回避约战,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开得了口, 然而,罗百川却再次冷笑一声。这一回,他像是缓过气了,从容了不少。 “你们想要挑战我,也不想想你们配吗?”他昂起头说道,“逆境游戏的对战双方,至少在刑期方面应该差不多相等,这个是最基本的常识。可是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想跟我比?”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弟,嗤笑道:“我看你们和他比就差不多了。两个人加起来有没有五十年刑期?这个小子一个人就有八十年,当你们的对手还算是很给面子了。哈!” 他一笑,旁边的几个小弟也配合地大笑起来。刚才被他点名的那个小弟也笑着站到了罗百川前面。“你们也真是不自量力,以为约战了就一定要接受吗?想跟罗老大比,先赢过我再说吧。”他耸耸肩,摆出个很无奈的表情,好像跟项南星和肖乐平比这种还是件很委屈的事情似的。这姿态又引得他们那帮人发出一阵哄笑。 在笑声中,项南星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的刑期超过三百年,有资格跟你比了吗?” 他的这句话音量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狠狠截断了对方的笑声。不光是罗百川等人,就连围观的众人也被项南星的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刑期超过三百年? 他是犯了什么重罪? 也许是被项南星突然抛出来的这颗重磅炸弹砸晕了,又或者只是因为再也找不出推脱的理由,罗百川没能再说什么,三言两语便接受了对战。他们领着围观人群换了个地方,找了个相对宽敞的桌子坐下,一个穿着西装的主持人就在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如鬼魅般出现了。 “各位好,我是四十五号主持人,‘大树’林木森。按照规则,我会先向参加游戏的双方分别确认一下细节。请稍等……” 这回轮到的主持人看起来人如其名,一副木讷的样子。不过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这些主持人表现得多么木讷或者虚弱,他们都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挑战的对象。论智谋,论武力,他们只怕比这监狱里最顶尖的罪犯还要更胜一筹。 但从他的编号来看……四十五号,放在主持人里算是个比较靠后的号码了,也间接反映了这个主持人的水准在所有人里不算太强。主持人的排名虽然不至于和游戏的重要性直接挂钩,但那些真正重要的游戏大多都会被直接分配到高排名的主持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机分配一个。可见这次虽然有罗百川参赛,但监狱这边并不太看好这场游戏的价值。 只是项南星这边却没闲心关注主持人质量的问题。由于规则的限制,他们名义上是联手参赛,但筹码方面还是只能用一人的。为了获得更大的斡旋空间,以及避免在showhand时被叫停,项南星最后还是决定使用自己的刑期作为抵押。 “放心,虽然筹码不能互赠,但我们可以等赢了之后自己来一场,我会把一些筹码转交给你的。”项南星自信满满地说,“我问过了,只要不急着兑换,直接用现成的筹码参加下一场,就不用在周转里扣掉那一成的利息。” 他紧紧盯着罗百川,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我会把他的筹码全部赢过来的。” 而罗百川,却依旧只是冷笑。 “劝你大话别说得太狠,只会暴露内心的胆怯啊。” 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重复着。 项南星记得这个动作:兴奋,选择激进策略。 初登战场 “好的,细节确认完毕,双方就位。” 林木森张开双手,指示罗百川和项南星站到对应的位置上,并要求围观的其他人退开一段距离。其中肖乐平作为项南星的同伴和他站到了同一边,而罗百川却是单人应战,但过去的经验也表明了,在“逆境游戏”中,人数多少和胜负之间并没有多大关联。 项南星深吸了一口气,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在这里,主持人就代表了游戏的“公正”,所以无须怀疑在双方的站位上会被做什么手脚。 “接下来,就是正面的对决了。”项南星握紧了拳头,却发现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根据双方的协商,本次逆境游戏采用的规则是‘三连胜’,具体的规则事项我已经向双方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对战双方各自的筹码也已经兑换完毕,那么……”林木森高举起右手,忽地往下一劈:“游戏开始!” 在项南星和罗百川面前已经放好了第一轮所需的三张纸牌。按照规则,第一轮出牌的人可以获得首先叫价的权力,其后则是每一轮互换一次。项南星原本计划在第一轮就先发制人,快速出牌并叫一个足够让罗百川吃一惊的注码,然而在拿起纸牌的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 “阿星,阿星?”肖乐平在旁边奇怪地问。可项南星却像是没有听见。 原来,这就是逆境游戏…… 项南星的手指已经捏住了一张“石头”,却抖得厉害,不敢将它打出去。明明只是一张普通的纸牌,此时却像真的变成了千斤重的石头,拿不起来。 他这一犹豫,对面的罗百川已经抢先出手了。 “十年。” 他打出一张纸牌,同时报出了一个数字。与此同时,抓在他掌心的十个筹码也随之落到桌子中央,发出零落的声响。 “我跟。” 项南星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同时从抽屉里数出十个筹码放到桌面中央。然后他顿了一下,这一瞬间,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有后悔,有犹豫,更多的是无以名状的恐惧。然而在这中间,却又隐隐约约地有一丝兴奋的情绪涌起。 项南星深呼吸,重复三次,总算让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把手头这张“石头”牌打了出去。 “阿星,你没事吧?”肖乐平担心地问。 项南星摇了摇头,可心跳却依然急促得可怕。刚才那一刻,正是这涌起的异样情绪颠覆了之前立下的计划,让他完全处于被动。就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一年,换成筹码只是轻巧的一小块圆板,可那背后却是三百六十五天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 他不禁怨自己,这是有多笨,才会在这之前真的把“逆境游戏”当成一个游戏去筹划?他想起沈君浩当初说出那句“游戏?”时的不屑模样,还有那之前在食堂里的警告。原来他一早已经看穿自己总有一天会陷入到这个游戏里,那些话态度恶劣,却都是好意提醒。 可惜,自己已经进来了,再也无法回头。 项南星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渐缓,终于接近平时的正常水平。 虽然丢了先机,但总体来说目前的状况还没有超出他的预计范围。他本来就打算在第一轮抛出五到十年的筹码作为试探,甚至前几轮都不管胜负,只用来验证自己的想法正确与否。作为第一轮的第一张牌还不会牵扯到太多心理战的东西,出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在决出这一局后的第二局如何处理。 他另一边的手握紧了肖乐平,眼睛紧紧盯着主持人将纸牌依次翻开。 “石头”和……“布”。这碰运气的第一局,输的是项南星。 “好啊!” 罗百川那些小弟们大声欢呼起来,一时间竟爆发出不可小视的声浪。这也是战术的一种,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胜利,但配合着气氛的改变,却有可能在初学者心中造成更大的阴影。 肖乐平显然被这种战术打击到了。他不自觉地凑到项南星身边,颤抖着小声说:“这,这怎么办啊,第一局输了……” 对面的罗百川也得意洋洋地看着这边。其实他在出第一张牌时也只是凭感觉,但这三分之一的小概率终究是被他撞上了。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可以说是已经赢了一半。再算上刚才在出价上的先手权,现在胜负的天平正向着他这边严重倾斜。 然而让他不爽的是,对方却没有表现得像他希望的那样。 “没事的,第一局只是看运气,第二局开始才要靠实力分胜负。就算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也不是谁都能够把握住的。”项南星拍拍肖乐平的肩膀,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看起来这一败反倒让他从刚才的紧张渐渐平静下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两张纸牌,最后毫不犹豫地抽出一张,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中间,果敢的姿态和第一局截然不同。 “切,装什么装,出得快了也不见得能赢啊。” 罗百川嘟囔着,思考再三,也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主持人林木森随后翻开两人的牌,随着这一翻,罗百川鼓噪的小弟们忽然整个安静下来。 “剪刀”对“剪刀”,这一局打平了。 于是剩下的那一局就变成了纯粹的走形式。项南星的手里剩下一张“布”,而罗百川是“石头”。两人漫不经心地将其打出,最后各自一胜一负,平局收场。考虑到之前梁京墨那一场跨越两轮的“三连胜”,此时以胜利收尾的项南星其实还隐隐占了上风。 更别说下来的第二轮,轮到他叫价了。 “刚才这一手非常漂亮,虽然是不合理的策略,但在这种游戏里面使出却恰好击中了罗百川的心理盲区。”一个围观的犯人对着旁边的同伴解释道,“在刚才第一局结束后,那少年手里剩下剪刀和布,罗百川则是石头和剪刀,两边的组合有四种情况,少年只有以布对石头才能赢,剪刀遇到剪刀才能逼平,而另外两种都是对方的胜利。” “如果是其他规则的比赛,大多数人下意识不会选择剪刀,选布的话可能输也可能赢,剪刀却只能在平或输中间选一个。但这是‘三连胜’游戏,落后的一方只要平局就足够了。罗百川刚才明显对规则不够熟悉,虽然知道怎么玩,却还没有在心理上适应这个游戏的特殊性。再加上那少年在出牌时摆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更加使他的心中产生了‘对方想要赢回来’的念头。于是在剪刀和布之间,他断定对方会打出有机会取胜的布。” 这犯人长叹一声,做了个总结:“说回来,那少年刚才说得没错。第一局都是碰运气,关键的第二局才是有点技术含量的地方。在这方面,他显然占了上风。我看,这一轮的运气已经逆转,他大概要拿下了。” 他周围的几个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此时场上的项南星看起来已经找回了状态,初次参加逆境游戏的紧张感正渐渐从他身上退去,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的注意力已经大部分回到游戏上面来了。 “要小心啊。”忽然有个人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声,“越是看起来顺利的时候,就越……” 第二轮是项南星负责叫价。按照规则,他可以在第一轮留下的十个筹码基础上再加,也可以选择不加,直接用上一轮剩余的筹码继续。这一次项南星没有太多考虑,而是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加五年。” “我跟。”对面的罗百川面无惧色。 林木森再次发牌。和上一轮一样,项南星在拿到牌后再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而对面的罗百川似乎完全不受上一轮最后被追平的影响,一拿到牌看了一眼,就立刻抽了一张打出去。 “这个人是不是完全不用脑子啊!”刚才那个解说的犯人一看这样子就憋不住了,“这一局虽然看起来像是纯粹靠运气的第一局,但其实相当于第二局了啊!对方已经积累了一个胜场,这么不经思考直接打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现在大家的牌面都是一样的,你想算也算不出什么花样来。” 旁边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冷淡地接上了他的话。确实,这一局虽然有可能成为项南星的第二个胜场,但从规则上却是这一轮的第一局,双方手头拥有的都是一整套的石头剪刀布,机会均等。这和刚才可以计算胜负情况的局面完全不同。 只是此时罗百川急匆匆地出牌,看在旁人眼里确实会有点放弃思考的味道。 看见对方出牌,项南星考虑了一下,也打出了一张牌。当主持人翻开双方的纸牌时,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哦!”。 “石头”对“剪刀”。这一局是项南星胜。算上上一轮第三局的胜利,仅仅第二轮第一局,他已经取得了二连胜! “看到了吧,我都说这样打牌是不行的。”那个解说男又得意起来了,“开局的这十五个筹码,已经有一大半进了那少年抽屉里咯。” 他说着这话,眼睛却不断往刚才插话那人的方向瞟,示威的意味一览无遗。只是这个插话的人却没心思应付他。他正死死盯着场上的罗百川,眉头皱紧得几乎要拧成一个结。 “有些不对劲。”这个男人——沈君浩自言自语道,“那个罗百川不是这种风格的人吧?” 尽在掌握 但紧接着,项南星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 第二轮第二局,罗百川完全没有受到第一局落败的影响,刚拿到牌又是快速打出。这一回项南星犹豫得比之前都要久,最后打出了一张“剪刀”。 结果又是“石头”对“剪刀”,只是出牌者反了过来。罗百川扳回一城,也让自己暂时安全。一路走到悬崖边上,他总算刹住了车。 “没事,我们继续加油!”肖乐平给项南星鼓着气。 一胜一负,最后一局自然是例行公事地打完。到了第三轮,负责叫价的是罗百川,这一回他却没有往上加码,而是选择以目前累计的十五年注码继续游戏。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这一轮上来项南星就快速出牌,并先声夺人地赢了一场。第二轮罗百川试图再次用快速出牌扭转局势,结果又被项南星击败。于是剩下的第三场也毫无悬念,双方打出了手头剩下的最后一张牌,项南星以一波三连胜取得胜利,赢下了双方的三十个筹码。 “太好了!阿星!”肖乐平兴奋地狂拍项南星的肩膀,“才第三轮就赢了一场,一下子赢了十五个筹码!” 项南星微笑着点了点头,身上的压力仿佛也散去了不少。刚才他看着淡定,其实一直都在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死撑着。毕竟他最大的底牌就是临时抱佛脚看来的各种微表情知识,以及这几天有心算无心的观察行为。这些都没有经过实战验证,也不知道罗百川在真正的游戏中是否会按照以往的规律来行动。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第一轮的第二局,他先出牌,用的是心理上的博弈。而在其他时候,他都是晚出牌的一方,为的就是先观察罗百川选择出牌时的微小动作来猜测他的想法,然后再决定自己要出的牌,结果几次都被他猜中了。 至于第二轮第二局为什么会输,那只是因为罗百川的出手太快了,而项南星当时正因为上一局的胜利分了心,一时不察便错过了观察的时机。从现在两人的状态来看,项南星渐渐甩掉了包袱,而开局漂亮却首先遭遇到失败的罗百川则开始重视起这个游戏来了。 虽然重视和思考并不一定能帮助他赢下游戏,但这毫无疑问会让他出牌前的时间变长,这对于想要观察他举动的项南星来说反而是个大好消息。 更何况,对方一旦开始思考,他精心准备的策略就有了用武之地。 “其实他的出牌还是有迹可循的。”项南星偷偷对肖乐平说,“表面上看他每次的出牌动作都一样,可实际上还是有倾向——选择石头的时候,他的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分得更开,没有像出其他牌时一样并紧啊。” 肖乐平敬佩地看着他:“你观察得真细致。” 他们的观察确实很细,只是却显得百密一疏,反倒在一些小细节上出了问题。就像这对话就说得稍嫌大声了些,站在第一排的沈君浩凭着过人的耳力听见了,而桌子对面的罗百川又如何呢? 若是被他听到,这观察岂不是失去了意义? 然而沈君浩此时,却在嘴角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虽然和我说的有点出入,但结果来说还是那少年赢了吧。” 另一边,那个解说男又开始了:“不过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罗百川是什么人,经营整片毒品区的枭雄啊,死在他手上的人比对方吃过的米还多,大场面经验不知要丰富多少!” 周围的人难得地点了点头。虽然平时这家伙的预测基本等于胡扯,但唯独这句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在监狱里,罗百川表面上只是个带着小弟四处惹是生非的混混头子,可这是因为在这里他无法培养发展太大的势力。在入狱前这家伙好歹是一方豪强,各种勾心斗角的情况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绝对不能用一般的混混看待。要是项南星真因为赢了这一场就沾沾自喜,那接下去等待他的,说不定就是一场大溃败。 现实直接打了他们的脸。从这一轮开始,项南星竟像是开了挂一样,势如破竹。短暂的相持之后,第六轮,项南星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三连胜”拿下。然后是第七轮,第八轮,项南星连胜两场,一直到第十一轮,罗百川才艰难地扳回一城。 尽管罗百川在输掉第二回之后已经开始克制自己的筹码,但输了终究还是输了。输掉的这四次让罗百川失去了超过四十个筹码,可赢回来的也就十一个。算起来,他开局到现在竟然已经输掉了三十多年的刑期! “怎么可能!”解说男几乎要疯掉了,“这种一面倒的情况,完全不科学啊!” “三连胜”本来就是个容易演变成长期战的游戏类型,双方几率均等,很容易变成你来我往的拉锯战,这种在开局不久便有一方打出明显优势的局面并不常见,也难怪连围观的群众都渐渐热情高涨。 沈君浩却在一旁暗笑。这一片只有他看懂了刚刚项南星玩的把戏。因为那些对话根本不是密谋时说得太大声的失误,而是故意要放给对方听的! 从动作上说,罗百川毫无破绽。或许是天赋异禀,他的每一次取牌的动作都像尺子量过一样,根本无法从手指上判断他要出的牌。尽管项南星可以观察其他的动作,但是少了这最关键的一环,始终还是不保险。 所以最后,项南星毅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既然没有破绽,那就自己制造出破绽! 他故意把音量控制在罗百川隐约可以听清的大小,让后者以为自己的出牌动作真的有问题。为了克服手指分开的问题,他会下意识地让手指并紧,这反倒让每次出“石头”前的动作无比显眼! 一旦可以看穿这点,项南星想输都难了。 “暂停一下,我要休息。” 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罗百川却第一次出现了示弱的态度。主持人林木森征求了项南星的意见,同意了。 “阿星,你好厉害!”肖乐平兴奋地摇晃着项南星,要不是顾忌到罗百川在对面,他简直想跳起来扑到他身上,“你看那家伙的脸,整个都黑下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呢!” “嗯……还行吧。” 此时项南星渐渐从刚才那种精神集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全身竟然感到一阵虚脱。面对肖乐平的夸奖,他无力地笑了笑,反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初次尝试“逆境游戏”,感觉竟是如此的累。 “不过,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呢?”肖乐平疑惑。他指的是最后项南星输掉的那一局。既然已经成功诱导对方露出破绽,按理说项南星很难会连续输掉两局。而且从他的作战方式来说,要想靠观察对方来预测出牌,自己这边应该要更晚出牌才对,然而在最后那两轮,项南星却都是先出牌的那个人。 “其实刚才那一局我也有机会拿下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放一下。”项南星擦着汗,“因为我从他微动作里读到了其他的信息,他开始想‘退缩’了,并且有很深的‘怀疑’。” “怀疑?”肖乐平歪着头。 “怀疑我作弊呗。不过想想也正常,一般来说这种靠运气的游戏很难出现一方连续获胜的情况,而且还来得这么快。再加上我拖慢节奏,留到他后面出牌的动作也太明显了,做太多的话很容易被发现问题的关键,所以我还是决定偶尔换一下做法,反正已经有收获了,输一些给他也没什么损失。”项南星耐心解释,“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这个时候让他跑了,我们的目标岂不是就不能实现了?” 肖乐平听完反倒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阿星,我在想要不算了。”他说,“像现在这样好歹已经有了收获,打个九折也能减刑不少啊,何必非要照计划来呢。我感觉这个游戏越到后来压力也越恐怖,走到计划那一步更是难上加难啊!不如接下来趁乱赶紧捞多几个筹码,然后申请结束游戏吧。再这样下去,我怕你……怕你一时不小心,反而……” “没问题,我能赢。” 说完这句话,项南星的神经仿佛又变回了刚才那绷紧的状态,一度涌入大脑的垃圾再次被扫除一空,他几乎是瞬间调节到了最佳的状态,准备重回战场了。 “肖乐平,谢谢你的关心。”他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我能赢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肖乐平也只能握拳:“嗯……那加油!” 另外一边的罗百川也阴沉着脸回到了桌前。此时两人的气势像是第一局的翻版,只是对换了一下。原本趾高气昂的罗百川虽然强撑着气势,却多少有点强弩之末的味道,暂停回来也没有太多改善。反观对面的项南星,虽然一度因为暂停而中断了气势,但随着肖乐平最后的担忧,他的斗志又再度燃起,这次回来,竟像是完全没有离开过! 暂停回来后,罗百川虽然状态低迷,但却仿佛如有神助,竟然断断续续连着扳回四场!要不是他因为过分谨慎而下注过低,这时候本应该是他领先才对,但即便如此,这也让两人之间的差距回到了个位数! 在胜利的鼓舞下,罗百川的斗志再次燃烧起来了。在下一轮,他果断叫出和开局时一样的十年注码,而项南星更是在下一轮再次加码,如此往返,两人虽然都未能获胜,但注码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叫到五十年的时候,两人终于不敢再加了,只是这次的重注仿佛让结果来得分外艰难,一转眼几个平局过去,两人竟然迟迟分不出胜负。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赛场边上。 各有算计 “看起来蛮有意思啊。”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慢悠悠地排众而出,毫不客气地站到了桌子边上,还把手懒洋洋地搭在林木森的肩上,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看到她身上那套黑西装,所有人都知道是另一个主持人到场了,而沈君浩看清了他的脸后更是精神一振。 这赫然就是主持过另一场“三连胜”的十三号主持人,那个自称“黑猫”的秋半夏! “看你们玩得那么开心,一个两个都天真无邪得像是幼儿园小孩,忍不住就想来教育一下。”秋半夏显出猫一般慵懒的神态,“大姐姐告诉你们:古话有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项南星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自己的计划明明藏得很好,可是这个人刚一现身就好像看穿了一切,直接就把他的想法点破了。 表面上看,刚才这几局里罗百川收回了不少筹码,形势大好,然而这些蝇头小利只能算是小小的“蝉”而已。项南星这只“黄雀”可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等着,等待着这只“螳螂”露出破绽,可以一举击溃的时机。两人这段的拉锯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才演的戏。 而且更要命的是,换做是别人,看穿了也就看穿了,总不能随便乱说,那样的话主持人肯定会出手处理。但是这回说穿的竟然是个主持人?她的身份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只要他喜欢,把看出来的整个计划拿来这边讲解一通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但负责这场游戏的主持人总该管管吧。 果然,林木森苦着脸开口说:“秋小姐,这一局是小弟我负责的,你就别来捣乱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不好收场啊。” “好好,我也就随口胡诌两句。那我在旁边看着,行了吧?”秋半夏高举着双手作势退开几步,这回她倒是信守诺言,好一会都没再开口。 项南星偷偷看了对面一眼。罗百川只是短暂的疑惑,却没有露出深思的样子,项南星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决定稳妥为上,先把眼前这局拉锯很久的游戏拿下再说。退一步说,就算对方真的选择退赛,他和肖乐平至少也能拿回可观的战利品。 凭借着对细微动作的观察,项南星顺利打出一波干脆利落的三连胜,将五十个筹码牢牢收入囊中。游戏开始至此,项南星已经获得了接近六十个筹码,兑换成减刑则高达五十年,这已经超过了很多逆境游戏的收获了。围观的人里不少在盘算着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做,答案最多的是放弃游戏,见好就收。 然而输红了眼的罗百川却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 “继续!”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忘情地吼出声来。见到他这副模样,项南星耸耸肩,告诉主持人同意继续游戏。正好这一回轮到他叫价,他想了想,放下了五个筹码。 “才五个?”罗百川嘲讽。 项南星耸耸肩:“你能拿到再嫌少吧。” 游戏进展到现在,项南星竟反客为主,在气势上压过了罗百川这个岁数大他一倍有多的老江湖。这一幕让场边一些人感觉尤其诡异,沈君浩正在其中。 “有点奇怪啊。”他喃喃自语,“处处透着古怪的味道。” “有种被操纵着的感觉,对吧。” 旁边忽然有另一个人插嘴。沈君浩猛地转过头,只见说话的竟是之前那个赢下“三连胜”游戏的人,梁京墨。 “那个主持人好像看穿了什么。”梁京墨懒洋洋地搭上了沈君浩的肩,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好好看着吧,气氛已经烘托得差不多,我猜离关键的转折点不会太远了。” “我要是项南星我就放弃。”沈君浩说,“对方已经急躁,很难保持动作的严谨性,刚才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出牌标志恐怕要没用了。下来只能靠其他观察手段,毕竟不稳妥。” “但他还是会继续的。”梁京墨笑了笑。 场上的游戏还在继续。果然如沈君浩所说,过度激动的心情让罗百川的出牌动作完全混乱,项南星再也不能准确判断出他要出什么牌。这一轮双方都放出了大话,结果却是谁也没能拿到这五个筹码。然而在下一轮,罗百川做出了让全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的举动。 他竟然一口气把叫价加到了一百! “要玩就玩大的,敢不敢!” 他真的已经红了眼睛,两个眼球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一头狂怒的公牛。纵然隔开了一张桌子,项南星依然感受到那杀人般的怒气一波一波地往这边涌来。 他畏畏缩缩地退开了一步,却又用力站住了,挺起胸膛小声顶了一句:“好啊,我跟!” 梁京墨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这都什么烂演技!” 沈君浩也看出来了,呵呵一笑:“毕竟才十几岁,别要求太高。” “我不是说他。” 沈君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在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他没能看出什么来。 而赛场上,这一百个筹码的游戏和刚才一样,又变成了漫长的拉锯战,这之中既有运气的成分,也有项南星刻意控制着出牌,保持双方均势的原因在。游戏进行到现在,尽管刻意制造的破绽已经没有了,但项南星却也趁着这段时间完成了罗百川各种微小动作的观察搜集。就算之前不太有把握的部分也已经确认清楚。正因为此,他可以放心实施他的最终计划。 “我最终的目标,就是用showhand把他那边的筹码都赢过来。” 前一天晚上,项南星对肖乐平这样说。肖乐平却踌躇地反问:“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是怀疑你能赢这件事,我是说,要怎么让他接受showhand?”肖乐平说,“那天你看到了吧,主持人都可以叫停showhand,我猜有一方提出反对的话showhand也有可能被否掉。观察后你也说了,罗百川表面上看起来嚣张,其实有着谨慎和容易退缩的一面,就算你能稳赢他,他只要不答应你的注码,那也没辙啊!” 项南星笑了笑:“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他自己提出来。” 第一步:先用小筹码制造我来我往的假象,先败后胜,让他以为自己正在渐渐适应游戏。这就是项南星开头几局在做的事情。 第二步:在筹码加大之后,将战局导向长期的拉锯战,途中给他一些机会,到最后再干脆拿下,逼他为了追回损失而继续游戏。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等罗百川输红了眼,将注码进一步推高后,再次让战局陷入拉锯,慢慢消磨他的耐心。 这就是项南星此时正在做的事。在这方面,他展现了这个年纪少见的细腻,甚至刻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合不顾输赢抢先出牌,只在关键的局数里采用观察后出牌的形式,为的就是不让罗百川对出牌先后产生怀疑。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项南星的心里偶尔也会泛起疑惑。眼前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这计划竟然可以完整地实施下来,难道自己真是这方面的天才? “喂,走形式也要想这么久吗?” 罗百川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捏着一张纸牌发呆。此时是一轮中的第二局,由于他们第一局打平了,所以下来的二三局不再影响大局,如罗百川所说,只是走走形式的东西。大概是项南星发呆停了太久,罗百川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呵呵,别急嘛。”项南星打了个哈哈,正要将手中的牌打出,然而目光扫过桌面的一瞬间,脑中某处却忽然灵光一闪。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把牌收了回去,左右打混了一番后猛地甩出一张,啪一声扣在了桌面上。 “你怎么了?”肖乐平问。 “我也不知道。”项南星皱起眉。刚才那灵感只在脑中一闪而过,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抬头看向对面,罗百川正好也在看着这边,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责备。他思考了一下,随后也打出纸牌。主持人依次翻开,剪刀对布,这一局是罗百川的胜利。 “切。”获胜的罗百川却不屑地啐了一声,显得毫无耐心。 项南星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点暗喜。这一切如计划进行,对方已经开始急躁了,可见自己的策略起了效果。这以后就只需要耐心等待,直到…… “showhand。” 计划中的场景忽然来临,项南星不禁呆了一呆。 “啊?你说什么?” “我要求showhand啊,下一局轮到我了吧!” 罗百川倚在桌子边上,手里把玩着刚刚拿出的筹码:“小弟弟,这样玩太慢了,没意思。有种的话,我们干脆就把注码加大,一盘定胜负!” 他选在此时提出,其实粗中有细。因为这一轮还没结束,项南星要是拒绝的话可能会被主持人判作放弃游戏,那样的话此时台面上的筹码都要归他所有。而他若答应的话,就得如愿让他在下一局showhand。反正他都不亏。 只是他没有料到,项南星一直都在等着这个。 “好啊!”他咬紧嘴唇,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一局定胜负!”尽管大部分都是演技,可项南星的心确实再度扑通扑通猛跳起来。好在暗地里肖乐平在桌下紧紧握住一下他的手,来自朋友的鼓励顿时让他安心了不少。 两人立刻出牌,走完了这一轮剩余的一局。罗百川率先把抽屉里所有的筹码哗啦啦地倒在桌子中央,然后项南星也跟上了。两人同为刑期超长的重刑犯,此时拿出的筹码已经分不出谁多谁少,只能看到中央的筹码最后堆得像小山一样,颇为壮观。 围观的人群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们里的一些人没少旁观过游戏,有些甚至自己还下场玩过。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筹码一起堆在桌子中央的样子。 “最后的决战开始了啊。”旁观的沈君浩感慨道。 解说男也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这场游戏目前为止注码越高拉锯越久,这一回压上了几百个筹码,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分出胜负。” “一轮。”梁京墨却这样断言,“马上就会结束了。” 一轮胜负 毕竟都已经压上了全部的筹码,说是生死战也不为过。第一局,双方都想了很久,显得非常谨慎。罗百川那边那大概是和之前一样,单纯地以为想久些会好点,而项南星这边却没有太多需要考虑的,只是因为对方还没出招,所以也无从推断对方的牌面。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阿星。”肖乐平小声说。他眼见,看见旁边的主持人林木森已经面露不耐之色。虽说这个游戏在出牌上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但若是拖太久的话,负责确保游戏进程的主持人很可能会介入。 项南星点点头,先手打出了一张“石头”。这一回他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虽说只有在自己晚出的情况下才能提升胜率,但适当地放对方几局也可以接受,倒不如借此赚点印象分。罗百川就没这么机灵了,等主持人催促他时,他才不情不愿地打出一张纸牌。 “好了,现在双方都已经出牌了。”解说男自言自语。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台面上的两张牌,这可是他从未见过的牵涉到几百年刑期的终极比试,就算只是旁观,心情依旧紧张。周围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屏息静气地盯着林木森翻牌的手,大气也不敢出。 “石头”——这是项南星那边的牌面。众人第一时间看向罗百川的脸,后者面无表情,既没有欢欣,也没有沮丧,哪怕是一丝情绪都没有泄露。 项南星和肖乐平的手紧紧握着,眼睛牢牢盯着着罗百川面前的纸牌。尽管这一局最终只能碰运气,但项南星还是希望用胜利来开始这一局。 然而林木森翻开了那张牌。 是“布”。 “第一局,罗百川胜。” 罗百川终于狠狠一挥拳,仿佛借这一拳挥出累积许久的压力。围观人群则是发出一声遗憾的长叹。在一堆抱怨声中,只有梁京墨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发展。 “阿星……”肖乐平的手握得更紧了。 “没事。”项南星尽管心里紧张得要死,却还是努力安慰着好友,“不要紧张,优势依然在我们这边。这一局我有把握拖过去,下一轮再赢回来就可以了。” “他自然也有他的把握。” 沈君浩评论道:“虽然落后了,但如果能借此顺理成章地成为晚出牌的一方,观察对方出手,他还是很有希望撑过去。你们注意到没有,从十轮开始,每一轮的第一局他有时早出有时晚出,但几乎所有的第二局,尤其当他落后的时候,他都让自己成为晚出牌的那个。这正是为了先看清对方的动作,判断牌面,然后再选择自己要出的牌。这几十轮游戏下来,项南星在判断牌面方面看起来很有心得了。” “要是真能判断牌面,他岂不是赢定了?”解说男很惊讶,“哪怕第一局没有十足把握,但只要第二局可以确保赢下,至少就不会输。那样把所有的第一局都拿来碰运气都无所谓,毕竟总有赢下的时候……” “那上一轮怎么解释?” 梁京墨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而矛头却是直指沈君浩:“你说项南星在第二局都是晚出牌的那个,但刚过去的那一轮却不是吧。” 沈君浩笑了笑:“上一轮第一局就打平了,剩下的只是走形式而已……哎?” 他猛地顿住,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梁京墨。从上次游戏就能看出,后者是观察微动作的专家,在这方面的战术无疑比他们更为了解。因此,对于出牌的先后观察,也是他更为细致。他一开口,沈君浩才忽然发现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三连胜可以跨轮计算!要是上一轮后两场的胜负颠倒过来的话,现在罗百川就是二连胜领先了! 而罗百川刚才意外获胜后的那个不爽的表现,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另有深意! “想起来了吧。”梁京墨耸耸肩,“刚才的第二局,项南星发了一会呆,而罗百川急躁地表示只是走形式,催促他出牌,可是那个时候桌面上有什么呢?没有,只有筹码,罗百川嘴上说着剩下的都是走走形式,要对方快点出牌好开始下一局,但其实他自己却非要等到项南星之后才出牌,为什么?” “为了确保自己输掉第二局,好赢得第三局……”沈君浩喃喃地说。 “但项南星最后关头那个莫名其妙的换牌动作却打乱了他的计划。最后他只能选择赌运气,结果没能如愿。”梁京墨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形势非常有趣啊。这两人好像都觉得自己只要比对方晚出牌,就可以操控游戏的结果。罗百川在上一轮匆匆提出了showhand,这正遂了项南星的意,但反过来说,或许是他自己感觉事态正在脱离原先的预计,想及早解决吧。” “这两人都觉得自己在设计着对方,像牵着个扯线木偶玩着游戏。项南星仰仗的是观察力和心理战术,那罗百川呢?她的想法是什么?哪个是自以为,哪个才是最终正确的呢?” 他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周围的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虽然直觉上说得好像有道理,但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但在这些人里,至少还有一个人轻易跟上了梁京墨的思路。 “难道……” 沈君浩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赛场上的两人。 一旦看透了双方的底牌,胜负也就完全失去悬念了。他终于理解从刚才开始梁京墨那种看戏般的悠然姿态从何而来。因为对他来说,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已经是可以看见的未来。特别到了这一步,那个人几乎不可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发现真正的玄机,到了这一步,要想逆转这样的局面,除非有奇迹发生。 只是沈君浩毕竟不是神。虽然跟上了思路,看穿到了这一步,他却没能发现在场的另一人身上还藏着一张底牌。 这是足以扭转胜负的,真正意义上的“底牌”。 第一局结果已出,场下议论纷纷,然而这些项南星都听不到。因为他的眼睛正紧紧锁定了对方动作的每一个细节,精神正前所未有的集中。作为三连胜中最为关键的第二局,这一局要是再输,他的所有筹码就要落入罗百川的囊中。 但他有把握赢下来。 尽管此前由于对方的情绪剧烈变化,连带着出牌动作也变得混乱,自己制造出来的破绽已经消失。但几十局下来,配合之前几天对罗百川的观察,项南星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素材。 “抚摸左手的小指,这是内心缺乏安全感,想要寻求更加厚重的感觉。” 项南星暗想。前几局当罗百川做出这个动作时,他经常会打出“石头”或“布”这两个形状比较平的东西,而从未碰过剪刀。保险起见,他又把目光移向对方的脸,注意到他正微微咬住了下嘴唇,然后慢慢松开。 “这是抑制寻求强对抗的标识。他认为我会出‘剪刀’来寻求一场平局。”项南星下了结论。他还想起第一局的第二轮结束后,罗百川也曾经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当时他正是以“剪刀”对“剪刀”收获了一场平局,化解了危机。 大概是感觉有一胜在手立于不败之地,加上之前已经被主持人警告过一回,罗百川这次没有拖延,稍作思考就把牌打了出去。而项南星确认的每个细节都指向了同样的答案,于是也无需犹豫,紧随其后打出了自己的纸牌。这一局他观察得远比平时更加细致,几乎把之前积累的大部分细节都用上了。众多的细节都确凿无疑地表露着一个信息: 他会出“石头”。 微动作固然会暴露人内心所想,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准确。在之前,罗百川有时会出现自相矛盾的微动作,项南星也只能凭着对各个细节的综合观察,再加上自己的判断来推测结果,最终的准确率能达到七八成,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 然而这一次,他的动作却出人意料的一致,这简直像是上天都在帮着项南星赢下游戏。 “没事。这轮就这样拖过去,我现在状态绝佳,下一轮就能赢下来。” 项南星小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虽然讲义气,但胆子还是偏小了,此时虽然豁出去陪自己挑战罗百川,但见到局势如此,内心想必还是不安。 就算只是几分钟的事,他还是想让肖乐平可以稍微安心地度过。 然而这一次,背后没有一点回应。肖乐平很安静,全无回应。 “乐平?”项南星疑惑地回过头,却迎上了一张似乎有些陌生的脸。他的容貌当然没有改变,可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气质却让他看起来像是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那道总是胆怯闪躲的视线此时正直勾勾地看向这边,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只有彻底的冷漠,就像在看着一个器具,或是一个死人。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林木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来了让他全身血液为之凝固的消息。 “这一局,‘剪刀’对‘布’。罗百川获胜。” 计中之计 “这一局,‘剪刀’对‘布’。罗百川获胜。” 林木森轻描淡写地宣布了结果,可他的这句话,却在这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 不光是项南星本人,连周围看着的那些人都吃了一惊。刚刚才说完预言的围观男第一个喊了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句话也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旁观者清,这些人在刚才拉锯战的阶段里也慢慢看出门道来了,在刚才的游戏里,项南星显然是占据了主动权的一方,而且从胜负的分布来说他似乎多少能够预测对方要出的牌,所以才能够在每回首局落后时最终都压住阵脚,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看他的表情,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似乎还留着余力呢。 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的招数忽然就不灵了呢?难道真是年轻人扛不住压力,一上重注就玩完了?但这可是拼运气的游戏啊,罗百川一上来就直接获胜,这是什么强运? 更诡异的是,看项南星最后时刻的表情,好像这一切还另有隐情? “就像我刚才说的。”梁京墨淡淡地说,“双方都觉得自己只要慢出牌就能看穿对方的牌面。项南星靠的是每轮第二局时最有效的心理博弈和微动作观察,但罗百川却能够在任何一局里拿到他想要的信息,不,是任何时间里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他说:“从游戏开始前他就知道项南星的目标,所以在showhand之前,他可以安心地输掉一些筹码,反正那些最后都会回来。为了确保可以照他的计划进行,他甚至在比赛进行的过程中直接影响项南星的想法。表面上看,项南星看穿了动作,操纵着胜负,让罗百川一步一步陷入情绪不安和贪功冒进之中,但反过来想想,这一切完全也可能是罗百川故意让他以为的。毕竟只是装出副焦虑的样子,然后出牌前做点小动作,只要稍加训练谁都能做到。” 围观男疑惑地说:“可是被你说得好像他开了地图挂一样啊。哪有人什么都能知道啊?” 梁京墨笑了笑。 “想一想吧,虽然规则上是剪刀石头布,但归根结底,它还是一个纸牌游戏。只要是纸牌游戏,就有一个最简单也最实用的作弊手法……” 他们这边在说着,沈君浩却没有参与。从翻开纸牌之前他就一直观察着那个人的表情,看着那张脸从焦急和关心一秒钟变成冷漠,他不禁感慨这位才是场上最一流的演技派。 这不是几分钟,几小时的问题,而是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化作角色本身,甚至当沈君浩自己和他打交道时都没能看出来。 在他感慨时,一旁的梁京墨已经说出了答案。 “就是偷看嘛。” 伴随着他的结论,场上那边也响起了一声暴喝。 “肖乐平!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项南星一步上前,猛地揪住了肖乐平的衣领,拼命摇晃。囚犯间的暴力行为在这里是绝对禁止的,林木森见状身子微动,就要出手。然而旁边的秋半夏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无须担心,安静看着就可以。 被项南星抓住领子,肖乐平却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只是把右手覆在了项南星的手上,慢慢用力,后者抓得死紧的手就这样被他一点一点地扳开来。 毕竟两人相差两岁,差的还是在这监狱里度过的两年,肖乐平的腕力终归比他强太多了,之前那些不过是假装。 可这里面,也包含了项南星无意识中克制着自己出力的原因。他的手渐渐松开,心中的怒火似乎也随之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悲哀的心情。 “乐平,你为什么……” 项南星说了一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泪水几乎就要涌出眼眶,他拼命地忍住。只是当他看见肖乐平那冷冰冰的脸,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几天里一起共度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中,视线还是模糊了。 到了现在,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比赛过程中的不祥预感,偶尔浮现的被操纵的感觉,甚至还有更早之前,当他向老独眼提起肖乐平时,对方那略显僵硬的反应。老独眼毕竟在监狱里混了这么久,他知道的东西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项南星想起了上一轮自己临时换牌后的瞬间,当时对面是罗百川责备的目光。 原来当时,他瞪着的人并不是自己,却是身后的…… “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你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蠢啊。” 肖乐平没有说话,反倒是对面的罗百川开口了。 “之前我还担心你会有点自知之明,玩着玩着感觉太过顺利然后见好就收。现在看来,都是我多虑了。”罗百川冷笑,“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孩子匆匆忙忙补习了几本书,就竟然天真到以为可以用智商压制老江湖。听说你在外头的学校里算是高材生?你们这些高材生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卑鄙……竟然要乐平在后面偷看我的牌!”项南星大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威胁了他,逼他为你做事,对不对!” 他转向秋半夏和林木森这边,脸涨得通红。 “喂,这个是作弊吧!你们主持人不管吗?而且他在监狱里威胁乐平,这个明显也是不合规矩的吧!你们作为管理者,不管这些吗!” 秋半夏耸耸肩:“抱歉,规则里才没有禁止偷看这一项。而且我都提示你了啊,‘黄雀在后’,是你自己不争气。” 她俏皮地笑了笑:“而且我还要劝你一句,别把这世界的人想得这么美好哦。” 像是为了呼应她的结论。就在这时,原本站着不动的肖乐平,动了。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安静地绕过了桌子,然后站在了罗百川的身边,后者伸手拍拍他的肩,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肖乐平微一躬身,含蓄地笑了。这是项南星从未见过的,老到而深沉的一笑。 全场安静下来。这时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解释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为罗百川的深谋远虑惊叹不已,而这曾经的一方枭雄,也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并不是胁迫,从一开始,肖乐平就是他派来接近项南星的棋子,而他的目标正如沈君浩所预测的,就是项南星的超长刑期。身为监狱里的一霸,罗百川自然有他的情报网,早在项南星刚刚入狱的第一天就可以锁定目标。 要想让一个菜鸟参加“逆境游戏”并不容易,要让他鼓起勇气挑战监狱一霸,难,而要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取胜,肯压上全部筹码去搏一回,难上加难。 罗百川全部做到了。 “胜负已定,剩下这一局只是走走形式,快点结束它吧,别太难看了。”罗百川冷冷地看着对面跪倒在地的项南星。后者却像是忽然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坐在那里,站都站不起来。泪水从眼眶里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滑落,死撑到现在,项南星也终于露出了自己没出息的一面。 也就在这时,周围一些人才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个小伙子和他们这些惯犯重犯才不一样,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刚刚跨过成年关卡的少年啊! 这么一想,就连场边一些铁石心肠的犯人也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可罗百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地提示林木森:“对方似乎已经放弃游戏了,那么请按照规则,判他落败吧。” “这个混蛋!” 人声沸腾,连围观男都怒了,握紧拳头很想直接冲着罗百川脸上狠狠来一下!就在这时,项南星忽然开口了。他只是静静地说了三个字,直接盖过了全场的喧哗。 “等一下。”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扶着桌脚慢慢站起,反手抹了把脸。他终究还是哭了,眼眶微红,可他硬是昂起头睁大着眼睛,毫不退缩地看着对面的罗百川。 “这一场是我输了。就算是输,我也要把牌出完再输。”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记着,这笔账,我总有一天要讨回来!你在监狱里,我就要找你再来一场,你如果出去了,我也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再去向你讨还!”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可对面的罗百川却只是耸耸肩。这几十年里,他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人,嘴上说得气势十足,但不过是给自己的暂时安慰罢了。 有觉悟,很好。 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一瞬间从希望的巅峰跌落到深渊,这少年仅仅花了几分钟就强行让自己重新站起来。这份强韧的心性,就算是罗百川眼高于顶也要赞叹一句。说不定几十年后,不,也许只要十几年后,他会变成一个自己都会感到畏惧的对手。 但这份坚韧能改变此时的失败吗?不能。 更别说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中途夭折的好苗子,他罗百川见得太多了。 眼看项南星举起纸牌要狠狠拍下,罗百川的嘴边不觉泛起了一抹微笑,可就在这时,从旁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项南星的手腕。 “先别着急啊。”来人笑嘻嘻地说,“既然都要输了,给我一分钟时间说个提案,行不行?” 最终逆转 “你是……梁京墨!”项南星看清了他的脸,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哦,你还记得我啊,那就简单了。”梁京墨笑嘻嘻地松开了他的手,轻轻地把他推后一步,“那请你先拿稳了手里的牌,在这里站一会哈。我和对面有点事商量。” 罗百川站在对面眯起眼看他:“你叫梁京墨,因为黑客行为入狱的。前天你的刑期才好不容易缩减到了九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劝你还是不要想着替人出头,节外生枝。” 他开头第一句就显露出了和以往绝不相同的霸气。这一句直接曝出了梁京墨的底细,潜台词等于在说“我知道你的一切情况,所以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或许是因为这回赢下的筹码足够他出去了,不用再和众人相处,罗百川此时也懒得再在人前掩饰自己,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往日那直截了当的风格。 “我倒没有想着替他出头,只是忽然想到这对于我也是个机会,不如大家打个商量,寻求一个双赢的好结果,”梁京墨笑嘻嘻地说,“我看,剩下的就让我来吧。” 罗百川微微一怔,但立刻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原来如此,你想要填充刑期啊。” 梁京墨提出的让他来,其实就是中途换手的意思。在双方玩家和主持人都同意的情况下,玩家是允许换手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后来的玩家也要继承着前一个玩家累积的数据继续下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梁京墨一旦在换手后落败,他必须和项南星共同承担这好几百的刑期惩罚,虽说到时候怎么分配还是他们两人自己商量的事。 但罗百川猜测,梁京墨应该是想借此机会延长自己的刑期,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碍眼。 对他们这些犯人来说,逆境游戏的最终目标是赢取足够出狱的筹码,至少也是尽可能地缩短刑期。但有时候,太短的刑期也不是好事,因为这个监狱里关押的全部都是几十年以上的犯人,那些刑期一位数的基本上都是靠着逆境游戏的奖励缩减达到。换句话说,这些都是曾经在游戏里赢过的人,这刑期数字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展现。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对“逆境游戏”有所了解,有些甚至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想从他们身上骗取筹码并不容易。外来的新人才是野心家们最重视的目标。这也是为什么刑期很长的项南星才刚入狱,罗百川这边就立马安插了肖乐平到他身边,布置了一个针对他的圈套。新人也不是白痴,只要对游戏规则稍有了解,又稍微听过点监狱里的刑期结构,多少知道要对短刑期的老手敬而远之。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会故意输掉一些游戏来让自己的刑期显得长一些,在面对新人时才方便扮猪吃老虎。 不过做到像梁京墨这么绝的也是少见,毕竟在落败后还有惩罚分配的环节,如果双方存在分歧的话就要由主持人仲裁,一旦那个捉摸不透的女主持人心血来潮想针对一下他,他说不定要一口气背上超过百年的刑罚。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罗百川这个人一向懒得阻止别人自寻死路。他只是挥挥手,说了个“好”,这就算是完成了这边玩家的确认工作。 反倒是项南星拒绝了。 “梁兄,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自己的失败,我不想连累别人。”项南星摇摇头,“你的好意我记住了,但这一局必须由我画上句号,还是让我来吧。” 梁京墨嘿嘿一笑:“你这人真是天真迂腐得可爱,有人帮你顶下胜负,竟然还不要?而且更天真的是……你竟然以为我打算帮你分摊失败?” “啊?”项南星疑惑。对方刚才对着罗百川说了那么多,为的不就是从他这边分摊一些刑期的处罚么,怎么一转脸又改口了? “我不会分摊你的失败。”梁京墨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会赢。” 对面的罗百川“呵”一声就笑出来了。 “这货想耍帅想到傻了吧!” 底下的围观男也憋不住了:“现在可是第三局,双方的手上就剩一张牌,一边是‘剪刀’一边是‘石头’,必输无疑,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的话也代表了在场其他人的心声。虽然这里面有不少人也为项南星的姿态而在心里暗暗鼓掌,可是现实是无情的,在这种状况下翻盘的机会不是渺茫,而是根本就等于零!不管他再有斗志,再坚强奋起,终究改变不了游戏的规则。 而这个局面下,梁京墨居然还放大话说他会赢?这是傻了吧。 “战利品全归我,你拿回自己的筹码,没有其他附加条件。怎样?这可是超值大酬宾啊。” 梁京墨得意洋洋地说。项南星多少有些动摇了。自己刚刚才立下壮志,但眼前却有一个立刻从深渊中走出的机会。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样的话,就算默认咯!” 秋半夏笑了笑,直接以主持人身份宣布换人成立。虽然她这完全是越俎代庖,但林木森也只是苦笑一下,表示同意。 罗百川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牌甩出。如众人所知,这是他这一轮最后剩下的一张“石头”,接下来只要梁京墨打出项南星手里仅剩的“剪刀”,这场游戏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真不知道最后这一闹有什么意义。” 林木森小声嘟囔着。旁边的秋半夏听见了,笑嘻嘻地答道:“不知道的话,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看什么?” “变戏法啊。” 听到秋半夏的话,梁京墨嘿嘿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慢慢地把项南星剩下的纸牌放进自己的兜里,然后又把牌拿出来。啪一声,他把纸牌狠狠拍在桌面上。 “各位观众请看!”梁京墨大喝一声,翻过纸牌,“石头!” 纸牌的正面上,竟然真的印着一个石头图案! 全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桌面中间的那张石头。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大声喊出了众人的心声。 “作弊!你这是公然的作弊啊!” 罗百川冷笑:“为了赢你也算不择手段了。可你这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当白痴么?” “对啊!” 旁边一个小弟立刻掰着指头数了起来:“这一轮你们已经出了‘石头’和‘布’,现在应该只剩下一张‘剪刀’才对,难道你想说从一开始分到手里的就是两张‘石头’吗?” 主持人林木森也皱紧了眉头。牌是专门订做的,双方的牌也都是他发的,他自然很清楚这里面不可能有任何差错,双方绝对没有从他身上偷取其他纸牌的可能。也就是说,梁京墨刚才所做的事情确确实实是把一张“布”换成了一张“石头”。 这才不是什么魔法,反而意味着…… “主持人阁下,我想你也很清楚吧。”罗百川说,“我们在一个公平的规则下展开游戏,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有人破坏规则。而伪造卡牌,显然就是里面最严重的一个。” 不用他点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之前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作弊,只是他们也不曾像梁京墨做得这么明显——他先把牌放进口袋,再拿出来就变成了预料之外的牌,这不等于是在大声告诉大家:我刚刚在口袋里偷偷换了牌哦。 这和偷看可不一样。“游戏中只能使用主办方提供的纸牌”,这是明明白白写在规则里的,那些违反规则的人,最终下场都十分凄惨。 “既然这样我也不得不按照规则行事了。”林木森眼中露出杀气,向着梁京墨一步一步走去。他的身上有种山岳般沉重的气势,脚步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把地面踩出了一个坑。 “违反了游戏规则,就是破坏了这座监狱的规矩,我只能把你肃清以告诫别人……” “别急啊。”秋半夏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做事要讲证据,先确认他确实作弊了,再肃清也不迟啊。” 从体格上看,身材纤细的秋半夏显然拉不住比她高上一个头的林木森,更何况后者正要出手,正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可事实是,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林木森向前的步子竟然被她这一按,猛地一滞,整个人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顿在了原地。 这一手也让周围的人都看到了,高位和低位的主持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实力差距! “秋姐,事情已经很明显,你怎么又来搞破坏啊。”林木森苦着脸对他说。秋半夏吐了吐舌头,把那张“石头”递到他的眼前。 “看看吧。是真是假,你应该能分辨。” 林木森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忽然,他双目圆睁,露出惊讶的表情,又把那纸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接着就开始检查身上带的东西。对面的罗百川原本信心满满就等着看杀人秀,然而此时看见林木森的表现,心里却莫名其妙泛起了几分不安。 “喂!不可能啊!这个当然是伪造的,还不快动手!”他喊了出来。 然而林木森却脸色凝重地放下了纸牌。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但这确实是真货。”他沮丧地说,“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确实出了差错,把两张‘石头’发给了同一个玩家。” 众皆哗然。主持人竟然会出错?这还是极少听到的新鲜玩意。 “你这人实在太老实了,一张嘴就是认错,这就是你一直无法晋升的原因啊。”秋半夏拍了怕他的背,“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也没法把每一场游戏都完整地看一遍。” 她微笑着看向梁京墨,后者也笑着,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牌——那里果然还藏着一张,本应该在最后一场打出的“剪刀”。 本应存在的纸牌就在这里,但另一张也是真货,那么梁京墨刚刚打出的那张究竟是……想到这个时,场上的项南星,场下的沈君浩,几乎同时想到了曾经目睹过的一场游戏。 他们的记忆齐刷刷地定格在了那一场游戏的结尾,已经胜利的梁京墨正将手中最后一张牌撕成碎片,撒成了满天飞花。 当时他手里本应该剩下什么牌来着? 石头。 这个魔术戏法,几天前就已经变完了。 余波难平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对项南星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原本已经毫无生路的游戏竟然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他迷迷糊糊的,直到最后宣布游戏结束时才回过神来。尽管筹码这一来一回等于白操心了一趟,却什么都没改变,但比起一口气算上折扣增加四五百年的刑期,眼下的结局无疑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纸牌的问题并没有太多争议。林木森宣布梁京墨的出牌有效——按照规则,确实如此,因为这个游戏的要求是“必须采用主办方规定的纸牌”,却没有要求一定要用“当次的主持人向玩家发放的纸牌”。 “纸牌跨越了两场游戏,这是处心积虑的绝妙布局,用在我身上,我输得心服口服。”罗百川冷笑,“但你们难道不打算追究他是怎么拿到那张牌的吗?私自藏牌,这也不违规?” “那一场的主持人是我,你是在质疑我的执法公正性吗?” 秋半夏冷冷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一句话。不需要多余的举动,语调中那森然的杀气无形之中已将罗百川的怒气彻底压过。 但作为主持人,她还是耐心给出了解释。 “规则只要求在游戏过程中回收纸牌,但没有对‘游戏结束后’的情况作出规定。”她说,“梁京墨在那一轮的第二局取胜了,游戏在那个时候已经结束,按规则,他完全可以自由处置手头剩下的纸牌,撕掉带走都可以。只是我在打扫碎片时才发现这个奥秘……”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梁京墨:“专门准备一张假牌,不是为了中途换牌赢下游戏,而是为了在获胜后为你打掩护好偷走一张牌……你这思路展开得有点远啊。” “反正不拿白不拿,总有用上的一天,对吧。” “说的也是。” 梁京墨和秋半夏互有深意地对视着,笑了笑。 胜负也就此定下。罗百川放弃了游戏,接受了全部筹码的惩罚。毕竟再玩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当对战的其中一方多出一张牌时,另一方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因为每一轮他只需要把重复的牌放在前两局里出掉一张,最后一局就一定能保持不败,而对方则不得不在前两局里做艰难的二选一,判断他会在哪一局掏出那张底牌。 长此以往,再精明的人也有出错落败的时候。 当然如果此时不是showhand的话,也不见得完全没有办法化解。像沈君浩就因此明白了游戏里那几条看似累赘的规则意义何在。换做是他,可以中途认输放弃赌注,然后主持人就会收走双方“剩余”的纸牌,重新发牌开始下一轮,这时梁京墨手头多出的那张自然也在回收之列。从那以后双方都要靠新牌来比赛,公平对战。 但这一次既然已经showhand下去,类似做法也就失去意义了。梁京墨这一下出手,确实是正中要害,让人彻底无法可破。 “不过就算还有筹码继续,罗百川的胜算也不大。” 沈君浩心里想着,默默地摇了摇头。回想起来,精明隐忍的罗百川或多或少也是被眼前触手可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在最后一刻答应让梁京墨入场。在那以后就算他有办法扭转局势,让游戏继续下去,但自己已经翻开了最大的底牌,另一方却还保持着神秘,胜负的天平明显要往梁京墨那边倾斜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梁京墨一眼,默默盘算着换做是自己,应该如何戒备。 也许在某天,除了罗百川之外,自己也会和他对上吧。 而罗百川就这样走了,连一句大话都没有放,干脆利落地走了。刑期翻倍,他却昂着头,像是不曾失败过,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豪迈。那些手下依旧跟在他的身后,忠心耿耿。不用问,他们从心里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够把输掉的东西都赢回来。 撕去了小混混的伪装,他们的姿态正清清楚楚地告诉着在场的所有人,终有一日,他们会卷土重来。 项南星的视线却始终只追着其中的一人。肖乐平也走了,走在那群人中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这是项南星入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直到现在唯一的一个朋友,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肖乐平伸出了手,让他获得了挣扎下去的力量。 可是到头来,就连这件事也不过是个谎言。 “怎么了?感觉忧伤?”梁京墨在旁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已经过去了。就算是假的,我也很感谢他。” 项南星长长叹了一声。他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梁京墨:“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居然也会问这种问题?看来这智力总算从草履虫进化成球藻了。” “经历了这一场,多少也该有所长进。”项南星没有计较他后半句的话,“他们为了我三百多年的刑期可以布下那么久的局,而你却把同样藏了很久的底牌拿来救我,老实说……” 他认真地看着梁京墨的眼睛:“我对你当然很感激。但与此同时,我也很难相信你没有别的企图。” “我能图你什么?刑期?家世?还是球藻级别的脑子?”梁京墨嬉皮笑脸地作势打量了一番。他哈哈大笑着走到桌前,把罗百川的那部分筹码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边扫一边还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起来就像个贪婪的乡下小财主。如果没有亲眼看过,光看他此时傻缺一样的表现,大概谁也想象不出他刚才曾经带给周围的人多少惊讶和意外。 但站在最近处观看这一切的主持人不会忘记。 “这几个人都是难缠的家伙啊。”林木森感慨道,“一个因为外面局势有变,不再需要隐藏自己的罗百川;还有性情古怪,完全猜不到下一步的梁京墨;再加上那个在人群里静静看着的男人,一看也不是普通货色。我看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恐怕没几天闲日子了。” 见秋半夏的目光一直追着项南星,林木森点点头,又感慨了一声:“你看上他了?那小伙子脑子只能算不错,可直觉敏锐得惊人。上一轮那局要不是他临时起意打乱了出牌,让后面偷看的人捕捉不到牌面,恐怕罗百川就可以顺利地把胜局安排在最后一局,跨局三连下来,就连梁京墨也没法出手。我看啊,罗百川后面之所以会急匆匆地向把筹码压上,估计也是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想速战速决。” 秋半夏似笑非笑:“你是说,再比多几次,就连罗百川也可能会输?” “我可没这样的意思。”林木森说。可他又忍不住说:“但就心性坚韧这一点上,他可绝不比罗百川逊色。在他个这年纪,我看咱们主持人里也没几个比得上他。” “我听说,这个项南星是‘那个事件’里唯一活下来的人。普通人经过了那样的事件,就算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现,但也很难不留下心理阴影,只是我看他现在表现竟然完全正常。” 秋半夏说着,看着不远处的项南星笑了笑。 “是过度刺激导致失忆,还是大脑暂时封印住了这方面的联想,又或者是意志太过强大,坚强到足以对抗本能的恐惧感?”她晃晃脑袋,“今天过后,我倾向第三种答案。要不是相信还有情报可挖,那帮人也不会留他活到现在吧。” “秋姐,你太好奇了,‘那个事件’相关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啊。” “没办法,要不怎么说好奇害死猫啊。” 逆境游戏的第十三号主持人,“黑猫”秋半夏渐渐收起了笑容,眯起眼打量着远去的人们。罗百川一行的身影早已远去,消失在广场的另一边几乎看不见。沈君浩走在散场的人群里,脚步稍慢,落在了稍后一些的位置。他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游戏。这边厢梁京墨收起装满筹码的小口袋,一蹦一跳地往另一边走去,在他前往的走廊尽头,隐约可以看到光头塞勒斯等人站在那里候着他,几个已经向着他伸出手,作要钱状——就像她刚刚想到的那样,几天前和梁京墨相关的那些游戏,根本也只是一堆请君入瓮的好戏。 只是,他瞄准的目标又是谁呢?罗百川?还是…… 她看向最后留在这里的人。项南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游戏的桌边,身旁散落着属于他自己的筹码,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眼神直勾勾的,表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在思考着什么。秋半夏感觉到,此时的他犹如众星散开后渐渐放出光华的一轮明月,又像是得了阳光和氧气,正要从废土里伸出嫩芽的小苗,刚刚的事情正在他心里起着某种反应,催动着他加速成长。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终有一天,项南星经历中隐藏的秘密将会在这里掀起一波远远超出监狱范畴的浪潮。这浪潮带起的一切会将许多人卷入,将她卷入,甚至强大到足以拍倒这座监狱牢固的墙壁,将眼下的一切秩序彻底摧毁。 只是连料事如神的她也没能想到,一切竟会来得那么快。 困局 房间里的空调被锁定在了二十六度,舒适宜人。然而他却感觉仿佛正坐在冰窖中央,全身透凉。听着空调系统运作的嘶嘶声响,感受着从各个出风口喷出的丝丝凉风,项南星知道,也许在某一个瞬间,这些凉风会被换成淡绿色的剧烈毒气,然后自己瞬间倒地,在垂死挣扎的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身中猛毒,无药可医。 只是此时,他丝毫没有分心去思考自己的处境,一分一秒都没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液晶大电视,那上面的画面被整齐地分成了四等分,右上角是他所在的房间。摄像头放置在门口上方,从上往下拍摄,将整个房间里的每一分动静都收入眼底。 左上角和右下角也映着和他一样的房间,只是此时那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项南星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左下角的画面,那里有另一个人,正在调试着脸上的氧气面罩。仿佛是远远感受到了项南星这要杀人般的注视,画面中的人忽然转过脸,抬起头看着摄像头,看起来就像他正透过屏幕看向这边的项南星似的。 然后,他缓缓抬起双手,向着这边比出两个“胜利”的手势。 项南星的指甲无声地陷进了掌心里,锐利得仿佛连皮肤都被刺破了。钻心的疼痛本该让人下意识地松开握紧的拳头。 而他似乎浑然不觉。 项南星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住画面中那个人,不愿放掉哪怕一点点的动作。他要记住这个人,也记住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悔恨,愤怒,悲痛,他将这个瞬间死死地烙进自己得记忆深处,绝不会忘记。 上一秒还是伸出援手的伙伴,下一秒也有可能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这一次,项南星终于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已经太迟了。 让时间稍稍回溯,从大约三十小时之前说起,那时候项南星身边没有这样可靠的朋友。监狱是一道巨大而不可逾越的墙壁,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将他过往的人际关系全部切断。 一周多前,他也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朋友背叛了他,从背后给了他足以致命的一刀。不,这甚至都不能叫做背叛。他在那时才得知,之前的一切友情全都是虚假,这个所谓的朋友从一开始就带着其他目的接近,在那十来天里,他所体验到的不过是对方精心编造的谎言。 幸运的是,在游戏即将崩溃的悬崖边上,项南星被一个叫梁京墨的人出手救回,惨败的局面变成了无胜也无败,他向主持人拿回了筹码,将自己的刑期换了回来。由于不涉及到减刑的部分,这部分刑期等于没有增减,依旧保持在三百五十一这个惊人的数字上。 当然,若是放任游戏正常结束,那么项南星将会大败。除了自己本身的三百多年外,他还需要承受对手那似乎不在他之下的超长刑期,以及再乘上刑期惩罚时那一点三的系数,整个刑期保守估计将超过八百年,逼近千年。从这个角度来说,梁京墨这一出手,简直是以一己之力救了他六七条命,算是他的大恩人了。 只是对方身上处处透着不可信任的气息,感激可以,终究也不是可以安心来往的对象。 “只不过从那以后,情况起了很大变化。” 项南星苦恼地诉说着。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面容老气的独眼男人。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有五六十岁,脸上沟壑密布,头发已经大片大片地花白,只是仔细看看,他的眉眼又像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有时会隐隐透出锐利的光芒。他盘腿坐在自己的囚室里,门外是同样盘腿坐着的项南星,虽然隔开了一道铁栅栏门,却丝毫不减谈兴。 “我大概能够猜到你的遭遇。”独眼男人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还是说吧,我看你憋得也挺难受了。” “就是说啊,在那以后我很快就收拾了心情,也从那次失败中吸取了教训。我决定更谨慎地去找别人玩这种游戏,输赢且不论,反正控制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就好,关键是借着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更好地适应游戏。你也知道,我的刑期有三百多年呢,要想出去肯定不能光靠等着,我迟早还是得依靠这个游戏啊。” 老独眼点点头:“你能这么积极地面对问题,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第一次参加游戏就遭到了惨败,结果一蹶不振,终生都不敢再碰。” “但现在是我想碰也没有机会碰啊!” 项南星狠狠一拳砸在铁栏杆上:“说起啦真是见鬼了。我一旦向别人提起挑战,他们就各种推脱,有的甚至直接远远看到就避开我了。我提出说大家赌小一点,他们不认同,说那样对我太有利。有几次我真的怒了,说就算要玩到showhand都无所谓,结果他们反而走得更快了。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怎样,就算态度再积极,这根本没法起步啊!” 老独眼呵呵一笑:“不过我看你其实已经想到原因了,对吧。” 项南星沮丧地垂下脑袋:“可是就算想通原因了,我也没有办法做到什么啊。” 项南星不是个光行动不思考的人,在几次被拒绝后,他自然也会去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其实原因说穿了很简单,就是他的刑期太长了,而且经过与罗百川的一战之后,这一点已经广为人知。虽说罗百川的情况也和他一样,但他那边还有一大帮小弟可以在必要时提供筹码,但项南星别说手下了,连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都没有,自然也找不到可以交战的对象。 事实就是这样了。在这个区域里,刑期和他接近的人不是没有,但那样的人大多像罗百川一样有自己的势力,不会轻易跟人对战。而那些不从属于任何势力的零散犯人则大多刑期不算特别长,属于只要努努力就可以提前出狱的范围内。这类人对于自己的对战目标也会精挑细选,项南星那超长的刑期仿佛就在暗示着他身上可能背负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罪恶,对于这种非常人,一般人肯定会选择避而远之。 再者,双方在风险的承受程度上也有差距。对于项南星来说,五年十年的上下对于他三百多年的刑期来说影响很小,所以除了刚进入游戏那次的不适以外,他可以在筹码加到这种程度上时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但对于那些本身就只有几十年刑期的囚犯来说,十年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字。双方同样赌上了十年,但彼此的心理压力却有着巨大的差异,在这方面,刑期较短的一方无疑要背负着更多,不够公平。 能够抹平这种差距的,也就只有showhand了。坦白来说showhand发生在不平等的对局中时,对双方来说都不算有利,但刑期较长的一方无疑要吃亏得多。赢的话就赢几十,输的话却要输上几百,而刑期短的一方只要获胜就能确保出狱,表面上看,这似乎应该对那些人很有吸引力才对。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就算是项南星提出这样的提议,对方也还是会选择拒绝,甚至拒绝得更加坚决。因为项南星和罗百川的那一战已经传遍这一区了,大部分人已经知道,这个看起来还很稚嫩的少年完全不是省油的灯。尽管那一战里,他最终还是被更为老辣的罗百川算计了,但在那之前他表现出来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以及在那之后展现的坚韧心性,都让这里的人不敢再小视这个少年。 有这样的戒心在,人们不禁就要怀疑了。对方有什么理由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只为了换取一个赢得几十枚筹码的机会呢?是否他其实已经有把握将筹码稳稳拿下? 这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事关几年的牢狱生活,那些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稳妥为上。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这些人早已明白这道理。 “其实你也是没赶上好时候。”老独眼叹了一口气,“你注意到了吧,这几天这一区多了一些新面孔,这都是这一批刚从外头进来的新犯人。比起你,他们对于游戏的了解更少,也更好下手。这边有个说法叫做‘肉羊’,说的就是这种刚进来的家伙。你说,他们是要选择冒着巨大的风险和你这个新星对战,还是踏踏实实地攻略这些很容易得手的肉羊呢?” “我靠。”项南星骂了一句,“我也注意到有一些新人了……可是也不见他们动手啊!” “那是因为那些有能力收割肉羊的家伙还需要观察,以及彼此之间达成协议。”老独眼冷笑,“你以为当初那个肖乐平只是去你面前扮演一个可怜虫的角色?他的作用大着呢。对于那几个和罗百川实力接近的势力来说,肖乐平是一面旗子,代表你这头肉羊已经有人先盯上了,请勿靠近。而对于那些不会看气氛,试图和你挑起对战的散客,肖乐平也会设法巧妙地将状况化解掉。你身在其中,反而毫无感觉。” “反正都不行,你干脆说我没路走算了。”项南星垂头丧气。 对面的老独眼却笑了。他抚着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要想摆脱这个困局,方法当然是有。一个就是等,而另一个……” 他顿了一顿,似乎也有点犹豫,但还是小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你考虑过,越狱吗?” 故事 越狱。 当这两个字从老独眼嘴里冒出来时,项南星浑身一震,第一反应就是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而第二反应便是左右张望,看看周围是不是立刻有人围了上来。虽然老独眼的声音不大,但项南星从一些文章里看过,高级的监控设备可以直接采集细小的音频并且分析语义,摘取关键词自动报警。在监狱里聊起越狱话题,这是不要命了啊。 “不用紧张,没事的。” 看到项南星紧张兮兮的模样,老独眼哑然失笑:“在这个地方,越狱并不是什么犯忌的词语,倒不如说管理者本身也很乐得见到这样的展开。毕竟看着别人挣扎着想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大概也是一件很有观赏性的事情。” 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后面的话即使他不说,项南星也懂他的意思。老独眼其实并不是一个从开始就颓废到底的人,他也曾经在这监狱里为了缩减刑期而拼命进行着各种游戏,只是到了后来流年不利,他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最终选择不再参与游戏,静静等死,这才变得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的。他曾经很多次在聊天时说,所谓的“逆境游戏”,不过是监狱的管理方为了欣赏犯人们拼命挣扎,互相陷害的丑态而制造出来的一场戏。谁出狱,谁加刑,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们只是想看到这过程中人性的扭曲而已。 “所以,我不会再让他们如愿以偿。”老独眼曾这样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此时再听老独眼说到类似的话题,项南星却忽然注意到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一件事:在这个监狱里,和老独眼一样经历过很多事情的犯人想必不在少数,这其中应该也有一些人和他一样,决定从此不再抱着幻想参加任何游戏。但这样问题就来了。西凤共和国的制度里没有表现良好之类的减刑条款,这些不参与游戏的人几乎没有机会获得减刑,而他们的刑期多数也是漫长到无法以人类寿命硬扛过去,那么,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人试过越狱么? 项南星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这个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么?从来没人成功过?” “你说越狱?”老独眼笑了,“谁知道呢。我在这这么多年里倒也有几批人尝试过,可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有谁越狱后跑回来大喊一声我成功了。至于他们最终到底出去了没有,是死是活,监狱一方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信息,全部只能靠猜。”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所以,才会有人抱着幻想继续尝试啊。” 看见他的表情,项南星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你试过,对不对?” “呵呵。” 老独眼笑了笑没有回答。项南星也不催,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过了一会,老独眼忽然开口说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又是一个“我有一个朋友”式的玩意啊——项南星本想这么吐槽,但看见老独眼此时有些异常的表情,又把快到嘴边的这句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点点头,然后老独眼的声音便晃晃悠悠地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比你大上一些的男人。他自小在贫民窟长大,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那里是亡命之徒的摇篮。在那里,他从小就见惯了各种欺骗和暴力,而自己也渐渐沉迷于它们的魅力之中。胜者就是正义,强者才是公理,这是他在那里领悟的最重要的人生道理。没过几年,还未成年的他就成了那一带小有名气的小头目,靠的无非是足够的狡诈,还有够狠这一点。” “二十岁后,他在那个小地方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生活过于顺利,让他渐渐丢掉了一开始的警惕,变得骄傲狂妄起来。在这个时候,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脚。二十二岁那年,他惹了一个不该惹的过客,但其实对方拥有着远远超出他想象的巨大暴力。那个人回去后立刻动手,不仅将所受的屈辱十倍返还回来,更将他在本地的势力彻底拔除。失去一切的他奋起报复,潜入对方的府邸暗杀了那个人,最后遭到了全国通缉。他想方设法逃到国外藏了五年,但最终还是被捉拿归案。此时因为一些变故,对方的势力相比五年前削弱了不少,所以他也幸运地逃过了一死,而是走正规的司法渠道,获刑入狱。罪名是故意杀人罪,情节恶劣,再加上负罪潜逃的追加刑罚,总刑期长达一百多年。” “监狱是恶人的聚居地。他从小就在恶人堆里长大,耳濡目染,以为自己也会在这边如鱼得水,重演一遍当初从小头目步步上位的经历。在听说这个监狱里还有可以赌上刑期的游戏时,他几乎要乐疯了。这意味着一百多年的刑期都不算什么,只要适应了游戏,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 “一开始,一切似乎很顺利,他有输有赢,但总体还是稳步向前,一百多年的刑期不到一个月就缩减到了八十年左右,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他确信自己有能力驾驭这个游戏,甚至可以试着向它要求更多……” 项南星坐在门外,听得默然不语。这样的心境他并不陌生,在和罗百川短短的一场对决中,他一度就有类似的感触,只是在那以后局面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然后是另一个大逆转,项南星感觉就像在看着两头怪兽打架,这才惊觉旁边的自己原来是那么弱小。 “久赌必输,一输再输,最后刑期变成一个骇人的巨大数字,让输赢都失去意义。到这时他才发现,靠着游戏出去注定只属于那些出类拔萃的精英们,而像他这种除了胆气便一无所有的人贸然站上舞台,也只会成为别人的食粮。在绝望中,他决定选择另一条路。一条适合自己这种有勇无谋的家伙的路。” “越狱啊。”项南星喃喃说道。 老独眼继续悠悠地说道:“越狱,需要找到一帮可以信任的伙伴,这是最难的一关。幸运的是,当时有一个带头大哥带他跨过了这一关。那个带头大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为人讲义气,智勇双全,再加上精准的识人眼光,让他在短短的时限里就在当时那一区拉起了一只越狱的小队。这监狱的硬件条件让一般的越狱手段全部落空,但它本身却不是无懈可击的,带头大哥敏锐地注意到了它在设计上的一个缺陷,由此拟定了整个越狱的计划,在当时,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对这个计划带点怀疑,因为它看起来确实可行,但一切的基础却只是大哥自己对于监狱设计的一个推测。” 考虑到接下来的发展,项南星不难做出推理:“显然,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对,真是惊才绝艳。”老独眼却忽然叹了一口气,“只是监狱一方显然连这一点也料到了。我说过吧,他们不会拒绝越狱,而是会把它看做是游戏的一种,想方设法让犯人的越狱行为也变成他们观赏内容的一部分。在带头大哥找出的那条越狱之路上,他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哪怕已经事先找到了几个精于破解机关的人,但面对层出不穷的考验,小队还是在这路上不断地减员。” “等等!”项南星忽然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独眼,“你说监狱方一早布置好了那条越狱的道路,把它也当做游戏的一种,那么反过来说……” “对,我想的和你一样。”老独眼点点头,“既然是游戏,就有通关的可能。监狱方如果真把它当做‘逆境游戏’的一种形式,那么就应该存在着越狱成功的可能性。在当时,带头大哥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鼓舞着小队继续向前,将士气从低谷重新振起,自己更是身先士卒,接连破解着沿路的机关,然后……” 老独眼摊开双手:“挂了。” “呃。” 说到正要热血沸腾时忽然来个神收尾,项南星一阵无语。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当时成功出去的话,老独眼刚才也不会说那种不知道有没人出去的话了,甚至他本人也就不会在自己眼前了。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追问一下:“在那以后呢?” “剩下的人分成两拨,大部分人觉得终点就在眼前了,都走到这里没理由放弃,就继续往前闯,另外的人伤的伤残的残,没有信心继续往前,就只好放弃,回来了。”老独眼又叹了一口气,“其实说到底,在大哥死掉以后,在场的人里没一个镇得住场子,队伍早已经濒临崩溃。说要回来的人,与其说是没信心走下去,倒不如说对自己的队友失去信心。” 老独眼看着项南星,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什么奇怪的期待:“这个了不起的带头大哥名叫洛山,你记住了。” 项南星看着他,想从他这越发异样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但最后也只能放弃。 “老独眼你今天有点奇怪啊。”项南星打了个哈哈想活跃一下气氛,“突然拉着我讲什么当年的故事,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这可一点都不像你。我说,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当年害怕了往后退的那些人,我看就是你吧。” “不后悔。” 老独眼顿了一顿,苦笑着摇摇头。 “不后悔……的话,我又干嘛要讲这么一大堆呢。” 突变 这几天的老独眼,确实有些古怪。 以前的老独眼就是个标准宅男,不搭理人,也没见谁搭理他,整天就躲在自己的囚室里,除了吃饭时间外根本不出现。也就住在隔壁的项南星偶尔还跟他能说上几句话,这说话也不是好好地聊天,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单方面听他抱怨而已。可这几天,老独眼忽然安静到可怕,聊天时的抱怨和谩骂少了,常常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甚至有一天还罕见地在饭点以外的时间走到外头转了几圈,直到傍晚才回到房间。 像今天,老独眼显然是有感而发,加上被项南星的事情一勾起,一时间情难自禁想找个人倾诉,却在说到一半时后悔了,这才诸多隐瞒。在那以后不管项南星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清楚,惹得后者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却无处释放。 老独眼古怪到什么地步呢?就连道别时的话,他也换了个新版本。 “做个好梦,有缘再见。” 他这样对项南星说道。后者自然是满腹疑惑,但也心知问了还是白问,只能撇撇嘴走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起来,他终于隐约明白老独眼这句话的意思了。 “这是……什么鬼……” 项南星反复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这个监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独囚室,虽然面积很小,但也是其他犯人未经允许无权进入的自有空间。项南星记得很清楚,自己的囚室是在一条长走廊的一头,左边是老独眼的囚室,右边则是另一条横向的走廊,自己刚好处在这个丁字路口的一角。在往常,当他走出门口时,迎面看见的应该是右侧那条走廊,以及对面囚室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若是向右转过头,则会看见那边的长发的瘦子和刀疤中年人——除了老独眼,他没怎么跟自己的邻居打交道,可是样子至少还是认得的。 可是此时,他看见的却是一条横贯左右的狭长走廊,两边似乎都望不到头。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中段,眼前和左右都是别人的囚室。他慌慌张张地向左走去,站在囚室门口往里探头,想问问老独眼这都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一声暴喝让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这绝不是老独眼的声音。 借着早晨昏暗的灯光,项南星隐约看见了里头那人的轮廓。只见那人肌肉块块贲起,身高接近两米,一个大光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映照着额头下那双杀人般的利眼,以及眼角那一道骇人的刀疤。这里头分明关着个杀人机器战神奎托斯啊,哪里还是那个病怏怏又颓废不堪的老独眼! “对不起我走错了。”项南星讷讷地回答,然后像个机械木偶一样僵硬而快步地退回到自己房间里,砰一声关上了门。什么情况!他在心里大吼。这不过睡了一觉,为什么会换了个地方,而且自己还毫无印象,难道真是昨晚喝酒喝断片了,连自己喝过酒都忘了? 但也不对啊,自己平时滴酒不沾,更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安心喝酒,还喝到醉倒!项南星回想了确认了一下,昨晚确实就是在自己房间里睡的,临睡前还看着天花板默想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毫无问题! 难道自己在睡着后被人搬运到这里来了?如果配合安眠药物的话确实有可能,毕竟监狱一方只要控制房间里的空气调节器就能轻易地投放安眠气体,方便得很。 再回想一下,自己昨晚似乎睡得很香,说不定这就是药物的效果? 想到这里,项南星忽然心中一动。他快步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走着,翻动被褥,打开收纳箱,查看着里面的东西。这些确实是自己的东西,那几处熟悉的破损就可以证明。但这还不足以证明自己没有被移动过,也许有人趁他睡着后把所有东西都来了个偷天换日呢。 项南星要找的,是被褥和收纳箱底下的那些标记。 “还在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处地方,皱紧了眉头。那是上百道道浅浅的划痕,混杂着暗红的颜色,只是已经快要看不清。在刚入狱时,痛苦不堪的项南星就缩在这个角落里,心里默默地读秒,然后用指甲在水泥地上硬生生刻记着时间。开始是每分钟一道,后来变成了十分钟,一小时,再之后就是天了。最初的几道刻印很清晰,如同他最初的愤怒和不甘,而后渐渐就浅了些,只是伴随着手指划破后流出的血,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的房间。别人总不可能把整个水泥地板都搬过来。 “既然如此,答案也就只剩一个了……” 项南星打量着这个毫无二致的房间,感慨道:“竟然是把整个房间都无声无息地搬过来了,这个监狱的机关也做得太厉害了。” 他再次走到门边往外看,此时带着这个初步的结论去看,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就显得格外清晰。比如他看到有些人像他一样,走出门后手足无措,好像来到了什么陌生的地方。而有些人则是直接挑了个方向开始探索,逐一认识着新的环境,还有一些人索性就像隔壁房间的奎爷一样闭门不出,淡定得好像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一样。 从这样的反应里就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出这所监狱的新人和老人。更让项南星在意的是,哪怕对这种乾坤大挪移有所了解,但那些出门后立刻展开探索的“老人”简直连一秒钟的震惊都没有,直接就行动了,仿佛他们一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 再想想老独眼前一天临别时的那句“有缘再见”,项南星明白了,这事儿果然是传统项目的,而那些经历过几次的人也已经从中找出规律,一早就算到会在今天发生。 再进一步细想,老独眼之前在故事里提到的几个词也可以解释了。在这之前,项南星一直以为监狱的各区域之间是封闭的,自己能接触到的也只是自己本区域的人,但现在看来区域之间其实存在着人员流动,各区的人员配置会随着这个房间的腾挪而改变,所以老独眼说到那个洛山召集人员时才会特别强调了,他召集的是“当时”那一区里各方面的人才。 而他所说的赶在“时限之前”也就不难理解了。一旦房间腾挪的日子到来,这个好不容易才组建的队伍就会被打乱到各个区域去,要干点什么自然得赶在那日子之前。 “只是这种一夜之中不知不觉将房间重新排列的技术,到底要动用到多大规模的机关啊!我昨晚居然也都没点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项南星倚在门边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就在这时,他右边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吸入了安眠气体,睡得跟死猪一样嘛。” “梁京墨!” 项南星骇然一转头,果然迎面就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嗨。”对方倚在墙边淡定地打了个招呼,那姿态就像早上出门散步时遇到小区的邻居。 项南星忽然想起,梁京墨这人好像也就比他早进来几天。换句话说,他应该不像那些老人们一样经历过多次的房间调整。只是此时看起来,他好像也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双方的信息量太不对等,梁京墨这人身上透着神秘感,却又偏偏对很多事情都像是了如指掌。虽然他也算是自己的大恩人,但实在不得不防着点。 一想及此,项南星看向他的目光中顿时带上了几分警惕。 “你好像一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梁京墨耸耸肩:“也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今天,不过昨晚看那些狱里的老犯人提前进屋睡觉养精蓄锐,就猜到应该是在昨晚操作了。” 他看了项南星一眼,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正在想,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梁京墨笑道,“细心思考一下就知道吧,罗百川在这里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之前难道没用过类似的手法对付过新人?可是为什么当初他在场上亮出底牌的时候,底下还有好些人表现得和你一样震惊?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确实没见识过,在那以前,他们甚至都没见过罗百川。这说明这个监狱足够大,而且这里一定和别处一样,有着定期调整人员分区的手段。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个手段竟然这么高科技,竟然直接对房间下手。” 他敲了敲墙壁,听着里面传来的声响:“你看,这一块是实心的,但是旁边这块却是空心的,估计悬挂就装在这一侧。再看看我们的房间高度不过两米多,但这边的楼高目测却超过四米……在知道了这情况后,只要稍作观察,我也不难猜出机关运作的方法呢。” 项南星也学他的方式敲了敲墙壁。确实,之前没想到这一层时并没有发现异状,但此时带着这样的想法去试,就会发现旁边确实有一些地方是空心的。看来确实如两人推测的一样,这是监狱调整犯人分区的特别机关。 只是,特意在监狱里修建这么复杂的大型机关,连安眠气体都用上了,难道为的就只是这个目标?一般的监狱不是直接把人赶到新房间就可以了么? “总而言之,换了新环境,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梁京墨说,“先找出认识的人,然后再决定对应的策略,是要合作还是避开。然后就是优先对那些不熟悉环境的陌生人下手……按我的推测,在这次调整后的前几天,这里应该有不少人会发起试探性的对战吧。” 他拍了拍项南星的肩:“总而言之,你的机会要来了。” 偶遇 不用梁京墨说,项南星也能感觉到,机会是真要来了。 他们俩这一路走过去,旁边时不时都会投来警戒的目光。不少人表面上在干着自己的事,却借着别人或其他东西的掩护,从远处偷偷向着这边看来。若是之前,项南星恐怕感受不到这里面的深意,但他自己曾经藏身角落远远观察过罗百川一段时间,当时他正是这样做的。 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当做目标偷偷观察的一天,项南星想想都觉得好笑。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像老独眼那样打死不参加游戏的自然无需理会别人怎样,但这些人既然开始在观察别人了,至少说明他们有着参加游戏的意愿。而这正是眼下项南星最需要的状况。 这一路走来,除了梁京墨之外,他竟然还没遇到一个之前同一区的熟面孔。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大多都不知道他的超长刑期,虽然自己也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多少有些危险,但这样至少比待在原来的地方更有机会争取到一场对战。 他刚在盘算着,可没走出多远,刚转出广场,立刻就看见了一个熟面孔。说不清该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不过这家伙也对自己帮助不小,项南星第一反应就是上去打个招呼。 “啧。” 先发出声音的却是梁京墨。他看着那个人,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倒了大霉。” “对啊,我真是倒了大霉。你居然也在这一区。碍事。” 对方也是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旁边的项南星奇怪地看着两人。在他印象里,这两个人直到他游戏结束时还是在旁边一同观战的关系,谈论到细节时似乎还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结果这才几天过去,怎么就一副势成水火的样子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还是上去打了个招呼:“沈君浩,好久不见了。” “哟。” 沈君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然后就索性无视了眼前的二人,开始左右张望起来。项南星忽然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梁京墨在看见沈君浩后也开始左顾右盼,好像要在这广场的人群里寻找哪一个目标似的。很快,两个人同时盯住了一处,项南星好奇地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等看清那个身影时,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罗百川! 只是此时他不再是那个一呼百应的混混头子。现在的罗百川孑然一身,只是站在那里,靠在墙边叼着根牙签冷冷看着走来走去的人。看来,之前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小弟都在这次房间调整中分到了其他区域,连那个忠心耿耿的肖乐平也不在。 “是个机会。”梁京墨淡淡地说。 “嗯,是个机会。”沈君浩也说。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话语之中似有深意。这三个人算是项南星在之前那一区里少数几个打过交道的人了,细数起来其实也就肖乐平和老独眼缺席。考虑到这次房间调整的洗牌规模之大,偏偏是这几个人聚在了一起,似乎有些人为操作的意思。 从项南星的角度来说,虽然上次游戏最终被救下了,但他说过的话依旧有效。在赛场上输掉的东西,他总想有一天要向罗百川讨回来。只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来说,谈这些还是太早。 而梁京墨呢?沈君浩呢?听他们刚才的话,似乎他们也想要向罗百川发起挑战? 他们的理由又是什么? 只是此时这周围的气氛太过诡异,不便发问。梁京墨和沈君浩只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对视着,双方的脸上都渐渐带上了点警惕的神色,这样的表情项南星见过,这是将对方当做潜在的对手,细心观察的表现。 “我当时就在想,说不定有一天要和你对上。”沈君浩忽然说,“不过看起来这一天来得太早。实在少了很多趣味。” 梁京墨笑了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跟你对上,白白便宜了别人呢。” 他们两人极有默契地再次看向罗百川的方向。这会儿两边离得远,又是有心算无心,罗百川此时还保持着观察人群的姿势,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站着的三人。沈君浩点点头,说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去。项南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站在原地。 “你们两个怎么一副势成水火的样子了?”项南星试探着说。 梁京墨摇摇手指,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言不发。项南星耸耸肩:“好吧,那换个话题……看起来你们都在盘算着对‘那家伙’出手?” 这句指的自然是罗百川了,这回梁京墨倒是毫不讳言:“至少我这边是的,就在这两天。” “这么快?不打算再观察一下?” “你倒是观察得够久了,结果怎样?” 他这调侃准确击中了项南星的软肋,后者立刻闭口不言了。是啊,之前他倒是躲在角落里观察了罗百川好几天,结果对方将计就计捏造了一堆假的小动作,反倒把他带进沟里了。 “其实,真要想对他出手的话,还是得赶早。这方面我猜沈君浩也是这么打算的。” 梁京墨分析道:“以罗百川入狱前的那种手腕,如果他决定在监狱中经营势力,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只拉起那样一支无能小混混居多的团队。想来他也有他的无奈。毕竟每一次调整间隔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像上一回,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肖乐平这一个忠心手下,可以为他执行一下卧底的任务。老实说,当时他若是有另一个手下可以从旁帮忙参谋,我的计策很有可能就被提前察觉到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该感谢这个定期调整的制度。” 项南星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罗百川虽然败了,但依旧是个段位远超自己的高手,那个肖乐平也肯定不是之前潜伏在自己身边时那副怯懦的模样。就算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一些底细,但大家光明正大地再来一场,十有八九,输的还是自己。 若是再等上几天,等他在这边把团队拉起来了,这差距还要更大。 “所以,我暂时的打算是……他在看什么?” 梁京墨说到一半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两人一齐顺着罗百川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小广场的中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聚集起了一些人,隐约还能看见橙色中的一点黑。他们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惊讶之色。 橙色是囚服的颜色,那点黑色想必就是主持人的服装了。这才是房间调整后的第一个上午啊,这么快就有人展开游戏对决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兜了一个圈,从罗百川视线的盲区里钻进了人群。果然,在这些看客聚集的中央摆了一张桌子,两个人正站在桌子的两头,手里拿着纸牌紧张地注视着对方。其中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只是项南星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而另外一边则是个从未见过的皮肤晒得黝黑的小伙子,此时他正满头大汗,一看就感觉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边的是谁?”项南星指着有点印象的那人小声问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梁京墨说:“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毕竟他也就进来没几天,今天这算是第四天吧。” “三天前刚进来我们区的新人?” 项南星拼命搜刮着记忆,终于勉勉强强地记起自己确实是见过这个人的。只是这人入狱后行动低调,而自己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总是盯着新人要下手,自然印象就不深了。 而另一边的黑小伙就真是没见过,他问了梁京墨,对方也是摇摇头。看来确实是别的区的人,只是这次房间重组后才第一次遇见。看着这黑小伙在游戏里手足无措的样子,项南星在心里默默猜想这家伙要不是演技过硬的话,多半也是个新人。 新人对新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状况倒是蛮有趣的。作为曾经的新人,项南星自然知道发起第一次挑战意味着什么,一般人对此都会做精心的准备,轻易不出手。而这两个家伙在房间重组后的第一天,第一次见面就干上了,要不是有什么私怨的话,恐怕这中间另有不简单的缘由啊。 “对,确实蛮有趣的。”梁京墨的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刚进来没几天的新人就敢向别人发起游戏挑战了啊,要说这里面没猫腻,我还真是不信了。” 他们两人在这边看着,而中间的纸牌游戏还在继续,随着那个原本和他们同区的新人将手中的纸牌盖下,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局的游戏似乎也来到了高潮部分。 “我要全部换掉。”这个新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说。 “全部更换是吗?”主持人瓮声瓮气地说,“好,那这边的又怎么说呢?” 这个穿着黑西装的主持人一边收起新人扔在桌上的纸牌,一边转向另一侧的黑小伙问道。而就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项南星的身子猛地一震,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换上了一身黑西装,戴上贝雷帽和墨镜掩饰起稀疏的头发和自己最显眼的标志,甚至连那平常佝偻着的身躯也挺拔起来了,可是一听这声音,项南星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这家伙,分明就是老独眼! 身份 老独眼! 项南星差点就要喊出来声,只是在最后一刻堪堪忍住。但这动静还是引起了梁京墨的注意。“这主持人你认识?”他问道。 项南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把握把事情瞒过梁京墨这个家伙,倒不如如实相告,好歹还有个商量的对象。 “是个和我们同一区的犯人,之前就在我隔壁房间,不怎么出门。我跟他还算说过几句话……”他想了想说,“好吧,现在我也不确定了。说不定只是个喜欢扮作犯人住在囚室里的主持人,毕竟他现在可是穿着一身黑西装嘛。” “黑西装这东西,只要有材料,就有心灵手巧的人能仿制。这个监狱有个特点,它要丰富游戏的趣味性,动员玩家准备游戏时发动想象力,因此小卖部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卖。”梁京墨笑了笑,“而且这个监狱并没有要求人们一定要穿囚服,大多数人日常都穿着囚服,其实也只是因为他们懒得找别的衣服穿而已。” “没规定要穿囚服?”项南星感觉难以置信。 “对,所有规定我都通读过了,没有这一条。而在这里,法无禁止即为可行,这一点我之前试验过了。”梁京墨笑眯眯地说,“在钻漏洞方面我可算是大师级别了,值得信赖。” “这倒是真的……”项南星嘟囔道。他想起了上次游戏里那张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纸牌,这还真是专门钻漏洞的人才能想到的招数。 梁京墨看着场上的人,啧啧道:“所以照你这么说,这场上的两个人都是之前一个区的,其中一个还穿着黑西装扮成了主持人,又是选手又是裁判的,我似乎可以猜出他的意思了。” “这还不能确定他是假扮主持人吧。” 项南星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认同了梁京墨的推测。毕竟他和老独眼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了,虽然交往不算太深,但多少也看出对方也不像是主持人那种超级精英。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了远处那些守卫们的态度。如果是正规的主持人,守卫们要么是在远处照常执行监视任务,要么就是被召来,在赛场附近维持秩序。可此时那边的两个守卫却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远远地看着这边,脸上还露出不怀好意的看热闹似的笑容。 看这反应,确实像是梁京墨推测的情况。说不定这些守卫还就抓不抓人的问题向上请示过,只是结果大概就如梁京墨所说,法无禁止即为可行,监狱的决定是静观其变。 “选手和裁判串通,为的就是联合起来欺骗另一边吧。”项南星眯起眼睛看着场上散落的扑克牌,“他们这在玩的是什么?” “五张换吧。应该是。” 就在梁京墨说话间,那个和他们原本一区的新人已经将手中的五张牌全部更换完毕,而另一边的黑小伙经过思考后决定换三张,此时也已经把更换的牌拿到手上。在看见三张新牌的瞬间,项南星注意到他的眉头难以抑制地跳了两跳。 这已经是喜形于色了。看来这一把换牌相当不错。 “保留两张,换三张,多半是开局就有一对在手。看他的表情,这一换估计凑成三条或者两对了吧。”梁京墨说着,看了看另一边的新人君。那家伙刚才直接把五张全换了,现在抓着新换的五张牌,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显然,五张全换意味着一开始拿到的是一手杂乱牌,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只是全换也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做法。现在看来,这一赌没有太大意义。 不光他们两个人看出来了,周围的围观群众也从双方的表情上看出端倪,而形势转好的黑小伙也没有放过对方表现出来的破绽。 “二十年!”他豪气地说,抬手就抛出二十个筹码。在一般的对战里这算是个不小的注码,顿时就引出了周围几声惊叹。只是对于梁京墨和项南星来说这种程度的筹码完全不够看,要知道不久前,他们两人站着的那张桌子上可是堆放了整整六七百个筹码。 “切!” 新人君抓着牌站了一会,最后恼怒地把牌往桌子上一摔。此时已经过了换牌的环节,所以这个动作的唯一解释就是盖牌,也就是放弃这一局。这样,黑小伙拿到了之前他们压在桌子上的筹码,看那样子,总共也就八个还是十个。 收走筹码的黑小伙用力挥了挥拳,沉重的压力似乎宣泄了不少。他的牌就散落在桌面上,一对J,一对Q,算是相当大的牌面了。 在那之后,暂时担当主持人的老独眼收走了双方桌上放着的和没发完的纸牌,换成了一副全新的扑克。征求了双方的意见后,他点了点头,依次为两边玩家分发初始的五张纸牌。与此同时,桌子两头的新人君和黑小伙各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筹码放在桌上。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底注”了。 这里面的“五张换”游戏和外头赌场里玩的那个,在规则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筹码从金钱换成了刑期。每一局开局,双方必须先压下兼任荷官的主持人会为双方各发五张起手的牌,然后开始第一轮押注。双方交换担任第一个叫价的人,然后对方可以选择跟注或者加注,又或者直接盖牌宣告放弃,但这样就会损失掉一开始放上的底注。 当第一轮押注完成后,从叫价的玩家开始,可以选择要保留的牌,并且将剩下的牌扔掉,由主持人发牌补齐到五张。玩家在这个环节中可以选择保留手上任意数量的纸牌,包括全部保留或者全部放弃。两名玩家依此完成了这一步骤后,就到了第二次的押注环节。 这一次叫价的顺序会反过来,就是由第一轮后手的玩家先叫价,具体规则和上一轮一样。当双方都押注完成后,主持人会要求他们打开自己的手牌,这时胜利的一方就可以收走桌子上全部的筹码。 至于在牌面的大小比较上,这个各地的规则会有微妙的差异,比如有些地方是三条比两对大,有些地方则反过来,在监狱这边则是两对占优。但无论如何,从刚才的情况看新人君新换的一手牌估计撑死了也就一对子,而对面的黑小伙在换牌后至少是两对或者三条,搞不好还能蒙到个四条,胜负分明,选择现在放弃至少降低了损失,明智的做法。 “光看这一局,大概会觉得双方都是那种菜鸟级别的玩家吧。”梁京墨淡淡地评论道,“五张换的要点并不在赢,而在于如何处理押注的问题。像刚才这样,黑小伙确实是赢了,但是他白拿了那么好的牌面,最终就换来了对方的底注和第一轮微不足道的几个筹码,一点意义都没有。还不如适当示弱,勾引对方下注,那样才有机会用好这副好牌。” “而在这边来说,就算拿到了一手烂牌,也完全没必要一开始就孤注一掷全部甩掉。这和开局就认输根本没什么分别。换做是老手的话,就算一上手感觉获胜无望,至少也会只选其中两张或者三张牌换掉。反正输的话也就输了,要是能够借此唬得对方做出错误决策的话,岂不是白白赚到了。只不过……” 梁京墨眨了眨眼睛:“这评价,也要建立在他确实是抽到了一手烂牌的前提下。” 项南星点点头:“确实,如果要想办法吸引对方冒进的话,故意求败以及展现自己外行一面都是很好的做法。”这一手他并不陌生,毕竟在之前对决罗百川的时候,自以为掌握的主动权的他就曾经几次故意输掉,好让罗百川以为有机可乘,渐渐加大压下的注码。 虽然结局证明,自己只不过是被对方反过来摆了一道……唉,这失败的往事不提也罢。 此时如果他们两人的假设成立,这个新人君和老独眼真是一伙的话,那他完全有可能采用故意输掉的方式来吸引对面的黑小伙下重注。就像梁京墨说的,“五张换”这种游戏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拥有一手好牌的情况下吸引对方投入重注,这可不仅仅是某一局的问题。此时新人君正在做的事情,多半是要把这条思路贯穿到整个游戏里。 毕竟有个假冒的主持人站在自己这边的话,能玩的花样要多少有多少,更别说这合作伙伴此时还兼任荷官,要是老独眼手上的活能像外头赌场的荷官那么细腻的话,简直是要什么牌来什么牌,输赢还不是尽在掌握。 只是,这新人也不过是这几天才刚刚进来啊,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培养什么交情的,而老独眼那人平日孤僻,对人怀疑,自然不容易被口头上的承诺收买。那他为什么愿意抛头露面帮这个忙呢? 项南星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前一日老独眼讲过的故事顿时浮上心头,结合他最后那句奇怪的强调,一条隐隐约约的线索似乎在心中逐渐成型。他想了一下,凑近了梁京墨小声问道:“对了,你知道这个刚进来的新人叫什么吗?” “好像叫洛林吧。”梁京墨如实答道。 “还真是啊……” 项南星看着不远处这个叫做洛林的年轻人。眼前的状况和听过的故事对上了,老独眼这几天的异常表现也找到了根源,果然,这一切都源于他那个讲得不明不白的故事,而这里面的线索人物此时就站在那里。 一个洛山,一个洛林。 看这名字,要不是父子,至少也该是兄弟吧! 迷雾 “好吧,这两人应该是一起的了。”项南星长出了一口气。 梁京墨歪过脑袋看着他:“你好像知道点什么?” “故事太长,有空再说吧。简单来说这个洛林跟老独眼之前的某个熟人应该有关系,所以后者有帮助他的理由。” 项南星一边说着,眼睛却是盯着场中三人的一举一动。虽然还不完全理解老独眼告诉他那个故事的含义,但眼下显然没有详细思索的空隙,还是先加紧观察更为重要。如果老独眼和这个洛林真是串通一气的话,那他们就肯定有接下来的打算,这场对决注定不会公平。 仅有的悬念就是,他们打算如何达到目的呢? “这样的话,也难怪他们要在第一天就开战了。”梁京墨也正看着场中的人,“早上的话可以抢先出门换装,但作为囚犯,这个假主持人必须在每晚固定时间前回到自己所处的房间,这样一来他的身份至少就瞒不过旁边的邻居。虽然在展开游戏时遇见的机会不大,而且才刚调整完房间,消息的传播速度有限,但暴露了就是暴露了,终究是个隐患。只是这里面又有个矛盾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以手抚着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才仅仅第一天,对方又是另一个区的陌生人,他们又是怎么选定目标的呢?” 项南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应该不难吧。虽然只是第一天,但如果有心算无心,又有一点话术技巧的话,应该有可能从别人那边套出刑期信息来的。更何况这黑小伙看起来就像是新人,一般的老手不就喜欢挑这种猎物下手么。” “刑期信息么……如果只是为了赢取筹码的话,确实没错,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梁京墨笑了笑:“别忘了最重要的前提:这个主持人,是假的。” 短暂的沉默。 “啊!” 项南星猛然醒悟过来。确实,这件事虽然在他看见老独眼的时候就想到了,然而在那之后的考虑里,这最重要的一点挂在他的眼皮底下,反而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按照常理推测,玩家和假主持人两人联手作弊就能确保赢下游戏,获得对方的筹码,问题只是这过程中要用什么方法实现而已。 但这其实不可能。因为只有真正的主持人才能提供游戏所必须的,代表刑期的筹码。 同样的,只有在主持人见证下的游戏才有意义,在那种情况下赢下的筹码才有兑换减刑的资格。眼下既然老独眼只是个假冒的主持人,那么他们所用的筹码要么是伪造的,要么就是他和洛林两人提前展开过一场对决,在那时向正牌主持人兑换而来。不管是哪一种,在这种情况下游戏的输赢对于他们的刑期根本没有影响。 梁京墨说得没错,这两个人苦心布置了这样一个局,肯定另有目的。 “那他们到底为的是什么?”项南星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鬼知道,先看懂手法再说。” 梁京墨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场上此时又经过了一局。洛林这次奋战到了最后,双方同样是三条,然而牌面上却是黑小伙更大,堪堪险胜。这一回他笑容满面地将桌上的筹码收入怀中,众人看到,这一次的筹码足足有二三十个,已经是个不可小视的数量。 “可恶,就差一点啊!”洛林狠狠地捶着桌子。 在旁人看来,这一局他的策略毫无问题。三条确实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而且他还是三条Q,算是三条里第三大的牌面,实在没想到黑小伙那边刚好就换到了三条K,堪堪压过他一头。这种“输一点点”的感觉,有时就比大败还要让人心中郁闷。 而人一旦陷入这类情绪中,就很容易做出冲动的行为。 “呼……呼……” 洛林伏在桌上,双目血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面的黑小伙或许刚冒起了见好就收的念头,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又是觉得有些可怕,又觉得似乎是个机会,一时间犹豫不决。 而洛林的下一步彻底坐实了大部分旁观者对他的推测:他输红眼了。 “Showhand!” 洛林狠狠地将作为底注的一个筹码摔到桌上,然后伸手从桌子抽屉里抓起一把筹码,高高扬起就要往桌上扔。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身为主持人的老独眼发话了。 “慢着。” 他出手如电,直接抓住了洛林抓着筹码的手。后者似乎用力挣扎了一把,然而老独眼的手只是微微一晃,几乎不为所动。众人记起,在游戏中主持人之所以具有至高无上的仲裁权,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有着足以压制全场的超强实力。 眼前这个带着墨镜和贝雷帽的中年主持人,看起来虽然身材稍显瘦弱,站久了还有点佝偻的感觉,但这一出手就把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制得一动也不能动,显然是行家高手。 “现在还不是下注阶段,而且……双方筹码差距较大,裁定这次showhand不成立。”老独眼缓缓地说,“你是要重新考虑一下,还是直接以现在的数量下注。” “不用考虑了,那我就以现在的数量……” “你最好想清楚。” 老独眼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说道:“我得提醒你一下,若不是showhand的情况,而第一轮又压上全部筹码的话,第二轮可是没办法跟注了。” 一滴冷汗顺着洛林的额头滑落,冲动的脑袋仿佛被一桶冷水浇下,瞬间清醒了不少。同时惊醒的还有周围一众的围观者。是啊,虽说这里的游戏通常都修改了规则,让人无法以筹码数量直接压倒对方,也因此让外头常见的加注逼人强退的手法失了效,但终究还是架不住有玩家自己作死。若是双方showhand,那自然没问题,直接发牌换牌开牌一套流程走下来,不存在第二次下注的阶段。可是要是洛林真像他刚才说的这样压下全部筹码,而对面的黑小伙又跟注的话,在第二轮的加注阶段,哪怕他只掏一个筹码洛林都没法跟,只能被判输掉。 这是完全符合规则的行为,就连主持人也没有理由叫停。而此时这个主持人肯在他下注之前出言提醒,已经非常厚道了。 黑小伙之前还没想通这一层,此时一醒悟,才发现大好的完胜机会就这样在主持人的一句话中飞走了。虽然还不至于对主持人公开表示不满,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另一边,大难不死,洛林的头脑开始恢复运作。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放弃一局定胜负的想法。短暂的考虑后,洛林收起一个筹码,然后将剩下的筹码郑而重之地堆到了自己面前。 “我就下这么多。”他盯着黑小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其实还是相当于全压上了。收起的一个筹码解决了刚才老独眼提出的问题,这样黑小伙在第二轮加注中不能下超过对方剩余筹码的数量,只能选择一个,而他就可以用这个筹码跟注。虽说之前输了几局,让双方的筹码拉开了差距,但洛林此时堆放在桌子中央的筹码数量差不多就等于两人原本持有筹码数的三分之一了。 换句话说,这一局黑小伙如果跟注,而洛林又成功赢下来的话,双方等于形势逆转。 “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跟了,直接拿了筹码走人。”项南星冷静地评价道,“目前赢下的已经不少,这种五张换的扑克游戏运气成分又很大,技术再好也不能决定一切,对方此时已经输红了眼,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综合以上几点,足够理智的人应该会见好就收。” 梁京墨笑着接上他的话:“但经过刚才的风波,他只会觉得机会来了。” “对。” 项南星点点头:“原本是showhand的局面,此时变成了对方showhand,自己出一半,这无形之中就会营造出一种对自己很有利的错觉。与此同时老独眼适时的提醒看似让洛林避免了自取灭亡,实际上只是为他制造了一个表现自己‘听到劝告后冷静下来,但依然无法保持理智’的机会。看起来机会就在眼前,只是距离指尖还差那么一点——现在轮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哥们很难保持理性思考了。” 果然,就像他们推测的那样,黑小伙面对洛林的挑衅笑了笑,从抽屉里数出了同样多的筹码:“我跟。” 他转向老独眼,示意后者可以开始了。这一轮其实有点乱了规矩,因为双方都已经提出了赌注,但是主持人还没发牌呢。这种情况,他们只能算是私下达成口头协议,还不能算是正式押注,随时都能反悔。 不过眼下显然和正式押注差不多,等老独眼各发完两人的五张牌,这些筹码就要被堆到桌子中央,作为正式压下的筹码看待。可就在这时,洛林忽然举起手,大声说道:“慢着!” “怎么了,想反悔?”黑小伙似笑非笑,拳头却握紧了。他实在不想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我只是想要求更改发牌方式。”洛林冷着眼看向中间的老独眼,“坦白点说,我不相信这个主持人。这次毕竟是压上了我的全部筹码,要是遇上一个和玩家串通的主持人,那我岂不是白白被坑惨了!” 周围已经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质疑主持人,这是多危险的言论,换做是那些脾气不好的主持人,说不定直接出手把他打趴下了。只是他今天遇见的这个主持人似乎脾气特别好,不光刚才热心提醒,此时面对玩家的质疑也只是苦笑一声。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改?” “把牌全部背面向上摊开来,我们自己选。” 在场下,梁京墨无声地笑了。 “总,算,看,懂,了。” 他笑眯眯,用嘴型对项南星示意。 逆转 临时更改游戏规则的先例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 远的不说,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就有梁京墨在他自己那场“三连胜”游戏中提出的修改胜负判定规则。虽然和原本的游戏规则不一致,但经过当时主持人“黑猫”秋半夏的认定后,那个条件就作为临时规则添加进了当次的游戏里。 总而言之,这种情况的关键就在于“主持人认定有效”。在游戏中,主持人几乎是只手遮天的存在,洛林提出的这个方案只要老独眼点头了就可以实行。 而老独眼自然是…… “没问题啊,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游戏的话。” 老独眼点点头,抬手将牌在桌面上依此铺开,形成方阵。他的动作放得很慢,似乎是为了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楚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好洗清洛林对他“串通对方玩家”的指控。半分钟后,这除掉鬼牌后的五十二张扑克被他分开六列,每列九行,只在最后一列的末尾少了两张。所有的牌就这样摆在大家眼前,一览无遗。 这样的效率自然比起普通发牌要低很多,但考虑到这个有可能就是最后一局了,倒也显出一种别样的仪式感来。 “好了,请依次选择自己起手的五张牌。”老独眼淡淡地说,“由于发牌的规则改变了,我也要对取牌的环节作出一点规定:不管是发牌还是换牌的环节,统一从先手的玩家开始,每人依此取走一张,拿满为止。没问题吧?” 洛林和黑小伙都是点点头,表示无异议。这样的方式比起发牌更加透明,对双方都有利。毕竟黑小伙虽然嘴上不说,多少也在提防着主持人和对方串通,而洛林这一闹,无疑真正把双方放在了公平竞争的状况下…… “才怪咧。” 梁京墨冷笑着说:“演了半天猴戏就为了现在可以自然地提出这个取牌规则,竟然真有人以为这样更公平。这脑子都被僵尸啃了吧。” 项南星这回没有贸然接话,他只是皱紧了眉头看着场上的状况,脑子快速运转着。 梁京墨显然是看出来了,然而他这边的思路却还卡着。不管怎么看,由老独眼发牌都要比他自己取牌更加方便造假。就算他能理解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黑小伙卸下戒备,好让他在输掉这一局后不会退缩,有信心比下去,但因为这样就主动废掉自己最可靠的造假手法,代价是否有些太大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结果来说,策略生效了。 这一局压下的筹码数超过了双方开赛至今压下的总数,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彻底改变局势走向的一战。洛林若是赢了就能一局扭转劣势,而黑小伙若是赢了,则将是他的全胜收尾。 屋漏偏逢连夜雨,洛林的起手牌非常糟糕,他那恼怒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和之前那局一样,他直接一甩手将五张牌全扔掉了,示意要全部更换。 对面的黑小伙这一把似乎还算顺手,他想了一下,保留三张,弃掉了其中的两张。 “我猜撑死了是一对,搞不好还是杂牌。”梁京墨懒洋洋地说,“真三张的话还用犹豫,直接扔掉两张就完事了。他这一停要么就是举棋不定,要么是故弄玄虚。” 他笑了笑:“看来真是外行,人家筹码都压上了,以为这样就能把他吓退么?” “所以这一局的差距其实也没那么大?”项南星试探地问。虽然洛林这一回直接换了五张牌,但是先手拿到至少一个对子的机会本来就不小,而黑小伙那边如果像梁京墨说的那样是一对或者杂牌的话,换牌之后也很有可能还是原样。 这样一来,胜负还真是不像台面上看着的那么清楚。项南星可以看到,就算是保留了三张牌,装作形势一片大好的黑小伙,此时的手也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从黑小伙的视角看,此时自己局面虽然不算好,但对方显然更糟,在一次抽牌里拿到对子已经需要运气,要超越自己手中的一对9,这机会也只是一半一半。更何况自己还保留了一只A,若是运气爆棚,能在换牌里抽到另一只A,便是A和9的两对子,可以完爆其他两对和三条了,几乎无敌。细算起来,自己其实还是稍占上风。 只是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在发牌的方式更改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这么多年来,黑小伙的第六感助他避过了很多小灾小难,然而在这一刻,虽然它正不断发出警报,可黑小伙还是选择了毅然跟上。 而这份决心,在下一秒就获得了回报。 “哈哈,A啊!” 黑小伙差点要喊出来了。这轮换牌轮到他先手抽牌,而他入手的第一张牌正是一张梦寐以求的红桃A! 算上手里的方片A以及一对9,此时黑小伙拥有的是A和9的双对子,虽然他在下一张只抽到了3,没能凑成三带二的“葫芦”,可光凭这双对子,他几乎已经可以在这场对决里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胜利在望,也无需再做掩饰,黑小伙此时完全是喜形于色,任谁都能看出他抽了一手好牌。对面的洛林不爽地“啧”了一声,深深地吸一口气,将自己剩下的牌依次抽完。按照规则,两人是交替抽牌,黑小伙先手,这样在他抽完更换的两张牌后,洛林还要再抽四张牌才够补完自己弃掉的牌数。 而这四张牌,就是他最后的希望!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得屏住呼吸看向洛林,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胜负所在。而他们看见的,是洛林每抽一张牌后那逐渐明亮起来的神情。 在这种游戏的规则下,玩家需要的不是“好牌”,而是好的“牌型”。不管是谁,在抽到无用的牌时难免都要出现一瞬间的沮丧。洛林此时的表情变化却好像在告诉旁观的人,从第二张开始,他所抽到的每一张牌都能和之前手头上的牌组成更好的牌型,形势越来越好,而这种情况……真的可能吗? “别忘了这是一场作弊的游戏啊。”梁京墨冷笑,“他就是直接拿出五张万智牌来我都不会吃惊。现在的难点是在如何营造出一个自然的气氛上吧。毕竟黑小伙的强运可能超出了他的预计,要想造出一个刚刚好可以获胜的组合而又不引起别人怀疑,看来不容易啊。” 说话间,场上已经到了开牌的时候。黑小伙率先亮出了他的牌,A和9的双对子外加一条3,这牌面已出,周围一片哗然。 黑小伙自己也是得意洋洋:“来啊,让我看看你的,能比这个还大吗?” 说话间已经探身向前,张开双臂就要把筹码往自己这边扫。 “慢着!” 洛林大喝一声,按在筹码堆上。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将手中牌按照刚才抽取的顺序,一张一张放到了桌子中央。 K,K,K。 当洛林连续排出三张K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人变了脸色。难道他的运气真的这么好,直接上手就摸到了四张K?这是得多强运啊! 虽说现在这样也很强运了。可即便如此,三条还是斗不过对方的两对。在剩下的两张里要么直接凑成一对,要么还有一张K,完成四条的牌面。 而他的下一张摆出的,是A。 “不,不可能的!” 黑小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看洛林的表情显然是胜券在握,可是从已经打开的四张牌看,洛林要想赢下这场游戏,唯一的机会就是最后一张抽到了全场仅剩的一张A! 这概率连百分之三都不到啊! 梁京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次序都打乱了,果然谨慎。”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自言自语。在全场的注视中,洛林放下了最后一张牌,赫然又是一张A! 这是三条带对子的“葫芦”!惊天大逆转! “葫芦确实够用了,可对子有必要用A吗?看起来太巧合了。要是我的话就换用其他的牌。”项南星皱紧了眉头。在知道了对方是作弊之后,此时出现什么样的逆转他都不会意外。只是这洛林原本想着做个看起来自然的局面出来,结果还是弄了个让人暗生疑窦的状况。 “没办法,稳妥起见只能这样。”梁京墨说,“刚才亮牌的时候,他已经偷偷换了顺序。其实他最先拿的不是K,是A。毕竟那黑小伙第一把就摸到A,凑出了A和9的两对子。这种强运让他不得不防。于是他先手拿走一张A,降低对方凑出葫芦的几率,否则他只能连取四张来获胜,那样显得更假。”梁京墨解释道,“但这样一来,要凑出葫芦,就只能用A来做对子了。” 就算显得略假,但结果还是和他希望的一样。黑小伙无法接受这意外之败,输红了眼将筹码全部压上,而这一回担任主持人的老独眼没有否决showhand,洛林也只能压上全部筹码和他对决。表面上看双方都是背水一战,但梁京墨和项南星都清楚,这场游戏进行到现在,洛林和老独眼这边已经大获全胜——只是依旧看不清他们的目的。 “这一局就要结束了。”梁京墨转头看向项南星,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样,看懂了吗?” 后者老实地摇头。虽然直觉这里面的秘密应该不难,然而对方行动里时不时透出的古怪味道却不断干扰着他,让他看不分明。 梁京墨笑了笑:“没事,一会到场上去看就会清楚很多了。” “你这什么意思。” “就是你见过的那种意思。”梁京墨歪着脑袋,“教你一个小技巧,如果一时间看不清楚,就干脆把水搅浑好了。” 此时场上的胜负正好见了分晓,洛林再次以微弱优势赢下,两局里完成了从大幅落后到全面胜利的大逆转。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场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主持人,我们要挑战胜者!” 目光刷一声聚焦过去。说话人是一个留着中长发,身材瘦削的青年,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此时正面露错愕。 “梁京墨,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破绽 梁京墨不愧是中途乱入的专家,挑选的时机也是准确到让人难以拒绝。此时场上的黑小伙还沉浸在失败带来的情绪低落里,但这份低落随时有可能迎来爆发。洛林等人最应该做的事是收拾东西走人,而梁京墨在此时又偏偏发起挑战,拖住了他们。 而旁边,还未散去的围观人群又停下了脚步,等待着洛林的回答。 “这……” 扮作主持人的老独眼一时语塞。他立刻就认出了熟悉的项南星,而站在旁边的这个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看这外型,多半就是传言中那个中途参战,救项南星于水火的梁京墨。 眼看计划进展顺利,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遇上这二人,横生枝节,实在太糟糕了。 “怎么办?”他小声问洛林。后者努力装作淡定,但眉头还是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 “冷静一点,还在计划中呢。”他说,“这种情况也只能答应了吧,赶紧开始下一局,也好打断对面那个卢毅的胡思乱想。” “可是招募的事……” “现在也只能相信马友的说服能力了。”洛林轻咬嘴唇,“我们这边也速战速决,快速赢下一局游戏,打发掉他们吧!” “可是,我们的筹码不够……”老独眼毕竟知道点信息,“年纪轻的那个刑期很长,如果是那个人参加的话,我们手头的筹码不够分啊。” “原来如此,是输了很多局的人么。” 洛林低头沉默了一秒,抬起脸时已经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们想要挑战我,但我为什么要接受。”他对着场下的两人说,“你看,我好不容易才赢下来,而你们却已经在场下蓄谋已久,这样对我一点都不公平吧。” “也别这样想。”梁京墨嬉皮笑脸地说,“其实只是因为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人对战,而且还这么精彩,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手痒了。” 他碰了碰项南星的肩:“你说对吧,你已经急不可耐想要跟他来一场了。” “说得……没错。”项南星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刚才,就在对面小声商量的短暂间隙里,这边也快速达成了协议。虽说这一局游戏获胜也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收益,就算借此找出对面两人玩这套把戏的目的,最终不过是满足了梁京墨的好奇心,对于项南星本人毫无意义。但是在这方面,梁京墨给了他一个承诺。 “如果你能赢下来的话,我就协助你在这边玩一把大的,一次至少能减刑一半的那种。” “我可以信任你的话么。”项南星斜着眼看他。论能力,他丝毫不怀疑梁京墨可以做到这一点,他怀疑的是梁京墨的诚意。这家伙的心思让人完全捉摸不透,随时有可能改变想法, 而现在两人在这里私下达成的协议可是没有任何约束力,过后只要他想,随时都有可能反悔,那样项南星不就等于白辛苦了一场。 “哎,反正输赢你都不会有损失,不如就信我咯。”梁京墨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有可能吃亏的就只有在游戏中暴露了刑期长度这件事,不过你放心,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不会跟你正规地对赌,他们最终选择的方案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 “一局。” 洛林竖起一根手指,冷冷地说:“我只会跟你们中的一个比一局,而且筹码最多也就是十个,能接受的话再上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筹码收进囊中。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毕竟没有人愿意在一场大胜后立刻又面临一次可能会让自己前功尽弃的局面,然而看这两人不依不挠的态度,估计不比一场也不好打发,所以洛林取了个中庸之道,限定次数,限定上限,这样既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就算输了,损失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都表态了,老独眼自然也就顺势而上。“那么就尊重一下这边玩家的意见。”他故作威严地对场下的二人说道,“如果你们感觉可以接受的话,我就认定这次挑战有效。否则,还是到此为止吧。” “接受接受,当然可以接受!”梁京墨嬉笑着,推着项南星往前走,“我的这个朋友已经手痒得受不了了,再不来一场,我怕他会当场发疯。” 项南星走在前面哭笑不得,他的视线与老独眼偶一相撞,两人立刻就分别转开了头。虽然隔着那层厚厚的伪装看不清楚,但项南星似乎可以感觉到老独眼心里那复杂的感情。似乎有些愧疚,似乎为他担忧,又似乎在恼怒着他们为何要横插这一杠。 而另一边,洛林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从外表看,他暴躁易怒,是个不耐烦的赌徒。但项南星知道这只是他为了摆脱这次小意外而做出的演技,在这层伪装底下的本人,说不定意外地谦恭有礼。 他显然有自己的计划,而自己真要破坏它吗?项南星不禁犹豫了一下。 只有梁京墨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毫不讲理地一把拉走还在发呆的黑小伙卢毅,只留下项南星一个人站在那里,然后竟然也转身想要回去了。 “喂!等等!”项南星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你还真打算让我一个人上啊?” “都说了叫你比啊,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梁京墨笑了笑,“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虽然百分之百能赢,但赢了也毫无用处,最多也就是换到十个货真价实的筹码,减刑九年。但你就不一样了。” 他神秘地小声说道:“只有你才能成为他们的破绽,这可是我没法子做到的。是你的话,就有可能让局面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哦。总之努力观察,努力思考,想办法让对方认输吧。” 他说完了这句便直起腰,摆着手潇洒地退场了。项南星在他身后大叫:“喂!至少留个提示可以吧!” “提示已经留了。”梁京墨头也不回,“刚才的就是。” 他就这样跟在黑小伙卢毅身后离开了比赛场地,浑然不顾身边人投来的奇怪目光。而在场上,老独眼经过了短暂的发呆后,在洛林的催促下开始发牌,而项南星则是托着下巴,开始思考着梁京墨刚才给出的提示。 论头脑,他自认不能和梁京墨相比,至少后者现在似乎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手法,而自己还毫无头绪。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是自己能起到作用,而梁京墨却无法做到的呢? 还有,想办法让对方认输?这是什么赢法? 眼前的纸牌一张一张增加了。老独眼的发牌手法很老气,速度并不快,每一个小细节都能看得很清楚,至少以项南星的眼力还看不出他有作弊的动作,周围离得远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在一般人心目中,主持人虽然性情各异,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们在游戏中会百分之百按照规则办事,始终保持公正,所以当主持人兼任荷官时,这个荷官也会是世界上最公正,最不可能做手脚的荷官。 可项南星知道,老独眼不是主持人,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囚犯。以两人的交情,老独眼甚至有可能已经向洛林交代了他们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洛林若想要速战速决确保赢下这一局,大概不会让老独眼出手,而是采用自己在刚才最后一局时的手法。 说起来也很奇怪,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老独眼扮演的主持人显然是最容易作弊的环节。可在最关键的一局里,洛林为什么要主动提出一种连主持人都无法介入的发牌方法,就算有安人心的意义在,可这样也会大大增加作弊的难度,让自己获胜的把握下降。那个叫卢毅的黑小伙明明都没表示异议,照着之前的方法持续下去不就好了? “喂,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项南星抬起头,只见对面的洛林抓着一手牌,脸色不善地看向这边。他向老独眼使了个眼色,后者面上微露尴尬之色,转向这边说道:“对方玩家已经换好牌了,现在轮到你了,请抓紧时间决定……至少也要先看牌吧。” 项南星这时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竟然连牌都没拿起来看过。由于注码已经确定,又是一局定胜负,这一局等于是双方约好各自压上十个筹码,直接跳过了烦琐的下注阶段,发牌,换牌,然后就可以开牌见分晓了。在周围人群的哄笑声中,他讪讪地抓起牌粗略看了一眼,还不错,保留已有的一对然后更换三张,有可能凑成三条或者两对,反正都不用动脑子。这方面就像梁京墨所说,输了也不会有损失,并归根到底这主持人是假的,比赛整个都是无效,大不了揭穿他们就是了。只是揭穿的时机上有点难把握,公开揭穿的话老独眼可能会因此记恨,只能是私底下再找机会跟他谈一下,还得找老独眼谈,因为那个洛林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想到这里时,一道灵感突然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看了看手中的纸牌,又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已经走远的梁京墨。 原来是这样! 项南星终于懂得了刚才洛林提出更改发牌方式时,梁京墨脸上那笑容的含义。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轻轻跳动,差点也要露出同样的笑来。 妈的,总算有点搞清楚了。 无赖 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已经结束,现在的这一局加赛,充其量只能算是饭后甜点。对于一些人来说,在看过了一场赌上全部筹码的生死大战后再来看这种锁定上限的一局定胜负,感觉实在是提不起劲。所以此时虽然还剩下了不少旁观者,但大部分的人已经选择离开这里,去做他们自己的事了。 而剩下的人也都在等待着项南星的决定。虽然少了些紧张感,但胜在简短紧凑,几分钟内就可以看到结果。看到项南星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牌,一些不耐烦的观众忍不住开口催促。 “喂!你倒是快点啊!” “就一手牌而已,有必要想那么久么!” “是个男人就干脆点!” 在喧嚣声中,项南星忽然狠狠地将牌往桌上一摔,大声喝道:“这一局我不认同!” “你什么意思。”洛林冷着脸说,“一边说着要挑战,现在刚拿到牌就说不认同。你如果觉得手上的牌赢不了,那也要算主动放弃。” “呃……是这样的。”老独眼也跟着说,“游戏已经开始了,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你这样做,我只能认为你是弃牌认输。” 虽然和洛林说的是一个意思,但老独眼的语气明显柔和了很多,还有点规劝的意味。这更是坐实了他在众人心里的形象——这是个性格颇为厚道的主持人。 “看起来像个老好人,但多半已经跟他串通了吧。”项南星冷笑道,“想想也是可疑,主持人是你,荷官也是你,如果你在洗牌还是发牌上做手脚,要操纵结果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句话让围观群众感到了一种奇妙的讽刺味道——要知道刚在不久前,还是洛林在质疑主持人和对方玩家串通呢,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被人喷回来了,真是报应不爽。 然而面对他的指控,洛林却没有表现得太意外。 “你这就是血口喷人。”他冷笑着说,“劝你对主持人还是尊敬点,就算这位脾气好,那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恶意揣测的对象。” 场边的围观者都默默地点了点头。看项南星刚才的表现,他们猜测他多半是拿到了一手杂牌,必须全换的那种,反过来洛林那边只是换了两张,对比之下取胜机会确实渺茫。由此产生出被人暗算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就如洛林所说,主持人绝不是可以恶意揣测的对象,说主持人串通玩家作弊,怎么可能?而且洛林刚刚不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演了一次大逆转么,他怎么就能做到? 只能说这种游戏本来就有运势的存在,而运势直到现在还待在洛林那边,愿赌服输,项南星没啥好抱怨的,反而应该庆幸他赌的这一局筹码已经被定死了。 “项南星。” 老独眼仿佛也有点动怒,连语气都严厉了许多:“冒犯的话我就不计较了,但这只是你个人的猜测,如果没有根据的话,请你完成这局比赛!” “这一局比赛是不合规矩的。” 项南星慢慢地将身前的纸牌抓起,揉成一团,狠狠地瞪着眼前二人:“刚才在入场前的最后一局,采用的并不是这样的发牌方式,而我也是为那个而来的。你作为主持人,刚才在开始游戏前也没有向我确认过相关的规则,导致我在一时分神的情况下被发了一手牌,而不是自己抽取。对于现在这种局面,我不能接受。” “这……” 老独眼一时语塞。项南星刚才这段话乍一听只是无赖般的强词夺理,但里面却有一句话准确击中了他的要害。那就是他在开始这一局比赛前,确实漏掉了向双方玩家确认规则的步骤。如果是那种规则始终一致的游戏也就罢了,但是刚才洛林又临时修改了规则,这就存在着以哪个为准的问题了。 如果是正规的主持人,肯定会对这类事情高度敏感,即使只是一局也会将该过的步骤过完,然而正如项南星所知,老独眼不过是个临时假扮成主持人的犯人,而且刚才他和洛林都在满心想着赶紧敷衍一局后走人,竟然都把这个关键的问题漏掉了! 见自己的话将老独眼噎住了,项南星微微一笑,转向洛林说:“现在这样,我有一个解决的方案,那就是重赛。而且,重赛要用的是你最后一局的发牌方式,把牌全部铺开在桌子上,我们自己来抽!这样的话,我也不用担心谁会做手脚了。” 抓到一手烂牌就开始耍无赖,这会儿更是得寸进尺要求重赛。项南星这一手简直就是标准的流氓行径,连周围都有人看不下去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项南星的提议,洛林却像是想都不想,直接点头应道:“好啊,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 话音未落,他将牌往桌子中央的牌堆里狠狠一摔,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对手,那姿态像是在催促主持人赶快开始。项南星见奸计得逞,嘿嘿一笑,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牌展开了,直接扔进牌堆里,然后对着老独眼比了个“请”的手势:“麻烦您了,开始吧。” “真是徒劳。” 老独眼嘟囔了一句,拆开一副新的扑克牌,挑出两张鬼牌后将剩下的纸牌细细洗了一通。大概是已经对玩家无休止的质疑感觉到了不耐烦,这回他的手法快了许多,转眼间就将纸牌平铺在了桌面上,用的还是和上一局一模一样的排列方式,好让项南星彻底无话可说。 “咳咳。”老独眼清了清嗓子。“是这样,这一局虽然是重赛,可是刚才那一局是由洛林这边先手换牌,所以这次应该轮到项南星先手抽牌了。这个没有异议吧,” “没异议。”两人同时答道。 在场下,旁观者们双眼正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他们身体前倾,睁大了眼睛绷紧神经,不想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 而在场上,洛林却在看见项南星开始抽牌后,渐渐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精神。 老独眼这家伙还是蛮谨慎的嘛。他歪起嘴角想着。虽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掌握中,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对方已经看破,并且试图加以利用的可能性。只是可惜啊,即使掌握了一样的方法,这个游戏还是后手必胜,哪怕有着逆天的强运也是一样。老独眼既然把他安排在了后抽的位置上,那就意味着连这最后的一点风险也减除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毕竟不是近视眼,终究还是不习惯戴这种东西,此时光是戴得久了点都感觉眼睛发涩。 不过,也就再忍耐一会。这一局很快就结束了。他想。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盯住了项南星的手。后者刚刚摸上了一张牌,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其抽走了。毫无疑问,这张纸牌始终背面向上,但是在洛林的眼中,它的图案却是一览无遗。 红桃Q,不算小,但也不是最大的牌面,更幸运的是,它仅仅是红桃。既然知道了这一点,应对的方法也就很明显了。洛林在方阵里作势观望了一下,最后下手挑了一张黑桃A。 稳妥起见,洛林没有选择比他大一点的K,而是直接选上了A,而且花色不同,万一对方凑出了同花顺,这边一样可以跟上,哪怕一样都是同花顺,自己这边凑成的可是黑色的皇家同花顺,依旧可以用花色压制。 何况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有效,洛林一直信奉这一点。他需要做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那就是准确地切入人们的习惯观念,在他们的盲区里做手脚。这里的人都觉得主持人是绝对公正的存在,那么他就让老独眼扮作主持人,由他负责在洗牌和发牌上做手脚,操纵一些关键局的比赛结果。虽然后者并非专业荷官出身,但毕竟在监狱里混了这么些年,也学了一手相当不俗的赌客手法,用在这里竟果真没有被人看出破绽。 而在关键的场次里,他则主动要求将这些事先准备的特制扑克牌铺开来分发,然后利用自己特别购置的隐形眼镜直接看穿牌面,找到自己需要的牌。在这种透视眼的外挂底下,对方根本毫无机会。 也许有人要说了,说不定有些人运气爆棚,上手可以抽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家同花顺呢?先不说这种情况概率极低,光是游戏规则就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要记住,双方可是交替抽牌,在对方的皇家同花顺完成之前,洛林只要抢先抽走其中一张牌,把牌型破坏掉就可以了。同理,他只要关注对方的牌型,同时保证自己手头的比对方大,就足够赢下游戏了。 “刚才他抽到了一对Q,一对9和单条的4,上手就是两对,这强运确实了不得。”洛林默默想着,然后冷笑了一声,“只可惜,这样毫无意义。我手上也有一对9和一条Q,也就是说,场上只剩最后一张Q。这种情况下你只会换一张牌,就算运气爆棚,撑死了换出一个三条Q带一对9的‘葫芦’,而就算这样我还是可以直接抽A,用三条A来压过三条Q。” 更何况,对方根本不可能凑出三条Q,自己也不需要那种容易让人起疑的胜利。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利用隐形眼镜,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所需的A的位置,同时看到的还有对方急需的最后一张Q。洛林默默算计了一下:换牌阶段轮到他先手,他只要把这最后一张Q抽走,对方就无法组成“葫芦”牌型,只能停留在两对。而A却还有三张,就算被对方抽走一张,自己第二轮依然可以确保抽到一张,组成牌面更大的两对。 无论怎样看,自己都没有落败的理由。洛林果断地弃掉了多余的Q和另一张杂牌,然后等着对面的项南星弃牌,而自己已经准备将手伸向场上最后一张Q。就在这时,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拿在手上的牌。 而这一眼,却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他手里赫然变成了一对九……外加三条Q! 两难 “这不可能!” 洛林差点就把心里的话喊出来了。刚才项南星在抽牌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只有两张Q在手,而且现在一张Q在自己掌下,另一张则刚刚被自己弃掉,一副牌怎么可能有五张Q! 要说他藏起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牌……也不可能啊。自己的这几副透视纸牌是特意购买的,对方就算自己事先准备了一副扑克牌,跟这副一模一样的概率也是极低。如果是刚才和自己连续比了十几轮的卢毅到有可能藏起几张牌,可是这个家伙只和自己比这一局啊…… 等等! 洛林忽然灵光一闪。虽然说是一局,但刚才明明已经发过一次牌了,现在这实际上是第二局了!他想起几分钟前被项南星揉成一团的那几张牌,虽然在扔掉的时候已经确认过数量没错,但是那种烂成一团的牌如果缺了几个边边角角,估计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吧! 想到这里,洛林的心情也就释然了。原来自己看到的不过是项南星事先藏起的一块碎片而已。对方大概没有他这种“透视眼”的外挂,但是如果事先把第一手牌里的五块碎片都藏起来,在这一局多半也会有一块可以派上用场吧。 说穿了一点都不玄妙。既然是碎片,自然无法代替真正的纸牌,最多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扰乱一下洛林的情绪。游戏结果看的还是最终开出来的牌面,项南星再神奇也没法靠着一块碎片变出一张完整的Q来吧——何况那种事情要是真发生了,自己直接就可以高喊作弊。只要稍微检查一下这轮的纸牌就会发现这张多出来的Q,对方这点小聪明不过是作茧自缚。 心结一解,洛林的心情再次放松下来。他指尖用力,就要把这张关键的Q拿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视线稍稍上移,对上了项南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对方的手指微微搓动了一下,原本覆盖在牌身上的碎片稍稍挪开了一些。那个多出来的Q字样移开了一点,露出底下真实的4来,像是在向他示威。这个动作极小,就算是老独眼,在没有特别留意这边的情况下也没能发现,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全场,也许只有洛林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 如他所料,这确实是用纸牌碎片做出来的障眼法,此时亲眼确认其中奥妙,本应该是让他更加安心了。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洛林却忽然脸色一变,项南星的这个动作像火种,点亮了他脑中原本昏暗的一个角落。 为什么他要主动向自己展示这一点? 用碎片布置障眼法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知道洛林会看见啊! 就算只是用来扰乱他思考的心理战术,这一切也要建立在确实能让他看见的基础上。如果洛林没有这个透视功能的隐形眼镜,他根本不会知道项南星变出了场上的第五条Q,也就不可能会有那以后的思考和犹豫了。而项南星刚才这个小动作落在正常人眼中也是微不可察,只有在洛林的那只“透视眼”里,由于Q的后头浮现出了4,一切才会变得显眼起来。 换句话说,项南星的这一举动不是为了干扰他的思考,而是为了在场上其他人都无法察觉到的领域向他传递一个信息:我知道你如何作弊。 洛林当然可以大叫作弊,或者借口说发现项南星手里藏着东西,强行要求检查。这样一来他牌中夹着的碎片就会暴露,虽然意义不明,但终归是游戏规则以外的东西,算成作弊也理所应当。但洛林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能确定项南星的理解究竟到了哪一步。 会在他面前公然露出自己的破绽,说不定也已经将主持人的因素考虑在内了。洛林若是真的大喊作弊,项南星说不定直接就要质疑主持人的身份,到时只要把守卫招来,这一场骗局立刻就会水落石出。想到这里,洛林愤愤地转头看了老独眼一下:那个家伙说他在狱中一直深居简出,很少被人看见,再加上乔装打扮后很难被人认出,而一般人也不会怀疑到主持人身份的真假上来。但刚才他又知道对面这个家伙的刑期很长,难道他不仅仅只是知道他的情报而已,两个人实际上认识? 但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一时间,洛林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表情细看之下精彩万分。不知何时回到场边观战的梁京墨站看得也是一阵好笑。洛林此时已经暴露出他们的这个骗局中最大的破绽,而这也是他当初在看见洛林更改发牌方式时便忍不住笑的最大原因——这两人仓促出来行骗,甚至都来不及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和默契。 这么说有点片面,就像项南星观察到的那样,老独眼对洛林其实还有着莫名其妙的关爱,问题出在洛林这边,尽管他的父亲曾经和老独眼并肩作战过,但说到底他和这个人仅仅相识三天,而且这些年的牢狱生活也能极大地改变一个人,老独眼是否还是他父亲来信中描述的那个样子,很值得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分心戒备着老独眼,连带着一些必要的交流也减少了。舍易求难地使用透视纸牌,甚至在最后一局里使用别样的取牌方法,而不是全靠老独眼的发牌作弊,原因也正是他对后者的不信任。于是暴露出来的些微破绽就被项南星抓住,酿成了现在的局面。要赢?很简单,只要按照原计划做就可以了。对方手中拥有的只不过是残片,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最终还是要靠牌面分胜负。但危险的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根本无法猜到项南星会做出什么事,或者当众说出什么话来。而且由此而生的问题更是麻烦,眼前的这个人如果真的看穿了自己的把戏,那剩下的人呢?他们刚才一个在场上拖住了自己和老独眼,另一个却悄无声息地走了,难道是跟在了卢毅后头?他们莫非连这背后的目的都要破坏掉? 洛林心乱如麻。这情况太多繁杂,自己的信息又严重不足。不管再怎么思考也无法得出答案。在这种局面下,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只能是…… “我认输。” 他收回手,将纸牌背面向上盖在了桌子上,同时出言宣布放弃。周围一片哗然。虽说盖牌认输在这个游戏中并不罕见,但一般人盖牌认输的时间点要么就是在换牌前,可以减少第二轮的损失,要么就是在换牌之后眼见无望,节省时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换牌换到一半时宣布盖牌认输的。 何况这一局的筹码已经下好了,不管你开不开结果都是十个筹码,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拼一把呢?又没有损失。哪知道洛林现在是有苦说不出。虽然可以按照正常流程故意输掉,可是谁知道在亮牌之前对方会不会做什么事?为了安全起见,尽快向项南星清楚表达自己的让步,他只能立刻直接认输。 老独眼也是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张大了嘴。不过看看洛林的神情,再看看另一边项南星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算他不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也该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了。作为主持人,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宣布了结果再说。 “既然玩家洛林认输了,游戏也就到此结束。”老独眼说,“玩家项南星获胜。按照之前的约定,取得十个筹码。” 四周嘘声四起,那些留下来看这一场延长赛的观众都纷纷喝起了倒彩。比起之前洛林和卢毅的大逆转结局,这一局的收尾实在太过荒谬。看过了洛林的神奇表现,再听到项南星他们在挑战时说的大气宣言,人们原本都期待这回可以看到一场龙争虎斗,哪怕因为锁定了筹码数的缘故不会太过激烈,但至少也应该是有头有尾。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对抗,没有逆转,连个像样的结果都没有。除了项南星刚才的无赖表演外,他们还见识到了这类游戏史上最荒谬的认输时机,某种意义上也算大开眼界。 只不过在这里面也有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了问题。洛林认输前的表情变化大有文章,此时更是神情阴暗,显然当中另有隐情。尤其当老独眼在他的筹码堆里取出十个递给项南星时,落败的洛林不仅没有对敌手做出任何表示,反而转过头看向场边,目光游离,仿佛正在这人群里寻找着什么似的。 终于,他的目光顿住了,然而在看见自己目标的同时,他的脸上仿佛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变得更加阴沉可怖。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项南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问道:“你们一早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 项南星也看见了场下的梁京墨,以及梁京墨身边那个面色苍白的人。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可是看两人这架势,他多少也能猜到梁京墨在暂时离开的时间里肯定做了些事。 虽然直到刚才,自己也只是看穿了对方作弊的手法,而对于他们举办这场骗局的目的一无所知,但梁京墨那边显然已经有了大突破。 项南星笑了。从一开始他对这些秘密不是特别好奇,不过既然牵涉到了自己在意的人,那么有些事他倒是很想知道。 “我们谈谈吧,我就是为此才上来的。”他直接对老独眼说,同时伸手指了指另一边的洛林,“如果你坚持的话,带上他也无妨。” 会谈 游戏结束,胜负已分,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对战的双方也在短暂的交谈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一个小时后,在这片地区的一个角落里,这几个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尽管游戏已经结束了,但他们的站位还是下意识地分成了两边。项南星和梁京墨站在这一侧,洛林和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另外一边,老独眼虽然也和他们站在一起,却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就往项南星这边靠近了一点,倒有点像刚才扮主持人时的站位了。 虽说是会谈,可这气氛却相当凝重,双方一看就是各怀心事,反倒像是黑社会在火拼之前的僵持。见两边都没人说话,老独眼叹了一口气,踏前一步。 “我先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他说,“这位是项南星,之前住在我隔壁的小伙子,站在他旁边的是梁京墨,也是原来和我一区的。”说到梁京墨时他明显噎了一下,因为这家伙竟然在这时候没心没肺地挥起手来,跟眼下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呃……然后是这边。这位是洛林,前几天才刚进咱们区的新人,这位可能有点面生的兄弟是马友,是他的朋友,不过在入狱的时候分到了另外一区……” “谈判专家马友是吧,久闻大名了。”梁京墨笑了笑,“抱歉我说谎了,只是刚才走开那会跑去买了点情报才知道。毕竟我觉得你们自己的介绍应该不会太详细,还是得自力更生。” “彼此彼此。”马友冷着脸答道,“我也刚刚才得知梁京墨先生还是个计算机专家,一度黑进了这个国家的中枢数据库,真是失敬了。” “对啊,至少也比你们瞎了眼选为目标的那个程序员宅男强上三十倍吧。” “喂……”项南星迷茫地来回看着斗嘴的二人,最后还是问梁京墨,“你们在说什么啊?” “哦,抱歉,刚才一路上都忘了跟你说。这是关于他们操办这场骗局的目的。” “你是故意不说吧!我问了几次你都当没听到!”项南星几乎就要当场爆粗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获得在现场揭晓答案的快感而已吧!我早就看透你了!” “抱歉,小星。”老独眼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示意先冷静一下,“我想,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 “……我觉得还是让梁京墨告诉我吧,总觉得你又要讲一个又臭又长然后中心还不明确的故事。” “你是要这样吐槽下去还是要听解释。” “你说吧……”项南星尴尬一笑。 “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 老独眼踱了几步,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总而言之,我们要越狱。就在今晚。” “噗……” 项南星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先不说越狱和假扮主持人有什么关系,光是这毫不犹豫的爽朗感……听完了老独眼那个越狱的故事后,他也没猜想过这种可能,但是没想到老独眼还真是不会吸取教训啊,明明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还要再来! “就是因为上次受伤错过了,所以不想再失去这一次的机会。” 老独眼认真地说:“小星,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吧。其实那个人就是我。当时带头大哥布置的那次越狱是赶在一次房间调整前。你已经见识过这个监狱的房间调整制度了,它先用催眠气体让全部人入睡,然后直接把房间当做集装箱似的在监狱中搬运。只是这个机关有个问题,在调整日之前,它必须先开放预热,调整日之后,它也必须散热后才能全面关闭,这两个时间,就是我们仅有的可以利用调整轨道进行移动的机会。” “当时我在半途过于心急,中了机关,自己受伤不说,最糟的是拖累大哥为了救我一命,牺牲了他自己。我本来应该拼死也要完成大哥的遗愿,但我很后悔,当时我怂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最后跟着其他选择放弃的人一起后退,退回到安全的牢房里面。” 老独眼叹了一口气:“剩下的人则是继续往前,我当时不知道他们最终成功了没,有几个人成功,直到我前几天见到洛林。” 他看了洛林一眼,目光中有几分长辈的慈爱。 “小星,你问过那个带头大哥的名字吧。他叫洛山。而洛林,就是他的儿子。” 项南星沉默了一下。乍一听,这是个受人恩惠,涌泉相报的正能量故事。可是进来这几天项南星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监狱归根结底还是个利益至上的地方,如果没有利用价值,就算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会给。老独眼在几十年前或许真是个讲义气的热血少年,但不代表他在现在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老独眼身上最宝贵的,就是当年越狱途中的经验,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他的经验足以帮助后来者搞定开头这一段的麻烦。可就算他自己也有越狱的想法,但如果只是故人之子的话,老独眼就算念在昔日义气也没有必要这样尽心尽力地帮他,甚至不惜破坏自己昔日的安宁生活。让他愿意全力以赴的原因,项南星只能想到一个。 “所以,当时的人最后还是逃出去了吧。”项南星说,“洛林见到了当初追随着父亲的人,这等于从侧面证实了当初的方法确实可行。这样一来,就有再次尝试的价值了。” “你的思路还是那么敏锐啊。” 老独眼苦笑着说:“你想的没错,几十年牢狱生活已经改变了我,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热血的青年了。在那次退下来后,我也想过要等伤养好后照着之前的方法自己试一次,但是那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意识到了一个道理,他们尽管是继续向前,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路走通了。包括监狱一方。我原本以为有人越狱这种事情应该会为它带来一些变化,就算不能公诸于众,至少其他方面应该会有点表现。可是我等了很久,什么迹象也没有。我白白守着这个出逃的方法,直到我见到了洛林。从他口中我知道他已经见到那些回家的人了,虽然他们对越狱方法三箴其口,洛林并不知晓细节,但至少,结果显而易见——他成功了!” 老独眼说着说着竟有点激动起来:“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可以明确地告诉我,当初的方案真的可行!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摆脱掉这漫长的刑期,出去见见真正的太阳了!” “然而这个希望刚刚已经被你们碾碎了。”一旁的洛林冷冷地说。 他双手抱胸,看向项梁二人的目光明显饱含怒意:“要执行那个方案,需要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个可靠的团队。严大哥了解先父的整个计划,是这个团队的重要人物,我本人擅长破解各种机关,而马友除了是个谈判专家外,还拥有着非常惊人的记忆力,对于在迷宫般的轨道中行走非常重要。最后我们还需要一个人暂时瘫痪掉监狱的一部分监控系统,好为我们的越狱计划制造方面。我们原本选中了在世界范围内都能算是一流的程序架构师卢毅,但是托这位梁京墨先生的福,马友的谈判破裂了,他拒绝加入团队。没有了这方面的掩护,我们的计划肯定是要流产了。” 项南星惊讶地看着梁京墨:“你这么厉害,还能在谈判上压倒真正的谈判专家?” “很简单的事情,形势有利得我都觉得胜之不武了。”梁京墨耸耸肩,“主持人是假的,和玩家串通一气。我只把这句真相告诉他就够了,剩下的东西,以他的智商只要冷静下来应该不难推想。” “对,所以再次托你的福,我们面临着被他举报的危险。”洛林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万一他真的联想到了越狱,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向监狱方举报一下就可以了。哪怕西凤共和国一向没有这种立功减刑的规定,但就算损人不利己,能够报复一下刚才游戏对他的羞辱,我想他也会做的。感谢你啊!这下子我们就算想等三个月后再行动也不行了!” 会谈至今,洛林之前还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下完全是愤怒大爆发,连动静太大可能被人注意到都不管了。虽说越狱计划本来就是个风险很大的玩意,但还没开始就夭折在梁京墨这种横插一杠的捣乱者手中,任谁也没法心平气和。 倒不如说,他此时的反应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忍耐了。 然而身为罪人的梁京墨却像是对此毫不在意:“我想他不会太早回过味来的。调整后的当天也是机会吧?你们抓紧一点今晚把事办了,不就不用担心被举报咯。” “说得就轻巧!”连冷静的谈判专家马友也怒了,“你刚才没听见吗?少了卢毅这个电脑专家扰乱他们的控制系统,我们的计划成功几率就是零!你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可是……”梁京墨慢悠悠地说,“电脑专家的话,这里不就有一个么。而且比你们选中的那个强得多。”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 众人却是一阵无语。过了一会,缓过劲来的洛林狐疑地看着他:“可惜我不能信任你。因为我找不到你参加这个计划的理由。” “理由当然有。有趣啊。”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洛林和马友齐刷刷地看向老独眼,而老独眼对梁京墨不甚了解,只好朝项南星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后者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我只能说,他像是这样的人。” 启程 “有这种标记的话……前面左转。” 明明只是一条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通道,然而老独眼却像是看见了前方的整个路线一样,提前做出了指示。众人跟在他后面向前匍匐前进了十余米,果然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老独眼一马当先向左拐去,其他人紧紧跟上。 这里的“其他人”指的自然是洛林、马友,以及……项南星。 老独眼带头,项南星走在第二位,然后是洛林,马友断后。这样的队伍顺序其实大有讲究。老独眼作为带路人自然要走在最前面,而马友在这四人里算是身手最好的一个,就负责断后。至于项南星,洛林将他排在第二位,多少也是存了些不信任他的意思。这样一来第三位的洛林自己就可以专心负起监视他的责任,如果项南星真的心怀不轨的话,身后有个人也能给他带来一些震慑感。 就算遇到有机关需要他顶上去破解,但到时队伍也是静止状态,负责断后的马友就可以分出点心思兼职监视工作了。 “抱歉啊。”老独眼小声说道,“我跟他们说了,不过他们毕竟才进来没几天,你和他们之前也没有交集,一开始是不容易取得信任。” 项南星耸耸肩,然后他想起对方大概看不见他的动作:“没关系,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何况我们刚才几乎都坏了你们的计划,光凭这一点对我多加提防也是正常。”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们两个的行事实在是太难预测了。” “请不要把我和另外那个人混为一谈啊。”项南星笑着答道。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此时的队伍应该是老独眼带头,擅长破解机关的洛林紧随其后,然后黑小伙卢毅跟在第三位,带着他们准备好的便携式电脑沿路黑入监控设备和灯光设备,为这支越狱小队保驾护航。最后一位则依然留给断后的马友。 但在项梁二人乱入之后,原本有望招募入队的卢毅跑了,自告奋勇要顶替他的梁京墨虽然在技术上明显更胜一筹,但等到洛林等人勉强接受了,他却坚持不肯随队而行。 “这里我还没玩够呢。”——这是他当时的说辞。 好在这个监狱里什么都能换到,便携式电脑可以,几公里内保持通话流畅的无线耳机自然也可以。负责兑换的守卫从来都不会问这些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用,他只负责收钱。仿佛这也代表了监狱一方的态度:你们可以在这里面尽情闹腾,用上各种道具将游戏玩出新意取悦我们。至于风险……反正我们就是能控制住局面。 有了这耳机实时沟通,梁京墨跟不跟也就问题不大了。虽然人没有同行,因此也就无法控制,想起来有些不可靠。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况洛林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卢毅随时可能回过味来,跑去举报,他们多半等不到第二次的机会了。只能相信他,背水一战。 而且,就在洛林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加个保险时,项南星自己站出来了。 “我也跟着一起去吧。”项南星说,“虽然我没什么专长,不过多个人终归多个照应。” 洛林和马友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一方面项南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放着不管也是个隐患,反正带着也是带着,事关他自己,总不至于故意捣乱。另一方面来说,把项南星带上,对梁京墨或许也会是个约束。虽然这监狱里人情淡薄,这两人看着也不像那种太好的朋友,但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能勉强把他当做个人质来用了。 项南星自己当然知道他们转的这些念头,只不过……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自己跟上来亲眼确认比较好。” 面对老独眼的询问,他如此回答了。 “我也猜到你不全是为了自己,你其实还是觉得这方法不靠谱吧。”老独眼叹了一口气,“你和我不一样,归根到底,你是属于‘精英’那一类人的。虽然第一场没赢,但你的脑子在这里绝对算一流,缺的只不过是一些经验还有思考方式上的变化。哪怕你的刑期比我长得多,但我相信留下的话,你迟早都能靠自己的力量减刑出去。” 他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这条漆黑的通道还不知道要通到多远。老独眼确实参与过上一次的越狱,对于洛山当时规划的逃走路线和行走方式也是记忆深刻,但他终归没有在那条路上走到头。这里再往前是什么,他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 “只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走那条路了。我只能冒险。”老独眼又叹了一声,“你也许还想劝我回头,不过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只能往前了。” 项南星拍拍他的肩:“也别太早把话说死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留住性命最重要。如果见到不对头的情况,就算是硬拉我也会拉你回去的。” 不等对方反驳,项南星又看向前方说道:“话又说回来,能想到这个方法的人真是天才,那个带头大哥真是个才华横溢又极有魄力的人。” 此时通道中只有底下透出的微微光芒,照亮了他们眼前不远处的路,周围散出的热气让每一个人汗流浃背。就在中午,当老独眼详细地向他们介绍起那个越狱计划时,连一向毒舌的梁京墨都少有地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成功率的问题先不说,能想到这个方法并且付诸行动的人,不光是头脑,连心理素质也真是了不起。”梁京墨赞道,“既然有着那样的房间调整方式,我想应该有不少人也曾经思考过借助它们的轨道走出去,但是那里一切都是未知数,沿路也会太过艰难,实在不像个选项。这位洛山大哥竟然能够完全靠着推理把整个计划架构出来,这脑力和魄力我甘拜下风。” 洛林听到这话时哼了一声,脸上隐隐露出古怪的神色。项南星感觉可以理解,虽然在他自己的计划里,他等于在场内场外分别输给了眼前的二人,但此时有人夸到他父亲,难免还是会激起一些引以为傲的情感。 然而在当时,梁京墨却这个小小的情感流露有不同的看法。 “我猜这里面有猫腻。”他小声对项南星说,“事情应该不全像老独眼以为的那样。洛林的身份应该没问题,但他最多只是知道老独眼手握着越狱的方法。如果被他父亲帮过的人真的顺利回到家了,按理说没有理由把这些事情藏得那么严实。” “你是怀疑他们上一次的越狱其实失败了?”项南星不解,“但是那样的话,身在外头的洛林又是如何知道老独眼和洛山的事呢?” 梁京墨笑了:“我又不是福尔摩斯,哪能坐在这里推理一下就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了?总而言之我猜这越狱绝对不会那么顺利,老独眼搞不好要被坑。” 虽说这人的性情不可捉摸,但项南星对他的推测相当信任。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后决定加入这支越狱的队伍。入狱以来,老独眼虽然对着他时一直阴沉着脸,说话都是恶狠狠的,但却是至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知恩必报,项南星也不希望老独眼在这种地方阴沟翻船。 在老独眼讲述的计划里,当年的带头大哥利用的是监狱在房间转换后露出的短暂破绽,从负责转移囚室用的轨道里逃走。就像项南星他们感受到的,监狱在房间转移方面相当自动化,虽说使用安眠气体保证犯人们不会中途醒来,但整个迁移过程只用了短短的一个晚上,效率实在惊人。这其中的奥妙就是监狱在修建时设定在下面的轨道网络。 这些轨道可以看做是地铁铁轨,而犯人们的房间就像是一节节的车厢。他们通过电脑控制这些房间有秩序地往下降,降到底下的轨道后沿着这网络牵引到新的位置上。整个过程看起来相当繁复,其实有条不紊。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这种大工程集中在一晚上完成,当迁移结束后,整个轨道系统需要二十四小时的冷却时间。在这个过程中监狱方还不得不开放一些通气口,以加快冷却的速度。 迁移的原理在监狱中只有少数人了解,至于后面关于冷却的情报,知道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这就是洛山当年的计划核心部分。虽然不知道通往外界的通风口是什么情况,或者在出口的外面是否已经准备了重兵把守。但他认为这个可能性值得一赌。 “当年的洛山大哥真是很有魄力。”此时的老独眼感慨道,“虽然整个计划像是空中楼阁一样,但他真的说服了不少人,从无到有地拉起了一支队伍。大伙儿原本都是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彼此间也互不信任,完全是洛山大哥超凡的人格魅力创造了奇迹。只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话没有说完,但项南星也知道他想说的事。监狱里的人互不信任,使得组建队伍成为了一件难事,当年的洛山用人格魅力跨过了这个障碍,但眼前的洛林显然不具备他父亲的特质。 所以,他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法。那种让人无法对他安心信任的做法。 “在这种时候,还得分神提防着身后可能的背叛么……” 项南星暗暗想着。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脚下一空,下一步,整个人仿佛就要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有机关!” 洛林的示警慢了一步。 救援 作为四个人里对各种机关最为熟悉的人,洛林担任的是类似那些游戏里“盗贼”的角色。虽然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对于这类做惯了盗贼的人来说,机关发动前那小小的声响对他们来说鲜明得像是雷声一样。更有甚者,一些真正的老手光靠那一声轻响就能把接下来要发威的机关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同时在第一时间出手反制,将潜在的危险化于无形。 洛林虽然没到这种程度,但身为盗贼,在反应速度方面一向不慢,最基本的示警还是可以的。然而这一回,也许是他分了心,示警慢了一步,等到项南星已经一脚踩空时才响起。 幸好他身体的反应足够快。只是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的黑影往下坠落,他的手立刻就伸了出去,刚好够着了项南星落下时拼命挥舞的手臂。 指尖触及的是他小臂的皮肤,洛林在黑暗中看不清,这一抓没能抓稳,然而他当机立断,反用掌底把项南星的手臂往上一托 “抓住”洛林低声喊道。项南星的身体正在往下落,本来就很难跟上,再加上在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楚,要想准确地抓到彼此的手,那非得是在电影里才能上演的桥段。在这一瞬间,项南星和洛林都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先设法抓到边缘再说。 项南星在踏空的瞬间就已经把手往回伸,然而这踏板回收得比他预计的更加彻底,他虽然借着洛林这一托伸长了手,然而终究还是太远,只有指尖勉强搭上了陷阱边缘的地板! “唔!” 项南星闷哼一声,指尖用力想勾住地面,却没料到这下坠的势头已经太大,他这一用力不仅没能勾住,手指反倒被弹了开去,。如此拼命,却只让自己落下得稍稍慢了半秒。 可就是这么一缓,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抓紧了!”洛林向前探出身子,总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这一下没能立刻抓稳,但他的另一只手立刻跟上,两只手一起攥住了拼命往上拉。 再加上后面的马友此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帮忙,而走在前头的老独眼虽然够不到这边,但在项南星身子上去一半时,他也从对面帮忙托着他的脚往那边送。 总而言之,这一次误触陷阱,总算是有惊无险。 “呼……呼……”项南星背靠着通道墙壁坐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也亏得他心理素质过硬,刚才突然遇到那种突发事件都没叫出声,此时大难不死,也只是压抑着喉咙低声喘气而已。洛林把他拉上来也是耗费了不少体力,不过他没有休息,而是检查起那个机关来。 “这是个陷阱类的机关啊,这种一般有两种触发手段,一种是远程操作,另一种就是踩到预先设置的触发点。我猜这触发点大概是通道地面上的一小块区域,刚才严大哥经过时没有踩到,项兄弟你倒霉,踩到了。不过先不说这个了,先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路打通。” 他分析完,立刻又通过耳机联系到了正在远处负责技术支援的梁京墨:“喂,梁兄弟,你那边能找到这个机关吗?能处理吗?” 他的耳机里很快传来了梁京墨懒洋洋的回答:“看见了,没想到真有人那么倒霉踩上啊……你们等等,我这就把合板给关上,顺便这一区的灯光系统也破解得差不多了,现在顺手打开好了。虽然不算太亮,看路应该够用了。” 他的话音未落,这通道的两侧就像是依次点起了蜡烛般亮了起来。每一点小光源都不算强,然而汇集到一起,也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状况了。就像洛林分析的那样,刚才项南星踩到的是一个踏板型的陷阱,地板在一瞬间向着左右分开,使他往下掉落。此时借着昏暗的灯光往下看,只能看到下面灰蒙蒙的,似乎有着硬实的地板,摔下去只要落地姿势正确,大概还不至于受伤。但他们此时没有必要的装备,一旦摔下去就很难再拉起来,只能遗憾告别这次行动了。从这一点来说,洛林的示警虽然晚了一步,但足够快的出手将项南星救了回来。 “唔……谢谢。”项南星对他再有成见,此时也只能衷心说一句感谢。 “毕竟是同伴,应该的。”洛林满不在意地在旁边坐下,甩动着有些酸痛的手。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放弃我,毕竟我在这队里没什么特长,说难听点就是个累赘。” “要放弃的话,开始前我就会强硬拒绝掉了。”洛林认真地看着他,“但是一旦进了我的队伍,就是我的队员,我会拼尽全力,一个也不会放弃。” 他的眼神坚定认真,在那一瞬间项南星的心中也有几分震撼。确实,洛林不是老独眼故事中那个人格魅力爆棚的洛山,他没有那么诚恳,也无法让人全心信任,但这不代表他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至少在这一刻,他竟然冒着危险救下了一个对自己用处不大的成员,这一点已经颠覆了项南星之前对他的看法。 在出发之前,项南星曾经和梁京墨讨论过洛林他们所做的事。当时梁京墨对项南星讲述了自己离场之后的所见所闻,于是项南星几乎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们那套把戏的真相。 如果说当年洛山的做法是招募志同道合的伙伴,那么洛林的做法就是先物色“能用的人才”,然后再想办法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伙伴。 在监狱里招募越狱伙伴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才能方面的问题倒在其次,成功率才是最关键的。你必须保证百分之百成功才能出手,因为一旦失败的话,对方很有可能转身就去向守卫告密。纵然是洛山那种人格魅力爆棚的带头大哥,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勉强拉起了队伍,然后赶在房间调整前和其中一部分人展开越狱行动。 而洛林选择的方式则更加直接。他想要组建一支功能基本完善,人员精干的小分队,这样一来他就不必花上那么多的时间。只是这样一来还是会遇到上述的问题,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招募到马友的,但在完整知道了他是如何对付卢毅之后,项南星总算明白对方的做法了。 首先,他提前与老独眼进行了一次对决,将自己的筹码输给老独眼以示诚意,但这次游戏涉及到的筹码却没有第一时间兑换成减刑,而是留了下来,留到今天。然后,他用某种项南星还不知道的方法确保分在了同一个区,再提前用向守卫换购来的布料,委托那位有“裁缝”之称的巧手犯人做成了和主持人极度相似的服装。他们精心藏着那套衣服,直到房间调整完成后才取出,这样可以确保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这衣服的来历。 在这以后,就是项南星他们看到的东西了。洛林购买了情报,找出了这一区技术一流而又对战经验不足的黑小伙卢毅。他们演出了一场对决,让卢毅误以为真的输光了自己的筹码,刑期一瞬间延长了一倍有多。在那种恐惧和愤怒中,就算是他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由马友私下接触,引诱他走上越狱之路,并且让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这些事情一旦做出,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哪怕冷静下来后也只能乖乖接受现实。到那时就算发现老独眼和洛林的真相也只能认命,更何况计划本身也有不低的可行性,到时要用它来说服卢毅,洛林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这不是赤裸裸的欺骗么!” 项南星当时听完后相当愤慨,然而对面的梁京墨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啊不然呢?就结果来说如果都能逃出去的话,也是好事一桩啊。”他笑了笑,拿出一副教训般的语气,“不要畏惧欺骗,这个世界原本就建立在欺骗之上。” “只是你的世界吧。”项南星没好气地顶回去。 然而此时回想起来,他却不得不承认梁京墨的话也有几分可取之处。洛林这个人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却并非完全为了自己。对于那些已经和他成为同伴的人,他会像刚才这样奋不顾身地伸出援手。 这就足够了。从不放弃同伴这一点上来说,他确实有其父之风。 “好了,我现在把机关还原,你们可以继续前进。” 眼前的踏板缓缓合上,耳机里又传来了梁京墨的声音,只是这一回那声音中仿佛透着几分疲惫,仿佛刚才的操作已经吸走了他不少的心力。项南星的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丝疑惑,按理说,处理一个小小的机关并不需要耗费他这么多的精力呀,像之前的几个,梁京墨明明在谈笑间就处理完毕了。 “沿路的灯光应该已经打开了,照明条件良好,请尽快前进。”他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强调一下,请抓紧时间,这是为你们好。” 洛林看了下手表,此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四十五分,距离监狱规定的熄灯时间过去了近一个钟头。散热至少会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八点,作为越狱来说,还有一整个晚上可以利用,说不上时间紧迫。但既然梁京墨这么说了,或许是他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什么隐患也说不定。 “加快速度前进。”洛林当机立断。 十分钟后,当他们站到那里,听到那个声音时,他们终于明白了梁京墨的意思。 马友心直口快,说出了他们心里的话。 “妈的,我们被出卖了!” 恼怒 比起狭窄闷热而又晦暗不的轨道,宽敞通亮的走道和大厅显然要舒服太多了。然而对于洛林一行人来说,此时眼前看见的一切就像是直接宣告死亡的地狱。 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一次的越狱应该始终在移动房间的轨道中行进,最终到达通往外部的通风口。退一步说,即使中间走了岔路,他们此时翻出通道,最有可能走到的地方也应该是这牢房的其他区域,而不是这个如同酒店大堂般的画风突变的场所。 更不要说,当他们走出过道,走入大堂时,迎面看见的就是中央正站着的那个穿着黑西装,戴着个古怪面具的人。他比这边的几个人都要高一些,身高目测超过一米九,身材极度瘦削,双肩接近四十五度地向下耷拉着,看起来就像一支站立着的套上西装的铅笔。巧合的是,他的面具就是一张用铅笔画上去的白纸,上面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亲切微笑的表情,配合着此时诡异的气氛,看起来竟有几分阴森可怕的味道。 “欢迎各位。”他用面具上的微笑表情打着招呼,“我是第十一号主持人,‘假面人’菲克,很高兴见到你们。请问你们要现在了解游戏规则,还是等一会,又或者是……直接去死?” 他只是站在那里,张开了双手,一步也没有动。然而随着这句话音落下,这边的四个人却是齐刷刷地向后退了一步。洛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菲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老独眼和马友呼吸急促,彼此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恐惧的神色。 “刚才这是……什么?” 项南星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指尖还在微微抖动着,刚才那股瞬间游走脊髓的寒意几秒之后还未散去。对方明明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还没做,若不是看到周围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他还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以至于过度反应了。 但从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对方在刚才那一瞬,说着欢迎的时候,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们。瞬间爆发的强烈杀意配上主持人独有的压迫感,化作如有实质的威慑力,在一瞬间让这些将精神高度集中的人直接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洛林长长呼出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就是主持人啊……” 仿佛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自称“假面人”的主持人菲克如同绅士般一鞠躬,然后便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他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堂的柜台之前,站姿笔挺,配上那身黑西装,乍一看就像正等待着主人下一步指示的管家一般。 看来,和那些一站定就开始宣布规则的主持人不同,这个“假面人”似乎是打定主意在他们靠近之前什么都不做。这种姿态暗示了一种可能性的存在,就当项南星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他注意到老独眼的眼睛也忽然一亮,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后者向着队友们打了个手势,一边偷偷向后退了一步,忽然一个转身,这有些佝偻的身躯猛地爆发出让人吃惊的速度,一个箭步就要向着来路冲去。 “没用的哦。”菲克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们没有原路返回的权利。那个通道口,刚刚已经关闭了。还是抓紧时间,到游戏里来吧。” 不用这些说明,事实也摆在眼前。刚才他们四人从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处打开了隔板落下,然而此时那里却已经无声无息地罩上了一层铁栅栏。虽然不知道对方何时发动了机关,但显然,凭他们此时手中的工具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这个铁栅栏的封锁。 更别说身后的主持人已经出言提醒了,若是一意孤行,下场不言自明。 “梁京墨,梁京墨,你听得到吗?” 项南星尝试用无线电呼叫着还在出发点附近操控网络的队友,然而那一头只传来沙沙沙的杂音。要么是这一带实施了完全的电磁屏蔽,要么就是…… “妈的,被出卖了。”马友愤怒地对着空气挥了一拳,仿佛要揍到此时不在的那个人脸上。另一旁的洛林和老独眼也是脸色铁青。他们虽然没有像马友那样直接说出口,但很明显也想到了一样的事情。和他们比起来,梁京墨本来就是个靠不住的外人,现在果然…… 不怪他们,项南星自己也在想。 回想那些疑点,也许真是梁京墨做的手脚吧。 按照计划,负责带路的人是老独眼,梁京墨的角色只是负责技术支援,比如将目标区域的监控设备暂时干扰一下,或者侵入灯光系统,为他们提供一些照明上的帮助。为了不让这个技术支援本身变成标识越狱路线的记号,洛林事先标记出了几条分岔路,要求梁京墨同时对各条分岔路实施同样的支援动作。这样一来,即使监狱一方发现异样,一时间也很难锁定他们的逃走路线。 不光如此,因为他对梁京墨的戒备,这个分岔路的设计甚至细化到了每一个节点。像刚才项南星触发机关的那种情况,由于机关本身会被标记出来,让梁京墨获知他们的位置,因此洛林会实时规划出几条分岔路来,让梁京墨也无法掌握到他们随后的行进方向——直到下一个不得不让他获知真相的节点为止。 但就在刚才那个机关之后,梁京墨却逐步接过了主动权。他解除了被误触的机关,并且像之前那样打开沿路的灯光,让他们接下去的行进更加顺畅。但问题是,在老独眼还未指出方向之前,他就已经打开了灯光,那姿态就像是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路线一样。面对这样的异状,洛林等人当然会感到疑惑,但他指出的路线与老独眼记忆中的别无二样,他们也不可能就为了赌一口气而刻意选择另外的道路,于是,他们就顺着灯光一路前行,直到…… 直到落入眼前这个显然是陷阱的大堂之中。 “对不起,但我觉得我的记忆应该没错,路上应该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老独眼冷静地回想,“按照当年的路线走,此时我们应该还在通道里,应该是某段通道被移动过,但在灯光打开的情况下环境有了区别,我没能及时发现这个情况。” 洛林也很冷静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两人是最快恢复理性思考的,旁边的马友却已经炸了。“见了鬼了!你们说这些有啥用!”马友一把揪住洛林的衣领,对着他大吼,“我是信你那个计划才加入了,之前就跟你说了,这两个家伙来路不明,分分钟会把我们卖了!你倒好,左一句没办法右一句帮帮人,这就让他们入伙。现在你看看是什么情况,说好的通风口呢?自由呢?” “你先冷静一下……”老独眼一边打着圆场一边想抓住他的手,却被后者一把甩开,反被抓住了胸前衣服,连带着炮火也引向了这边。 “还有你,我不信你!”马友此时像是怒到已经口不择言了,“说什么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绝对不会带错路,我们只要准备好后面那段的事情就足够了……现在你看看!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你说是那个在远端操作电脑的家伙把机关打开了?我看这是你为了掩饰自己犯错才找的借口吧,反正对方也没法辩白!” “你!” 老独眼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但也许是太多年没跟人真正吵过架了,他张大了口额头上青筋暴露,却是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洛林脸色铁青地整理着被马友抓乱的领子,低着头若有所思。 项南星最晚回过神来,正好赶上了马友发飙的瞬间。后者的矛头直接指向梁京墨和老独眼,但其实隐隐朝向了他,他直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犹豫了一下。 但见到老独眼张大了嘴满腹冤屈的模样,项南星一时间血气上涌,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把抓住马友的手,把它从老独眼的身上甩开,然后向前一步,挡在了后者身前。 “你想内讧也随意,但最好抓紧时间!”项南星毫不退缩地对上了马友的眼睛,“我知道你信不过我,现在我怎么解释也没用,但反正我也只能说我对这些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 他反手指向身后的大堂,音量渐渐提高:“现在情况就摆在眼前,我们大家面临的危险是一样的,谁也没有必要故意出卖对方好让自己也陷入到同样的危险里啊!当然也许是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失误,我也知道,主持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监狱一方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动,这次越狱已经失败了。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啊!” 项南星抓住马友拼命摇晃,想把对方从狭隘的念头中彻底摇醒。 “那个主持人是真的想杀了我们,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团结一致,想办法活下来再说啊!” 用这样的气势把自己心里的话一吐为快,项南星自己仿佛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抓住马友肩膀的手慢慢松开了,只是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马友看着他,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然后项南星忽然发现,刚才铁青着脸的洛林也已经松开了紧锁的眉头。 然后,啪啪啪,马友竟然鼓起了掌。 “说得好啊,这样的话,我们的机会又大了一分。”马友的脸上竟然挂上了微笑。 “你这是?” 项南星又懵了。 考验 这边的马友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另一边的洛林竟然也瞬间恢复了理性。顺着马友的话头,他也点了点头:“还好,这样的话还有机会。” 他一手揽住老独眼的肩,另一手拍拍还在发呆的项南星,示意四个人凑在一起。“时间紧急。”他说,“既然大家都决定要合作,那就赶紧先来计划一下吧。” 老独眼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是……何必啊。” “抱歉啊严大哥,你这边我是百分之百信得过。”洛林爽朗地拍拍他的肩,眼睛却瞧向了项南星那边,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歉意,“不过项兄弟是中途才加入的,闯进来的方法还那么……有个性,所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还是得试一试才行。” 再看看马友那带着歉意的表情,项南星这时才回过神来。老独眼自然是被蒙在鼓里,但洛林和马友刚才显然是很有默契地演了一出双簧。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甚至把老独眼也蒙在了鼓里,就为了看一看项南星真实的反应。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就像洛林说的那样,比起在入狱前就认识的洛林和马友,以及曾经越狱过一次,他们不得不依仗的老独眼不同,项南星根本就是个计划外的人物,几乎是梁京墨用计顶掉了他们原本看中的卢毅,硬是安插进队伍里来的。再加上梁京墨刚刚才阴了他们一把,虽说项南星和他们一起落难了,但还是不能尽信。 好在,这测试的结果还算让人满意。 “抱歉了,其实我们对你的动机没有怀疑,毕竟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境况。”马友解释道,“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需要齐心协力,哪怕只是多了解一点你的性格,对于脱困也会有帮助。所以……抱歉了。” 他双手合十,不停地向这边道歉。不得不说,当一个经验丰富的谈判专家摆出低姿态与人诚恳对话时,很少有人可以拒绝这份好意。项南星就是如此。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间他多少有些被愚弄的愤怒感,但此时取而代之的却更多的是对这两个人的敬佩。尽管在纸牌游戏中洛林被他摆了一道,并没有显出多强来,可那时是有心算无心,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此时双方都是突遭变故,项南星还在迟疑,而洛林和马友却立刻回过神来并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经验上的差距显露无疑。 “好吧,我能理解。”项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全无杂念,“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其余三人互看了一眼,最后视线都集中在了老独眼身上。这边两人虽然在外面都已经混出头了,但毕竟监狱内外有别,他们在狱中待的时间还太短。而项南星干脆就是个菜鸟。这四个人里,唯一对这种情况比较有发言权的,也就经历过一次越狱的老独眼了。 “团结。” 老独眼叹了一口气:“很抱歉我没法给你们第一手的参考,只能笼统地说,只有团结才能获救。我自己没有经历过,但从过去听说的情况来看,最好把这当做一场求生战吧,所有人发挥各自的专长解开谜题,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这种类型的游戏一旦向主持人报名完毕就会开始,既然对方给我们时间,那我们就利用好,在周围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做好准备再说。有主持人说过,游戏是不会设计得让人无法通关的,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一点了。” “等等。”项南星有些不解地问道,“他刚才不是说了游戏吗?意思是要我们发起一场游戏吧?这样的话不是应该先商量下怎么达成最好的结果么?” 老独眼摆摆手:“这回不是‘那种游戏’的意思。” 项南星还在不解。这回却是洛林从旁帮忙解答了:“我也有听说过,在监狱中的‘逆境游戏’分为两类。一类是两个以上的玩家自己发起并参加,一者得救,一者在逆境中陷入更深的对抗型游戏,另外一类则是由主办方坐庄,让玩家挑战主办方的考验型游戏。通过考验的人获得奖励,而失败者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那这后一种的筹码……”项南星说到一半硬生生僵住了。回想起那个菲克刚刚说过的话,他再次感觉背脊一阵发冷。 洛林点点头:“没错,没有标记筹码,而且他又那么说了。我想答案也就很明显了……这一回的筹码,是我们四个人的命。” “而胜利奖励,大概是‘活着回到自己的牢房’吧。”老独眼说,“我反正是不敢奢望他会直接放我们继续往前。”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环顾四周。其他三人见状也连忙抓紧时间,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光说装潢,这里看起来像是外头一个普普通通的三星级上下的酒店,四周墙壁用的是光滑的瓷砖,既美观又让人难以攀爬。他们站在入门的走道这头,而那个“假面人”所站的位置则相当于酒店大堂正中,另一头有着另一条通向各个房间的长走廊。尽管中间的这块地方不算太大,应有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像茶几和沙发,沙发边上放着一盆茂盛的盆栽,登记入住的柜台(虽然那里现在空无一人),还有柜台背后一排五六个时钟。他们眯起眼看了一下,最中央的时钟显示的是西凤共和国的时间,此时是十一点零五分了,距离午夜已经不远。然而从这个环境里却很难找到关于游戏的线索。 他们的目光仿佛触动到某人的神经。项南星忽然心中一动,感觉面具下菲克似乎笑了一下。他愕然望去,发现对方笔挺的站姿从刚才开始就没变过,哪怕是刚才他们这边几乎内讧起来,菲克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背着手直直站在柜台前面,像一个雕塑。 然而项南星的感觉似乎没错,因为下一秒,菲克开口了。 “友情提示一下,你们还是早点过来了解规则吧。”菲克慢悠悠地说,“虽然你们应该也不至于磨蹭那么久,可万一要是过了午夜零点的话,今晚的游戏就失去意义了。” 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对我来说,那会更加无聊的。” 说完了这句,菲克便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化作等待触发任务的NPC般。这边的四个人闻言却都是脸色一沉。眼下观察了环境却还对游戏内容一无所知,要这样贸然上前实在需要些勇气。然而菲克都已经在催促了,在时间的压力下,人更容易犯错。 “不要慌,换句话说,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利用。” 关键时刻,还是洛林站了出来。他的手指缓缓敲击着额头,将脑里想到的线索依次说出,只是语速难免也有些急促。 “时间……我早该想到。如果游戏奖励是放我们活着回去,那它必须要赶在早晨各个单人牢房门禁打开之前完成,才能确保让监狱方瞒住这次越狱。也就是说,这个游戏在时间限制方面非常严格,主持人也催促了好几次,这是第一个提示。” 见众人都在点头,洛林继续往下说。 “然后是最重要的内容。酒店大堂和走廊,走廊那边估计是各个房间,我猜游戏的目标是要我们在里面寻找到特定的房间,或是找到特定的物品或人,带回这个大堂里。这个监狱的设计非常出人意料,这个走廊通向的可能是一整个迷宫也说不定。” “完全有可能。”老独眼补充道,“我所知道的一次‘考验型’的游戏就是迷宫探索,那一次的玩家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将迷宫地图绘制出来,我觉得这一次有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当时的场地非常大,而这里……” 老独眼环顾着四周,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里有地方放下一个需要用几小时去破解的迷宫。” 马友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如果截止到天亮的话,几个小时的时间……即使是迷宫,寻找特定的房间也太过简单了,除非加上解谜方面的限定。而我们的越狱应该属于突发事件,落到这里也很难预先控制,不大可能预先做好太复杂的布置……我觉得寻物也有可能。但对方有可能在一些错误的房间里布下机关……” 三个人都想要设法先推理出游戏的大致轮廓,再行考虑。然而项南星却是看着菲克的方向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他握了握拳,果断地向对方走去。 “你要干嘛?”老独眼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了解规则。” 项南星答道,人已经走到菲克前面了:“这位主持人说的一直是‘了解规则’,却不是‘参加游戏’,我想,也许了解规则是在参加之前的环节,本身并没有宣布开始的意思。万一我猜错了,因为我是一个人过来的,应该也不至于被认定为全员参加游戏。” 面具下的菲克似乎又笑了。 “有意思,你这是想玩文字游戏,预先堵住我的嘴么?” 他的声音阴森,再次让项南星背脊发凉。只是在下一秒,菲克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有点意思,可是太晚了啊!这种文字游戏,我早就在玩了。” 他拍着项南星的肩,那个微笑的面具却朝向其他三人。 “游戏从你们踏入这里时就已经开始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宣布唯一一条规则:在这里活到凌晨四点。完。” 试探 “唯一一条规则:在这里活到凌晨四点。完。” 菲克说完这句之后,还幽默地摊开双手比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然而对面的四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心里一沉,怎么也笑不出来。 游戏的奖励很可能是活下来,可游戏的目标本身就是存活,这一方面意味着这个游戏的过程可能不像他们刚才想象的那么平静,很有可能出现一些非常危险的境况,像致命的机关,炸弹,真人追杀等等。关键是,菲克这样一句话宣告完毕,意味着他们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和战前预测统统落了空。这条规则,等于什么都没说。 不,比什么都没说更糟糕。这下子,就连是否要探索走廊深处都有了疑问,说不定危险本身就藏在走廊的另一头,耐心留在大堂这边等待时间过去才是最安全的方法。又或者留在原地死路一条,必须往前走才能找到活下来的方法。当存活的重要性被再一次强调之后,他们若是要展开探索,就必须拿出比之前更多的勇气。 这实在给他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而菲克本人说完规则后竟是自顾自退场了,仿佛接下来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即使背对着他们,那股主持人独有的威压感依然沉甸甸地留在原地。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了另一边的走廊,一时间竟是没人敢动一步。 直到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处,项南星才终于鼓起勇气踏前一步,大声喊道:“那游戏通关以后会怎么样?” 这问题水平着实不怎么样,换做是平常时候,项南星自信自己可以问出一个更能引出线索的问题来。但在对方的压力下,即使是他也只能没话找话,先设法留下主持人再说。 菲克的脚步停住了。他慢慢回过头,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容。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项南星,一直看到后者心里发毛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四点之后就等着吧,会有看守到房间里接你们。”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都说到这份上了,请你们别让我失望啊。” 他摆摆手,再次迈开大步拐过走廊转角,彻底看不见了。洛林和马友难以置信地互看了一眼,同时用力握了一下拳头。要不是菲克还没走,他们几乎就想立刻跳起来给项南星一个大大的拥抱。谁也没想到,项南星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问,竟然给他们带来了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下一步的线索! 当然,这里面多多少少有菲克自己有意放水的成分,毕竟后者已经说完规则了,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但在刚才那种气氛下,项南星能够顶住心理压力追上发问,这才有了后面菲克的这个回答。老独眼虽然没有表现得像另外两人那样喜形于色,却是抬起手用力拍了拍年轻人的背,亦是赞许。 “从游戏规则上说,主持人不会对玩家说谎,对吧。”洛林说这话时看向老独眼,当看到后者颔首确认后,他继续说道:“那么刚才这假面人说的话里至少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看守会到‘房间’接我们,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当游戏时间结束时,存活的人应该待在房间里。这就解决了我们该往哪里去的问题——毫无疑问,我们留在这里会很危险,必须向前探索,找到可以进入的房间再说。” “而第二点可以看做对刚才这点的强调。重点是时间。” 马友紧接着好友的思路说道:“即使游戏通关了也不能乱走,必须等人来接,而且接的时间也不是游戏结束的准确时间,而是‘在那以后’。我猜这里也在暗示着房间以外的区域可能会有些不妙,连看守也必须等到四点后才能开始行动。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及时躲到房间里去。”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刚才这个主持人说过了午夜零点游戏就会失去意义’我猜这个也是在强调时间的问题,零点到凌晨四点之间,待在外面多半有问题。” 四个人同时看向挂在墙上的钟。此时的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十五分,距离零点只有四十五分钟,如果他们的推测没错,此时留给他们探索,找到安全房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最近的一个房间看,它使用的是电子锁,开门用的应该是房卡之类的东西。走廊这一排那么多房间,不可能都是安全的,说不定一些房间里面确实藏着危险……” 洛林一边说着,四个人一边分工合作快速把柜台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十来分钟过去了,他们背后甚至微微冒了汗,却没有找到钥匙或房卡之类的东西。 老独眼轻咳一声:“看来在考虑里面安全不安全之前,还是先想办法打开房门的锁,如果没有房卡的话,不如试试暴力破门……” 他话未说完,项南星突然惊叫一声:“你们来看看这个!” 他指着墙上的公告牌。那上面学正规酒店写了一篇入住须知,但在这里当然毫无意义。然而项南星却注意到了,在这洋洋洒洒的废话底下,竟然还隐藏着非常重要的线索。 “注意:1,本酒店内所有门均具有绝对阻隔之效果。” “2,酒店房间仅供指定房客入住。” “3,为确保夜间安全,零时至凌晨四时期间,本酒店将会在开放区域散布致死毒气,届时请留在房间内,切勿外出。凌晨四点将准时执行换气操作,为保安全,此期间也请尽量不要离开房间,感谢合作。” 这三条提示接在文本的最下面,用的是稍小一点的字体,不用心看到最后的人很难发现。刚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找门卡上了,视线虽然先后都在这公告牌上停留过,却大多看两行就跳过了。只有项南星一个人留意到了底下的重要信息。 洛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盯着那三条提示陷入了沉思。几秒钟之后,他开口了。 “这个确实是很重要的线索。一和三印证了马友刚才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十二点后的走廊确实有危险,不过这个危险不是肉眼可见的那种,而是毒气,这个确实是‘皆杀’的大招,而且时间和刚才主持人的提示也对应上了。”洛林的脸色凝重,“但最重要的还是第二条,房间仅供指定房客入住。这一句隐藏的可能性太多了。怎样才算指定房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走廊上的几个房间门,然后走前几步,试着握住把手推拉了几下——看起来毫无作用,门纹丝不动。 “我看就这样吧,兵分两路。”洛林说,“我和马友一组,严大哥和项兄弟一组,走到走廊那边的分岔时分头行动,加快探索的速度。每个门都可以试一下能不能开。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这里面应该只有四个房间的门没锁,是专门布置给我们的。毕竟,游戏是不会设计得让人无法通关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时钟,刚好十一点半。 “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毒气出来之前找到它们!跑起来!” 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沿路快速地推拉着每一扇门。马友愣了一下,但也紧随其后。项南星和老独眼的反应都慢了一拍,但看着洛林和马友的动作,两人都回过神来了。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洛林果断选择了暴力破解的方法。只不过和老独眼的主张不同,他不是暴力破门,而是试图在所有房间里找出那四个没有锁上的房门。 “这种可能性还真不低。”项南星深吸一口气,“怎么样,老独眼,还有力气跑起来吗?” 老独眼艰难地笑了笑:“为了活命,腰酸背痛也得跑起来啊。” 两人紧随其后,也跑进了走廊之中。距离零点只剩三十分钟,项南星看见最左边的房间号码写着0104,右边则是1224,编号看起来全无规律可循,但光从四位数这一点来看,这一带的房间数量说不定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监狱里哪来这么大的地方。”他嘟囔了一句。 先走一步的洛林和马友已经将这一段的所有房门推过一遍。项南星看见他们跑到尽头后奔向右边,于是带着老独眼往左走。一路上他们快速推拉着房门,然而每一扇房门都是纹丝不动。在某个拐角处,他们还发现了一把消防斧。于是死心不息的老独眼拿起斧头还想试试暴力破门,结果砸了几下后发现,这房门还真不是一般人的力气可以砸开的。 “见鬼了真是!”老独眼拎着斧头气喘吁吁,“老子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砸都砸不开,真学酒店就不要把门做得跟牢房的门一样硬啊!” 他说归说,用的力气倒是很节制。作为一个资深的监狱住民,老独眼看出这些门锁都有着相当精巧的设计,一旦遭遇到的外力破坏超过一定限度就会自动锁死,谁也打不开。 既然无法强行破门,他们只能继续寻找未锁上的房间。老独眼砸门时项南星还在继续尝试开门,但尝试的人少了一个,毕竟延缓了他们的速度。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些,而走廊看不到尽头,后面或许还有漫漫长路。 然而就在这时,项南星看着眼前的房间号,突然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慢慢地把手按在把手上,试着摸索着门把。一声微不可闻的蜂鸣声响起,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老独眼,我明白了。” 他抬起手,将房门缓缓推开。 提示 “其实找到特定的房间很简单。这块地方虽然不小,但终究不可能安排下四位数那么多的房间,只要开门的手法正确,就算挨个试过去也时间充裕。更别说起点处的提示已经足够明显了。只不过恰恰因为放不下那么多房间,所以在号码上采取了跳跃编号和打乱顺序的方式,这让破解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难度……也就是一点点难度而已。” 在密闭的房间里,一个年轻男人盘着腿,正对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侃侃而谈,面有得色。在他身侧坐着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这女子微微蜷着腿,一手撑地,斜斜地坐在那里似要靠上男人的肩膀,却又还差了一点,望向他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几分好玩的笑意。她只是这么随意地坐着,姿态却已有种说不出来的妩媚感。 乍一看,郎才女貌,虽然一个橙色囚衣一个黑色套装,不太搭调,但勉强也可以算是一对璧人模样。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他们旁边不远处还站了个第三者。这个人身材高瘦,和女子一样穿着一身黑西装,只是他的脸上却戴上了一个用纸做成的面具,那上面正是一副愤怒的模样。 除了绰号“假面人”的菲克主持人,还有谁会作出这种打扮呢。 “你最好老实一点。”菲克冷冷地说,“毒气控制系统拦不住你,但我不觉得你有办法在我眼皮底下偷偷黑进去。我要提醒你一句……” “毒气也是游戏的一部分,破坏毒气系统就是干扰游戏,到时我会毫不留情地出手。你又想再重复一遍了是吧。” 那女子流利地接过他说到一半的话,然后摆摆手笑了一声:“假面人,这都强调几次了,没必要这么严肃吧。这里有我在盯着呢,你去看看你的选手们岂不是更好。” “猫是善变的动物,我可没法信你。” 菲克冷哼一声,也在一旁坐下了。这个被他称作“猫”的女人,自然就是这里的第十三号主持人,“黑猫”秋半夏。而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年轻男人,赫然是刚刚用灯光诱导队友走错路,又远程打开机关将一伙四个人送入游戏场地的梁京墨! 如果那四人见到眼前这一幕,想必会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个梁京墨竟然和主持人坐得如此亲近,果然是叛徒。 而这个“叛徒”此时正黑入了那一片区域的监控系统,正通过笔记本调取着实时的画面。菲克坐下的时候,笔记本屏幕上正好播到项南星他们挥斧砸门的画面,看到他们始终砸不开最后愤然放弃的模样,菲克又是一声冷哼。 “没点看头。”他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 “本来也没几个人能入你这怪咖的眼。”秋半夏毫不客气地反呛了一句。只是说归说,她看着屏幕,修长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喂,梁京墨。”她碰了碰隔壁的手臂,“这个就是你想要带进去的协助者?这不是上次玩纸牌输了的那小子么,现在看还是不够格啊。可能直接就交代在这了。” “机会一半一半。”梁京墨的声音里竟也透出了两分紧张,“如果能赢下这场游戏的话,对他帮助会不小,对下一场游戏也会很有好处。但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不冒这个险。怪我察觉得太晚,一个机关都留不下他,要是能早点……唉,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项南星忽然在门前面停住了脚步,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两个主持人也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当看见项南星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摸索时,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他发现了。” 画面中,项南星用力一推,将房门彻底打开。屏幕这头,梁京墨虽然还保持着一副淡定的模样,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狠狠一握拳,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兴奋之情。 只是,打开房门只是开始,后面的部分,才是这个游戏真正的重点…… “哟,这里面竟然也做得和酒店房间一样,还有独立卫生间,这监狱到底什么毛病……老独眼你等一下,我去探探路。” 项南星一边吐槽着一边就要往里走,老独眼一激灵赶紧拉住他:“等一下!先在门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他拉着项南星站在门外,自己弯下腰费力地盯着房门的接缝处。老独眼的谨慎充分体现了他作为这里一个长期居民应有的警戒心。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过逆境游戏了,但曾经的经历以及听来的种种故事都在告诉他,主持人布下的这个局,多半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提示里说的那个“指定房客”的含义,到现在他们都还没解开。虽然如洛林预言的那样存在着可以打开的房间,但或许并不意味着谁进去都可以。 然而,项南星却笑了一下,打了个手势再次示意老独眼站好,然后自己竟然径直走了进去。老独眼呆了一下,然而看着项南星走到房间中间却没有触发机关,他总算反应过来了。 “你解开‘指定房客’的意思了?” “对。”项南星答道,“所以我才能打开这个房间。” 他转过身,拍拍房门中央的房号,老独眼看见这个房间的号码是0404,除了数字有重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这一路上也有见到0202和0303,当时那俩门还是他亲手去试的,打不开。 “你拉不开是正常的,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生日在十二月。”项南星说,“而四月四号是我的生日,我就是这个房间的‘指定房客’。” 老独眼睁大了眼,突然一个转身冲了出去。他快步在这走廊上走了一段,看着各个房间的号码,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一路上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这里的房间号码虽然是四位数,但实际上房间数量明显没有那么多,而房间号码被打乱后乍一看无规律,但实际上却有着相同的特点:它们的第一位都是零,第二位也从未超过6,把后面两位看做一个数字的话,它也从未超过31。 如果冷静下来的话很容易就能注意到,这正是代表日期的特征,然而在时间的压力下两人只是机械般的奔跑,尝试开门,竟然谁也没能注意到这一点。要不是老独眼自暴自弃地挥斧砍门延缓了节奏,项南星也未必会有停下来喘气思索的空隙。 “只要发现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其实都不难想象。”项南星说,“假设这里需要对上的信息是生日,然而它又是怎么确认房客是不是指定的那个呢?这里大概就会用到和房卡,钥匙都不一样的开门工具了。” 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我猜,是指纹。” 有了这个猜测在前,他最后一次开门就特别留意门把手的构造。如他所料,在门把手的上沿果然有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用塑料玻璃覆着的位置,底下还有幽幽的暗红色灯光。他把拇指按在上面,轻轻一划,一声微小的蜂鸣声便随之响起,门锁也打了开来。 “不过我还不确定进入别人的房间会怎样,所以老独眼你就先在门口等一等。我赶紧看看这里有没什么能用上的东西。”项南星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搜索起来,“一会我们就去找你的房间吧,没事,跑起来的话时间绝对来得及。” 好不容易找到了通关的方法,项南星很兴奋,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老独眼突然面色一沉。 他看着门把手,忽然叹了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我忽然想起洛林的动作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只是推拉门把手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久。而且他还背对着我们,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手,为的就是偷偷试试把手上那块地方是否有扫描指纹的功能吧。” “他在那时候就知道了开门的方法,十有八九也解开了房间号的谜。入口处的走廊左右房间号分别是上半年和下半年的,然后在分岔路那边彻底分开……洛林和马友,他们的生日都在下半年……对,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老独眼却又疑惑地晃了晃脑袋:“可是为什么不说?而且下半年……为什么不带上我?” 一想到这里,一股凉意忽地蹿上背脊,攥住他的心脏。老独眼猛地睁大了唯一能用的那只眼睛,呆在原地。原来如此。这句话梗在他的喉咙,艰难地吐不出来。 房间里的项南星却没注意到这边的碎碎念。他原本只是出于谨慎才想先搜搜房间,以免遗漏重要线索,却没想到真被他猜中了。当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物事,以及枕头边放着的纸条时,项南星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了。 纸条上寥寥几行字,逐点列出,却以四开头,显然是承接了柜台公告牌那边的提示。 “4,在零时至凌晨四时期间的某个时刻,房间内将会放出致命毒气。毒气持续放出一分钟,之后逐步滤清,预计整个过程持续五分钟,请注意安全。” “5,卫生间有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一旦确认房客进入并关闭套间门便会立刻启动。并持续至凌晨四时。” “6,卫生间的空气循环系统有一定几率混入致死毒气,请注意安全。” “7,每个房间均有配备氧气面罩一套,可维持一个小时。面罩按左侧按键开启,在耗尽前无法自行关闭,请注意。” 这几行提示比起公告牌上的复杂太多,项南星一时间头脑混乱,抓不住要点。 “喂,老独眼你听听这里的提示……” 项南星拿起面罩和纸条转过身正想与队友讨论情报,然而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哽住了。 老独眼正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他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向下看。项南星看见,他的左胸下面被一截刀刃穿了出来,那刀尖仿佛还反射着一点暗红色的寒光。 而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背叛 时间仿佛停止了。只有血一点一点往下滴落,像指示着终点的倒计时。 项南星的惊叫和老独眼的反击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就在项南星大叫一声迈步冲向他的时候,老独眼左手猛地攥紧了胸口的刀刃,身子向右全力一转,抬起的右肘狠狠打在来不及退走的袭击者胸前。 袭击者向后一仰,闷哼一声,然而手却也紧紧抓住刀柄不放。他一咬牙向后一挣,把小刀硬是从创口中抽了出来。老独眼痛哼一声靠在墙上,而这一挣也让袭击者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摔在墙上,原本藏在老独眼身后的他露出了半边身子,那张脸也进入了项南星的视线之中。 而这个人,赫然竟是…… “洛林!” 项南星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明明距离门口只差一步了,可他这一怔,这一步也随之慢了一拍。 而这一小步,却将他和老独眼彻底隔开。“砰”的一声,房间门猛地关上。在最后一瞬间,项南星只看见老独眼拼尽全力伸手拉上了门,而后举起了手上的消防斧头,狠狠砸落! “咚!” 一声脆响,却是敲在门锁的位置上。项南星心中一沉,抓住了把手一转,那门却像被焊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他想起老独眼几分钟前砸门失败后说的话。受到外力破坏,这边的门锁会自动锁死,让谁都打不开。 而这个人此时虽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却被锁在了房间外头,独自面对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前队友。 “老独眼!”项南星用力拍门大喊,“你是傻了啊!” 隔着门板,他听见老独眼有气无力的回应。 “别闹。” 这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虚弱。突如其来的一刀贯穿了他的侧腹部,失血太多。刚才那一肘和那一斧头,实际上已经耗尽他剩余的全部体力。 “这是我……信错人的代价。” 老独眼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坐倒在地。在他面前,缓过气来的洛林提着一把小刀,站到了他的面前。 “严大哥,你这反应有点出我意料。就算转身途中看到是我,也没有半点要收住的意思啊。”他慢慢地抬起手,端详着刀尖上的血,“看起来好像……你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 老独眼勉强挤出一丝冷笑。 “看到你手上提的身上挂的这些东西,笨蛋才反应不过来啊。”他努力撑起半边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一些,“阿星刚才给我看了房间里的氧气面罩,一个房间也就一个吧,你的另一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嚯,挂在腰上的都被看见了,眼力真好,不愧是当过大盗的人。” 洛林无所谓地笑了笑,索性把衣服下摆整个撩了起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氧气面罩正挂在那里,其中一个外壁上带着点暗红的痕迹,似乎沾了几滴血。然而比起他身上那些喷射状的血迹,这几点简直连污渍都称不上。 老独眼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还在暗笑自己太多疑了,谁都要怀疑一下,没想到事情还真是这样。”他说,“这个氧气面罩是通关的重要道具吧,但是每个人只有一个。你多出来的这一个,原本是马友的吧。” 洛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否认的意思。门板另一边的项南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对话,心中疑惑不已。“那马友在哪里?”他大喊,“老独眼,你要小心啊!” “傻孩子……哎!” 老独眼哈哈大笑两声,却似乎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马友已经死了!你还想不明白吗,傻孩子!”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要把胸中的这股闷气一吐为快,“刚才试着开门的时候洛林已经解开了房间号的秘密,然后也发现了门把手上的小机关,甚至知道走廊的两排房间就在暗示着分岔路口后的房间布局。他随时都能带我们找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游戏,但他什么都没说!” 老独眼喘了一口气,语调也不得不平缓下来。 “记得吧,行动前我们核对过个人资料,里面就有各自的生日血型之类的东西。在我们四个人里,只有你一个人是上半年生日的,按理说应该你一个人往左走,而我们三个往右。但洛林却只让马友和他一起走,放我和你走另一边。这是因为,他必须和马友单独行动,才有把握把他干掉啊!” 门板后,项南星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随着老独眼的描述,一副图景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他仿佛看见了十分钟前发生在另外一侧走廊上的事情。 在洛林的刻意引导下,尽管匆忙没能看破号码的玄机,但马友还是“幸运”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而洛林紧跟其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氧气面罩,以及放在面罩旁边的那张纸条。 然后,在看到纸条上最后一行时,马友忽然心中一凛,匆忙转身。然而他的反应终究还是迟了半拍,此时的洛林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小刀,向着马友狠狠刺下。 鲜血飞溅,狠狠泼在他的胸前,又有几点飘到床头的氧气面罩上,仿似落樱。 “你杀了马友……”项南星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东西,然而洛林向老独眼刺出的那一刀却在清清楚楚地表明,他确实是那种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不啊,不可能啊!洛林!”项南星大喊。“你不是最看重同伴的人吗!你甚至还会冒着危险救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愚蠢的问题。” 老独眼摇了摇头:“只要能够活下去,同伴什么的不就是用来抛弃的工具么。阿星,虽然我没有看见,不过我猜,你刚刚想跟我说的提示里一定有着他不得不杀死马友的理由。又或者和大堂里的三条连起来后,会产生不得不杀死队友才能通关的情况。” 他仰头叹了一口气:“那个主持人……我就看出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原来是等着看自相残杀的好戏么。” 老独眼一提醒,项南星强忍着悲痛,在心里快速把七条规则又过了一遍。 第一条,这里的每扇门都是完全封闭的。这是和毒气对应的必须设计。 第二条,讲的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房间。 第三条,告诉玩家零时到四时之间,待在房间外的地方都是必死。 第四条,就算在房间里也不是绝对安全,因为在“某个时刻”,房间里也会放出毒气,而毒气持续的时间也已经超出了人类憋气的极限。 第五条和第六条,告诉玩家洗手间可能是安全的,但这需要赌上一把。 第七条,提供最稳妥的氧气来源,然而时间只有一小时…… “一小时!”项南星失声喊道,“每个房间应该都有氧气面罩,但一个只能支撑一小时!” “这样就对了。”老独眼冷笑一声,“集齐四个,就能够毫无风险地待到通关了。”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洛林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他无视了已经瘫倒在地如同半个死人的老独眼,径直走到门前敲了两敲:“项南星,你如果要做个重视同伴的人,就把门打开。我要的只是你们的氧气面罩,但没有非要杀死你们的理由,只要你交出那个,我可以放这老家伙一条生路,你们还可以进洗手间赌一把。” 老独眼喘着粗气大笑:“别傻了,这门我毁得很彻底,现在已经锁死了。” 他们感觉到门板猛力地摇晃了两下,然后是砰砰两声巨响,像是有人在对面狠狠地踹了门板两脚。然而就像老独眼宣告的那样,门已经锁死了,坏掉的门锁纹丝不动。 “洛林,你这个叛徒听好!”里面传来了项南星无法抑制的愤怒声音,“要不是这个门打不开,我绝对要让你死得非常痛苦!现在,从老独眼身边滚开!” “你是想威胁我?命令我?哈。” 洛林淡淡地答道,如刀般的目光狠狠剜了老家伙一眼。都是他坏了事,要不是他这鱼死网破地把门弄坏,自己此时已经能够确保四个面罩,安全通关了。 不过就算只有三个,那也是四分之三的机会,再加上洗手间这个X因素……计算一下,也是勉强可以接受了。 洛林攥紧了小刀,弯下腰慢慢逼近老独眼。后者失血太多,意识开始模糊,此时更是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知道洛林接下来要做什么。 呵,早知道应该留点力气,把自己的手指毁了啊。 老独眼恨恨地想着,感觉一丝冰凉贴住了自己的手掌正中。这冰凉锐利得刺骨,之后却是炙热,而疼痛的感觉晚了一拍才传到脑中,自己的手掌断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老独眼睁大了眼睛,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哪怕是一丝示弱的声音。多亏了失血。他想。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感官都迟钝了,连大脑的运转也变得奇怪起来。原本应该是十指连心的让人发疯的疼痛,此时仿佛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自己的青春,数十年的牢狱生活,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速闪过。在这个地方,老独眼是个失败者,从未感受过任何一丝来自他人的温暖,非要说的话,也就当年的带头大哥,还有身后这个肯听他抱怨的小弟弟吧。 无论如何,希望他活下去啊。 在这濒临死亡的瞬间,老独眼脑中的最后一点清明都用在思考眼前的局面上。如果还有最后一点执念的话,他希望项小兄弟能活下去,而洛林,就死在这里吧。 可洛林杀死了马友,取走了自己的手指,等于把除了项南星之外的三个面罩都收入囊中。虽然不知道毒气何时放出,但他已经确保了三个小时的安全,怎么看都比只有一小时氧气的项南星更有机会活下来。 如果能够想办法确认毒气是否在佩戴面罩期间放出,那么洛林就算倒霉到四分之三的几率都没猜中,至少还有躲进洗手间撞运气这一途。只是到了这一步,双方倒是平等了。 但洗手间的毒气……难道真是撞运气? 老独眼忽然灵光一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游戏最可怕的地方。他努力转过头,贴着门板张大了嘴,想告诉项南星这个游戏里有个绝对不能打开的潘多拉之盒。 无关运气,这个游戏,有着“正确的解”啊!无论如何也必须告诉他这一点。 然而,自己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最后一点嘶嘶的出气声。 老独眼睁大着唯一的眼睛,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存活 监狱中的人,也分三六九等。看守一职在这里说高不高,说低,那也算不得低。 像搬运尸体,清理现场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呼叫专门的清洁工来负责。然而此时开口下达这一命令的,却是主持人。 于是这两个傲气的看守不得不一人抬肩,一人抬脚,哼哧哼哧地搬走了。他们这一走,进入房间准时接走犯人的任务却又没了人手。然而主持人却说没关系,这个留着让他来。 “扔给那两个家伙的话,估计得浪费很久才能把门撬开吧。”主持人菲克摇摇头。此时他的脸上挂着一张哭脸纸面具,眼泪被画作两道小瀑布似的形状,一副稀里哗啦的模样。当然,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梁京墨已经知道这家伙的面具跟他的真实情绪完全没有联系,或许只是随机切换。 面对着之前洛林和项南星一里一外都没能打开的门锁,菲克就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伸出手,用手指勾住了门锁坏掉的边缘。也没看出来他使了多大的劲,旁边的梁京墨只听见啪的一声,原本像是焊在房门上的锁竟然被他硬生生抠出来一半。 “哎这块的锁竟然做得这么紧,用料很认真啊。” 听菲克的语气似乎有点惊讶,然而就算换了用料显然对他来说也毫无区别。他的手再一用力,就那样硬生生把锁死的门锁连带着门框的一节整块抽了出来,那姿态轻松地像是从一堆儿童积木里随手抽出一块似的。 换做平时,梁京墨少不了要顺势感慨一下这些家伙简直非人类,调侃几句。然而此时他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情。他一个箭步向前冲进房间里,目标明确直奔洗手间而去。 拉开门,那个人就坐在浴缸边的地板上。他的全身都被淋湿,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头发也湿漉漉的向下垂。毛巾就在架子上,然而他却没有半点要把身子擦干的打算,只是在那里低着头,盘着腿,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一座石像。 即便是刚才破房门而入,梁京墨开门进来这种种动静,都没有把他从这种类似入定的状态唤醒。又或许,这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从那里醒来。 直到梁京墨轻拍着他的脸,小声喊他的名字,那双空虚的眼睛里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神采。这个人静静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梁京墨,还有站在洗手间门口的那两个主持人。 “恭喜你,你通关了。” “假面人”菲克的语调平静,听上去全无情绪波动。旁边的“黑猫”秋半夏就直接多了,虽然什么也没说,却笑着对地上那人比了个大拇指,显得相当高兴。 “真不容易。” 梁京墨拍拍他的肩,直接坐在他身边那湿漉漉的地板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那人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我活下来了。” “是啊,你活下来了。”梁京墨说。“真不容易。” 那个人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顿了半晌。 忽然,他放声大哭,撕心裂肺,似乎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空气,连同悲伤,都从那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在这封闭的洗手间里,只有这个刺耳的声音一直回响。 梁京墨静静坐着,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自己通过监控视频看到的那些东西…… 从监控画面里,他可以看见整个房间里除了洗手间和门口以外的大部分区域,项南星如何从门边退开,之后又是如何如行尸走肉般,拖着脚垂着手退回到房内的床沿坐下,他看得一清二楚。梁京墨也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设计基本仿照中等水准的酒店,大床,书桌,茶几,靠背椅,自然也有一台电视机。只不过,这边的电视机收看的不是电视节目。随着十二点一到,电视机自动亮起,播放的却是这几个房间的状况。 那液晶电视上面的画面被整齐地分成了四等分,右上角是项南星所在的房间。摄像头放置在门口上方,从上往下拍摄,将整个房间里的每一分动静都收入眼底,正是他此时黑入的这个镜头。左上角和右下角也映着和这里一样的房间,只是此时那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在。不用问,这两个房间正是为老独眼和马友准备的。 而左下角那个房间里有一个人,那人正在调整着脸上的氧气面罩。仿佛是远远感受到了这边的注视,画面中的人忽然转过脸抬起头看着摄像头,就像他正透过屏幕看向这边似的。 然后,他缓缓抬起双手,向着这边比出两个“胜利”的手势。 他有理由炫耀,因为此时,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洛林手头已经收集到了三个氧气面罩,最后一个是砍断了老独眼的手掌,用他的指纹刷开了生日对应的房间后取出的。充足的数量让他可以安心在零点过后的第一分钟就戴上一个,确保安全,同时利用这一小时的安全时间继续观察和思考。 反观项南星这边,虽然手里也有一个氧气面罩,但何时使用却成为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若是一开始用掉了,却扑了个空,后面就只能等死。但要是犹豫着不敢使用,又有可能在用上之前就已经挂掉了。更棘手的是,他甚至有可能不知道在自己使用面罩期间毒气是否已经放出过了。 在这一点上,洛林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心理优势。梁京墨隐约看见,原本四个房间的格局应该是一样的,然而洛林那个画面中的左上角,也就是通风口的下面却多了一块模模糊糊的东西。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又稍作回想,立刻明白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大堂柜台边的那个盆栽啊。”梁京墨啧啧称赞,“很用心。他大概是从那个老独眼处听说了吧,游戏不会设置毫无意义的道具,所以那盆茂盛的植物应该也有它存在的意义。” “这话怎么说?”问话的是“假面人”菲克。 梁京墨笑答:“如果是长期放在那里的话,按照设定,每天四小时的毒气对植物肯定有影响,它不可能长得那么好。所以这样一来,它应该是每天更新的东西,也就是说,毒气会在它身上造成明显的变化。这一点,可以用来帮他在佩戴面罩的情况下分辨毒气是否放出。” 他说得有些跳跃,然而其他两人都是主持人,因此也不用担心理解不了。他最后话锋一转下了个结论:“只是,这种做法毫无意义。” 旁边的秋半夏斜着眼看他:“你倒是知道毫无意义啊。” “如果没能看穿主持人的心思,那么就不可能在这场游戏中获胜。”梁京墨说,“指示毒气,最终也只是让自己安心而已。他想要靠这个来判断在三个面罩是否落空,来决定最后应不应该进洗手间。可惜,当他产生这种念头时,说明他已经输了。” 梁京墨脸上显得轻松,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画面中的项南星坐在床沿看着电视,手里抓着氧气面罩,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梁京墨知道,这个游戏的设定会让玩家的心理压力很大,而那个电视画面更是雪上加霜。要知道,对于何时使用氧气面罩的问题,每个玩家可能都自己的看法,然而即使是打定主意了,在电视里看到其他人戴上面罩,也难免会对自己所下的决定产生怀疑。更不要提若是亲眼看到其他人中毒身亡,由此带来的恐慌和不安足以让一个平时冷静的人做出完全错误的决定。 这游戏的设计,真是处处透着恶意。想到这里,梁京墨忍不住又看了菲克一眼。 一个小时过去了,洛林换上了第二个面罩,而他的那盆植物也没有枯萎,显然这第一个小时里并没有放出毒气。幸运的是,项南星这边的房间也没有,他在这一个小时里始终坐在那里看着洛林的一举一动,手里抓着的氧气面罩却是始终忍住了,不使用。 好样的——洛林对着屏幕又比出了大拇指,继续讽刺。 “喂,冷静下来,继续这样……靠!” 梁京墨正在祈祷,却看见项南星忽然站了起来。他拿起氧气面罩,梁京墨的心顿时也提到了嗓子眼。“完了。”秋半夏冷静地下了结论。 然而他的下一步却让主持人深感意外。项南星拿起氧气面罩,竟然放回床头柜的原位上。他站在那里,歪着脑袋,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听着不知何处来的声音。 然后众人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绕着床边,经过电视,走向监控镜头的下方。在下一秒,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他走了进去。 “哇哦,这个刺激。” “黑猫”秋半夏忍不住以手掩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洗手间是一个与外面不同的独立空间,它或许可以提供四小时的洁净空气,但也有可能,它会放出致死的毒气。是生是死,要在关上门之后见分晓。大多数人即便鼓起勇气走了进去,但在关不关门的问题上免不了还是会犹豫一番。 然而项南星没有。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画面中的下一秒,他们听见“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将这个男人的生命彻底交给了天意。几小时后,当项南星终于停止痛苦,慢慢站起后,梁京墨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他一个问题。 “当时你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他问。 “我说我当时听到声音了,你会信吗?” 项南星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很可笑吧,我明明知道老独眼已经死在门外,但那一刻,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放回面罩,进洗手间。那些事情,都是他叫我做的。” 梁京墨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想起在破门之前看见的那一具尸体。浑身浴血,双手残破不堪,却死死堵在门口不放。而他双眼死睁着不肯闭上,张开的嘴巴朝着房门。 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 生者前行 洛林死了。 从那扭曲的脸庞上,任谁都能看出他在临死前的痛苦。洛林倒下的地方是洗手间里面。在生命的尽头,他用最后的力气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祈望这里面更新的会是新鲜空气,帮助他挺过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只要坚持到看守到来时活着,他依然可以算作通关游戏,而监狱一方也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再坚持一会,就赢了! 可惜,在这里等着他的,依然是死神, “死在两种不同的毒气上,也难怪最后会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梁京墨叹了一口气,“一个是腐蚀毒,一个是神经毒,随便哪个都是让人非常痛苦的东西,他竟然尝了个遍。” 旁边的项南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情绪也在一通彻底的发泄后渐渐平复下来。听完了梁京墨描述洛林的遭遇后,项南星也陷入了思考,可是就算把他自己代入进去,他自认也无法比死去的洛林做得更好。 那三个氧气面罩,被洛林用在了前面三个小时——这一点很合理,换做是自己也不可能在随时会死掉的情况下留着面罩不用。 而洛林在最后一小时里一直待在洗手间旁边,随时保持着一个可以推门进去并关门的姿势——这一点也毫无问题,项南星还得佩服他一直保持着这份注意力集中状态的韧性。 然后,在距离游戏只有几分钟的时候,洛林看到放在通风口下的盆栽快速枯萎下去。他知道毒气已经放出,甚至自己因为吸入少量毒气而产生了严重的肺部烧灼感。于是他按照既定计划,冲入洗手间最后一搏——这一步也没问题,毕竟不进去就是死,进去了还有机会。只是就结果来看,他比较倒霉而已。 每一步,洛林都已经在他拥有的资源下做得无可挑剔。而另一边的项南星所做的只不过是自暴自弃提前进了洗手间而已。当然,他也可以辩解说自己没有盆栽这种可以观察毒气是否放出的道具,因此就算使用面罩也无法判断在使用期间是否已经过了毒气期,最后还是免不了入洗手间搏一把,不如早点进去干脆些。 不管怎么看,他这边的技术含量都比洛林低多了。然而最终活下来的,却是他。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幼稚到以为这只是你的运气比他好。”梁京墨说,“不管是灵异事件也好,还是你潜意识里的求生本能发挥了作用,总之,当时你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并不是进了洗手间。” 他做了一个摆放的手势:“而是‘把氧气面罩在没有使用的状态下放回原位’这件事。” 项南星微一皱眉,露出困惑神情:“氧气面罩放在哪里,很重要吗?” 梁京墨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几个都没有完全想通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游戏,是由人设计的。”他说,“既然是人设计的,就有意图。洛林最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注意到这里面有四个人,氧气面罩加起来刚好足够让一个安全过关,因此设计者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一层是对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但只到这里还不足够。如果仅仅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房间里只需要不定时地放出毒气就够了,没有必要再设计出一个独立的洗手间,和它随机的空气循环系统。后者显然是设计者为玩家留出的第二条路,让玩家即便在收集不全面罩时依然有机会通关。如果说前一种做法是通关,那么后一种应该就是能让所有人一起活下来的,‘完美通关’。” 项南星想了一下,然后老实地摇摇头:“还是听不懂。” “简单来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有两种通关的方法。” 梁京墨说:“第一种,我会一直留着氧气面罩,等到最后一个小时以内时才戴起。第二种更简单,我可以先睡一会,等到最后几分钟时再进洗手间里坐一会,等游戏时间结束。” 项南星咋舌:“这两种做法也太……太需要勇气了吧。” “想通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旁边一同走着的“黑猫”秋半夏突然插了进来:“梁京墨的做法是真的看懂了游戏的规则。那里面说了,房间会在‘某个时刻’放出毒气,洗手间内的气体‘一定几率’是毒气。然而这个“某时”和“不确定”,却不等于随机。” “是游戏精心设计的结果。”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项南星,看着后者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终于恍然大悟。 是的,如果他是设计者,放出毒气的时间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临近结束的最后几分钟。 试想一下,坐在一个随时可能放出毒气的房间,而手边有着可以确保活着的氧气面罩,谁能够忍住把面罩放到最后?不可能,因为每一秒都有危险,所以活过眼前这一秒最重要。 他们只会安慰自己说“说不定在我戴着面罩的时候毒气已经放过了”,却不会换位站在游戏设计者的角度想一想。 若要考验人的韧性,毒气当然要留到最后。能够与求生的诱惑相抗衡,将氧气面罩留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在这个游戏里活下来。 而洗手间的问题,或许涉及到一个小小的机关,这也是导致两人命运截然不同的关键。项南星猜想,在床头柜放着氧气面罩那位置底下,应该还藏了极其精准的秤。在洗手间关门瞬间,它会通过这个秤来检测氧气面罩的使用情况。 当氧气面罩重量不变时,洗手间里放出纯净空气,而当氧气面罩已经被拿走了,或者因为使用过而使重量发生变化时,套间内放出毒气。这里设计者的意图也很明确,若是有勇气直接挑战几率的话,你还能赢,如果是患得患失,想要寻求稳妥的氧气面罩,却又在使用后又想再进洗手间碰碰运气……那就死吧。 “不被死亡威胁所迷惑,看穿游戏设计者的目的,玩家轻轻松松便可以通关。它需要你做的事情并不多,只要拥有打开一扇门或者等待的勇气就足够了。”“黑猫”秋半夏以主持人角度最终做了总结,“游戏是不会设计得让人无法通关的——这是一切考验型游戏的铁则。” 这句话,老独眼说过,洛林也说过,可他们的悲剧在于,即使他们说出了这个道理,却始终深陷在游戏里,无法看穿道理本身。 这一念之差,造就了悲剧的结局。 想到老独眼,一丝悲伤再度涌上心头。项南星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闷气。这一抬头,他忽然发现了一点异样。 “等等,我们现在在往哪走?” 他原本以为,在游戏通关后虽然存活的自己会因为越狱失败而被送回到原来的牢房里。在看到没有实际参与越狱的梁京墨也和自己一同走时,他对这个推测更是深信不疑。然而此时一抬头,他却注意到了和之前待过的区域截然不同的天花板,很显然,他们现在走的不是回头路,而是通往另外一片区域的走廊。 梁京墨故作惊讶道:“还以为你一早就发现了呢。原本我们应该会被送回自己的牢房里的,但这位‘黑猫’主持人设法支开了那个假面人,瞒着守卫把你和我带到这边来。我猜,她可能又想举办什么游戏吧。正好,我欠你的那一个承诺可以趁机还掉咯。” 旁边的秋半夏很配合地嘿嘿冷笑了两声,像他口中描述的奸角那样。 “别闹了,其实又是你搞的鬼吧。” 对于这个人,项南星已经无力抱怨了。回头想想,这一天里自己的经历的这些烂糟事基本和梁京墨脱不了干系。要是没有他中途打乱了洛林的计划,后者说不定已经组成理想中的团队,越狱成功,而老独眼不会死,自己更是不会遇到后面这些事…… 显然不是这样。项南星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洛林的越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主持人的掌控,失败是注定的事。就连被引导到游戏场地这件事也很难说是梁京墨还是那个“假面人”菲克所为。但现在项南星基本可以确认一点了,在当时自己误触机关的那一次里,那个机关应该是梁京墨远程打开的,为的是让他脱离队伍,好避开接下来的那个游戏。只是洛林和他的反应太快,让梁京墨最终无法如愿。 当时伸手救助自己的洛林,结果是个会在关键时刻把队友当做工具使用的人。而被视为叛徒的梁京墨,却是试图真正救下自己的那一个。人生角色的转换,当真精彩万分。 “我知道自己的头脑跟不上你的思路,所以我也不会催你解释全盘计划。” 项南星叹了一口气:“但是如果想要我参加游戏的话,至少先跟我说一声,让我有点准备吧。而且你也不看看时间。老实说,我现在的一夜没睡,状态很差啊。” “不,你现在这种带着黑眼圈的模样非常适合进行游戏。我正是为此才临时申请把游戏时间提前。那一个我承诺要给你的,或许能让你的刑期一次清空的大场面,就是现在了。” 梁京墨笑容渐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项南星,作为我的协助者参加这一场‘三国游戏’,一起讨伐罗百川吧。” 梁京墨一字一句地说: “我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复古之地 在几何学里,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不管一点如何受力,另外两点都会一并将其承受下来,使得整个形状保持完整。旧式的房屋屋顶最爱使用这一形状,原因也正在于此。 然而从历史上看,三个国家争霸却是最容易产生戏剧性的情况。国与国之间联合或是背弃随时会受到当前形势的影响,一国可能转眼就与一国结盟,投奔原本是敌人的另一国度的怀抱,这使得事态的走向如同无定形的水流一样,难以预测。不说别的,三国时代真正的历时不过百余年,传承也仅是两三代人,却可称是中国历史上传唱度最高的一个历史时代,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大概这个所谓的“三国游戏”,也是冲着这些变化去的吧。项南星默默猜测。 此时他跟在主持人“黑猫”秋半夏和同为犯人的梁京墨后面,已然在乏味的走廊中行走了一大段路程,直到现在终于才开始见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走廊两边的墙壁上开始多出了一些特殊的纹路,仔细看来像是一些古代文物器具表面上那些装饰用的花纹;而随着走廊越走越宽,地面也忽然铺上了薄薄的地毯,上面绣着古怪的花鸟图案,做工倒是相当精致。 “黄老招待起人来还是这么大手笔。”秋半夏吐了吐舌头,“这走廊还没看到头呢地毯就铺上了,算起来得花掉上百米的上好布匹吧。” 梁京墨低头打量了一会地毯上的图案,忽然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们这位黄老的品味……一直都这么糟糕吗?” “这话你有种留着当面跟他说去。”秋半夏虽然开着玩笑,言语间却似乎对这位“黄老”颇有忌惮。 谈话间三人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就像秋半夏话里的意思那样,见到地毯和墙上的花纹,意味着他们距离这次游戏的场所已经越来越近了。当他们又往前走出几十米,绕过最后一个拐角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试图布置得犹如古代战场一样的大厅。大厅的面积极大,地板上别出心裁地撒上了一层不浅的沙子,似乎是为了表现“沙场”的意思。在这片“沙场”上杂乱地放置着十来个简易帐篷,相隔甚远,想来是打算代表营帐。这些营帐只有一人大小,用的是完全不透光的布,从外面努力看去,连一点影子都窥视不着。 而四周的墙上则是用立体画喷上了一堆打着不同旗号,身披盔甲跨着战马,在战场上拼杀的古代士兵。立体画的质量不差,单看一面墙的话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当被它们全面包围时真实的感觉更甚。然而当这种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而中间偏偏又梗着个粗制滥造的“沙场”和几个所谓的“营帐”……那感觉真不是一般的搞笑可以形容。 更荒诞的是,在这个画风古怪的地方,此时竟然还传出了曲调诡异的古筝声响!这曲声高亢入云,本是相当激昂,却偏偏又掺杂着一些颇具个人风格的变奏。梁京墨一听就憋不住笑了:“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古筝曲啊。你们这游戏场所还自带BGM(游戏背景音乐)?” 秋半夏却是脸色忽然一变,如闪电般出手紧张地捂住了他的嘴。项南星心中称奇:好歹也见过几回了,秋半夏这种惊慌失措的神情,他之前却是从未见过。然而秋半夏的反应再快,那也是在梁京墨说完整句话后了。这边话音刚落,他们便听见一声冷哼自乐声方向传来,接着就有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慢悠悠说:“年轻人多读点书再说话。这是琴,不是筝。”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人是一个约莫七十岁上下,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此时他正坐在一台古琴之前,闭着眼仰起头,一脸陶醉地弹奏着,反击的这一句只需动嘴,却没有妨碍到他的弹奏。那些被梁京墨戏称为BGM的旋律依然在从他手下流淌出来。 不得不说,这位老人弹奏的乐曲虽然曲风诡异,听在耳里各种难受,但就弹奏技法而言水准相当高。不如说,能够用如此高超的琴技弹出这等刺耳的音乐,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造诣了。只是让项南星和梁京墨无法移开视线的却是老人身上的服装。 按理说,一个当众弹奏古琴,将环境布置得如同古战场,对古代文化如此推崇的人,穿着的多半该是传统服饰一类的衣装。 然而这个老人身上却穿着一件和他气质全然不搭调的黑西装!虽说为了便于弹琴,他特意选择了一件大上几号的宽松衣服,连领带都解了开来,看起来宽松之余还有几分不伦不类,但这毕竟是黑西装!在这个监狱里,大多数穿黑西装的人都只有一种身份:主持人! 秋半夏叹了一口气:“这位是我们的六号主持人,黄老。” 咕噜。 项南星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从开始参加所谓的“逆境游戏”至今,他也算是见识过几次主持人的风采了。除掉那个存在感稀薄的林木森不说,其他有名有号的主持人,像“黑猫”秋半夏和“假面人”菲克这种,无一不是肆意妄为的货。哪怕他们此时正对着你笑,但也不妨碍下一秒心情突变,直接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项南星直觉就是这样。 再想想连这样的秋半夏都要心生畏惧的老牌主持人,而且自己这边刚进来就得罪了他……项南星光是发抖都来不及了,甚至都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一曲弹毕,黄老却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事,异常和善地站起向他们问起好来。“找个地方坐下吧。”他慈祥和蔼地说,“怪我时间没约好,结果人都没来齐,只好再延后一点了。” 梁京墨扫视了一圈,痞笑着说:“不守时是他们的错,黄老你不用替他们背锅。我看啊,超时未到的人还是直接判负最好。” 黄老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还是安静地找个营帐坐下来听会琴,再等等吧。人到齐了,自然就会开始。”说着又是盘腿坐下,双手又抚上了古琴的弦。一看他这架势,梁京墨忙不迭地挑了个最远的帐篷,一脑袋扎了进去。 项南星笑了笑,就近选了个帐篷坐进去。近距离观察帐篷后他注意到了,这些帐篷的入口处虽然只是一块布帘,但布帘的下沿和两侧却是装上了强力的电磁铁,与帐篷的边缘扣着。当帐篷中没人时,电磁铁不通电,因此可以轻易地撩开,然而一旦有人进去,这块布帘将会彻底锁死,不光外面的人无法进去,里面的人也无法再出来,只能乖乖等着。 难怪当他们进入这个场地时竟然无人出来窥探一番,原来不是别人没到,而是来了的人都被关在帐篷里,连侦查一下都办不到。 这种设计很明确地体现了主持人一方的意图,那就是将玩家的身份保密。帐篷的设计和厚布隔绝了偷窥的可能性,而黄老的乐曲也掩饰了大多数的声响,理论上,除了一同到场的同伴之外,玩家无从得知在场的其他玩家都有谁。 从另一方面,由于此时项南星和梁京墨已经分开进入了两个帐篷,那些已经在场的玩家也就无法知道他们俩是一起来的。梁京墨在来的路上曾经和他暗示过,这是一个关于合作与背叛关系的游戏,从这个设计来看,“掩饰合作的关系”,本身也该是这个游戏的重中之重。 “喂,等等,这样的话,要是剩下的人永远不来,我们该不会要在这里活活等到死吧。” 在周围那诡异的乐曲声中,项南星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各种古怪的念头。然而这最后的玩家却没有让他等太久。项南星忽然发现乐曲的中间似乎多了点说话的声音,而后这话语声渐渐靠近,虽然混在旋律里听不清楚,但项南星隐隐觉得,这声音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这也算是坐得近的福利吧。要知道刚才在乐曲停下后,梁京墨和秋半夏都曾经和黄老说过几句话,如果是熟悉他们的人不难借此认出他们来。 而此时进来的人,显然也有可能遇上同样的情况。 等到乐曲停下,这人毫不客气的评论几乎是即时响起:“老先生,你这曲子弹得可也不怎么样啊。” 帐篷里,项南星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一下。这个人此时显然已经看见了黄老的衣着,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当面出言挑衅。 项南星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无知或者狂妄,而是在经过细致思索后异常大胆的试探之举,试的就是黄老这淡然的外表下真正的容忍限度。这种似粗实细的风格,项南星之前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再加上这个声音,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罗百川。”他无声地念道,“总算等到你了。” 正在他因之心潮澎湃时,和他一同前来的另一个人也开口了。 “好好说话。这位是我们的六号主持人黄老。” 他说的内容和秋半夏一模一样,然而声音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机械感。此时没有了乐曲的干扰,这个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了项南星的耳中,将他的记忆连同那份恐惧一同唤醒。 是‘假面人’菲克——那个光靠杀气就让自己几乎腿软的人。 参战众人 黄老没有让他们等上太久。尽管最后一组人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进了帐篷,但这一回,黄老的乐曲明显短了许多,甚至摇身一变,去掉了那些古怪的部分,用风雅的古琴硬生生弹奏出了一首激昂热血的边塞曲。至此在场最后几个原本还未想通的人也终于如项南星刚才那样,领悟到了黄老这些安排的用意。 而在这一曲后,游戏正式开始。不知从何处走出的数十个看守们撤走了地上的帐篷,放里面的人重见光明,然后又无声地离去。十余个玩家站在这个空旷的场地上面面相觑。大多数人在看见其他人时都是一副充满戒备的神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显得游刃有余,比如罗百川,比如梁京墨。 然而此时所有人不管姿态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手上都拿着一块黑色的小型平板似的东西。 “看来这帮人运气不错啊。即使在刚才这种情况下也还记得要把帐篷里面翻一翻。要不然,在游戏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可以淘汰掉几个人咯。”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看起来偏瘦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标准的黑西装,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傲气地站在三个主持人的前面。显然,他也是这场游戏的主持人之一。只是和其他主持人相比,他对待玩家的态度似乎不怎么友好。 在他身后,三个主持人一子排开,就连平日里表现有些轻佻的秋半夏也是好好地笔直站着。这三人中,年龄最大的黄老居中,左边是“假面人”菲克,右边是秋半夏,犹如体育比赛领奖台般的一二三名。这顺序,也符合项南星所知道的三人号码排位情况。 然而问题就来了,此时站在最前面的这个小个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猜你是这四个人里排位最低的吧。” 梁京墨排众而出,毫不在意地就说出了一句超冒犯的话。还没等项南星想好要不要学秋半夏那样捂他的嘴,这家伙竟然还连珠炮般地分析开了。 “所有的游戏都要求主持人至少在宣布规则时保持端正态度,这一点再桀骜的主持人也会遵守,然而这家伙却急吼吼地跳出来摆姿态,就像是为了声明‘老子才不受这些规矩限制’一样;还有,他从实力上看明显不如其他三个,但却非要站在最前面,就像在显示自己有多厉害似的。依我看,这都是病,是中二病晚期转终生绝症的临床表现。” 他一番话丝毫不留情面,连周围的犯人都听得变了脸色。这小个子自然也是涨红了脸。然而毕竟主持人的自我控制力非同一般,仅仅是一次呼吸之后,他的脸色便恢复如常,连带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缓下来。 “小子,你运气好。”他冷笑着说,“从规则上说,‘游戏’现在已经算开始了,所以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希望你不要太早出局啊。”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这次游戏的主持人,第四十三号主持人,‘毒虫’丛安。” 梁京墨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丛安确实是四个人里排位最低的一个。这一点再不服气也是事实,无可奈何。丛安的自我介绍显然不是为了落自己的面子,而是按照规则,必须由排位最低的他开始而已。 紧随其后的,13位的“黑猫”秋半夏和11位的“假面人”菲克也各自说完了自己的部分。居中的黄老轻咳一声,上前一步。 “我是第六号主持人‘老黄历’,你们叫我黄老就可以了。以上四人,就是负责这次游戏的全部主持人。” 他的声音柔和,语调和缓,可当中却又像是夹杂着刀枪剑戟,让人犹如置身于一个随时会打开的武器库之前,不得安心。这种浑然一体的感觉,比之那些随时切换的东西更加可怕,项南星不禁在想,和他相比,菲克那种刻意外放杀气的举动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瞎玩闹。 只是在场的人未必都有项南星这么敏锐的感性。黄老的话音未落,有几个人就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在黄老说出这情况以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小个子丛安就是游戏的主持人,而后面的三个人只是列席观摩。然而结果竟是四个主持人同时主持!这个放在这个监狱中绝对罕见,至少在场的几个人里还没有谁经历过这种规模的游戏。 而这一差别,也会对游戏过程产生相当重大的影响。 要知道,前者在这个监狱中时不时有发生,多数是因为路过的主持人本身对游戏内容产生了好奇,想近距离地看一看。远的不说,前段时间项南星与罗百川交手的那场“三连胜”就是如此,正牌主持人是“大树”林木森,然而秋半夏却中途乱入,在旁观看到游戏结束。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后来的主持人可能对游戏产生影响,但终究只是可能而已。 但真正的多个主持人同时负责就不同了。“逆境游戏”得以成立,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主持人在其中毋庸置疑的“绝对公正,绝对准确”。但就如钟表一样,当你只有一副钟表时,你看到的时间就是准确的,可是当有两副呢?三副呢?当它们不一样时,你应该相信哪个? 仿佛看出了大家疑虑,黄老补充道:“虽然主持人有四名,但在判定的仲裁上还是只有一个人,也就是我来负责。这是我作为排位最高的第六号主持人应尽的义务,请大家放心。” 作为其中排位最高的主持人,黄老的态度却比任何人都要谦卑。这种反常之处恰恰显出了他游刃有余的态度,使得任何人不敢轻视这个看似文雅而弱不禁风的老人。 趁着主持人开始自我介绍到讲解规则的这个空隙,项南星装作不经意地左右张望着,快速观察着此时大厅里的其他玩家。这一回他数清楚了,大厅里连同他在内,总共有十二名玩家,除掉自己,梁京墨以及意料之中的罗百川外,剩下的九个人里竟然也有熟面孔在。 比如自己左边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就在一天之前,自己才刚刚和他在另一个地方擦肩而过。这赫然是当时和洛林与老独眼玩过纸牌游戏的软件专家,黑小伙卢毅! 而另一张熟面孔就更熟悉了,甚至在发现项南星看向这边的时候,那个人还微微抬起手,隐蔽地打了个招呼。当时在房间调整后,项南星第一次和梁京墨探索周边环境时就和他遇见过,当时他与梁京墨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和尚打机锋,各种暗藏玄机,但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当时项南星只是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计划撞了车,而彼此又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好机会。 现在看来,机会确实来了,而计划也确实撞了车。沈君浩和梁京墨,这两个说过要对罗百川下手的人,此时都集中到这个游戏里来了。光是想到这一点,项南星觉得胸中涌起了强烈的紧张感,可其中,又偏偏夹杂着一丝本能的兴奋。 剩下的七个人里就没有认识的了。项南星的右边站着个中等身材,留着个锅盖头,看起来很憨厚的人,从后来的自我介绍里得知他叫秦波。那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人叫韩子墨,一双大长腿看着像是运动健将的模样,似乎能跑又擅跳。皮肤有点黝黑,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是陈治。另一个叫古正雅的家伙人如其名,不论是走路姿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古风”的风雅味道,放到这监狱里显得异常地格格不入。还有两个从容貌到身材都各种不起眼的路人似的家伙,一个叫做颜达,一个叫做苗沙,就连名字也无甚可书之处。 然而最后的那一位,却有着异常强烈的存在感。尽管他的身高只是中等,但从他露出衣服的粗壮手臂,还有衣服底下那鼓胀胀的肌肉形状来看,这个人绝非凡人,说是职业特种兵或者世界搏击冠军也毫不为奇。然而这个人又是所有人里最为高冷的一个,等到其他人互相通报完姓名了,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懒得搭理别人,只是在等游戏开始而已。 这个人会是罗百川的手下吗?项南星不禁陷入了思索。 他自己就可以算是梁京墨的合作者,而且这个关系当初还是当着“黑猫”秋半夏的面决定的,也就是说,主持人默许了这种合作参加游戏的关系存在。那么除了他们之外,肯定也有其他人带上了自己的合作者参加游戏。罗百川本人就是个擅长组织团队的人,不可能在这边落后他们。 那么,他的合作者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壮汉吗?还是那几个貌不惊人的路人当中的一个?又或者……整个路人团队都是他的人?以眼下观察到的情报来说,根本不足以做出准确的推论。 好在此时,这些闲暇的时间终于走完。随着黄老又一声轻咳,他背着手,开始介绍起这次游戏的具体规则。 同时这也意味着,游戏的核心部分,已经正式开始了。 掌上决策 “其实要说开始的话,从大家走进这个大厅时,游戏就等于是开始了。” 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但黄老还是细心地从最前面的部分开始交代:“刚才各位所在的帐篷里面都藏了一个小型的平板电脑,这是这次游戏中最重要的道具,也是参加游戏随后部分的参赛资格,需要大家用心保护。如果在刚才没有找到这个平板电脑,现在就得宣告出局了。” 黄老笑了笑:“很幸运,今天没有人脱队。” “接下去的游戏,是应这里的三位玩家申请而组织的,因此我将它命名为‘三国游戏’,这三位参加游戏的玩家将分别扮演‘魏’‘蜀’‘吴’三个国家,在这个会场范围内展开对决。根据之前协商的结果,参与这场游戏的这三位玩家将会将各自的全部筹码压上,由最后的赢家通吃。”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这些人显然不属于他刚才提到的“三位玩家”之一,甚至有的人还是通过随机抽取的方式进入到这场游戏中来的,原本就没有多少心理准备。这下一听原来要压上全部筹码这么大,一时间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 “其他的各位不用担心,你们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 黄老及时地化解了众人的疑虑:“除了参加这场‘三国游戏’的三位主要玩家以外,其他人都是协助者,不需要抵押任何筹码,不过相对的,也有很大可能不会从这场游戏里面得到任何直接的奖励。” 他的用词非常讲究,项南星立刻就意识到了。“协助者”这个词概括了他们的本质,也是当初梁京墨邀请他帮忙时所用的词。换句话说,他们和这三位参与者是不同的,剩下的这九个人不需要承担游戏的结果,说是游戏进行的道具或者人肉NPC都不为过,是为了让这三个人的才智得以发挥才召集到这里来的。 然而,黄老的下一句话又大有玄机。 所谓的“直接奖励”当然指的是像赢家那样获得筹码,这点很合理,没有风险自然也就没有收获。然而黄老在这之前却用上了“很大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词,项南星猜想,这也许代表了两种潜在的可能性,一是协助者有可能有机会与三位参与者实行什么交易,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二是这个游戏有可能让协助者在某种情况下也获得相当于参与者的权利,由此也获得了取胜甚至通吃所有筹码的资格。 又或者,两者皆是。 在他思考的同时也竖着耳朵听黄老讲规则。此时终于也到了最核心的规则部分。 “第一条规则:在任何情况下,玩家不得以杀死或重创其他玩家为目的展开攻击,一旦有玩家违反了这一条,我们主持人将会第一时间干涉,以确保游戏按规则进行。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出现下手过重的情况,所以请各位将这第一条规则千万铭记于心。” “第二条规则:玩家不得攻击其他玩家,否则也会被严惩——唯一的例外是在‘夺权’战情况下。关于这个特殊名词,我后面会给出详细解释。现在,请大家先拿起手中的平板电脑,用指纹解锁,进入游戏用的界面。” 项南星依言操作着平板电脑。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简单的游戏界面,“Y”字型的线条将整个画面分成了不同颜色的三个部分,上面分别用汉字标注了“魏”“蜀”“吴”三个国家,想来就在代表着三个玩家。 “大家眼前看到的就是三国的疆域。魏在北方,吴在东南,蜀则偏安西南。在历史上这三个国家的国力强弱差距不小,但在这里,为了游戏公平起见,我们设定他们拥有着相同程度的国力,也就是,每一回合可以从国内动员十万兵马。这十万兵马可以用于进攻,也可以用于防守,但每次调动只能是以万为单位。你也可以在某一回合选择休养生息,也就是什么都不做,这样的话下个回合可以动用的兵力就会变成十一万,而这也是这场游戏中单个玩家兵力的上限了——现在,假设我代表魏国。” 在黄老介绍途中,在他身后已经有工作人员搬出了一个大型的显示屏,上面显示出了项南星刚刚看见的那画面。此时黄老点在了“魏”字上面,就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实时弹了出来,上面是一个九宫数字格。黄老点选了“2”,于是自动窗口缩了回去,地图上没有任何显示。 “在刚才的操作中,我选择两万兵马作用于本国,就是分配两万守军的意思。进攻方面也是同样的道理,你要进攻哪个国家,就在国名上点击,然后输入派出的兵力就好。你可以选择分配全部的兵力,也可以保留一部分,但分配的兵力之和不能超过你拥有的总兵力。要注意的是,兵力这一情报并不会显示在屏幕上,这是为了尽量不让其他人通过窥屏的方式获得信息。同样的道理,若是在这一过程中输入了明显错误的数字,系统也不会报错,而是直接让操作无效。所以大家务必要牢牢记住自己的选择,并且在分配兵力之前先计算好数字。” 项南星也学着他的操作点击了国名。然而意外的是,弹出的却不是窗口,而是一个写着“刺杀”的确认框。他左右张望,发现旁边还有几个像自己一样表情意外的人。过半人都是如此,可见这个不是什么系统BUG,应该是游戏设计的一部分才对。 “我看到有些人好像有点不安。”黄老笑了笑,“不必担心,不是系统坏了,而是游戏设定本来就如此。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担任一国之君的玩家只有三个,他们的操作界面跟我刚才演示的应该一样。但对于其他的九位玩家来说,你们的角色是‘刺客’,也就是以‘夺权’为目的,针对国君发起攻击的人。” 他背后的大屏幕一闪,变成了项南星刚才看见的那样。“这个‘刺杀’是你们唯一可以执行的行动。”黄老说,“每个刺客有三次‘刺杀’的机会,一旦将机会全部用完就必须立刻离开游戏。刺杀只有在目标出于均势或者弱势时才能生效,而它的最终目的是夺权,这也是你们这些刺客玩家上位成为一国之君的唯一途径。我看,我还是用一场实例来说明吧。” 黄老拍拍手,背后的大屏幕变回了最基础的三国界面。 “比如有一回合是这样的,魏国派出五万兵力防守,五万进攻蜀国,而蜀国也用了五万防守,分出四万进攻魏国,一万进攻吴国。与此同时吴国一方五万防守,五万进攻魏国。” “在这种情况下,吴和蜀攻击魏国的总兵力达到九万,超过了它的防守兵力,于是魏国被击破防线,参与攻击的吴国和蜀国国君都获得了一次‘夺权’的机会……所谓夺权,就是在结果发布一分钟后开始,在限定的三分钟内抢夺原国君的平板电脑,并且重新认证指纹,夺取其国家的过程。” 众人看到,此时屏幕上的三国界面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指纹扫描框的图案。看起来,只要在限定时间内用手指在这个图案上面扫一下,就算是“夺权”成功了。 “三分钟是时间上限,如果有人夺权成功就直接结束这一流程。但如果超时无人成功的话,则是原国君守护成功,他可以继续当王。夺权抢夺的是这个平板上附着的虚拟权限,这些平板都是对应各位指纹的,除了‘夺权’战那一会外其他人拿了也无法操作。在夺权成功后,原平板必须还给原主人。但被夺权的人会失去国君的权限,沦为刺客,而夺权成功的人则会成为该国的国君。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同时拥有两个国家的权限,但在每回合下令时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这时会多出一个选择国家的选项,而没选中的那个国家则会被动地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换句话说也就是毫无防备。” 黄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么刺客又是怎样呢?还是刚才那一局,如果有刺客选择刺杀魏国国君的话,在后者防线被吴蜀联军击破的同时,这位刺客也和胜者一样获得‘夺权’的机会,有希望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国君。” “说白了就是押宝啊。”有人小声说了句。 “和押宝还是有点区别的。”黄老笑了笑。“我们来看看另外一边吧。魏国五万兵马进攻蜀国,而蜀国的防守兵力也是一样多。如果没有他人介入,按照游戏规则就算魏国进攻失败。但如果此时有刺客选择刺杀蜀国国君的话,事情就有趣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蜀国的防线被魏国和刺客联军击穿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正规军没能突破防线的魏国不能获得夺权机会,只有刺客才能尝试夺取蜀国国君的宝座……这就是刺杀与押宝的区别:不像前者仅仅是挑选胜者去依附,刺杀本身就是一个可以改写结果的行为,你们可以自己成为胜者。” “依我看,夺权的妙处还不止在此吧。” 这回高调插嘴的竟然是罗百川。他端详着手里的平板,突然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主持人,这些平板电脑,作为游戏道具可靠吗?” 在逆境游戏中,这种直接针对游戏设置的质疑无异于当面抽主持人的耳刮子。只是黄老脾气实在太好,只是笑吟吟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夺权过程中不是会有一瞬间,平板会落在别人手里么。”罗百川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假如是我的话,在这个时候给它做一点手脚,让它无法正常使用……对方岂不是就要被迫离场了?” “很好的问题,你可以试试。”黄老淡然微笑。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一副没把问题放在眼里的模样,显然说明主持人在道具设计上一早考虑过这些。 罗百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当大家以为他就此作罢时,他却转身,一记干脆利落的鞭脚向旁踢出!那边站着的陈治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罗百川的脚尖狠狠踢中了他手里的平板电脑! 集体结盟 这一脚罗百川显然用上了真功夫,出脚如电,踢中的位置也是精准无比,绝不是一般的三脚猫功夫能比。手的力量本来就不如脚,以这一记鞭腿的力量之大,陈治就算在精神集中的状态下也很难拿稳平板,更别说此时根本都没回过神来。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他的平板脱手,高高地飞起三四米高,最后又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而陈治,此时才发出一声迟来的惊呼。 “你你你这是干嘛啊!我的参赛资格啊!” 他惊叫着扑向地上的平板电脑,将其捡起来左看右看。然而另一边的罗百川在踢出那一脚后脸上却是微露讶色。“有趣。”他轻描淡写地下了个结论。 项南星这边也听出古怪来了。凭他练习跆拳道的经验,罗百川刚才那一脚绝对没有放水,放在跆拳道练习里至少也够踢断五六块木板了。然而这样一脚踢在平板电脑上却是“啪”的一声闷响,而不是意料之中破裂的脆响,可见这平板的强度已经远远超乎想象。 有多硬?像此时的陈治拿起平板,左看右看,却始终找不到一丝裂纹。 “主要框架的用料是巴哈姆特合金,屏幕则是用的最好的强化玻璃,里头的零件也都是专门定制并固定完好的。”主持人“毒虫”丛安面有得色地介绍道。“总之,要想赤手空拳一击就把这东西弄坏,你至少要有接近主持人级别的武力。” 他拍拍手掌,竟是代替黄老做起了剩余的介绍:“多余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刚才黄老已经演示了游戏的一个回合是怎么进行的,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胜利条件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 “和刺客所拥有的三次刺杀机会差不多,国家这边同样也只有三道防线。黄老或许会把这叫做‘国运’吧。总之就是依附在国家之上,不因国君是谁而改变的东西。每次被击穿防线,国家的‘国运’就会减一,就算有人夺权成功,继承的也是此时的国家,而无法让它恢复之前的状态。当三道防线全部被击破后,国家等于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敌人面前,此时若是再被击破一次,那就意味着……”他用手指虚划了一下脖子,“亡国,gameover了。” 项南星暗暗盘算了一下。虽然这家伙一直再强调“三”。但三道防线加上最后机会,一个国家其实有“四条命”,在一些关键时刻如果算漏了这点就麻烦了。 丛安继续说:“亡国时还在王位上的人比较惨,亡国之君不如狗,连成为刺客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出局。当两个国家灭亡后,最后剩下的那个国家的君主就是这次游戏的胜利者,我们会一直进行到决出胜负为止。还有,每轮决策之间间隔十分钟,用来给各位修整和思考。时间一到未下指令的人会被视为无动作,直接跳过。每一轮结束后各人的决策还有游戏运作的情况都会在我身后的这个大屏幕上显示出来,我们会实时处理出局等情况。” “另外,在这个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有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可以对‘夺权’战过程中产生的外伤做应急处理,必要时工作人员也会协助。鉴于游戏时间较长,我们也在各位右手边走廊进去的房间里准备了自助餐,随时可以入内饮食,不限时间。只是别忘了要按时提交指令就是了。以上,就是游戏的全部规则,还有什么疑问吗?” 玩家们面面相觑。这个游戏比起那些扑克牌之类现成的玩法复杂太多了,牵引出来的变数也要大得多。这里的大多数人还在艰难地消化着规则,脑子都没转过弯来,更别说想到什么疑问了。见没人应声,丛安索性大手一挥,竟是代替排位最高的黄老喊起了口号:“那么第一轮的决策就在十分钟后截止吧。现在,计时开始!” 四个主持人向后退了开去,示意将舞台让给玩家们。这时原本在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随之一变,显示出十分钟的倒计时,并且开始跳动。屏幕的下半部分则以列表形式展示在场各人的头像。头像右侧暂时还是空白,这块就是丛安所说的展示各人决策和当前状态的地方。 在这十二个玩家中,排在最上面的三个最引人注目。因为在他们的头像前方多出了三个分别标记着魏蜀吴的小图标,表示他们是目前的国君。项南星看到,排在最上面的是魏国的沈君浩,然后是吴国的罗百川和蜀国的梁京墨。之前主持人一直藏着不公布玩家姓名,此时揭开谜底,众人的目光立刻就投向了这三个特殊的玩家。 这一瞬间,项南星的目光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梁京墨,却见对方把身子一转,竟是直接往另一边走去,看样子是不希望在一开始就暴露两人的关系。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项南星不禁陷入了犹豫。在开局阶段梁京墨并没有给出什么指示,这是……可以随自己想法来的意思?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别人却找上门来了。 “这个游戏不简单,作为刺客必须联合起来才有机会获胜。” 说话的人是刚刚被罗百川一脚踢飞平板电脑的陈治。话音刚落时,他已经走到项南星面前,友好地伸出了手。细看之下,此时他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他的另一手正把平板电脑紧紧抱在胸前,胸口微微起伏,竭力平稳着呼吸,显然还在收拾心情让自己投入到游戏中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一开场就找到了项南星这边,提出结盟的请求。 “我同意你的观点。”项南星微笑着稳住对话,心里却快速盘算起来。对方的行为不难理解。虽然在游戏前可能不相识,但因为刚才那一脚,陈治和罗百川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而项南星从揭开帐篷后也一直毫不掩饰他对罗百川的敌意。在这边的大多数人立场不明的情况下,陈治如果决定不站在罗百川那边,选择项南星作为结盟对象就是个非常稳妥合理的判断。 那么,基本可以排除是陷阱吧。他暗想。以这样的结论,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不止是他们,在游戏正式开始仅仅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个大厅内就有几双手握到了一起。仔细看来,这些临时结盟的人大多是玩家。项南星和陈治结盟了,古正雅和韩子墨结盟了,颜达和苗沙结盟了,卢毅也找上了秦波。虽然后面几对看起来还不算特别稳固,但起码,最基础的关系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了。 “由于夺权规则和刺杀次数限制的存在,刺客间的结盟是游戏发展的必然,只不过这帮人领悟得比我预料中快一点。” 在高上一级的看台上,已经退到上面的主持人丛安看着玩家自发组队的举动,少有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旁边的“假面人”菲克也难得地点了点头。“即使相互间还不够了解,还是选择先挑一个组队了再说,这也是一种决断力。”他说,“从刺客的视角来看,三个主要玩家背负着筹码的债务,在游戏中的意图和底线与其他九人完全不同,不适合建立起稳固的合作关系。然而要在开局这种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建立多人联盟比较困难,最终他们选择了先找一个搭档观察一轮,然后再寻求和其他队伍联合——这是一种非常清醒的认识。” “只是,九个刺客,两两结盟的话最终会剩下一个呢。” “黑猫”秋半夏好奇地看着此时独自站在一边的另一个玩家,眉毛微微挑起:“不和他人接触……也是有趣,看起来这位老兄一点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啊。” 不光是秋半夏,此时场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沉默的玩家。从游戏开始至今,那个身材像个特种兵的家伙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站在场地一角,双手抱胸观察着其他人的举动。 “这家伙看来打算走独行侠的路线了。”陈治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过拉他入伙的。有那身板,抢起平板来一定很轻松。可惜看起来不好相处啊。” 项南星若有所思:“可惜他说不定已经跟人结盟了吧。” “你说什么?” “别在意,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项南星摇摇头。按理说,三个玩家都是事先就游戏内容达成协议的,既然梁京墨把他带进了场地,罗百川和沈君浩也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情。此时看这个格斗男的姿态很明显是已经跟这两人之一有了合作关系。 问题在于,是罗百川还是沈君浩?这将直接影响自己接下来的战术。 好在,这只是第一轮而已,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 “第一轮,估计大家都会谨慎处理吧。”陈治分析道,“思考和协商的时间只有十分钟,这间隔不算长,不足以策划出什么像样的攻势。而且在场的很多人估计也打算先观察一轮,熟悉玩法再看。我猜这一轮三个国家都会把兵力放在防守上,观察对方的策略。那么作为刺客,建议还是保留着机会等以后再用吧。” 对于他的判断,项南星不太赞同。他总觉得那个大胆的家伙一定会做些什么。只是这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梁京墨的方向飘,若是后者有心在开局展开特攻的话,应该会向他发出指令吧。然而这十分钟里,梁京墨除了中间拿出平板电脑按了几下外,其他时候就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墙上的立体画,似乎还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谨慎观察?不像这家伙的一贯风格啊。 项南星的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开局惊喜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走完,所有玩家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聚集在了显示屏前方一块十米方圆的区域,为的是每一轮有夺权战发生时可以尽早进入抢夺。 在这十分钟里,由于和陈治早早结盟,项南星没能得到单独行动的机会。他原本想找个时间和梁京墨再碰一次头,或者跟沈君浩说几句,了解对方的想法也是好的。只是这个游戏主场地是个无遮无掩的大厅,他要真的这么公然与国君玩家接触,只怕立马就会成为全场视线的焦点。 至少在第一轮,项南星还是希望成为观察他人的一方,而不是被观察的目光聚焦。 “我告诉你,你的判断错得离谱。” 哪怕到了揭晓答案前一瞬,陈治还在为项南星刚才的举动纠结不已。“我能感觉到你们有私怨,但不能感情用事啊,我刚才吃了那一脚不也忍下来了!赢了游戏才叫做报仇,不然就是白白浪费机会,你说是吧。”陈治喋喋不休:“我们约好了啊,这一轮如果真被你猜中的话,以后就按你说的来,不然的话还是听我的吧。” 项南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也是第一轮结盟的好处:对于局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对一个组合来说,两人中判断更准的那个才能赢得更多话语权。 陈治认为,第一轮的结果对于任何一个刺客都没有风险,这种置身事外的优越环境,最适合用来验证一个人的判断力了。他判断所有玩家在这一轮都会选择保守,导致战局完全停滞。他对这个预测信心满满,然而当显示屏公布了三个国家的兵力分布后,他呆住了。 不光是他,其他玩家也立刻炸开了锅。 “第一轮就……不会吧!” “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他们呢!什么时候……” “这不科学啊!” 众玩家议论纷纷,而焦点正是此时显示在屏幕上的最新战况。大多数人的猜测和陈治一样,认为在时间紧迫的第一轮不会出现什么爆点,三个国家应该都会选择全力防守,最多也是分出一点兵力试探性地进攻一下,大部队还是防御本城,稳妥为上。而罗百川的布阵正和他们预测的一样。十万兵力,全部用于防守,罗百川使用了一个相当谨慎的开局。 然而另外两个国家,梁京墨和沈君浩,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另外一种开局! 五万进攻,五万防守!而且进攻的目标都对准了罗百川的吴国! 对一个组合来说,这种兵力分配是最科学的。双方加起来总共十万的进攻兵力,如果罗百川刚才稍微有一点想分兵试探的念头,这些兵力就可以击穿他的防线了。 而五万兵力防守虽然对于单个人来说不足够,扛不住一次认真的进攻,但两人同时采用了这样均衡的阵势,正是在确保攻击自身攻击力量最大的前提下,让罗百川即使想要反扑,也无法同时击穿两家的防线。这也是将可能的损失降到最小的策略。 只是这两个人在揭开帐篷后就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目光对视的机会都极少,然而此时却极有默契地选择了一样的开局,就像是早早约好的那样。也难怪这些一直警惕观察着局势的刺客玩家们会露出那种讶异的表情——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项南星。对他来说,沈君浩和梁京墨打出这种配合实在太意料之中了。 “这没啥好惊讶的。”主持人秋半夏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底下骚动的玩家,“申请游戏的三个玩家互相认识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小,一旦有了恩怨,彼此目标一致的话,根本不需要等到游戏开始后再来结盟。只是这些家伙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竟然打出了这么精确的配合,实在让我感觉有些意外。” 旁边的丛安一脸不屑:“这次进攻很精确?你告诉我这有什么意义,对方一早也就看穿了好吗。十万进攻对上十万防守,按规则是进攻失败啊,这跟那些玩家预测的结果没啥分别。” 秋半夏笑了笑。 “我说的,可不止那两个人啊。” 在场上,陈治正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将目光从显示屏上收回,直勾勾地看着项南星。后者已经开始活动着手腕和脚踝,像是在做着简单的热身运动。 刺客部分的动态比三国要晚一点刷出来,但此时也已经开始显示在了上面。第一行便是项南星的头像,后面跟着一行文字…… “刺客项南星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有玩家惊讶地念出了上面的字,然后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热身完毕的项南星。按照规则,两国的十万兵力对上全力防守的罗百川,只能算是势均力敌,但在这种情况下刺客的一击足以改变局势。他完美地配合了其他两人的攻击,不仅击穿了防线,让罗百川失去了一点的“国运”,而且也为他自己赢得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夺权”机会! 这三人的配合精准而有效,将风险降到最低之余没有浪费任何一点力气就达到了目的。而且更难得的是,这还是在事先没有任何商议的情况下完成的! “准备好了吗,罗百川。”项南星目光炯炯地看着罗百川,斗志昂扬,“我说过,一定要向你讨回当时的屈辱。” “哦?你是在问我吗?” 出人意料的,尽管被算计了一把,然而罗百川却没有任何慌乱的表现。他只是慢悠悠地用平板给自己扇着风,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冷笑:“这个配合挺漂亮的,以蝼蚁来说。但你要想对我‘夺权’的话,也得有本事完成规定的动作。” 他遥遥望向显示屏的方向,又冷笑了一声。 项南星背上一凉,忽然有种危险的感应划过脑海。他猛地转过头,看见显示屏继续往下刷着动态,在他那行字的下面刷出了另一句。 “刺客石一铁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石一铁? 项南星还在下意识地咀嚼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眼角却瞥见了那个身影。在下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为自己愚蠢的误算愤恨不已。 “只猜到这位多半是那个罗百川的人,却没想到刺杀配上‘夺权’战,还有这样的玩法。”主持人丛安在上头啧啧称赞,“这个想象力不错,可以给高分。” 久未开口的黄老也点了点头:“也难怪这个罗百川不管看到局势如何发展都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有这样一道最终保险在,就算被对方击穿了防线,他也确实可以放心。” 说到这句时,他看了旁边的“假面人”菲克一眼,闪烁的目光似有所指。然而后者却依然静静地看着台下的僵持局面,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将脸上面具换成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眼前的局面,也确实值得让支持罗百川的他放心微笑。 石一铁。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坚实得像一块岩石,硬得像铁。然而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就在刚才项南星做着伸展运动准备硬从罗百川手中抢下平板的时候,这个壮汉已经静静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做好了中途截住的准备。 和项南星之前猜想的一样,这个壮男早已经与人结盟——和罗百川。 “我想就算是你,也不会傻到和这种对手为敌吧。”罗百川笑着说,“先跟你说明一下,按照规则你们两人都可以参与‘夺权’战,而夺权战偏偏是这个游戏里唯一允许玩家间发生战斗的情况……” 他看着项南星的眼睛,挑衅道:“怎么样,想试试吗?” 不知不觉中,显示屏上已经换成了三分钟的倒计时,这是“夺权战”正式开始的标志。项南星双脚微分,一前一后站着,身子微微前倾,这是在站立姿势下全力向前冲出的最佳姿态。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准备借着前冲的势头将这一拳狠狠砸在对方脸上。 而对面的石一铁却只是双手抱胸,无所谓地站着。其他人在这一轮都没有行动,拥有“夺权”资格的就只有他们两个,因此石一铁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戒备着项南星的动作。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周围的玩家们也仿佛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只有一颗豆大的汗珠沿着项南星的脸颊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可恶啊!” 项南星低吼一声,对着空气狠狠一挥拳,转身就走。在他身后,大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已经走到终点,三分钟过去,罗百川成功守住了他的王权,让三人的进攻成果大打折扣。 “不要紧,刺客只有三次这样的机会,这种做法毕竟不能持久。”沈君浩安慰道。项南星却只是低着头,脸色依然糟糕。刚才那一瞬间绑住他脚步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这个石一铁站在那里时散发出来的气息,竟然让他想起了几小时前面对着“假面人”菲克的时候! 那种最原始的,死亡的威胁。 这时随着第一轮的结果发布,这三人联手的事情已经成为公开的事情,于是他们也索性不躲不避,公开商讨起战术来。早早选择与项南星组队的陈治也站在了一侧,算是加入了他们的组合。这对于两边都有好处。一方是多了三次宝贵的刺杀机会,而另一边则等于站到了最有希望获胜的队伍里,前景可期——至少陈治看起来是这么以为的。 “照这样看,下一轮还是维持原本的战术吧。”陈治分析说,“虽然有那个肌肉男护着,我们很难夺权成功,但那个战术也只能用三次啊。何况击穿防线的次数也依然会被扣除。我们这边占了三国中的两个,兵力多了一倍。只要坚持进攻,优势始终在我们这边。” 面对他再一次的预测,梁京墨却只是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我们最好的机会就在刚才,如果能够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夺权成功的话,剩下的事情都是过场。但现在这样,夺权失败……局势要被逆转了。” “我们可是占了三分之二的国力啊!”陈治笃定地说,“兵力优势那么明显,赢定了。” “按照这个游戏的逻辑,我们可是弱势啊。”梁京墨笑了笑。 “跟你打个赌吧。在下一轮,我会被夺权。” 恃强凌弱 “所有游戏的王道做法都是一样,归根到底不过四个字,恃强凌弱。” 黄老背着手看着底下的玩家,微风吹动着他花白的须发,看起来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强大的牌型压过弱小,强大的资源压过弱小,很多人都看不起这样的打法,觉得不够华丽,毫无技术含量。但什么精妙的战术精准的算计都是一时,赢到最后的,才是一切。” “我懂了。” 丛安微笑着接道:“老爷子是想说,现在那个沈君浩和梁京墨联合起来以二打一,虽然看起来场面不好看,但却是这场游戏的王道做法?” “你是没看清还是没听清。”秋半夏嗤之以鼻,“老爷子说的是‘恃强凌弱’。通过第一轮各人的表现,你也看出来了吧……在这个游戏规则下,暂时有利的一方是罗百川他们啊。” “哈?”丛安挑起眉头,“你才是没看清吧。这可不是历史上那个一强二弱的三国,现在这三个国家资源相同,只要有两个决定联合起来对付另外一个,那么后者就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罗百川现在已经落入这种状况了。我要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参加这种严重不对等的游戏。” “白痴。” 一直没说话的菲克冷冷吐出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评价底下的罗百川还是针对丛安刚才的这段言论。秋半夏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丛安那个狂妄小子没能看出重点,她觉得一点都不稀奇。但是热衷表演的“假面人”菲克至今一反常态的沉默却让她略有有些忐忑不安。秋半夏知道,此时站在这里的四个主持人各自都有自己看好的对象——或者以主持人的规矩来说,叫做押注对象,这将会决定他们在组织里的升降。秋半夏的筹码不用说,自然是压在了梁京墨这边。黄老是最先到达场地的,他带来的玩家应该是沈君浩。而后菲克领着罗百川和石一铁过来,而丛安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主持人,说明前者把筹码压在了罗的身上,而后者多半选择了压闲家获胜,也就是担任“刺客”的玩家里有人获得最后胜利。 而目前来看,形势最好的一方确实是罗百川。 在这一点上,秋半夏和黄老的观点一致。这场三国游戏中最重要的不是能否击破对方防线,因为按理说这三个主要玩家应该都带着自己的一个合作伙伴,只要有心,十万兵力倾巢而出再加上刺客伙伴的掠阵,哪怕对方全力防守也可以顺利攻下。刚才的第一轮罗百川已经亲身证明了这一点,哪怕他全力防守,依然被项南星的补刀攻破了防线。 但是如果没能“夺权”的话,这次进攻也不能算是成功。而夺权的成功与否却不取决于投入的兵力,而是个人武力。这就是黄老所说的“恃强凌弱”了。 在这方面,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呢?刚才石一铁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压制得项南星不敢动弹,甚至连高台上的主持人们也表现出了对他的赞许。按秋半夏判断,这个人甚至已经拥有足以匹敌下位主持人的战力,这种程度在一般犯人堆里基本是所向无敌了。如果项南星当时没能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依旧尝试冲上去的话,估计在五秒内他就会被对方以“夺权战中的正当碰撞”的名义,放倒在地。 不仅如此,石一铁那时候已经在全体玩家心中埋下了不可力敌的恐惧种子,让那些刺客们清楚知道攻击他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事,因为以他们的身手不可能越过石一铁的真实防线。这自然也是罗百川计划中的一部分,因为这样一来,那些希望获胜的刺客会把目标转向格斗能力更弱的其他两人,在这种程度下甚至不需要石一铁亲自出手,只要他罗百川能逼出对方的破绽,这些人自然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把对面两家吃干抹净。 如果说梁京墨这三人是打算用开局来个突袭的话,罗百川就是将计就计,反将他们的这次突击变成了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尽管他的这张底牌翻出的有些早,也付出了一次被击破和一次刺杀权的代价,但考虑到由此对战局带来的深远影响,这点牺牲应该是值得的。 然而,菲克看起来对罗百川的这一决定并不满意。秋半夏猜测,他多半是仍在顾忌着沈君浩一边的后手。因为第一轮虽然吊出了项南星这个合作者,但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绝不意外。反倒是沈君浩那个忍住不暴露的合作者才是心腹大患,毕竟藏在暗处的锋刃更有威慑力。 最关键的是,黄老这仿佛置身事外的从容态度实在让人太不安了,禁不住要去怀疑他是不是留了什么要命的后手。察言观色本是主持人的基本功,然而在这个老前辈身上,即便是菲克和秋半夏这样的后起之秀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算了,反正游戏是他们在玩,死活也不关我事。”秋半夏耸耸肩,索性就放轻松,等着看梁京墨表演。虽然和后者的接触不算太多,但只要稍微有过一点交流,秋半夏就能从他身上嗅到和自己相似的气味。 机敏,大胆,然后还有难以捉摸。 虽然首战未竟全功,但罗百川这样的布置多半也落在了他的预测中,想必梁京墨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只是问题在于他要如何应对石一铁这样一个战力超班的家伙。 乍一想似乎可以引诱其多次使用刺杀,让其耗完次数后自动退场,只不过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正常人能想到的,罗百川和梁京墨这种家伙自然也想到了,要想站在那个舞台上竞技,必须想得比一般人更长远才对。 “所以我就说过啊,本来就弱势了,再选择那个人的话,太勉强啦……” 秋半夏口中的“那个人”此时就站在下面,脸上满是愁容,眉头紧锁着奋力思考,却想不出对策。项南星不是超人,但已经算是普通人中的优秀一员,所以当梁京墨说出“我会被夺权”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跟上了后者的思路,进而也体会到了秋半夏此时正在思索的问题。 罗百川的手中有石一铁这张好牌,使得他现在等于是明牌来打都可以占尽优势。在这种护卫下,罗百川不可能被夺权,反过来如果他要主动进攻的话,石一铁的实力也足够确保击破即夺权。如果下一回合罗百川放弃防守,靠着石一铁的刺杀辅助强行进攻梁京墨的话,占据三分之二国家的势力百分之百会变成罗百川。 而石一铁一旦成为国君的话,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上夺走平板,反之他的出手次数将不再受到“刺客”身份的限制。虽然到时候罗百川的防御力也会对应下降,但到时兵力优势在他们那边,石一铁只要不断发动攻势,就足够压制得他们自顾不暇。 简单来说,如果梁京墨下回合被夺权成功的话,他们几乎就输掉了大半。但问题是,没有人可以阻挡住石一铁的攻击,就算联合在场的其他人,恐怕也悬——更别说这些玩家多数都被石一铁刚才的气势吓住了,会站在哪一边都难说。 当兵力上的优势不足以阻挡刺客时,绝对的武力,就是这个游戏中最强横的东西。为什么梁京墨会觉得他比沈君浩更有可能被夺权?原因无他,因为沈君浩看起来比他更强壮——柿子也捡软的捏。 “这么一想的话,确实我们才是弱势啊。”项南星叹了一口气,“我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都听你安排……先说一句,我可挡不住那家伙。如果你想学罗百川那种用刺杀权换取出手权的方法最好找个能打的人,用在我身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拦不住他啦,其实按我的估计,你在他面前能站得住五秒都算命大,兔子闲逛时撞上狮子都能比你撑得久。” 梁京墨一开口还是那么毒舌,然而好歹意见和项南星一致。只是他接下来却提出了一个让项南星哭笑不得的方案:“所以,既然你留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不如先去自助餐那边吃点东西吧。等你吃完回来后,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 他说得一脸认真,项南星却是哭笑不得。然而在下一秒,他忽然理解了梁京墨的用意。 这是一种心理战。 第一,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他项南星和梁京墨是一伙的;第二,开战至今过了一轮多的时间,还没有谁曾经进到过那个放着自助餐的房间。以上两点就是梁京墨这个心理战的基础。 在最关键的第二轮,梁京墨面临着可能会被夺权的危机,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同伴却忽然离开了,进入了一个之前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这里面是否藏着什么猫腻呢?罗百川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这种反常的情况确实有可能让他产生动摇,进而影响他做出正确的决策。 “我明白了。”项南星点点头,然后按照梁京墨的指令做了。面对那里琳琅满目的食物,他忧心忡忡地站着,一点都没有动。一直等到第二轮截止时间过了之后才回去。 石一铁没有跟过来,罗百川自己也没有。在回程的走廊上,项南星越走越心寒,直到回到场地,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梁京墨就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他的右臂无力地下垂着,满手是血。 那平板就掉落在血泊中。 难阻夺权 从第一次见面时的偷换牌,到首次合作时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上洛林一手操控的牌局,梁京墨这个人所做的每一步,乍一看都非常的大胆冒险,然而就结果来看却都是完美收场。 于是项南星尽管每一次心里都想着太冒险太冒险,但实际上却并不十分担心。梁京墨就像一个魔法师,可以把一切看起啦异想天开的东西都分解成为实际可行的步骤,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其完成。于是在不知不觉中,项南星失掉了谨慎,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盲目的确信,混杂着日渐增长的依赖。哪怕梁京墨提出像刚才那种几乎是自欺欺人的诱敌计划,他都认真地去执行,并且希望它真能生效。 然而在这一刻,神话破灭了。 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中,一只手伸到了血泊里捡起了梁京墨的平板,然后伸出手指,在上面缓缓扫过。几近微不可闻的“滴”一声后,液晶显示屏上刷出了新的画面,一张新的面孔取代了梁京墨的位置,静静放在了蜀国图标的后面。 那是石一铁。 “还要继续吗?” 在场地的另一侧,罗百川喘着粗气,似笑非笑地问着对面的人。 沈君浩正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一手握拳,另一手插在裤兜里,手肘位置显出不自然的扭曲来。这两人看起来也在刚才这短短的时间里交换了几招,虽然不见血,但这势均力敌的两人打起来,形势却也是一样凶险。 这一轮是重中之重,罗百川自然也毫无保留。这个入狱前叱咤一方的大毒枭终于拿出他在江湖上厮混的真功夫来,一出手就是反客为主,反用一套拳脚组合逼得沈君浩差点招架不住,更别说出手夺权了。然而沈君浩竟也不是一般人,在适应了对方的速度后,他的反击也渐渐多了起来。 罗百川开始时游刃有余的笑容渐渐消失,原本主动攻击的他竟然渐渐被压制成被动的防守态势。期间沈君浩甚至一度触及到了罗百川藏在胸前的平板,眼看就要将其抽出。后者全靠着野兽般的本能化解了突击,甚至用蛮力扭伤了对方的手肘,然而自己的胸口也中了一拳。 此时他也无力追击。他的呼吸早已紊乱,双手因为连续进攻和格挡的缘故疼痛异常,沈君浩出乎意料的强悍格斗能力让他必须缓一缓,重新构思一下。 至此,这一场疾风骤雨般的互攻方才告一段落,双方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啊?” 主持台上的丛安睁大了眼睛,露出狐疑的表情。菲克戴着面具看不出表现,但他旁边的秋半夏也微微皱起了秀眉。本应关心梁京墨的她没有关注自己下注对象的情况,而是反把注意力转到这沈君浩和罗百川的这一场。 “收起一边手臂作盾,防御时以侧向卸力为主,另一手则以手刀或贯手展开攻击,看起来像是一手持剑一手拿盾的剑斗士般的武术。这种战斗技巧,看起来就像是……” “警察吧。这是从防暴盾和警棍格斗术所演变出来的空手战法,削弱了强度,却增加了左右互换的灵活性。” 她刚说到一半,旁边的菲克自然地接了上去。两人没有任何目光交流,此时却都极有默契地将注意的焦点集中在沈君浩脱臼的手肘上。 “一,二……” 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轻声数着,当数到“三”字的时候,只见沈君浩肩膀猛地一抖,一沉,同时腰部用力往右一扭。他的五官猛地一抽搐,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着的闷哼,然而再次抬起手来时,他那原本应该脱臼的手肘竟然已经自行接上了。 “不依赖另一只手,完全靠着身体的动作接上脱臼的关节,这又是那些老拳击手的技巧了。”秋半夏沉声说,“但即使是拳击手也必须找个硬物顶着才能办到,他竟然靠着插裤兜后腰部的动作就能代替……实战经验相当丰富,是长期在一线磨练的人吧。” “呵呵。” 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菲克冷笑了一声:“老爷子,你看中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现在可以揭晓答案了吗?”他这问题直接对准了身后的黄老,毫不客套,直入主题。 然而黄老只是呵呵一笑,轻巧地将话题带开了。“就事论事,沈君浩这次突击是必要的。”他抚着花白的胡子,露出赞赏的神色:“梁京墨对上石一铁必败无疑,但为了他,罗百川却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让自己处在无人协防的状态下。要想在规则内正面打倒他,这是唯一的机会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利用好这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啊,如果能够说服一两个刺客玩家和他一同出战的话,罗百川现在多半抵挡不住吧。” 秋半夏笑了笑,瞄了黄老一眼。这个老狐狸,说着这种没人相信的废话,也不知道心里还在打着什么算盘。在刺客玩家里应该有一个是沈君浩的合作者,如果他有心要提高成功率的话,刚才就该把这牌打出来了。不管他是另有盘算还是纯粹低估了对手,总之黄老这时候把问题归结于沈君浩没能说服玩家和他联手,显然是近乎装疯卖傻的行为了。 但不管他们还藏着什么后手,眼下这种情况,梁京墨和沈君浩一方已经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哪怕沈君浩可以在这最后几秒里奇迹般地击倒罗百川,夺权成功…… “来不及了。”丛安说。 就像他预言的那样。尽管沈君浩在接上关节后再度奋勇向前,但面对铁了心防守的罗百川,他攻坚能力不足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在双方体格相近的情况下,他毕竟还没能达到石一铁那种一力破十会的水准。 于是随着大屏幕上的时间归零,沈君浩尽管将罗百川的防线再度击破了一次,但随后的夺权只能宣告失败了。而另一边,石一铁在罗百川十万兵力的掩护下成功刺杀梁京墨,并且,成功地从后者手中夺下了掌管蜀国的权限。 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人都几乎可以想见下一回合的情况。不管沈君浩如何布置都没用,兵力上的优势让罗百川可以聚集超过十万的兵力强行碾压过去,直接击穿防线。虽然沈君浩的身手不输罗百川,但此时这边多了个明显更强的石一铁,二对一,结果毫无悬念。 即使他放手进攻了,也确实击穿对方防线了,那也毫无意义。国家在三次失守后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然后才算灭亡,而罗百川至今也不过被击穿了两次而已,多一次也不至于退场。然而在成功夺下沈君浩的国家后,三国游戏变成他罗百川和石一铁的内部游戏,只要不放水,其他人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获得最后的胜利。 “没想到这才第二轮,游戏就几乎可以看到结局了。”陈治感慨道。 然而项南星顾不上这些了。梁京墨的伤虽然没有深至骨头,但这坑坑洼洼的表面却让他血流不止,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不少。项南星拿来了医疗箱,手忙脚乱地用纱布和药水为他包扎着手臂,一边却在打量着那些古怪的伤口,想象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赤手空拳地从别人手臂剜下一块一块的肉。 “是手指。” 陈治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在这边,我目睹了整个过程,也就两三秒的事。石一铁走近的时候梁京墨还试图跟他谈判,甚至连毁掉平板让他们没法碰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但一点没用。对方的出手太快了,第一下就抓住了他拿平板的手,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然后,我就看到鲜血飞溅出来了。” 陈治回忆起来仿佛还心有余悸:“只是手指发力而已啊,却好像装了五把刀子似的,直接就从手臂上抠下了几块肉。这种事情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也难怪他现在这幅模样。” 说这话时,两人一齐看向梁京墨。后者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瘫坐在地上,不管项南星如何摆弄他的手,甚至用酒精消毒伤口,他最多也就是抽搐几下,呻吟一声,却一点也没有平时里那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 看起来,这次失算对他的打击相当大。虽说他们这边没有石一铁这种一对一必胜的大杀器,但如果开局的突击可以做得更出其不意一点,或者在两轮的间隔里可以转换思路,寻求其他玩家的帮助,而不是想靠着小聪明混过去,或许此时他还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打击真是很大,当陈治走开,而手臂的包扎也大致完成时,项南星忽然看到梁京墨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诡异微笑。 “这包扎的布还不够,一会解开后再包起时,要再多一点,厚一点。”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干涩,然而脸上那笑容却是更明显。看在项南星眼里,这笑容实在是神经质到有些阴森的地步,怎么看怎么像刺激过大后精神失常的症状。 “你没事吧?”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梁京墨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失血带来的晕眩感是实实在在的,再聪明的大脑也不能例外。然而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臂。 “我先处理一下,一会绷带再包多点,得保证把出血按住了再包上。”他小声说,“这一手,就是我们逆转的关键了。” 像是要为这番宣言壮壮声威似的,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雪茄,在指尖把玩起来。 刺客之见 对于身为刺客的各位玩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一场理想中的游戏。 本来刺客的价值就要在三方混战时才能体现。只有当那些担任国君的玩家既想吃掉下家又要防备上家时,他们才最需要取得刺客的支持。反过来说,刺客这个身份虽然没有压上筹码的负担,稳赚不赔,但其本身既没有兵力辅助,无法独力决定胜负,又有着刺杀次数上的限制,需要好好规划自己的每一次行动,不同人玩起来,收益可能相差巨大。 通俗来说,如果没有成为赢家通吃的野心,那种“纯刺客”的标准思路应该是好好考虑如何用自己的三次“刺杀”权力换来最大价值的回报。 然而开局到现在,那些独立的刺客玩家根本没有施展才学的机会。第一轮梁京墨和沈君浩的闪电结盟让很多还想等着观察的人惊掉了下巴,三国游戏变成两极对抗,使得原本应该游走于三国之间的刺客必须考虑起站队问题了。然而第二轮罗百川就来了个针锋相对,在守住自己的同时让手下夺取了其中一个国家,立马形势逆转,但依旧是两极对抗。 更要命的是,双方都找好了合作的对象,各有各御用的刺客,根本不需要外来的雇佣军。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无根基无人脉的刺客玩家,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办法顺应国家间互相攻击的兵力,设法混在里面“夺权”成为新的国君。在那种情况下,出身“刺客”的国君因为没有筹码负担的缘故,大可以用平分获胜奖励的诱惑来争取其他独立玩家的支持。刚才第一轮的情况足够说明,刺客玩家也可以通过“刺杀”的方式获得参与夺权战的资格,反过来从中守护国君。如果能够争取到足够多的支持,即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敌不过石一铁,但合众人之力把他的脚步拖延个三分钟左右,也不是全无可能。 在这一轮之前,卢毅就是这么想的。 一天之前,他在一场牌局中大败,输光了所有筹码。刑期瞬间翻了一倍有多的他甚至一度想过要越狱,然而这个危险的念头被随后赶来的梁京墨及时劝说扑灭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后者也可以算作是他的小恩人。因此当刚才那三个玩家都在四处寻求合作时,只有卢毅一个人对梁京墨给出了善意的回应。他答应后者的请求,在第二轮选择刺杀,从而获得参与夺权战,和他并肩作战的机会。 然而实际到了那几秒时,卢毅却一动都不敢动。只有真正与石一铁对上的人才能亲身感受到他的可怕,那就像一台战争机器,根本不是人类的肉体凡胎所能阻止。他就这样目送石一铁和自己擦身而过,然后在短短一招之内击倒了梁京墨。 在那一瞬间,卢毅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怀疑。 哪怕集齐可以争取的其他所有玩家,加在一起,难道就足以让他的脚步停下吗?万一当他跨过重围直接面向自己,到时候自己又可以坚持多少时间呢? 巨大的潜在利益与潜在的切身危机都摆在眼前,卢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出抉择。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包括短暂联合的盟友秦波都走了,甚至包括受伤的梁京墨也不知所终。仍然留在现场的除了那三个国君玩家之外,就只剩下他和项南星两个人了。 “他们都去哪了?”他问项南星。 后者没好气地答道:“吃东西去了呗。” 卢毅哑然失笑。想想也是,在罗百川和石一铁的联手攻击下,沈君浩已经是死路一条。虽然刺客可以借机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替代他,或者是利用沈君浩垂死反击的机会偷袭罗百川,但那意味着在下一轮就必须面对石一铁的攻击,不管是谁,都没有自信可以在这种怪物手下撑过一个夺权战的时间。于是这条理论上的获胜之路,实际上远比看起来狭窄。 这种情况下,刺客们与其待在会场这边观看别人走完流程,还不如抓住机会大吃一顿呢,好歹还能赚得一餐饱饭。于是刚才梁京墨说要收拾心情去自助餐室吃点东西时,旁边的陈治第一个赞同了。这两个人一走,后头的人也仿佛也受了启发似的,纷纷跟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会场立刻就安静了不少。 但对于卢毅来说这是个大好消息,因为人群在远离罗百川等人的地方聚集起来了。如果他能在这一轮里成功夺权的话,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自助餐室,提出自己平分奖励的构思,设法和那边的人达成协议。当然,到时候这种小算盘一定瞒不过罗百川他们,但这是能够堂堂正正对抗那个石一铁的唯一希望了。 当然,关键还是要看这一轮的结果。卢毅瞄了一眼大屏幕,距离决策提交的期限只差不到5分钟了。他眼角余光注意到项南星拿出了平板,打开后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坚定地点了下去。 卢毅忽然想起,项南星在第一轮已经用过“刺杀”了,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第二次,也是距离退场一步之遥的一次。考虑到他是沈君浩的同伴,此时他所选择刺杀目标肯定是早早商议过的结果,一旦他出手了,沈君浩一定会全力进攻那个人,来让项南星有机会夺权。综合考虑的话,这个人选只能是罗百川了。不光光是因为项南星对罗百川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私怨,也因为罗百川是相对较弱的一方,总不会有人想要主动对石一铁发起夺权战吧。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项南星像第一轮时的石一铁那样,对自己人选择了“刺杀”。这样的话,说明他们打算合力对抗石一铁和罗百川的联手,从卢毅的角度来看,这胜利的机会确实渺茫。 要想证实是哪一种情况,唯一的方法就是询问项南星,然而从后者的立场来说却也没必要对他和盘托出。卢毅思考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我在烦恼些什么啊,事情不都一样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拿出了平板,点选了自己的答案。另一边的三个国君玩家都注意到了这边两人的举动,其中罗百川看向这边的目光简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了。卢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是决策已经提交,无法修改,他也只好偏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沈君浩也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冷笑着讥讽:“哦?连恐吓都用上了?你也知道自己这一轮没法躲在壮男的庇护下,怕了吧!” “你也就这时候能嘴上逞逞威风了。”罗百川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腕,“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这回合的结果就要发布了,你猜,我会用多少万的兵力来碾压你?” 双方都已经提交了决策,无法更改,于是多余的试探也就失去了意义。沈君浩也不藏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罗百川,你是个谨慎的人,除非感觉胜券在握,否则做事都会留有余地。这一轮虽然你们两人拥有双倍于我的兵力,但少掉了最关键的刺客,所以必须拿出十一万兵力放在进攻上才能确保突破我的防线。对于你来说,你距离出局只剩下两次机会,而石一铁刚刚夺权了蜀国,还剩下三次机会,所以你应该会让他出大头,然后自己尽可能地保留兵力防守——哪怕是最平衡的情况,也不过是你五万防守五万进攻,而他四万防守六万进攻的情况,总有一个人要稍微牺牲一点。” 沈君浩说:“所以我应该采取的策略也很明显了,那就是直接参考你第二轮的打法,但不会孤注一掷针对你。因为那样可能会遇上你宁可拖过一轮也要全力防守观察形势的情况,反而徒劳无功。最后,我选择平均攻击你们两个,这样至少能够确保让你们其中一个的次数减掉一次。虽然我肯定没有精力去主动发起一次夺权,但哪怕能让你们削弱一点,也是好的。” 罗百川的脸微微抽搐着,几秒后,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沈君浩面色不善。 “笑你毫无新意。”罗百川答。正在这个时候,时间到了,大屏幕上准时刷出了这一轮各方所下的指令。 魏国的沈君浩将兵力平分成两个五万,一个进攻吴国,一个进攻蜀国。这是他刚刚才说过的战略。然而当看到第二行时,沈君浩的脸色突然剧变。罗百川确实是个谨慎的家伙,他选择了全员防守,这样就让沈君浩的五万兵力无功而返。 然而这也不算意外。真正让沈君浩震惊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动作。石一铁,分布是一比九:一万兵力进攻沈君浩,剩下的九万用来防守。 和第一轮他们使出大力气仍差点被挡下相反,这一轮,罗百川竟然只用了最低的一万兵力就攻破了他的防线,同时让自己一方处于极度安全的状态。这一切都是因为罗百川看出了对方绝不会乖乖防守,而是选择鱼死网破地非要在他身上留下一点伤口。 即使不能看穿沈君浩可能会放置的重心,但他抓准了沈君浩肯定是倾巢而出,绝无保留。这种时刻猜度着对方心思和意图的才能,才是这个毒枭真正可怕的地方! “好了,你该庆幸我是个谨慎的人,竟然选择了全员防御。”罗百川笑着说,“所以在这次的夺权战里,你只需要对付一个人啦。” 在他身后,石一铁已经跃跃欲试。 预计之中 沈君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他尝试收紧全身的肌肉,再放松,再收紧,如此反复,将刚才和罗百川短暂激战时积攒下来的疲劳感缓慢驱逐。 时间有限,能恢复多少是多少。 尽管刚才石一铁几乎没有出手过,唯一对上的也是梁京墨这种全无战斗能力的门外汉。但在沈君浩这种专业人士眼里,从那利落干脆的一击就可以看出对方的实力毫无疑问在自己之上,如果两人各自在完好状态一对一遇上的话,自己获胜的机会顶天了也不会大过一成。 更何况此时对方状态正佳,而自己刚刚与罗百川硬拼过一场,体力未复,脱臼后重新接上的手臂更是隐隐生疼。若是和力量见长的石一铁对上,这种缺陷会被放大很多倍,对沈君浩来说胜机几乎已经不存在。 不过,如果只是要撑过三分钟的话,另当别论。沈君浩的防御方式以卸力和偏转为主,虽然石一铁的怪力惊人,但只要始终不被正面打中,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撑过去。更何况眼下或许还有第二条路,如果“那个人”可以配合自己的话,至少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撑过夺权……想到这里,沈君浩不禁瞟了一眼旁边的项南星,后者的目光和他对上,顿时露出茫然的表情,耸耸肩摇了摇头。 看来两人还是没有足够的默契啊。沈君浩苦笑了一下,活动着手脚准备迎战。他原本以为项南星会效法第一轮的石一铁,用刺杀的方式为他保驾护航。虽说项南星的格斗能力估计也就和这边犯人的平均水平差不多,但若是多出一个人的话,沈君浩就有花样可以玩了。 可事情终究没有那么顺利。两人接触太少,项南星也不如自己的脑筋转得快,使得他们之间既缺乏默契来配合行动,也不能像梁京墨和他一样不用商量就想到一块去。这一轮,沈君浩不得不在不利的情况下单挑石一铁,强行撑过这三分钟。 然而,事情的发展变化太快,却又立刻让他此时的决心落了空。 “刺客项南星刺杀魏国国君,沈君浩!” “刺客卢毅刺杀魏国国君,沈君浩!” 连续刷出的两条提示信息,代表此时在场的两个刺客都选择了刺杀,并且不约而同地把刺杀的目标都选在了沈君浩身上。这一轮中沈君浩基本是确定会被击破的一个,刺客对其使用刺杀并不会影响战局,但可以雪中送炭,或者趁火打劫。前者自然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参与夺权战的权限,以此介入战局,后者则可能打算要在其他人激战正酣时从旁杀入,设法趁乱盗取平板并抢先完成夺权。 “太天真了。就算多了两个人,小铁也绝不是你们这些人能挡下的对手。”罗百川对此嗤之以鼻,“就算想趁乱尝一把当上国君的感觉……最好也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本事在那种情况下摸到平板吧。” 沈君浩冷笑一声。罗百川自然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家伙,这句话的实际作用不是为了无意义地强调石一铁的强悍,而是在向那两个刺客做出威慑,好让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出手。以石一铁刚才的身手,速度力量兼具,一旦施展开来后其他人很难接近,而沈君浩的防御手段也是以近身为主,两人贴身打斗的情况下,要想抢走沈君浩身上的东西简直比登天还难。但要是一开始就有两人乱入的话,由于规则中不可故意重手伤人的限制,石一铁对上两个这两个不善打斗的普通人反而可能会大受限制,让沈君浩有可乘之机。 既然如此,罗百川当然要先做点什么,好防止这种事态发生。而石一铁也立刻会意,开始活动手脚热身起来。说是热身,但他对着空气挥出的每一拳里都饱含了力量和杀意,对旁边那两人来说,这些拳头简直就像是冲着他们的脸来的。刚才那种让人几乎窒息的威慑感,此时就在项南星的面前又如潮水般涌来。 同时指向他的,还有沈君浩和罗百川仔细打量的目光。 毕竟这里就他们几个,谁都是值得关注的对象,于是沈君浩和项南星互动的那一下其实也落在了罗百川的眼里。那一瞬间项南星表现出来的茫然不仅骗过了沈君浩,也骗过了另一边的罗百川,两人都以为刚才拿出平板的他其实只是虚点着,什么都没做。毕竟虚点也是一种欺敌手段,项南星真那么做了,也不奇怪。 然而此时刷新结果,他竟然真的出手了?那么刚才的茫然是做给谁看的?罗百川无法理解。要说这也是一种欺敌的话,除了动摇沈君浩的意志之外简直毫无用处。虚点平板至少还可以影响到当时还未决策的卢毅,但在所有人都提交完决策后,剩下的只不过是等待结果颁布,就算能骗人一时,到结果出来时一切不也都清清楚楚了?出结果到夺权战展开的一点时间,难道还不够石一铁这种老手调整战斗状态么? “这是跟着那个梁京墨待久了,沾上那种有事没事非要做点什么干扰别人的习惯吧。”罗百川嘟囔了一句,对着石一铁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悄悄地向前移动了几步。按照规则,公布结果到夺权战开始有一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涉及这场战斗的各方玩家都不能离开中央的指定区域,这是为了防止被攻击的一方逃窜太远,让战斗变成毫无观赏性的追逐。此时石一铁向着沈君浩步步逼近,后者最多却只能退到指定区域的边缘,而另外两人却慑于前者那狂暴的气势,一时间竟也不敢靠近。 至此,罗百川唯一担心的那种乱战局面已经不复存在了。 “速战速决!”他忽然放声大喊。他明明正背对着大屏幕,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一瞬间,屏幕上的一分钟倒计时忽然跳到了零。这声暴喝让原本紧盯着屏幕蓄势待发的项南星和沈君浩都忍不住分了分神,前者只是动作缓了一缓,而后者,当回过神来的时候,石一铁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以沈君浩惊人的反应速度,面对这一击他也只来得及抬起手臂向外格挡。好在长期训练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举动。石一铁的这一拳刚走到一半就被截击了,沈君浩抬起手臂将其往外一挡,随后便准备借着反弹的势头,向前反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君浩脸色一变! “唔!” 他闷哼一声,上半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向后倒去。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石一铁的手掌险之又险地从他后仰的面前凌空划过,带起的拳风狠狠掠过脸颊,带来一阵热痛。 趁着对方挥空后短暂的不稳,沈君浩的脚步蹭蹭蹭往后连退数步,好不容易再次摆出了防御姿势。这时,不远处的项南星清楚地看见了沈君浩刚才格挡用的左手,那上面已经出现了三道醒目的血痕,而手臂直到现在还未摆脱刚才那一拳的冲击,止不住地抖动着。 项南星不由自主张大了嘴。这才第一招啊,刚才石一铁究竟做了什么,一拳震开沈君浩的防御也就罢了,为什么拳头可以在手臂上留下那种血痕? 这种门外汉自然跟不上他们打斗的速度,说穿了三人里唯一能和石一铁过上几招的也就沈君浩了,然而他此时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虽然眼睛没有盯着那边,然而凭借手臂上传来的痛感,他也大致可以推理出石一铁刚才做的事情。 太扯淡了,这还是人类吗!他在心里臭骂了一句。 面对着突然袭来的勾拳,沈君浩明明用自己的手臂格挡住了,并且把拳头往外拨开。在这种情况下,换做是哪个下盘不稳又出拳太猛的人,重心一下子就会被他带开,进而胸口空门大开,毫无防备。石一铁当然不至于这么弱,但是一方手臂被拨开在外,多少会在胸前露出一丝空挡的,这就是沈君浩反击的机会。 然而就在挡开的一瞬间,沈君浩忽然觉得手上一空。对方拳头上刚猛的力道一瞬间消失无遗,就连拳头也打开了,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臂,就像医生把脉般的轻柔。 沈君浩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他猛地抽回手臂,但还是稍稍晚了一拍。石一铁的手指就像是剃刀毫无阻隔地陷入了他的皮肤里,只差一点就要把他的臂骨一并切碎,纵使沈君浩几时抽手,它们也挖去了一点血肉,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几乎是同一刻,石一铁攻势再起。刚刚抓下血肉的手掌忽地从静止瞬间加速,径直攻向沈君浩面门,威势竟不在刚才那一拳之下。至此沈君浩终于理解了两件事情。石一铁其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巨大而笨拙,他全身的肌肉几乎都完美地处在意识控制之下,这让他可以完成许许多多看起来不可能的动作,将动静和变招做到极致。这个人,称作是“筋肉怪物”也不为过! 而另一件事就是……这场战斗,自己绝对撑不到三分钟。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无计可施。 “接着!” 借着这后退拉开的一点距离,沈君浩快速从胸前掏出平板,向着项南星的方向全力一扔!即便是石一铁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制止他的举动。 这是沈君浩最后的方案了。虽然防线被击破,也无法阻止夺权,但只要不是落在石一铁手中,这场游戏就依然有希望。如果项南星能够抢在石一铁之前完成夺权,按照规则,从那一刻起夺权战就结束了,石一铁再强也无可奈何。 换言之,自己必须主动出击拖出对方,为项南星赢取这几秒钟的时间。在抛出平板时,沈君浩确实下定了豁出受伤也要拖延时间的决心。 然而在平板离手的一瞬间,沈君浩的瞳孔猛一收缩,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意料之外 为了穿过石一铁的出手范围,沈君浩不仅掏出平板的动作极快,在反手抛出的时候更是用上了暗劲,简直是把它当暗器扔的。这块小小的平板电脑飞行的轨迹几乎是一条直线,让身体控制能力极强的石一铁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目送它从身侧飞过。 在另一边等待着的那个人反应也不可谓不快,沈君浩喊出“接着”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提前张开手摆出了接住东西的姿势。只要平板一落入手中,他就要立刻往后退去,一边用手划开平板,在指定位置按下指纹,整个过程绝对不会超过三秒。 几步之外的罗百川反应也很快。当平板还在空中飞着的时候,他已经迈开了脚,右手握拳准备攻击接住平板的那个人。虽然规则上规定夺权战以外不得对玩家出手攻击,但针对平板本身的攻击却不在此列。只要能够将平板打落,或者至少干扰到他录入指纹的行为,让他无法及时夺权的话,石一铁就有机会冲到这边,将平板抢下。 所有人的反应都不慢,然而有一个人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快。在沈君浩扔出平板的前一秒,他已经有了动作,仿佛一开始就知道对方会做出如此选择似的。就在平板即将落入那双手中的时候,这个人从旁杀出,在空中一把将其夺下。 “怎么可能!” 项南星惊叫出声,一双手下意识地伸出要夺,却抓了个空。就在他的身躯因为落空而短暂僵硬的空挡里,对方熟练地解锁平板,然后将大拇指重重地按在画面中央的区域里,整个过程就像早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从夺走平板,到调整和输入指纹,整个过程竟然只花了一秒钟多一点,几乎是一眨眼就搞定了。 “结果竟然是渔翁得利啊……”罗百川苦笑了一声。他只迈出了一步就停住了,因为只要看到那个人的动作,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当然,另一边的石一铁也是如此。 这一刻这四个人的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太小看他了。 半路截住平板,夺权成功的,正是从刚才开始就被他们下意识忽略掉的卢毅。从体格上看,卢毅比四人里最弱的项南星还要瘦一些,虽然皮肤黝黑看起来似乎擅长户外,但那也只是单纯的晒出来的黑。卢毅入狱的罪名是信息入侵,这也意味着他是一个文弱的程序员,并不像其他许多犯人一样,拥有着足以施行犯罪的暴力。所以在沈君浩等人眼中,他虽然也拥有着参加夺权战的权力,但战力实在不值一提,能不能冲进双方交手的圈子里都成问题,更别说出手抢夺平板了。 而卢毅在昨天那场纸牌游戏中步步受限的表现,也让作为普通人并且亲身参与过那场游戏的项南星潜意识里多多少少对其有些轻视。然而现在这些人都知道自己错了,一个程序员在战斗上未必杰出,身体素质上可能也一般,但他们拥有着远超其他犯人的另外一些能力,那就是计算,以及预判。 “卢毅并不是等到沈君浩扔出平板后才移动的,那样会来不及。”丛安说,“反过来说,他也不能在太早的时间点移动,因为那样会引起项南星和罗百川的注意。唯一留给他的时间,就是在沈君浩即将扔出平板的那一刻,他必须随时做好接近项南星的准备,然后在看到对方掏出平板的瞬间立刻迈步。唯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抢在项南星之前得到平板,而又不至于逼得沈君浩临时变招。” 另外三个主持人少有地同时点头表达了肯定。 菲克补充道:“这也算是程序员独有的思考方法了吧。卢毅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应对这个情况的准备,这只不过是他预计的其中一种变化而已。我注意到,在夺权战即将开始前他的姿势就一直在调整着,似乎随时准备做各种各样的事。这大概是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把自己做成了一个‘有限状态机’式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变化,只要落在预计里就采取相应的行动,中间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因此他刚才的动作才能那么洗练。” 秋半夏笑了笑:“而且在出手之前,他几乎将自己的存在感抑制到了最低,以至于在他提出刺杀之后,连罗百川这种老江湖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这也算是一种天赋能力吧。” “不管如何,这是一次非常好的突击,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夺取了魏国,干得漂亮。” 作为沈君浩的支持者,黄老似乎不为他的失利而懊恼,反而爽朗地为卢毅的行为定了性。他站在高台上,微一躬身,算是代表着各位主持人对卢毅刚才这漂亮的一击致意。 而作为这一切的主人公,卢毅直到亲眼看见屏幕上的国君位置换了人,才彻底回过神来。直到刚才为止他都只是靠着自己预先设定好的计划在行动,抛弃了思考,将一切简化为连贯的几个动作,于是在沈君浩被石一铁逼退的瞬间,他采用了之前做出的“对方可能会选择将平板电脑扔给同伴,由同伴来夺权”的判断,并提前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当沈君浩探手入怀的时候,卢毅的脚步已经移动了,然而前者精神全数集中在石一铁和作为目标的项南星身上,竟是完全看不到旁边的异动。 于是卢毅半路截下平板,夺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竟然在这四个人的手中硬生生地夺取了魏国的国君权限,成为意想不到的赢家。 “我赢了?”他抓着平板,怔怔地看着屏幕。许久,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沈君浩却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夺下了自己的平板。按照规则,在夺权战之后原国君的平板应该物归原主,所以他的这一动作并没有让远处的主持人有任何反应。 “只不过是暂时的代理国君,就不要表现得太激动了。”沈君浩淡淡地说,“虽然这个国家还剩下两道防线,但面对他们两个人,你真的有可能守住吗?” 这句话将他一瞬间拉回到现实中。彻底回过神来的卢毅立刻感受到了背脊上那两道灼人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看见罗百川和石一铁正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卢毅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顶替了刚才沈君浩的位置站在这里。而下一回合,对面那同盟的两个人必定会对自己出手。 而自己能像刚才的沈君浩那样挡住石一铁的一招吗?不用想,卢毅摇了摇头。 他嘴唇被自己咬得生疼,却始终抑制不住这渐渐蔓延到全身的战栗感。所谓的欲居其位,必承其重。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游戏中坐上足以决定胜负的位置,和坐在电脑前如天神般操作数据的感觉截然不同,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只幼兽立在一群虎狼面前,弱小而无助。 然而此时的卢毅在恐惧之余,却又生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不要紧,我就不信游戏会让人通不了关。”他狠狠握紧了拳头,小声碎碎念着为自己鼓劲,“我有筹码的优势,只要争取到其他人的支持,集合众人的力量一定可以挡住那个怪物的。我的剩余防线是最多的,只要守住不被夺权,我还有机会反击!” “这家伙怎么想的都写在脸上了,刚才我怎么会看漏呢?” 沈君浩看着卢毅那副从恐惧到故作坚毅的表情变化,皱起眉头不满地自我检讨着,一边走到了项南星的身边。眼见对方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沈君浩爽朗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 “不怪你,刚才那家伙分明一直在等着我出手,是我没提前准备好。你能瞬间跟上我的变化已经很厉害了,”沈君浩说,“现在我也是刺客了,但我的身手可比他好多了。他能成功夺权,我当然也可以取回来。” 沈君浩说得很自信,然而眼神中却还是带着几分疑虑。他的目光投向另外一边石一铁的方向,似乎已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项南星注意到,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那个人刚才的动作有些古怪。”沈君浩说,“他原本是向我攻来的,不用说当然没有留手——我就等着那个机会,因为那样即使他立刻变招也会慢上一拍,我抓住这个空隙扔出了平板,同时已经做好了硬抗他一击的准备。在那种情况下,虽然有规则的限制,但攻击的余力肯定是属于不可抗力,即使击中了我主持人也不能说什么。换做是我,如果无法拦截平板的话,大概会利用这个借口重创对手吧,最低限度也会把这一拳打出去,至少不用因为强行收手而冒上自己可能会受伤的风险。” “但他硬是停住了。”沈君浩说,“甚至都没想过借机让我受伤来削弱我。” 项南星点点头:“说明他是个死守规则的人啊。” “别傻了,会进监狱的人,大部分不正是因为破坏了规则吗?”沈君浩看着石一铁,像是在自言自语,“对游戏规则如此死板……也不知道是囚犯还是主持人了。” 刺客联盟 对整个局势来说,卢毅的夺权成功只能算是河流上一个多余的浪花。罗百川和石一铁的优势依旧稳固,石一铁的强力依然无人能敌,区别之处只在于和罗百川明显敌对的沈君浩换成了身手更弱并且立场还不清晰的卢毅。 这简直是没有区别。 目前的三个国家中,卢毅占据的魏国和石一铁占据的蜀国都是累计被击破一次,罗百川占据的吴国相对较弱,已经被击破两次,但距离亡国也还剩下两次被击破。换句话说,即使卢毅拼着鱼死网破要把罗百川拉下水,他也只能将其再击破一次,推到亡国的边缘,但在那个回合中罗百川和石一铁的联手出击将会毫无疑问地击穿卢毅的防线。 而后就是石一铁的夺权战,在这一点上,卢毅毫无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下一轮依旧会演变成罗百川和石一铁掌控三个国家的局面。 “除非他像刚才的沈君浩一样,和其他人合作,主动交出平板让他们夺权。”主持人丛安平静地下了结论,“不过我想,沈君浩和项南星大概会另有打算,卢毅要想跟他们谈合作,估计得付出一些好处才行。同样是强行进行夺权战,他们集中攻击罗百川显然更加有利。” 菲克点头:“其实一开始那些玩家组成双人联盟的意义也就在此。被攻破防线并不是末日,被夺权才是。双人联盟的好处在于哪怕夺权战里确定赢不了了,还可以通过把国家交给同伴来撑过这一回合。不过……我记得这个卢毅开局的时候确实是跟人结盟了,对方叫秦波吧?为什么这个时候秦波竟然不在?” “被带走了。”秋半夏简短地说,“梁京墨在夺权战中惨败,但他成功地把自己的惨败转化成了石一铁实力的展示会,这让在场的所有刺客玩家都陷入了绝望。在这种情况下,他再迅速出手,将这群人带走,谋划其他的事情。不得不说,他在收拾残局,将之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方面确实有一手——虽然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获胜就是了。” 然而她说着说着,一对秀眉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只是我越发看不懂了,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指代不明,菲克显然没有听懂,转过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前头的丛安却是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堂堂十三号主持人竟然看漏了那些重要的东西?”丛安冷笑着说,“这样的眼力,恐怕配不上这么高的排位啊。” “如果你觉得你配得上,大可以随时来一场排位战。”秋半夏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神情淡漠地看着大厅入口处,忽然眼睛一亮:“回来了。” 众人一齐望向那边,只见右手打着绷带的梁京墨一脸笑容,一马当先地走在人群前头,在他身后跟着的是陈治等一众刺客玩家。这些人也不知道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全程一直面无表情,到场以后也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说。既没有要入场参战的意思,也没有暴露太多的信息出来,留给其他人的只有迷惑。 “看来所谓的吃饭去了还真是不简单。”罗百川吹了个口哨,“那种借口白痴才会相信啊,肯定是密谋什么去了。可是一帮老鼠聚在一起能做什么?”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定定地望向梁京墨,挑衅意味浓厚:“你们要是能早一点达成协议,早几分钟过来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帮你的好基友一把,但现在都太迟了,沈君浩的国家已经丢掉了,换成了这位。你觉得这位可以支撑起你们反击的理想吗?” 他手指着卢毅,后者神情局促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刚才的夺权战里,卢毅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如何获胜”,无暇分心在其他东西上,因此反而爆发出了远在平日水准之上的实力。此时游戏进程暂时停滞,他的精神重新回到这个现实的战场之中,一方面受到罗百川和石一铁这边双重的精神压力,另一方面突变的形势和重新现身的众人,带给他意外之余,也增添了另外一种代表着未知的压力。 卢毅一时间很想逃,从这个要命的地方逃开。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付出任何筹码,就算在游戏中一无所获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过来若是在夺权战中意外受伤的话那才是真划不来。然而他的身体却稳稳地站在原地,拒绝了一切从这里离开的请求。 也许是前一天那场大败带来的恐惧感还未消退,让他渴望着用一场胜利来换取自由,又或者是身为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从这种正面的战场上逃离。总之卢毅在这一刻尽管心中满是恐惧,却又有一股坚定让他渐渐挺直了腰杆,勇敢面对眼前的这些人。 “这不是明明可以么。”梁京墨笑道,“我看他就很值得托付啊。”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靠近的意思。而他身后的那些人也没有任何表示。卢毅猜想,对方多半已经用某种条件将其余的刺客整合成了一个联盟,隐隐成为了三国之外的另外一股势力。为了对付罗百川和石一铁的同盟,刺客联盟和他这个剩余的国家有必要联合起来,但是谁先开口的话都很容易落在下风,于是梁京墨只是嘴上示好,但却在等他开口。 卢毅苦笑了一声。自己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尽管集合众人之力也很难挡住石一铁的攻击,但这毕竟是唯一的希望,在必要时如果梁京墨要求他主动交出平板来避免被攻击,他也只能照做不是么。他估计,梁京墨的最终目标很有可能是要求卢毅放弃最终获胜的权利,成为这个联盟的一份子,最终平分奖励——对卢毅来说,这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了。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有机会与之谈判,来为自己赢取更多利益。 “你要想清楚,和谁结盟可以为你获得更多利益。” 罗百川忽然轻描淡写地从旁补了一句。卢毅一呆,原本打算向前的步伐顿时止住。这句建议当中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卢毅止不住也开始思考起其中的可行性来。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罗百川拿起了平板,在上面快速按了几下。他猛然醒悟,回头一看,却发现大屏幕上的十分钟倒计时不知不觉竟已经快要走完!他再回头,却见到罗百川正看向梁京墨的方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这才是他的打算!十分钟的准备时间说短不短,但也长不到哪里去,对于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卢毅来说,精神还未平复,对时间的感觉更是变得前所未有的迟钝。罗百川并不需要具体做什么,只要从旁稍作干扰,就成功拖延了很多时间,让他们无法完成结盟。 但让人意外的是,梁京墨本应看穿这些的,但他却也什么都没做?此时他同样笑着看向罗百川,两只老狐狸彼此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乍一看也不知道是谁赢了这一手。 但卢毅可拖不起了。眼看倒计时就要走完,他仓促地拿出平板选定了一个决策,赶在屏幕转暗之前提交完毕。直到指尖从平板上移开,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时间到了。”石一铁看着大屏幕,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他正缓慢活动着自己的脚踝和手腕,光是这种程度的热身动作就让卢毅的心跳进一步加速,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如他所言,屏幕上正缓缓显示出各个玩家选定的策略。匆忙选择指令的卢毅最终还是选择了把全部兵力都扔在防守上,这也是对他目前举棋不定的心情最真实的写照。接下来是吴国,石一铁似乎料到了他的选择,把全部兵力都放在了进攻上,目标直指卢毅。当然到目前为止,双方都是十万兵马,按照规则石一铁无法攻破卢毅的防线,暂时还是安全的。 然而,罗百川还没出手呢。 在卢毅紧张的注视中,大屏幕上终于刷出了罗百川的决策。当结果出来时,场上的大多数人,包括在高处观战的主持人当中的一位,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甚至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罗百川选择……什么都不做。 “这种对人心的精准控制,简直像是怪物。” 在台上,“假面人”菲克叹了一声。他自己就是个揣测人类情绪的行家,自然知道做到眼前的这种程度有多么难。“毒虫”丛安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有进攻,也没有防守,在这关键的一回合里,罗百川竟然果断地闲置了全部兵力。这样一来,按照规则,在下回合罗百川会获得十一万的总兵力,这意味着他可以筑起绝对不倒的防线,又或者独力攻下另外一国的防线,简单来说,战术的灵活性大大提升了。这也是罗百川谨慎一面的体现——在下一轮即使石一铁这边出现了状况,他也可以从容应对。 但这样一来,这一局他们两人便无法确保拿下卢毅。然而罗百川却并不担忧,他面带笑容地看着大屏幕,等待着底下关于刺客的信息刷出。要击破卢毅的防线不需要他动手,那些妄图参与夺权战的刺客们会自己补上那一刀的。 然而在几秒之后,罗百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猛地转头看向梁京墨,后者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笑吟吟地看着他。“看起来还是得走到谈判这一步。”梁京墨笑着说。 罗百川再度看向屏幕,再三确认,那上面始终没有显示新的东西。 所有刺客选择了同样的决策:什么都不做。 看透人心 “这种对人心的精准控制,简直像是怪物。” 几秒钟之前,十一号主持人菲克曾经这么说过。当时四十三号主持人丛安眼看着罗百川点着头,一副赞同的模样,心里却在暗笑着菲克小题大做。 这有什么难的?做出这种决策有那么难理解么? 在他看来,这一轮开始前,卢毅基本上已经是确定会被攻破的一方,唯二的悬念只在于何时,以及谁能在夺权战中抢下平板。罗百川和石一铁在这方面没有冒进的必要,因此卢毅守住防线并以小兵力反击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那毫无意义,参考上一轮对阵沈君浩时的情况就知道了。他们两个只需要防守为主,分出兵力一点一点试探性地攻击,等待对方犯错。毕竟现在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上,只要稳扎稳打耗下去就够了,而对方只要在攻防决策上有一次失误就会被击破,双方在风险上不可同日而语。 而对于刺客联盟来说,最好的方法永远都是看懂局势,选择防线被攻破或即将被攻破的对象来刺杀,要么是乱战中分一杯羹,要么是拔刀相助防止被敌人夺权成功,总之刺客的行动必须依附在兵力的移动上才有意义。目前的局势是卢毅必败无疑,而石一铁一旦进入夺权战状态也是几乎无人可挡,刺客联盟若想要在三国中保住最后这个席位,不论他们是选择夺权还是守护卢毅,首要的任务都是对其进行“刺杀”再说。而对于罗百川和石一铁,尽管夺下他们的权力可以扭转局势,但赌一个小概率事件实在太难了。在无法沟通确定卢毅主攻方向的情况下,贸然分散人手只会让正面对上石一铁的人员变得不足,最终很有可能两头落空。 因此刺客联盟最正确的做法,是全员对卢毅实施刺杀,从而以最佳状态面对必定会参与夺权战的石一铁。在这个基础上罗百川有可能放空一两个回合,让刺客们白白消耗掉刺杀次数,但这是由石一铁的强势换来的主动权,即使再难受,梁京墨也只能继续“刺杀”下去。 事实证明,罗百川确实看穿了这一点。他自己选择了“休养生息”,是看懂了对方不会在他这边配置刺客;安排石一铁全军出击也是一招妙手,显然是看穿了卢毅在重压之下会下意识地选择全员防守,无心反击,这是人类最根本的侥幸心理和保守心态使然。 但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对于石一铁无法攻破对方防线这一点,罗百川交给对方的刺客来解决,若是刺客联盟为了在夺权战中确保优势而选择“刺杀”的话,那就真是作茧自缚了。原本为了对付石一铁而制定的策略,最终却反过来亲手将石一铁带入了夺权战里头,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出罗百川用心的恶毒。 要是说丛安对他有些许敬意的话,也仅仅是针对这一点。 然而最后展示在他面前的局面,却让丛安重新理解了菲克的这句话。 他说的是梁京墨。 也许罗百川真的如丛安所料看穿了上头的一切变化,但梁京墨比他看得更远一点,他看到了罗百川最终会下的决策,并且以此为基础制定了应手。所有人什么都不做,让罗百川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原本意料中会顺利拿下的一回合变成了虚度光阴,连带着打乱了罗百川这一下“休养生息”的节奏。借力打力,真是让他难受无比。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是梁京墨竟然真的能够对刺客联盟的所有人纳入掌控,旅进旅退,确保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这当中的各种说服和威逼利诱肯定是少不了的,然而在上一轮那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就做到了这样的事情,搞定了这几个之前都是陌生人的家伙,也难怪菲克要发出那种感慨了。 “我想罗百川肯定有个第二方案,若是这一轮无功而返,下一轮又要如何的。尽管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但站在他那种位置的人肯定准备了这些。”秋半夏分析道,“只不过,他的方案应该只限于‘虽然击破对方防线,但夺权失败’的情况。” 秋半夏所说的这种情况理论上的可能性其实不低,这建立在对这个双人组合过往行动的分析上。在两人中,罗百川无疑是较主要的一方,老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加上石一铁战力更强,因此在后者夺权成功成为国君之后,罗百川一般会选择巩固自己的防线,让石一铁去冲锋陷阵,甚至要求他全军出击。若是梁京墨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话,完全可以采用围魏救赵之计,那就是放弃卢毅,全力进攻石一铁。虽然同样是夺权战,但后一种情况比起为了守护卢毅而战,对双方行动的自由度截然不同。在针对石一铁的夺权战中,刺客们可以更直接地攻击石一铁,反过来石一铁要对付刺客们就必须严守规则,不得超过防卫的界限。虽然要夺下他的平板仍旧是妄想,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战术得当,将石一铁挡下三分钟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现在,节奏被打乱了。” 黄老也难得地加入了讨论:“如果结果好的话一切都好,那一下‘休养生息’确实就会变成瞻前顾后的妙笔,一方面带给敌人更多的心理压力,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增添了一份筹码,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变化。但现在以结果而论,这个‘休养生息’多余了。虽然手中可以打的牌依旧是增加了,但是却有可能让自己和同伴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裂痕。若是一切尽在掌控,那关系不和也没什么,大可以出于利益关系继续合作,但眼下罗百川的掌控已经被梁京墨狠狠打脸,我看这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菲克一眼。菲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的情况,没有回头,却仿佛感受到了黄老从身后而来的视线。 “不劳您费心了。”菲克淡淡地说,“如果没有其他意图的话,罗百川刚才完全没有必要故意干扰卢毅的思考。依我看,这一局就这样结束了,对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由此发现了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他口中的人自然是指卢毅。虽然实际上是梁京墨和刺客联盟的冷静举动帮助了卢毅,让他免于被卷入到一场危险的夺权战中,但这并不代表卢毅就要和他们结盟。实际上从利益角度考虑,和罗百川同盟说不定是更为理智的决定。罗百川最后那句话大概确实撬开过他的心。 加入梁京墨他们,他就必须来一场绝地大反击才能获胜,然后再和剩余的九个玩家瓜分筹码奖励。这里面自己能占多大头还不好说,毕竟这过程中可能伴随着王权的转移,他目前的唯一优势——国君身份——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而投奔罗百川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以他们三个人目前的状态,获胜的可能性极大,而后在瓜分奖励时自己的占比可能不会太高,但毕竟这只是三个人分啊,算下来总归应该比九个人分得来的更多。站在卢毅的角度来说,后一种选择把握更高获利也不少,明显是更好的选择,或者最低限度来说,罗百川完全有机会将其游说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毕竟三国游戏,原本也就是这种合纵连横的把戏。 然而听了菲克的这句话,丛安又在心里暗笑了。和之前提出疑问的秋半夏一样,这个十字头的主持人竟然也没有注意到梁京墨刚才的那些举动,这实在要让他笑掉大牙。这个四十三号的主持人甚至认真在考虑要不要借机向他们发起一场排位战,毕竟论起武力来他不恘任何人,而说起洞察力,他显然已经超越了那两位。 “要是忽略了梁京墨手中还剩下的那些筹码,可是要吃大亏的啊……” “毒虫”丛安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而在场下的玩家,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些主持人的推测似的,已经开始了争夺关键人士卢毅的拉拢战。石一铁不善言辞,自然袖手旁观,把关键任务都留给罗百川来做。而梁京墨这边不用说也是由主帅亲自上场。这个梁京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短时间内赢得了那么多刺客玩家的支持。罗百川至此也没能看穿。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来做。和他联盟的最大优势就是确保取胜,于是他也不用像梁京墨那样向卢毅承诺太多的收益,而是非常客观地引用了一句谚语。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认真考虑一下吧。”他说,“不管许诺了多少,拿不到的话一切都是空的,还不如选择确定能获胜的一边。” “游戏这东西,不到最后哪能知道谁获胜啊!”梁京墨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罗百川冷笑着转过头去,正要加以反驳。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梁京墨手中的东西上时,脸上的笑容忽然再次凝固住了。 “你刚才有句话说得非常好,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梁京墨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说,“所以,不要管别人给你许诺了什么前景,能拿到手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所以,我现在就先付一部分报酬。” 他对着卢毅摊开手,手中是十个代表着一年份刑期的筹码。 巧计收买 罗百川呆住了。隔了两秒,他忽然猛地转头看向高台上的四个主持人。他双目圆睁,抬起手指向梁京墨的方向,嘴巴微微张开,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展露无遗。 其他三人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假面人”菲克看着他摇了摇头。见罗百川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菲克摊开双手,再次示意无能为力。 “没有违规?怎么可能!” 罗百川碎碎念着,一脸不解地再次看向梁京墨手中的筹码。作为一个游戏老手,这些筹码对罗百川来说绝不陌生,他也没少见过胆敢伪造筹码的家伙。然而以这些筹码的防伪设计,就算是赫赫有名的伪造大师造出来的赝品也会有明显的破绽,在罗百川的眼中走不过一秒。梁京墨或许有点伪造的手艺,但他难道能比那些家伙做得更好? 在这种距离上,罗百川根本看不出筹码有什么问题,看主持人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对筹码的真假有什么异议,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筹码是真的,那梁京墨为何能把它们拿出来用? 在这场三国游戏开始之前,他、梁京墨以及沈君浩这三个主要参与者已经将各自的刑期兑换成了筹码,交给了在场的工作人员。这个全过程都在监狱的监控下完成,刑期数据什么的总归骗不了人,就算是再厉害的老千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藏起筹码。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和其他玩家进行游戏,赢取筹码呢?也不可能。按照“逆境游戏”的规则,对战双方必须都有筹码下注的情况下才可以展开,他们三人都处于筹码全空的状态,就算成功找到了愿意与之对战的玩家,到了主持人那一环也会宣布比赛无效的。 直接使用别的玩家的筹码?这也是规则所禁止的。这是监狱一方为了制止筹码直接交易而制定的规则。玩家间的筹码流动只能通过一种方式,那就是对战游戏的输赢。如果此时梁京墨用其他玩家的筹码来收买别人,这些主持人肯定会有所反应,因为那是彻头彻尾的违规行为。 然而所有的主持人都没有动作。菲克应该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也表示无能为力。这说明了梁京墨的行为毫无问题。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罗百川皱起了眉头。他之前估计过梁京墨应该用某种方法收买了其他玩家,也预测了几种最可能的情况。在预测中,梁京墨做得到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做,比如许诺赢下游戏后分成之类的,他罗百川一样可以,而且还能保证更高的成功率。以此来挖角,他应该无往而不利才是。 然而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预付和口头承诺完全是两个数量级的诱惑,而筹码尽数上交的罗百川现在根本不知道同样境况的梁京墨到底是哪里变出来的这一堆筹码! 沈君浩也无法理解。 “什么情况?”他凑近项南星小声问道,“余额清零,无法对战,也不能直接挪用,他这些看起来像真货的筹码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项南星犹豫了一下:“这些是……老独眼和洛林的。” “啊?” 沈君浩皱了皱眉,但很快回想起了当时在赌桌上的玩家和主持人。今天清晨,他从“某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项南星等人经历的整个故事,自然也知道其他人最后的下场。于是梁京墨此时变出的这个把戏也完全可以解释了。 他拿着的,确确实实是代表刑期的筹码,只不过已经失效了,但未回收而已。因此一来,他藏着的这些不会被认定为有效筹码,只是“普通物品”,那自然不会牵扯到关于筹码的那些规矩了;二来,即使在眼光最毒的玩家看来,这些筹码也毫无疑问是真货——只是真货未必代表着有效,这点他们却是一时间没能想通了。 至于这些筹码是怎么来的……这是当时梁京墨在和洛林等人合作时提出的条件,项南星通过正规游戏赢走了十枚筹码,而梁京墨要求的就是剩下的其他筹码。 当然,筹码不能私下交易,所以梁京墨当时要求的也只能是“暂为保管”。对于志在越狱的洛林和老独眼等人来说,反正人都要出去了,这些代表刑期的筹码自然是毫无意义,怎么处置都可以。而从梁京墨的角度来看,他赌的似乎是监狱对越狱人士的筹码处置方法,因为目前为止监狱的记录里从未写过有谁越狱成功了,规则上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写进这一条。因此在洛林等人越狱出去后,他们的筹码是会失效还是依然可以兑换,而梁京墨是否可以从“保管”转变为“拥有”,这些都是规则里空白的部分,也是梁京墨值得一试的机会。 因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项南星在内,都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问题,反而因为梁京墨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求,看起来也可信任了许多。却没想到不管越狱的结局是成功或失败,梁京墨都会因此获得一堆对他而言总能派上用场的好素材,对这个人来说,出狱并不难,难的只是如何达成自己的目标,为了这个,一切有用的素材他都会去搜集,就像当初那几张不知道何时能用上的纸牌一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梁京墨会用筹码暗中勾引各个刺客玩家相助,但唯独跳过了卢毅。因为后者曾经和洛林对战过,随后又被梁京墨揭穿了真相,对这个越狱计划有所了解,也知道项南星和梁京墨与洛林有一定的关系。若是被他看到筹码的话,或许有可能会自己找出真相。 然而此时为了从罗百川手中争取到这个最重要的棋子,梁京墨也算是豁出去了。项南星见他脸上虽然带着轻松的笑意,但眼睛却仍旧是凝重的,额头上不受控制微微渗出的汗水也如实表现了他现在复杂的心情。如果卢毅被眼前的利益打动,放弃了思考,那么这一局他们或许还有不小的取胜机会,但如果卢毅比想象中还要冷静的话,那么他的这个举动就有可能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牌,猜到真相的卢毅分分钟可以把筹码无效的事实告知大众,让他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刺客联盟毁于一旦。 两人的目光都紧张地锁定着卢毅的表情,看他从一开始张大了嘴作惊讶状,到慢慢恢复平静,露出思索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卢毅张开了嘴似乎就要答应梁京墨的邀约,然而随着他的表情一变,这句几乎已经到了喉咙的答复就这么被他咽了回去。卢毅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项南星的心则是一路往下沉。也许被识破了,他猜想,卢毅现在应该是在考虑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对于手头上的这个情报,他可以立刻摊牌,让事情水落石出,但更聪明的做法则是把它藏在心里,但同时表露出自己已经知道些什么的姿态。这样一来,梁京墨为了堵住他的嘴就必须拿出真正有效的利益,而罗百川也会愿意出更高的价码来收买他,以及他守着的这个秘密。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卢毅露出了微笑。 “很遗憾……” 他才刚说了三个字,梁京墨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你要想清楚,这些只是预付的筹码啊!”他急匆匆地说,“赢下游戏后,我会获得更多的筹码,到时候我也会把那些东西都分给大家的啊!” “那也得在‘赢下游戏’之后,对吧。”卢毅冷笑着说,“恕我直言,就算整合了大家的力量,也最多就是在对上那个怪物时有办法撑过三分钟而已。防线被击破一事是无法改变的,即使不会被夺权,但在第四次时一样会亡国,被迫退出游戏。老实说,我实在想象不出什么翻盘的机会,非要说有的话,也像特洛伊之战一样渺茫。” 梁京墨呆了一呆,似乎没料到事情竟然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峰回路转。项南星则是陷入了沉思,卢毅此时的做法在他看来有些奇怪。要说表现的话,他一度像是看破了真相,但此时表现出来的又像只是单纯基于形势做出的判断,毕竟如果真被识破了,那么他现在决定投靠罗百川,大可以把这个秘密透露一点当做投名状,可卢毅却是提都不提。 可如果没有识破的话,刚才卢毅露出的那种神情又是代表着什么呢?一时间项南星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连带着对他下一步的举动也看不太懂了。 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卢毅走向了罗百川的阵营。“老实说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但现在决策的截止时间快到了,没时间慢慢了解。”罗百川悄悄说,“所以这一回合你们就先全军出击,互相击破一次,把大家的状况拉到同一水平线上,这样也好说话。” 他的话也有道理。目前卢毅所在的魏国和石一铁所在的蜀国都比罗百川要多出一道防线,于是他们真要与罗百川对抗时会具备不小的优势。他们虽然说好了要获胜后瓜分奖励,但毕竟还没商量好要由谁来赢,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要求三方站在同种状态下再来商议,实际上也是相当谨慎的行为。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当三个人都往平板上录入指令后,卢毅最后按下确定的动作只是虚点。他表面上还在和罗百川说着话,手却把平板藏到了背后。 凭着精准的感觉,他连续点了几下,指尖最后落在了“确定”按钮上。 然后狠狠按下。 暗度陈仓 三个国君玩家下达了指令,而刺客玩家们自然也有相应的做法。 虽说卢毅看起来已经投向了罗百川,使得三个国家都变成了同一个势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刺客毫无机会。因为这种名义上的统一三国并不能让游戏结束,要想赢得游戏,还是必须让其中两个国家亡国。 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等人不得不对彼此出手,互相击破防线,同时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平板电脑不会落入刺客们手中。从目前三国的状况来看,刺客们理论上也有三次夺取平板的机会——最后一次击破会直接导致亡国,因此只有在那之前击破防线的情况才可以进入到夺权战。在这方面,罗百川还有一次被夺权的危险,而另外两人则分别有两次。 “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实际上更糟,我们有可能只有两次机会。尤其最关键的就是这一轮,如果没能拿下的话,翻盘的机会就很小了。”梁京墨分析道。 旁边的陈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反而只有两次?要灭掉两个国家,这里面肯定包括卢毅和石一铁其中一个吧,光这里面的一个就有两次可以抢夺的机会了,还得加上罗百川呢。” 项南星摇摇头:“那是建立在各自保留平板的前提下。但换做是我的话,不会这么做。” “对。” 梁京墨点头赞许。他的手在平板上比划着,仿佛在模拟着军队的行进:“最好的做法是,由一个最强的人抗下所有的防御任务,也就是让石一铁成为最后的赢家。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和卢毅必须在下一轮互相厮杀,两败俱伤,然后石一铁分兵攻击双方,将他们击破的同时获得对两方进行‘夺权战’的权力。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到我们这些刺客的阻挠,我们这边毕竟人更多一些,不过以石一铁的身手加上罗卢两人的有意配合,最终完成两次夺权的机会还是很大。若是这样的话,石一铁等于是拿到了全部的国家……”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对着上面的主持人大喊一声:“喂!如果一个平板上集中了多个国家的权限,那在夺权战里要怎么处理?” 四个主持人对望了一眼,最后由排位最低的丛安出面答复:“首先,如果一个平板中汇集了多个国家的权限,那么在其中一个国家进入夺权战时,这个平板整个也会进入对应的状态。若是有多个国家同时处于这种状态时,平板的确认机能也会做出对应的调整。具体来说,就是第一次夺权成功后不会立刻宣告结束,而是立即开始第二次夺权,以此类推。至于谁夺取了什么国家,则是在整个流程走完后,按照夺权成功的顺序由玩家自己选择。” “那时间限制方面的改变呢?”梁京墨又问。 “总的时限还是三分钟。”丛安答道,“不过和单次的夺权战会有一个差别:如果在这三分钟里夺权成功了,那么第二轮的夺权战会从头开始算起。假设说这个平板上一共有三个国家可供夺权,那么在时间控制精确的情况下,整个夺权战的总时长有可能接近九分钟。” 众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大好看了。换句话说,如果石一铁拿到了全部的国家,他肯定会用左手打右手的方式让这些国家消亡掉,不用说,各位刺客也不会放过这个夺权的机会。然而石一铁需要做的仅仅是护住自己的平板三分钟就可以了。表面上看似乎有两次夺权机会,但实际上如果第一次失败了的话,也就没有第二次了。 更不要说在那种情况下,已经被夺权,沦为刺客的罗百川也会加入进来,从旁协助保护。这可能还会加上一个卢毅,虽然卢毅看起来不像是罗百川这种精通格斗术的人,但他的体格也可以,至少可以帮忙拖延一下时间。 不管怎么看,他们的机会都是小到渺茫啊! “不过,我觉得情况不会变成这样。”项南星忽然说。 “这话怎么讲?”陈治又问。 “因为到时候掌控国家的人,应该是罗百川。”项南星扶着下巴思考着,越想越是肯定,“对,罗百川应该会要求他们先互相攻杀一轮,好让三方回到同一水平线上,这样才能展开公平的合作。但其实在这一回合里,他就会出兵攻击,渔翁得利,将两人的国家吞并……不,这一轮可能也不是这样,他只需要吞下卢毅的部分就可以了,石一铁还可以留着……” 他越说越乱,最后干脆变成了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众人大多面面相觑,有些人皱起了眉,试图跟上思路理解他的分析,只有梁京墨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 几秒后,陈治第一个理清了状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至少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变弱了。”他叹了一口气,“可是从罗百川的角度来说,他为什么会选择放弃更稳固的方案,非要这么做不可?这样岂不是把刚刚结下的盟友直接得罪了?你要知道,这一轮的结果将会直接决定我们还有多少挣扎求胜的机会,每一点人员分配都要细细斟酌,如果你的推测没有多少根据的话,我还是想要按照梁京墨的推测来行动。” “你要说理由,理由很简单——罗百川不信任他们。不只是卢毅,甚至还包括对他帮助最大的石一铁。” 项南星说这话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洛林在关键一局要求老独眼变更发牌方式的场面。也许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不管多牢固的关系,在最关键的时候始终相信的是自己,更不要提监狱里这种临时组建的同盟。虽然他直觉石一铁对罗百川有种莫名其妙的忠心,这不像是上下级之间的支配关系,反而更接近是石一铁自己立下了全心全意配合对方的决心。 但只有他单方面的忠诚是不够的,关键是罗百川怎么看待他。而从罗百川刚才选择“休养生息”的策略来看,他多半正在盘算着收拾卢毅后如何处理石一铁的问题。这多出来的一万兵马,不仅仅是策略上的威慑,一旦双方真的反目起来,他也可以用规则赋予的战略优势来弥补自己武力上的不足。 项南星再次想起了洛林。不管再合作无间的同伴,似乎最后都要走到这一步。在监狱里所谓的信任不过就是一层薄薄的纸。可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项南星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抓住了兜里的“那个东西”。如果没有“这个”,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完全信任梁京墨的每一个决策吗? 梁京墨看着再度陷入思索的项南星,笑了。 “回到正题吧。在这方面,我和你的意见一致。在下一回合,罗百川会要求卢毅和石一铁各自拿出全部兵力攻击对方,这样双方都能击破对方的防线。他应该会承诺在三方回到同一起跑线后再正式谈判,但实际上,在下一回合,他会对卢毅派兵,然后在石一铁的协助下夺权。这样一来,罗百川可以同时拥有魏和吴两个国家,并且在下回合过后,三个国家都处于剩下最后一条防线的状态。”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平板上比划着,把这个复杂的局势讲清楚。 “然后再下一回合,罗百川必须把其中一个国家闲置,然后用另一个国家派兵攻打闲置的国家和石一铁的蜀国,而后者也会攻打罗百川的国家,从而让双方都进入到‘夺权战’的节奏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护在罗百川身边。这时也是我们最后抢夺平板电脑的机会,因为一旦他的计划成功,在这一回合结束后,三个国家的防线已经全破,无论谁再受到攻击都只有亡国一途,他可以从容地走到结局。” 陈治的脸色一变:“这么说来,其实情况也没有好多少。虽然不是由石一铁来保护所有平板,但两回合里他都可以参与到夺权战中,我们还是避免不了要面对他啊!”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君浩终于说话了:“先不说从旁保护本身就比带在身上更好对付……我猜你已经有了布置吧?刚才卢毅和你的对话看起来像是投奔敌军的宣言,但细听之下好像多了一些奇怪的用语。而且我刚才也注意到卢毅在下达指令之后还把平板藏在身后点了几下,这个是你们事先约好的吧?” 梁京墨神秘地一笑:“等着看吧。按我说的来,我们机会还不小呢。” 在这些刺客玩家们下达完指令后,总算也到了这一轮揭晓答案的时刻。每一回都是乱序公布,这次最早出来的是石一铁的蜀国。和众人预料的一样,他把十万兵力全部扔在了魏国,也就是卢毅的国家上面。 “好的,那接下来就是你全军攻击小铁了。接下来你们要各自护住平板也行,交换夺权也行,自己商量决定,反正小铁一定会护住你的。”罗百川搓着手对卢毅笑道。 然而后者只是冷笑了一声。 这时屏幕上刷出了第二个国家,也就是卢毅的魏国。他确实按照罗百川所说的,十万兵力全军出击了,只不过…… “目标……是我?” 罗百川站在屏幕前,目瞪口呆。 假道伐虢 “先是他们,然后是你。每一次你们都会忽略掉我的存在,甚至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你依然把我当做傻瓜,那我也只能说一句,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卢毅双手抱胸,昂起头骄傲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上一回合你就想夺下这个国家,只不过被我横插一杠才未能如愿,在这种情况下你才不得不提出要跟我合作,但其实你的内心真的是这么想吗?” 他把手向前一指,大声喝道:“你只会想着假意合作,然后找机会把我踢出去吧!说什么拉到同样状态后再来平等对话,这只不过是你给自己制造的动手机会!” “你!” 罗百川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脸上又惊又惧。就在这一瞬间,项南星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卢毅的想法无疑和刚才他们这边讨论出来的结果一样,但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 或者说,以他曾经和罗百川交手的经验……对方真的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吗? 卢毅却是得势不饶人,眼见罗百川落于下风,他这边气势更盛,上前一步继续说道:“在你要我全军出击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的打算了。虽然说要护住平板还是互相抢夺是由我们自己来选,但你知道我肯定会选择护住平板,因为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们,在互相抢夺的情况下有可能被石一铁先下手夺权后撕毁协议。而选择护住平板的话,即使石一铁忽然来抢,那些刺客也有可能掩护我,或者最终演变成乱战,你们的把握会小得多。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连你也参战了呢?” “在我全军出击的情况下,你只需要拿出一万兵力象征性地攻击我,就可以作为胜利者一方参与到夺权战里来。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两边加起来的兵力高达十一万,就算我临时感觉不对劲选择了防守,也是一样没法防住。反正都是死了,我还不如按照你的意思,把这些兵力拿出来反咬一口。”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罗百川:“只不过,你希望我攻击石一铁,那么我就要攻击你。要想赢下游戏就一定要做对手最不希望你做的事情,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哦?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罗百川看起来却已经从刚才的动摇中恢复过来。他摇晃着手指毫不在意地说:“在上一回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选择了‘休养生息’的策略。按照规则,这个回合我会获得额外的一万兵力,总兵力达到十一万。也就是说……” 他学着卢毅的姿势,将手向前一指:“即使我像你说的那样,用一万兵力进攻你,但剩下的十万还在防守状态吧,你就算全军出击一样打不破我的防线。若是有刺客的协助说不定还有希望,但是谁会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会被击穿防线的可能性?他们肯定都把刺杀的机会压在你身上,准备等你被击破后参与夺权或者从旁援助吧。最不怕死的也就是直接刺杀小铁,不过我看他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就是了。” 卢毅露出诡异的笑:“真的吗?” 罗百川的脸色忽然一变。他这时才注意到周围那些投向他的目光。项南星,陈治,秦波,等等,一众刺客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战意。“不会吧……”罗百川再次退了一步,“你们都把目标对准了……我?” “正是这样。”卢毅冷哼一声,“十万对十万,确实不足以攻破你的防线,但如果有刺客参与的话就可以了。而且你别忘了,现在的石一铁是国君,不再是你御用的刺客了。他没有参与到涉及你的攻击里,所以按照规则也没有权力进入这场夺权战。虽然我这边对上他必败无疑,但是你呢?” 他冷笑着,看秦波等一众刺客慢慢向着罗百川步步逼近:“你刚才表现出来的身手不错,可是你有把握应付这么多人吗?” 会场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项南星感觉皮肤忽然一阵战栗,竟是来自于周围那些同伴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战意。他忽然想起,这里并不是外头的文明世界,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在这个游戏中他们不得不遵守着规则来行事,但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样会爆发出远超平常人的野性一面。 罗百川的格斗技确实很厉害,但都是在道上混的,有几个不会打架?除开石一铁那种超常识的怪物不说,这里的几个看似路人的家伙里说不定就有足以媲美罗百川、沈君浩这一级别的存在。更别说此时他们全员一起上,恐怕对上石一铁都有一拼之力。 刚才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时,梁京墨偷偷告诉他说这回合不需要动手,从旁观察就好。于是在输完那些奇怪的指令后,他也心知在这一回合里,自己不会参与到这次夺权战里了。 他只剩最后一次“刺杀”机会了,确实应该用在更关键的地方,梁京墨所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但当时项南星也有点担心这边因此缺少一个战力,会否影响了获胜的几率。 现在看来,有没有他根本无所谓。项南星撇撇嘴,自言自语道,“靠你们了。” “卢毅夺权成功背后的意义,其实远远超过了罗百川的想象。” 在台上,主持人丛安平静地解释着眼前的这一幕:“对罗百川来说,卢毅依然是那个可以收买可以利用的刺客,却没想到对方已经是一个可以跟自己平起平坐,互相威胁到的存在了。会产生这个盲点也不奇怪,因为对他忠心耿耿的石一铁即使上位之后,做的也依然是刺客时候干的活。但对于那些真正的刺客玩家来说,一旦有一个这样的同伴夺权成功当上了国君,他们几乎是立刻会形成一个天然的联盟。” “即使没有梁京墨的收买和四处游说?”秋半夏不以为然地笑了。 “对。”丛安认真地说,“因为刺客出身的玩家没有筹码的负担,从而也就没有了投入很大所以要赚更多的心理期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要能够获胜就是赢了,不需要考虑太多分红上的问题。卢毅之所以选择背叛,并不是因为他更亲近梁京墨这一边,而是因为他天然地无法信任罗百川开出的一切条件。” “所以,就是大家现在听到的这样了。”他下了个结论。 菲克那冷淡的声音随后响起。 “所以,难怪你只是‘第四十三号’。” 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个纵情大笑的面具,然而站在那里的姿态却没有一点得意的味道。“再看下去吧。”他淡淡地说,“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的话,哪怕排到三十多位去,我都觉得这名次太高了。” 菲克自然是罗百川的支持者,此时会站在他那边说话也不奇怪。可惜场上的形势终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面对众人的进逼,罗百川脸色异常难看。他死死地盯住卢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是,在我提出条件后,你们根本没有商量过吧!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你的想法传达过去的?” “我说过,我们赢下的机会‘像特洛伊之战一样渺茫’,但其实那并不是一场以弱胜强的战役。”卢毅得意地解释道,“说到特洛伊,最有名的东西其实是‘特洛伊木马’才对。身为程序员对这个词语更是再熟悉不过,这是泛指那些打入别人的电脑内部,如同间谍一样潜伏着并伺机作动的内奸程序。我用那个比喻传达的信息其实也就在这里,虽然我走向你的阵营,但其实我会成为一个‘木马程序’,从内部瓦解你们。只要向着这个方向去想,我会采取的策略也就不难推测出来了。当然,要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也不容易,不过好在据我所知,我们这边也有另一个信息技术的专家。” 他笑着看了梁京墨一眼,后者耸耸肩算是回应。 “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一出,原本围绕在罗百川身边的那种震惊和无助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那种标志性的阴冷笑容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项南星心中忽然一沉,刚才一闪而过的不祥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一边的大屏幕。 这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差一步,其实说穿了也就差一步。可惜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罗百川慢悠悠地说:“你想到了我不会真的信任你,也推测到了我会在要求你们互相进攻的时候趁机攻击你,夺走你的国家。可是你为什么却不会去想,既然你有着这么多怀疑我的理由,难道我就会这么简单地接受你的投靠吗?” 卢毅终于也感觉到了项南星刚刚的那种不祥预感。不仅是他,那些蓄势待发的刺客们也为罗百川此刻态度的转变而产生了动摇。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指挥家下了命令,此时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望向和项南星一样的方向。 大屏幕上已经刷新了最后一个国家,罗百川的吴国所采取的策略。 十万兵力,加上上回合行动奖励而来的一万兵力,共计十一万兵马。 全员防守。 刺客疯狂 “刺客韩子墨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刺客古达雅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刺客秦波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 在三个国家的决策底下,属于刺客们的提示信息正一行一行地依次刷新出来。那些首次出现在屏幕上的不同名字瞄准了同一个目标,排列整齐,看起来真是颇有几分气势。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十一万兵力……全员防守……” 卢毅颓然坐倒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再也提不起劲应付接下来的夺权战。集中全部兵力攻击,同时联合起了可以利用的刺客联盟的力量,这已经是卢毅所能拿出的最强大的的攻势了,然而在罗百川仿佛天意般多出来的一万兵力面前,这些努力全部化作泡影。 而罗百川还没有停下他的嘲讽。 “你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真的。”他大笑着说,“可惜你们那些构造简单的大脑所能想出的最好策略也不过如此,还有你那僵硬的演技,念台词念到关键词语时还会加上重音,你知道当时我是憋得有多辛苦才没有笑出来吗?” 项南星握紧了拳头默默忍耐着。他知道,罗百川并不是那种赢了后就尽情张狂的人,作为曾经的一方枭雄,他的行动无一不是经过了大脑的缜密计算。此时他采取这种张狂的态度,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强化这次失败在这些人心中的印象,从而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甚至是完成这场游戏之后的其他行动——制造出更加有利的局面。 或者最低限度地,至少还可以用这样的嘲讽让他们情绪不稳,增加主动犯错的几率。罗百川的计划很有效,此时除了正面受到反击的卢毅之外,韩子墨等人也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信心大受打击。在这样的状态下继续游戏,发挥肯定会大受影响。 项南星忽然大吼一声:“游戏还没有结束啊!还有机会!” “说得好。”罗百川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如果不只是强装气势的话就更好了。” 项南星咬住了嘴唇,却无法反击。不管他嘴上如何不服输,此时的局面确实已经落入了罗百川的掌控中。卢毅的反叛原本是他们最大的希望,然而此时他对罗百川的攻击无功而返,更要命的是连带着把整个刺客同盟都拖进了这个泥潭里,失去了依靠人数优势和石一铁一较高下的机会。 卢毅只是一个程序员,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石一铁那种人,于是这一回合魏国被夺走几成定局。在下一回合,罗百川百分之百会在保留己方实力的情况下将石一铁手中的两个国家再击破一次,从而断绝了夺权战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唯一的机会就是下一回合从石一铁手中夺走国家,然而这边所有人一起上,在三分钟内击倒石一铁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项南星默默推算着,可结果并不乐观。 又或者,他应该想办法离间石一铁和罗百川的同盟?可是游戏进行至今,项南星根本看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别说找出这种合作关系中的破绽了。 不光是他,其他几个人在冥思苦想着。就在他们苦恼而罗百川得意洋洋的时候,大屏幕依然兢兢业业地往外一条一条刷新着信息。 “刺客陈治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刺客沈君浩刺杀魏国国君,卢毅!” “刺客梁京墨刺杀魏国国君,卢毅!” 信息刷完,那些仍旧沉浸在失败阴影中的刺客玩家们并没有注意到最后出来的有效信息。可是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一回,他是真的脸色一变了。 “你们居然……连自己人都骗啊!” 罗百川睁大了眼,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一向寡言少语,面无表情的石一铁此时也难得地展露出了意外的情绪。在两人面前,沈君浩气态从容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梁京墨却是挤眉弄眼对着罗百川示威,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怎么样,没有想到吧?”他笑嘻嘻地说,“以为已经成功甩开了大部队,就等着伸手摘果子了,却没想到还被人悄悄从后面跟了上来吧!” 罗百川的脸色有些难看。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小会,但他确实疏忽了。在看到那些刺客们都如自己所料地把目标瞄准了这边时,他惯性地以为梁京墨和沈君浩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忘记了梁京墨一直是个制造意外的专家,甚至有些时候为了做到一些惊人之举,他连自己人都会一并坑掉。 意外,惊讶,但也仅仅是意外和惊讶而已。 “所以呢?然后呢?”罗百川取回了他的冷笑,“如果你们所有人一起上的话,老实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可是你们难得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却瞒着其他人,只是为了让我意外这么一下?就凭你们两个人,就算选对了,又能做什么呢?” “一语中的。” 台上的丛安再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尽管因为对卢毅这边的推测错误让他在其他几人面前颜面尽失,但丛安这个人的优点之一就是脸皮够厚,屡败屡战,此时听到罗百川的一席话,他仍旧忍不住要站出来表达一下自己的赞同。 “就像罗百川说的这样,石一铁是个级数大大超出在场其他人的家伙,沈君浩放在他那一级别里已经算是格斗技术上的佼佼者,但刚才对上石一铁却尽显窘态,大家也都看到了。”丛安说,“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以他和沈君浩那种‘前国君玩家’的身份,要想说服其他刺客跟自己一样选择卢毅,难度确实不小。但不管怎样也不应该落到只有他们两个人选对的境况。现在他们唯一的机会是让沈君浩设法拦住石一铁一会,然后梁京墨用最快的速度,抢夺也好,说服也好,设法从卢毅那边夺权,结束这一流程。不这样做的话,光靠他们这三个想要在石一铁面前坚持上整整三分钟,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他们好像另有打算哦。”秋半夏朝着下面努了努嘴。 “这是……他是疯了么!” 丛安睁大了眼看着正慢悠悠走向石一铁的梁京墨,他的表情就像此时的罗百川。大多数人都猜到了,要想在石一铁的手掌底下夺权成功,唯一的方式就是一人设法拖住他,另一人说服卢毅放弃权力。只是谁也没有猜到,负责拖住石一铁的那个人竟然是梁京墨! 就连黄老都忍不住开口了:“这小伙子是怎么想的?黑猫,难道你看中的这个人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术家?可是看这体格和走路姿态,怎么看都是外行人啊。” “他一点都不能打啊。”秋半夏笑道,“而且第二轮的时候你们也看见了吧,梁京墨对上石一铁时可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上来直接就被干掉了。” “所以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丛安实在是无法理解,“以他那种外行人的身手在石一铁面前根本走不过几回合,现在还伤了手,估计一见面就要被撂倒了。这跟直接让沈君浩面对石一铁有什么分别?这都是什么鬼分工啊!” 说话间,梁京墨已经走到石一铁面前极近的地方,毫不退缩地看着对方,等待夺权战开始的指令。不管怎么看,这两人的战斗力都完全不成比例,一个是浑身横练筋肉,块块隆起,另一个站在那里却显得更瘦了,像根竹竿似的,一只手上还缠着绷带。 “假面人”菲克忽然说了一句:“这个疯子,他是认真的!” 菲克的声音中难得出现了情绪。他甚至不自觉地向前探出了身子,仔细看着底下的战局。 也就在这时,大屏幕上终于亮起了夺权战的倒计时。就在那上面的数字跳动第一下的时候,石一铁已经向前踏出一步,扭腰,闪电般挥出一拳。 “小心啊!” 项南星的警示慢了半拍。在他的眼中,石一铁的拳头简直快得不可思议,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肩上划过,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梁京墨的面颊边上。以梁京墨身为一个普通人的反应速度,面对这种攻击想要靠着下意识的动作躲开,几乎不可能。 可事实上他连躲都没躲,反而弯腰低头,躬身向前,看起来就像是自己迎上了拳头似的。 “疯了!”丛安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梁京墨即将被一拳揍飞的瞬间,石一铁忽然硬生生收住了招式。这拳头从脸上的皮肤边缘擦过,尖锐的拳风荡起了梁京墨鬓边的头发,让他的脸颊一阵生疼,可是这一拳终究没有打到脸上。 石一铁身子后仰,借着收招的势头向后连退两步,双手护在胸前警戒地看着前方。而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动摇神色。 秋半夏直到这时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太乱来了,好在最后真的做成了。” “虽然这种事情最终还得由梁京墨这样的疯子付诸实践,不过这个想法,最初应该是刚才沈君浩告诉他的吧。”菲克接上道,“比起用终极武力控住场面的罗百川,以及一手组建起刺客联盟的梁京墨,沈君浩这个国君似乎光芒黯淡了许多。可是这么多人里,他第一个真正察觉到‘石一铁’这个角色的古怪之处,并且将其背后的秘密解析出来的人。” 菲克看着那个正在与卢毅谈判索要平板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黄老比出大拇指。 “好眼光啊,黄老。你看中的这个人忍了这么久,终于要开始发威了。” 重夺王座 “我才要夸你好手段呢。” 面对菲克的赞誉,黄老却是冷冷一笑:“之前我也只是怀疑,不过这样看来应该是坐实了没跑。那个叫做石一铁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犯人,对吧。” 就这场游戏中的表现,石一铁的身手确实已经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普通犯人”。沈君浩的警械格斗术,罗百川身经百战锤炼出来的武技,放在一般犯人里绝对称得上是佼佼者,可以在石一铁面前他们谁也走不过几招。在座的几个主持人都有不凡的眼力,在他们看来,石一铁的格斗水准至少也达到了下级主持人的等级。这种水准的犯人在这监狱里不是没有,但只是凤毛麟角。 可是黄老此时说的“不是普通犯人”,却不是夸赞他强大的意思。 “关键是,对规则的绝对遵守,对吧。” 秋半夏接着话头说道:“刚才那一拳看似普通,实际上把对方向着前后左右几个方向的闪避,甚至连反击的可能性都计算进去了,以石一铁似刚实柔的肌肉控制力,他可以在看到对方应招的时候再修正拳路。既然这人铁了心要一拳打倒梁京墨,那么刚才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可能避开这一拳的。可是没有想到的话,梁京墨竟然主动往前一迎,把自己的要害拱手送上,原本只够让人跌倒的一拳如果真落到了太阳穴上,可能就会变成危及性命的一击。” “这当然是规则不允许的,如果是由于意外或不可抗力伤到人,作为主持人也不可能吹毛求疵。毕竟在那一瞬间究竟能不能控制住,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确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坚持声称收不住手,我们也不会太为难他。” “但是他自己很自觉地收住了。”丛安有些回过神来了,“‘游戏规则就是一切’?” 他脱口说出的这句话正是“主持人守则”当中的一句,主持人的身份是他们的荣耀,却也赋予了他们必须严格遵守的铁则。虽然在具体的解读上刻意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但是每一个主持人都会自动自觉地按照各自的理解将“主持人守则”贯穿于自己人生的每一个细节。 黄老沉声说:“石一铁当然不是主持人。就算我老糊涂了,也不至于看不出变装或者认不出人的情况。假面人,这位是‘候补生’吧?” “假面人”菲克头也不回:“我怎么知道。” “也是,你肯定不会承认的。”黄老冷笑了一声,“就算我从底下那人嘴里挖出了全部经过,你还可以辩称这种行为不违反游戏规则。最多也不过是安排一个‘候补生’犯个盗窃罪之类的,通过快速司法途径入狱,然后‘巧而又巧’地被分到这个本应关押着重刑犯的监狱里,然后又‘偶然’地被罗百川选中,仅此而已。哈,假面人,这件事我会在下次的定期会议上提出,希望你对‘规则’的理解可以打动他们。” “随便你。”菲克冷哼一声,“你们又怎么样呢?按照约定,参与的三个玩家都可以带上一个合作者,不管来历如何,石一铁作为合作者的资格绝对没问题。可是沈君浩的那个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谁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猫腻?” 黄老笑了笑,却懒得辩解。三个玩家对应的这三个主持人里,他是安排场地布置的那个,所以也是最早到场的,等到秋半夏带着第二组玩家来到的时候,沈君浩和其他那些刺客玩家都已经进了帐篷,于是也无从判断他选定的合作者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除了沈君浩跟合作者之外,这是只有黄老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而更诡异的是,即便战局像前段那样几乎陷入绝境,沈君浩却始终忍住了没有动用他最后的那张牌。 然而即使没有用上底牌,他依然慢慢地从逆境中爬上来了。就在台上几个主持人说着话的时候,底下的夺权战已经迎来了最终的结局。梁京墨那种自杀式的阻挡当然没能真正拦下石一铁。后者只是用了两三个回合就彻底适应了他的行动,找准了机会使出一个柔道的动作直接将他摔倒在地,同时脚步不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沈君浩,连一点让梁京墨飞身抱大腿的时间都不留。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梁京墨争取来的时间空挡只有十来秒,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卢毅认清眼前的形势,并且与沈君浩完成夺权战必要的确认了。看到大屏幕上魏国后面的头像再次换成了沈君浩,距离两人只差一步的石一铁长长叹出一口气,收住了伸到一半的手。 “原来疯子还不止一个。”他瓮声瓮气地说,声音像闷在铁罐子里滚动的小石头。 沈君浩的手指还停留在卢毅交出的平板上,然而双眼却没有看向屏幕,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石一铁的眼睛。刚才这一拳石一铁为了试探,还故意直到最后一刻才收住,那拳头几乎都要挨到沈君浩面门上了,然而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更别说做出什么向后躲闪的动作。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石一铁,嘴角还挂着一抹自信的微笑。 “疯子,都是疯子。”石一铁摇着头,苦笑着往回走,路上又嘟囔了一句:“了不起的疯子啊。”不理会旁边气急败坏的罗百川,他搓着手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脸上慢慢地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化作满足的一笑。 “这一场游戏虽然只是客串,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不错的经验吧。”秋半夏也微笑着说,“哪怕拥有着全场无人能够企及的至高暴力,依然有可能会最弱的家伙被封印起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而这些最终在某天会成为自己的枷锁。” 她也像石一铁那样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一瞬间想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枷锁”。 “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想对他将来正式担任主持人时的工作会大有裨益吧。” “这结论下得有点早了吧?” “毒虫”丛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还说不上被封印吧。梁京墨刚才也就是出其不意了一回,利用自己孱弱的身体让原本蓄满力气准备对付沈君浩的石一铁无法下手。可是下一回只要他有了准备,照样可以控制力度只击倒不打伤,就像最后那招一样。而且这个也就是在石一铁主动攻击别人时才有效,如果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平板,那只要用防御性的动作就可以了,到头来还是要聚集各个刺客的力量正面攻击把。” “假面人”菲克冷冷地吐出一句:“所以你才会一直卡在四十三位上,无法寸进。” 他的面具此时又换成了一副凝重的表情,这回倒是和他此时散发出来的气势对应上了。“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你对那个人缺乏了解。”菲克说,“石一铁的这个弱点并不致命,但一点点漏出的血丝,已经足够引来鲨鱼了。” 他看着底下的梁京墨,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台上的主持人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烦恼,可是台下的刺客玩家们大多还处在蒙圈的状态,没搞清楚,这其中就包括了项南星。在这一轮之前,梁京墨只是告诉他不用行动,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交代,连他们自己打算做什么也对他保密。若不是两人之前早已经有其他约定在,光凭对方这种神神秘秘的举动,项南星就该考虑更换阵营的问题了。 所以刚才梁京墨代替沈君浩迎上去时,项南星也像其他人一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当梁京墨主动低头将太阳穴要害送到石一铁拳头前时,项南星已是不自觉地向前冲出了两步,几乎就要不顾规则的限制直接出手救援了。 但这些带来的惊讶都比不上随后发生的事情。项南星看着石一铁每每一出招就被梁京墨用自我牺牲般的动作逼回来,犹如面对仙人掌的猫般缩手缩脚,看得简直连下巴都要惊掉下来。再看看随后沈君浩直面拳头的举动,他忽然想到了几分钟之前沈君浩说出的那句话——“对游戏规则如此死板,也不知道是囚犯还是主持人”。 这家伙其实是主持人? 项南星心中浮起这个念头,却又瞬间被自己否定掉。主持人当然不可能参与到游戏中来,而且就算他参加了,上面那几个家伙也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但石一铁此时的异状显然和沈君浩指出的这个疑问有关,这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冥思苦想着,试图从这里面找出接下来的突破口。随着沈君浩夺权成功,他们的形势似乎有所改善,但依然不甚乐观。 魏国国君变成了沈君浩,剩余最后一道防线,距离亡国只剩最后两次攻击。 吴国国君还是罗百川,同样剩余最后一道防线,但与他同盟的石一铁掌管蜀国,还剩余两道防线。他们两人手头有合计二十万的兵马,操纵着战场的走向。 所有的刺客玩家几乎都在这一回合消耗掉了自己的第一次刺杀权,除了项南星——他已经用掉了三次中的两次,再使出一次“刺杀”的话就必须退场。若是把已经晋级为国君的石一铁也算上的话,所有的刺客里已经有两位用掉了自己三分之二的刺杀权。 以上情况标志着同一件事。 这个游戏,已经正式进入到了收官阶段。 收官之始 “以围棋来打比方的话,现在就是收官阶段。在序盘阶段,各方还可以互相试探,留力也可以,露出破绽也可以,即使真的犯下小错,也可以在后面想办法弥补过来。到了中盘,重点就要考虑如何将局面连成一气,是要慢慢经营角落,培养势力,还是以力破巧,直接切入对方腹地辣手屠龙。等到了收官,比的大部分就是看谁犯的错误少。在此基础上,如果谁还能藏着哪怕只有一张底牌的话,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这个突然发起感慨的人却是陈治。项南星站在一旁面色古怪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这……怎么突然就露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想通了,也死心了吧。”旁边的韩子墨正好路过,插了一句。 他们的语调中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落寞,可是谁都比不上此时正蹲坐在地上的卢毅。他大概算是这些刺客玩家里最想赢的人了,于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受到的打击远比其他那几人要大。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是国君,踌躇满志地策划着如何联合其他刺客玩家的力量一起对抗这些旧势力玩家。可是就在刚才,他不得不亲手把自己的平板交给沈君浩,同时也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取胜机会拱手让人——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也赢不了,他的战略被罗百川彻底看穿后反过来利用,而面对着向他逼近过来的石一铁,他也深切感受到了当时沈君浩正面迎击他时本应感受到的畏惧和恐慌。 不行了,等级差太远了,自己根本没办法赢。 沈君浩向他承诺了获胜后会分给他一部分筹码,但这只是一种安慰性质的补偿罢了,除此以外对方甚至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换句话说,就是连参与进自己布局的价值都没有。此时游戏尚未结束,自己的筹码也不知道能否到手,但卢毅已经锁定了自己的身份,那就是一个失败者。 哪怕最后从这个游戏中获利了,他也依然是输掉了游戏。 陈治是一开始就和项南星结盟的人,也是全过程里和梁京墨这一行人走得最近的刺客玩家,对于梁京墨这段时间里的一些行为,他从一开始的看不懂,到最后显出成效后心悦诚服,当中心理落差更是巨大。比起卢毅,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三名主要玩家之间的差距,只是现在,他的心态是释然。 不论如何,自己在这个游戏过程中没有损失,还白拿了十个预付的筹码在手,哪怕收益到此为止也是赚大了,实在不必奢望更多。 他的这种心态也是一部分刺客玩家的心情。原本这个团体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效忠,只有绝对的利益。刚才卢毅的上位一度给了他们希望,有好几个人一度涌起了追随而上,争取赢下游戏的野心,然而随着这一轮结束,这种野心再度被现实的思量压倒,虽然会有短暂的感伤,但选择接下来要走的路,争取在十个筹码之上获取更多的利益,这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不过,有卢毅的例子在前,也许这些人都不会选择投奔罗百川吧,这样下来,至少这一轮他们肯定会站在这一边。项南星暗想,这也许是这一轮过后最大的利好消息了。 大屏幕上再次开始这一轮的倒计时,刺客玩家们自动自觉地聚集在了一起,等待着梁京墨和沈君浩两位军师分析当前的形势和下一步的策略。然而意料之外的一幕出现了,走过来的人只有梁京墨一个,而刚刚夺权成功重登魏国王位的沈君浩却是头也不回地向着大厅的另一角走去,分道扬镳的意味相当明显。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梁京墨,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线索来。有上一轮的经验在前,谁知道这一回又是不是这两人私底下又布置了什么策略,想欺敌的同时顺便把所有人都骗进去。 梁京墨耸耸肩摊开手:“这回不关我事,他是真的走了。” 众人一阵哗然。原本以为刺客联盟和沈君浩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军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不理智到一上位就单飞,难道他以为光靠自己就能对付另外两个国家么? “不过他确实也有戒备我们的理由。”卢毅悠悠地说,“目前为止魏国经历了两次夺权,理论上还剩下一次夺权的机会,保不准我们这里面有谁就暗中想着要当一次国君试试看呢。而下一轮吴国和蜀国肯定会联合进攻魏国,这次夺权战是绝对免不了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定到时谁会在后面给他来上一下,那就完了。” 作为一个短暂当过国君的人,卢毅的分析无疑也结合了他个人的亲身体验,说服力十足。就在他安抚着不安的刺客玩家们时,项南星找了个空挡凑到梁京墨身边,悄悄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会又在盘算着什么秘密策略吧?” “既然是秘密策略又怎么会说出来让你知道?”梁京墨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是一开始就有的默契,我和沈君浩的合作只会到这一回合为止。当他重新回到王位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项南星沉默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要想用上‘那个’的话,至少也得等你重新变回国君才有意义吧。” “底牌当然是越晚翻出来越好,最好是等到所有人都出完招,以为大局已定了,那个时候用出来才有让人惊掉下巴的戏剧性啊。”梁京墨哈哈大笑。 “我可不知道那种临时的处理可以撑多久。”项南星努力扮作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关切。 梁京墨微笑:“那也没办法,要撑多久还得看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又不是我用出来了就可以立刻处理。比起这个,还是考虑一下怎么处理别人剩下的牌吧。” “你是说石一铁?”项南星陷入了沉思,“我看你刚才利用的是他不肯破坏规则,死脑筋的弱点,强行把自己孱弱的身体当做盾牌来用吧。这一招在主动进攻的时候可不好用,我看要想夺权的话,说不定还是得直接从罗百川这一侧入手。” “什么孱弱身体,说得这么难听。”梁京墨摇摇手指,“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啦。石一铁已经不成为麻烦了,再强大的棋子也是棋子,只要针对棋手出招就可以解决。我现在真正担忧的反而是另一边。” 他说到后面,语气似乎有些意味深长。项南星也仿佛受其感染,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量。 “你说沈君浩?” “还能有谁呢?” 梁京墨叹了一口气:“这个游戏为三个主要参与的玩家提供了一个同伴的名额,但这里可是监狱,就算是原本羁绊深厚的同伴也有可能在某个时候突然背叛,一个不好,当做后盾的家伙随时摇身一变成了顶在后心的刀子……嘿,这个跟君王也确实有点像,黄老这游戏设计得确实不赖。” “现在不是感慨设计精妙的时候吧。” “哦对,是我错。总之在游戏开始前,我们三人其实就面临着一个挑战,那就是如何选择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我和你虽然说不上特别熟,不过因为有‘那个东西’的存在,我想你大概可以对我保持一点信任,而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肯定不会中途变节的。” “少给我戴高帽了。” 项南星闷哼了一声,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梁京墨确实说中了要点。在游戏刚刚开始的时候,尽管他名义上以梁京墨同伴的身份参与到游戏中来,但对于行事捉摸不透的后者,他却从来无法全心委以信任。直到梁京墨主动对他亮出底牌,委以重任,项南星那时就算想要退出,却也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了。 梁京墨继续说道:“如果说我们之间信任的基础是出于我的‘委托’和你那天然的‘使命感’,那么罗百川这边就是纯粹的‘命令’了。正如你看到的,石一铁是个对规则都会严格遵守的死脑筋,指望他违背‘命令’去背叛的话,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必须听从罗百川的命令呢?”项南星不解。 梁京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谁告诉你这是罗百川的命令呢?” 面对着一脸错愕的项南星,梁京墨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失落,听不懂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连天才如我,也是刚刚在沈君浩的提醒下才逐步弄清楚那两人之间那种诡异关系的缘由。话说这也算是沈先生给我最后的一记助攻了,接下来还是得靠我自己……” 他干咳几声,像是在清清嗓子,然后便撸起袖子朝石一铁的方向走去。 “……试试看能不能以此为武器,把我的国家夺回来吧。” 强制交易 蹬蹬蹬蹬。 此时正好是一波讨论结束,大厅里最安静的瞬间。梁京墨就在这时迈出了第一步。他用力踏地,前行的脚步声在这个大厅中回响着,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的身姿越发挺拔起来,脚步也稍有加快,显得更加自信。他绕着场子走了半圈,期间甚至张开双手向着跃层看台上的主持人打招呼,如同走秀一样。 眼见那些人都注意到他了,他这才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向自己, “他怎么了?”陈治好奇地凑过来问道。项南星茫然地摇摇头。 他也搞不懂梁京墨怎么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精神抖擞。而且他那脚步声是有意踏出来的吧,为的只怕就是吸引全场的注意。 他究竟想干什么?项南星自己心里也在问。 “哈哈哈哈哈!” 看台上的“毒虫”丛安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勉强伸出手拍着旁边秋半夏的肩膀,语带讥讽:“你挑的这个人还真有意思,突然这是表演欲发作还是怎么了,绕场一周啊!不过他这不还没赢吗?不仅没赢,现在不就数他的形势最差吗?” 看着梁京墨的故作姿态,秋半夏也是笑得花枝乱颤。面对丛安的挑衅,她耸耸肩不作回应,却把目光悄悄瞥向了另外两位。“假面人”菲克依旧站得笔直,带着面具的脸一如既往看不到真实的表情。而黄老的反应就直白多了,他原本站在比三人略微靠后一点的位置,可是当梁京墨走近台下又转身离开后,他突然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站在看台边上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那张老脸上第一次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这也正常,毕竟这一回实际上可是“玩家”直接对“主持人”做出的挑衅啊。 “黑猫,你看中的这个玩家……”黄老眯起了眼睛,那双老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寒芒,“看起来很有胆识啊。” “被逼到墙角了也没办法。” 秋半夏耸耸肩:“老实说,这一回是我们这边的人先出手吧。”她说这话时眼睛斜瞥着一旁的菲克,后者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双手抱胸看着台下,丝毫察觉不到一丝情绪流露。 此时台下的梁京墨踱完了一圈,正正地走向石一铁。后者似乎也料到了他的意图,站在原地面朝这边等待着他。大屏幕上的时间还在走着,这一轮的思考用时已经过去了一半,然而所有人都还没有下达指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梁京墨,等着看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如果走这一圈的目的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那他无疑已经做到了。 “嗨。” 他走到距离石一铁仅仅一步的距离才停住脚步,神态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后者只是面容冷淡地看着他,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随便接他的话茬。事实也是这样,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不得不说的东西。 然而梁京墨随后的一句话就让全场都惊呆了。 “反正都这样了,我看你就干脆把平板交出来,一会我直接按个指纹夺权了吧。” 以石一铁这样紧绷着的脸都要瞬间崩溃,更别说在场的其他人了。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全场同时“哗”的一声,几个刺客玩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看向梁京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然而也有少数反应较快的人,已经开始把眼前这一幕和刚才梁京墨阻挡石一铁的行为联系起来了。 当时梁京墨靠着不怕死的自虐行为拖延了一会时间,难道现在他想复制这个策略,利用石一铁对规则的敬畏来夺取对方的平板?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又或者这代表梁京墨已经掐住了对方某个不为人知的要害? 此时一切还未揭晓,众人虽然讶异也只能静待着石一铁的反应。不出所料,他听完梁京墨的建议后脸色一变,很快又化作了一声冷笑。 “你不会是想把刚才那个行为再做一遍吧?”他摇摇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既然我已经有了准备,你再来多少次也没用了。更别说还要以此主动出击来抢走我的平板,我就算完全不碰到你,光靠脚步都能轻易耗完这三分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梁京墨身后的几个刺客玩家,语带威胁地补充了一句:“再来多几个也是一样。如果你想以此威胁我的话,想得也太简单了。” 项南星在不远处默默地点了点头。格斗术本身就是手和脚的配合,从来都没有站死在原地的所谓拳法。以双方格斗技术的差距来看,如果石一铁决心要躲闪,哪怕给双方划定一个方圆几米的小区域,给上梁京墨整整三十分钟的时间,他也未必能够摸到石一铁的衣服。更何况那样你追我赶的话这个缺乏锻炼的死宅男可能五分钟不到就累趴了。 就算加上刺客玩家……这个说得有些托大了,毕竟只要包围起来,碰到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更别说寻常的犯人身手比梁京墨好多了,这里面终归有几个可以跟石一铁过两招的。但是在现今的局势下,已经有好几个刺客玩家——像卢毅陈治这样的——认清了自己未来的结局,不会再为此付出太多的力气或者冒上被石一铁一拳击飞的危险。如果梁京墨此时振臂一呼,除了自己之外会有几个人响应他的号召? 想想都不乐观。 然而梁京墨接下来的话又让人们糊涂了。 “不,我会用另外的事情威胁你。”梁京墨说,“在这一轮,单以玩家的角度来说你是形势最好的一个,比其他两个国君都多处了一道防线。也就是说,只要我说服沈君浩坚持攻击罗百川,加上我们这些刺客的从旁协助,罗百川百分之百会在你前面灭亡。你们再怎么集中轰炸沈君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最后,游戏的结果将会是你获胜。” “而这,就是我用来威胁你的本钱。”梁京墨淡淡地说。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些,似乎在看着石一铁说话,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斜上方移去,仿佛要望向另一个人。 赢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吗?哪个神经病会被这样的事情威胁到啊!项南星正在腹诽着,却赫然发现石一铁那一度如磐石般僵硬的表情再度起了变化。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眉头微皱,似乎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反应,不要露出破绽。但映在项南星这样观察入微的人眼里,这反而是再明显不过的,他产生动摇的标志。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项南星已经彻底搞不懂了。先不论石一铁和罗百川这破朔迷离的合作关系,退一步说,就算石一铁基于某种理由必须当后者的小弟,必须让后者赢,那对于梁京墨刚才提出的策略,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破解的办法啊!至少项南星自己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交换夺权的方法,就是在下回合,吴国和蜀国同时出动主力部队攻击沈君浩的魏国,确保一击必杀的同时留下一万兵力互相攻击。这样一来不管其他玩家怎么做,他们肯定会进入相对的夺权战中,到时只要把平板交给对方,完成夺权就可以了。 石一铁不可能想不到这个法子,可是这里面难道还有破绽?让他动摇的到底是什么?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异样。梁京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古怪的逻辑,简直不值一驳,然而看石一铁此时的反应,却又像是因为这些话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谜一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了梁京墨欢欣的声音:“哦?你上级居然在点头耶。” 石一铁一惊,差点就要扭过头去看,然而相对敏锐的反应让他刚刚扬起头就生硬地止住了动作。即便如此,他飘向那边的目光多少也暴露了一些信息。梁京墨愉快地吹了个口哨,拍拍手掌说道:“好了,看来交易有望成交。” “这个白痴!” “假面人”菲克低低地骂了一句,隔着面具仿佛都能窥见底下气急败坏的模样。“黑猫”秋半夏毫无仪态地哈哈大笑,浑然不顾旁边的“毒虫”丛安正一脸尴尬的样子。最有趣的是“老黄历”,虽然紧绷着脸看起来可怕,但微微耷拉的嘴角却显出几分无可奈何来,似乎对石一铁刚刚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 梁京墨刚才玩的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把戏,比小孩子那种“你看,飞机”也高级不了多少,但对付此时精神紧绷的石一铁却是收到了奇效。道理说破了很简单,一个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如果突然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很容易会下意识地望向消息来源的方向。石一铁刚才正被梁京墨抛出的威胁困扰心神,各种纷乱的思绪阻碍了他进行正常的思考,一听梁京墨说出那种话时,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经自动自觉地做出了反应,哪怕随后立刻纠正也迟了些。 至少在那一瞬间,他目光的移动已经给了其他人足够的信息。小小的动作在项南星的脑中犹如闪电般炸开,琐碎而纷乱的线索却被这记闪电吸引而来,在脑海里聚集,自动组合成型。在这一瞬间,项南星的眼前突然无比清明。 “我明白了!”他在心里大喊。 真实身份 如老独眼曾经说过的那样,项南星在思考分析上拥有着较一般囚犯更高的天赋,因此当他看清这一切时,大多数的其他玩家依然云里雾里。在他们眼里梁京墨只是说了几句废话,却如同掐住了石一铁的七寸,让后者露出那般为难的表情,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甚至乖乖奉上平板,退出游戏。这种毫无逻辑的情节发展让不少人的大脑瞬间陷入了混乱,直到现在都还没能恢复过来。 而作为石一铁合作者的罗百川又在干嘛呢?梁京墨漫步一路,甚至刚开口时,他的脸上还挂着冷笑,仿佛写着“等看好戏”几个字,然而等对方一出招,他就发现自己大意了,惊慌失色,却是想堵住他的嘴都太迟了。 从一开始,罗百川之所以会参加这个对他来说明显不公平的游戏,仰仗不过就是从某人处获得的的这张“王牌”。作为交换条件,他必须严格对“王牌”的来由保密,并且在游戏结束后将这一切彻底埋入记忆深处,不再提起。然而此时盖在这个秘密上的封条已经被梁京墨强行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只差一点点的说明就要真相大白。这时候,事情已经超出了罗百川的控制范围,只能把局面交回给那个利害更直接的人,也就是石一铁真正的“上级”本人。 “所以他刚才在产生动摇的瞬间,抬头望向的并不是罗百川,而是看台上的另一个人。” 项南星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此时梁京墨完好的那只手正在上面指指点点,像是在指示他接下去的策略。但如果有人凑近一些细听的话,会发现这更像是一场老师对学生的单独考试。梁京墨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听项南星逐项分析,偶尔插嘴几句,像是点评。 “看台上的那个人具体是谁,你能猜到吗?”梁京墨插了一句。 “黑猫女士肯定要排除了,那个黄老开始好像有点生气,不过到后来却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我猜也不是他。剩下那个自称‘毒虫’的丛安感觉上比较浮躁,地位应该也是四个人里面最低的,气质上偶尔跟罗百川也有几分接近,只是不如后者沉稳。” “所以你的觉得应该是他了?” 项南星停顿了一下。 “不,应该不是。”他说,“我猜应该是假面人吧。” “原因?” “直觉。” 梁京墨抬手啪一声敲了他脑袋。 “好了跳过这个问题,我继续说吧。”项南星笑了笑,“由一个主持人派来的,并且对规则极度遵守,坚持到接近敬畏的地步,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假设就是——这是另外一个主持人。但细想之下又不可能。在这个游戏开始之初就说过了,参加游戏的都是这个监狱里的犯人,就算可以事先让人犯点什么事进来监狱,但为了帮助罗百川搞定你们两个小虾米而特地让一个主持人以这种方式潜进来,怎么想都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吧。” “你这话听着有些讨厌啊,什么叫我们两个小虾米?”梁京墨作势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就结果来说没错,继续。” “所以我大胆揣测一下,应该有介乎主持人和普通人之间的阶层,我就叫他实习生吧。石一铁应该就是来自这个阶层的,进入监狱帮助罗百川这个既是他的上级主持人给他的命令,对他自己来说也是重要的研修项目,所以他自己非常重视,以至于在整个过程中严格遵守每一项守则,一丝不苟。” “继续。” “你刚才那个不成样子的威胁之所以能起作用,因为瞄准的正是对方和我们最大的不同点。对于我们来说,‘赢得游戏’无疑就是胜利,但是如果石一铁这个实习生是带着‘协助罗百川’取胜这个任务参与到这个游戏里的话,那么他自己就不能获胜,否则即便赢了游戏,还是会演变成任务失败的状态。” “他们可以交换夺权啊,那样的话最后赢的还是罗百川,别说你没想到。” 项南星皱了皱眉:“这个我确实想过……所以只能靠猜测吧。基于某种原因,石一铁只能正面地协助罗百川进行游戏,而不能通过这种方式给罗百川放水……” “这里面的原因是?立刻回答我。” 面对梁京墨的步步紧逼,平常人或许会开始觉得慌乱,然而项南星的头脑却是加速运转起来。为什么?到底他还有什么限制?刚才想到这个时他的脑中还是一团乱麻,然而此时循着梁京墨一个一个问题走下来,线团被理清,最终的结果竟然出乎意料地呈现在了面前。 “消极游戏……对!” 项南星猛地一拍大腿:“就是这个!这个应该是主持人共有的准则吧!交换夺权的话,等于是让处在优势局面的自己自动放弃了获胜机会,这虽然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游戏规则,却属于消极游戏的一类,作为主持人不能坐视不管。” “很好,你对这个有体会就够了。”梁京墨似乎对这个学生的进步很满意,“不仅是他自己,所有的主持人都会视情况,对消极游戏的玩家做出一定的干涉,要记住这一点。” 项南星有些惊讶:“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件事?” “自己想通的话印象会比较深,也比较容易把握好尺度。”梁京墨悠悠地说,“毕竟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游走在这个的边缘啊。如果引来了主持人的干涉,我们的底牌很有可能就会失效了。” 既然提到这个了,项南星下意识地就看向梁京墨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项南星和梁京墨自己都不是包扎的行家,此时这只手上缠着的纱布既厚且长,把整个手肘到指尖都包裹在内,显得格外臃肿不便,还有些杂乱。但即便如此,纱布还是没能完全止住梁京墨的出血,手臂上和手掌上此时都已有几处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这手能撑到结束吗?”项南星担心地问。 “废话。” 后者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看向另一边的场地,忽然笑了一下。 项南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在那一边,罗百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沈君浩的身旁,拿着个平板在对他说些什么。沈君浩昂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如同岩石般全程毫无变化,而罗百川则是先后经历了盛气凌人,到放低姿态,最后到气急败坏,整个过程五官活动幅度极大,表情精彩无比。 他偶尔会转过头,用怨恨的目光看向会场边缘的石一铁。然而后者在把平板交给梁京墨后却只是笔直地站在墙边,面朝墙壁像是在思过,压根儿不理会身后传来的阵阵怨念。 看来真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至此他已经彻底退出游戏,不再过问。 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即将走完,玩家们开始往中央区域走,等待着结果发布的那一刻。石一铁依旧站在原地,然而工作人员也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异议,项南星推测,这说明发布时要求处在中央区域内的其实是“平板”而不是“人”。石一铁的平板此时就在梁京墨手中,跟着落在了中央区域的范围内,因此他的人不过来也没有问题。 项南星正想着,旁边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猜他在交给你之前,已经下达了指令吧。” 沈君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项南星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梁京墨笑了笑,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答道:“我也没办法。他的动作快我那么多,想做什么根本没办法阻止啊,对吧。” “对了一半吧。”沈君浩淡淡地说,“你确实是没办法阻止。但是反过来说,你也根本没想过要阻止。否则从一开始就可以采用更强硬的态度,先把平板拿过来。” “毕竟这个操作既不违背他的任务,也不会被认定为消极游戏,他完全可以说服自己。”梁京墨耸耸肩,“而且这个也算是他在这次游戏里的‘遗愿’吧。死者为大,我怎么好意思破坏他最后的心愿呢?” “所以同盟破裂了?”沈君浩突然说,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梁京墨的眼睛。 “是啊,按照事先的协议,这回合开始我们都重新回到了国君位置。”梁京墨点点头,“破裂了。到此为止。” 项南星在旁边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撕毁了协定,各自为战。“喂喂,你们这是干嘛啊!”他低声说,“罗百川还在呢,先把他踢出局后再来决胜负好不好!而且我们根本没有必要非要争输赢不可啊,筹码啥的到时候平分了总可以吧!” “他还以为只是筹码的问题呢。” 梁京墨指着项南星,嬉皮笑脸地对沈君浩说道。而后者则对项南星报以一声苦笑。 不光是他,就连看台上也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说的这都是什么啊?”丛安疑惑地问道,“这两人没有深仇大恨吧,就算怕分赃不均,过后再谈妥不就好了,现在怎么一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啊?” “因为……就是你死我活啊。” “黑猫”秋半夏叹了一口气。 “简单说吧,为了这场游戏,他们赌上的可不止是筹码。视乎游戏最终的结果,这两个人之间……最多只能活一个。” 重回开局 这一轮揭晓的结果基本都在意料之中,但过程中却又有着一点点意外的波澜。 原本由石一铁掌管的蜀国全员出击,进攻沈君浩治下的魏国。这是他在交出平板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可以看做是他给罗百川留下的最后的助攻。 毫无意外地,梁京墨选择了“刺杀”石一铁,这是他夺回蜀国的必经之路。而项南星仅剩最后一次刺杀机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保持观望,避免耗尽次数而出局。 同样选择观望的还有其他刺客。他们中有的是已经放弃了游戏,有的则是一时之间无法选准站队,想再观察一轮再说。于是这一轮出现了游戏开始至今最平静的情况:刺客玩家中仅有梁京墨一人选择了刺杀。 在没有刺客协助的情况下,沈君浩对罗百川的攻击就无法确保百分之百奏效了。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将全部兵力投入到那边去。一比九,这是沈君浩针对其他两个国家的攻击比例,赌的是罗百川是否会贪心到攻击两边,又或者是否会有哪个刺客玩家撞大运式地选择刺杀罗百川,遗憾的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攻向石一铁的一万兵马让他获得了参与夺权战的机会,而攻向罗百川的九万兵力则被同样数量的守军挡下,无功而返。 尽管石一铁的平板此时就拿在梁京墨的手中,只要一个刷指纹的动作就能完成夺权,任他沈君浩身手再强也很难弥补这个优势。但考虑到梁京墨一手有伤,刷指纹时可能会带来不便,这事至少有一试的价值。 而这里的行动更是一个表态,与梁京墨正式决裂的表态。 罗百川的分配比例也是一比九,只不过这个体现在他的攻防上面。一万兵力攻击沈君浩,是为了配合石一铁最后派出的十万兵力,确保这次攻击能够击破沈君浩的防线。而他的九万兵力则是用于防备沈君浩可能会有的突袭,为此他甚至放弃了再派多一万兵力争取蜀国夺权战的机会——事实证明,罗百川的谨慎是正确的。这一轮中只有他守住了自己的防线, 随后的两个夺权战也显得波澜不兴。沈君浩确实尽力了,甚至不惜对着梁京墨负伤的手臂投掷出自己的平板电脑,以此来扰乱他的动作。只可惜梁京墨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料,尽管手臂被薄得几乎可以赶上钝刀子的平板正面砸中,伤口迸裂的剧痛让他整个脸都痛到扭曲了了一下,可他却咬紧了牙关抓稳了石一铁的平板,然后将其夹在两腿中间,赶在沈君浩的手伸过来前在上面飞快刷下了自己的指纹。 而对于沈君浩这边,罗百川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出手。单论格斗技术两人半斤八两,这是之前就已经验证过的事情。在石一铁退出游戏不再出手的现在,单靠罗百川一个人就想从沈君浩手里抢下东西,可能性实在是很小。 所以当他看到沈君浩竟然把平板都扔出去当武器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大好时机啊哈哈哈!”丛安在看台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换做是我现在都要疯了吧,早知道会让平板离手,那怎么着都要冲上去抢一把啊!不过说起来,这也反映了那个叫沈君浩的家伙确实了不起。” “毒虫”丛安看着底下的沈君浩,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已经料定了罗百川不会出手,所以才能放心地用自己的平板去搏一搏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机会吧。原本以为他是三个人里相对较弱的一方,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 随着刺客玩家们一个个丧失斗志,下注在“闲家”的丛安获胜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不过好在他从一开始也不报多大的希望,此时反而能够以平常心去观察形势,倒是看出了不少他之前都没能发现的小细节。 对于丛安此时的观点,秋半夏在今天里第一次表达了赞同。 “现在看来,虽然沈君浩在形势上稍微落后,但如果利用好了,这个弱点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他的助力。从这个角度说,他说不定才是最领先的那个人。”她的脸色有些复杂。虽说主持人应该保持客观中立,可这一回毕竟有下注,她似乎多少也会为自己选中的玩家担心着。 丛安疑惑了一秒,但立刻跟上了对方的思路。在这一回合后,梁京墨通过击破蜀国防线而夺权成功,重回国君的王位,但这个过程本身让蜀国的防线削弱了一层,此时蜀国只剩最后一道防线,和在这一轮无损伤的吴国,也就是罗百川的情况持平。 而沈君浩原本就只剩一道防线,在这一轮中被石一铁最后释放出的十万兵马以及罗百川的一万兵力合力击破,只差最后一击就要亡国了。乍一看,似乎他的形势最糟糕。 但反过来说,他也因此具备了其他两人所不具有的另一个优势。 他不会再被夺权了。 一旦兵力被压过就会直接亡国,因此如果有哪个刺客玩家想要上位的话,魏国对他来说已经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反观另外两个国家,此时都还剩余最后一次夺权机会,如果能够从他们手中夺取国家的话也就不用担心被夺回去,获胜的几率无疑瞬间大了许多。 换句话说,这一轮是刺客玩家们采取行动的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而梁京墨则成为了三个国君里仅有的可以和刺客们谈条件的家伙。在这种三方胶着的情况下,控制了刺客联盟无疑是很大的助力,所以秋半夏才会说出诸如“如果利用好了,说不定形势反而领先”这类的话。 丛安掰着手指说:“所以其实下一轮各人的策略不难判断啊。沈君浩应该会选择防守为主,无奈罗百川和梁京墨两边都有机会把沈君浩灭了,而且梁京墨这边还有个刺客项南星的协助,可以说只要有心的话百分之百能灭掉。但此时三方混战的局面让每一方在行动前都不得不瞻前顾后。如果梁京墨真的倾尽所有就为了击倒沈君浩的话,那他自己的防守怎么办?在击破了沈君浩之后,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双方单挑,剩余次数的多少将会直接决定游戏的胜负。对他们来说,如何保留自己的防线同时先手击破对方防线,这才是本轮最重要的事情。” “而在这十分钟里,沈君浩也应该会和其他刺客玩家接触吧。利用他们参与到罗百川和梁京墨的对决里,设法为这两人带来一些麻烦。如果有谁能够像之前的卢毅一样夺权成功的话,无疑也会给场面带来一些变化,但作为沈君浩的情况肯定是只能巩固防守,观望再说。” “所以你的结论是?”菲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结论啊……”丛安犹豫了一下,“如果按照我的推测来的话,这一轮应该会出现三方都全力防守的局面,然后有部分刺客玩家尝试下手却被弹回,白白浪费掉自己一次宝贵的刺杀机会……但问题是,我不觉得会是这样。这一轮的战局一定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人,还没用出他的底牌啊!” 他的话音未落,三个主持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剩下的那个,可这位却像对成为目光焦点毫不在意,只是呵呵呵地笑着。 “呵呵,老夫才没有给他什么额外的东西,你们想多了。”黄老抚着下巴说道。 丛安冷笑一声,不予评论。他原先以为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赌局,所以三个比他高位的主持人各选了一方下注后,他也只能选择闲家下注,反正输赢都只能看着。却没想到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卑鄙。梁京墨是十三号主持人秋半夏带进来的人,检查和确认环节的时候她肯定也在场,对于那些过期筹码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这些多少有点擦边球性质的道具如果没有主持人首肯的话是不可能进来的,而梁京墨靠着这些筹码招摇撞骗,在收买人心方面赢得了巨大的优势,这个难道和秋半夏脱得了干系? 至于十一号主持人菲克就更过分了。他自己直接就干起了擦边球的行当,到外面私下联系候补生,让其设法进入监狱后,以“罗百川在狱中的合作者”身份进入游戏,辅佐自己下注的玩家获胜。这一手直接给这场游戏制造出了一个不可击败的怪物,若不是沈君浩和梁京墨及时看穿真相并采取了正确的措施,罗百川光是靠着这头怪物就可以碾压游戏,轻松获胜。 那么,比这两人排位更高的黄老又是如何做的呢?他选中的玩家是最早到达会场的人,带来的合作者则混在其他的普通玩家中间,直到现在还未露面。这让人忍不住要怀疑他是否已经给自己的玩家设计了一整套完整的翻盘计划,为的就是在最后关头才动用底牌,杀别人个措手不及——毕竟“老黄历”的长期谋划能力,在主持人里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老爷子,你也别狡辩了。”菲克闷声说,“我承认我确实看不懂,但是你把他初始分配在‘魏国’这里,怎么想都有问题吧。按照游戏开始时三人的合作与对立情况来说,梁京墨和沈君浩应该是吴蜀,联合起来对抗罗百川这个魏国才对啊。熟读历史的你不可能不把这些东西对应上。” 听着强词夺理,却是对“老黄历”这个人最有力的怀疑。一个熟读历史的人在分配角色时不可能绕过渴望对应的心态,从这一点说,黄老所做的事情确实可疑。 “你们想多了。”黄老呵呵一笑,“我让沈君浩选择魏国,只是因为魏国处在三国里的北方而已。” “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虚拟的国家。” “不,我觉得非常重要,所以把原因也跟他说了。要说偏帮的话,这是我唯一的偏帮了。” “老黄历”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他说,我翻过黄历了,今天这是室星当值……大利北方。” 室星当值 室星当值,大利北方。 这样的话经常见于各种神叨叨的老黄历里,用来指示每日吉凶方位之类的迷信玩意。有些家中的老人偶尔还会念叨这些,甚至以此作为自己每日行动的参考依据。但在这个时代,会这样做的人已经非常少了,说是凤毛麟角都不为过。 所以当这样的话在这种场合,从一个高排名老资历的主持人口中煞有介事地说出来时,饶是菲克和秋半夏这些人见惯各种场面了,还是忍不住呆住了一秒半秒。 “那个,黄老,你是认真的吗?”丛安战战兢兢地问道。关于这个主持人他之前听过一些传闻,但传闻多有夸张,今天亲身和黄老共事的这段时间里,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像传闻里那么神神叨叨……或者说老糊涂了。 结果游戏都临近结束了,他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 黄老呵呵一笑:“认真的。”不过看他此时的表情,刚才那些怎么看都像是玩笑之语。 他看着底下的沈君浩,渐渐收敛起了笑容。 “说实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确实没有打算给他什么游戏上的便利。进行游戏的毕竟是玩家本身,主持人只是维持游戏正常进行的零件,我觉得你们多少有些逾越本分了,只是时代会更迭,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理解,我不想干涉。” “就像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尽管我把筹码下在他身上,但选人也好,制定策略也好,还是属于他这个游戏者的专利。不管结局怎样,我都只会当个见证者。” 黄老都说到这地步了,其他人也就不便追问下去。本来以黄老的资历和地位也没必要对他们说谎,既然他说没有藏私,那多半就是如此了。但这也足够说明沈君浩本人确实是非常了得,和罗百川梁京墨同台竞技,且没有主持人辅助的情况下,他虽然形势不算好,却可以真的让自己的合作者隐藏到现在,成为一张让其他人都不得不忌惮几分的底牌。 剩下的,就看他何时翻出,翻出时又会有多少效果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这个可能是倒数第二或第三轮的关键轮次,终于也要揭开它的真面目了。大屏幕上首先刷出的是刚刚夺权,获得魏国的沈君浩所做出的决策。 十万兵力,全部摆在了防守端。 “合情合理。”一旁的刺客玩家韩子墨见状分析道,“他接手的魏国是三家里最糟糕的,说是烫手山芋都不为过。防线全失,只要被击破一次就会亡国,连带着自己也会失去继续游戏的资格。在这种情况下首要任务当然是存活下来。好在现在那个石一铁好像是退出游戏了,不然就算他把十万兵力全压下,罗百川那边也能把他强拆了。”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罗百川啊?”旁边的古达雅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偷瞄到你选择刺杀他。”古达雅笑了笑,“罗百川现在还剩最后一次被夺权的机会,你难道想学卢毅半路杀出,争一把最后的赢家?” 韩子墨也笑了:“我就是随便蒙一把而已。现在攻击沈君浩对我毫无用处,反之我猜另外两个国君肯定会猜到沈君浩这一轮的决策,所以他们也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会互相攻击。在这种情况下梁京墨那边还多了个刺客,击破罗百川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我也就是顺应形势,看看自己的运气怎么样吧。”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气:“反正这个游戏也快结束了,我也厌倦了被那些家伙用一堆口头承诺骗着当猴耍。最后这几轮,就当做娱乐一把吧。” “是啊,就是娱乐一把。”古达雅也幽幽地说了句,“所以我这一轮选择刺杀梁京墨。”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大屏幕上慢慢刷出了第二个国家的情况。梁京墨把兵力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九万用于防守,巩固自身,另外的一万则是试探性地进攻罗百川。这个也基本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在这一轮,他果然还是以防守为主。九万兵力赌的是别人不会倾巢而出,毕竟这在三方混战的情况下本来就是太过冒险的行为。虽说也有可能用双人合作来击破,但罗百川和沈君浩联合的情况……实在是不可想象。 至于这一万进攻兵力,则是赌这个倾巢而出的万一。罗百川此时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在失去了石一铁后,他的势力空前薄弱,之前的游戏经历也让那些刺客玩家下意识地对他敬而远之。相比起有项南星辅助的梁京墨,以及合作者到现在还未浮出水面的沈君浩,罗百川若是想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出奇制胜。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并非没有将十万兵力全部投入进攻的可能性。只不过那样虽然能够击破梁京墨的防线,但却会被这一万兵力反杀,到头来还是一换一。如果他的目标选错成了沈君浩的话就更糟了,不但击破不了目标,还要白白丧失掉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一轮如果是我的话,还是会选择更稳妥的全部防守。” 项南星碎碎念着。刚才这一轮梁京墨是和他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后才做出了决策,项南星分析了现在的情况,提出各种可能的后续演变,提出要巩固优势,观察多几回合再说。然而梁京墨最后却一意孤行,硬是坚持要分出兵力去攻击。双方协商了好久,最后各退了一步,才达成了这个一比九的方案。 但就算是这样,项南星还是怨气满满,因为九万和十万尽管只差了一点,但这就是“完全防守”和“可能被攻破”之间的差距了。 “如果罗百川真的攻击你的话,你后悔都来不及。”项南星说,“现在你们比起沈君浩唯一的优势就是多出来的这一道防线,如果你们兑子了,这个优势也就不在了。而他到现在还没使用他的合作者啊!” “说不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使用合作者呢?”梁京墨托着下巴仰头望天花板,“总觉得他如果想要支持的话,在前面就该用了。” “有什么理由啊喂。明明有个帮手却不用,这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从容潇洒么!你以为他是你这种爱表现的人么!” “不用也是一种用法,因为用了可能会有危险。” 梁京墨突然说了句意义不明的废话。项南星正想接着吐槽,忽然脑中灵感闪过,他竟然隐隐跟上了梁京墨的思路。 “你是说,他原本就打算用这个来做威慑,让你们不得不警惕着这个帮手的事情,最终自乱阵脚。”他沉思道,“而帮手一旦现形,却可能被针对。哪怕是石一铁那样一度无人能敌的家伙,最后还是被找出弱点驱逐出场了。沈君浩就是不想这后一种情况发生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最后这几轮就该用了。因为哪怕被针对了我们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克制的方法。就算能够克制了,在这个不稳定的局势下任何一点助力都有可能演变成绝对的胜势,我想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梁京墨说,“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我觉得还是出在‘信任’上。” “信任?” “继续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吧。罗百川和石一铁的合作关系是建立在主持人的场外安排之上的,这种虽然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但却比其他那些都要来得牢固。沈君浩如果有同伴的话,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呢?这种合作关系放在这个游戏里是否牢不可破呢?这些都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 项南星默然不语。他想起自己一开始进入游戏时怀着对梁京墨才能的崇拜,盲目相信着梁京墨在游戏前的许诺,所以当时的“合作关系”应该是相当薄弱的。以至于当梁京墨失算并受伤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思考过另投阵营的问题。 不过那些也都过去了。 项南星盯着大屏幕,等待着信息更新。在此时此刻,他只能相信梁京墨的预测,并且按照梁京墨说的,在那个时候到来时用尽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去做出最后的判断。为了保持在最佳状态,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应该不悲不喜,以平常心去面对…… 然而当看到罗百川的决策时,一阵狂喜依然袭击了他的心。 罗百川选择了十万兵力全军攻击,目标是……沈君浩! “竟然真的被你遇上了!”项南星努力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语调里的兴奋,“最好的情况竟然出现了啊!他的攻击落空,而你那试探性的一万却正中要害,击破最后一道防线!现在换成是你单独领先了啊!” 这本是应该高兴的一件事,然而梁京墨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他没有去看罗百川或是沈君浩任何一个人的表情,而是立刻转头,紧紧盯着依旧在刷出刺客信息的大屏幕。 “刺客韩子墨刺杀吴国国君,罗百川!” “刺客古达雅刺杀蜀国国君,梁京墨!” …… 在几条信息之后,沈君浩终于看见了他预料之中的东西。这本是不应该在这一轮出现的,毫无逻辑的决策。 “刺客陈治刺杀魏国国君,沈君浩!” 反戈一击 公布罗百川的决策时,众人虽然感觉意外,但也只会说他鲁莽,顺道赞一声梁京墨的运气真好。因为在正常人的逻辑中,这一轮本应是防守为主,和风劲吹的局面,哪怕出现三家同时用十万兵力防守的场面也不足为奇。但罗百川或许是适应不了从局势一片大好瞬间回落到要和另外两家争胜的巨大心理落差,又怕之前合作过的两家假意分道扬镳,实则暗中继续合作的情况出现,一时冲动之下选择了极其冒进的策略,反被旁边埋伏的梁京墨抓个正着。 虽然也说得上峰回路转,但细究起来毕竟也有心路历程可循。 然而陈治对沈君浩的这一击,在他个人来说却毫无道理。作为刺客,此时的沈君浩已经防线尽失,再来一击的话就要直接退出游戏,在这种情况下刺客的攻击若是失败了就无功而返,成功了也无法夺权,只是为其他两家做嫁衣。 只能这么判断:他是被人收买,用来给沈君浩补上最后一刀。 有反应快点的人已经望向了罗百川和梁京墨,尤其后者的嫌疑最大。毕竟陈治从一开始就和梁京墨一方的项南星走得很近,期间几乎没多少时间和罗百川直接接触,后者就算想要收买他难度极高;再者这样一来,沈君浩亡国出局,罗百川被击破最后一道防线,梁京墨毫发未损,在可以预测的下一轮里,梁京墨已然赢定了。 然而面对着即将到手的胜利,梁京墨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 “不是你?”项南星读懂了他的表情。 “不是。”梁京墨说,“所以我搞不懂罗百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比起被表面情况误导的其他玩家,这两人无疑更接近事情的真相。陈治的行动并非出自梁京墨的安排,他也不是那种先做了再邀功的蠢货,因此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这是罗百川计划的一部分,用来配合他这次让人颇感意外的全军出击。 但问题也就出来了。就像所有人计算的那样,罗百川这次强攻确实推掉了沈君浩的魏国,为他减少了一个对手,但与此同时却让自己陷入了绝对的不利之中。在下一回合开始前,梁京墨的蜀国还剩一条防线,而罗百川却已经门户大开,前者什么策略都不需要,只要全军出击,配合项南星的最后一次刺杀,与对方兑子一次就可以赢了。 项南星分析说:“说不定他没料到你会分兵进攻,还想搏你也是全军防守的可能性?”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在这一轮决策前他是极力主张全员防守的,如果把国君换成他的话,此时罗百川就会和他在完全平等的状态下开始最后一局了。 毕竟决策有风险,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罗百川赌了这一把去清除掉沈君浩这个不稳定因素,结果赌输了——这么去想的话,此时的局势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然而梁京墨却对此并不满意。“如果陈治只是个普通玩家的话,这么分析也不是不可能。”他说。 “你的意思是陈治还是特别的?” 他看向沈君浩的方向,淡淡地说:“自己看。” 项南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就看到了沈君浩那张脸。那是项南星从未见过的,混杂了愤怒、惊讶、悲哀,同情等丰富情绪的脸,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也无法栩栩如生地将其模仿,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沈君浩经历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个转折。 “竟然是你……”他哑着嗓子说道,“你竟然……” 他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单词,却无法完整地把句子说出来。悲哀的脸上流露着难以置信的情绪,从惊讶,慢慢变化成了释然。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仿佛他长久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落地了,虽然痛苦不堪,却又因此卸下了心病。沈君浩努力挤出一丝苦笑,没能成功。 陈治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几分羞愧,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转过头去,把视线从那个男人的脸上移开。 同样一反常态的还有罗百川。换做是平时的他,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在精神上打击对手的好机会,就算不上蹿下跳一番,至少也要冷嘲热讽几句,让沈君浩留下终生的阴影。然而他却在结果公布后一直沉默着,中间只不过悄悄地一握拳,略微抒发了心中的兴奋,以及隐忍至今积攒的憋屈。 “到最后,还是只有利益最重要。”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只有项南星听见了。 项南星后来才知道他当时这么低调的原因,一个是没必要了,另一个是他不敢刺激陈治已经相当脆弱的神经。能让他背叛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沈君浩,这已经是罗百川创造的一个巨大奇迹了,他不想再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节外生枝。 “陈治就是沈君浩的合作者吧。”梁京墨说,“回想起来,陈治一开始之所以会和你结盟,多半也是沈君浩的意思。毕竟我和他虽然暂时合作,但这个过程里也始终在为最后的反目做准备,他让陈治跟在你身边,就当是留个耳目。而这整个过程中陈治一直隐藏在刺客集团里,不显山不露水,如果最后在关键时刻突然来一下,破坏力也是很惊人的。”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一下落到他自己身上去了啊。” 他不知道,就在他叹出这一口气的时候,看台上的某人也正好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果然结局还是这样。”黄老长长地一叹气,“再怎么微小谨慎,把能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好,在必要的时候大胆向前,披荆斩棘,却依旧弥补不了先天上的缺陷。论资源不如罗百川,论智谋不如梁京墨,凭着高不成低不就的才能,却将之几乎发挥到了极限,夹在这两个怪物的缝隙里奋战至今……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只可惜,他始终缺一个对等的同伴。一切手段未等发动就被扼杀,实在可惜。” 其他三人都沉默了。在此之前,他们并非没有想过事情会出现类似的反转,毕竟在这种竭尽心机的游戏里出现什么奇谋妙策都不奇怪,身为主持人也见得多了。然而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他们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沈君浩的悲怆和愤怒扑面而来,当中还混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在这之前,他们从未在一个落败的玩家身上见过如此立体的情绪,大多数人在得知自己即将落败身亡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不甘,恐惧,或是自暴自弃式的破坏欲。沈君浩站在那里,和他们截然不同。 “黄老。”秋半夏突然说,“我记得您成为主持人之前,是个检察官吧?” “对。” “所以沈君浩的真正职业应该也是个检察官。”秋半夏淡淡地说,“从他刚才的打斗动作我就在想了,那是司法系统的人才能学会的技术。加上您罕有地在他身上下注了,也是因为知道彼此是同行吧?” “可以这么说。”黄老微笑。 “所以他混进监狱的目的是什么?”秋半夏忽然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不光是他,此时看着沈君浩的模样,其他两个主持人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感。沈君浩的目标显然不应该是罗百川,他们之间接触太少,不构成恶意针对的理由。而他参加这次游戏的理由也不仅仅是筹码,因为像这三位尽管刑期不短,但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要想通过正常的游戏方式出狱也不是不可能。最关键的地方还是那三人之间的另一份“赌约”。 “尽管我只知道额外赌注的内容,不了解他们定下赌约的动机,但连命都赌上却只为了换取一个秘密,可见这个秘密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而罗百川为了守护它也不得不冒着泄露的风险也要除掉这两人。”秋半夏说,“梁京墨那个信息犯罪显然是故意为之,求的就是入狱。而他入狱后逐步接近项南星进而靠近罗百川的举动也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相比之下沈君浩潜伏的时间更长,但我认为在做法乃至动机上,两者应该是一样的。” 对于她的这段推理,黄老却是不置可否。“无所谓,都过去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管他的目的他的手段是什么,现在都结束了。” 在底下,监狱的守卫们已经将被淘汰出局的沈君浩带走。原本应该以押送方式带离场地的,因为大多数落败的玩家都会因为不能接受而展现破坏性的一面,然而沈君浩却始终很平静。“我自己会走。”他说着,甩开了守卫们伸过来的镣铐。在得到黄老的点头肯定后,守卫们最终一左一右走在他的两侧,将他送往那个休息室看管起来。按照规则,他会在比赛之后根据输掉的筹码数重新计算刑期。 而关于那个额外赌注的处理,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剩下的那场夺权战也像是例行公事般地结束了。攻破罗百川防线的合计有梁京墨、韩子墨以及秦波三人,除掉可以忽略不计的梁京墨,剩下两人如果精诚合作的话未必不能与罗百川一战。然而人的欲望最终在这场短暂的夺取战中占据了上风,两个人虽然合作着尝试夺取平板,却又互相提防,总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先对方一步完成夺权。 罗百川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明显的缝隙。在他的引导之下,两人似乎看到了不少可以动手的机会,但每每都是因为互相干扰而失败。等到三分钟的时限结束,他们不仅没能成功夺权,甚至还因此从陌生人变成了仇敌似的关系。 项南星冷眼看着这一幕,想起了自己曾经对罗百川最直观的感受。这家伙是蛇,精于噬咬残破不堪的人心,只要谁的心里存了杂念和缝隙,就会被他乘虚而入。 他看着站在一边失魂落魄的陈治,心想着,真是如此。 正面对抗 由于魏国的灭亡,三国游戏少了一国,变成罗百川和梁京墨两家的正面对抗。 形势分析什么已经是多余的了。在下一回合梁京墨肯定会全员压上进攻,然后项南星用掉最后一次的刺杀权,确保攻击奏效,这样游戏就结束了。而罗百川那边毫无疑问会选择全员防守,赌一把对方没能协调好的可能性。而其他的刺客必定会把目标选定为梁京墨——万一这一轮他没能拿下的话,那么最后一次夺权战依然会如期进行。 后面那些说白了还是徒劳的可能性居多。梁京墨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说是赢定了都不为过,但这里面其实还隐藏了一个不安定因素,那就是项南星的选择。 “不管是怎样稳固的关系,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更何况项南星此时的一个举动就能决定胜负,正是他自游戏开始至今身价最高的一刻。”韩子墨说,“反之他只要一出手,他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在那以后获胜的梁京墨将会出狱,到时是否还会遵守之前两人的约定,这个也是很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所以……” 他说到一半,忽然张大了嘴巴。旁边的古达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禁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那里是走廊的入口,依稀还能看见里头沈君浩和一左一右两名监狱看守继续前行的身影。然而此时,有一个人却静静地跟了上去。他没有半点偷偷摸摸的意思,只是懒得出声,哪怕现在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那些看着他的人也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项南星。他把自己的平板电脑抱在胸前,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走去。梁京墨站在原地张大了嘴想叫住他,然而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细心的秦波说,就在几分钟之前,在上一轮刚刚结束的时候项南星曾经和梁京墨说了些什么话,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一向神态难以捉摸的梁京墨甚至露出了明显的怒意。 他们猜测,多半是项南星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新的合作条件,梁京墨却无法接受。双方谈不拢,于是项南星愤然离开,等着看后者是否会让步,也给罗百川一个加入其中的机会。 颜达和苗沙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拿出平板,选择了“刺杀”梁京墨。对于他们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需要考虑的决策,如果说有什么微弱的希望可以靠近获胜的话,就是现在了。 “虽然少了一国,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三国博弈啊。” “毒虫”丛安在看台上啧啧赞道:“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还能看见这么特别的展开。一个刺客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人物,而他也因此获得了近似国君的地位。我很好奇项南星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会让已经无限接近胜利的梁京墨不惜和他翻脸也要拒绝掉……他难道没想过一旦让项南星被罗百川争取走,等于是把所有的刺客玩家都暂时赶往了罗百川那一边,这一回合拿不下敌人的话,下一回合就是毫无优势的平等对战了。甚至有可能发展成不分上下的僵局。” 他一边说着,一边颇有深意地转头看着秋半夏:“还是说,他们其实另有计划?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也不用出动什么奇谋吧?反正我是看不懂了。” “抱歉啊,从中间开始我就看不懂他们在盘算什么了。”秋半夏笑了笑,脸色却有几分凝重。事情当然不会像丛安说的那样简单,以她对这两人的了解,项南星既不是那种会在最后关头给队友来上一刀的人,而梁京墨也不可能蠢到在他产生异心之前毫无察觉,以至于真的发展成分道扬镳的状况。双方恐怕是真的另有计划。 然而却像丛安最后说的那样,现在距离获胜只差一次不需要思考的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完全没有必要采取任何策略,直接上就是了。 “项南星那小子,难道真的趁着这个机会提了个梁京墨不可能满足的条件?” 秋半夏皱起眉思考着。沿着这个方向去想,她只能理解为梁京墨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办法对项南星的要求作出回应,而后者却把这当做是一种拒绝。如果把范围限定在这一类事情中的话,秋半夏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难道知道了‘另一边赌注’的事,也想牵扯到那些秘密的核心里来?”秋半夏苦笑了一下,“想法不聪明,挑的时机更是愚蠢至极啊。” 无论如何,此时原本已经明朗的局势再度陷入了混沌之中。项南星走向的是走廊那边的休息室,似乎打算在那里以逸待劳,等着梁京墨或罗百川中的任何一位前去和他谈合作条件。这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姿态,然而这两人却只是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动脚。 “不去哄一哄真的没问题吗?”罗百川嘲笑道,“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先手,要是就这样丢掉的话,你可就完全没有胜算了啊。” 梁京墨看着他,却是好一会没有说话。到这时一些旁观者也想清楚了,罗百川之所以会在上一轮采用哪种冒险的举动,甚至不惜因此把自己扔进了几乎必败的局面里,想必是他在那时候已经提前预见到了此时会出现的状况吧——不,或许是他一手导演的结果都说不定。 “总之,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梁京墨终于做出反击:“我自己挑选的合作伙伴,我了解得很。他不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动摇的人,等他想清楚了,肯定也会知道站在哪边更为有利。”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去见他了?”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你见他也没用。”梁京墨冷笑了一声,“先不说你们两人过往的恩怨,就说这场游戏吧。进行到现在,你以为谁还会信你空口白话说出来的那些承诺?不管你说什么,项南星知道他的价值也就在本轮为止。如果我的防线真的被攻破,我和你落到相同的条件下对战,你根本不需要依赖他一个人,到那时怎么毁约都看你心情而已。” “所以你也不想因为他的威胁而付出任何一点计划外的利益,甚至不惜冒险?”罗百川也冷笑着回应,“真是个很有节操的铁公鸡啊。” “因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他冷静下来就会想通。”梁京墨淡淡地说,“我相信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任时间一点一点溜走,谁也没有急着下达指令。看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准备下来了,因为在这一轮或者下一轮都有可能分出胜负,在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场。 在这一瞬间,当视线划过场上某人的站姿时,“黑猫”秋半夏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危险的信号。她忽然停住脚步眯起了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正站着不动的家伙。 人类在无意识的站立时最容易暴露出过往的经历,此时那个人就是如此。 “黄老,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说,“沈君浩选择的合作者是陈治吧,他们隐藏得很深,只不过中途还是被罗百川发现了。后者被罗百川收买,在最关键的时刻倒戈给了沈君浩致命一击——按照之前的线索看,应该是这样吧?” 黄老不置可否,却反问道:“所以呢?” “我忽然在想,为什么沈君浩一开始会选择陈治?监狱里那么多人,这两人也是刚刚分到同一个区,绝对说不上是熟悉的那种。沈君浩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选中了他呢?”秋半夏说,“然后我刚才注意到了陈治的站姿,一般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不会站得这么笔直。他的双手明显不习惯这种空着的状态,似乎想要放到背后,却又在克制着这种习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沈君浩曾经是检察官一类的人,那么陈治说不定也是司法系统里的,两人以前应该认识。” “那两人的关系,远比你以为的要深。”黄老一声叹息。 “不,我的重点不在这里。”秋半夏神情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陈治应该也具备着超出一般人的格斗能力,但是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他却一直扮演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形象……” “嘭!” 她话音未落,耳朵却捕捉到一声闷响。转头看去,却见陈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梁京墨的身前,低着头弯着腰,身子几乎要埋进后者的怀里。她隐约看到陈治的一只手正插在梁京墨胸口下的衣服里,另一手却握成了拳头,刚刚从他胸口移开。 “啊?”梁京墨睁大了眼,仿佛还未从这突发的状况中回过神来。他的手上还拿着刚刚掏出来的平板,正要下达这一轮的指令。然而陈治却像刺客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一击就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这瞬间的破绽,足以致命。 陈治闪电般地再次出手,挥拳向上,瞄准的却不是梁京墨的脑袋。 他的拳头比当初罗百川的那一脚还要硬,一击就让平板屏幕碎裂。 以力破局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梁京墨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手中屏幕碎开的平板。一时间他甚至想不到要抗议一番,直到终于回过神,听见周边的议论纷纷时,他才猛地咆哮起来:“犯规!这是犯规!” 他怒目圆睁瞪着从看台上缓缓走下的主持人,然而那四个人却毫无表示。秋半夏一脸悲哀地看着他,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平板是重要的游戏道具,请各位玩家善加保护。’这个从一开始就明确告诉你们了。”菲克冷冷地解释,“陈治这一击并没有致死或伤人的企图,虽然是在夺权战的时间以外,但他的目标是针对平板电脑而不是玩家本人,实际上也没有造成玩家的伤害。因此主持人判定,这个行为不构成违规。” “喂!你们主持人是瞎掉了吗!” 站出来抱不平的却是刺客玩家里正义感最强的秦波。“刚才陈治出手的第一下,我从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你们比我还正面,难道都要装瞎子不成!”他一边大喊一边比划着动作,“他走上去直接对着胸口就是一拳啊!这还叫没有对玩家出手?” “假面人”菲克在不声不响中换成了一副微笑的面具。他看向梁京墨,就那么微笑着问道:“那个我看见了,但我还想向你确认一下:那一拳,他真的打中你了吗?” 梁京墨的脸色顿时变得如死灰一般。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慢慢地往心口摸去。当指尖触到胸口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不啊!” 他惨叫一声,扔掉平板,直接撕开胸前的扣子掏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另外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碎裂的程度竟然比他刚刚扔掉的这个更加严重。号称能够扛住锤子的强化玻璃,在此时竟然已经裂开得不成模样了。尽管坚不可摧的巴姆哈特合金保持了这个平板的结构完整,却无法拯救里头纷纷碎开来的电子元件。 刚才那一击,陈治并不是直接打在他的胸前,而是先用一只手从旁插入衣服的缝隙里,垫在平板电脑下面。这样一来可以确保另一边拳头上的力量完全落到平板上,也为自己摆脱了误伤别人的麻烦。 “有没有犯规,其实你刚才自己清楚得很。”罗百川淡淡地说:“其实你自己也想过破坏平板这一招吧,所以才会戒备着,所以才会……” 他身子前倾,一字一句地说:“才会把石一铁的平板拿在手上,装作要下达指令的样子。” 他的话犹如匕首,一字一刀地往他的心口扎下,然而梁京墨已经全无反应。他双膝一软跪落在地,颤抖的手慢慢拾起地上的碎片,徒劳地往那块碎裂的平板上拼装着,似乎还不死心,想把它重新复原。激荡的心情也让他手臂上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殷红的血液浸透了纱布,从指尖的位置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 “结束了。”丛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场沉重却难得的试炼。原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想到在最后见识到了了不起的大逆转。而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少教训,这才得以从一开始的骄傲跋扈渐渐向着现在的沉稳谨慎转变。 但无论如何,这一战进行到现在,总算要结束了。 回想起来,罗百川的计划其实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在主持人明确表示玩家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平板电脑,并介绍一大段规则后,是他主动站出来重提平板的安全问题。他的那一脚表面上是在试探平板电脑的硬度,实际上那只是和陈治合演的一场戏,通过那一脚,他们两人都大致掌握了平板电脑的强度,为这最后的致命一击提供了必要的参考。只是在那时候没人知道这两人是一伙的,而菲克那暧昧不清的表述也让玩家产生了误会。 而在那个时候,甚至连丛安都被利用,成了他们完善布局的棋子。在那一幕的推动下,他的骄傲让他说出了错误的信息,协助这两人让玩家们误以为这个平板电脑确实是牢不可破的东西。而这,就决定了现今的这副局面。 当然,梁京墨也可以算得上非常谨慎的人了。只有他还始终绷着这根弦,提防着别人破坏平板的可能性,于是他首先拿在手上作势要下达指令的,其实是之前石一铁退出游戏时交给他的平板电脑。这平板认的是石一铁的指纹,拿在梁京墨手上毫无用处,在夺权完成后只是累赘而已。然而他竟然能够把这个累赘用作诱饵,拿来试探罗百川究竟有没有制定这方面的策略, 如果罗百川对此毫无反应的话,他就可以拿出真正的平板电脑下指令。反正他要输入的东西非常简单,也不需要思考,留到最后几秒钟再做也毫无问题。 如果罗百川真的想过这方面的事,并且成功破坏平板的话,那也不要紧。因为这种情况下破坏的只是一个无用品,他却可以乘机观察到对方破坏平板时使用的手法。然后就可以对症下药,比如暴力击碎的话,他就可以把真正的平板贴身拿着然后再输入指令,要击中平板就必定会伤到他,让对方受困于规则的限制而无法出手。 然而在罗百川的谨慎面前,这种程度的思量已经失去了意义。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漏掉梁京墨手头多出来的这个平板电脑,甚至预判到了他可能会将其当做诱饵,引他出手。而他的应对方案也很简单:两台平板,一并摧毁。 因为他无法确定梁京墨是否会在预判到他的看穿之后再加一层思考,是否会索性把真货拿出来,用藏在胸口衣服里的假货来诱敌。既然无法确定,那么一起破坏就好了,这就是罗百川的逻辑,简单粗暴,却很有效。 “到此为止了。陈治,‘刺杀’吧。”罗百川淡淡地下达了指令。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平板上点了几下,配置好了自己的兵力。从他的话中可以判断,他此时多半设定了全员防守,所以才要让陈治刺杀以确保击破梁京墨的防线——哪怕这会让他这个重要的棋子消耗掉最后的一次刺杀权利。 梁京墨还在徒劳地试图拼装平板,同时大喊着要主持人换一个新的过来。然而游戏道具无法更替,这是在开始时就已经宣布的规则,哪怕是和他最为亲近的秋半夏也无法更改。 “平板被毁,根本无法设置防御。那个项南星如果最后还想着跟他合作的话,就会在这回合白白耗尽最后一次刺杀的权利。罗百川等于是在这一回合双杀了他们两人,实在是了不起的手腕。”韩子墨忍不住赞道,引得周围的刺客玩家们不住点头。这下他们是真的无事可做了,罗百川的防线无法攻破,而梁京墨平板被毁,就算刺杀成功也无法完成夺权, 他们只能当个观众,只能等,等着见证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几分钟后,大屏幕上刷新了这一轮的决策情况,罗百川所在的吴国选择了全员防守,而梁京墨所在的蜀国却没有配置任何兵力——一切正如众人所料。 刺客陈治在游戏中再次刺杀了梁京墨。这一回破坏掉的不是平板电脑,而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只是因为平板已毁,夺权战的三分钟成了毫无意义的干等,主持人却也没有体贴到宣布跳过这个阶段,节省时间。 唯一意外的是项南星的举动。在这一回合他竟然没有像众人预测的那样刺杀罗百川,而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看来即便是看起来忠诚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也可能会选择背叛。罗百川看着已经刷完信息的大屏幕,口中啧啧称奇:“想不到啊,老实说我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最后突然坑你一回。我想他是盘算着等这一回合过后,你和我的局面相同,只差最后一击,而陈治又必然会因为刺杀你而耗尽次数退场,到时候他就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人物,可以坐地起价了啊。” “知人口面不知心啊。梁京墨,我也料不到他是那样的人。”罗百川嘲笑着。 然而梁京墨却像是变作了石像,全无反应,大概是彻底的绝望让人完全丧失了反击的欲望,他就那样任凭罗百川在那里用各种方式嘲讽,挖苦,耀武扬威地度过这最后一轮的最后十分钟。他知道罗百川不是为了伤害他才这么做,只是为了借这个机会在其他玩家面前立威, 他知道这一点,因为在输掉这场游戏之后,他就会死,而罗百川这样的人从来都懒得对将死之人下手。 “毒虫”丛安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感伤。但以他在这场游戏中的表现,梁京墨绝对称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他的谋划和预判能力,比起许多高位主持人也毫不逊色。然而悲哀的是,善于谋划的他偏偏输在了罗百川谋划已久的一击上,而擅长预判的他也没能及时发现这里面的信号。眼下最后一轮的决策时间已经过了,梁京墨终究没能创造奇迹,从哪里变出一个新的平板来下达指令。 到此为止了。 丛安惋惜着,却不禁在想,如果梁京墨可以早一点发现,将平板换一种方式保存的话…… 他想到这里,心头忽然一颤。某个灵感袭入脑海,却又还看不真切。 同时心头一颤的还有罗百川。“你,你这算什么!”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在这种时候,你竟然要抽起雪茄?” 他想大笑,可是不知为何背后却又泛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寒意。梁京墨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也可能是故弄玄虚,或是重压之下精神混乱,然而那双忽然变得自信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你说雪茄?” 梁京墨一口咬住着粗大的古巴雪茄,用剩下的那只手费力地擦着火柴,点着了:“小子,听过NBA里那个红衣主教‘胜利雪茄’的故事么。没有?那也有更简单的理由:难得都剪好了,不用多浪费啊。” 他叼着雪茄抬头笑。脸色苍白,手上的绷带鲜血淋漓。 鲜血胜负 莫名其妙,简直不知所云。 这是罗百川听到梁京墨的回答后第一反应,旁边的丛安也在同一时间露出了和他相似的困惑表情。然而在这一瞬间,菲克和秋半夏两人却是同时脸色一变,而后吃惊地对望了一眼。 “真是异想天开。”黄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玩法的么。” 罗百川的反应只比那些主持人慢了一拍。看着刚刚点着的雪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迈开脚步疯狂地跑到角落的医疗物品存放处,埋头在里面翻找起来。当时梁京墨被石一铁打伤后,项南星便是扶着他到这个角落里包扎的,医药箱里还藏着当时用剩下的纱布、棉花和药水等,因为之前被翻过一次的缘故,看起来更是杂乱不堪。然而罗百川在其中翻找一番后,却颤抖着拿出了一个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他发疯般咆哮起来。 “哦?我从食品区那边拿的啊,和我的这根古巴雪茄一起拿的。”梁京墨满不在意地说,“要抽雪茄前肯定得用雪茄剪先切一下啊,这是常识吧。” 他插科打诨说得轻巧,然而会让罗百川如此失态的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雪茄剪。这个小玩意此时被一小团纱布包裹着,纱布上还残留着血迹,看起来颇为吓人。仔细观察的话,似乎还能从刀刃上看见一点血迹,以及切割留下的少量血肉。 “你这个疯子!”罗百川声嘶力竭。 他疯狂的举动吸引了全场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几乎没人注意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又从走廊那边奔走而来,重新回到这个大厅之中。这人脚步飞快,气喘吁吁,手里还紧紧攥着个东西,神情看起来比谁都要焦急。 “快点啊!快把结果刷出来!” 他甚至焦急到对着无生命的大屏幕高喊。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这不是项南星么!”有人叫了出来。可项南星却充耳不闻,懒得回应。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大屏幕上,等待着全部结果刷完的时刻。 仿佛是真的听懂了他的命令,又可能是玩家减少后需要录入的东西变少,这一回,大屏幕刷新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虽然仍旧是以那种一行一行地吊人胃口的方式。 罗百川的吴国最先公开。他派出了一万兵力进攻,九万防守。即使此时胜局已定,只是对付一个全无还手之力的人,他依然选择谨慎用兵。这仿佛已经是刻入他性格基因中的指令。 然而刷出的第二行,却让这喧哗的现场瞬间寂静下来。 梁京墨掌管的蜀国因为上一轮没有下达指令的缘故,本轮可以动用的兵力达到了十一万。他把这十一万分成了两份,十万用在进攻上,剩下的一万用来防守。这是对罗百川的性格极度了解的人才能做出的决策,他准确地挡住下了对方的进攻,然后用刚好多出一万的兵力精确地碾过对面已经不存在的防线,直捣黄龙。 但真正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决策本身。 “你怎么做到的!”丛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梁京墨,“这是作弊啊!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却看见了项南星递过来的东西。“快叫医生啊!”后者心急火燎地把手里那东西往他面前送,几乎就要顶到鼻子了,“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叫医生啊!” 那是一截断指,用纱布包着。从形状看,它应该是右手的无名指,切口整齐,像是被某种锐器一下截断。伤口边缘的血液已经有些固结,但断指本身总体还保留着血色,可见砍下来的时间虽然不短了,但还没有超过这种情况的四小时黄金医疗时限。 丛安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起了梁京墨刚才的话。“难得都剪好了,不用多浪费啊。”——他原本以为梁京墨说的只是雪茄。 “疯子,你这个疯子。”丛安喃喃地重复着罗百川和石一铁刚刚说过的词语。 “主持人先生,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思考方式吧。” 梁京墨缓缓拉开纱布,用剪刀剪开底下黏连的布片,露出鲜血淋漓的手臂。石一铁当初在他手臂上留下的那些都只是皮外伤,涂了药上了纱布,早就止住了血。然而手掌上那个两公分宽的伤口却不一样。尽管盖上了纱布,还用丝线死死绑住了试图收紧血管,但这都没能完全止住鲜血从那里往外渗。 那里是梁京墨无名指原本的位置。 “既然连命都赌上了,一根手指又算得了什么?”他笑得坦荡,“舍不得伤害自己,也舍不得付出信任,舍不得冒险。就这样还想赢下大赌局?我可不是那么天真和吝啬的人。” 比如大喊大叫催促着的项南星,见惯了大世面的主持人无疑要冷静得多。 “去把医疗班叫过来,让他们带上急冻箱和担架床,我们要直接去手术室。” 秋半夏清晰地对旁边的一个监狱守卫下了指令,后者一路小跑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不多久就传来了他用对讲机呼叫救援的声音。看来这个赌局做得非常细致,连会场中的信号都屏蔽干净了,自己人都不放松。 这种时刻提防着自己人的态度,或许就是梁京墨刚刚讽刺的吝啬吧。 “不得不说,连我都被你摆了一道。”秋半夏笑着说道,“什么时候调换的平板?” “就在那次受伤之后。”项南星代替他作答,“在给他包扎的时候,这家伙就提出为了以防万一把平板交换拿着,因为在他的计划中有重夺王位的步骤,在那之后被袭击的概率很大。我那时候想到了开局时罗百川一脚都没能踢掉平板,感觉不大可靠,还在考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直接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也在犹豫着应该如何评价这一举动。在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梁京墨受到的打击太大,疯掉了。因为在那时他的策略刚刚被石一铁暴力击破,手臂受了伤,更是被夺权成功,沦为和一般玩家无异的“刺客”身份。项南星能够想象那种心情,一个聪明的人在遭遇意料之外的失败时有可能做出自我欺骗的行为,将目前的情况认定为是自己计划中一部分,这样他的心多少会好过点。但问题是梁京墨在此基础上竟然做出了疯狂的举动,这怎么看都已经超过了心理调适的合理范围了。 然而现在看来,梁京墨当时说的一点都没错。罗百川确实在最后关头继续以力破巧,试图直接破坏梁京墨的平板电脑来让他出局,而这也是规则中允许的一种做法。梁京墨当时切下的手指和交换平板电脑的行为在最后关头发挥了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巨大作用,而他受伤的手也如他所说成为了胜负的关键,因为他若是不受伤,就没有包扎纱布的理由,那样的话他就无法掩饰自己切掉手指的事实。但若是不切下手指,让项南星也拥有和他一样的用指纹下达指令的权限的话,交换平板的行为就会变得不可行,那样的话他也避不开罗百川一方不知何时会来的,针对平板的突袭。而后他们两人如果需要下指令的话就聚在一起,以装作互相指点探讨的姿态进行,其他时候项南星总是警惕地离开一步,好护住身上的平板。 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完全受他控制的部分。比如最后这两轮。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预测到罗百川会怎么做,但只是无法确定具体动手的人,也无从预计动手那人的真实水平。于是他告诉拿着平板的项南星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待着,然后等上一回合,第二回合才靠“休养生息”获得的兵力优势取胜。但在那种情况下,要想确保拿下游戏而不是两败俱伤,项南星需要准确预测出罗百川的兵力分配,一个失误就可能前功尽弃。 幸好,项南星最后还是漂亮地完成了任务。 “你真是个疯子。” 这位关键的胜负手却摇起了头,反过来指责梁京墨:“我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你切断手指又交换平板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怕我不信任你,把这些放我手上当做‘人质’,对吧。” “对啊。”梁京墨竟然坦荡地承认了,“要想赢下这个游戏,必须两个人毫无保留地合作。我看到罗百川和石一铁那种状态就明白了,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了信任的关系在,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同步率百分之百。” “要想超越他们,赢下游戏,我这边就必须做到超过百分之百的同步率才行啊。” “疯子。”项南星嘟囔了一声。 秋半夏微笑看着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她知道梁京墨交换平板的最后一个理由。三次刺杀权对应三次绝对击破防线的机会,如果要保证项南星直到游戏结束时还留在场上,梁京墨就必须想办法用其他的方式来代替刺杀权的使用,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也是拼了。 换句话说,他希望在取胜的时候项南星依旧留在这里,然后就可以按照事先约定的那样,在收取赌注时让合作者一并在场。 “只是就这样让他靠近那个秘密?会不会太早了点?”秋半夏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质疑。就在这时,她看见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向着这边狂奔而来的身影。 “医护人员来得这么快?”她疑道。 然而等跑得近些了,看清了,却发现来的这位竟是刚刚押送着沈君浩离场的监狱看守。 “犯人!犯人他逃走了!” 他气喘吁吁,嘶声大吼。 故作姿态 监狱看守的一句话,让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会场再次沸腾起来。 “你说什么!你们不是两个人带着的吗?沿路也有人可以增援啊,几秒钟都挺不住?” “他突然动手,太快了,而且挑的地方刚好是两个地区的交界,增援的人来得太晚!”看守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我被他一脚踢到角落里,爬起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废物,我刚才不是还交代了……” 说到一半,四十三号主持人,“毒虫”丛安皱起了眉头。他脸上虽然没有展现出明显的怒容,然而久经锻炼的身体却自然而然地稍稍绷紧,随着心中的怒意散发出阵阵杀气。旁边的项南星脸色微微一变,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更别提直面他怒火的监狱守卫了,原本也算是练家子的一个年轻人,此时被他一句话吓得面无血色。 然而丛安话音未落,旁边却有另一个人插了进来,连带着令沉闷窒息的空气都为之一缓。“淡定点,毒虫。”他动动嘴唇,用微不足道的声音说,“玩家在看着呢。” 黄老似有若无的话语犹如一桶冰水,将丛安刚刚冒起的那点浮躁一下子浇灭。 “呼……明白了。”他看向黄老:“我亲自去,可以吗?。” 后者微笑点头。 只是一次呼吸,他几乎在这一瞬间里就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丛安挥手,招呼了四个监狱看守和他同行,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向走廊的方向走去。周围的玩家都在看着他,好奇着这个主持人为何会摆出要处理越狱犯人的姿态,毕竟这完全是监狱一方的工作,和他们这些负责组织游戏的主持人毫无关联。 但主持人显然也懒得对此作出解释。黄老宣布梁京墨获得胜利,游戏结束,而后监狱看守便领着玩家们退场,回到各自的牢房里。项南星在这个时候格外关注着陈治,任人群拥挤混乱,视线却始终紧紧锁定着他。而后者似乎也感觉到,或者说预见到了来自身后的窥视,他始终低着头,眼睛只是看着眼前的路,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和任何人的视线发生交集。 于是隐藏着这个人身上的小小谜团,也就随着他的退场而再度隐没在了黑暗中。 这其中只有一个玩家享受到了特殊待遇,那自然是这场游戏最重要的参与者——罗百川。唯独他退场的时候是被四名看守重点看守,并用镣铐锁住的,表面上给出的解释是,因为这场失利,罗百川的刑期超过了一千年,正式成为这个监狱重点观察的超长刑期重犯,因此需要给上镣铐。然而项南星知道,这里面真正的原因大概和三人间另外的那个赌约有关。事关重大,又有沈君浩击倒守卫逃走的例子在前,监狱一方自然不得不谨慎一点。 和陈治那时的模样不同,当项南星看向他的时候,罗百川倒是转过头来,毫不退缩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你干得不错啊。”他冷笑着,那眯起的小眼睛仿佛要直接刺入项南星的心里,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地,慢慢地缠上他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脏。 “你干得不错啊。”他又重复了一遍,“以一个棋子来说,你完成得确实不错。” 他放声大笑,笑声里尽是讥讽的情绪,仿佛他才是最终获胜的那个人。 “黄老,为了以防万一,我也跟上去吧。”秋半夏建议道。在获得对方肯定后,她对着项梁二人做了个“改天见”的手势,然后便快步跟上了押送罗百川的队伍。比起她口中说的“以防万一”,这更像是一种威慑,用主持人的气势在近距离强行压制罗百川腾起的气焰。 换句话说,她这么做,或许也是帮项南星解围。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黄老笑了笑说道,“犯人逃走这种情况不少见,不过选在这个刚好是游戏还没结束,主持人没能及时协助的时机,处理起来可能有点棘手。丛安刚才的反应激烈了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啊。” 梁京墨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不作回应,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项南星见黄老有点下不来台,连忙一脸堆笑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刚才那……” “喂,老爷子,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项南星的话没说完,旁边却有人强硬地插入其中,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回答。他不声不响地换上了一张“愤怒”的面具,配合他此时声讨不公般的语气,倒是相得益彰。 见黄老开口要说什么,这人又立刻补上了一句:“你可别在拿出什么玩家在看笑话之类的陈词滥调来啊,还留在这里的玩家绝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至少作为参与游戏的余兴节目,他们总有资格见识一下主持人之间纠纷的模样吧。” 这当然是歪理,然而黄老闻言也只能苦笑。此时人已经走光了,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偌大的会场中就只剩下梁京墨项南星两个身为“游戏胜利者”玩家,以及黄老与“假面人”菲克两名主持人。按道理说,主持人之间有什么纠纷要解决都应该避开玩家,但此时菲克直接就在这里撕破了脸皮,黄老也不可能轻易退避。 但这却苦了项南星。他身处在两个主持人正面交锋的中间,提心吊胆。这里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让人窒息,仿佛是因为双方的气势在此处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如同台风中央的平静区域。然而这毕竟只是暂时,他知道只要其中一方率先爆发出来,这里立刻会变成兵荒马乱的战场,所谓君子不利危墙之下,他想要赶紧从这里抽离出去。 然而他好几次想要往后退开几步,却被身后的人无情挡住了。他一回过头就看到梁京墨那张无辜的脸,仿佛刚才移动脚步适时挡在后面的那个家伙不是他一样。 “你搞毛啊!”他用嘴型问道。 “多好的锻炼机会啊。”梁京墨笑着答道。 项南星刚想骂句神经病,但这边菲克已经率先发难了。 “黄老,有些话我我实在不吐不快。”他冷笑一声说道,“今天这场游戏,作为主持人下注没问题,中途暗中照顾的也算是打了守则的擦边球,可以接受。但是你对那个叫做沈君浩的犯人维护得也太过火了吧,竟然还发展到协助他逃走这一步!这样的行为,我作为一个主持人无法忍受。” 黄老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笑着。正当项南星以为他要义正言辞地反驳过去时,黄老却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的证据呢?” “押送沈君浩的命令是你下的吧。按理说他涉及到游戏后的结算,就算中途出局,也应该留在主持人的监视范围内直到游戏结束为止,然而你当时直接安排他离开了,这等于是给了他一个袭击守卫然后逃离的机会。”菲克缓缓说道,“这里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镣铐。虽然按照规定可以不上,但当时守卫已经拿出来了,一般也不会特意叫他们再收起。然而沈君浩当时对此提出反对,而你竟然也同意了他的请求。在那时看,这只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做法,但事实上,没有镣铐这一点让他有办法实施越狱行为,这是很大的帮助。” “可你还是没有证据。” “卧槽这是打算靠无赖逻辑打通关啊!” 项南星差点就让心里这句话脱口而出了。这么看来黄老简直等于直接承认了,只是因为沈君浩已经逃走了才有恃无恐,觉得菲克没有证据,无法坐实这个罪名。 但说到底,“逃走”二字谈何容易。项南星自己也经历过一次越狱,算是有点经验了。他可以想象神秘消失的沈君浩大概是钻进了和他差不多的房间轨道或者通风管道里,想尝试通过那个来逃离监狱。问题是,这沿路有各种监控,沈君浩如果没有信息技术高手帮忙的话很容易就会被锁定踪迹,进而捉拿回来。而且通道网络本身就像个大迷宫,就算他能够应对监控的问题,也很有可能在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中迷路,然后撞上各种机关。 如果黄老把希望寄托在沈君浩逃走这一点上,那他很有可能最终收获不到期望的结果。更别说为了应对这个事项,主持人丛安已经亲自上阵了,而从菲克现在的反应来看,他也很有可能…… “明白了,你这是在逼我自己上是吧。”菲克点点头,“尽管不知道你老究竟在盘算着什么,但是只要抓到那个人,我想你在监察会面前应该也无话可说了吧。” 黄老摊开双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看着黄老一反常态的嚣张,以及菲克此时同样一反常态的不淡定,项南星的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疑惑。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两股正面冲突的气势,站在中央的他原本应该有如置身风暴之中,瑟瑟发抖,魂不附体才对。 然而他却像是站在一团迷雾里,眼前魑魅魍魉煞是吓人,然而却少了点实体的东西。 “两位主持人先生,这场戏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沉默至今的梁京墨终于开口了。他的话像是一柄刀,干脆利落地斩开了挡在眼前的迷雾。 语言陷阱 “两位主持人先生,这场戏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梁京墨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仿佛成竹在胸,又像是带着点无可奈何。 “真是一举多得啊,‘老黄历’先生。”他赞道,“简直是滴水不漏,谈笑间就把棘手的问题收拢到了一起,一鼓作气解决了。你照顾沈君浩的部分确实是真,不过更重要的是另外的部分才对吧。我在想,你们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告诉我,这个游戏要等所有涉及的玩家赌注都收齐后,才能进入奖励结算的环节?” 他虽然没有完全摊开来说,但都提示到这一步,项南星隐隐也有些悟到了。眼下沈君浩逃走了,黄老自然难咎其责,就如菲克所说的那样,他在带走沈君浩这个环节上实在放水太多。这些事情只要静下心来回想一下就能发现。但菲克本身对罗百川的协助也是不干不净的,尽管他刚才强词夺理地说是打了守则的擦边球,但认真追究起来恐怕也撇不干净,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指责黄老的资格。 而且从动机角度来看,他其实没必要深究沈君浩逃走的问题。毕竟他所选择的玩家罗百川自己也是输家,就算这一项赌注无法收回,要急也该是身为赢家的梁京墨急。 但如果从维护罗百川利益的角度去考虑,菲克此时的行为就有点先下手为强的策略意味在了。他抢先发难,数出黄老的问题所在,堵住梁京墨的嘴,然后顺势宣布要抓到沈君浩再进行结算。如果身为债主的梁京墨认同了,或者在眼下的气氛影响下默认了的话,下来的情况也就可以想象了。 沈君浩大概会真的逃走,保住一条性命,而赌注结算自然也就遥遥无期。 梁京墨就算赢了,获得的也不过是筹码这种他随时可以赢取的东西。项南星知道他组织这次游戏的真实目的是罗百川隐藏的“某个秘密”,为此甚至不惜豁出性命,还硬生生切断了一根手指。如果没能拿到那个,就算保住性命,其实也不过是拿回赌本。 何况因为这场游戏,他一下子获得了足够出狱的海量筹码。这些筹码就算不结算也很难在限定时间内通过正规渠道疏散出去,因为就像石一铁当时身处两难局面的原因那样,主持人手里还拥有着“消极游戏”这样的大棒子,用与不用只在主持人一念之间。对于这种巴不得赶离问题核心的人来说,一旦他想要故意输掉筹码重获刑期的话,主持人立刻就会使用权力,对他进行另外的处罚。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保留筹码,一直这样耗着。但那也只是耗着而已。罗百川的“秘密”已经视同提交给主持人,等待结算的赌本了,换句话说此时反而受到保护。到那时梁京墨无法再以此为目标,发起另外一场游戏了。 换句话说,从目的上看,梁京墨到时其实和输了游戏也没多大分别。 “这一手确实很妙。救下了一个人,保住了一个秘密,三个玩家里虽然是我获胜了,但结果竟然是谁也没有得利,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筹码流转而已。”梁京墨笑道,“只是我这边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这么干的话,难道不会对主持人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吗?” 梁京墨上来三句话,句句都正中核心,毫无花巧,一时间呛得黄老这种老江湖都只能苦笑。眼下这里就他们四个人,要说的话也确实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单刀直入解决问题才是正道。但项南星不禁有点担心,对面毕竟是两个怪物级别的主持人啊,黄老他不了解,但那个菲克的一身杀气绝对不是假的,一旦对方被梁京墨的话弄得恼羞成怒,以他们这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吧。 “这你大可以放心。”黄老说,“主持人的守则里规定了,不论任何手段一定要回收赌注,所以你也不用作那种无意义的揣测。既然你赢了比赛,那么你肯定会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黑猫主持人那么匆忙地赶了上去,也是为了确保可以如期收取赌注。” 项南星下意识地望向梁京墨。他猜想,黄老此时提到“黑猫”秋半夏,显然是有他的用意在里面。毕竟在这个主持人的观察里,梁京墨和项南星是由秋半夏带入这个会场的,在寻找合作者这一点上她多半也出过力,按理说梁京墨应该对秋半夏比较信任。把秋半夏拉出来当盾牌,为的就是平息掉梁京墨内心的质疑。 退一步讲,如果梁京墨对秋半夏已经产生怀疑情绪的话,那么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项南星也未必就值得信任了。在眼下梁京墨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如果能有办法煽动他对身边的人产生怀疑的话,多多少少也能分散掉他的一点注意力。 “可惜啊,事情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项南星在心里暗道。 毕竟双方掌握的信息量有所不同,黄老如此老谋深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东西。项南星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黄老只能依照自己过往的经验来判断,大概没时间好好了解每个玩家过去的经历,因此也不知道他和梁京墨早在这之前就认识,后者甚至对他有大恩(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筹码这东西只是数字游戏,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当时梁京墨确实从绝望中拯救了他)。他们两人的合作并不是基于主持人安排的结果,因此“黑猫”秋半夏站在哪一边的问题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看向旁边的梁京墨,却发现后者忽然微微变了脸色。这种程度的神色异常连项南星都能注意到,自然也瞒不过眼前这两个主持人。 他怎么了?难道真的被刚才这段话动摇了?黄老的这几句话里难道还隐藏了什么其他的信息?一瞬间,数不清的疑问涌上心头,项南星一下子陷入迷茫当中。 “老先生啊,真有你的。” 梁京墨也自知失态,虽然立刻让面色恢复如常,却也不避讳刚刚输了一着的事实:“不瞒您说,我现在确实有些动摇了,巴不得立刻就背长双翅飞到那边去……但有件事情我不能不问,如果得不到你回答的话,我想我不论身在哪里,心里都不得安宁啊。”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黄老,等待着对方反问“是什么呢”。然而黄老还没说话,旁边的菲克却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主持人必定会收取赌注,交给获胜的玩家。这是写在主持人守则里的,我们必定会遵守到底,你可以放心。” 他用洪亮的声音说着,双目从面具的孔洞里透着摄人的寒光。这段话像是声明,也像是威胁,在告知着两人他已经做出最大程度的让步。此时从他身上再次散发出那种让人心寒的杀意,尽管已经见识过几次,项南星依然不免心中发寒,忍不住想要赶紧结束对话,从这个鬼地方远远逃开再说。 然而梁京墨却是站住了,寸步不让。 “尽管走掉了两个,但黄老依然是这个场地上排位最高的主持人,这场游戏也还是由他主持。”他不卑不亢地说,“我问的是说话可以算数的那个人,不是问你。” 杀意暴涨。 项南星几乎以为菲克已经动手了,然而在下一秒,他却见到菲克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和颜悦色的黄老。暴涨的杀意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无踪,项南星一时间分不清刚才那些到底是如他想象那样出自于菲克之身…… 还是来自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 “你问吧。”黄老说。 梁京墨撇撇嘴,难得地卡壳了一下。犹豫几秒后,他问道:“我想了解一个情况,沈君浩和我赌的是同样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性命。这玩意除了主持人收取之外,随时也有可能因为其他情况而意外丢掉……” “直接问吧。”黄老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如果他在逃亡途中被发现死掉的话,这种应该算是赌债已偿的情况吧?” “赌上性命的玩家,如果……” 黄老说到这里时微不可察地犹豫了一下,但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如果确认死亡的话,当然可以看做已经收取了赌债。” 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而听到他的回答,梁京墨露出了满意笑容。 “有你这个保证我就放心了。”他拍拍旁边项南星的肩膀,“我们走吧,回牢房去再说。” 他就这样直接转身,拉着项南星往走廊方向走去。黄老向着远处的监狱守卫打了个手势,想叫他们过来押送,免得两人乱走。菲克在旁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没用的,他们和罗百川在同一个区,终归还是会遇到。” 黄老的手顿时悬在半空,久久不能落下。他转头看向菲克,迎上了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睛。 与此同时,缓缓步入走廊的两人却迈开脚步,开始了不计体力的狂奔。哪怕可能因此错过了医疗班,让手指无法顺利接上,但看起来他依然毫不在意。 “最后一次提问时尽管被压制了,但我还是给黄老那家伙下了个套。”梁京墨喘着气快速解释,“如果他直接回答‘是’,那么我们只要找一个人说‘看见’沈君浩死掉,由于后者越狱无对证,他也只能接受。黄老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改成是确认,但这样就给他自己带来了另外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 “罗百川希望沈君浩和我都死掉,不然他不会冒着风险接受这个游戏。菲克和他站在同一边,应该是利益一致的。如果不是为了配合黄老完成这个隐瞒秘密的计划,他也想弄死沈君浩。此时黄老既然说确认死亡才能算数,那么等于给了菲克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只要毁尸灭迹就可以了。” “但我们现在……” “现在要赶紧和秋半夏会合。” 说到这句时梁京墨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黄老和菲克知晓秘密,所以要拼命隐瞒。而黄老刚才的那句话暗示了一件事,那就是秋半夏还没有‘收取赌注’,所以她应该还不知道。想想她那么匆忙赶上去,估计也是对那个秘密感兴趣的人。我担心如果她比我们早一步知道了,可能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到时情况不知道会怎样。” 项南星疑惑:“可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连主持人也……” “不能说,也不知道。所以才有拼上性命的价值啊。”梁京墨下意识地舔了嘴唇。看着他的模样,项南星突然心里一股寒意涌起。他不了解这个秘密有多价值连城,或者影响多么深远,以至于一方赌上性命去争取,另一方费尽心思想隐藏。 他只是忽然觉得,很可怕。 每个人都不在意沈君浩会死这件事,非常可怕。 静默 沈君浩屏住了呼吸,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强迫自己静静等待着。 他的思绪依然混乱。就这么输掉了,以一种自己之前绝没有想过的方式输掉,这让沈君浩原本以冷静的大脑几乎沸腾了。直到现在,他也还没彻底刚才那一幕里走出来。 进入监狱之后,沈君浩没少和别人打过交道,总该知道这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勾心斗角翻脸背叛之类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上一秒还和你亲密交谈的人下一秒可以抬手就在背后给你一刀,这一切他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何况,外头不也是这样。沈君浩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见过的,大多都是这样的混蛋。 但唯有陈治是不一样的,在调整分区后偶遇陈治的瞬间,他几乎以为这是上天的旨意,安排他在这个时候开始着手将过往的恩怨一一理清。恰恰就在那个时候,“三国游戏”的提案送到了他的手上。这是一个需要拥有可信任的同伴才有机会获胜的游戏,另外两人显然是猜到了他的窘境,打算通过这个方案来将他从这个赌局中排斥出去。 沈君浩却答应了。这个分区有陈治在,他可以完全信任这样一个战友。 因为他们从懂事时就认识了。 此时沈君浩安静地躲在暗处,沸腾的思绪随着回忆的开始而渐渐平静下来。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建筑,那两张熟悉的脸,如同麻醉药一般将他从眼前的痛苦中暂时抽离,带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昂扬快乐的年代…… 二十年前,沈君浩和陈治七岁,刚刚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这两个一同长大的小孩经常争辩谁大谁小的问题,但谁也不能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他们都是在出生那年就被遗弃在这座城市里的弃儿,而更巧的是,不同的人捡到了他们送入了这座孤儿院,却又偏偏是在同一天。 孤儿院的阿姨回忆说,当时两人都来到门口,互相礼让之下似乎是抱着沈君浩的那位先一步踏进了孤儿院的门。于是这些年里沈君浩一直以大哥自居,然而身为弟弟的陈治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反驳说在入院时的称重是他占优,自然应该他更大,这是阿姨亲口确认过的。 然而在这一天,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暂时从这件事上移开了注意力,因为有一个新成员加入了他们的大家庭。年幼的沈君浩和陈治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逗弄着眼前那个小小的生命,这个几秒钟前还在哇哇大哭的小宝宝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位哥哥的爱,她止住了哭,睁大了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起对面那两张同样好奇的脸。 “她叫胡小妮!”沈君浩抢先行使了大哥的特权,郑重宣布。陈治刚想反驳,小娃娃却忽然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伸手想摸沈君浩的脸,仿佛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十几年的时光转瞬而过,三个小孩都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与事业。在胡小妮的入学典礼上,沈君浩和陈治作为家长出席,两人在平日的工作里也是西装革履或者穿着制服,但这还是第一次感觉一身正装竟会让人如此拘谨不安。 “嘿嘿,看看你们这副模样,传出去要笑死人了!” 胡小妮顽皮地笑着,拿起两个哥哥的领带缠在一起打了个结:“一个是本市最年轻的独立检察官,一个是屡破大案的超级刑警,拜托你们就不要在大学典礼这种小场合上露出这种僵硬的表情啦,笑一笑,好不好?” 沈君浩和陈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僵硬的笑容,眼眶却是微红。自幼陪着自己长大的小妹妹考上了名校天京大学,正要开始展开自己璀璨的人生,这两个哥哥的心情就像看着幼鸟离巢,既骄傲,却又带着一些感伤。 “好啦,笑得再自然一点,合影啦!” 胡小妮一左一右揽住他们的脖子,一口叼起了领带的结,俏皮地做了个鬼脸。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意气风发的检察官,前途无量的王牌刑警,以及刚要翻开人生新的篇章,青春活泼的女大学生,若是生命就停留在这一刻,一切将是多么美好。 然而在三年后,一个针筒改变了一切。 “混蛋!你不要拉着我!” “你先冷静一下!” 沈君浩死死拉住陈治,后者手里抓着警用手枪,正咆哮着要甩开他的手。子弹已经上膛,保险也已打开,这个刑警队长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让自己无视了恪守多年的规则。 “你他妈放开我!那群混蛋对小妮做了这种事,我崩了他也是合理合法!” “你没有证据……你他妈办案不就要讲证据吗!你现在一枪打死他们,犯法的是你啊!” 这两个一同长大的兄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最后甚至演变成了他们之间最惨烈的一次打架。沈君浩在那以后请了一周的病假,回到岗位时依然缠着绷带,而陈治更是直接入了院,左脚打起了石膏,高高吊起——然而在住院的第四天,他悄悄离开了医院,潜入警局盗走了一整套的特警装备。 然后犯下了那宗震惊天京的恶性杀人案。 陈治在犯案后偷渡到西凤共和国,有人说他是潜逃,也有人说他是跑到那边继续杀人去了。但无论如何,陈治最终没能完成他的杀戮目标,在刚刚越过国境线不久就被抓了。得知这一消息的沈君浩陷入更深的自责当中,因为他知道,陈治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让陈治失去理智放弃前途的,只能是胡小妮这个小妹妹。此时的胡小妮本应在读大四,正是四处投简历准备找工作的时候,然而事实上她却在天京郊区的某个戒毒所里,重复着痛苦而又无望的戒毒治疗。沈君浩每晚下班后都会开车越过这二十几公里的路去见她,有时她已经睡着了,安详得就像天使,但更多时间里她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在密闭的房间里撕咬着一切柔软的东西,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狂吼。 沈君浩知道,胡小妮是被自己拖累了。在他将一个大毒枭都送入监狱的一周后,一个蒙面暴徒潜入了天京大学,找到了正在图书馆自习的胡小妮。他把一筒稀释过的新型毒品直接打进了她的血液里,剂量控制在不致死,却又难以戒断的分量,为了就是折磨和报复。警方排查的嫌疑人有好几个,都是那个大毒枭的手下,每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然而没有足够的证据确认其中任何一个就是犯人。 后来这个暴徒一直没能抓到,直到在另一个夜晚,被陈治连同其它十一个人一起枪杀在郊区的一栋别墅里。直到他死,他们依旧不知道谁才是真正下手的人,只是因为那几个嫌疑人都在死掉的十二个恶人中,陈治显然是本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想法,代替法律下了狠手。 “所以,你把当时本应给我的一枪留到了现在。” 沈君浩喃喃地念着,神情落寞。他知道陈治恨他,不仅恨他拖累了胡小妮,更恨他在胡小妮出事之后依然可以保持冷静的姿态。比起冲动报复的陈治,沈君浩选择了将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专心找出背后的真相。那个大毒枭已经入狱了,那个打针的小混混不可能独立做出如此有针对性的报复,策划这次行动的显然另有其人。作为最年轻的的独立检察官,他一直偷偷调用着自己的资源追查着,直到陈治犯下大案,远走他乡被抓后,他依然强忍着悲痛,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然而这一查,却让他发现了现实布景背后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毒枭的入狱与否,是一场赌局的内容,胡小妮的被害并非毒枭手下的报复,而是输家恼羞成怒的发泄。而后陈治的行动成为了另外一场赌局,他杀了人,最终偷渡出国,这让下注在他身上的一批人大赚了一笔,其中就包括了当初的输家。 是的,胡小妮的被害,不过是为下一场赌局所做的铺垫。 初发现这一切的沈君浩只有震惊,过了好久才恢复了思考能力。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应该挥起刀剑的真正敌人,为了给那个强大的敌人狠狠来上一刀,为胡小妮和陈治出这一口恶气,他做出了和当初陈治一样的决定。这个年轻的独立检察官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光明的未来,来到西凤共和国犯下罪行,设法潜入监狱后接近和当初这个毒枭关系最近,也是最有可能知晓更多信息的那个人——罗百川。 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兄弟。为了不让陈治因此自责,他刻意隐瞒起了后一场赌局的部分,只是要他配合自己。沈君浩想,也许是自己的这个决定让他和陈治之间产生了信任的缝隙,而罗百川正是利用这个破绽,趁虚而入。 然而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君浩悠悠地一声长叹,然而这叹声刚一出口却又猛地截住。因为他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从远及近的急促步点。来的人有四到五个,为首的一个脚程飞快却毫不费力,显然是为了迁就他人,后头的人跟得辛苦,但和普通人比较,他们的脚步也显出了不错的格斗功底。 就在脚步靠近的这几秒钟里,沈君浩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刚刚把头往下藏得更深一些,屏住呼吸,那边便响起了刚刚才听过的熟悉声音。 “他刚才在这里动的手,对吧。” 说话的是丛安。第四十三号主持人,“毒虫”丛安。 推理 听到那平静里暗含怒气的声音,沈君浩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就连原本打算的,探出头偷偷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从石一铁的身上,他亲身体会到了自己和那些“主持人”之间犹如鸿沟般的巨大差距。和他对战时候的石一铁明显还藏着一些东西,但即便如此已经足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更别说那个石一铁甚至还没有资格成为真正的主持人。 那么眼前的这个正牌主持人一旦发怒的话,到底会有多恐怖? 他只听到监狱的看守结结巴巴地描述着刚才的情况。他声称沈君浩在走到这个拐角处时忽然脸色一变,暴起发难,先是趁他们不备,一脚踢晕了其中一个看守,然后在和他一对一的格斗里,他一个不觉被沈君浩变换成绞技勒住了脖子,几番挣扎之后始终未能解套,只能被硬生生勒得缺氧而晕了过去。幸好这种昏迷不会持续太久,他醒来的时候沈君浩虽然已经逃走,但他拖着还有些迟钝的身躯一路狂奔回去报信,想来时间也不会耽搁太久。 “那个家伙一定还没走远。这一片路线更是像迷宫一样,他很有可能已经在里面迷了路,我们现在追上去肯定能抓住他!”看守信誓旦旦地说。 他说着,便已经开始往前走,仿佛迫不及待要追上去把人抓回来,好洗清自己身上的耻辱。沈君浩在暗处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就这样追上去,自己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丛安的声音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慢着。” 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静,似乎夹杂着一丝困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你刚才说,他走到这个拐角时脸色忽然一变,然后才袭击你们的?”他问道,“那么在走到这里之前,他是什么样的表现?” “这个……”看守艰难地回忆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平时赌输了的犯人那样,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但走到这里时他忽然抬起头左右看了一下,样子似乎有些吃惊。在那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就出手了。” “这样……”丛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作思考,然后便把看守分作三组:“你们两个分别从这两条道过去,沿路召集定点巡逻的其他守卫展开搜索,重点防备那些直通路就可以了,岔路的话可以过后再回头慢慢搜。” “明白!”两个看守领命而去,剩下的两人还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丛安接下来的指令,然后在下一秒,躲在暗处的沈君浩听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你们两个跟着我来。” 丛安的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一点情绪:“我们走这边。拿出最快的速度来,我这回可不会太过放慢脚步等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前走出,两个看守赶紧跟上。沈君浩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飞快地远离这里,带着沉重的回音。丛安的眼光很好,他带走的这两个显然是这四个看守里脚步最快的,于是在沈君浩听得见的这短短几秒里,他们还没有被丛安甩开。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这几秒过后,他们的脚步忽然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吞没,竟然瞬间消失不见。沈君浩心中顿时生出了疑问,他思索了一下,猜测对方应该不是有意诱敌,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暗处探出身来。 和他预料的一样,急着找人的看守们没有仔细搜索这块地方,而是早早陷入了“犯人已经逃走”的思维定势里,直接跳到了搜捕的环节。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会优先搜索“可能逃出去”的线路,然后再回头处理各条岔路,这等于是给不了解这一带地形的沈君浩直接指出了通向外界的最短线路。 这一着有些冒险,毕竟这里能藏下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对方只要稍微用心点搜上一圈,肯定能发现躲在暗处的沈君浩。不过就结果来说,沈君浩赌赢了,即便对方多了一个主持人,但终究也没有让情况偏离他的预期。只是此时摆在沈君浩面前的问题就多出了一个,那就是到底要跟着哪一组去呢? 那两个早一步被派出去的守卫,走的应该也是正确的路子。只不过他们会在沿路召集其他同行,最终让搜捕的队伍变得更加庞大,要跟上那边,最终很有可能面临着不得不突破重围的局面,尽管那也在沈君浩最初的预期之中,但眼下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显然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才是。 “主持人走的那条,应该是更近的路吧。” 沈君浩托着下巴思索着。丛安带着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从他不在意行动太快让人落下这一点来看,他显然对自己的力量有着充分的自信,认为只靠自己也可以解决对方。这种自信的人通常会把最重要的任务留给自己,也就是说,丛安选择的道路应该是最直接,或者最短的那一条。 但问题是,丛安走的是哪条路呢? 除去来路,这个拐角处在不远处分岔开两条大路,两名看守就在刚才分别跑进了这两条岔路里。但丛安走向的方向不是这边,更不是来路。沈君浩刚才虽然努力想要借着脚步声辨清方位,但那厚重的回音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沈君浩最终还是无法确定。 只是,从主持人和两个看守的脚步声忽然消失这一点来看,他走的多半应该是某条密道之类的东西。在这之前他着重向看守询问了沈君浩在动手之前的神态和异常反应,很有可能就是在怀疑犯人已经发现了密道的所在。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误判,他才会急不可耐地追进密道里,略过了搜索现场的重要环节。 “但反过来说,这也代表了直接搜查不易,我要找到他的去向也是同理。” 沈君浩自言自语,皱起眉头,在这块小小的地方搜索起来。地板上留下的脚步略显杂乱,并不能看出明显的走向,这也是刚才丛安等人跳过了现场搜查直接追捕的原因之一。正如他判断的那样,要像直接通过留下的痕迹找出对方的去向,几乎不可能做到。 “那么问题就是,他觉得我发现了什么……” 沈君浩沉吟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墙上的那个标志上。这里距离刚才的游戏会场不算太远,但也没有近到让黄老的全套布置都铺满的地步。要是再靠近会场那边一些的话,地板上应该会铺着地毯,这样的话就很难捕捉到人们走动的脚步了,而要是再远一些的话,墙上则会少掉一些黄老为了让这场“三国游戏”更有古典韵味而做的独特布置。 比如,墙上的这个“司南”标志。 在刚才走到这里的时候,沈君浩并没有想那么多。被一同长大的兄弟意外背叛而导致的失落感一直满当当地塞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与之相比,输掉赌局,输掉性命的痛苦仿佛都不值一提了。只是当他偶然一抬头看见墙上的这个标志时,黄老在游戏开始前对他说的那句戏言般的提示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鬼使神差地,他的心中忽然燃起了逃离的希望。此时此刻他还不能死!陈治还活着,在监狱里,他总有一天要把所有的事情向他说清楚。胡小妮也还在天京进行着艰难的解毒治疗,等待着两个哥哥回去。 此时此刻,他必须活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希望之光,是那个东西指引着他做出随后的举动。直到刚才为止沈君浩都没能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然而丛安的行动就像是一面镜子,为他照出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那一面。 “他也知道那句话,所以他判断我做出了那样的举动。”沈君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伸手抓住了墙上的司南标志,微微用力。 “室星当值,大利北方。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把“司南”上的勺子浮雕缓缓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让原本应该朝向南方的勺柄向北。一道暗门在他面前无声地开启,露出里面幽深的走道和远处螺旋状的阶梯。沈君浩停了一秒,然后小心翼翼地跨入其中。才走出几步,暗门便在他身后闭合,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是这个了。沈君浩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 走道里有自带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已经足够让他看清道路以及沿路的情况了。危险的是声音的部分。这里的地板都没有铺设地毯一类的东西,尤其是螺旋阶梯那里,用的直接就是铁板,重一点的鞋子走上去动静不小,如果穿的是像主持人那样的皮鞋的话,加上通道自带的回音简直就可以媲美一个小型的噪音源了,想让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换言之,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偷偷追踪一组人,而且还是脚程很快的人,难度着实不小。 然而这对沈君浩来说却不是不可能的事。身为独立检察官,他也有过和一线刑警一样的办案经历,这其中就不乏需要发挥潜入技巧的场合。此时他脱去鞋子,调整呼吸,将重心放低后如同猫咪一样快步向前走去。他的速度只比刚才离开的那些人快上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足够他在这条单行的道路上慢慢接近前面的一组人了。 直到他走上阶梯了,依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追迹 快步前进的同时,沈君浩也竖起了耳朵,细心听着。 尽管隔开了不远的一段距离,但丛安和另外两人的皮鞋所发出的脚步声依然若隐若现,指示着他前进的方向。这也给他省下了不少摸索着追赶的工夫。 这倒不是因为丛安疏忽了,暴露了自己的方位。作为一个曾经的追捕者,沈君浩对这种做法再熟悉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被追一方听见从后而来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时会让原本紧绷的神经受到更进一步的刺激,从而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做出错误的判断。只是这一种做法需要追踪者确保自己是在逐步接近目标才好使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对方最大的压力。 现在看来,丛安对他的速度和判断都很有自信。哪怕现在还看不到原本应该位于前方的犯人,他依然坚持将每一步用力踏下,制造出最有威慑力的声响来。 然而忽然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脚步减慢,乃至于停下了。 在那一刻,沈君浩听到跟在丛安后面的两个守卫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仅仅持续了一秒不到,随后便被他们自己生硬地掐断,仿佛是用手匆忙捂住了嘴巴。 “这就奇怪了,他有这么熟门熟路吗?” 隔了几秒,沈君浩终于再次听到了丛安的声音。只是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像是在通道以外的另外一个房间里说出的。沈君浩加快了脚步往上走,终于在走到某一层时看见了上面的景象。这条仿佛看不到头的螺旋阶梯到这里就终结了,它的尽头是一个入口,敞开的门里透出那一边明亮的乳白色灯光,从沈君浩的角度还看不见房间里面景象,只能从刚才的声音来判断,那边应该不算太狭小。 他心中一动,快步跟了上去。 而在另一头,丛安皱起眉头打探着四周。这个整备室的布置很简单,不像能藏下人的样子,但如果要让他就此判断对方已经逃离的话,又实在有些违背常理。黄老毕竟是个资深的主持人,对于各种事情的底线了解得很清楚。他可以用很隐晦的方式提示沈君浩如何抄捷径逃离,但他终究不能把整个越狱的逃离路线画成地图交给他啊。在到达整备室以后,接下来如果想要逃走的话就只能通过两个途径。然而到达那两个地方的路线却都不像刚才这条密道一样直截了当,只要找到入口就能顺利走到终点。 更麻烦的是,他又不能确定沈君浩是否清晰地知道这些。也有可能对方在到达这边之后便开始了无望的探索,那样的话可能出现的路线就有千千万了,光凭他们这里三个人根本无法将它们一一确认。 丛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使用刚才的方法。他带着两个看守一同行动,原本也多少是因为预见到了追赶不及的情况,打算留个保险。他一边安排两个看守沿着两条不同的道路前往那两个关键地点(当然还免不了沿途召集其他看守),一边自己在这个整备室里来回踱着步,试图发掘出一些蛛丝马迹再考虑自己追捕的方向。 他这么一来,可苦了在暗处潜伏着的沈君浩。尽管他已经来到了走道的尽头,随时可以进入房间,但要在一个主持人的眼皮底下潜入也太过危险了。然而沈君浩此时的良好形势也只是来源于丛安一时之间略微的慌乱,如果再拖下去,让他继续在房间里这么踱着踱着,慢慢冷静下来想到要往回找了,那么情况一样会很危险。 沈君浩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房间里的脚步声顿了一顿。他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一道寒光,长久以来的经验所形成的潜意识在警告着他,这里有危险!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老鼠呢。” 丛安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回过头往通道的方向走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然而空气中却忽然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借着因为危险而瞬间被锤炼至极限的听觉,沈君浩仿佛听到脚步声中还夹杂着空气被破开的声音,以及物体落到手心那种独特的“啪”一声响。 沈君浩瞬间明白了。此时的丛安多半一边走着,一边正拿出匕首之类的东西在手中一抛一接。这或许意味着他已经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自己,正要回过头把他就地正法。在这一刻,摆在沈君浩面前的有三个选择。 一个是立刻逃走,越快越好,然后赌主持人的脚程赶不上自己,然而这根本是一条死路,因为自己的行迹一旦暴露,以主持人的身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丢,跟别说回去就是监狱,他就算甩开了追兵,依然无法逃出去。 另一个就是跳出来,趁着丛安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和他拼死一战。不用击倒对方,只要能让对方露出足够的破绽,沈君浩就有希望抓住机会往外逃。虽然外面很有可能也是一片迷宫似的地方,自己很有可能迷失其中,但这也终归要比回头逃窜有希望。 然而此时丛安已经向前走出几步,提前占据了通道口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把他从那里逼走,难度跟直接击倒他也差不了多少。丛安显然也预计到了对方狗急跳墙的可能性,提前拿出了武器,这样一来沈君浩以赤手空拳对抗手持武器的主持人,那胜算简直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于是最终沈君浩也只能选择最后一条路,也就是最消极的路子。他的身体贴住墙壁,一动不动地紧紧屏住呼吸,只让最微小的气流自然地通过鼻腔进出。他的眼睛睁大着看着前方,不放过任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哪怕他知道只是徒劳,因为当他发现对方的时候,说明自己已经暴露在对方的视线范围里,到那时做什么都太迟了。 可是眼下,他也只能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真奇怪啊,这地方难道真的会有老鼠……” 丛安嘴里念叨着,慢慢走进了通道。他的脚步比起来时放慢了太多,听起来满满的都是警戒的意味。那碎碎念的声音可以看做试探,也可以看做威胁,就那么撩动着猎物脆弱不堪的神经,等待着对方自动自觉露出破绽。 忽然,一缕灰尘从上面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丛安的肩膀上。在昏暗的灯光中,它缓慢掉落的样子无比显眼,丛安的目光一直跟着它,最后饶有兴致地反向上面望去。 “哦?” 丛安转过头,用手指轻轻拂过肩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灰尘当然不会无端端地落下,此时的这一缕灰尘显然是被“某种东西”碰掉的。如果说这里不可能有老鼠的话,那么碰掉灰尘的当然只有一种可能。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现形了,还是自己自觉出来吧。” 他的话让沈君浩的头皮仿佛瞬间炸开了,背上忽然涌起的恶寒让他的双脚几乎止不住地要微微发起抖来,然而却被他用更强硬的神经坚决止住了。沈君浩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闭起了眼,等待着。 “哦?不出来,那迟了哦。” 丛安狞笑着,拿起手中的匕首猛地向上一捅! 一声惨叫划破了通道的平静,这是垂死的悲鸣。沈君浩心头猛地一揪,感觉心跳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一倍,隔着厚厚的囚服都能听到底下搏动的声响。 然而心跳就意味着,他还活着。 “见鬼了,怎么还真有老鼠。” 丛安甩甩匕首,嫌恶地将刺在匕首前端的那个小小的尸体甩掉。他咒骂着,声音渐渐远去,沈君浩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开始放松下来。躲在阶梯下面果然是正确的,虽然丛安只要再往前走多几步就有可能拐过转角看见他,但他赌的是丛安需要赶时间,所以一直都在虚张声势,这样的话他即便回头检查一下来路,多半也不会走得太过深入。 虽然这只老鼠等于是偶然地帮了他一把,提前结束了丛安的试探,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依旧是沈君浩判断力的胜利。此时他收拢心情,再次竖起耳朵捕捉着里头的声响,思考着什么时候再往前走一点,等丛安离开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他正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一截明晃晃的刀锋就那么直接刺穿了阶梯的钢板,直接刺在他面前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只要刚才下刀的时候再偏上一点点,此时刺穿的就是他的脑袋! 沈君浩差点本能地叫出声来,然而职业锻炼而出的心理素质强行制止了他的一切反应。沈君浩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刀锋被慢慢抽了出去,丛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正上方。 “奇怪了,还真是没有。要是一般人就算没刺中也会叫出声吧。”他搔搔头,听起来是真有点困惑了。这一回丛安真走了,时间紧急,他既然已经确认过来路了,那就只能往前搜。 而沈君浩则在藏了很久才走出来。原本以为已经离开几步的家伙忽然在头顶现身,这个过程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在这一刻,沈君浩再度认识到了自己和主持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曾经一度生出的拼死一战的念头,此时是真的消失殆尽了。 他原本打算在进入这个房间后快速搜寻一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线索,然后便赶紧挑一条路走,就算没有把握也要碰碰运气再说。这过程中绝不能再浪费时间,以防横生枝节。 然而在踏入那个房间的下一秒,当他看见窗外的景象时,原本打算绝不浪费时间的沈君浩竟然就那么呆立在了原地。 “这……这个是……” 他望着窗外,目瞪口呆。 大海 他看见了海。 浩瀚无垠,仿佛静止的大海。在他面前,它就像一大片灰色的沙漠向着远方近乎无限地铺展开去,却又在银色的月光下荡漾着,映出层层叠叠的耀目的反光。在这明亮的月色下,天上的群星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只有那北极星依然在北面的夜空中顽强地闪烁着,就像今夜奋战至今仍旧不肯放弃的他。 只是此时,就连这星光也渐黯淡下去了。 “这个……这个……” 他仿佛一瞬间患上了失语症,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之前,他曾经猜测过西凤共和国这个监狱各种可能的位置,也为此准备过应对各种环境的越狱方案,然而他唯独没有想过的,就是海。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贴在玻璃边向外看。此时他应该身在一艘大船的边缘,船身太过巨大,重量太重,以至于在航行过程中所有人都难以察觉到海浪带来的摇晃感,即便此时站到边缘处的沈君浩也几乎难以察觉。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大概算是整艘船上比较高的地方,可以勉强看到底下长长的金属船身,只是一眼望不到头。沈君浩知道,在他目力所及的这些铁板下面就生活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懵然不知自己的处境,有些还幻想着如何通过地道逃出监狱,却不知一旦走到外面,迎接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海水。 这是一座航行在海洋上的孤岛,坚不可摧的天然监狱。 换做是其他人,此时或许会沉溺于眼前那超乎想象的景象,一时之间忘记了思考,或者是联想到逃出无望,进而开始自暴自弃。然而沈君浩却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找回了自己。 “原来如此,所以丛安推测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小艇或救生船的船坞,另一个多半是停放直升飞机之类的小机场了。” 他托着下巴开始了思考。不得不说,沈君浩的过往经验让他直接指出了事情的关键。这么大的一艘船不是随便哪个港口就能容得下的,这样一来在补充物资或者临时靠岸办事的话就需要相对轻便的小艇,而船上充足的空间也有条件容下小型飞机或直升飞机这样的空中交通工具,按理说应该也会配上,以备某些非常赶时间的情况。 事实上,几分钟前丛安所布置的两路人马正是前往了沈君浩所猜测的这两个地点。从整备室通往最近的这两类地点的路并不算太远,沿路也没有太多岔路,如果沈君浩如丛安以为的那样抢先一步到达这里,那么他确实有不小的可能性通过这两种方法中的一个逃离。 可惜的是,此时这两条路都已经不通了。更要命的是,丛安多半正以他最快的速度在周围的岔路上展开搜查,说不定中途会像刚才那样突然想回头再确认一回。 “最坏的情况,就要碰运气了。”沈君浩自言自语,“如果此时刚好是船刚好开到接近大陆或岛屿的地方,那么也可以试试……” 他说着,同时抬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眯起眼睛细听着指尖传来的回音。 “没用的,都是强化玻璃,子弹都打不穿。”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沈君浩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来,刚要摆出迎战的姿态,然而一只手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上衣,一甩。 只是单手的一甩,沈君浩感觉天翻地覆,回过神来已经头朝下脚朝上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的感觉让他差点昏了过去,然而他用力咬紧牙关方让自己的意识没有消失,同时顺势一个打滚再度从地上爬起,勉强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假面人’……”沈君浩呻吟道。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刚刚才见过的四个主持人中另外的一位,“假面人”菲克。他脸上挂着的面具眉头紧皱,仿佛被重重心事困扰着,然而他刚才这一下出手却是利落无比,若换成是别人,只怕单靠这一记突袭就能分出胜负了。 “可惜啊。”面具下的菲克叹了一口气,“如果刚才乖乖晕过去的话,大概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痛苦了。你真不幸。”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旁边跨出一步,调整了自己的站位。此时菲克正好把沈君浩堵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站位准确地落在了房门和窗户的中间,堵死了沈君浩通过门窗逃离这里的可能性。唯一留空的一侧是他刚刚走出的暗门方向,然而沈君浩却不可能选择那边。 开玩笑,在一条狭小的没有出路的通道里和一个天生怪力的主持人玩猫鼠游戏?傻瓜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沈君浩缓慢活动着脖子,让一度接近中断的血液供应再度流回到大脑里。思考,他需要冷静的思考,此时一切的冲动都只会招致更糟的后果。要清醒,他不可能在正面战斗里赢过眼前的这个人,甚至连接下他的一招都困难,但要解决问题,并不一定只有武力。 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越过眼前的困境,一定有,一定…… “我就是想不出来啊。” 沈君浩忽然笑了,带着满口的血沫,顺便吐出一颗折断的牙齿。他忽然明白了,在菲克现身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然而,决定也不等于结束。 他活动着双手,活动着肩膀,借着血腥味的刺激让自己的精神再度回到最适合战斗的状态,就连一度黯淡下去的双眼,此时也难得地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哦?有意思。”菲克的眼睛也亮了,“狗急跳墙的犯人我见过不少,但跳得这么有章法,这么不急不缓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啊。” “输了就等于死,那么努力赢下来就可以了。”沈君浩淡淡地说,“反正最坏的结果都是那样,奋力一搏总好过束手就擒。” 菲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在面对死亡时想着倾尽所有拼死一搏。”他说,“但是心知徒劳的人和心怀希望的人,在面对死亡时的表现会截然不同,而你……” 他指着沈君浩:“是后者。” 沈君浩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在这一瞬间,菲克的话仿佛一柄利刃直接刺进了他的思绪里,在全神贯注的迎战情绪里硬生生挖出一块记忆的残渣。他忽然想起了陈治,想起了胡小妮,想起过往二十几年里结识的一切人与事。他还没有向陈治解释一切,还没有好好问过他为什么狠得下心害自己,他也还没见到胡小妮戒毒成功后的模样,还没有让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不甘一齐涌上了心头,沈君浩的呼吸微微紊乱了那么一拍。 “很棒啊。” 菲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回过神时呼吸已被硬生生地扼住,只留下一片血红的视野。沈君浩艰难地低下头,看见菲克的眼睛从面具的孔洞里直勾勾地看着他,布满血丝,像是冷血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一步,仅仅是一步,就在沈君浩因为回忆而分心的这零点一秒里,菲克已经悄然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扼杀了他的全部希望。 “我一直等着摧毁这样的瞬间。”他说,“太棒了。” 他的手指压在了动脉上,却没有使出全力。如果他希望的话,以他怪物般的握力,在刚刚掐住的一瞬间就能折断沈君浩的颈骨。然而他只是这么握着,欣赏着对方的脸色从苍白变得红润,再慢慢变得紫黑。 “再多挣扎一点吧。”假面人说,“我会永远记得你此时的表情。” 沈君浩的双脚死命踢踏着,然而每次踢到菲克身上时却只发出蓬蓬的闷响,犹如踢到了坚硬的墙壁。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要命地踢着,并在踢中对方时用力往外蹬,似乎还打算着逃脱对方的钳制。哪怕力量越来越弱,他依然没有放弃,一脚再一脚。 “怎么还不肯死啊,放弃吧。” 菲克原本一直微笑着,然而当沈君浩的一记膝撞差点击中他的脸时,他的情绪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明明已经到手的绝美瞬间,却因为对方这不肯罢休的挣扎而染上了杂质,这叫他如何不怒! 虽然只要手上再一用力就能把他扼杀,然而菲克突然生出了新的念头——他要留着他的性命,用各种手法折磨他,直到他经受不住为止。 “滚吧!” 他用力一甩,把沈君浩狠狠甩向对面的墙壁,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君浩却仿佛预计到了他的失态,将剩余的全部力气化作一脚,狠狠踏在了他的胸口。这一摔之力加上了这一脚的反作用力,让沈君浩撞上的位置和菲克预计中的那个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偏差。 菲克先是一惊,却又迅速安下心来。沈君浩的这一脚显然只是垂死挣扎,不可能是精密计算后的结果,因此眼前这一幕只能是意外,可能性极低,却终究发生了的意外。 换做是偶像剧里,这应该是胜利大逃亡的剧情了,然而现实没有任何奇迹,那里装的是强化玻璃,就连子弹都打不穿…… 他想着,目送沈君浩的背狠狠撞上了那扇窗。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就在菲克惊讶的目光中,沈君浩的身体被碎裂开来的玻璃割得鲜血淋漓,可是他的身体却依然向后飞出,直接向下落,落向灰暗的海水里。 菲克一个箭步赶到窗边,却还是迟了。他看着沈君浩摔到海水里,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按理说,这一幕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人类撞击的力道不可能将一面强化玻璃彻底击碎到这个地步,沈君浩自己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一步,除非…… 菲克用手抚摸着玻璃残片,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他抬起头看见迎面闪烁的北极星,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室星当值,大利北方。”他一字一句念道,“一谋千里,算无遗策。呵,真有你的。” 就算是理论上几乎不可能派上用场的后手,然而在此时此地,这面提前被更换过的玻璃确确实实地创造了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只是,这依然没有什么用。 从这个高度往下跳,就算只是入水姿势错误都有可能被拍成内伤,更别说沈君浩此时意识还没恢复,完全是处在无法自由控制身体的阶段。而且下水前他已经被自己扼住了几秒,大脑至少也是轻度缺氧的状态,而摔出去时被玻璃割开的伤口也会造成身体大量的出血,以这个状态落入接近零度的海水里,几乎和宣判死亡无异了。 “要想活下来,基本得靠更大的奇迹了吧。” 菲克撇撇嘴,这样安慰着自己。然而他刚转过头,却看见丛安带着两个看守原路范围,正好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这边。 “你……失手了?”丛安的嘴张大得都快合不上了。 菲克耸耸肩,却不回答。他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布擦了擦自己的手,一边走向房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你给他带了路。” “我知道,我刚想到了,所以这才匆忙回来找一找。”丛安急吼吼地说,“可是,你竟然在还没确认他死亡的情况让他跳窗逃走了,你又不可能跳海去追,这……” “丛安。”菲克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脑筋很不好,难怪你只能是‘四十三号’。” 丛安的脸色一变,微现怒容。他瞪着眼前的菲克,一字一句地说:“对,我确实失误了,但至少我没有让应该偿还赌债的人从自己眼皮底下逃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是还记得主持人守则的话,现在就该乖乖地跳下海把他捞回来,否则我就……” “丛安,我说你脑筋不好,不是在说这件事。” 菲克那平静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丛安忽然感觉心中一阵寒意掠过,他睁大了眼,惊讶地注意到菲克已经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张大哭的面具。 “你该想到我一定会想办法推卸责任,却又还让我走到那么近。” 菲克的话音刚落,丛安忽然发现自己眼里的世界整个儿变得上下颠倒。眼前的哭脸反转之后,仿佛变成了一张大笑的脸,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而他的头顶感觉到坚硬的触感,那骨头似的弧形物体仿佛有些熟悉。 哦,是锁骨,是肩膀。 这是丛安意识里最后的一个念头。 两个看守已经看呆了。就在他们眼前,一个主持人轻描淡写地拧下了另外一个的脑袋,轻松得就像从树上摘下一个苹果。恐惧的念头还来不及生出,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然后便发现对方的脖子忽然拉长了,犹如一只被掐住的鸭子。 “安全无痛,简单快捷。” “假面人”菲克松开手,任颈椎脱落的两个脑袋软软地垂在各自的肩膀上。他拍拍手,看着凌乱的房间,若有所思,而后徐徐念道: “四十三号主持人丛安在追捕逃犯过程中英勇殉职,随行两名看守一并被杀。根据现场痕迹推测,犯人身负重伤,跳窗逃生后不知去向。赌注因此无法收取。十一号主持人菲克来迟一步,未能及时救援同僚,深表遗憾。” 他微一鞠躬,用脸上的面具诠释着悲伤欲绝。 “呜呼哀哉。” 重返自由 晴天,白云,沙滩,还有远处蔚蓝而宽广的大海。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度假胜地。 沙子晶莹透白,踏上时如粉末般细细摩擦着脚心,让人痒痒的只想笑,海水清澈透明,平静时宛如碧蓝色的水晶,哪怕走到没至膝盖的高度,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海水底下自己的双脚。海浪自远方来,一波一波轻柔地打在大腿上,卷到最高处的裤子偶尔被这荡起的小小浪花沾湿了,却又很快在猛烈的阳光下重回干爽。 “我真是被那家伙传染了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踏浪。” 走到水中央的这人弯下腰,舀起一捧海水狠狠地泼到脸上,然后用力甩了甩脑袋,似乎要把这些“被传染到”的烂糟习性随着脸上的水珠一并甩掉。他留着一头黑色的中短发,白皙的皮肤在烈日的暴晒下泛起了淡淡的红色,看起来距离晒伤并不太远。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身的牛仔七分裤则是高高卷起,卷到大腿的高度,好让它不致被海水彻底打湿。 在离他不远的沙滩上正端正地摆放着一双运动鞋,里面塞着两团袜子。运动鞋的旁边横放着一个紧紧闭着的手提箱,那上面摆着一个插着钥匙的,解开了的手铐。若是有哪个心怀不轨的人正好从这个地方走过,一把将这个看起来颇重要的手提箱拿了就走,他多半也来不及从海里赶回来。 只不过这里也没有别人了。 在他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是树。这片广阔的海滩以及往更深处去的那一大片丛林里,除掉那些不会现身的家伙外,只有他一个人。 “他么的……”项南星摇摇头苦笑着,骂了句粗口。 几小时前……不,应该追溯得更早一些,一天前,项南星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狠狠地坑了一把。当时他和梁京墨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在走廊中间截下了走到一半的“黑猫”秋半夏和罗百川一行。身为主持人,“黑猫”秋半夏在那时候已经完成了“赌注的收取”,也就是从罗百川的口中探听出了那个梁京墨和沈君浩不惜豁出性命也想知道的秘密,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这么一路狂奔过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然而梁京墨最担心的情况却没有发生。面对他们的询问,秋半夏让看守们带着罗百川先走,自己则是留下来爽快地向他们讲解了刚刚获得的情报,全然不顾另一边的“赌注”——也就是沈君浩的性命——还未得到收取的现状。 项南星作为获胜一方的同伴,自然也有分享胜利果实的资格,而他也对这个据梁京墨说“和他的关系估计也不小”的秘密有着相当大的兴趣。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尽管秋半夏无意隐瞒些什么,但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项南星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应该说,拆开了每个字都听得懂,然而连成句子的话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到这时项南星才意识到自己多半又被梁京墨坑了一把,因为这两个家伙显然都有着对“某件事情”最基本的了解,而罗百川所知道的“那个秘密”则是对于这件事情的补充,对于他们来说,在得知秘密的同时就已经对事情的全景获得了更为细致的认识,此时甚至还能通过互相的对话试探企图从对方嘴里挖出自己还不知道的那部分。 可他项南星呢?他连这两个家伙正在交流的是哪件事都不知道,更别说去听懂罗百川那些意义不明的话到底代表什么了。什么“窃国战”,什么“十年前的残影”,这些玩意项南星直到听完两人对话也不知道都是在指什么。 于是他只能机械式地将自己大脑的记忆力推到最佳状态,试图去记下秋半夏提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意义不明的词语,看看日后会不会有其他机会可以触类旁通,偶或许然间就有了收获,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要靠这些救命呢。 然而坑爹的还不止这个额外的奖励。按照参加游戏前的约定,梁京墨在秋半夏的面前现场展开了一场游戏,将战胜后获得的大量筹码输掉一些给项南星,那数量甚至超过了他在最初招揽他的承诺,达到了仅此一次就可以兑换抵消掉所有剩余刑期的地步。欣喜若狂的项南星第一时间就向在场的主持人秋半夏提出要兑换成减刑,后者同意了,然而脸上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复杂笑容。 “也不知道你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带着猫咪般狡黠的笑,“按照规则,在抵消掉全部刑期后,默认的刑期是‘零年’,也就是不到一年内都可以。一些人第二天就出去了,而有的人则是要在监狱里再待上接近一年的时间,直到最后一天才得以离开。” 一听这话,项南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那我是什么情况?”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默默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出现后面那种情况。 “你……大概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吧。”秋半夏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明天中午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当时项南星的心情随着她这句话里的每一句动荡着,从忐忑终于到了狂喜,整个人完全被重获自由的喜悦感淹没了,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秋半夏话里那几个古怪的地方。出狱早为何会叫做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不好?还有什么叫好时候?为什么非要中午才能离开?当时的项南星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去思索这话里的玄机。 然后第二天,他懂了。 那晚上他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直到凌晨五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毕竟前一天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的事情,又被重获自由的喜悦冲刷着,心情舒畅,这一觉便这样一直睡了下去,直接跨过了整个上午。 和秋半夏预测的时候,就在接近正午的时候,监狱的看守走到项南星的房间里叫醒了还在睡觉的他,然后宣布给他五分钟的洗漱和更衣时间。 “就是现在,你必须出去了。”看守说。 刚刚换好衣服的项南星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铐直接烤住了他的双手,把它们死死地拷在背后。项南星刚想抗议,看守却粗暴地直接抓起一团布将他的嘴巴赌上,然后拿出一条黑布似的东西,将他的眼睛死死缠住了。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项南星的心中一冷,他突然想到了某个极之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他们所谓的“出去”,其实是把人带出去,处以极刑?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通过“逆境游戏”这种方式来取得减刑,怎么听都觉得非常诡异,而且要想在那种游戏里获胜,要么得像罗百川那样善于组织起自己的团队,要么就要像梁京墨那样善于隐忍,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对方致命一击,又或者要够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怎么看都不是外头的好人可以做到的。反而那些可以让人赢下游戏的重要品质,大部分都是那些杰出的犯罪者最需要具备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完全有可能是一个谎言,不仅不是减刑的途径,反而是用来从犯人堆里筛选出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的有力工具。而自己竟然在懵然不知的情况下就踏进了“极恶犯人”的队伍里,还喜滋滋地以为要出狱了。 “喂!不是那样啊!你们误会了!” 项南星拼命挣扎着想要辩解,然而嘴里的抹布塞得紧紧的,让他的话都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呻吟。两个看守一左一右挟住了他的手,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去。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身体的其他器官会变得更加灵敏,此时的项南星就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他能意识到自己被拖着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走道,而后踏进了一个像是电梯的地方。电梯带来了微妙的失重感,似乎正在往下走,等他们出了电梯,又是一段长长的走道,然后看守们就把他死死按在了一个座椅上,用几根座椅上自带的布条将他牢牢束缚在上面。 一路上他也没少反抗过,然而在那种双手被铐眼睛蒙住,呼吸又因为布团而受限的情况下,论体能他怎么可能敌得过两个训练有素的看守?此时他已经心如死灰,哪怕眼下坐的是电椅他也只能认命了。 然而这最坏的情况却没有发生。随着几声奇怪的机关打开似的声音,项南星忽然感觉自己和座椅一同微微地摇晃起来了。这种感觉相当微妙,明明可以感受到身体正在向前走,却又有不规律的左右摇晃,就像是坐着小艇在水上游2玩一样。十几分钟后项南星知道自己对了,当双脚踏上地面时,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是坐在一艘快艇上乘风破浪,而今算是登陆了。 往里走时,项南星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丛林。这时候脚下的地面开始复杂起来,各种枝蔓横生,项南星也不再挣扎,因为他需要全神贯注才能不在这种环境下摔倒。看守们拉着他一直走了三五分钟,突然停下了脚步。 项南星感觉手铐“咔”一声松开了,与此同时一个握柄似的东西被塞到了他的手里。“提着它。”一个看守闷闷地说。项南星条件反射地握住了。紧接着在下一秒,又是“咔”的一声,听起来那个被解开一边的手铐正正地铐在了握柄上。 “在原地默数三分钟,然后才可以摘下眼罩。” 看守拿出了他嘴里的布团,再抛下上面这句话,然后便踏着凌乱的脚步回去了。项南星留了个心眼,数到两分钟,确认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声响后就提前摘下了眼罩。他的眼睛刚一睁开,却又赶忙紧紧眯起。 几乎要流出泪来。在那一瞬间,自由的阳光灼痛了他的双眼。 残缺线索 项南星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好几次,好让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这之后他才慢慢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带他过来的看守应该已经回去了,至少现在完全看不见人影,此时这一带只剩下他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所在的这里看起来像是丛林的中央,周围长满了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枝蔓横生,同样叫不出名字的小飞虫在林间飞舞,树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多半是那些小动物从枝桠间匆匆跑过时闹出的动静。 “这地方是哪里啊?也没个地图啥的,往哪走才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啊。” 项南星不满地抱怨着。他这时还没想到太深的东西,只是以为这些都是释放规则的一部分。毕竟监狱提前把人放出来,肯定不可能像正常出狱那样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必须要走另外一条路子。刚才守卫蒙着他的眼也好,走水路出来也好,其实都是为了保密的需要,这种情况下释放的犯人多半会被先扔到没人目击的地方,然后再自己找路回到文明世界去。 “找路,找路啊……” 项南星下意识地想抬手抓抓头促进一下血液循环,这时他才注意到了手上那异常的重量感。“啊!有了!”他眼睛一亮,急匆匆就地蹲下,研究起那个拷在手上的手提箱来。刚才重见天日后他一时太过兴奋,加上从几分钟前就拎着这个箱子,多少有点习惯成自然了,反而一时注意不到这个关键线索的存在。这时仔细想想,如果监狱一方对于这些提前释放的犯人有什么提示的话,十有八九就应该在这手提箱里。 “首先还是看怎么打开吧……我看看,四位密码锁……唔。” 项南星沉思了几秒,直接就转到了心目中的数字。只听见“啪”的一声,这个密码锁应声而开,项南星的密码尝试竟是第一次就完全命中了! 然而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开心或者骄傲的神色,反倒是眉目低垂,显得有些哀伤。如他所料,密码箱的密码和持有者本人的信息之间应该有什么关联,而项南星刚才试的是最普通的那一种,也就是生日。项南星直接转到了代表四月四号的“0404”,一击即中。 问题是,这个号码他前不久才刚刚见过。在那个残酷的“过夜存活”的游戏中,项南星同样顺利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0404号房间,然而就在那个房间门口,老独眼死了,死在洛林的手中,而洛林最后则死于游戏——这让项南星的满腔怒火顿时落了空,就算想要为老独眼报仇,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要向谁下手了。 而今重新看到这个熟悉的数字,叫他怎么能够不感慨万千。 “醒醒,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项南星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行把飞散开去的意识收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手提箱个头不小,提着却一点都不重,看来多半也没有放下多少东西。项南星觉得,既然这是监狱一方配给他们的,里头至少也该放着把野战刀之类的方便野外生存的便利工具,最不济也得有个打火机好生个火什么的吧。然而打开一看,他顿时傻了眼。 手提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小片残破的纸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面包着一把钥匙。手提箱的内壁是柔软绒布隔层,这把钥匙很轻,外面还用纸包住了,难怪他一路提着过来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项南星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铐,顺手就把钥匙插了进去。不出意外,这玩意就是给他解开手铐用的,毕竟除此以外也找不到其他可以用上钥匙的地方了。换句话说,这个手提箱之所以要拷在他的手上,唯一的作用就是来给他解开这个手铐。 “那一开始不拷上不就没事了。”项南星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当然不至于把这种调侃当真。“三国游戏”的经验告诉他,在状况不明的局面下应该全力从现有的东西里搜索线索,他当时正是这样从帐篷里翻出那个关键的平板电脑来的。此时项南星双手都自由了,就索性把手提箱从上到下细细翻了个遍,连绒布隔层都拆下来细细看了,就差没把这玩意给拆了。然而让他微感意外的是,这一回竟然全无发现。整个手提箱是真的空荡荡的,也没个什么机关还是夹层之类的东西。 “不合理啊……” 项南星自言自语着又把手提箱扫了一边,一无所获。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忽然扫过刚才拿出钥匙后就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废纸。 “这个手提箱里并不只有钥匙啊!” 他恍然大悟,连忙把那张纸捡起来,揉开了。这是从一页纸中被撕出来的一小块,打开来也不过巴掌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条线,又点着两个红点,看起来像是地图一类的东西。然而这个所谓的地图只有路线,少了相应的地形标识,就算上面画的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很难直观地看懂。至于上面那两个标注似的红点,那只是单纯的点上一笔而已,连一丁点的说明文字也没有,更不知道它到底代表着什么。 “假如说这张纸不是随手被抽来包钥匙,而是有意识地留在手提箱里的话……唔,很有可能是这样,那些家伙做什么事情都有非常充分的理由。那么说明这页残片很可能和其他的事情挂钩了。”项南星一边思考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将心里思考的东西说了出来,“一小块这样的地图残片很难找到指定地点,红点本来可以视为标注我的初始地点,毕竟刚才可是看守带我过来这边的,要让我位于特定的地点非常容易。但两个红点……两个的话,就不能确定我到底是在那个上面了,所以这里的红点应该还有另外的功能。” “也许这其中一个是起点,另一个标注着最近的城市或者村落?可是比例尺呢?没有比例尺的话怎么知道两个红点之间隔了多远?我又要走出多远确认路线才能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在哪个点上面?这个如果是地图残片的话,另外的残片到底在哪里?难道……” 他的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件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没有谁规定一天只能释放一个犯人吧,那么和他同一天离开的其他犯人此时又在哪里?别的不说,梁京墨也在那场游戏里获得了足够多的筹码,而且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按理说应该也向主持人兑换了筹码,得到提前出狱的机会了吧。 他此时又在哪里? 由于项南星从自己的房间里被带走时就已经被蒙上了眼睛,期间更是一直被两个看守带着,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因此他也没有遇到过和自己一同释放的那些人。但如果他的猜想没错,今天有“一整批人”集体释放的话,那么他们此时也很可能像自己一样,提着个空荡荡的手提箱站在这片荒郊野岭的某处,手里握着一块地图残片,并且不知道其他人情况如何。 在那种局面下,各人唯一持有的地图残片很可能就是如何回到人类社会的关键道具。一片难以看出路线,但是如果聚齐了其他的部分,拼出一整张完整地图呢? “难道游戏还没结束吗?”项南星咬紧了牙关,“接下来是地图争夺战之类的玩意?”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已经进入了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若是梁京墨在这里的话,这家伙多半会嘲笑项南星这恐慌的表现,以及嘲笑他这份连自己陷入恐慌都没能发现的迟钝。项南星的思考速度一向不慢,这一点连主持人都曾经小小地赞叹过,死去的老独眼对此更是评价甚高,然而此时项南星的大脑转速却整个儿慢了下来,慢到接近一般人类说话语速的地步。以他现在的自言自语来看,几乎是大脑想一句的同时,嘴巴已经说完了那一句。 这是思考降了速,来迁就相对缓慢的语言。 而这一切却是源于项南星太过敏锐的直觉。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像是荒郊野岭,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找到回到人类社会的路。哪怕只是找到一个相对落后的小村落,只要不是食人族部落,终归是有很大机会想到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从而辗转回国。 然而,如果这里是个彻底与世隔绝的地方,比如……无人岛呢? 项南星的直觉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无意识间强迫自己自言自语,来消解这种独处时的慌乱感。事实上,他也隐隐意识到自己又被规则坑了一把。没错,监狱中的规则是可以用筹码抵消刑期,以此换取让自己提前出狱的机会。大多数人想当然地以为到时会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监狱一样,大门打开,让人走出去。但是,规则并没有就出狱的地点做出规定。 这正刺中了他们思维中的盲点。事实上项南星的直觉完全正确,此时他身处的地方是太平洋上一个没有标注在任何地图上的无人岛。它不归属于任何玩家,附近也没有任何武装力量驻扎,周围则是广阔的大洋,真真正正的与世隔绝。 这些提前释放的囚犯离开了一个监狱,然而却进入了另一个天然的监狱。比起前一个,这一个更是没有半点越狱成功的可能性。更要命的是,监狱一方像是嫌这种局面还不够看,把一张地图撕开成小片,扔给他们一人一块。地图有什么用还不知道,但是为了争夺其他人手中的残片,凑成一张完整的地图,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必然会做出他们希望看到的举动。 比如暴力抢夺、暗中埋伏、打冷枪…… 项南星的后颈突然一冷,冒起一片鸡皮疙瘩。 “有谁在看着我。” 这回他忍住了,没有把意识到的东西说出口。 背后之人 人在置身于恐慌状态下时,五感会变得极其敏锐。虽然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敏锐得过了头,变得疑神疑鬼,最后证明只是自己吓自己。但俗话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可能发生危险的情况下,谨慎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度”的问题。 项南星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掌控这个“度”。在对身后的视线生出感应的同时,他的身体并没有瞬间变得僵硬,而是柔和地延续着刚才踱来踱去的动作,甚至连回头的冲动也仅仅在意识层面中一闪而过,而没有让它在自己的身体上露出一分一毫的表征。 在停止自言自语的瞬间,项南星的大脑终于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准。 “这个人……假设这不是我的错觉吧,这个人看到了我却没有动手,只是躲起来在远处观察,这有可能是他本身不带恶意,只是在观察着我这边的情况来决定他下一步的行动,也可能确实有恶意,只是想要动手但还没到下手的合适距离。” 和初步的推断几乎同时的,项南星的脑里已经做出了三个大致的应对策略: 选项一,若无其事,继续拖延时间,思考更优对策; 选项二,立刻转身表明自己的立场,试图和对方友好合作; 选项三,安全第一,拔腿就跑,先和对方拉开距离再说。 第一项保持现状,虽然看似最为安全,但其实也有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状况之下。毕竟在这之前项南星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此时忽然有所感应,要么是对方接近到了自己的警戒范围之内,要么就是对方在准备做什么前弄出了动静,如果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话,对方很有可能继续他正在进行的事情,等到双方接近到一定程度后就算项南星还没想好,也不得不准备正面应对了,到时留给他的斡旋空间还会更少点。 而第二项看似最冒险,其实却是三项里最为保险的一个。首先如果对方不带恶意的话,这个做法可以最直接地表明自己的善意,双方还可以试着交谈来确认对方的立场,将一场潜在的冲突化为无形。如果对方确实不怀好意,那么这种突然转身的举动也等于是把问题甩给了对方,是要伪装来意,借机拉近距离呢,还是直接翻脸,从那里就开始动手?不管对方选择什么,项南星都可以见招拆招,就算最后要跑也不比直接跑开慢上多少。 两步路的时间里,项南星从分析到拿出策略,到最后选中一个。他假装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片,然后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密林,忽然把头一低,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刚刚选择的策略。 选项三,安全第一,拔腿就跑!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就算遇到活人,最有可能的也是那些和他同一批释放的犯人。这些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可是难以预测的,何况项南星自从看到地图残片后就无法抹消脑子里抢夺残片的画面,与其寄望对方心怀善意,双方正常沟通,还不如先求个安全,等下次轮到自己掌握主动时再来考虑其他。 天然的密林不比人工跑道,不适合快速行走不说,一着急还很容易踏空受伤。然而项南星却出人意料地发挥出了惊人的水准。原来之前在大学里他就玩过几回定向越野,虽然那种活动选择的野外环境跟眼下这片树林不能比,但当时积累下来的经验让他有自信在这片地方里跑得比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都要快。不管对方多强,只要近不了身又无法瞄准的话,想要攻击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项南星甚至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还竭力掩饰着自己知道对方存在的情报。只见他在密林里上蹿下跳,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纸片,像是确认方向,而后就突然来一个转向。逃走的人终究占据了主动权之利,就算是身手比他更好的人,在每次被动随他转向后也不免要花掉多余的调整时间,很容易就会把人跟丢。 然而项南星心里却感觉一阵发冷。自己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然而背上那种被人锁定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为止,自己除了这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之外,根本没能靠自己的五感正常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他几次借机回头快速看上一眼,却只看到平静的丛林,根本没有半个活人的踪迹。他偶尔会跑过一段草木较为稀疏的地方,这种时候他就会竖起耳朵细听,听听看后头自己跑过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人类活动的动静,可结果也让他失望了。最后项南星甚至有些放弃了,他故意放慢脚步,不惜让双方的距离拉近也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然而对方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不管怎么引诱,就是不露面。 这种意料之外紧追不放的压迫感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项南星不得不重新思考另外的对策。然而就在他打算彻底摊牌,停下来吼一嗓子时,背上如芒在刺的感觉忽然消失了。 “咦?” 项南星心中疑惑,可脚步丝毫不敢放慢。他又向前跑出了一段,等站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小空地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这时再环顾四周,虽然还是和刚才一样不见人影,但刚才那种被人观察着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仿佛这些都从来不曾存在过。 难道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刚一放松,项南星又不禁自我怀疑起来。如果真是因为这种错觉而做出了错误决断的话,那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真是糟透了。 虽说他刚才站在那里虽然也不知道往哪去,但继续思考下去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从地图残片上研究出下一步应该前往的方向。可现在倒好,他一口气跑出了那么远,中间还为了摆脱追兵而几次变换方向,现在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这过程中究竟转向了几次。更别说这种茂密又复杂的树林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现在要想回到出发点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在他的心里开始生出一丝丝的懊丧时,眼角的余光忽然从密林的缝隙里瞥见了远处的一个东西。他定睛一看,差点就要惊叫出声:原来那东西竟然是一栋建筑的尖顶!等走进几步看时,整个别墅的轮廓更是清晰可见,这回可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地方后第一次看到和人类有关的东西,而且还是别墅这种背后意义重大的东西。看得到别墅的话,至少可以说明这一带还不算太过落后,最低限度也是那种有钱人的度假区。别墅那边说不定就有人在,如果以一个遇难者的身份求救,应该可以获得帮助。 然而等项南星看清别墅旁边的环境时,他的眉头忽然紧紧皱起,脚步也放到了最慢。他拿手提箱挡在胸前,另一手戒备着小心翼翼地前进,眼睛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提防着什么时候忽然蹿出几个人来。 他突然如此谨慎,因为看见了一件有些古怪的事情。一个建筑在野外的度假别墅不管怎说都应该留出车辆进出的道路吧,然而这个独栋别墅的周围被各种树木和半人高的杂草包围着,连一条小路都没有,甚至连道路存在过的痕迹也看不到。这要么是别墅荒废了太多年,以至于杂草彻底把车道淹没了,要么就是在建造之初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道路的问题,这栋别墅本来就另有他用。 不管是哪种,对此时的项南星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走得近些了,答案揭晓。这个三层别墅外墙斑驳,几处檐角已经破损严重,就连二楼和三楼的窗户也是歪歪扭扭的,一副随时都会脱落下来的样子。别墅的外面原本应该是围着篱笆,圈出自己的一小块花园的,然而这会儿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只能从相对平整的土地上看出一点端倪。在这密林中的别墅或许曾是个不错的度假胜地,但此时,那里面荒废已久,早已经无人居住了。 虽然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但看这一副随时可能倒塌的样子,还是没必要冒这个险吧。项南星失望地转过身,正要离开,目光却偶然扫过了地上某处。这一看,他再次吓得差点叫出声。 在那些杂草丛里的唯一一小块沙地上,正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巧的鞋印!这鞋印看着像是女性或小孩的大小,是个简便的跑鞋,印迹还很清晰,看上去刚走过不久,再往前找还能发现早几步的另外几个残缺不全的鞋印。足尖朝向了别墅的方向,这个人显然也发现了别墅,正走过来准备调查。然而就在更加接近别墅,理应踏下后一步的地面上,沙土却是凌乱不堪,像是有人故意将鞋印抹掉了。 如果项南星不是直接转身就走,而是选择更近一些观察别墅的话,他或许很难发现这些被人为抹消的痕迹。如果他的视线不是刚好扫过草丛里的那块地方,而是直接目视前方就那样走掉的话,他也不可能发现这个唯一完好的脚印。从概率上说,这绝对是一个偶然事件。 然而项南星心里却悄悄生出了戒备。他蹲下去,打算仔细研究一下那个脚印,顺便再考虑要不要到别墅那边瞧瞧,毕竟脚印看起来像是在那边消失的。然而就在他刚刚低下头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再次出现,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那个躲在暗处的人这一回似乎已经不再掩饰!项南星身子一僵,随后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你的感觉真是敏锐。” 说话的是个女人,仿佛近在咫尺 神秘女子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项南星一口气想到了很多问题。自己到这里来的逃走路线是否被对方无形中操纵了?原本一直躲在暗处的人为什么忽然现身?她是如何在无声无息之中来到这么近的距离里的?这个恰好在此时发声的女人,是否就是那个鞋印的主人? 所有的问题都不可能立刻找到答案。而它们的答案也不是此时此刻的解答。在听到背后响起的说话声时,项南星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向前迈出了一步,他的身子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向右虚晃的动作,随后便向着左边快速踏出一大步,同时猛一转头望向右侧,右手握拳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这一连串的动作连逃带试探,几乎在一转念间完成,也就是他这种拥有出类拔萃的反应速度和身体能力的人才能办到。背后的人若还想要继续贴近他,除非反应速度比他快上很多,否则很难不被那一下虚晃动作干扰到。 然而当他转头看过去时,视野中却是一片空荡荡的风景,而那个诡异的感觉却依旧跟在自己身后,紧咬着不放。项南星深吸一口气,脚步不停,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连续奔走,拐弯,像是一只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那个家伙一直无声地缀在他的身后,维持着让人不安的存在感,却始终无法正面看上一眼。 这种像是一拳击出却打到空处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几乎要吐血,越发急躁的心态让他的脚步都变得混乱起来,连带着思索的方向也跟着剑走偏锋。就在他认真考虑着是否要找个死角停步,转身,逼对方来个正面交锋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静静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够了。” 说不上多大的力量,施力的角度和时机却妙到毫巅,一瞬间将项南星迈出下一步的力量完全抵消。他的身体硬生生地顿在原地,气息还未调匀就想转身硬上,那只手却又加多了一分力,把他牢牢地固定在原位。 “你不用慌张的。” 出乎意料地,那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不少,连带着刚才一度紧紧压迫在背后的那份气势也整个儿弱化下去。“如果我真的心怀恶意的话,光是这几秒钟就够你死上几回了。”那个人的声音里都带着笑,“现在冷静下来了没有?” 不等她说破这一层,当压力减轻,思考能力渐渐回归的时候,项南星已经想通了这里面的关键,对方显然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身手之灵活,甚至让他都无法感知到这个追踪者的存在。如果她不想现身的话,哪怕项南星的第六感再敏锐个十倍,恐怕也不可能捕捉到她的准确位置。 而刚才她之所以会主动现身,多半也只是为了确认下自己的感知能力究竟到了什么水平,或者说,看看刚才那次逃走到底是意外还是真的察觉到的危险。而结果显然还算满意,所以她也就直言不讳地称赞了一句。 至于刚才,那完全就是当面试探,加上一点示威了。一方努力想要看到另一方的脸,而另一方却只是不断在背后压迫着,却不现身。这个人的行动逼出了项南星活动力的上限,同时也向他直观地展示了两人之间那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 只不过,和她的身手比起来,这家伙的话术不怎么样啊。 “你这么说法,很难让我放下心来的啊。” 项南星一边开玩笑似的说着,一边慢慢向后转头。对方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于是这一回,他总算可以看清这个从刚才就藏身自己背后的人。 这是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子。少女一头黑发如瀑,用发夹在脑后高高束起,看起来颇为干练。俏丽的瓜子脸上是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清纯可人。然而在一瞬间摄走他灵魂的却是那双眉眼,两道锐利如锋的柳叶眉下是一对英气勃勃的大眼睛,这让眼前的这个柔美女子瞬间又多了几分古典女侠的味道。 “你,你这……啊!” 对着那双眼睛,项南星一时间竟紧张得口不择言。那双眼睛里有种久违的熟悉感,一时间竟让自以为准备充分的他方寸大乱。当他目光下移看到对方身上的那套衣服时,更是忍不住发出了讶异的惊呼。只见这个少女上身用一件高领白衬衣打底,外头套着一件修身的短西装,袖子卷到手肘高度,露出晶莹如玉的一对手臂。底下则是一条黑色的西装裤,为了便于行动还配上了短跟鞋,但即便如此,却依然没能掩饰那双修长的腿。 身材真好……这是项南星第一反应想到的话。然而真正让他讶异的却不是对方的身材,在看到那身装束的同时,一个词语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主持人! 犹如一桶冷水迎面浇下,一瞬间燃起的杂念瞬间消失殆尽。项南星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看向对方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更深的戒备。 “为什么主持人会在这里出现?”他冷冷地问道,同时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拳头,身体微微下蹲准备向前冲出。哪怕身手差距极大,但也不至于要一直处于这种被动的姿势下。 然而这少女却笑了笑,主动松开了他的肩膀。她这一松,项南星立刻如装了弹簧般向后跃出几步,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哪怕这个少女已经展示了足够多的友善,但光凭她是主持人这一点,自己就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主持人不是只在监狱里才有的吗?” 他又问了一遍,这回一张口就是连珠炮式的发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边依然属于监狱的一部分?那么‘逆境游戏’难道只是个骗局?” 少女摊开手笑了笑,轻启朱唇:“谁告诉你主持人只能呆在监狱里?你的观察力不错,可问题还真不少啊,年轻人。” “年轻人?我看你比我还小吧。” “这不是重点。”少女轻巧地便把话题带开了,“眼下你需要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看到这个别墅了吗?这就是一个“游戏会场”,此时你正站在一个游戏的入口,可以选择是否要参加。而我,正是为了要询问你的选择,才特地在你面前现身。” 她面带微笑,神情轻松,只等项南星宣布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介绍规则。然而后者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冒出一句:“说得这么好听,我看都是为了掩饰你自己刚才的失误吧。” 少女的脸上顿时微不可察地一红,嘴唇不自觉地轻咬着,柳眉微微皱起,似乎正在思考着辩白的话。见到她这副模样,项南星的心里顿时有了底。 “说实话,你刚才被我注意到,完全是一次意外吧。”他继续说道,“是监狱那边还有什么出狱犯人的跟踪制度?还是说为了抢夺地图残片,玩家与玩家之间应该要通过游戏的方式,这种时候就需要主持人在场?总之按照原定计划,你应该是藏在暗处监视着我,同时不让我察觉到你们的存在才对。但在刚才我表现异常的时候,你的情绪也跟着有了波动,这样一来反而被因为恐慌而极度敏锐的我察觉到了。” 不知为何,在和这个少女说话的时候,项南星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和主持人交谈的紧张感,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自如起来,就像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了一样。对面的少女也在短暂的失态后恢复了平静。“说下去。”她耸耸肩,对项南星的推测不置可否。 “在当时,如果我选择演不知道,或者直接向你喊话要求交谈的话,我想你一定会借机无视掉我的吧。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你全力隐藏气息的话,哪怕来到背后我都没有感觉。那时候如果我反复喊话无果,同时又再也没有那种感觉的话,我想我应该会以为之前的那些是错觉,就那么放过去了。然而我竟然下意识地拔腿就跑,我想这多半也出乎你的意料吧。” 他看向少女,后者脸上全无表情,摆明了一点信息也不想透露。 “反正都要跟上,反正多半也被发现了,于是你彻底调整了策略,不仅不隐藏,甚至借机来试探我这个人的水准,进而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现在看来,测试的结果还让你满意?” 他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可惜,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你问我要不要参加游戏,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不要。好不容易我才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见鬼的所谓游戏,什么刑期筹码对我再也没有吸引力,而我也不奢望什么金钱万贯。我只想要从这些游戏面前活下来,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都!不!要!参!加!” 他挺起胸膛,态度坚决,一副像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少女看到他这副模样,冰霜般的脸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忽然就笑了出来。 “参不参加的事,大可以等听我介绍完情况再说。”少女说,“还是说,你打算直接放弃这个有可能救下一条人命的机会?” 项南星的脸色一变。 看到他的表情,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有点动摇了,那就先说下去吧。”她缓缓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如你所见,我是负责这次游戏的主持人,沈灵霜。” 游戏邀请 “我是负责这次游戏的主持人,沈灵霜。” 没有号码,没有绰号,少女缩到极简的开场白和以往的其他人都有些不同,却一下子将项南星的思绪又带回到那些四面封闭的游戏会场中。在那里,他曾经从绝路中意外逢生,也曾失去了自己难得结交的真心朋友,更是亲眼见识到那些赌徒们为了获胜可以有多么不顾一切,刷新三观。好不容易,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远离那些事情,然而就在此时,“逆境游戏”的阴影却又再次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上。 仿佛是看出了他此时极不自然的神情,沈灵霜说:“你不必太过紧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不是一场强制性的游戏,你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要接受。我作为主持人,是绝对不会强迫一个不情愿的玩家进入游戏的。” 主持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游戏的金科玉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项南星其实也可以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刚才沈灵霜所说的另外一件事却让他不得不在意,更别说她此时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却还是一副相当期待的表情,简直是把请你参加四个字写在了额头上。“你先继续说下去吧。”他揉按着太阳穴,“我听着。” “游戏名称……唔,叫‘蜘蛛巢穴’。” 沈灵霜的开场卡壳了一下,但很快又流畅地说了下去:“游戏内容很简单。你的角色是救援者,任务是进入这栋别墅,把一个被困的人救出来。而这个游戏里还有一个杀人魔的角色,它的目标则是杀死所有的其他玩家,这自然也包括救援者。所以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你还必须小心杀人魔的动向。”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项南星的眼睛:“至于游戏获胜的奖励……暂时保密吧,只能说是会对你接下去的几天很有帮助的东西。” 她最后卖了个关子,却摊开双手,示意讲完了。项南星紧紧皱起了眉头,陷入到痛苦的思索之中。也不知道是有意隐瞒还是事实就是如此,至少沈灵霜这段讲述在他看来有相当多不明朗的地方,比如这个游戏到底总共有几个玩家参与?游戏的时间限制如何,风险多大,诸如此类的各种问题。 比如最要命的一点是,那个杀人魔到底是什么来头?是真正的杀人魔,还是另一个玩家在这个游戏中所扮演的一个角色?这一点对于完成游戏来说至关重要,因为梁京墨等高水平的玩家都用他们的亲身经历教过他,即便身为游戏的局内人,有时候也不需要完全按照游戏规则去走,尝试另辟蹊径说不定会收获更好的结果。 如果杀人魔是另一个玩家扮演的一个角色而已,那么他大可以和他谈判试试,看看能不能取得一个让双方共赢的结果。如果那个受困的人也是玩家扮演的角色,那他也可以试试和对方谈合作,让通关更加顺畅之余,也可以在游戏结束后继续互相扶持着探索这片荒郊野岭。但这一切都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其他玩家准确的通关目标又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个“杀人魔”到底只是游戏的设定,还是说他真的会杀人啊! 关于这些,沈灵霜显然不愿意多加说明,这从她只谈了“救援者”的相关部分这一点就可以多少猜出几分。此时她看着项南星,目光中闪烁着几分好奇,一眨一眨的,但小嘴却始终紧紧抿着,显然是不能透露更多。 以项南星对主持人的了解,那些没说出来的部分往往才是最关键的东西,分分钟要让人死在上头。他没有梁京墨那种本事,可以无中生有,强行找到一个办法撬开别人紧闭着的嘴,好在此时他也拥有一个足以保命的利器。 “请恕我拒绝。”他一字一句地说。对面的那双眼睛顿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这个……”沈灵霜一时间竟露出有些许失态,“我还以为……” 这点慌乱稍纵即逝,在下一秒,沈灵霜立刻又恢复到了刚才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咳咳,既然这样,那也是你的选择。”她作势低着头清了清嗓子,接着便抬手往前一送,“那么你可以走了,我也不会再跟着你。” 努力装得潇洒豁达,但这小妮子却仍是难掩语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失望。在这一瞬间,项南星胸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差点就想改口答应了。然而现实的恐惧感却再次在他脑海中敲响了警钟。他向着沈灵霜深深地一点头,算是道别,然后拿起了手提箱转身就走。 他听见身后微不可察地喂了一声,却已经不敢回头。 沿着那些脚印的反方向,项南星默默走着。沈灵霜没有骗他,从他迈出脚步开始,刚才一直压在背后的那种异样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然而另外一些情绪却代替了它,重重地压在了项南星的心头,让他的步履比起刚才更加沉重。 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对方十有八九也不是什么好人。 项南星不断在心里劝说着自己,快将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全部放下,不要再陷入无意义的犹豫中了。主持人会在这里出现,说明这个地方或多或少还处在监狱一方的控制范围之内,连带着会在这里出现的也基本不会是普通人。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对方和他一样,也是监狱这一批释放的人员。但会进监狱的大体上还是恶人居多,像自己这样无辜入狱的毕竟还是少数,自己好心救人,就算成功了,救下的却有可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家伙。 更何况这还牵扯到另外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就是那张看起来像是地图残片的纸片。项南星至今都不能确定这张纸片到底是不是要逼着持有的各人互相抢夺,但对方可不一定。假设他手头也有一张和自己一样的地图残片,又已经从别处确认了这样的游戏规则,决心要收集纸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刚把他救出来,一转头就可能被害了,想想都觉得风险不小。 农夫与蛇的故事,项南星从小就在听,再熟悉不过了。哪怕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项南星都不想冒这样的风险,更别说在这之前他还得冒险进入所谓的杀人魔的巢穴里,跟那种可能是真正杀人犯的家伙玩一场救援和逃生的游戏。 没必要的,根本没必要为了一个不是好人的家伙冒上这么大的风险。项南星越走越快,脚步渐渐变得轻盈。而随着他不断前行,眼前的丛林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直至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就可以勉强看到丛林的边缘。 他精神一振,鼓起剩余不多的体力,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在眼前豁然开朗的一瞬间,项南星忽然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双手撑在了柔软的沙地边缘,张大了嘴,望着眼前的景色目瞪口呆。 那是一片雪白色的沙滩,沙子幼细如雪,自丛林的边缘一路展开,直至融入蔚蓝色的海水里。更远处是一整面深邃的蔚蓝,阳光星星点点洒落其上,为它填上了金黄色的点缀,伴着近处海浪泛起时的条条白线,共同构筑了一幅美好的画卷。 项南星猛地爬起,快步穿越了整个沙滩,在海边蹲下身子舀起了一瓢海水。在将手伸入冰凉得海水中时,一种奇妙的安定感在他胸中涌起,让他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在海浪声的抚慰下,出狱以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仿佛晃晃悠悠地就要落回原位,在这一刻,项南星终于开始找回属于自己的步调。 他猛地一甩手,把冰凉的海水泼向自己的脸。 在丛林另一边的空地上,沈灵霜双手托腮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栋废旧的别墅。从情理上说,项南星的决定完全符合逻辑,毕竟会出现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所介绍的游戏情况又不够清晰,权衡之下,恐怕也没有哪个脑筋正常的人会圣母心泛滥到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手救人。 但不知道为何,她就是以为他会答应下来。也许是当时录像里那个少年逆流奋斗的身姿和那双决不放弃希望的眼睛给了她错误的感觉,让她直到刚才为止都沉浸在盲目的乐观情绪中,以为他真的能够成为解决眼前这个困境的英雄。 “唉,时间也快到了,难道要违反守则,自己出手?” 沈灵霜犹豫着好久,最后自动自觉地摇了摇头。主持人的身份意味着在游戏中绝对的权力,但又反过来代表着这个世界公正守序的一面。当初的约定是她亲口允诺的,此时如果为了救下一条人命而擅自破坏的话,赔上的将是主持人长久积累下来的整个信任体系,这会让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局面再次陷入混乱之中,造成的危害可不仅仅是几条人命而已。 但眼前的一条人命和看不见的更多人命乃至于更加巨大的损失,这些东西难道可以放在天平的两边称量比较吗? 少女怔怔地望着别墅的入口,陷入了更深的犹豫。 个人选择 在静寂的黑暗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后颈还残留着酸痛的感觉,脑袋依旧沉重。意识像是用一根细细的线连着,要很慢很慢地把它牵回来,一不小心就可能再次晕厥过去。少女缓慢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吃力地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静静地,等到完全清醒的那一刻。 但这依旧没有什么用。 少女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试着动了动双手。没用,这个结显然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绳结刚好处在手腕很难触及的角度,即便是她也无法轻易打开。绑着双手的丝线更是韧性极佳,凭蛮力无法解开,周围又摸不到足够尖锐的利器或尖角。 她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团又干又硬的布,尽管已经被口水润湿了不少,多少好受了一点,可那上面的腐臭味道却更让人作呕了。大概是硬塞时边角划破了嘴的缘故,她还能感觉到布团上那淡淡的血腥气,只是整个嘴巴都已经被布团撑到麻木了,连痛感也变得迟钝,就连哪里痛也不知道了。 不用说,呼救也是不可能了。 双手双脚被绑,塞住嘴巴,封闭光线,扔进一个活动不便的角落里。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逃出去,恐怕只能寄望于奇迹发生,英雄突然出现了。 但少女却不信这些。 她强忍着摩擦的疼痛拉伸着自己的腕关节,一次又一次,让血流不畅的韧带稍微放松一些,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机会也许渺茫,但不到最后,她绝不会放弃。 她听见在身旁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像在思索着什么。一步一顿,是个狡猾而谨慎的人。 项南星扶着墙,沿着墙角小心翼翼地走着。这别墅里铺设的木地板又老又破,一副踩上去很容易破个大洞的样子,还容易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此时他的目的是潜入,自然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沿着墙角走,既能让他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中保持好方向,也能确保自己踩在最坚实的地方,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个别墅的格局颇为混乱:入门不远处就是厨房,而后才是客厅和一个异常大的卧室,走上二楼后更是看到了几个大小毫无规律可循的储藏室,处处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木头做的,木料潮湿发霉的味道飘在空中,像是死亡临近前的警告。 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但回想起几分钟前的那个决定,他依然没有后悔。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参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灵霜就算已有预料,依然难以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喜悦。“怎么突然变卦了?”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就没有想过,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说不定已经有别的玩家接受条件,开始游戏了?” “别说这种没用的话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不该是刚才那副样子吧。” “啊?”沈灵霜微微有些愕然。 “就是姿态不对啊。”项南星把手放在脸侧比划着,“我看到你的时候,那明显是在发呆吧。如果已经有玩家开始游戏的话,主持人就算不进会场里维持秩序,至少也应该在会场附近警戒着,防止其他人进去干扰游戏吧。但你只是在那里看着别墅一副想心事的模样,我猜是在为找不到人而苦恼吧。” “少胡说了。” 沈灵霜脸上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偏偏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见她酥胸起伏,放缓呼吸平息情绪,再睁开眼时,神态已然恢复清明。 主持人的素养在一瞬间压过了个人的情绪。 “对,现在确实还没开始,缺的就是这最后一个角色,而且距离时限也很近了。你说得也对,我刚才确实有点苦恼。”她看着项南星,认真地说,“虽然你刚才已经说了一遍,但循例我还是要最后向你确认一下:你确定要参加这场‘蜘蛛巢穴’游戏,愿意承受这次游戏带来的一切风险,对吗?” “怎么说得跟结婚典礼似的。”项南星笑了,“我说了,我要参加。什么风险自然在这之前就已经考虑在内了,若是不幸失败了,我自然会承受。但是……” 他凑近沈灵霜,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输。” 沈灵霜似笑非笑:“你这一去一回,看起来想通了不少东西。” 项南星微笑不语,心中却又是一阵感慨万千。也许游戏的结果只会证明他此时的选择是错误的,但在刚才一头扎进海水里,用冰凉的海水冷却沸腾的思绪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管它结局是好是坏。 救人本身就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救完人也会给自己带来潜在的危险。然而如果要他见死不救的话,那就已经不是什么潜在的危险,而是实实在在地将他整个后半生都扔进到无尽的懊悔和不安当中。 说白了,从沈灵霜讲述游戏设定的那一刻起,项南星就注定无法从这个游戏中逃离。要么战死,要么活下来,以项南星的道德观和性格不可能存在第三个解决方法了。 而他只能选择用百分之百的状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地活下来。 沈灵霜见项南星以微笑代答,神情自若,尤其是双手空空,显然已经把最重要的手提箱藏在某处,等着完成游戏后再去取回。她想,能考虑到箱子,说明不是在冲动下做出的决断。 尤其是,他原本可以把手提箱托付给主持人,但他却选择了自己藏起,明显是连主持人都防备着。如此谨慎的性格对于赢下这些的游戏会很有帮助,想到这里,沈灵霜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当然她不知道,如果曾经目睹过认识的独眼的老犯人假扮主持人的那一幕,任谁都会对这些事情多出一分谨慎,这不代表着什么。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因此对眼前的项南星生出了多余而盲目的信心。原本那私心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给点提示,但这时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主持人代表的公正这边。 “那么,时间也紧迫,只能请你尽快进入别墅中,开启游戏。当你与被困者都逃离后便视为游戏获胜,到时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们。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只有你们其中一人逃出,游戏将被视为继续进行,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保护你们——而且与之相对的,因为按照规则杀人魔必须确保两人都被控制住后才能动手杀人,为了避免游戏会无限地进行下去,当只有一方逃出而另一方被控制住时,我会逼迫逃出的人重新进入会场。” “没有提示?” “没有能说的东西了。” 她补充完了最后的一点规则,犹豫了一下,接着便深深地对着项南星鞠了一躬。 “加油了,我希望你能获胜。”她说,“这是我个人的愿望。” 项南星笑了笑,对着她自信地竖起了大拇指。他转过头看向别墅,那敞开的大门犹如野兽的巨口,里头是一整片未知的黑暗。项南星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直截了当地冲了进去! “所以当时耍什么帅啊!”他在心里破口大骂。碍于隐秘行动的限制,他甚至不敢把这种懊丧的情绪诉诸于口,只能憋在心里不断咆哮着,简直都要憋坏了。 此时项南星已经上了三楼,面对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两侧紧闭着的几扇房门。和一楼二楼不同,这几扇门都关得紧紧的,项南星试着扭了扭离他最近的一扇门,竟然还是锁上的。 当然,这个别墅里的房门也是木制的,所以要想进入并不算难。尽管门锁是金属的,还因为生锈的缘故彻底锁死了,就算原版钥匙来了也未必打得开,但这门板只是薄薄的一层,又经过了好几年的腐朽,早已经变得脆弱不堪。项南星估计自己用力点一脚就能把它踹出个洞来,还不会太费力。 但问题是,这样毫无疑问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到时恐怕要救的人还没找到,却把沈灵霜口中的杀人魔给引出来了。 “说起来,杀人魔呢?” 项南星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立刻又痛骂起自己的迟钝来。他早该想到这个的!比起毫无目标地在别墅里静悄悄的搜索,他本应该换个角度,站在其他玩家的位置上思考,唯有这样才能把握住整个游戏的发展脉络。 梁京墨曾经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一遇到这种实战的时候,他竟然完全忘掉了。 “既然是游戏,那么规则对于参加的每个玩家来说都是公开的……至少也是部分公开。”他思索道,“那个沈灵霜说了,一旦我以救援者的身份入局,我也会成为杀人魔的目标之一,也就是说,‘杀人魔’至少知道游戏里有‘救援者’这个角色。所以比起如何杀人,他首要的任务应该是确保被困的人不会被救援者救走,否则直接就等于游戏失败了。”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干掉被困者,这样的话救援者永远也不可能成功,而他则可以在别墅里展开一场单方面的追杀了。但……这种情况不太可能。‘被困者’有可能指被杀人魔控制的人质,也有可能是被机关之类的东西困在某个地方的人,这栋别墅不算太大,如果是后者的话,救援者到位前的时间也足够杀人魔找出他并干掉了,游戏不可能设置成让人无望获胜的状态。所以杀人魔应该也有限制,比如说……在对方两人见到面或聚集在一起前不能杀人之类的……唔,这样的话,被困者应该不受他控制才对。” 项南星一边想着,手上的工夫也没闲着。他还是老样子沿着墙根走,但却在每扇门前都试探着推一推,看看能不能打开。这里头也确实有几扇是没锁的,然而里头都是书房卧室什么的,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理想的做法当然是在‘救援者’到位前抢先一步找到被困的人,然后躲起来守株待兔,等待救援者上门受死,但这种需要达成前提条件,本身就有运气的成分,一旦真遇上了我也只能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开溜而已。先不考虑。”项南星想着,“如果我是杀人魔并且还没找到人的话,有两种策略可以选,一个还是守着,不过地点换成了门口,毕竟只要挡住不让人出去就不算失败了,不过这种别墅多半都有后门之类的,再不济还可以上二楼直接往外跳,所以挡门说到底只赌对方没有想到这一层。另一种策略就是主动出击,积极探索,在继续搜找被困者的同时主动寻找救援者。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找一个视野足够开阔的地方,最好还是监控室什么的,万一设备还能用,一口气就可以掌控全局……” 他正想着,一边推开了走廊右侧的最后一扇门。迎面看到的却是一侧十几个亮着的小电视屏幕和一整个仪表盘似的东西,那排列就像小区物业的监控室。一个瘦高的黑色身影立在墙角的阴影里,一时之间看不清楚。 项南星心里大叫不妙,一个转身就要往外逃。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脚下的地板忽然像是发了疯般地抖动着,连带天花板也一并跳起了舞。项南星一个趔趄,竟身不由己地往里面一头栽倒进去! 地震惊魂 当他滚进房间里的时候,那门也砰一声关上了,原本昏暗的房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只剩下显示屏的光线在阴阴地闪着。项南星晕头转向的还没找回平衡,但他咬紧了牙关扶住手边一个像是转椅的东西,强撑着要站起来。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连环机关,不赶紧重整姿态的话,只怕连稍微抵挡一下都做不到。 然而他刚一使力,那椅子却忽然向着一边滑了开去,反让好不容易快要站起的他再次重重跌倒在地上。这一倒又摔得他眼冒金星,左手还被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只能用空着的右手拼命朝向那个摇晃着的黑色身影的方向挥舞,做着徒劳的抵抗。 可等了好久,那个隐藏在墙角阴影里的家伙却只是原地左右晃动着,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过了一会,它甚至连晃动都省了,就那么斜斜地靠在墙角,终于不动了。 “这个……呃。” 项南星睁大了眼,而后是一脸尴尬,下意识心虚地左右看了一眼。此时他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室内的昏暗。借着显示屏漏出的灯光,他发现墙角阴影里的那个不仅又瘦又高,上半截还伸出了几根分叉,只是其中的几根折断了,显得有些不那么对称。 这个刚才吓得他立刻转身要逃的玩意,竟然只是个衣帽架!还是坏掉了的!那个衣帽架上原本应该还吊着一件外套,刚才就是它让项南星产生了像是人影的错觉。然而此时随着衣帽架整个倒向一边,那外套也已经掉到地上了。 然而根本没有碰到的衣帽架为什么忽然会倒呢?项南星想了想,不觉失笑。刚才摔进来的时候他双脚发软,又感觉四周都在摇晃,当时还只觉得是自己太过慌乱而产生了错觉。然而此刻回想起来,事实大概就是如自己见到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大概多少机关可以让整个房间一起跟着摇晃(当然,那个见鬼的监狱里就能办到),而且从直到现在都毫无异状这一点来看,这大概真的不是一个针对他发动的机关。 只是巧了又巧,刚好被他遇上一场小地震而已——也是他运气好,真亏这栋破别墅顶住了,否则他此时大概已经被埋在瓦砾堆里,断了气。 “呵呵,这……” 项南星尴尬地笑了笑,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来。左半边的身子因为最后那一摔还有点酸痛,但应该没有大碍。他搓揉着肩膀,一边等待着痛楚褪去,一边打量起这个偶然进入的房间。 房间本身并不太大,约莫四五十平方米,四四方方的一眼扫过就能望个一干二净,除了墙角这一小块被立柜遮住的地方外便没有其他能让人藏下身子的场所。而在门口左边的一整面墙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六面小小的彩色屏幕,底下是一个操作平台似的面板,左右各有一个小喇叭,还有各种按钮和把柄什么的,中间还竖着个麦克风,显然是一套完整的监控设备,还能与监控镜头另一端的人对话。项南星刚刚扶住的转椅正是原本配在监视台前的东西。 此时那上面的屏幕有几个只能看到一片雪花,多半是镜头或者线路之类的东西出了故障。但除此以外,还有整整十一个屏幕还算完好,最低限度也可以勉强看见另一端的画面。只是那上面拍到的那些房间的装潢和整体色调,都和项南星这一路走上来所探索过的房间大不相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 那些房间尽管都亮着灯,却不约而同地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比起这边这个昏暗的房间还要糟糕。项南星盯着看了一会,总算找到了这种感觉的来源:这些房间都没什么正常的家具,只有几个放东西的架子,此时也都因为地震的缘故歪七倒八躺在地上。仅有的像样的布置还是个简易的铁架床,以及远端墙角一个小小的像是便池似的玩意。与之相对的,那边的墙壁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虽然画面不够清晰看不清楚,但那种反射着灯光的特点感觉上很像是金属制品,项南星忽然想到,这该不会是拘束刑具之类的东西吧! 有两个镜头拍到了走廊似的地点,乍一看毫无看点。那边的走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是一条直路走到底,感觉很狭窄。然而项南星仔细看了一会,却发现了画面中一个足以佐证他目前推测的东西,那就是其中一条走廊的远端,两侧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像是铁栅栏门之类的东西。 所以这里面拍到的房间,确实是刑房兼囚室!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想到了目前正不知道被困在何处的受害人。既然这些囚室可以从这个别墅里看到,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也在其中。然而他把那上面能看清的画面都仔细地再过了一遍,可那里面一个活物都看不到,更别说活生生的人了。 项南星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毕竟这是一整套的监控设备,项南星原本还想着利用它们来当做自己的耳目,好对这整个别墅有个更直观的印象,却没想到那上面监视的根本是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对任务的推动毫无帮助不说,甚至连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他把这个监控室又看了一遍,确认找不到其他线索,然后便心怀不安地试着拉了拉刚刚自己关上的房门——还好,能打开。幸好刚刚的小型地震没有让门锁整个锁死,否则他可能就成为了史上第一个连敌人样子都没见着就被天灾困住的玩家。 他拉开房门,正准备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到其他地方继续搜索。然而就在这时…… “有人在吗!救命啊!有人在吗!” 一个尖尖的说话声忽然在他侧后方响了起来,差点吓得他弃门而逃。他一回头,发现监控画面那边出现了情况。在那堆监控屏幕的正中央,那个囚室的画面里明显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一下子扑到监控台前,几乎要把鼻子都贴到屏幕上了。那个画面里有个人,活生生的人,她的个头应该不高,穿一身洛丽塔风格的连衣裙,两边手腕上戴着一对外形可爱的大大的腕轮。此时她正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的,对着屏幕的方向用力挥动着手臂。 “喂!有人在吗!救命啊!” 这是这次游戏的关键,被困者!项南星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虽然隔着信号干扰看不清她的脸,但听这声音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项南星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麦克风,对着那边急匆匆地喊道:“有人!放心!你先冷静一下,我会救你的!” 他的声音实时传到了对面,女孩挥手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的呼救立刻就有了回应,女孩在那边僵了好几秒,这才战战兢兢地说:“谢谢你,可……我现在是在哪里啊?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说到“我想回家”时更是有了明显的哭腔,显然是情绪已经接近崩溃。项南星一时间怜花惜玉的心情大起,只想好言安慰,让她先放下心来再说。然而对于女孩的这个问题,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囚室到底在哪里,也许就在这别墅周围不远,自己可以直接过去救人,也有可能两边隔得很远,这边只能够指导她如何自救。 等等,两个地方? 在想到这个的一瞬间,项南星忽然仿佛拨开了迷雾,隐约看见了这一次游戏的玩法。之前他曾经推演过杀人魔一方几种可能的策略,得到的结论是对方优势明显,只要控制住被困者便可以守株待兔,等着他这个救援者上门送死,或者至少也把游戏一直拖下去,立于不败之地。这显然不符合他自己总结的这一系列游戏“相对公平,各自发挥”的特点。 然而现在,却有另外一种可能出现了。那就是被困者和救援者所在的不是一个地方,沈灵霜之所以要求救援者进入这边的别墅,只是因为这边有着可以救援被困者的必要设施——也许就是眼前的这一套监控设备!而杀人魔一开始所处的地方应该和被困者一致,只是游戏对于他的行动做了点限制,在控制住救援者之前,他不能从被困者那边先下手。在这种情况下,杀人魔要想完成游戏,就只能离开那边,到别墅这里来把救援者项南星干掉。 两个地方不知道隔了多远,但至少,从那边到这边肯定需要时间。而这就是留给他们的通关希望。项南星在心里将游戏的胜负条件简化了一下:要想获胜,活下来,那就必须在杀人魔离开囚室那边往别墅来的这段时间里想办法救出女孩,然后自己也逃出别墅;如果这一过程时间拖得太久,让杀人魔到达了别墅,那么自己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些思索在脑中一闪而过,环环相扣,接在女孩的话头后面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然而即便是这极短暂的沉默,仍然让对面的女孩感觉不安。 项南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想让游戏成功,他必须让她先安心下来。 “你放心,我说过会救你出去,就一定会做到。”他说,“但首先,我需要你的合作。” 他看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沉声说道:“接下来的时间里,请照我的指示来。” 被困女孩 项南星花了不到一分钟让女孩冷静下来,开始相信他真的是为救她而来。 在这种环境下,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要知道对方可是被困在环境可怖的刑房中,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听着监视镜头另一边虚无缥缈的劝慰和莫名其妙的游戏规则介绍。换做是项南星自己,他都不觉得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缓过气来,甚至做出信任对方的这种冷静判断。但这不是因为他讲得好——实际上,眼前的成果并非是他话术优秀导致的,完全源于女孩出人意料的坚强。 这个女孩瘦小身躯里蕴含的意志力让项南星惊讶不已。而在随后听过她讲述自己的故事后,这份惊讶更是化作了钦佩和敬意,让他更坚定地想要救下这个可怜的人。女孩叫巧儿,今年刚满十六岁,与她的声音相比要老成一些,然而她入狱时,还是个十二岁出头的少年犯。 巧儿入狱的罪名是故意杀人,事情经过是她在差点要被一个恶少侮辱时偶然摸到了床边的剪刀,一把刺中了对方的颈动脉。这听起来很像是古代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剧情,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现实世界里。在她生活的那种落后的地方,事情的后续发展其实也和那些几百年前的小说并无多大分别。 她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却因此被控告犯罪,愚昧的父母也因为这事宣布和她断绝关系。慈善机构帮助一贫如洗的她请了律师,主张正当防卫。然而这小小的善意终究敌不过足以扭曲事实的力量。巧儿最终被判下了近百年的重刑,投进监狱里,在那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努力地挣扎求生,最后终于幸运地等来了大赦,得以提前出狱。 然而却没想到,她刚一出狱就被投放到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而更糟糕的是,她在寻找出路的途中偶然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时已经被关在在这个恐怖的囚室了。这大起大落的绝望感让她沮丧了很久,直到刚才这一场地震惊醒了她,这才鼓起勇气对着监控镜头求救。 除了一开始转述自己知道的规则之外,其他时候项南星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也没有催促,而是默默地听完了整个故事。他知道这应该是巧儿对自己的示好,至少表明了她的态度是希望两个人可以精诚合作的。 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向一个想要信任的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也是一种释放情绪的方式,只有当心情真正平复下来之后,她才能发挥出最高的水准,而这才是无法伸手到现场去的项南星最需要的东西。与此相比,因此浪费的一点时间完全可以接受。 而巧儿也没有让他失望。在讲完了自己的遭遇后,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已经完全投入到眼前的状况中来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要做什么?”她问道。 “首先,我想知道你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什么样的,重点是细节,因为逃出去的线索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些东西里面。”项南星说,“我这边虽然有监控镜头,但是画质不算特别精细,信号还受到干扰,看得很不清楚。老实说,我现在虽然看得到你站在那里,还跟你说了好一会的话,但其实连你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呢。” 扬声器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轻笑声,随后只见女孩跑向镜头,努力向着这边做了个鬼脸。项南星这时才稍微看清了她的脸,从五官和轮廓上看,她不算漂亮的那种,然而组合到一起后却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看多几眼。只是巧儿虽然调皮了这一下,却还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她的顽皮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随后立刻又收敛起了多余的情绪,从监控镜头附近开始一项一项地报出那些她觉得可以留意的重要细节。 项南星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而后却又有一丝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这个女孩的坚强乐观再次让他动容,同时又感慨着自己不如她。但细想之下这也是合理。经历了这一切事情,又在狱中那种环境待了几年,若没有这种逆境中都能笑出来的强大心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撑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女孩最后这一下的表现。和刚才一样,她展现了自己本性中纯真的一面,然而在察觉到不应该后又可以一秒钟切换成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模式。这种理性到封锁个人情感的情绪控制手段,不用说,肯定是监狱这几年被各种各样的游戏刺激出来的。 她本不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而是应该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每天上学,逛街…… “靠,停住!” 项南星在心里暗呼一声,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生死关头,对方都已经收起情绪专注在脱困上了,结果自己这边忽然陷入莫名其妙的感伤里,这都叫什么事啊! 那边的巧儿听到声音却很紧张。“怎么了?”她的脸又出现在镜头里,神色有些不自在。 “没事,蚊子。”项南星沉声答道,“你继续吧,我听着呢。” “哦,那我就继续了。” 巧儿的脸再次从屏幕中消失,因为她正在观察的是监视镜头底下,没能拍到的那个死角。“这里是房间唯一的门。”她说,“一整面的铁门,推上去感觉很硬,很重,我用了很大力气还是一动也不动,敲打起来的声音也有些发闷,好像很厚重的样子。” “这种也不是没办法推测它的厚度……”项南星在脑中想象了一下电影里那些变态杀人魔设计的囚室,“你再看看上面或者底下?这种牢房门的下面应该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洞,用来递食物进来的,一些门上面还有个可以从外面划开的观察孔,你仔细找找吧。” “找过了。” 巧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你说的东西我都看到了,但是毫无意义。上面的观察孔好像只能从外面打开,而下面虽然有一个可以横向挪开的小门,但大小也不够我钻过去啊。”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个的挡板也卡住了,打不开。” “卡住了?” 项南星感觉有些疑惑。他原本就没指望房门上送食物的洞可以让人通过——任何一个设计囚室的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但那毕竟是房间唯一的出入口,说不定杀人魔离开那里的时候犯下错误,没锁门呢?总得先试试再说别的。 然而这一问,却问出了预想之外的情报。巧儿说摇不动,而他在这边也确实没有听到金属碰撞墙壁的声音,这并不符合他对于一扇普通铁门的想象,反倒更像那些重型的防火门。难道原本打算在里头关押的,其实是个破坏力极强的恐怖角色? 项南星沉吟道:“这种情况下没理由需要把门焊死……但就算门身再重,再加上锁住了,也不至于推上去都不动一下。你再用力试试推拉一下,是真的完全不动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这扇门如此纠结,或许是直觉让他察觉到了其中的意义,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掩饰他想不出下一步的窘状。老实说,对于如何帮助巧儿从房间中脱困,他其实一点主意都还没有,刚才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有不小的成分是为了先让她安心。 然而巧儿却真的把他的话当做了金科玉律。他话音刚落,扬声器里立刻传来了巧儿咬牙切齿的那种憨憨的声音。过了几秒,她长出一口气,再次沮丧地说:“我真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可是门一点都不动,好像被死死固定住了。”她出现在镜头里的脸头发有些散乱,小脸红扑扑的,可见刚才真的花了很大力气在推门。 项南星心里的愧疚更浓重了。 “好了,那先跳过这扇门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吗?” “这边也没什么东西,就这扇门了。”巧儿忽然仰起脸好奇地看着镜头,“话说我听说监控系统大多有个云台控制的功能,可以操作镜头上下左右地移动,还有拉近拉远之类的,你用那个调一下镜头,应该就可以直接看到我刚才说的这个铁门了。” “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项南星眼睛一亮,随后便开始在操作面板上找了起来。这本该想到的,他之前好歹也接触过学校里的投影仪,知道很多设备都有这个控制镜头的子系统。此时他积累下来的知识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从面板上那些完全看不懂是哪国文字的标注中,他硬是靠着图标找到了云台系统的那一块面板。 “找到了!”他惊呼。镜头里的巧儿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抿紧了嘴唇。项南星在心里模拟了一下,然后按照巧儿刚才提出的方位,直接按下了面板上的两个方向键。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监控画面里还是那个恒定不变的场景。巧儿疑惑地看着镜头,歪了歪脑袋说:“你已经按了?” “奇怪了。”项南星又用力按了下几下,还换了其他的按键。然而那个镜头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竟是纹丝不动,继续任性地拍着那个固定的角度。不光那个镜头,项南星随后又把其他编号的镜头也试了一个遍,每一个都不受控制。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连忙探出身子看控制面板和显示屏只见的缝隙。只见一块一尺见方的铁板就插在那里,也许是刚才的地震把它从天花板上震下来了。落下的铁板刚好切断了几根线缆。从刚才的操作无效拉看,其些线缆里面大概就包括了云台管理系统传输指令的一条,或许还包括那几个收不到信号的监控画面所各自对应的几条。 这叫天都不助你,没办法,只能换个新的想法。“外力损伤了线缆,这算硬件问题,估计是没办法控制了。”项南星对巧儿说,“只能麻烦你继续观察,并且把看到的情报拿出来讨论。要相信希望,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出去的!” “对!一定可以的!”巧儿握紧了拳头大声答道,斗志似乎已经被激发出来。然而在这一瞬间,项南星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切昂扬向上,却又似乎正透着假。只是他想了一会,始终没能找到问题所在。 不好,又来了。还是先集中精神在眼前的事情上吧。 他强硬地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巧计脱逃 在巧儿的配合下,他不仅了解了囚室出入口的情况,也顺带着知道了墙上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简单来说,没有惊喜。墙上的东西自然是刑具,如他所料,而出入口也只有刚才那个,别无二家。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一个囚禁人的地方就算会配置多一些刑具之类的东西,添加更多附属的功能,但也肯定不会在铁门之外添加另一个出入口或者密道什么的,好让里面的人有机会逃走。 而且这个设计囚室的人也相当细心,项南星一开始在墙上看到的那些刑具似乎只是挂在上面,但巧儿仔细观察后告诉他,那些刑具其实都用铁锁头紧紧固定在墙上的挂钩里,哪怕刚才的地震把其他的东西都震得歪七倒八了,它们依然纹丝不动。这当然也是为了安全起见,避免被关的人把那些东西拿下来当做武器,做出反抗。 这样一来,项南星原本的另一个打算也只能落空了——他还想着就地取材,让巧儿试试用墙上那些东西撬门呢。根据杠杆原理,只要做个支点,就算是身娇体弱的她也有可能借此撬动沉重的铁门。但既然东西都拿不下来,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必在想了。 “怎么办啊?”巧儿努力想显得平静一点,然而说话时带着的那点哭腔已经暴露了她动摇的心情。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刚刚一度燃起的希望在现在看来渐渐渺茫,这一起一落,任谁都得觉得沮丧。 项南星也只能安慰她:“没事,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他的心里也很着急,尤其是想到杀人魔此时大概正在过来的路上,自己其实也正处在相当危险的境地。按他估计,两地的距离应该不会太长,游戏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如果杀人魔从一开始就出发的话,现在估计也快到了。就算对方还不知道他在别墅中的具体位置,但这么一层一层地搜上来,搜到第三层的这个监控室也不用花太多时间。 而他必须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找到办法破解那边的绝境,然后迅速离开。 “我在想,你能不能自己过来看看?”巧儿突然说。 项南星呆了一呆:“啊?” “你看啊,按理说这种铁门不应该特别沉重的吧,就算是再重的东西,我也没理由推得一动都不能动啊。”巧儿思路仿佛忽然变得特别清晰,“照我看,说不定是外面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比如掉下的灯管或者石块什么的,所以我才完全推不动那门。”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项南星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兴奋的情绪。 “如果你能到这里来的话,把门口的东西搬走,我们再里外合作一下,肯定能把门打开!”她说,“再不然应该也能试着推开观察孔和底下的隔板吧,那样你说不定还可以从外面递什么东西过来……不,说不定在门口附近的墙上就挂着备用的钥匙呢!一定可以的!” 她挥舞着拳头大声说:“对,只要你能过来这边,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她这忽然激动起来的表现如同打了鸡血,然而项南星却只得在心里头苦笑。巧儿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已经接近极限了,此时的表现多少有些失去冷静的味道。“你先冷静一下。”项南星试着安抚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要过去。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啊。” 他说:“我们现在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监控镜头,可是我也是偶然进入监控室这边的,监控器上也没有标注每个镜头所在的地方,我只知道你房间里面的情况,很难根据这些找到房间去的。” 巧儿奇怪地问:“可是,按理来说,监控系统监控的应该就是房子里面的情况吧?这么看来,我所在的房间应该和你就在一个建筑里头才对,你能找一下吗?” 她的观点跟项南星刚刚的推测截然相反。项南星苦笑了一下:“我刚才就是一路搜索上来的,没有看到类似的监控画面里的房间啊。而且这边的房间色调风格啥的都和监控画面里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巧儿忽然打断了他:“地下室也找了吗?” “啊?”项南星呆了一呆。 “地下室啊,”她说,“如果按你说的,你身在一栋别墅里,那么像囚室刑房的这种东西肯定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安排在普通的房间里啊,这样哪天一个贼进来偷东西,看一眼就全暴露了。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把原本的地下室改造成一整层甚至向下再打通一层,然后把囚室什么的都安排在底下。这样一来既隐秘又安全,还有天然的隔音效果,被关着的人也不容易从里面逃走。” 她用力地点点头,固执地下了结论:“嗯,肯定是这样!” 项南星陷入了思索。老实说,巧儿的这个推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起码照她这么解释的话大部分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监控画面里的房间之所以那么昏暗,是因为位于地下室,缺乏阳光,只能靠着暗弱的灯光提供照明。房门完全推不动,是因为刚才地震落下的碎石或硬物顶住了——这个虽然巧合的成分比较大,但也比房门是个沉重的防火门或者干脆被焊住了的解释听起来靠谱。至于监控系统方面的对比,一个是监控地下室,一个是监控其他地点,怎么看都是前者更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项南星刚才在探索第一层的时候确实不够用心,因为紧张和急躁,他只是快速探索了一遍,找到楼梯后就上了第二层。所以如果真有什么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哪怕它没有故意做成机关什么的,项南星也很有可能会错过。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这两边都在同一个建筑里的话,为什么杀人魔直到现在都还没找上门来?但这也并非没有办法解释,存在的可能性会很多,只是缺乏足够证据,凭空猜测也毫无益处罢了。就在项南星心中的天平逐步靠向她的推测时,巧儿忽然又开口了。 “我想起来了!”她忽然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大声说道,“我确实是在地下室里!因为在被抓到这里来的路上,我曾经醒过一次。当时我正被一个高大壮实的人拦腰扛在肩上,对方进门之后直接走到了右边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打开后就是长长的往下的台阶。在这时候我又晕了过去,不过看来肯定是在地下室了!” “太好了!” 项南星的眼睛一亮。巧儿的这段记忆非常重要,一来这个直接确认了地下室真的存在,以及她就在地下室里的情况,更重要的是还细致到如何进入地下室,待会他只要到一层确认一下就可以知道两边究竟是不是在一个地方。二来,在她的这段回忆里,那个神秘的杀人魔第一次现出了身影。要知道在这以前巧儿对此的描述是“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后就在囚室里了”,就算追问了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然而此时她想起了这段里就有那个杀人魔的存在,就算依然没有看到脸,但能知道对方是个“高大壮实”的人,这起码就能为之后可能的遭遇战提供一点参考了。 只是接下来却回到了那个相当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到底要不要下去。如果两边是在同一个建筑,而杀人魔又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的话,说明他很有可能真的选择了守株待兔的策略。比如堵在地下室的入口附近,甚至在通道里面埋伏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项南星下去救援,说不定人还没来得及救出来,自己反倒被堵在地下室里了。 他冷静下来,再次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监控画面,尤其是走廊的那两个,想看看能不能运气好从里面发现杀人魔的踪影。毕竟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在这种逼仄的通道里很难藏住身子,如果能找到人的话,至少下来也不会那么被动。 然而他这一看,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巧儿你……是不是动过你房间里的床?”项南星皱起了眉头。巧儿奇怪地反问道:“怎么了?” “因为只有你房间里的床,位置跟别人不一样。” 项南星说着,目光再次确认着各个房间里的情况。那些无人的房间里尽管东西凌乱,但几个主要物件的格局还是固定的。房门都在监控镜头拍不到的正下方,而画面中的远端是便池,另一侧则是一张简陋的铁架床。 然而在巧儿的这个房间里,铁架床却被搬到了便池的同一侧。也许铁架床不像墙上那些刑具一样被专门固定住了,但即使可以搬动,一般人也不会把它往臭烘烘的便池附近挪吧,就算是地震的力量也不至于能把铁架床这么重的东西挪开这么长的距离。 项南星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巧儿这种身娇体弱的女子不大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只能理解为是在她进来之前那个杀人魔干的。而他无端挪动铁架床的理由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那个说不定就是这个困局的突破口。 他原本打算让巧儿去床下找找看,然而没料到后者听了他的话后转头看向铁架床的方向,忽然惊呼一声跑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通风口,还有这一手啊!” 她站在床边,仰起头看着自己的上方,喜不自胜,说话的语调里仿佛都带上了一丝狂喜的意味。项南星正想再问清楚,却见她干脆利落地跳到了铁架床上,再轻轻一跳,双手向上一抓,一块四方形的东西应声而落,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在了画面边缘的位置。 她却忽然脸色一沉,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好像刚刚被那一下划破了。正当项南星担心地想问一声时,她却不顾疼痛,又是一跳攀住了顶上,整个人便靠着双手吊在那里。 “整个地下室的管道都是共通的,拆掉这块隔板后就可以通过通风管道逃出去了!我太紧张了,都忘了自己刚才还打过这样的念头呢。”巧儿笑了笑,“谢谢你的提醒,这样一来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她向上一窜,整个人忽然就从画面里消失了。身手利落。 超出预计 “不得不说,你对整个局势的掌控还是欠了些火候,在预判发展方面也严重不足。” “确实如此,非常抱歉。” 说话的是一老一少的一对男女。老的那位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看起来约莫七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练功袍,坐在石头上摇着扇子悠闲自在,看起来就像个清晨在公园里刚打完太极的普通老头子。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子却低着头垂手站着,紧张得汗如雨下。比起老人,她的穿着显然职业了很多。那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不仅便于行动,更是间接衬托出了她姣好的身材,束在脑后的长发也让她看起来更加干练,但在这个穿着休闲的老人面前,她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瞬间变成了个小学生。 在他们面前放着一个大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那上面的画面中央赫然是正在监控室里与巧儿交谈的项南星。由于画面清晰度极高的缘故,他们甚至可以看到项南星面前那些监控画面上的东西,等于是在拥有了项南星视野的同时,还能将他本人的情况都收入眼底。 在他们说出上述对话的时候,项南星刚好指出了巧儿房间里的床位置不对的问题,而后者则迅速地找到了脱逃的关键,从监控画面中消失了。年轻女子看到项南星对着屏幕发着呆的那副模样,她的脸上表情忽然微微一变,檀口微张想说些什么。 “不行。” 老人却在这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恰好把她还未说出口的那些话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摇晃着扇子,慢悠悠地说:“一切都是命数,你当初没有防备着这种情况,导致让人有机可乘,这就是他的命数。你怎么能够干涉呢?” 张口闭口都是命数黄历,这样的主持人独此一家,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六号主持人黄老。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主持人,则是刚刚劝诱项南星参与游戏的沈灵霜。 此时两人正通过主持人专用的系统监视着游戏会场的情况。这个系统的“眼睛”是一群带着超微型摄像头的纳米级飞行机器人,理论上可以潜入到任何场地进行拍摄。可惜这栋别墅的情况有点特殊,它的地下室入口是一面理论上可以抗住重机枪轰炸的厚重钢门,整体设计更是严丝合缝,淹水了都流不进去,这些纳米级机器人就算小,在这种防线面前也只能认输。更何况刚才的地震对地下室也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它们就算进入了地下室,也很难在一地的砖瓦堆里找出一条前进的路。 于是他们现在只能看到项南星这一侧的情况,通过他的视角来了解事情的发展。由于双方情报量上的差异,正当项南星为了巧儿的脱逃而高兴的时候,另一边的沈灵霜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如果不是黄老阻止的话,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给项南星一点提示了。 “黄老,你说这些都是命数,可是这游戏……”沈灵霜还想争取,然而老人摆摆手,再次阻止她把话说下去。 “你要把那些话说出来了,那这次考核的得分就会大大降低。言行都要谨慎啊。”黄老对她笑了笑,语气中却已经带上了一丝严厉,“在这之前,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察觉到了部分玩家的异动,及时在玩家行为越界之前试图阻止,尤其是最后通过谈判,把一场原本几乎没有希望的救援转变成了一场游戏。从这一段的表现来说,不论是洞察力行动力,还有这种处理问题的手法上,你都已经接近一个合格的主持人了。” 沈灵霜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只得深深低下了头表示感谢。 “由于是临时拟定,加上你的经验不足,所以在规则上有所错漏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再加上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主要原因还是地震,对方是临时变招,而你在拟定规则后便无法实时修正,落在下风也很正常。但身为主持人中途插手,干涉游戏进程,这却是万万不可的事。”黄老继续说道,“要检讨的话,其实从你和对方谈条件的时候开始就该想到这种可能性,并且设计出对应的规则将对方的这点发挥空间堵上,这样才能让双方更公平一些。这些要求对你可能高了点,一些正牌主持人都未必能够办到。不过我希望你能做到。” “是。”沈灵霜恭敬答道,可脸上仍有一丝褪不去的担忧,“但是这个玩家……” “就算你不插手,他也不见得就完蛋了。”黄老淡淡地说,“恰好我不久前才见过他,依我看来,他长得不像短命的人。你挑选他来当这次的救援者,是对的。” 一听他这句话,沈灵霜便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又来了。这个老前辈有经验有实力,还和蔼可亲丝毫不摆架子,什么都好,可就是莫名其妙地迷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整天把它们挂在嘴边,整个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要真是看个相就能知道这个人几时死,那他们这些玩家还干嘛要在游戏里苦苦奋斗呢,反正一切都是命么。 但话说回来,那位姐姐一开始也说过类似的话,说选他来当这个救援者肯定没问题,但即便有两个资深主持人这么说了,沈灵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她正想着要不要想个办法偷偷地把关键的提示送到项南星身边,黄老却忽然咦了一声。她条件反射地看向屏幕,却见项南星已经从监控面板前离开,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有点感觉到了。”黄老微笑。 他笑得意味深长,只是画面另一边的项南星就没有他们这样悠闲对话的闲情了。 这样就……通关了? 项南星呆呆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监控画面,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自从巧儿爬进通风管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分钟,他到这时还有点混乱。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那个不知道潜伏在何处的杀人魔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然而现实就是,那十余个监控画面都是一片平静,放置在各个现场的麦克风也并没有捕捉到什么异常的声响。如果杀人魔注意到了他们的行动,那么肯定会中途阻止巧儿逃离……但他并没有。 什么情况?难道在刚才的地震中……杀人魔自己被石块压死了? 从紧张的情绪中渐渐放松下来,项南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按常理来说,通风管道的出口应该通向户外,此时巧儿通过这管道逃走,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别墅外墙某一角的一个小洞里爬出来。这样一来,他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独自离开这里,在外头跟巧儿会合。 然而在不能确认的情况下,他擅自离开,岂不是根本没有起到身为“救援者”的作用?说到底他到现在做的也不过是为巧儿指出了一个她尚未注意到的细节而已啊,就算没有他,对方迟早也会抬头看天花板,迟早也会发现通风口的问题了。 或者说自己进来的最大意义是为她引开了杀人魔?那这个杀人魔此时又在哪里?问题又绕回来了啊。 尽管似乎通关在即,项南星的心却感觉始终未能放得下来。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尽管有着地震这个对于所有人——甚至是主持人——都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因素在,但因为它就让一个原本预计很难的游戏变得这么简单,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这份犹豫甚至让他失去了以往冷静的思考能力,直到混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巧儿最后的话。 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为了避免错过,我应该在这里等她然后一起离开吧。”项南星终于可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整个人顿时感觉放松不少。然而在下一秒,他的瞳孔忽然紧缩! 他终于明白自己感觉异样的点在哪里了!就是因为存在着这样的“不合理”,所以在这之前,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巧儿的最后一句话。 巧儿为什么要过去找他?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约定一同出去才对吧。在别墅里有可能遇到之前抓住自己的杀人魔,而户外虽然也有可能遇到,但毕竟空间要大得多,要躲要跑的话机会也比室内大得多。更何况通风管道一般都通向户外的,难道她打算出去后再回来? 而且,她说得就像清楚知道项南星在哪儿似的。当然,一间别墅一般也就一个监控室,而项南星刚才能够和她隔空交谈,显然就是在监控室里。但问题是,巧儿自称是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中间也就在进地下室的时候醒了一次。 她是怎么知道三楼有监控室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少女在脱离困境途中下意识想靠近信任的人而说出的无心之语,项南星刚才想的这个纯属过度解读。然而此时越想到之前的细节,他的心越是往下落去,尤其当他回想起巧儿最后走的那一幕时,冷汗无法抑制地沾湿了整个后背。 巧儿目测最多也就一米五左右,那个高大壮实,能把她拦腰扛在肩上走的人,照她当时那把手拼命举高的比划,至少也得一米九以上,比她高上四十公分。 然而她踩在四五十公分高的铁架床上面,双手往上一举就可以摸到顶上,取下通风口的挡板。也就是说,画面中那个房间的层高,差不多也就是两米三十左右。 对于一个一米九的高个子来说,这个高度连手都举不直,更别说使用皮鞭一类的刑具了。这样的一个房间,真的会被他拿来当刑房用吗? 又或者是说…… 项南星浑身发冷,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那个尖尖的声音。 “你在发什么呆呢?” 他慢慢转过头去,巧儿就站在门口,对着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疑点重重 不再是通过信号不良的监控画面,这个看似十五岁的女孩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的身高一如项南星之前的预测,两人这么面对面地站着,她连项南星的肩膀都还不到,那纤瘦的身躯被套在一件灰扑扑的蓬松连衣裙里,更显出了她的娇小。此时在近距离再细看,她的五官依然说不上漂亮,面部的轮廓也显得有些太过棱角分明,看起来有点中性化的味道,但她那富有亲和力的笑容足以将容貌上不如意的地方通通掩盖,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但在此时的项南星眼里,即便是这样的笑容也只会让他寒心。巧儿真的来了,来得还如此之快,这简直就是在佐证着他刚才推测中的一个疑点。 为什么她会这么了解别墅的构造? 但在表面上,项南星依然神态自若,没有让心里的疑惑表现出来。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那我们快一起离开这里,趁着那个杀人魔还没出现,赶紧结束这场游戏吧。”他说着,然后便慢慢地迈开脚步作势要走。尽管他的心跳已经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他的表情,他的动作却都没露出半点破绽,一切表现得就像是见到游戏通关在即,那种既兴奋又急切的模样。 他原本想着用这种方式让巧儿不得不跟他走,好歹先从这个封闭狭小的房间离开再说。尽管走廊也不见得就比这里好得了多少,但如果不先从这个封闭的地方离开的话,项南星恐怕自己也装不了多久了。 可是巧儿只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却没有半点要挪开身子的意思。她既然堵在那里,项南星自然也出不去,走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巧儿却不回答,只是继续那样笑吟吟地看着他。 然而在下一秒,项南星忽然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巧儿悄悄地动了。她的左手依然保持着刚才放在身侧的状态,然而右手却在她一个微微侧身的动作掩护下,正慢慢地伸向背后,似乎正要拿出什么东西。 “住手!” 项南星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向前,伸手就要抓住那纤细的手臂。他刚才虽然等于是被巧儿逼停了脚步,但其实整个距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最后停步的位置刚好确保他在两步之内就可以突进到巧儿的身边。一旦被他近身,以两人的体格差异,三两下之内项南星就可以把她压制住。 但这只是建立在两人赤手空拳状态下的猜想。即便只是给巧儿一把小水果刀甚至只是一根硬尖刺,在近身扭打中都很有机会成为翻盘的胜负手,更别说匕首还是手枪之类的专业武器了。此时巧儿的动作就蕴含了这样的可能性。所以项南星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赶在她拿出东西前把人控制住了再说。 他的反应极快,对自己的爆发力也很有自信,甚至还大吼了一声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这一抓却仍是抓了个空。巧儿向后灵巧地退了一小步,恰到好处地让项南星伸出的手在她身前几厘米处挥空而过。 一击不中,但再无退路。项南星一掌挥空踉踉跄跄地差点失去平衡,但他依然勉强向前又踏出一步,整个人借着跌倒的惯性向前飞扑过去,想靠着体重的优势把巧儿直接压倒。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巧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果然没错。”她冷冷地说,“你的反应很快啊。” 她伸脚向前一别,同时纤弱的右手伸向前,拉住项南星的袖子往后一带,一连串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像是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练习。项南星只感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倒,原本打算扑倒对方的动作像是硬生生被错开了一拍,结果直接从目标身边擦肩而过,整个人扑在走廊的地板上,吃了个狗啃泥。 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在三国游戏中见识到那些怪物超乎常理的身手之后,项南星的身手利落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那个花拳绣腿的跆拳道小子了。此时他刚一着地,立刻下意识地借着地面反弹的力量,双手往上一撑,就地向着一侧一个驴打滚,直接恢复到蹲踞状态。他抬起双手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巧儿。 这一次,他终于确认对方绝不是什么善类,更不是她自称的什么反抗时错手杀人的无辜女子。刚才这一别一带需要的力气不多,效果却极好,正适合她这种身体娇弱的女子,但其中时机的掌控,发力的巧妙,却要靠大量的实战才能磨练出来。尤其是在刚才匆忙翻身起来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巧儿在绊倒他之后第一时间做的事不是拉开距离,观察情况,而是从背后直接取出了一柄野战刀。 但如果是一个被绑架进来的人,身上为什么还能藏着这么犀利的武器? 项南星在心中大呼好险。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主动出击,这柄刀就会变成偷袭他的武器;假如他刚才倒地后不是立刻做出反应,重整态势,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话,那么这柄刀现在大概就插在他的背上——当然,他也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用一个半蹲的姿势警戒着对手,永远也不能了。 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僵持着。论装备,巧儿手上的野战刀绝对占了上风,然而她终究没能拿出手枪这种中距离的大杀器来,否则光靠着武器的威慑力就可以直接结束战斗了。在技巧方面,占上风的也是巧儿,但体格上则是项南星全面占优。像刚才那一下,巧儿已经把借力打力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摔项南星的那一下完全用的就是他自己的冲力,但造成的结果也不过是让项南星摔得鼻子发酸,有点想流鼻血而已。这也反映出了她本人的力量确实不堪。如果项南星小心应付,减少过度发力的话,无力可借的巧儿难免会陷入困境。 两人各有优势,正常打起来短时间内谁也没法压倒谁,拼的就是谁先露出破绽了。 “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巧儿。比起全神戒备如临大敌的项南星,她此时松松垮垮地站着,一手倒持着野战刀,另一边手指一屈一伸仿佛在算计着什么,看起来并不着急。然而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机会。 项南星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目标。就在巧儿试图用对话打乱他的心态时,他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疑点一直都有。”他老实答道,“但直到刚才看见你出现在这里,我才能肯定。” “疑点?”巧儿笑了,“我以为我演得很好呢。” “你最致命的破绽只有一处,就是‘高大男人’那里。或许你是希望把我的思路往尽可能远离你的方向带,但恰恰是这个太过刻意的行为,反而让事情出现了矛盾。”项南星说,“那些囚室的高度,还有墙上那些刑具吊着的位置,明显都不是给大个子用的,反倒很适合你的高度。再加上你一从通风管道出来后立刻就能找到监控室这里来,熟门熟路,以及这个举措本身就是非常违背常理的东西。综合考虑之后,我可以非常肯定地下结论。” 他对着巧儿大声喝道:“我看,那个所谓的‘杀人魔’就是你吧!” 巧儿笑了。 不再是那种甜美的笑容,而是截然不同的,属于嗜杀者的笑。她的眉角高高挑起,两边嘴角往上拉到一个可怕的弧度,一双眼睛被挤压得只剩下扁扁的两条缝,然而从这中间却透出更加阴冷的光来。她的右手腕翻动着,几根手指灵活地交错,将野战刀在掌心翻来覆去地转,左手那犹如掐指般的动作也随之加快了几分,像是某种特殊的仪式。 项南星努力不被她的气势压倒,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你在之前的一些反应也很可疑。当我还没发现云台控制的时候,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监控系统还有这么个东西,然后鼓动我去试。那时候我只顾着眼前的问题,根本没想过为什么你会如此了解一个自己理应没有见过的东西。在那以后我说系统毁坏,镜头无法移动的时候,你所表现出来的鼓劲明显超过了正常的程度,现在看来应该是在掩饰当时的喜悦之情。” “我猜,底下的监控镜头应该有外壳保护,以便让犯人无法破坏,而监视一方却可以随意偷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可以控制镜头的话,可视范围会大上许多,而你做手脚的空间也会随之变小。因此在确认系统损坏后,你需要靠着不自然的激昂情绪掩饰自己的喜悦。” 项南星眼睛一亮:“这么说,那个被困的人……” “对,就在监视器下方的死角里。”巧儿笑着说,“如果镜头可以移动的话,虽然还是看不到那里的东西,但藏人的空间也因此小了很多,说不定你会看到一点露出来的手脚什么的,可以说,这次地震虽然坑了我,但反过来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算运气还是不错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左手抬起。那上面掐手指跳大神的仪式仿佛已经接近尾声,手指动的频率和幅度达到最高峰后慢慢回落,最后像是在做着结束动作般轻轻地抖动几下。 “你一定觉得奇怪,从刚才开始我一直在做着什么。” 她再次露出了那种狰狞的笑:“答案是,收网。” 她把手上的刀往下一扔,空出的双手齐齐握住了前方的空气,向着身后用力一甩!项南星的脑中警铃大作,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沈灵霜对他说的游戏名。 蜘蛛巢穴! 他蓦然醒悟,正要逃走。一面看不见的大网却从后扑来,将他整个兜在其中!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