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汉昭烈帝》 楔子 光和七年,春。 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东汉帝国终于走到了极为衰败的时期。 大汉与西边羌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百年之久,这场看起来永无尽头的漫长战争犹如一个巨大的磨盘,将无数汉人的血肉碾压成渣。 朝廷年年加税、年年征召青壮,导致各个州郡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地方豪强趁机大肆搜刮,黎民百姓在层层盘剥之下难以维持生计。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面对这不公的世道,走投无路的农民们终于再也无法忍耐。 巨鹿人张角自称得到仙人传授《太平清领书》,创立太平道,十几年间,他的脚步踏遍大汉诸多地方,信徒达到了数十万之众,甚至朝堂之上、宫闱之中也有不少太平道信徒。 太平道全国信徒按照地区,分为三十六方,各方首领被称为渠帅,张角按照太平清领书中的五行理论,决定在甲子年甲子日、也就是光和七年三月五日发动起义,推翻腐朽不堪的汉朝。 然而就在二月,太平道信徒、济南人唐周上书官府,告发起义之事,朝廷紧急捕捉太平道信徒,将荆州渠帅马元义车裂于洛阳,并通知冀州官府捕捉张角及其家人。 面对这种危机,张角当机立断,决定提前发动起义,于是就在二月,百万太平道信徒纷纷揭竿而起,向以往骑在他们头上的人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起义军以头裹黄巾为标志,所以被称作黄巾军,又因为人数众多而被称作蚁贼,但官府和豪强的嘴炮解决不了问题,一个月内,天下七州二十八郡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天下为之震动。 汉灵帝见太平道如此厉害,慌忙于3月戊申日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整点武器,镇守京师;又自函谷关、大谷、广城、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各京都关口,设置都尉驻防;下诏各地严防,命各州郡准备作战、训练士兵、整点武器、召集义军。 官府的檄文传往天下各地,在这样的号召之下,各地纷纷组织起义勇来对抗黄巾军,就连远在帝国北部边陲的幽州也开始自发组织青壮,准备保卫家乡。 7月13日上架 由于上架时间在中午 经过建议,明天的更新都是在13:00之后 一次三章,熬夜的弟兄们,今天晚上不好意思了 上架感言 看过好多上架感言,都是诉说生活不易,求订阅求票票的。 本来也想哭诉一下,可是想想,虽然我没生在富贵人家,可是从小受到的关爱不比谁少;活了半辈子,虽然坎坷不断,可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遭遇;写书这段时间,虽然字数多推荐少,成绩不咋的,可也有很多朋友一直在鼓励,支持。 我没什么要诉苦的,也没什么想倾诉的。 相反,我觉得一上架就哭哭啼啼求同情,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明明你开始挣钱了,却搞得像是要赔钱了一样,哄谁呢? 就感这么多言。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提出宝贵建议。 觉得这本书写得还行,值得每天花两毛钱的兄弟,还请支持正版。 别的且不说,正版的阅读体验就要比盗版好很多。 那天我搜了一下本书的盗版,那排版差点给我看瞎了。 大家一定要保护视力,支持正版啊。 谢谢各位,不多说了,继续写稿子。 对了,关于更新问题,我是手残,本周每天差不多三更,要从上午十点坐到晚上十一点,再多了质量肯定会下降,给弟兄们说声不好意思,不是敌人太强,实在是我太弱。 更新说明 不好意思,我爷爷突发急病,现在在急救室,情况不太乐观。 今天的更新不变,明天开始更新不稳定,望见谅 网坏了,今天晚上无法更新 辛辛苦苦写了一天,结果网络出了问题,快乐码字软件也掉线,然后就登录不上。 现在是想导出来,弄到手机上用流量上传都不行。 试了好久都没办法,看来今晚的更新是没办法了。 大家早点睡觉,明天上午十点两章一起看吧。 实在不好意思。 第一章 为天下人而战 刘备大刺刺坐在校场旁边的小土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校场里面几百名青壮操练,从外表看起来,他还是往日里那个喜欢走狗跑马,结交豪杰之士,带着少年们游手好闲的刘玄德,但除了刘备自己,没人知道,这具躯壳里面的灵魂已经换成了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这刘备,和印象中不一样啊。”刘备忽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以往每年假期在电视上看《三国演义》,早已习惯了刘备那宽厚长者又略显懦弱无能,遇事只会哭鼻子和指望诸葛亮的形象。直到后来钻研三国志,里面记载刘备年轻时不爱读书,喜好玩乐,颇有当年汉高祖刘邦的混混风范,对于这种说法他都是将信将疑。 但如今穿越成了刘备,花了三四天时间整理过往记忆,他才知道,陈寿对刘备已经是颇有美言了,什么叫混混风范啊,刘备这纯属混混头子,统领整个涿郡不良少年的著名混混头子。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没用,既然穿越过来了,那就好好活上一遭,从今往后,我就是刘备,刘备就是我。” 下定决心之后,刘备只觉得豁然开朗,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胸中郁积了几天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建功立业、改天换地的豪情。 此时已到中午,虽说春天的阳光不像夏天那样灼热,但同样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再加上操练了整整一个上午,涿郡这些青壮义勇们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见到这种情况,带队的两名魁梧大汉便叫停了训练,让众人各自歇息去了。 “大哥,这半个月以来,共有九百二十名义勇加入,保境安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备抬眼望去,这粗豪响亮的声音来自张飞,他是一名脸膛黝黑的豪壮青年,家中世代以杀猪为业,在涿县算是小有资产。 走在张飞身边的红脸大汉是关羽,他身材格外魁梧,比张飞还要高半个头,颌下三绺短髯虽然远远没有达到后来“美髯公”的长度,但已经初具规模,此时春风拂面,三绺短髯随风而动,显得格外飘逸。 “二位贤弟快坐。”刘备用手拍拍身边的土地,关羽和张飞二人也不嫌弃,就那样随意地坐了下去,三人一边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一边闲聊起来。 “不知黄巾贼什么时候会来到幽州,也不知道我们的兵器盔甲能不能及时做好。”关羽眯缝着双眼,似乎在眺望远方,但刘备知道,这人是个战争狂,满脑子思考的全都是行军打仗那些事情。 虽然黄巾军号称有百万之众席卷天下,但张角兄弟很聪明,他们知道天下的人口财物都集中在中原,所以把绝大多数兵力投放在富庶的冀州、豫州、荆州和扬州,同时极力汇集主力西进,准备和洛阳城中的信徒里应外合,拿下大汉帝国的心脏,一时间根本顾不上幽州这个地处北方边陲的穷地方。 可是刘备等人并不这样想,如此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固然会使天下大乱,而且很明显地,会死很多人。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缺乏上升通道的人,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建立功勋,敲开官场大门的好机会。 只要能投身于这场战争之中,并且活下去。 作为熟读三国的人,刘备对历史上自己的人生轨迹十分清楚,正是黄巾起义让他获得了政治生涯的第一桶金,建立起了最初的军事班底,从此踏上波澜壮阔的人生旅程,这一次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我们急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训练,这些义勇都是幽州子弟,他们本领强一分,活着回到家乡的机会就多一分。”刘备缓缓说道,训练士卒一方面是增强了幽州义勇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增强了关羽张飞二人的领导力,他们都是平民出身,虽说有一身好武艺,但领导军队还是外行,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积累。 关羽眼神一凛,他听出了刘备的弦外之音,“活着回到家乡”这意思就是说,即使黄巾军的兵锋无法到达幽州,刘备也会带领这些义勇南下,主动攻击声势浩大的敌军。 “大哥说去哪,俺就跟着去哪,就是打不过黄巾贼,跑回幽州的本事总是有的。”张飞也迅速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他本来就是好战分子,当即拍着胸膛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也不要把朝廷想得太弱,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之内张角兄弟就会败亡,我们若是抓不住这次机会扬名立万,以后再想出头就难了。”刘备话一出口,就看到两位结义兄弟嗔目结舌的表情,他心中暗叹一声,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 绝大多数黄巾士卒都是活不下去的黎民百姓,他们往往举家跟随张角,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找一条生路,在这个前提下,黄巾军的战斗部队不可能抛下老弱妇孺,一支携老扶幼的部队,能有多少机动力,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东汉朝廷虽然被张角的猝然起事弄得慌了手脚,但朝廷手中掌握着和羌人打了几十年仗的将领,掌握着大批装备精良的常备军,正规将领带领的正规军队,战斗力又岂是拿惯了锄头的农民军可以相比的? 还有遍布全国的世家豪强,他们盘剥百姓已久,黄巾军的主要攻击目标也正是这些豪强,他们为了自保,必然会全力协助朝廷剿灭黄巾军,再加上那些缺乏勇气或是觉得还能活下去的中立百姓,张角和他的追随者们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汉,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黄巾军焉能不败? “黄巾贼的战斗部队比不过朝廷正规军、信徒的人数比不过朝廷控制的人口,他们甚至连军械钱粮的稳定来源都没有,只能依靠抢夺,你们说说,张角拿什么赢?” 刘备这一番话说得关张二人沉默不语,过了半天,张飞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听大哥这么一说,俺觉得还是去投奔黄巾才对,明明他们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老实人。” “我们的实力过于弱小,无论加入哪一边都改变不了结局,这一次我响应朝廷召集义勇,也不单单是为了用黄巾的血来取悦皇帝,我们需要加入胜利者来获得地位和力量,获得未来能够改变这不公世道的地位和力量。剿灭黄巾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让天下人安居乐业,不再有百姓用这种绝望的自杀行为来抗争不公。” 明明知道真正公平的理想国并不存在,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但刘备前世在红旗下生活生长了二十多年,对不公有着天然的抵触,此时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但关羽和张飞却听得浑身颤抖,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了,这二人当初跟随刘备,正是看中他的理想和信念,如今刘备毫不掩饰地说出心里话,他们怎能不激动? “愿誓死追随大哥,不离不弃。”关羽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心悦诚服地望着刘备。 “俺也是!”张飞同样单膝跪地,如果说之前三人结拜只是年轻人出于志趣相投,那这一刻,这三人才真正地成为了拥有同样理想和信念的生死兄弟。 刘备扶起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兄弟,不是为了朝廷或是豪强,而是为天下人而战!” 第二章 扯虎皮做大旗 正在这三人畅谈之时,从南边远远驶来一支车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支车队就已经来到校场边上停住,为首几人翻身下马,大步向刘备他们走来。 “那边可是玄德?” 刘备定睛一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两个名字:苏双、张世平,当即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关羽和张飞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跟在刘备身后向前走去。 幽州地处大汉的北部边陲,与匈奴、乌桓等游牧部族毗邻,历来是商贾大施拳脚的好地方,这些头脑机敏的商贾把产自大汉的食盐、粮食、铁锅等物资运往草原,又从草原带回大量马匹和皮毛,往往一个来回就可以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钱财。 但做生意这种事,高回报就意味着高风险,商队最害怕的不是赚不到钱,而是千里路途上的盗匪,所以但凡是稍有头脑的商贩,都会结交所到之处的黑白两道,尤其是那些横行乡里的游侠儿,也就是无业混混,更是他们的重要结交人物。 作为幽州商贩中的后起之秀,苏双和张世平二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依仗着雄厚的财力和豪爽的气魄,在幽州和冀州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其中在幽州冀州交界处的涿郡,刘备刘玄德,这个游侠头领,更是被苏双张世平二人刻意交好。 “二位不是前些时日才经过涿郡南下,为何这么快又折返回来了?”刘备热情地挽起二人的手臂,他熟读三国,知道刘备起兵之时正是得到了苏双和张世平的资助才得以成事,自然不会怠慢。 “唉,冀州如今已是蚁贼的天下,处处兵荒马乱的,我二人见道路难行,索性带着人折返回来了。”苏双摇着头长叹一声,眼看着好好的生意泡汤,无数的钱财飞走,他的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二位安然无事便好,等到我兄弟三人带领义勇南下扫平蚁贼,天下太平之时,二位就又可以财源广进了。”刘备笑着劝解起来,与此同时张飞和张世平这两个好酒的本家已经勾肩搭背,叫喊着要去张飞家的桃园畅饮一番,众人便熙熙攘攘地走去。 张飞家中资产颇丰,加之性格豪爽,众人不多时就已经喝得有些醉意,酒过三巡之后,张世平借着酒意向刘备问道:“今日见玄德在校场召集人手,可是要响应朝廷号召,防备蚁贼来袭?”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幽州有边军驻扎,张角不会轻易来袭,我听说朝廷已经命令大将军何进镇守京师,同时派出北军五校、三河骑士等分头出击,故而想率领义勇去冀州投军,搏个功名。” 对于任何时代,任何人来说,功名二字都是值得去追求的好东西,但功名又岂是那么容易追到手的?有多少人自认为可以搏个功名,最后只能倒在路上,累累白骨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呢? 更何况刘备只是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能号召起几百名青壮也算不得什么大本事,要知道在冀州兖州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往往一个大宗族自己就能拉起千把人的队伍。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义勇的命没有正规军的命值钱,更没有北军五校这种皇帝禁军的性命值钱,义勇投军之后往往是作为消耗品或是杂役,很难获得立功的机会,即使立下功劳也会被抢夺,想要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苏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向很欣赏刘备,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小兄弟清醒清醒,冷静下来,然而刘备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忧虑。 “负责冀州战事的北中郎将卢植,是我授业恩师。”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座的几人均是一惊,随后便转为大喜,刘备过去从未提起此事,就连关羽和张飞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关系。 卢植年轻时曾经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等人,和郑玄、管宁等人是同门,在经学界有极高的声誉。 同时卢植还精通军事,曾经九江发生蛮族叛乱,他就被任命为九江太守,后来庐江又发生叛乱,他又被任命为庐江太守,而卢植每次都轻松平定叛乱,被世人认为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能人才。 “如此说来,玄德是心中早有打算,只等一飞冲天了。”苏双忍不住称赞起来。 师徒关系在这个时代,是极为重要的人际关系,老师提携弟子,弟子供奉老师,这是天经地义的,夸张一点地说,有一个出名的老师,就拥有了登上统治阶层的阶梯。刘备既然是卢植的弟子,那他前往冀州投奔恩师,自然是前程一片大好,或许等到黄巾之乱被平定,刘备就能衣锦还乡呢。 “涿郡义勇缺少兵器盔甲,也没有粮草盘缠,我准备前去广阳找同窗求助。”刘备说着话,将酒盏中的浊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当年我在卢公门下之时,与公孙瓒情同手足,如今他身为骑都尉,多少得帮衬点。” 什么,公孙瓒也是你的同窗好友?苏双和张世平彻底惊了,他们二人难以置信地瞪着刘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字伯珪,是最近几年以来幽州最为出名的年轻才俊,此人镇守边塞尽心尽力,作战勇猛无匹,鲜卑和乌桓诸部都在他手中吃过不少苦头,久而久之,鲜卑人便互相传颂汉人有白马将军,不可以轻易招惹,公孙瓒也由此声名鹊起,官位不断上升,封候拜将指日可待。 众人又喝了一阵,苏双和张世平互相看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苏双开口说道:“我二人虽然只是商贾,但也有报国之心,愿捐出五百金、良马五十匹、镔铁千斤,为幽州义勇壮行。” 嚯,这可是大手笔!关羽和张飞都很惊讶,只有刘备仍然是笑眯眯的,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他之前说那么多,又扯上卢植和公孙瓒,不就是为了让苏张二人看重他身上的潜力,然后下决心投资嘛,如今有了这些钱财物资,事业终于可以起步了。 “二位拳拳之心,刘备却之不恭,那我就代幽州义勇,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第三章 找同学打秋风 有了苏双这个榜样,刘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找来几名能言善辩的青壮,一番嘱咐下去,几天时间不到,整个涿郡就传遍了两位马商义薄云天的壮举。 在大肆宣传之下,不少涿郡父老纷纷慷慨解囊,连县令都派僮仆到庄子上送来几十贯五铢钱,并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这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刺头混混。在全民踊跃为义勇壮行的热潮中,只有那些豪强保持着冷眼旁观,积极收拢人手物资,将自家庄园的围墙加高加厚,根本不搭理刘备伸出的求助之手。 有钱之后刘备底气十足,他大肆购买物资,又请来涿郡所有的铁匠和皮匠开始打造兵器盔甲,一时间张飞家的桃园变成了人声嘈杂的工场。 这边开工,刘备那边也没闲着,他和关羽张飞,连同北返的苏双等人一起,赶着五十匹战马向幽州治所广阳郡走去。 “这些人明明有钱有粮,却不肯资助义勇,着实可恨!”张飞骑在马背上,犹自看着远处一座正在动工的豪强庄园愤愤不平,这家人明显是得知了黄巾之乱,忙着给自己的生命打上护身符呢。 “他们能成为豪强,靠的就是把自己家族看得比天下重要,再说了,钱是他们自己的,想怎么用也是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们不能强求。”刘备懒洋洋地说道,这个时代没有马镫,没有马鞍,平衡全靠两条腿,着实累人,如今他浑身酸痛,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只想快点到驿站歇息,哪里顾得上骂人。 关羽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来回打量那座庄园,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冷笑,他毫不掩饰的杀意落在一旁的苏双和张世平眼中,二人只觉得后背发冷,同时庆幸自己机智,主动搭上了刘备这条船,否则不知道这个红脸煞星会不会前几天就动手把自己砍死了。 “苏兄、张兄,我拿你们送的战马去换东西,这是出于无奈,可不要心生芥蒂。”刘备察觉到二人有些不安,便笑着岔开话题,主动解释起自己的行为。 骑兵是好东西,战马也很宝贵,这些刘备都知道,可是这五十匹战马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尴尬,想编组成具有冲击力的骑兵队伍吧,数量不够;用于斥候侦察吧,没这个必要,更别说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刘备不想说而已。 “既然赠予玄德,那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置都好。”苏双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刘备是在给自己留面子,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早已被看穿了。 马贩子的货源都是草原部族,草原上牧马是季节性非常强的一门学问,一年之中温度和雨水适宜草场生长的季节是夏秋两季,战马积蓄脂肪,增强体力也是在这时候,到了冬天和春天,旧草干枯新草未生,战马只能依靠秋天积蓄的营养来硬抗,许多体弱的自然就被淘汰了。 所以马贩子赚钱的时候也就是冬天和春天,他们利用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机,低价购买马匹,草原人为了减少草场压力,避免更多牲畜饿死,只能忍痛卖掉一部分马匹。 这五十匹战马正是这样被买到幽州的,它们经历了一冬天的消耗,体力下降得厉害,只能入栏贴膘,上战场是想都不要想。 虽说这些战马只需要一夏天的养护,到了秋天就又是生龙活虎,可苏双和张世平这种马贩子没有耐心,贩马变成养马,生意就亏本了,他们之所以豪爽地把五十匹战马说送就送,也正是这个原因。 经过两三天的前行,众人来到了幽州治所广阳城,苏双他们在广阳城外有落脚点,于是将那五十匹战马都暂且安置下了。 又过了半天,众人来到城门口,刘备向守城士卒通报了姓名和来意之后,不到一炷香时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响,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出现在宽敞的大道。 “伯珪兄,别来无恙?”刘备远远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跳下马背叫道。 “好兄弟,你总算是愿意出山了。”为首的黑甲骑士干净利落地下马,顺手摘下头盔扔到身后人的怀中,炯炯有神的双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这人正是刘备的同窗师兄、幽州骑都尉公孙瓒。 二人久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互相打量了半晌之后,刘备才顾得上介绍跟随自己前来的诸人。“这是我的两名结义兄弟,关羽关云长和张飞张翼德,那边二位是幽州义商,苏双、张世平。” 公孙瓒身上江湖气十足,他也不见外,径自来到关羽张飞面前和二人见礼,“玄德的兄弟就是我公孙瓒的兄弟,以后可要多多亲近。”至于苏双张世平两名商人,他只是点了点头,刘备介绍时就是亲疏有别,他自然也知道孰轻孰重。 跟在公孙瓒身后的几名青年也上来与众人见礼,经过一番介绍,刘备赫然发现,公孙越、公孙范、严纲、单经这些未来公孙瓒集团的中坚力量已经齐聚在他麾下,看来公孙瓒也已经感觉到世道快要乱了,在积蓄力量。 幽燕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的汉子,公孙瓒也不例外,他的待客之道就是喝酒,众人簇拥着来到公孙瓒家中,还没等说正事,两伙人就已经拼酒拼到酩酊大醉,一个个爬都爬不起来。 “玄德啊,我仿佛又回到在洛阳求学的时候了,哈哈哈,那时候真是开心。这一转眼快十年了,为兄一直忙着和胡人作战,只听说你在家乡过得惬意,也不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否也是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公孙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扯着嗓子说胡话,根本没有看见刘备早已醉成一滩烂泥,躺在角落呼呼大睡了。 到了第二天,刘备才有机会说明来意,没想到公孙瓒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带着他前往刺史府去谒见幽州刺史郭勋,顺便讨要些军械。 郭勋也是个爽快人,加上他不通军事,整个幽州北面的防务还得依靠公孙瓒出力,便做个顺水人情,当即调拨了一千副皮甲和一千把环首刀给刘备。 看着堆积如山的盔甲兵器,刘备和关羽张飞都有点懵,这可是朝廷的东西,而且是军械,这么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大批给人,刺史的权力有这么大吗? 公孙瓒看出刘备心中的疑惑,便嬉笑着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若是二十年前,你我都得掉脑袋,可是现在,没人管了。” 第四章 耿直的程远志 朝廷对地方已经失去了控制,这一点刘备早有心理准备,但接下来更加荒诞的事情发生了。 公孙瓒又去了刺史府一趟,也不知道是和郭勋达成了什么协议,然后拿着一纸任命状出来,任命刘备为都尉,他招募的义勇就挂靠在了幽州戍边部队的战斗序列中,从此他们在名义上就是正规的官军了。 “幽州这边只有一个都尉的空缺,先让兄弟你当着,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功绩等着你们。”公孙瓒很抱歉地对刘备说道,可是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反而像是炫耀。 非但是刘备,站在一旁的关张二人都惊呆了,都尉是什么?秩比二千石啊,虽说从东汉开始,都尉的地位越来越低,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郡排行前几位的武官,刘备用目前根本用不上养不起的五十匹马换了一千套刀盾盔甲,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现在又有了正规军的编制,难道大汉的官就这么容易当上? “假的,没俸禄,在朝廷也不会有备案,只是说出去好听,不会被人小瞧罢了。”公孙瓒一点也不隐瞒,坦率地给刘备交了个底,这个所谓的都尉,只是他给小兄弟撑撑面子的招牌,真正值钱的还是那一千副装备。 告别了郭勋和公孙瓒,刘备和关羽张飞又踏上了南下的道路,听说黄巾头领张角率众攻陷广宗城,另外派出了几万人浩浩荡荡向涿郡开来,刘备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挡这支准备进入幽州的黄巾军。 “公孙大哥麾下骑兵挺多啊,为什么不支援咱们点儿?”张飞走在路上,嘴里不住地咕咕囔囔,这个家伙贪得无厌,一千副盔甲兵器他都不满足了。 没等刘备解释,关羽先不耐烦地回话了,“幽州边军肩负守卫北部边疆的重任,怎么可以轻易调动南下,如今中原大乱,胡人肯定会趁机南下,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可比黄巾厉害的多了。” 其实公孙瓒和郭勋如此慷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幽州位于大汉最北边,防御外敌的责任要高于抵御黄巾军,他们不愿也不能抽调宝贵的边军南下,跟黄巾军展开旷日持久的纠缠。 给刘备武器盔甲、给涿郡义勇一个正规军的编制,这些无所谓,只要幽州不乱,不给草原上那些乌桓人鲜卑人可乘之机,郭勋和公孙瓒的官位就稳如泰山,或许还能高升,反正编制是假的,官职也是假的,至于军械,那又不是他们家的财产,一点都不心疼。 涿郡义勇欢天喜地地换上了正规军的装备,整支队伍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原本就已经有了铁匠赶制的长枪,再加上制式环首刀以及盾牌盔甲,可以说是可远攻可近战,一般的官军也就这待遇了。 原本提心吊胆的涿郡百姓在看到子弟兵英姿勃勃的模样之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从南边逃过来的流民数量多的吓人,他们纷纷对涿县人讲述着蚁贼们的恐怖:烧毁房屋,杀死官吏,抢夺粮仓,裹挟民众...... 总之刘备在涿县县城内协助安置流民时听在耳边的全是这种说法,他心中暗自叹息,连年旱灾颗粒无收加上朝廷和世家大族的双重盘剥,让这些最底层的人民终于不堪忍受揭竿而起,然而起义后的义军又祸害了更多的百姓,这种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黄巾若是正义,那被卷入动乱和战火的无辜百姓难道是邪恶吗?为何他们被迫流离失所?黄巾若是邪恶,那横征暴敛的朝廷和贪婪兼并的世家比黄巾该死一百倍,他们难道便是正义?刘备不是没学过历史的辩证法,但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让他根本不可能坐在道德的审判席上高谈阔论什么农民起义的局限性。 不去想,只去做,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这就是刘备矛盾了几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黄巾军来得很快,在刘备他们收拢城外流民和村民之后仅仅一天就黑压压地包围了涿县,他们头扎黄色头巾,身穿各色衣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赶集一般,将城外几里地变成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大哥,我们出战吧。”张飞看着城外仍然不断聚集的黄巾贼众,心中战意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刘备正站在两丈多高的城头向下望,听了张飞的请战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到时候,再等等。” 一名骑马的黄巾首领急吼吼地走出自己的阵列来到城下,直到距离城墙不远处才拉住马缰,“县城中的人听着,打开城门投降者不杀,如果顽抗,片甲不留。” “你叫什么名字?”刘备遥遥叫道。 “本大爷是天公将军麾下渠帅程远志,赶快打开城门束手投降。”程远志同样大声叫道,这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倒也像是个领军的人物。 刘备挥挥手,“投降这么大的事,我们得跟县令商量商量,你等会啊。” 这是什么情况? 留下愣在当地的程远志,刘备带着气呼呼的关羽和张飞走下城墙,九百名义勇早已摆好阵列准备出战,见到刘备前来,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有精神一些。 “不急,先进屋休息一会,云长,吩咐人埋锅做饭。”刘备摆着手让士卒们各自解散,自顾自地进了临时征召的民舍院子。 张飞憋了几天,正想出去好好打一场呢,结果被刘备这么一搅和,他都不知道刘备到底想干什么了。 “咱们真要开城投降?”张飞问道。 “投降干什么,给那个一看就傻乎乎的家伙当手下?”刘备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张飞。 “不投降就出去打啊,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干什么?”张飞不干了,扯着刘备的袖子不停追问。 吩咐完所有的事,刘备无奈地看着仍然抓住自己袖子不放的张飞,“人家好几万人在外面等着砍我们呢,缩一缩没坏处,先吃饭,吃饱了肚子再说。” “俺老张可不怕死,再说了就这群乌合之众,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怎么伤得到俺?”张飞不服气。 “不是不打,而是要有策略地打。”刘备瞅了半天,迈步来到一块石头边拂去灰尘坐了上去,“你等会要出去打仗的,腿脚没力气可追不到人。” 张飞大步过来一屁股差点把刘备挤飞了,“大哥,尽快出战吧,你看百姓看咱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飞说的是实情,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如今也三三两两的出来对着刘备等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刘备读得懂:懦夫,不敢出战的懦夫。 “他们懂个屁,他们要是会打仗,还轮得到我组织义勇?”刘备才不管旁人说什么,自己再次沿着台阶走上城墙,“三弟,饭好了你就吃,吃饱再歇一会儿。” 程远志居然一直等在城下,这份耿直让刘备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他白白等了半天,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见到刘备出现在墙头马上大喊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投降不投降,再不投降本将军可要下令攻城了。” “将军再等一会吧,县令不肯开门投降,已经被我们捆住扔到火堆上面烤了,等他下令投降,我们马上就开城门迎接将军。”刘备不紧不慢地扯淡,他看见黄巾军的阵势已经十分散乱,除了程远志身后的战兵还勉强维持着阵型,后面的很多人已经坐在地上歇息了。 这就对了,黄巾军裹挟的全是百姓,依靠步行一路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人了,这会儿又在城下站了半天也没吃没喝,很多体弱和年老的已经支撑不住,更不用说队伍里拖家带口,还有好多妇女和孩子,这些人完全无组织无纪律,整个营地比郊游现场都乱。 “你们都能捆住县令,为什么不能打开城门?”程远志怒了,这个官军头目当自己是傻子吗? 刘备嘿嘿一笑,“开城门就是逆贼同党了,我们哪担得起这个罪名?只能对县令严刑拷打,让他下令啊。” 任凭程远志怎么喊叫,刘备总是胡扯一通,又过了片刻,城内关羽张飞和九百名涿郡义勇已经吃饱喝足,刘备回过头向下命令他们活动腿脚做好出战准备,关羽和张飞顿时大喜,命令士卒们摆好阵势再活动腿脚。 程远志都快气哭了,他看着不远处刘备那可恶的笑脸,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狡猾的官军头目给骗了,他愤愤地调转马头回到阵中,“埋锅做饭,咱们吃饱了就攻城。” 第五章 完全没有难度 一说埋锅造饭,黄巾军的队伍顿时一片乱七八糟,挖坑放锅的,找粮食袋子的,呼唤自己父母妻儿过来吃饭的,被身边挤得哭爹喊娘的...... 程远志大声呼喝着命令人群保持秩序,但突然间他脖颈处的寒毛直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回过头看向涿县,一幕令人绝望的画面缓缓展开:朱红色城门越开越大,两匹骏马和马上挥舞着长兵器的彪形大汉当先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不断涌出身披皮甲手持长枪的汉军。 “敌袭!敌袭!快布阵!”程远志奋力呼喊着召集起他的精壮部队,然而没等他们布好阵势,程远志甚至还没有再次跨上马背,关羽和张飞两个煞星就已经杀到面前。 刀起,头落,程远志,死。 原本嘈杂不堪的黄巾营地现在彻底变成了火山口,到处都是没头没脑狂奔哭喊的人群,关羽和张飞率领队伍一边大喊投降不杀,一边不断地剿灭着被聚集在一起准备组织防线的黄巾士卒。两人一刀一枪如同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所有的抵抗在他们面前都如同雪花遇见滚烫的铁水一样瞬间消失无踪。 “首战告捷。”刘备拍了拍手上的黄土,迈步走下城头,这种胜利来得理所应当,丝毫无法让人激动。 半个时辰后,所有有组织的黄巾士卒已经被全部击溃,无力再跑的人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按照义勇们的指示解下头巾捆住身边人的双手,在九百名义勇的押解下一队队走向城中。 刘备站在城门口,冷漠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黄巾们,放弃抵抗的黄巾贼们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妇女和儿童,涿县的百姓也纷纷走出家门来到道路两旁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百姓。 “云长,你率领五百义勇押解这些人去广阳郡报功,跟郭使君还有公孙将军说明白,只要不滥杀俘虏,今日斩首的功劳全归他们。” 两万多的俘虏是涿县承受不下的,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张角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去开垦土地重新生活,幽州自古地广人稀,汉家历代皇帝都希望从内地向边疆充实人口开巩固边防,如今他们没有做到的事却被无法忍受苛政的百姓们间接地完成了。 刘备不是没想过从这些黄巾军中选出精壮的来补充自己的队伍,但认真思考后他断绝了这个想法,现在黄巾起义方兴未艾,黄巾军三大主力正在攻城掠地,而且这些最早的精锐肯定都是大贤良师忠诚的信徒,把这种人放在身边除了脑抽之外谁都不可能做。 一条蜿蜒的长龙穿过涿县向北方而去,由于义勇们不停地宣传着刘备教他们的话,“到广阳去,那里有无数没开垦的土地,只要安安心心种地,你们就会有安宁的生活。”黄巾老弱们也只好选择相信这些本来可以向自己挥刀但并没有如此做的朝廷军队,而且这些人归根到底是老实巴交的社会底层农民,能吃饱饭的话谁愿意四处流浪着杀人和被杀? 张飞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有些不爽快地挠挠头,“跟百姓打仗,心里终究是不痛快,不过大哥你这计策俺倒是懂了。” “讲讲。”刘备向城外走去,那里还有许多尸体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着他们去收拾呢。 “先是避其锋锐,敌军上午来到这里时正是战意高涨,于是我们避而不出。”张飞连忙跟上刘备的脚步,继续道:“等到他们晒了半天太阳,疲惫不堪又准备做饭的时候,我们突然杀出,这时候他们根本无法防范,所以一击即溃。” 刘备点点头,脚步一刻不停,“打仗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对手的错误,行军途中、夜晚歇息、安营扎寨、埋锅做饭,这些时候都是军队最没有战斗力,最混乱的时候,以后我们打仗也是一样,绝对不能让对手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利用。” “俺懂了,大哥不愧是跟卢植先生游学过的,肚子里装着兵法。”张飞呵呵笑道。 刘备看着张飞此时还不怎么成规模的短髯,心说我懂个屁的兵法,这些知识全都是从无数个你这样的名将身上学来的啊。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妖孽,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对三国人物名字的了解和来自于中国数千年文明的积淀了,然而这个历史似乎和自己读过的三国演义不太一样,刘备心中对未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城外的黄巾贼人们除了尸体之外还有许多伤者,他们或躺或靠,不停地痛苦呻吟着,刘备命人将这些伤者都抬上板车拉入城中,看见百姓们不理解的表情,刘备大声地对周围人群,也对黄巾军的伤者说道:“这些人不是敌国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凶徒,他们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百姓。他们中有被妖言迷惑的,还有被裹挟而来的,但只要放下武器,他们还是我大汉子民,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对那些黄巾伤者说的,这些人听了之后纷纷低头流泪,不多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青年抬起头来,“我等原本是冀州的农民,两年大旱颗粒无收,但朝廷赋税依旧不减,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原以为再也没有回头路。承蒙将军还把我们这些乱民当人看,我裴元绍愿为将军执镫牵马,虽死不悔。” 哟,裴元绍,三国演义里有这么个人,后来被赵云一枪捅死的,也算是有名有姓,收了吧。 “你们其他人呢?治好了你们,你们愿意去北边种地吗?”刘备朗声问道。 “我等愿意,只要有口饭吃,我们就绝不作乱。” 刘备开心地笑了,“幽州地广人稀,大片土地没有开垦,刺史郭勋为人宽厚,爱民如子,你们去到他那里一定会有很好的安置。” 城里百姓在号召之下腾出许多房屋,将受伤的黄巾伤者全部安置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刘备施展的舞台了,连涿县县令也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把城里的郎中都请来,还有手脚麻利的女人,多找一些,再找点盐,架几口大锅烧水。”刘备虽然年轻,但一举一动透出的精明强干让县令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以他为首的错觉,听了刘备的吩咐马上派人去照办。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几口大铁锅里的水都已经烧开,几名郎中和几十个中年妇女也站在刘备面前准备接受下一步指示,可是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准备包扎伤口的各色布条,刘备不禁皱起眉头,心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把你们准备包扎伤口的布子都扔到最左边那口大锅里煮,煮完之后再用这几口锅里的盐水给伤者清洗创口,然后用煮过晾干的布条包扎。” 郎中们互相看看,盐可是很珍贵的,就这么用了多浪费啊。 “若是嫌布条肮脏,我等用清水洗洗便好,都尉何必多此一举?” “不要问为什么,照着办就是了,谁不听我吩咐,死了人就算他头上。”刘备累得腰酸背痛,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事实证明恐吓就是比讲道理好使,这一群郎中和女人连忙一丝不苟地煮起布条来,见到众人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说的做了,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和张飞往家里走去。 第六章 这是神医华陀 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刘备和张飞二人来到城南视察那些伤者,由于郎中们包扎的时候按照刘备所说的煮沸消毒法,加上吃到了浓稠的稀饭,这些黄巾伤者们基本没有发炎的症状,情绪也显得不错。裴元绍是被长枪的锋刃伤到了大腿又挨了张飞一脚,此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见了刘备便挣扎着要跪下磕头,结果被张飞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刘备瞧了瞧小伙子还挺顺眼,看模样也是个机灵孩子,于是点点头应允了,“你安心养伤,修养好了就跟着我吧。” 裴元绍激动得又要下跪,结果又被张飞一把拎了起来。 “男子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祖先,以后不要轻易向人下跪,听懂了吗?”刘备扔下句话便出了屋子,因为他看见县令已经站在门外等了一会了。 县令见刘备走过来,连忙一溜小跑,“刘都尉,城外影影绰绰的似乎又有好多流民。” “黄巾遍布八州,号称从者百万,冀州青州的百姓不堪其扰必定会往北边跑,你就安心收容吧。”刘备有点瞧不上这个唯唯诺诺的县令,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没问。 县令一听就苦了脸,“我们涿县哪有那么多粮食来让他们吃啊?” “没说你留下他们,”刘备解释说,“你就把涿县当成一个驿站,收纳流民在这里歇息一晚然后让他们继续北上,那里州府自然会妥善安排。” “对对对。”县令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连忙命人打开城门放流民进城。 由于昨日城外一场厮杀,地上满是狼藉且残留着一滩滩血迹,这些新流民们进城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县令安排人手在道路两旁摆了十几口大锅煮米熬粥,让这些流民吃得眉开眼笑,连连称赞县令是有德之人,恭祝县令步步高升。 刘备背着手闲逛了一阵,突然注意到一名身形高大背着背囊的中年男子不断四处张望,便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此人肩膀,“看什么呢,不是黄巾的探子吧你?”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又看见刘备一身戎装,连忙拱手赔笑道:“将军莫怪,草民是见了城外的血迹却不见死者和伤者,故而有些疑惑。” “死的都挖坑埋了,伤的都救治之后在房子里躺着呢,话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刘备斜着眼睛看了看,这家伙也是饿了几天的样子,应该不是黄巾探子。 中年男子再次拱拱手,“草民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这刀枪致伤若是处理不善则极易生疮,伤者多有浑身发烫而死,死人一多便会招致瘟疫,到那时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备心说这是个真郎中,懂得还不少,便带这个男子走到一处安置伤者的民房里,中年男子小心地解开几名伤者创口的布条细细查看,间或皱起眉头。 “请问将军这是何人包扎?竟然没有任何一人的伤口有溃烂的征兆。”中年男子检查完之后望着刘备,眼神中颇有不解之处。 刘备呵呵一笑,用大拇指对着自己,“咱老刘吩咐的,用沸水煮了布条,然后用煮沸后的盐水擦洗伤口,加上如今是三月,天气尚未转暖,所以不会溃烂。” 皱起浓眉仔细思索了一会,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用沸水煮去污秽,病源自然没了,甚妙甚妙,可是这盐水又是什么道理?” 刘备心想反正也跟你讲细菌也讲不明白,还是算了吧。于是他拉着这位男子出了屋门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题,“你还没吃呢吧,跟我去喝点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沛国华佗,行走各地行医为生,恰逢黄巾作乱不能返乡,便随着北上流民来到幽州。”中年男子顺口回答,他还在思索盐水有没有其他的妙用。 华佗!刘备听了第一句话就脑袋嗡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停上下观察,看得华佗浑身不自在起来。 “鄙人刘备字玄德,现在幽州治下任都尉一职,久闻神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刘备向华佗深深一躬,把远处的张飞都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流落此地,连忙急匆匆跑来。 华佗被弄得手足无措,“草民只是个郎中,哪里当得起都尉如此礼遇。” 刘备认真道:“先生四处行医治病救人天下闻名,怀的是一颗慈悲之心,刘备这一拜也是替万民谢过先生,先生当得起。” 张飞跑来之后得知这是大名鼎鼎的华佗,顿时心生敬意,也不说吃粥了,两人拉着华佗便往张飞庄上而去,那里有酒肉,正是招待客人的好东西。 “如今天下大乱,先生作何打算?”刘备一边吃饭一边向华佗问道。 华佗叹息一声,言语中尽是颓丧,适逢乱世,他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又能如何,就算治得百人千人,又怎么抵得上刀兵和饥荒的威力? 刘备听了华佗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先生可曾想过开馆收徒?” “那不是和坐馆郎中一样?”华佗疑惑刘备为什么把司空见惯的事说得这么隆重。 “非也非也,”刘备身体前倾,用手指蘸了酒水在长案上比划起来,“郎中主要是给人治病,而开馆收徒主要是传授技艺,就像大儒那样开山门收徒,讲授治病之理,活人之术。假设先生第一次亲授三名学生,而这三名学生出师后又各自可以传授三人,如此下来先生这一脉便人才鼎盛,活人无数,何况先生每一次可以教授的学生数量远远不止三人。” 这不就是开宗立派吗,可以名留青史的啊,华佗听得喜不自胜,可是他想了想又泄气了,“医术不过是小道,怎敢和儒家相提并论,况且没有资助,如何开得起来。” 张飞插话道:“俺颇有家资,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 你怎么一说话就是颇有家资,有钱了不起啊?刘备恶狠狠瞪了张飞一眼,认真地对华佗说道:“备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和先生治病活人殊途同归,若是先生不弃,我愿意帮助先生将医道发扬光大,让天下人只要有病痛便可以有名医救治。” 在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才有无数行走各地的郎中,因为他们很难依靠在一个地方驻留而维持生计,更不用说采药还得自己四处寻找了。倘若得到贵人赏识,不再受那奔波之苦便可养家糊口,鬼才愿意背个破行囊满天下乱跑。 刘备的提议非常有吸引力,再加上见到那些伤者身上发生的奇迹,华佗认定从刘备身上还能问到有用的知识,他毫不迟疑,保持跪坐的姿势转动身躯向刘备深深一拜,“华佗愿意追随将军,只希望将军来日镇守一方时莫要忘记今日所言。” “我们一言为定,跟着我,你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刘备大笑着将华佗扶起,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绝对不一样。” 第七章 道德急剧下降 又过几天,关羽从广阳返回涿县,带回了郭勋的赏赐和新的命令。 “刺史大人说卢植先生被官拜北中郎将,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率领北军五校将士与贼酋张角主力激战于广宗一带,希望大哥领兵相助,早日平定黄巾贼。”关羽心情很好,由于战果辉煌且押送了许多宝贵的人口到广阳,又有公孙瓒在旁边美言,郭勋很大方地再次从军械库中调拨出二百多具皮甲给他征召新兵用,这样一来刘备的队伍就又可以扩编了。 拿人手短,既然顶头上司发话了,也给了不少支持,那咱们就得好好干活啊。刘备当即下令修整一日,明天南下出发去冀州讨伐张角。 从涿郡到广宗,最近的道路自然是走正南方的河间国,可是由于河间国河流过于众多,且早年间深受黄河泛滥之苦,交通极为不便,刘备他们只有绕道西南,从中山,常山,巨鹿三郡穿过。 “这样挺好,燕赵多壮士,我们一路过去刚好可以沿途招募义勇讨贼。”张飞性子急,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广宗,对于绕路极为反对,为了宽慰他,关羽一路上不断这么说着。 刘备对于绕远路这件事一点都不抵触,反而更加关注起各地的地形来,每走到一处便自己琢磨何处适合安营扎寨何处适合两军交战,他以后是要作统帅的,必须摸索着学习行军打仗的技术。 而关羽张飞二人的性格差异,在日复一日的行军中也渐渐体现出不同来:关羽善养士卒,有古代名将之风;张飞则是对有德行和年长的人更加亲近,对士卒则采取严厉的管理方法。 这两种方法很难说谁对谁错,而战争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以胜利者作为标准,打赢了怎么都是对,打不赢再对也是错,刘备索性放任这两个人的个性自由发展,只要别因为性格误了大事他就都能容忍。 这一支涿郡义勇从涿县南下过范阳、蒲阴、中山国,一路上征召了百十名精壮汉子从军,又走了三日之后队伍来到常山国境内,刘备不由得精神大振,常山啊,大名鼎鼎的常山,这里可是有一名名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家。 关羽见刘备自从进入常山国就不断左顾右盼,屁股仿佛都无法安稳地停留在马鞍之上,不由得心中奇怪,又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这是屁股上生了疮吗?不如请华佗先生来看看。” “去去去,哪有这种事。”刘备怒了,一路上天天吃菜,纤维素摄取得不知道有多足,排泄更是通畅得了不得,哪有得痔疮的道理,“你大哥我昨夜夜观天象,感觉这常山会有壮士,故而四处张望。” “说什么来什么,大哥快看,那边有壮士。”张飞嬉笑着遥遥一指,那边刚好从山间小路上转出几十名肩扛长枪的少年郎,浩浩荡荡地向南走去。 刘备哎哟一声,连忙催马赶过去,关张二人也是紧随其后,只有华佗骑着刘备为他新买的一匹白马和义勇们继续慢慢前行。 “诸位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刘备驶到少年们面前勒住马缰,跳下骏马问道。 为首的少年身材高大,胆量似乎也不小,面对穿着官军服饰的刘备也毫不畏缩,落落大方地前行一步躬身行礼,“草民赵云,是这常山真定人士,因黄巾作乱,故而本郡推举我等前往广宗投军报效国家。” 哈哈哈,赵云!刘备心中一阵狂喜,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嘛,想什么来什么。他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赵云肩膀,开始施展嘴遁之术,“小伙子为国效力,不错不错,本官是幽州刺史帐下都尉刘备刘玄德,如今正在广宗与贼首张角激战的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正是本官的恩师,你们既然要投军,何不加入我军帐下,共同前往广宗?” “这个......”能跟随官军一起自然是好,可是见到刘备如此热情,赵云还是免不了心中有些踌躇,他们是冀州义勇,加入幽州军算什么话,再说了,以后的功劳怎么算啊。 此时关羽张飞也催马赶到,刘备趁机指着二人开始吹嘘起来,“小兄弟你再想想,你们这些义勇去了北中郎将帐下能得重用吗?绝对不可能,最多是当个搬运辎重的民夫。可是跟了我们就不一样了,本官这两位结义兄弟均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涿县城下仅用八百壮士就击破黄巾军十万,我们去了广宗一定会得到重用,绝对是有前途。” 赵云看看身材雄壮且气势强大的二人,再看看一脸真诚的刘备,而对方那番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便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少年们明显以赵云为首,见赵云应允了便纷纷点头同意。 “小兄弟,你家中还有何人?不如一起投了军吧。”刘备一看这还不够火候啊,得把他家人再抓过来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赵云拱手道:“草民父母早亡,家中还有多病的兄长卧床不起,实在是不能从军。” 刘备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赵云的肩膀,“巧了,咱们的队伍里就有一位神医,不如请他给你哥哥瞅一瞅?” 喜出望外的赵云在前领路,几十名穿上崭新皮甲的少年乐呵呵地紧随其后,刘备拉住华佗低声道:“先生帮我个忙。” “怎么帮?”华佗也看出刘备对赵云格外青睐。 “帮我治好赵云的兄长,然后劝他兄长跟我们一起,你编个小谎,就说这病一旦复发极其凶险,还是建议患者不要远离医生,最好是朝夕相处持续治疗。”刘备感觉自己穿越之后吹牛撒谎眉头都不皱一下,道德值急剧下降。 华佗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刘备低声道,“这兄弟俩相依为命,咱们说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也是好事。” “真心劝将军一句,男风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阴阳调和才是天地间的至理。”华佗见赵云长得剑眉星目相貌俊俏,又见刘备格外热情,情不自禁就想歪了。 刘备瞬间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搞基,你全家都搞基。 “我刘备若是那种龌龊之人,天打雷劈,你就说帮不帮吧。”他恨恨地咬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 华佗见刘备生气了还发下毒誓,终于选择了相信他,毕竟这个时代似乎赌咒发誓是很灵验的事情,如果不是问心无愧,刘备绝对不敢这样说。 赵云的兄长赵风自小体弱,请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剂都无济于事,还把好端端一个家拖得家徒四壁,似乎他们赵家这一代全部的体质点数都加在了赵云身上。 华佗把了把脉便沉默不语,刘备急切道:“怎么说?” 赵风躺在床上苦笑,“连神医都无计可施吗?晚辈也认命了。” “有办法,但是得长期治疗。”华佗一脸严肃,连刘备也看出他并不是说谎,不由得也对赵风的身体状况大为担忧。 赵云当即单膝向刘备跪下,“请将军带上我兄长,赵云愿意追随左右。” 第八章 老夫给你指条路 “刘都尉请看,东边一百里便是广宗城。”巨鹿城的县令给刘备一行遥遥指着。 城外遍布着破碎的物件,远处的树林里偶尔还会露出形单影只的身影,那是黄巾溃兵。 一路走来越到南边这种景色就越多,刘备的心情就越发沉重,本就赶上天下大旱,再经过黄巾这么一闹腾,河北大地是彻底没有安生的地方了。 如今他的队伍已经扩编到了一千六百多人,冀州人口众多且武风兴盛,一路上许多义勇都是自带长枪或是短刀加入到这支看起来精神奕奕的队伍之中,虽然许多人还没有皮甲护身,但刘备认真地对他们许诺过:上了战场,我们这些有盾牌有盔甲的会冲在最前面。 “县尊能讲讲前些日的战事经过吗?”刘备决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敌人和友军。 县令遥遥比划着,“黄巾乱起之后,巨鹿这里一直是他们主攻的方向,然而幸亏城中兵卒和百姓誓死抗敌,贼人久攻不下。之后卢公率北军五校壮士从南边开来与贼首张角主力激战,连战连胜之下将张角赶回了广宗城,唉,广宗就可怜了,黄巾发难时首先就是从他们城内外夹攻,如今也不知道那里回是怎样的光景。” 刘备一边聆听一边在心中勾勒出敌我双方的行军路线,既然卢植将张角一路从这里打到东边,那就说明自己的部队走这条路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回身看看城下的将士,数百人一停下脚步就迅速埋锅做饭,这会已经吃完正在洗锅呢。 “云长,传令下去,一炷香后整队集合。” 关羽领命走下城头,县令则是羡慕地看着他雄壮的背影对刘备恭维道:“刘都尉麾下几员猛士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刘备顺着县令的视线望去,关张赵三人都是体型魁梧动作矫健,各自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赶快列队,不由得也是露出一丝笑容。 前些日子赵云加入刘备的队伍之后马上被提拔为军侯,和关张同列,三人各领一曲士卒,这让性烈如火的张飞颇有些不服气,在他几番出言挑衅之下终于得偿心愿,和赵云好好比试了一番。 让张飞和关羽大吃一惊的是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家伙居然出手无比狠辣,一杆亮银枪点崩拨缠,连抹带挑,有如梨花盛开又像雪花从天空飘落一般令人目眩。张飞一开始出于轻敌未尽全力,结果被赵云压制了三十多回合才渐渐凭借天生的神力和勇悍的斗志扳成均势,二人交战到六十回合,张飞铁矛横扫逼开赵云,向后跳出一步大喊停手,两人气喘吁吁地走到一起互相钦佩不已。 “怎么就停了啊?我正看的高兴呢。”刘备正在兴头上结果被张飞叫停,围观的士卒们也是大呼可惜。 张飞哈哈笑道:“大哥这次是捡到宝贝了,这赵兄弟莫说军侯,就是将军也当得起。” 关羽朗声对刘备解释,其实也是说给其他士卒们听,“这二人将遇良材,恐怕一天一夜也分不出高下来,倒不如留着力气杀黄巾贼。” 心情畅快的刘备自然没有异议,刚才一场黑蟒斗银蛇已经让他过足了眼瘾,再打下去万一不留神伤着任何一人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士卒们早先见过关羽和张飞的凛凛神威,如今见赵云这个乡下小子能和张飞战个不分上下,心中都是无比佩服,先前对于刘备直接将赵云提拔成军侯的小小不满也瞬间消失殆尽,都心甘情愿地听从赵云指挥。 “启禀都尉,我军列队整齐,随时可以出发。”关羽在城下的呼喊将刘备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连忙对身边的县令拱拱手,“告辞。”便迈步走下城头,跨上骏马带头向东边进发去了。 那里就是广宗城,朝廷和黄巾的北方主战场。 北中郎将卢植的大营设在广宗城正西方,五万大军的营寨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将广宗城围得水泄不通,刘备这支义勇部队远远在十里之外就被卢植派出每日巡视的游骑给盯上了,通报姓名之后他们被安排在营寨的边上歇息,刘备则是孤身一人跟随传令兵一路穿过大营来到卢植的中军。 卢植如今还不到五十岁,但长期忧国忧民加上在九江和庐江数年经历让他面色憔悴,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这位大汉忠臣对自己的学生前来显得十分高兴,亲自出帐迎接。 刘备一见卢植的样貌,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两年求学时先生给的种种照顾,不由得快步前行深深拜下身去,“大人受累了。” “呵呵呵,不累不累。”卢植扶起刘备仔细打量,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半大小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体形健壮神色沉稳的青年,心中大感宽慰,拉着刘备的手就往中军大帐走去。“当年幽州三人,只有你响应朝廷征召组织义军来助老夫一臂之力啊。” 刘备随卢植进了大帐,听了此话向老师解释道:“伯珪兄担心胡人趁乱南侵,故而加紧操练士卒备战,无力再派人南下,弟子得以招募义勇也是多亏了伯珪兄赠送的兵器盔甲;至于德然,前些年一场重病,已经去世了。” 当年跟随卢植求学的三人分别是刘备、公孙瓒和刘德然,刘德然是刘备同乡同宗,其父刘元起对少年丧父的刘备相当照顾,每每资助钱粮,就连刘备去洛阳的花费都是刘元起给掏的,故而刘备和刘德然感情相当深厚,他们两个再加上邻郡广阳来的公孙瓒,三人一向是共同进退,情同手足。 卢植听了之后一阵唏嘘,却也忍不住深感欣慰,三位幽州来的学生中公孙瓒性情刚直嫉恶如仇,刘德然性情敦厚,只有这个年龄最小的刘备不爱读书,只热衷于犬马音乐,结交豪侠。如今虽然早早去世了一个,但剩余两人能够顾念同窗之谊守望互助,已经让卢植很满意了。 “非但如此,伯珪兄还说服郭使君,给弟子安了个都尉的名头,所以一路之上招募义勇才格外顺利。”刘备也不隐瞒,把幽州那点小技俩一五一十地给自己老师说了。 “嗯,应机权变倒也可行,只是你要注意,千万不能在朝廷中人面前提起,要知道冒称官员可是死罪。”卢植不是迂腐之人,他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就是公孙瓒给刘备铺路,希望小师弟的功名之路可以顺利一些。 知道自己两个学生背着朝廷做这种事,卢植心中却一点也不生气,如今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往上爬,卖官鬻爵都大行其道,扯个虎皮又怎么了? 心情大好的卢植随着刘备检阅了义勇,对这些燕赵青年非常满意,尤其是关张赵三人更是让老先生大呼少年英才,赞叹不已。 “玄德啊,你能来到此处老夫就很欣慰了,但如今贼首被困在城内坚守不出,短时间难以攻克,即使攻破城池,这功劳也都是北军将士的,不如老夫给你指一个去处博个功名?” 第九章 百姓就是野草 卢植伸手指向广宗城,对刘备说道:“如今贼首被老夫困在广宗不得出城,但贼人数量众多,至少有十五万人左右,为师手里这五万兵力组织不起攻城,只有在城外筑起深沟高垒,一时之间是难以取得胜利。” “而玄德你则无需顾虑朝廷的军令,只需要向东向南扫荡目前群贼无首的小股黄巾,这样老夫可以按照杀敌的首级数来为你上报朝廷。为师年龄大了,军中事务劳累异常,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就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再拉你一把吧。”卢植说的是心里话,这一两个月以来他大感身体状况急剧变差,精力也大不如前,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的时代他已经算是老了,也该想一些身后之事了。 感受到老师话语中秋风一般的萧瑟和对自己的拳拳之意,刘备不由得再次躬身下拜,眼角也有了一些泪花“多谢大人指点,备必定为这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对这个老师的印象只存在于原本的记忆中,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卢植是真心希望自己好,可以出人头地。 卢植将刘备扶起,微笑道:“那种话不要说,不吉利。你们修整几日就南下吧,老夫给你派一名正宗的都尉,再给你派一名功曹,但凡有斩获都不会遗漏了你的。” 由于之前与黄巾军的战斗中死伤了许多将士,卢植便索性帮刘备麾下这一千六百多名义勇都换上了军中多余的铁甲,如今这只部队看起来和正规军几乎没有区别了,关羽看着麾下将士在短短几个月内便脱胎换骨喜不自胜,每天都拉着张飞赵云乐呵呵地检阅好几遍。 三日后刘备拜别卢植,踏上了南去的道路,一千多人的队伍渐渐远去,刘备落在最后回望卢植,老人瘦削的身形让他心中酸楚不已,突然心中灵光闪过,刘备策马回头再次来到卢植面前。 “贼人固守不出,学生建议不如围三阙一,以动摇贼人的军心。” 围三阙一这个概念来自于孙子兵法,意思是说包围敌人的时候不要完全封死,而是留下一条假的缺口,用以动摇敌人坚守的决心,一旦敌人有了侥幸心理,从预留的缺口突围,就会迎头撞上早已准备好的埋伏。 如今广宗城里面有十几万黄巾士卒,强攻肯定不划算,刘备觉得如果能引诱张角弃城突围的话,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会落下帷幕。 卢植呵呵笑着摇头,“玄德你还是不懂啊,为师再教你一课。” 一般来说,围城战中的攻城方都拥有绝对兵力,能给予守城方强大的心理压力,这时候再假装露出破绽,守城方才会考虑突围而出,可是现在的局面是卢植用五万兵力围住了张角的十几万人马,若不是他抢先手成功,利用壕沟和土垒封死了广宗城,张角早就分兵出来了。 北军五校的精锐,若是正面作战自然不怕黄巾军,但张角若是强行分兵,卢植也绝对没能力将黄巾军堵住,到那时候整个冀州就又将烽火遍地。 “老夫困住张角,黄巾贼人群龙无首,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各州郡的兵马和义勇就可以将他们逐一击破,只要皇甫义真和朱公伟在南阳那边分出胜负,然后北上与我汇合,张角的末日就不远了。” 朝廷任命了三位中郎将讨伐黄巾,除了北上冀州与张角决战的卢植之外,还有皇甫嵩和朱儁这两位名将前往南阳一带,他们要保住经济发达且没有险阻的荆扬兖豫四州。这三大中郎将掌握着汉家朝廷几乎全部的中央军,只要能够各自完成战略目标然后汇合一处,天下没有任何一支黄巾部队可以抵挡得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备琢磨了半天,觉得卢植的策略虽然耗时较长却更加稳妥,还能尽量减少冀州百姓的危险,心中越发佩服起来,他深深一躬,再次向卢植告别道:“大人保重,备一定尽力扫平冀州小股黄巾,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渐渐远去的刘备,卢植不由得又是失笑又是心中泛起暖意,这个傻小子,虽说他对行军打仗的见解还很粗浅,但这份心意就让老先生很满足了。 被卢植派来当花架子的都尉名叫段浩,是名将段颎之孙。段颎戍边征战多年,与羌人血战近二百场,声名显赫,然而晚年却为了富贵而攀附宦官中常侍王甫,最终被王甫牵连,在狱中饮鸩自尽,家产被抄,妻离子散。 卢植可怜段浩作为良将之后却衣食无着,便向朝廷举荐他作为都尉并将其带在身边参与平乱,所以段浩感激卢植提拔之情,对他将自己安排来辅助刘备,即便是当个和友军联络的空架子也毫无意见。 别小看段浩这个不管事的人,他可是真正的都尉,有这么个人在,刘备的部队穿着正规军装备变成了理所应当。同时段浩熟知军队事务,在与地方官员接洽的时候也比刘备亲自出马要容易,时间越长,刘备越能够理解卢植的苦心,心中越是感激。 义勇一路南下,果然和卢植预料的一样,遭遇到的都是小股黄巾,零零碎碎的战斗难以锻炼士卒,刘备便组织起了军中的比试。他以基层军官的职位为诱惑,从义勇中挑选武艺高强的壮士,关羽和张飞还经常亲自下场,给那些士卒露两手绝活,唯独赵云不喜欢参与军中的比试,按照他的话说,“末将枪法太快,寻常人抵挡不住,也学不来。” 刘备想想也对,连张飞都差点在他的快枪之下吃大亏,这种天赋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还是老老实实打熬身体,学习基础战斗技巧比较实在。 ------- “将军有令,放下武器者不杀,冥顽不灵者,斩!” 又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结束了,裴元绍带着十几名军士来回奔跑在战场各个角落大声喊叫,被击溃的黄巾军和妇孺们纷纷扔下手中简陋的武器,任由义勇将自己的双手捆住。 冀州兖州是黄巾贼最为众多的地方,刘备率部南下以来不知击溃了多少小股黄巾,然而功曹的军功簿上只有一千多首级的战绩,这个战绩相对于他们击败的敌人,太少也太寒酸了。 这名功曹名叫张焕,统计完战果后自己摇了摇头,走到正在看着军士们打扫战场的刘备身边,“都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弟兄们千里跋涉,图的就是军功,这不杀那不杀,咱们的仗都白打了。” 刘备淡淡地瞥了张焕一眼,“照你的意思,本都尉应该将这些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妇人和孩童们都砍了脑袋拿来垫脚、用他们的血来染红自己的官服?” “附逆作乱者皆可斩。”张焕梗着脖子回道,结果被刘备一把提着衣领大步走到战场中跪着的俘虏们面前。 用力一推,将衣衫整齐的功曹推在地上,刘备圆睁双眼怒喝,“睁开你的眼看看,他们几个月前还是我大汉子民,为什么聚众作乱,你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反倒出来做这掉脑袋的买卖?” “草民是河内郡人,前年大旱饿死了爹爹,去年大旱又饿死了兄长嫂嫂,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倒以家中无丁为由,纵容大户占了我家田地,草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才跟着大贤良师奔走布道的。”一名胆子稍大的黄巾女子趴伏在地上一边说一边痛哭,旁边的许多俘虏也是深有同感,一时间战场上嚎啕痛哭之声四起,张焕双手抓着泥土,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刘备抓着张焕的衣领用力将他提起站着,“你是不是想问这些饥民为什么不乖乖躺在家里等死,为什么要聚众出来抢夺粮食,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些国家养着的军队大费周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请功?” “别说了!”张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刘备,怒吼道,“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叫喊两声就会改变!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天下十四次暴乱,当今天子在位时这已经是第五次暴乱!” “皇上不怕,三公不怕,大臣不怕,你怕什么?”张焕势若疯狂,一字字一句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野草,杀了一茬还有一茬,谁起来造反,砍了便是,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 义勇们双手无力地垂下,张焕说得对,百姓就是野草,天生不能和那些高贵人相提并论,可是今天受不了贫穷饥饿,亡命作乱的是黄巾贼,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其他的百姓?谁敢保证这样的灾难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这些尚未被饥荒波及,拿起武器来保卫国家的义勇们又算什么? “你,说,的,根,本,不,对。”刘备咬着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见张焕不说话,便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属下们大声喊道。“你们都竖起耳朵,将我今天讲的话都记在心里!”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周朝天子原本是西岐的小部族首领、秦皇的祖先原本是周朝的牧马人、高祖皇帝出身沛县亭长、光武帝更是南阳布衣,你觉得他们就不是野草,就是天生高贵,嗯?”大逆不道的话语从刘备嘴里说出却是如此自然,听得在场诸人冷汗直流。 “那些出身微末平定乱世的英豪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都能善待百姓,所以百姓拥戴着他们登上了王位,但经过一代代传承,他们的后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以为自己天生便是人上人,只抱着所谓高贵的血脉贪图享乐,却不知百姓疾苦。如今天下灾祸四起,大乱频发,正是上天在警示世人。” “或许有些人从军的愿望是借助一次次的平乱来升官发财,但我刘备不是。我和两位义弟结拜,为的是什么?云长,翼德,告诉他!”刘备冷着脸喝道,关羽张飞齐齐上前,与刘备并肩而立,三人朗声将当日誓词再度念出,“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不去管热泪盈眶的两位义弟,刘备大声道,“诸位兄弟,我刘备组织义勇,为的是保家卫国,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敌人杀便杀了,但是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用他们的脑袋换取富贵,你们下得去手?” 义勇们纷纷低下了头,他们基本都是农民子弟出身,建功立业的想法肯定是有,但经过刚才两人的一番争论,这些年轻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和黄巾贼人差不多,或许一次灾荒,自己也会因为活不下去而揭竿造反。 “不过--”刘备话锋一转,对准了场中低头不语的黄巾俘虏们,“你们活不下去就跟随张角四处劫掠,却祸害了更多的百姓,你们觉得这种方式对吗?张角兄弟为了自己的私念组织你们杀人放火,见什么抢什么,然后将精壮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却把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们扔在这茫茫大地上自生自灭,你们还要继续追随他?” “将军教诲的是,我等再也不会跟随大贤良师,不,跟随张角了。”黄巾众人们纷纷流着泪向刘备保证。 刘备挥挥手,“来人,给他们些粮食。” “启禀都尉,我们的粮草也不是特别多。”段浩上前抱拳道。 “先给他们点,咱们总是有办法的。” 看着脱去黄巾,跪在地上流泪磕头的人们,刘备第一次感觉自己特别虚伪,但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给这些人们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可以北上幽州,那里地广人稀,也可以去富庶的徐州,只要不做打家劫舍的贼寇,各地官吏总是会给你们口饭吃的。” 看着这些民众扶老携幼地消失在地平线,队伍默默向南继续进发,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让他们压抑但不知如何释放。 “你是个大逆不道而且虚伪的人。”张焕默默地骑在马背上跟着刘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张飞豹眼圆睁,“呼”地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就要砍人,被关羽连忙一把抓住手腕,“三弟休得无礼!” 刘备摇摇头,“让他说。” 张焕抹了一把鼻子,“你给了那些贼众活下去的希望,却根本给不了他们活下去的办法,北上路途迢迢,沿途不知道要死掉多少,更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官员会不会用他们的脑袋邀功,而且就算这场叛乱结束了,你能保证他们以后遇到的官吏就不横征暴敛?” “所以我不但要做好自己眼前的事,以后也会坚守本心,决不忘记今天所说的话。”刘备凝视着张焕,向他,也向自己,做出了保证。 “可是这些人不一定能看到。” “人总是要有个希望才能活着,有个希望来让他们继续前行,我现在没有能力,只能用希望让他们坚持,但只要我活着,就会尽力让更多人过上不需要依靠抢夺他人活命粮食才能活下来的日子。就算那一天或许很远,只要有人为之奋斗,就一定会到来。”刘备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 张焕忽地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刘备的不自量力,“我这一路都会盯着你,将你的言行都记载下来,让后人去看,看你到底是真圣人还是伪君子。” 刘备回以冷冷一笑,“悉听尊便。” 关山远,路难行,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洗礼,刘备这支部队也已经出现了减员,如今黄河北岸冀州境内的小股黄巾军已经基本被刘备部队和其他民团基剿灭殆尽,而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人也都风尘仆仆,盔甲都各有损伤。 现在刘备部队已经渡过黄河,根据俘虏的说法,他们再经过前方数里的丘陵地带就是重镇濮阳城,刘备骑在马上翻看着张焕递过来的军功簿,可是没等他翻看几页,一支数量庞大的黄巾军就从山丘和森林间出现。 “报~~~~都尉大人,前方出现敌军。” 不用报告刘备也已经看得到对面如同潮水般涌过来的黄巾部队,顺手将军功簿还给张焕,“布阵,迎敌。” 如今他麾下这一千多人已经被磨练得相当精锐了,不等敌军接近就迅速摆好了攻击阵型,前方几队精锐士卒在张飞赵云段浩的率领下摆出一个品字形缓缓前进,关羽统领三个百人队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填补前方的疏漏,刘备自己则是率领剩下的战士和辎重走在最后。 往日遇见的黄巾敌人也不是没有人数众多的,但数量往往不等于战斗力,那些敌人一般都无法通过刘备部队第一道阵线便纷纷溃散,但今天的情况与以往大不一样,十几分钟后刘备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对手很强。 为数众多的黄巾军摆出的是偃月阵,阵型中部极为厚实而且顽强地纠缠住刘备前军,纵然张飞赵云武艺绝伦,但面对无数长枪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杀穿敌军。随着前军步步前行撕扯黄巾本阵,逐渐暴露出来的侧翼却遭到了黄巾军的猛烈攻击。 杀在本方军阵最前面的是张飞,此时他怒吼连连,将黑沉沉的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一条巨蟒,但今天的对手极其强悍,纵然节节后退,却也让幽州义勇每前进一步都步履维艰。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关羽手头的部队已经左右分出去两百人,此时前军的攻势也难以为继了,与此同时黄巾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战场,按照这样的态势下去,只要前军顶不住,刘备部队就会被压回黄河岸边,到那时退无可退,只有死路一条。 “大哥,这样不行,必须设法突围。”关羽急匆匆地过来扔下句话便再次杀回左翼,那里黄巾军的攻势尤其猛烈。 刘备看着铁钳一般渐渐合拢的黄巾部队,心中焦急万分,他来回巡视战场态势,脑中飞速运转,突然他眼前一亮,迅速跳下战马,从身后抽出两把环首刀便冲向右翼,两三里外有一处山头,应该可以在那里据守。 右翼战士一见刘备亲自杀敌,士气大振,刘备挥动战刀砍翻一个敌人,大吼道:“都跟着我喊,全军转向右前方,赵云为先锋,张飞守侧翼,关羽断后!” “全军转向右前!赵云为先锋!张飞守侧翼!关羽断后!”喊着整齐的口号,刘备部队迅速转向,杀散相对较为薄弱的黄巾左翼阵型,一步步向山头挺近。 “缠住他们,对手人少不耐久战!”黄巾本阵中一个高亢的声音也在不停呼喊,这是三十六方渠帅之一的卜已,此人是边军出身,久经战阵,深受张角器重,他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眼就看出刘备的目标是山头。 然而黄巾军的战斗欲望根本比不上拼死突击的刘备部队,侧翼的黄巾军节节败退,根本坚持不到中军的支援便已溃散,赵云手执钢枪浑身染血一人当先,刘备段浩所部紧随其后,张飞和关羽两支部队交替断后,终于在黄巾军合围之前杀出重围,全军占领了数十米高的小山头。 第十一章 虚虚实实的较量 虽然杀出了绝境,但紧随其后的黄巾主力将小山团团围住,刘备部队仍然身陷重围,若不是居高临下,加上之前的战斗令黄巾军也心有余悸,恐怕现在对方就要四面齐攻了。 “那边的贼人报上姓名,你是老子遇见第一个能打的黄巾贼。”刘备双手扶膝大口喘气,两把几斤重的环首刀被他抡得像车轮一般挡者披靡,如今一下子缓下来,他只觉得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山下黄巾贼两边分开,一名披头散发的大汉从队伍里走出恨恨骂道:“爷爷是地公将军麾下渠帅卜已,今天算你这狗贼命好,下次可没这么走运。” 这名叫卜已的大汉来迟了半步,失去了截住刘备中军的最佳机会,最后和张飞交手了几个回合便放弃了截杀计划,但就凭他单挑张飞的几下子来看,此人也是勇悍异常的亡命徒。 “我呸,人多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单挑啊,老子都无须亲自动手,随便派几个就把你斩了。”刘备试图激怒对方,黄巾人多势众,若是不能想些办法自己这些人可能就要折在此地了。 卜已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指着刘备笑骂,“你队伍里确实有几个勇力绝伦的,尤其是那个黑脸贼和红脸汉,爷爷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跟爷爷斗上三百回合?不敢就闭嘴缩起脑袋,不要做只会渣渣叫的土狗。” “贼汉竟然如此侮辱我,来来来打就打,放手,你们给我放开。”刘备作为一个读过书的现代人居然被两千年前的不入流的黄巾贼骂得还不了口,这种奇耻大辱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登时眼睛就红了,喘着粗气从脚下捡起满是鲜血的环首刀就要下山,结果被关羽一把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冷静啊大哥,这贼人就是要激怒你。” 双方互相僵持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卜已索性命万余黄巾退后一里,分成四个方位将小山围住,准备困死刘备部队,而这边刘备坐在一个树桩上垂头不语,心中不住懊悔。不一会后赵云带着几名猎户出身的兵卒在小山上巡查了一圈之后回来禀报,这山是个鞋底形状,东西长三里多,南北只有一里左右,山上树木较多,但是没有水源。 “大哥,我们必须突围,现在弟兄们水囊中还有水可以支撑,若是时间久了被贼人越聚越多,我们就只能等着渴死。”关羽满身鲜血也舍不得用水洗净,浓烈的血腥味刺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刘备转了转眼珠子,望向北边两里外滚滚的黄河,关羽见他眼神飘向北边,连忙劝阻,“大哥不可,黄河岸边地势平坦,我军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困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懂。”刘备收回眼神站起身来,“下令,捆扎火把,将旗帜和辎重布在西边,安排二百人监视山下动静,其余人现在睡觉。” 关羽重重点头,转身去安排命令。刘备环顾四周,段浩左臂受伤,华佗正在为他包扎,张飞用一块不知那里捡来的破布用力地擦拭枪杆上的血迹,赵云则是去照顾身体仍然不是太好的赵风。 暗自轻叹一声,刘备起身来到赵风面前蹲下,赵风正背靠着一棵大树喘气,见了刘备之后苦涩地笑了笑,“赵风无能,一路来拖累弟兄们了。” “是兄弟就不要说那些,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刘备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是发自内心地不在乎。 多亏了有华佗这个神医,让赵风从一开始卧病只能躺在马车上到后来可以自己走路跟上行军,连赵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如今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只是体质还稍弱于常人。而在平时不多的交谈中刘备更是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胸怀大志,心中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刘备决心给他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赵云如今已经对刘备死心塌地的信任,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对许多被裹挟或者是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的黄巾百姓感同身受,刘备对待这些人的态度让赵云觉得跟着这个和其他官员不一样的人,应该也有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吧。 经过一下午的平静,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刘备下令在山上四周插起点燃的火把,其中西边尤其多一些,然后命令负责监视的二百人休息,自己也蒙头睡了起来,“云长,等到夜深了喊我。” 山下黄巾营地篝火通红,卜已正在火堆旁啃着羊腿,此时一名军士匆匆跑来,“渠帅,官军点起火把,西边的火把旌旗极为密集,似乎还有马车。” “传令,西边那三千人分出一半守住南边,南边全部去东边守卫,要悄悄的,不许惊动山上官军。”卜已冷冷地下着命令,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 火堆旁另一名黄巾头目有些不理解,凑过来谄媚地笑道:“渠帅,这是何故啊?” “那小子不知道哪里看了点兵法就拿来爷爷面前卖弄,他这是虚而实之,假意在西面闹出些动静,实则想从东边突围,以为骗得了我,哼哼,真是可笑。”卜已啃完了羊腿,顺手将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火堆,看着瞬间暴涨的火焰,眼神中满是杀意,“你认真想想,咱们西南二百里就是地公将军的十几万主力,如今地公将军屡战屡胜,打得那朱儁老儿节节败退,正是兵锋正盛之时,官军脑袋坏了才去西边送死。” “渠帅果然是老谋深算,这黄口小儿白日里也算得上骁勇,然而还是不如渠帅神机妙算啊。”这名头目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挤得眼睛都几乎不见了。 卜已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碎肉,背起手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山头,那里摇弋着点点火光,他披散的长发随着猎猎腾起的火焰阵阵飞舞,显得极为有气势,“官军中有几名猛将堪称万夫不当之勇,当年我在西凉军中都从未见过如此勇悍之人,咱们没有弓弩,之所以没有强行攻山就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命,咱们得尽快解决这支部队,濮阳那里一万人是围不住的。” 强弓硬弩是大汉官军的标配,也是汉军横行四方的依仗,然而弓弩造价昂贵,并且被朝廷严格地控制着来源,就连刘备这支义勇部队都极度缺少弓弩,更别说农民出身的黄巾军了。 只要有三千弓手,别说这千把人的部队,我拿下濮阳都不在话下,何至于围城这么久?卜已不甘地长叹一声,转身回到火堆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备从睡梦中被关羽轻轻摇醒,他睁开眼伸个懒腰,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关羽点点头,刘备环视四周,只见那些义勇们早已蹑手蹑脚地将兵器拿在手中,他走前几步爬上一块大石遥遥眺望,黄巾营地里篝火通明,但却悄无声息。 “用厚布包住马蹄,我们准备突围。” 第十二章 声东击西 卜已坐在地上手拄刀柄,脑袋低垂着一下下的打盹。 他和一千名精锐已经趁夜色降临后悄悄地埋伏在了小山东面的一片树林中,官军若是突围,在冲破预先布下的防线后不会得到喘息的机会,就会一头撞上他精心准备的绝杀。 但是敌人怎么还没有下山?难道那个年轻人真的丧失了勇气,准备被困死在没有水源的绝地? 睡意和杀意不断纠缠在卜已的脑海里,让他昏昏欲睡又时不时的惊醒一下。 又过了一阵,卜已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躁动,站起身来向西眺望过去,远处山头上的火光仍然闪亮,在这漆黑的夜里就像星光一样耀眼。 正待坐下继续等待敌军自投罗网,突地远处黄巾营地一阵骚乱,有不少人打着火把跌跌撞撞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起来!都起来!敌军来了!”卜已大声吼叫,用脚和刀柄不断叫醒已经睡熟的部下。 一千黄巾精锐乱糟糟地从地下爬起,又乱糟糟地找到各自的武器,但是他们并没有听见喊杀声啊,众人疑惑的看着卜已。 此时打着火把的黄巾士卒也匆匆跑到卜已面前,“报,报告渠帅,官军从西面下山,趁那边的弟兄们睡熟,悄悄绕过了他们的营地,现在弟兄们正在追击。” “什么?!”卜已走前一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他们从西面突围了?” “是,官军连马车都不要了,他们下山后就向北,目前正沿着河岸西逃。”这名士卒战战兢兢地回答。 卜已如坠冰窟,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年轻的官军头领抓过来捅上十七八刀,“整队,给我追。” 刘备选择的突破方向正是西侧,因为东边的青州几乎已经全部陷入战火之中,没有什么补给和修整的地方,若是向东突围,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寻找一处渡口再次渡过黄河灰溜溜地回冀州,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沿河西进虽然要面对黄巾军南部主力,但只要能避过去,就可以退到朝廷在洛阳周边布下的防御圈,那时候自己手下这些人就可以得到难得的修整机会。 由于这几日正是月底,夜空中除了点点繁星之外再无光亮,刘备部队蹑手蹑脚地下山,连火把都没有打,全军沿着白天里赵云侦察出来的路径一步步缓慢前行。 西侧黄巾只有两千余人,加之卜已的决策让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只是象征性的布防,所以火堆稀稀拉拉,彼此之间距离甚远。刘备这一队人马轻而易举地就从营地中穿过,直到最后的战马蹄声惊醒了黄巾贼众,这才开始追击与反追击。 白天里看好了地形,刘备军冲出包围圈后向北面一阵急冲,来到黄河岸边后全军立即沿着平坦的河岸西行,有黄河做路标,即使没有火把也不担心会失足。 而黄巾军就不行了,当先单独追杀的十几人被关羽队一个小反扑就杀得干干净净,等到队伍乱七八糟地集合起来准备追击的时候却发现官军已经跑出至少两里路,五月的夜晚还比较寒冷,在困意和寒意的双重侵扰下黄巾军根本追不上。 “嘿嘿,那个卜已果真中了大哥的计谋,真是蠢货一个。”张飞跟在刘备身边兴奋地说道,他本以为这次突围会是一场殊死的搏杀,没想到卜已真的把主力调到了其他方向。 段浩等人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也对刘备投以钦佩的目光,刘备却摇了摇头说道:“用计这种东西就是骗和赌,赌对方的选择,那卜已绝对不蠢,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现在去下令点起火把,我们加紧赶路。” “渠帅,看,火光。”黄巾军追了半夜,正准备放弃追击,远处突然亮起的火光却又给了他们希望。 卜已登上旁边的大石,只见前方渐渐亮起,无数火把组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的耀眼,仿佛在无声地对他嘲笑。 “追,追上他们,杀死他们。”肥脸头目跳着脚不停咒骂着狡猾的刘备,满怀希冀地望向卜已。 出乎他的意料,往日里性情暴躁得有如烈火一般的渠帅却摇了摇头,从石头上跳下,头也不回地向濮阳方向走去,“撤军,去攻打濮阳。” 不光是肥脸,一众头目们都感到无法理解,纷纷追上卜已高大的身影,“为什么啊?敌军只有一千人不到,只要我们追上去就能杀光他们。” “你们看看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卜已脚步不停,“再追下去死的就是我们。” 众头目愕然望向身边,只见自己的队伍稀稀拉拉,而且兵士们一个个都疲累不堪,再往远处看去,土山方向还有三三两两的火把在往这边移动。 肥脸善于计算,他左顾右盼一会,对其他头目低声解释,“渠帅说的没错,咱们这些人不足三千,大部队都被我们落在身后了。” 卜已粗豪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是瞧不起你们,我们如果追下去,先锋人数只会越来越少,若是官军杀个回马枪,那你们就全得送命。白天里一万多人都围不住,你们以为他们是软柿子?”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黄河岸边渐渐结起了雾气,刘备摸了摸铠甲上的雾水,再抬头看天,似乎天快亮了,顿时停下脚步。 “停下,熄灭火把,原地休整。云长,翼德,组织阵型,后队变前队,做好战斗准备。” 关羽张飞齐齐应诺,各自前去整队。 段浩走到刘备身边,“可是要以逸待劳,迎击追兵?” 刘备点点头,“我军白日里休息足了,现在还能坚持,而贼人连夜追赶必定掉队人数众多,倘若那卜已不知死活硬要追来,那咱们趁着大雾反身突袭,大家的功劳簿上又能添一笔。” 一千多名义勇手握刀枪,在浓雾里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然而来路上寂静无声,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浓雾散去,天色大亮。 “子龙,去侦察。” 赵云领命,上马去了,片刻后又策马回到本阵,“报告都尉,黄巾贼人已经退去。” 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疲惫的喜色,“云长,安排全军歇息,埋锅做饭。子龙去西边,翼德去南边,各自侦察十里。” 一千人马如释重负,纷纷坐在地上歇息,这几乎是他们南下以来打得最凶险的一场仗了,如果不是凭借着几个月来磨练出的顽强意志,恐怕昨天他们都得葬身在黄河边上。 “抓紧歇息,等张飞赵云侦察回来,所有屯长以上的将领到我这里集合。”刘备吩咐之后,面对滚滚黄河盘膝坐下,一动不动。 第十三章 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骂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派出去侦察的人手都已经回来了,根据他们的报告,刘备确定自己这支孤军已经暂时安全。 围坐在篝火边上的众人均是面色凝重,昨日的战斗是他们从涿郡起兵以来,遇到的最艰苦一战,一千多人的部队从黄河边开始遭到突袭,足足损失了四分之一才脱离战斗,若不是为首几员将领勇猛无匹,震慑住了黄巾军,恐怕现在所有人的尸体都已经躺在山上了。 “自从涿郡起兵,一路上顺风顺水,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刚刚扔下出头拿起刀枪,所以不堪一击。顺风仗打得多了,我们也就麻痹大意了,尤其是我。”刘备语气平缓,仿佛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众人都是点头,刘备说的确实是没错,涿县九百破三万,卢植五万人打得张角十几万主力闭门不出,扫荡河北两个月来所向披靡,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们以为黄巾非常弱小,结果猝不及防遭遇了硬仗,白白损失了这么多人手。 刘备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积累经验,把新兵打成了精锐老兵,黄巾也可以,他们也是一样,他们的主力也不再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而是和我们一样能打,只是武器装备稍差的战士,希望大家牢牢记住。” 关羽重重点头,“大哥说的是,昨日确实是我们骄傲自大,险些断送了这一千弟兄们的性命。” “主要责任在我,我作为主将,未经侦察对岸情况便轻易下令渡河,以至于落入险境,我也希望诸位能够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多多提出建议。”刘备说道,环视众人,“以后我们打一次仗就坐下来总结一次经验教训,尽快让大家成长为真正的带兵之人。” 众人都有同感,“如此甚好。”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一次疏忽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身死族灭,刘备提出众人总结经验,可以发挥大家的才智和积极性,同时将摸索出的战争的原则灌输到每一名高级指挥官的脑袋里,这样成长起来的军队必定更加强大。 早先张飞和赵云带回的消息是西方南方都没有大股敌人,看看满面风霜的众人,再想想当前的态势,刘备决定继续沿着黄河向洛阳进发,尽快前往还在朝廷控制下的安全地带。军官们和士卒们对刘备的决定都表示欢迎态度,因为他们已经不堪再战了,如果得不到修整,这不到一千的官军很难回复战斗力。 南下以来千里行军和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极大的消磨着军队的体力,在土山突围时部队又按照刘备的指挥丢弃了马车和难以携带的锅盆等物,现如今的他们人人徒步,仅有的几匹战马原本是刘备他们的坐骑,现在也用来驮运东西,实在是难以再和黄巾军的主力对抗了。 这支部队一路向西南进发,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竟然没有任何流民。军士们昼伏夜出,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他们沿途住宿在被战火摧毁的河边村庄中,偶尔遇见小股流散的黄巾就顺手剿灭,从俘虏那里知道了如今黄巾主力在颍川和朱儁皇甫嵩对峙,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接到了命令向南支援地公将军张宝。 这一次刘备没有半分怜悯,所有的俘虏一概杀死,他不希望自己暴露行踪而引来大股黄巾,于是张焕的功劳簿上又开始增加起功绩来。为了保证战斗力,刘备下令每日行军三十里就歇息,半个月后,这支风尘仆仆的军队终于出现在洛阳周边,可笑的是朝廷任命外戚何进为大将军,主持洛阳周边防务,居然在东边漏出个大口子,让刘备轻而易举就到了洛阳城下。 “这就是洛阳了。”段浩和张焕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心中泛起喜悦。 “这就是洛阳了。”幽州冀州来的义勇们被巨大城池震撼,张目结舌。 刘备看着朝阳下的洛阳城,不禁思绪万千,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极为放纵的生活,甚至这城里的主要道路都印在脑海里不曾忘去。 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洛阳城外,让守城的士卒着实慌乱了片刻,连忙拉起吊桥大声喝问,刘备和段浩上前自报了姓名官职,让守城士卒入城去通报。不消片刻,一彪军马从城北过来,让刘备着实小小慌乱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那支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在距离刘备部队一箭之地停下脚步,当中一骑从阵中走出,缓缓向前走来,关羽张飞等人还在疑惑,却见刘备大笑着迎上前去。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那名骑士翻身下马,也是哈哈大笑着向刘备跑来。 两人执手相对,那人上下打量了满身尘土但英姿不减的刘备,赞赏地点点头,“精神还不错,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孟德兄也是风采不减当年,小弟在家乡经常思念呢。”刘备爽朗一笑,看着对方身上闪亮的铁甲,“威风凛凛,你们这是要出征?” 此时刘备麾下的主要军官也都已经来到他身后,刘备拉着那名骑士的右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洛阳游学时的好友,曹操曹孟德。” 其实刘备的心里也是崩溃的,他熟知的三国演义剧情和这一世刘备的记忆截然不同,根据记忆,刘备在洛阳求学之时,和曹操交往相当密切,甚至相互引为知己。 “搞不好以后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剧情呢,我可一定要步步小心啊。”刘备觉得心很累,一种明明看过,却掌握不住历史走向的心累。 关羽等人一听是刘备的好友,便纷纷上来见礼,他们见曹操虽然个头不高相貌普通,但顾盼之间自有几分威仪,心中都有几分敬意,曹操则是大大咧咧,团团一抱拳便当行礼,拉起刘备就往城北走去,“来我军营歇息。” 一路上经过曹操的解释,刘备等人才知道因为黄巾之乱的爆发,如今洛阳主城是不允许外地军队进入的,所以他们驻扎修整的地方就是洛阳城北的军营。由于卢植带走了北军五校的绝大多数精锐,剩余兵士和大半三河骑士也随皇甫嵩朱儁南下颍川,如今北军大营里空了大半,只有数千骑兵镇守在洛阳北部。 安排下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义勇军士在一处空营地安扎下之后,曹操带刘备来到自己的大帐,说了几句之后刘备才知道,如今的曹操已经被任命为骑都尉,专门负责洛阳城防卫。 “我的一千人马从濮阳过来就没见到朝廷的军队,大摇大摆就到了洛阳城下,你们这也配叫做防卫?”刘备忍不住心中的鄙视,开口嘲讽起来。 曹操无奈地摇了摇头,“主持洛阳周边防务的是大将军何进,此人屠夫出身,对军务一窍不通,我兵力有限,只能确保洛阳城内的安全和稳定,其他事管不了。” 汉朝的外戚容易当大官,从先汉高祖的两个小舅子吕产吕禄、再到天下闻名的卫青霍去病,都是外戚中的佼佼者。或许是这些人本事太大名气太大,后来的皇帝也都纷纷对自己的舅哥委以重任,可惜这些外戚也和皇帝一样一代不如一代,除了捞钱,其他的本事全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杀猪的都能当大将军,什么世道!”刘备梗着脖子,一口浓痰唾在坚实的地上,却忘记了自己两个结拜兄弟,一个卖枣子出身,另一个正是家传的杀猪好手。 “玄德,北方战况到底如何?”曹操根本懒得管刘备的不文明行为,一坐下就开口问起了军情,他在刘备面前再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焦急,在众人面前的轻松欢快之色也一扫而空。 刘备心中郁闷,但还是压着性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曹操,“三月的时候北中郎将将张角主力逼入广宗城团团围困,我便率千人南下,用两个月的时间河北的小股黄巾一扫而空,如今冀州战况完全在官军掌握之中。半个月前我部渡过黄河,准备协助南方战线取得突破,却不想在濮阳遭遇围城的黄巾大军,一番苦战之下侥幸突围,这才一路西进来到洛阳。” “张角主力被困在广宗?” “是啊,要不然冀州早完了。” 曹操听了之后眯起细长的眼睛,右拳不住地轻轻捶着左手掌心,“若是如你所说,那朝廷又出了一手昏招,可恨啊,该死的阉竖!”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刘备差点笑出声来,他发现这个曹操发起疯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他爷爷还是著名大宦官呢,骂阉竖不是带着自己家一块骂了。 同时刘备也被曹操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难道冀州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第十四章 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这群畜生!”刘备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紧紧握住腰间刀柄,恨不得要找个东西砍上几刀。 原来就在五月,汉灵帝派了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巡查,而就在前几日左丰从广宗返回洛阳,对灵帝刘宏报告说:“广宗城城墙低矮不堪一击,卢植却在城外筑起高墙之后按兵不动,臣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上天来诛杀张角,还是在与贼首暗中密谋些什么。” 灵帝大怒,下诏免除卢植的职位,并任命凉州人董卓为东中郎将即日启程接替卢植,同时派出宫中侍卫将卢植用囚车押回洛阳。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备怒火中烧,他迅速回想起前世读书时看过的这一段记载:左丰向卢植索贿被拒绝,由是怀恨在心,所以才回京进谗言,结果谗言还一样奏效了。 “这是陷害,彻彻底底的陷害。”刘备胸口剧烈起伏,回过头来对曹操低声吼道。 曹操点头,“我知道,但又能如何?” 刘备深深吸了几口气,扶起已经被踢坏的低案,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对曹操抱拳,“多谢孟德相告,但如何营救恩师,还请助我。” “不要担心,朝廷并没有杀卢大人的意思,而且朝中也有忠义之士会出言斡旋。”曹操端起酒爵喝了一口,紧锁眉头不住思索,“你也喝点,这几个月路途劳顿,不歇息好如何再去杀敌?” 夜已深了,期间关羽曾经前来寻找刘备,被曹操拉住喝了几杯酒后又匆匆返回营地,而刘备依旧留在大帐中和曹操谋划些什么。 终于二人商议妥当,曹操拉住了准备告辞的刘备,“就在我这里歇息,等下让人给你找身新衣服,明日见皇上的时候穿。” “不用,就穿这身破破烂烂的甲胄,说不定皇帝看我可怜,还能拨点物资呢。”刘备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瞧你这无赖样子,咱们今晚还像过去那样同榻而眠吧,我倒想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曹操大笑着走向后帐。 第二日清晨,二人收拾妥当之后便进了洛阳城,通报之后又等了半天才被一名小宦官引入皇宫,皇帝刘宏今日难得的没有在后宫骄奢淫逸,而是召集了一些大臣议事,听了宦官通报之后对这名从幽州千里迢迢而来的义勇首领生出了几分兴趣,于是传令让刘备入宫觐见。 二人昂首阔步走入大殿,所过之处大臣无不侧目,原因之有一个--刘备穿的太破烂了。 “草民刘备/臣曹操叩见吾皇。” 刘备牢记着当初卢植对自己的提醒:这个都尉是没经过朝廷备案的,拿来吓唬地方官员,多要点粮食补给是没问题,可千万别在朝堂上说,万一被人查出来是假的那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宏却不像他那些大臣一样高傲,反倒是面带笑意,语气也格外平和,“壮士为国跋涉数千里殊为不易,免礼吧。” “谢陛下。”刘备迅速起身,身上甲片哐啷哐啷一阵乱响,又召来了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幽州就那么穷吗,连好一点的盔甲都没有?”刘宏饶有兴趣地看着刘备身上破旧的铠甲,这身铁甲又破又旧,许多铁片都已经掉落了。 刘备再次躬身,“启禀陛下,这身铠甲可不是幽州出产,从幽州出发时穿的是一身皮甲,已经被刀砍斧剁不堪穿着,此甲还是在冀州承蒙北中郎将所赐。” “哦?你还见过卢植,说来听听。”刘宏更有兴趣了,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了几分。 “草民本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自幼躬耕于涿郡,然蚁贼四起天下大乱,陛下一纸号令,草民便募集乡勇变卖家财,于涿郡率九百壮士大破黄巾三万,解了幽州之危。”刘备站在那里侃侃而谈起来,“后听闻北中郎将在冀州与蚁贼交战,便领兵南下相助,连番血战杀敌无数,贼首张角不敌而困守广宗。草民见广宗城高粮足一时难下,于是再次南征,沿途剿灭贼人无数,斩首万级,将河北贼人一扫而空。” “听闻兖州黄巾声势浩大,陛下又将重兵派出在外,唯恐被贼人惊扰了圣驾,便渡过大河星夜前来洛阳护驾。”这是刘备和曹操昨天商量之后的说辞,连自夸带奉承,听得刘宏是龙颜大悦,心中别提多开心了。 刘宏看了看殿中众臣,这些人无不是世家豪强推出来的代表,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从皇帝手里抢一点权力,根本没有半点爱国之心。 反倒是这个幽州的平民小子忠君爱国,关键时刻还是姓刘的向着姓刘的啊,该赏,重重的该赏! 只见皇帝在华贵的软垫上放声大笑,浑身肥肉颤动不止,“好啊,不愧是我汉室宗亲,爱卿忠君报国其心可嘉,传旨下去,赏刘备金五百斤,封……,封什么职位呢?” “圣上不可。”朝官中站出一名华服老者,这人先是轻蔑地扫视了刘备两眼,然后才开口说出后面的话,“此人自称皇亲,又自己说了许多功绩,其中并无凭证,请圣上慎重。” 皇帝稍微一愣,他身边的高瘦老宦官张让却不干了,阴恻恻盯着此人道:“袁太傅,你可是在质疑皇上察人不明?” 太傅?刘备稍稍一愣,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这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最大世家的掌舵人啊。 天下世家多以经学著称,他们垄断知识,同时也垄断着社会上层,汝南袁氏就是世家中的领头羊,近百年来袁家英才辈出,连续四代都有人担任三公级别的高官,这位老者就是袁家老一代最为出色的代表--太傅袁隗。 袁隗见龙椅上皇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却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微微一躬行礼道:“臣一片为国之公心,还请圣上明察。” “启禀圣上,当初北中郎将卢植担心军功不明,便委派北军中功曹张焕跟随草民,一路战绩皆为此人记录,军功簿就在草民怀中,请陛下明鉴。”刘备不慌不忙,从铠甲下掏出血迹斑斑的军功簿,这是昨晚他特意嘱咐关羽让一大早送到军中的。 “北中郎将见草民兵力弱小又感于忠君之心,还特意派遣都尉段浩在军中主持,如今草民全军驻扎在城北军营,陛下可派人相召以证真伪。” 老宦官张让微微一偏脑袋,侍立在一旁的小宦官连忙走下台阶从刘备手中借过军功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他脑门,熏得这少年几乎要作呕,连忙捧着交还给张让。 张让眉眼低垂,细细翻看了几页之后不住点头,俯身对刘宏轻声道:“陛下,一笔笔军功何时何地,记得清清楚楚,而且笔迹深浅新旧不一,绝非伪造。” 这老太监说罢之后便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袁隗,他和袁隗争斗了半辈子,今天能看见对手吃瘪,心中着实舒服。 刘宏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袁隗皱起花白的眉头,再次踏前一步,“圣上请再查一查这刘备身世。” 还查什么身世啊,高祖之前天下没多少人姓刘,结果几百年后天下姓刘的好几万,这些不是高祖的后代,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再说了,那位中山靖王刘胜可是名人,老人家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造人,他一生共有一百多个儿子,这么棵参天大树开枝散叶下来,估计幽州那一块姓刘的都是他后代也不一定呢。 “备之先祖是中山靖王之子,涿县陆城亭侯讳贞,先祖因酎金失侯,从那时起便定居涿县,后代之中多有在州郡为官者,备之祖父讳雄,官至东郡范令,若陛下不信,可遣使者前往涿郡质询。”刘备根据自己脑中的记忆,朗声将自己这一系的来历说了出来。 张让再次歪了歪头,两名小宦官快步出去,片刻之后引着一名宗正卿进入大殿,宗正卿手捧一卷竹简,徐徐展开后不断念出一串人名:“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 这位宗正用手指一列一列地寻找,终于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名字,“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子刘弘,后面没了。” 嚯,这都能对上?刘备自己都被汉朝这个宗正制度给惊了个呆,可他还不能放松,连忙说道:“先父早亡,未曾出仕。” 袁隗终于没有话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张让得理不饶人,露出阴冷的笑容,“袁太傅还有何话说?” “都散了吧。”刘宏也紧张了半天,此时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袁太傅,汝南袁氏英才辈出,四世三公享尽国恩,难道就容不得我刘氏出几个有本事的?” 皇帝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开了,众位大臣也都各自散去,曹操怜悯地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袁隗,拉着刘备快步走出大殿。 袁隗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皇帝这么多年都无所作为,早被他认定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蛋,可是刚才那一番话可谓诛心,不由得他不怕。 毕竟这天下,这皇位,还是姓刘的说了算。 第十五章 皇帝的家宴 心情畅快的曹操回到军营后手舞足蹈,绕着刘备不住地上下端详,丝毫没有三十岁男人的稳重样子,“不得了啊,这几句话下去,你就是皇亲了。” “老刘家子孙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我这算哪门子皇亲?”刘备忍不住笑骂起来,光这洛阳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光武帝的嫡系子孙呢,哪个能翻了天了? “你这是皇上亲自认定的,看着吧,过不了几天,宫中就有任命下来,到时候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员了。”曹操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他在洛阳呆了这么多年,对官场上的事情见得多了,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并且深得好感,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期盼的事,同时也几乎意味着踏上官场。 刘备摇头苦笑,今天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军功来表明卢植并没有拥兵不前,但却误打误撞地将朝会变成了认亲会和表彰会,这阴差阳错的事情让刘备有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你也不要心急,子干先生乃是当世闻名的贤人,陛下最多是将他免职,其他的刑罚绝对不会有。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在朝堂,而在南部战场,只要能帮皇甫将军立下大功,再请他出面,那时候子干先生必能官复原职。”曹操细长的双眼眨了眨,迅速想到另外的途径。 刘备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恩师待我不薄,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等我麾下将士修整完毕我就率军南下。” “我这里还有七千骑兵,可以抽出五千,我和你一起去。”曹操目光炯炯,他早就忍受不了都城这腐朽的气息,想要在战场上施展才华了。 “怎么说服皇上?”刘备有些怀疑。 曹操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找张让,今天这老家伙对你倒是挺袒护的,我托人去求他帮忙。” 刘备眉头一挑,“我不是记得你还说过恨不得手刃了这个祸乱朝纲的阉竖吗,怎么改性子了?” “利用坏人做好事,这才是最爽快的。”曹操伸出手指摇了摇,“幸好那次我没得手,要不然你今天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刘备来了兴趣,让曹操细细道来。 当年刘备在洛阳求学之时,曹操被举为孝廉,担任洛阳北部尉,由于正值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到职后申明禁令、严肃法纪,造了十几根五色大棒可惜一直都没用上。后来卢植去九江任职太守,公孙瓒刘备等人也返回幽州,此时的曹操干了一件大事:他把小黄门蹇硕的亲叔叔,违禁夜行的蹇图用五色棒给打死了。 “蹇硕那匹夫联合张让赵忠去皇帝面前哭诉,我老父去求张让,结果被老匹夫勒索了两千金。”曹操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在恨蹇硕报复还是张让讹钱,或许皆而有之。 刘备则是咋舌不已,“两千金,他还不如去当强盗。” “于是我趁了黑夜翻进老匹夫的府邸中准备宰了他,却不料惊动护卫,幸亏夜黑风高,我手持短戟一路杀出来,退到墙边原路逃了出去。”曹操摇头晃脑,又是恨没有得手又是颇为自豪。 “下次想杀张让叫上我,咱们抢了他的钱五五分账。”刘备看曹操讲的口沫横飞,走到一边端了一盏酒递给他,“不过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赶快去办事吧。” 曹操想起正事,连忙走出大帐骑马一溜烟不见了,刘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军营。 关羽等人正在操练士卒,这一千余人精神头都不错,好容易能吃饱饭睡个安稳觉,早上起来又在洛河里各自洗漱了一番,如今的众人除了衣甲破旧之外倒真有了几分强军的气势。 叫过来几名主要军官,刘备将上午在皇宫里发生的事粗略地说了一下,结果众人都是满心惊喜。 “大哥居然跟皇上攀了亲戚?”张飞满脸不可置信,其余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充满了羡慕之情。 刘备心里也是很开心,他伸出手来一个个地拍着这些弟兄的肩膀,“咱们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这赏金你们拿去分了,再留下阵亡弟兄们的抚恤钱,等剿灭黄巾天下平定了,弟兄们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有我刘备的就有你们大家的。” 众人嘿嘿笑着,他们离开家乡千里奔波,固然有为国为民的想法,但顺便寻个功名利禄也是人之常情,刘备非但将赏金跟大家分了,还许下了以后的事情,这么好的老大哪里找去? “对了云长,这几天就不要操练了,让士卒们养足精神缓好体力,咱们又快出征了。” 如今关羽已经是仅次于刘备的军中二号人物,此人对于行军打仗悟性极高,而且每次冲杀在前撤退在后,加上对士卒恩威并施,在军中威望极高,所有人提起关羽关云长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刘备也乐得将军中事务交给这名忠心耿耿的义弟,因为许多事情比如操练士卒,他自己来管的效果还未必赶得上关羽,所以索性让他全权负责。 就在这些人嬉闹的时候,几名骑士护卫着一架马车缓缓开进了兵营,直直驶向刘备等人,到了他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阁下可是刘备刘玄德?”下车的是一名宦官,看样子地位还不低。 刘备连忙拱手应道:“在下正是。” 这名宦官仔细打量了众人一番,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陛下有旨,宣刘备入宫觐见。” ------------------------------------------- “玄德无须拘谨,这是朕特意安排的家宴,今日我们不论高低,只论同宗之谊。”刘宏坐在上首,脸上满是和善的笑意,他当了十七年皇帝,一直在外戚、宦官和士人的斗争中耗费青春,今天难得有机会接触到平民出身的刘备,让这个久居深宫的皇帝心中又有了些许的激荡。 这个刘备虽然是平民,可是今天在朝堂之上不卑不亢,他的态度是刘宏从未在身边人身上见过的,这种不卑不亢不是可以表现出来,而是发自内心,仿佛在刘备心中,无论地位高低,年龄长幼,他都一视同仁。 “谢陛下。”刘备应声落座,同时摆出笑脸,回应皇帝的善意。 酒过三巡之后,刘宏突然长叹一声,悠悠开口说话了,“朕当年也是生父早丧,结果十一岁就被接进宫中当了皇帝,说起来也是运气好。” 这位在后世历史上以昏庸出名的皇帝,实际上也是个苦命人加幸运儿,他早年丧父,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在河间国碌碌一生,结果却被外戚窦武看中,强行接到洛阳当了皇帝。 刘宏在朝中没有根基,唯一的支持者窦武又在和宦官集团的斗争中身死族灭,从此他成了光杆司令,只能想方设法,通过在宦官和士人之间搞平衡来维持自己的地位,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有苦难言。 刘备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应答,心中却有些纳闷,皇帝这是怎么了,单单就是聊家常? 聊了半晌之后,刘宏再次发出一声叹息,找到了另外的话题,“朕看你言谈举止颇有条理,是读过书?” 刘备顿时大喜,连忙深深一躬,“草民曾师从北中郎将卢子干,此次召集义勇为国破贼也是受了恩师之召唤,北中郎将一心为国,还请陛下不要降罪于他。” 刘宏明显有些吃惊,望向刘备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他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朕不会为难他,不过嘛,你既然是大儒的弟子,又在外面见识了那么多,朕想问问你,这天下是怎么了,怎么就会有百万信徒追随逆贼张角?” “陛下想听真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刘备长身而起,开始讲述起自己对黄巾之乱爆发的理解。 东汉和西汉最大的区别,在于统治者对待地方豪强的态度,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之后,采取了笼络豪强的政策,让地方豪强参与进了政治中枢,从此地主阶层有了政治保护伞,更加肆无忌惮,土地兼并越发严重。 失去土地的自耕农要么成为豪强庇护下的隐户,要么成为流民,朝廷的税收在失去了在编人口后萎缩,进一步减少了对地方的掌控,这样恶性循环之后,流民的数量就庞大到令人生畏的程度。 豪强有钱有地、有政治地位,有余力供养读书人,便基本垄断了上升渠道,许多有才能的人就因为没个有钱的老子,便永远地失去了施展抱负的机会,这种人和数量庞大的流民一接触,就产生了社会动荡的极大因素。 “张角兄弟三人虽然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可他们行走天下十几年,召集信徒百万计,朝中那么多高官贤达,几人能有这份本领,这份恒心?又有几人愿意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旁的小宦官们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盼着有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而皇帝刘宏面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第十六章 出兵 能在皇位上坐十几年的人,基本都不是傻子,刘宏默默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刘备虽然胆子大了点,说话直白了点,可是说得基本都有道理。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闹来闹去谁都没好处,何苦来哉?” “有好处的,好处还很多。”刘备摇摇头,继续讲述起来。 黄巾军冲击州郡,裹挟民众,进一步破坏了广大百姓的生存基础,可是对那些拥有庄园坞堡的豪强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他们歌照唱,酒照喝,只需要等着朝廷击败黄巾军就好。 等到黄巾军被镇压下去,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归属的广大土地怎么处理?无家可归的流民谁来收容?自然绝大多数又会落到豪强手中。朝廷动用十几万大军,花费天价的军费,最后一无所获,同时兵源和税收来源进一步萎缩,将会更加没有能力掌控地方。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刘宏再也笑不出来了,皇帝对权力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欲,而刘备描述的可怕情况有理有据,不像是空口白话,思来想去,刘宏只觉得自己后脊梁一阵阵地发凉,冷汗冒个不停。 “当初没有听从杨赐的劝谏,真是失策啊。”刘宏捶着自己的大腿,唉声叹气地说道。 张角和他的太平道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进入了东汉朝廷的视线,时任司徒的名臣杨赐就看出这个集团的危害性不同以往,他曾经数次劝谏刘宏,希望能惩处并督促各地官员对流民进行筛选排查,并派专人将流民送回原籍,铲除张角等人的信徒之后,再将太平道的核心成员一网打尽。 只可惜刘宏非但没有采纳这釜底抽薪的妙计,反而因为杨赐生病而罢免了他的官职,两年后才重新任命他为三公之中的太尉一职,结果今年黄巾之乱爆发,杨赐入宫之后再次和刘宏发生争吵,很不幸地再次被罢免。 “你说朕是不是愚蠢至极?” 刘备看着刘宏愁眉苦脸的表情,也是彻底无语了,你这不单单是一个蠢字能概括的,你还瞎。 可是回头想想,要是刘宏真采纳了杨赐的计策,黄巾之乱没有爆发,刘备就算穿越回这个时代也很难趁势而起,更别说现在坐在皇宫里跟皇帝聊天了,福兮祸兮,谁能说清楚? 经过一番自我检讨,刘宏仰头将一樽酒满饮而尽,然后将沉重的金酒樽拍在案上,喘着粗气说道:“外姓人靠不住,朕也信不过他们,朕决定了,还是要重用刘氏子孙,他们再阻拦也没用。” 兄弟啊,我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等你这句话!刘备差点激动地跳起来,其实他的言语之中有所夸张,用意就是引导皇帝怀疑那些世家大族,从而扶持宗室来与之对抗。 “玄德你是卢植的弟子,朕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治理州郡的本事?” 刘备昂然答道:“备虽然没有为官的经验,治理一州或许不行,可是镇守一郡绰绰有余。” “好!朕先任命你为都尉,只要你接下来能继续立功,平定黄巾之后朕就给你一郡之地,你要好好地治理!”刘宏一扫刚才的沮丧颓唐,重新燃起了斗志,这也是他十几年皇帝生涯之中,为数不多的振奋。 “陛下只管放心便是!” ----------------------------------- 有了皇帝的支持,再加上曹操花钱买通了张让,没过几天,出兵的时候就到了。 这一日诏令下到军中,命骑都尉曹操、都尉刘备率北军骑士五千人,幽州军一千人南下长社,协助左中郎将皇甫嵩及右中郎将朱儁破敌。 由于刘宏还记得那一日刘备穿着破烂铠甲的可怜模样,特意下诏有司从库房调拨了一千副上好的铁甲和兵器给这位远房亲戚,并让一名宦官将皱巴巴的功劳簿带还给刘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简单的口谕:保住性命,继续努力。 羽林军的装备无论从品质还是外观上都远远胜过一般的制式盔甲,当关羽他们扔掉旧铁甲,穿上崭新盔甲之后连刘备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部队了,高昂的士气加上寒光闪闪的铁盔铁甲,真真让这支部队的所有人都对未来的战事充满了信心。 五千骑兵在手,这支步骑混合部队的侦察效率高得惊人,在曹操的命令之下,一百名斥候轮番出动,昼夜不停,将部队前方和侧翼几十里的敌情探查得清清楚楚,大军星夜兼程,只花了十几天时间就到达了长社西北六十里的新郑。 经过仔细询问了新郑官员百姓再结合以往朝廷收到的战报,刘备和曹操将战况也基本摸清:汉室朝廷轻敌,朱儁的兵力不足且大量都是新招募的义勇,面对数量众多的黄巾南阳主力连战连败,战线从昆阳一路退到襄城,颍阴,直到皇甫嵩率领的三河骑士赶到才将战线僵持在洧水一带。 虽然皇甫嵩和朱儁成功会师,可是他们麾下兵力有限,面对十几万士气高涨的黄巾主力难以取得进展,为了减少伤亡,皇甫嵩和朱儁进入长社城中避战,结果被黄巾大将波才围困在长社城中,和卢植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甫义真不是号称将门出身,能征善战吗,朱公伟更是几千乡勇就平定了交州叛乱,怎么遇见黄巾军就不敢打了?”中军帐中,刘备有些纳闷,皇甫嵩麾下多是精锐骑兵,就算没法全歼对手,出城打几仗的勇气也没有吗? “总之如今敌众我寡,正面硬碰硬地作战是行不通的,咱们得想想其他的方法。”曹操眯缝着眼睛,表情严肃地盯着挂在屏风上的简单地图,在这二人身后,关羽等人也不住地琢磨着该怎么打这一仗。 刘备受不了帐篷里面的沉闷气氛,大步走出军帐,站到一块石头上向南眺望,他身后血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笔直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引着进攻的方向,那里便是长社。 过了一阵,曹操也走出军帐,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高处的刘备,还有被风吹得像旗子一样的披风,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第十七章 忧心忡忡的波才 “应该行。”曹操趴在小山坡上,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黄巾营寨。 “应该行。”刘备趴在他身边,对曹操的话表示赞同。 长社周围多山多草,水势湍急的洧水在城的东北面斜斜流过,而黄巾军的主攻方向都集中在北面,南面和西面,所以营寨也集中在此处,一个个蘑菇般的帐篷将城外数里挤得密密麻麻。 由于昨天曹操提出利用风势进行火攻,并有了侦察战场的想法,刘备只带了赵云就陪着这位大胆的主将出发了,三人此时就在长社西侧一座树林茂密的小山上,而身后的大军则是向前推进了三四十里便安营扎寨准备休息,同时派出斥候防止被小股敌军发现行踪。 赵云的观察点和他们二人不一样,主将决定打不打,怎么打;而基层将领需要做的就是了解地形,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攻击路线来。 看着聚精会神拨开半人高草丛不断比划的赵云,曹操轻轻捅了刘备胳膊一下,“这位子龙兄弟很不错啊,哪里找来的?” 刘备瞥了曹操一眼,心里知道这个家伙又起了爱才之心,“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我说需要一个脑袋机灵还能打的伙伴,他就掉下来了。” “你还需要个听话又漂亮的夫人呢,怎么就没有仙女从天上掉下来?”曹操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刘备。 “掉下来过,我嫌不够漂亮,又让她回天上去了。”刘备嘿嘿笑着。 “二位将军请看。”赵云实在无法忍受这两人毫无边际的扯淡了,他回过头轻声叫二人来到身边,伸手在前方指指点点地比划起来。“我军若是从此处趁夜下山,沿着前方那道小沟前进,可以直接到达贼人的营地附近,到那里点起火来再鼓噪进攻,贼人必定大乱。” 曹操跟着赵云的比划看了半天,又捻着颌下不长的胡须想了半天,最后疑惑道:“东边地势看起来更加平坦,为何不用我军精锐骑兵趁夜突袭,利用马速冲进贼人营寨放火,步卒紧随其后顺势掩杀呢?” “咱们那些骑兵是人,不是天神啊老兄。”刘备捂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三国里最顶级的统帅,“这么多小山坡和凹坑,还有半人高的草,骑兵不要说在夜里,就是在白天也冲击不起来,按照你那计策,咱们的兵卒摔死撞死的比人家砍死的都多你信吗?” “哦哦,是我愚钝了。”曹操虽然机敏过人,也读过兵书,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还处于新手阶段,所以被多打了几个月的仗,而且有后世知识的刘备小小鄙视了一把,“对,那我们就轻兵出发,在城外放火之后趁乱进攻,到那时城内官军也可以内外夹攻。” 赵云抬起手感受了一下风向,又在心中琢磨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军只要在城北和城西点起火来,然后在城北布下阵势,北风会将火势吹向南边,贼人只能不断南逃。” “然后我们只需要跟着火头前进,杀伤意图反扑的小部分贼军,等到天明之后,被大火追逐了一夜的黄巾必定军无斗志疲惫不堪,到那时我军以逸待劳,必定一举破敌。”曹操把赵云没有说出口的话接着讲了出来,让赵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刘备眯起眼看着赵云和曹操的一唱一和,看得赵云浑身不舒服起来,“都尉可是觉得属下所言不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出的主意怎么这么阴损。”刘备咧开嘴呵呵笑着,不愧是智力八十多的名将啊,这肚子里满满的全是坏水,曹操也不是省油的灯,赵云说了一半他就能猜到另一半,看来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三人又研究了一阵,终于将具体的细节都确定好了,既然定下了进攻方向和方式,那再待下去也没用了,三人又弯着腰原路返回,他们的马可是已经在山坡背面的树林里待了半天了。 颍川黄巾大将波才这几天总是感到心神不宁,虽然他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和起义初期高昂的士气将朱儁和救援的皇甫嵩困在长社城中,而且一个多月来再没有北方来的朝廷官军支援,但那可恶的皇甫老儿着实能打,无论如何攻打都无法撼动那座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土城,反而还有好几次被趁夜杀出来的小股官军占了些便宜。 好在黄巾军的人数优势实在太大,波才在初期的慌乱过后又再次稳住了局面,他力排众议,让自己的精锐部队全部扎营在距城半里的最前线,这距离既远远地离开官军弓箭的射程,又不给皇甫嵩的骑兵队伍留下出城列阵的空间,刚好掐在皇甫嵩的七寸之上。 要知道骑兵列阵需要空间,战马从静止加速到最高速更是需要大量空间,失去了冲击空间的骑兵,战斗力还不如列阵而战的步卒呢,正因如此,皇甫嵩和朱儁只能固守城池,耐心地等待黄巾军露出破绽。 不管城中的皇甫嵩怎么想,总之波才对自己的决策感到非常满意,因为最近半个月以来,虽然他的部队还是攻不上长社的城头,可是同样的,皇甫嵩也已经彻底打消了夜袭的念头,双方这样僵持着,对整个黄巾军来说是好事。 由于黄巾军基本都是农民出身,对于骑马打仗基本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波才在过去几个月缴获的几百匹战马全部变成了黄巾军的肉食,他派出去的探子也都基本是化妆成普通流民,靠两条腿在长社和洛阳之间转悠,一旦发现官军的援军就连忙回报。但是派往北边的小股探子已经三天没有人回到长社报告了,是北方来了官军的援兵?还是这些没用的家伙当了逃兵?波才不知道。 另一名渠帅彭脱则没有波才这么忧心忡忡,他大笑着抓起一根被烤的外酥里嫩的羊腿,一边啃得满嘴流油,一边口齿不清地嘲笑眉头紧锁的波才。 “我说大帅,你也未免太瞧得起官军了吧,这皇甫嵩号称汉家名将,还什么凉州三明的后人,不一样打不过咱们,如今咱们十几万大军只等城中官军饿死,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就一举打进洛阳杀掉他娘的狗皇帝,俺老彭就想不明白你在怕什么。” 波才不愿意和彭脱多费口舌,两人同为渠帅互不统属,彭脱的兵力也不少于他,只是看在前期战绩的面子上才尊称波才一声大帅。如今久攻不下粮草不济,彭脱却乐得悠闲,每日里只知道饮酒吃肉,让波才极为不爽。 迈步走出军帐,波才又开始每日一次的巡营,他漫步在营地中穿梭,沿途遇见的黄巾众人都对波才躬身行礼,而波才也对他们回以微笑。 “记得煮饭的时候要小心火苗从灶里蹦出来,这几日风大,千万不要引起火灾。”波才见黄巾军开始将大锅架在石头垒成的火灶上做饭,便每经过一个灶便嘱咐一声,长社这一带草木茂盛,最近又是仲夏时节,白日里的炙热空气极大程度地压榨了植物的水分,使得遍地的野草都开始发黄,一不留神就会着火。 波才不是没有注意到草木的变化,他也多次吩咐过士卒和随军的民众,让他们将营地内部和周边的荒草都铲光,可是对于这些士卒来说,野草枯黄之后正是用来垫着睡觉的好材料,所以黄巾军营寨之中的荒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累越多了。 花了半天的时间巡视完一圈,波才又唤来一名手下,“本帅总感觉官军不会坐视皇甫嵩朱儁被围,你带上十个人,再去北边看看,一旦发现官军踪影马上回来报告。” 片刻之后,看着向北走远的黄巾战士逐渐消失在丘陵背后,波才心中的忧虑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伸手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小草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大帐。 第十八章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夜已深了,黄巾军大营中的篝火也早已熄灭,天地之间陷入了无边的沉寂,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支官军部队已经借着夜色越靠越近。 “失火啦,失火啦!”随着官军第一轮的火箭攻击,黄巾军营寨内外各处绽放起了无数的火苗,无数黄巾士卒从睡梦中被惊醒,然后发出了乱七八糟的喊叫,城北的黄巾营地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 火势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冲天烈焰在黄巾营地中熊熊燃烧,睡梦中被惊醒的波才衣衫不整地冲出大帐,刚一出帐门,迎面便扑来来令人无法呼吸的滚烫气浪,此时正值夏天,四周的温度又很高,但波才浑身冰凉,他感受到犹如坠入冰窟一般的彻骨之寒。 一支支绑着点了火的布条的利箭有如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坠落在地上、粮草堆上和帐篷上时便盛开起绚丽的火焰,此时波才大营四面八方全都是火光,火光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影在来回奔走呼喊,时不时还有火把穿过漆黑的夜空扔进营地,甚至还有两个火把飞得尤其远,都砸在了波才面前。 “波才已死!波才已死!”无数声音在北面响起,更加引起了黄巾众的恐慌,营地里无数黄巾将士光着脚板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乱窜,还有无数人被混乱的人群冲倒踩踏,发出凄惨的号叫。 是官军来了!正是白日里担忧的从北方来的朝廷援军,他们来救长社了! 眼看遭遇夜袭和火攻,自己军营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着互相踩踏的黄巾士卒,他们一个个茫无目的地奔跑,口中胡乱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更增加了其他人的恐慌。 波才的汗水涔涔而下,但他毕竟是被张角看重,任命为一方渠帅的豪杰。狠狠一跺脚,冲回已经开始起火的大帐取出钢刀。 “给老子集合,谁敢乱跑乱叫就砍了他。”此时波才的数十名随身亲卫也已经聚集在他身边,竭尽所能地将尚未失去理智的那部分士卒聚集起来,准备跟着波才冲杀出去。 大祸临头,波才却变得冷静下来,他略略扫视,只有最北边靠外的那部分营寨在遭受火攻,而大营深处尚未燃起火焰,只是那里的黄巾军们被胡乱奔跑的乱军冲得整不起阵势,波才举起钢刀指向南边大声吼道:“听我号令,收拢溃兵,向南边撤退。” 一个以波才为核心的小人群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一路向西边和南边进发,他们沿途砍翻彻底丧失理智的黄巾士卒,将比较清醒的那部分不停吸纳进自己的队伍,渐渐又组织起千把人来。 而在冲天而起的火焰另一边,曹操和刘备则是指挥军士不停向营寨内射去火箭,并大声呼喊波才已死,少数黄巾贼众胡乱奔跑,惨叫着从火丛中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也被曹操麾下的弓手一一点杀。 “报告都尉大人,城北贼人开始沿城西向南逃窜。”一名军士跑到曹操面前大声禀告。 火光摇弋不定,映得曹操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令人有些恐惧,而曹操根本没想过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继续沉稳下令,“我们这边稳扎稳打,将贼人驱赶向南,同时发信号让城西点火。” 传令兵大声应诺,转身跑远,片刻之后,数名官军士卒向天射出响箭,利箭划破夜空,凄厉的哨声响彻云霄,在空中显得极为清晰。 “点火,放箭!”听到响箭就是进攻的号角,等了半天的张飞一声大喝,无数箭矢带着火焰从他身后飞向城西,飞向那座被北边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的黄巾大寨。 这一下城西大寨也炸开了锅,这里的黄巾士卒们原以为城北是由于失火引发的营啸,面对这种恐怖的现象他们只想稳固住自己的营寨以免被波及到。然而从天而降的火箭让他们终于明白,是官军在对他们发动进攻,城西大寨也顿时沸腾起来,勉强稳定下来的军心瞬间变得不可收拾。 夜黑,风急,火势冲天,半边天空都已被烈焰照映得如同白昼,正在率领部队向城西奔跑的波才的心却不断向下沉,向下沉,直到深不见底的黑渊。 狡猾的官军竟然在城西也埋伏了人手,尽管搬开障碍,冲进城西大寨的波才和一千多名属下不停大声呼喊,甚至挥刀砍杀了数十名乱冲乱跑的同伴,好容易才将恢复理智的黄巾军士加入队列,但他们面对仿佛永无止境的烈火却是没有一点办法。 脚下的茫茫草地在往日里为黄巾将士们提供了柔软的睡眠材料,如今却变成了恶魔喷吐烈焰的大口,不断地吞噬着黄巾众人的生命,波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计可施。回头望去,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断有火苗涨成火焰,再跳转几下变成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卷地而来。 官军甚至不需要亲自进攻,他们只是站在上风头,就可以看着熊熊烈焰不断吞噬敌人,将波才苦心设下的,往日里坚固无比的黄巾军营一点点吞没。 一!退!再!退! 波才一行人拼了命的将还能挽救的同袍一个个加进自己的队伍,他们冲过燃烧的火场,个个灰头土脸。尘烟,飞灰和汗水泪水混合在每个人的脸上,然而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情去擦拭脸庞,他们有的焦头烂额,有的口干舌燥,只想着逃到没有火的地方。 “挖土,挖土,把脚下的土都堆到前面来!”满脸尘烟的波才带着部队无奈地退到城南彭脱军营,惊喜地发现彭脱正在大声指挥着士卒将脚下的草地全部翻起,在营地前方筑起了半人高的长墙。 浑身泥土的彭脱大步走来,没等波才说话,先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我们还没有败,还有机会,你先带你的人退到后面歇息,这里交给我。” 波才看着彭脱充满悔恨表情的脸庞,感激地重重点头,率领军士们穿过彭脱布下的防线。 勇气虽然可以让人敢于面对困境,但无法使血肉之躯变成不惧水火,纵然彭脱来回奔走指挥,但追击而来的官军射出带着火焰的箭矢仍然像一道道火蛇般穿过他的防线,落在黄巾军还来不及处理的草地上。 又是一退再退。 直到拂晓时分,呼啸了一夜的北风终于停歇,彭脱部队才勉强将面前的火势扑灭,而此时黄巾军已经从原来的营地后退了近一里地,透过袅袅青烟,对面官军的阵势清晰可见。 “前军出击!”曹操令旗一挥,他直属的前军部队越众而出,手持长枪一步步逼近对面喘息未定的黄巾军。 “杀光这群狗贼!”彭脱则是同样的命令,他身后冲出数百名憋屈了一晚上的黄巾悍卒,挥着钢刀冲向步步而来的敌军。 两道黑色和黄色的洪流就在仍然冒着青烟,间或还有火星爆裂的土地上互相冲击在一起,渐渐互相混杂,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左军,右军,包抄过去!”对面的黄巾极其悍勇,将前军死死顶住,曹操见无法中路突破,便再次下令。 刘备凑到曹操耳边,“不如让我的部队出战,你们这些骑军步战恐怕不是长项。” 曹操眼神不变,只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刘备的请求,“还不是时候,你那一千人是步战精锐,要留着给贼军最后一击。” 激战半晌,天色已经亮了,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官军一步步前进,已经压得一夜疲累的黄巾军阵脚有些不稳。眼看己方露出败势,歇息了良久的波才再也坐不住了,率部加入战场,又将摇摇欲坠的防线稳定了下来。 刘备看得焦急,突然间身后部队一阵欢呼,他转头一看,只见长社城门早已打开,无数黑甲士兵正在缓缓从城门内涌出,向潮水般向自己这边而来。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皇甫嵩的骑兵部队都是皇帝亲属的羽林军,他们憋屈了几十天,如今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地作战了!这些精锐骑兵操控战马列成阵型,口中呼喊着整个大汉天下都无比熟悉的口号,缓缓加入了战场。 不断传入耳边的整齐呼声不仅让官军气势高涨,也让黄巾军渐渐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和欲望,僵持在原地许久的战线终于再次松动,向黄巾军一方开始倾斜。 “孟德,机会!”刘备睁大双眼,扭头望向曹操。 曹操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都尉刘备领命!” “末将在!” “率部出战!为我军破贼!”曹操厉喝一声,手中将旗重重挥下。 刘备部,出击! 这支生力军彻底碾碎了彭脱和波才苦心维系的战线,关羽的长刀每一次挥击都要带走几条性命,张飞怒吼连连,整个人像一头黑色猛虎般所向披靡,他们两人率领的刀盾手部队犹如重锤一般迅速将黄巾防线撕开一道大口子。紧跟着冲入缺口的就是赵云麾下的长枪兵,只见赵云一杆钢枪舞得有如银色蛟龙盘旋在身体周围,不断收割着敢于抵抗的敌军,在他身后是刘备和段浩率领的剩余作战部队,他们沿着鲜血和尸体堆起的道路高速前进,直直杀向还在奋力指挥战斗的波才和彭脱。 波才怒吼一声,提起钢刀就要冲向远远杀过来的官军将领,却被彭脱一把拉住,不由分说地便转身狂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阳翟还有我们的部队,你我二人去那里重整旗鼓,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主将一跑,剩余黄巾顿时丧失斗志,纷纷也跟着二人逃跑方向开始溃散,终于整个阵势崩塌,彻底无力抵抗官军的进攻。 “贼将哪里跑。”张飞怒吼连连,却被停下脚步的刘备抬手止住脚步,不甘心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巾众人咬牙切齿。 刘备转身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我们杀了一夜了,追击的事情留给骑兵吧。” 第十九章 董卓又出幺蛾子 从城中涌出的骑兵渐渐加速,不断从刘备和曹操的步兵部队旁边呼啸而过,骏马奔腾,踏得大地都微微震颤,他们身上的铁甲上泛着黑沉沉的寒光,在朝阳的照耀下无比威武,这是北军精锐,汉军的精锐。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两位中郎将。”曹操走过来拍拍刘备的肩膀,冲杀了许久,此时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刘备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两名身穿高级军官装束的老者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向自己这边缓缓行来。 两位老者在双方尚有十几丈远的距离便齐齐下马,笑呵呵地向这边指指画画。 “我还说是哪位将军如此骁勇,原来是孟德啊。”左侧老者精神矍铄,远远便认出了曹操,向着他扬声叫道。 曹操也是哈哈大笑,拉着刘备快步迎上前去,同时给刘备低声介绍,“左边这位是皇甫嵩,字义真,另一位是朱儁,字公伟。” 然后高声回答,“在下还以为左中郎将在城中乐得逍遥,早已忘记要出战呢。” 皇甫嵩被曹操气笑了,“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口中没什么好话,先别忙着说笑,这位年轻将军是何许人也,老夫为何从没见过?” 刘备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在下涿郡刘备,见过二位大人。” “这位刘都尉可是子干先生的高徒,从幽州一路平定黄巾到此。”曹操似是不满刘备自谦,在旁边笑嘻嘻地补充道。 皇甫嵩眉头一挑尚未说话,他身侧的朱儁却颇为不解,“既然是子干兄的学生,为何不在冀州军前效力,反而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颍川?”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刘备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阉竖左丰谗言陷害,家师被革职下狱,晚辈在朝中并无亲故,只有南下找二位相助。” 此话一出,刚才还满面笑容的皇甫嵩眼神一冷,脸上肌肉根根绷起,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朱儁见老友眼看就要压不住火气,连忙上前拉起曹操和刘备的手,温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先随我入城歇息。” “如此甚好,劳烦大人带路。” 困守长社的这段时间里,皇甫嵩和朱儁为了避免扰民,选择了在城中空地扎下营寨,四人沿着大道来到城中军营内。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营盘齐整,心中对皇甫嵩的统兵才能又高看了几分。 几人迈步进入皇甫嵩的大帐之中,恢复了冷静的皇甫嵩挥手屏退左右,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刘备,“贤侄细细道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备便将从涿郡起兵,广宗战况以及曹操为他讲述的左丰陷害之事一一道来,听得皇甫嵩和朱儁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就要冲到头顶。 “圣上昏庸,阉竖独揽大权,忠臣良将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扼腕叹息。”朱儁听得坐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作为多年好友,他对卢植的遭遇感同身受,只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回洛阳。 皇甫嵩也不多说,只是握住刘备的手,“贤侄勿慌,老夫平定蚁贼后必定回京面圣,尽力从中斡旋,便是自己的封赏不要,也要还子干兄一个清白。” 曹操见二人表态,心中大定,也是站起身来笑道:“那我们可得抓紧时间破贼,如今黄巾新败军心涣散,我军不如一路追杀过去,彻底将其歼灭。” 皇甫嵩朱儁齐齐点头,“言之有理。”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官军对黄巾军波才部开展了无休止的追杀,阳翟一役再破黄巾,关羽阵斩波才,彭脱率残部逃到西华又被官军追上,这一次又是关羽一马当先斩杀彭脱,一时间关羽声名鹊起,俨然成为了汉军年轻一代新的明星。 刘备部队如今都挂靠在皇甫嵩麾下,凭借着关羽张飞等人身先士卒的神勇表现,加上在长社一场大火烧死无数黄巾兵士,刘备和这支北方义勇也是声名鹊起,连皇甫嵩和朱儁这种老将都对他青睐有加,曹操更是整天跟在关羽身后各种套近乎,只可惜关羽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至此黄巾军东部主力十几万大军被打得四处星散,两位渠帅也被官军斩杀在逃亡途中,最后只有两万多名黄巾军还勉强维持着编制,可是这些人已经彻底失去抵抗的欲望,如今他们只想着逃跑,尽量远远离开那一群黑甲的煞星,而他们最后的希望就是盘踞在宛城的赵弘。 “当日张曼成和赵弘于南阳起兵,后张曼成战死,赵弘聚众十数万占据宛城,而我部便北上进攻洛阳,在长社被老将军阻挡不得寸进,这数月见却从未见到宛城援军。”一路上不少黄巾俘虏,其中一名似乎是军中头目的贼人这样告诉皇甫嵩。 皇甫嵩听了之后冷笑不止,“贼人必定是以为打下一座城便可以高卧榻上享受富贵了,且让这等冢中枯骨多活几日,待老夫大军一到他们便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就在皇甫嵩大军即将进入荆州,距离宛城只有二百里的时候,圣旨来了。 一行骑士从大部队后方高速追来,为首的一名宦官来到中军见了皇甫嵩朱儁,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绢,高声宣读起来,二人连忙翻身下马迎接圣旨。 等到前军刘备和曹操接到停下脚步的消息,匆忙回到中军的时候,宣读圣旨的宫中使者早已踏上了回洛阳的道路,而中军已经立下营地,他二人进入大帐,只见到皇甫嵩和朱儁无比难看的脸色。 “二位大人,宛城近在咫尺,为何停止进军?”曹操沉声问道。 皇甫嵩一语不发,朱儁见了二人之后站起身来,“董卓败了,圣上要我们北上与之会师,共击广宗张角。” “不可能。”刘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卢大人筑起高垒和壕沟,将广宗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数万大军各司其职,张角连出城作战的机会都没有,官军怎么可能败?” “董卓急于破城贪功冒进,自己填平了沟垒四面齐攻,终日苦战但无法破城,反而被贼人趁我军疲惫不堪出城奇袭,如今贼将张梁出城扎营,与广宗成掎角之势,董卓退兵五里与之对峙。”皇甫嵩语气森冷,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备听得一阵无语,这董卓是猪吗?经过这几个月的战争他们已经知道了张角三兄弟全在冀州,各地宣称的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其实都是打着他们的旗号而已。如果董卓稳扎稳打,继续将张角兄弟及其主力困在广宗城,其他战区的官军便可以将互不统属,缺乏战略统一指挥的黄巾逐步剿灭,但被他这样一搞,冀州又乱套了。 皇甫嵩神情委顿,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不只如此,贼首张宝率众北上,董卓无力分兵阻拦,这才向朝廷求援,消息传到洛阳再到我们这里,还不知此时冀州已经是何模样呢。” “冀州地势四通八达,若是放任黄巾军四面出击,整个北方就彻底完了,属下认为我军应当立即挥师北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备沉吟片刻,向皇甫嵩提出建议。 朱儁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似乎是无比矛盾,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兖州三郡,如今南阳黄巾主力就在眼前,岂能放任不管?” 南阳黄巾军占据了宛城,死死卡在洛阳到荆州重镇襄阳之间,对于汉军来说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可是皇帝下了圣旨要求官军主力立即北上,军令如山,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操终于出声了,“我们可以分兵。” 第二十章 分兵出击 众人都知道冀州是汉朝第一大州,拥有众多的人口和广袤的耕地,如果任由黄巾军来来回回的肆虐,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曹操提出分兵的想法也是有他的理由,“贼兵残部退往荆州,集中在南阳宛城一带,而赵弘坐拥大军却只知道困守一城,可以说对我大汉再无太大危害,只需朱老将军率军即可平定。而冀州地势平坦,若不能把贼人聚而歼之,那河北大地再无宁日,必须速速用雷霆手段一举歼灭。” “孟德说得很对,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张角三兄弟都在冀州,其余各地蚁贼只是各行其是互不统属,只需要将贼首击杀,其余各路贼众必定再无斗志,到那时候官军无论是招降还是剿灭都会简单许多。”皇甫嵩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看得刘备忍不住想摸两把,这位老将是名将家庭出身,自然熟读兵书,对擒贼先擒王的理解更为深刻,而他对曹操思路的赞同也使朱儁在略略思考之后点头同意了。 刘备则没有他们这么乐观,两位老将手中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四万出头,再一分兵的话恐怕南北两个战场都无法取得优势,就算加上刘备手中一千精兵和曹操的五千骑兵,也是很难在围城战中起到太大作用。 虽说黄巾军普通士卒由于训练,装备等各个方面逊于汉朝朝廷花了大价钱打造的专业军队,但不可否认有些黄巾将领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如果继续小瞧他们,恐怕还是会遭到困境。 听了刘备的意见之后,三人又陷入了沉思,皇甫嵩在大帐中走了几圈,“玄德说的也有道理,黄巾贼人并非单纯的乌合之众,比如那波才便是个可造之材,可惜误入歧途,不知贼人里面还有多少如此的人物。” 老头子对波才那是有深刻印象的,能打得朱儁连战连败,而且围困长社之后巧妙地利用营寨距离,使官军的骑兵部队得不到冲刺进攻的空间,在遭受火攻之后的逃亡路上还能连续组织起队伍打出反攻,若不是官府昏庸,这人或许也能参军报国成就一番事业。 朱儁仔细思索了半天,眼神坚定地抬起头来,“我有办法,你们不用太过担忧荆州的黄巾,只管分兵北上吧。” 皇甫嵩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气很了解,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公伟,有何良策只管说出来,也好让我能安心北上讨贼。” “朝廷之前招募各地义勇讨贼的榜文发遍天下,豪杰们群起响应,比如玄德这样的年轻才俊为了大义可以从幽州转战数千里来到荆州,此等忠义之心可鉴天地。” 刘备连忙抱拳道不敢当,朱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心想,这大汉朝各地的义勇也绝不止玄德一人,只是很多人都只是抱着守住家乡的念头,倘若把这些义勇号召起来四处征战,不但讨贼会容易很多,而且还可以为朝廷发现埋没在民间的英雄豪杰。” “没错,就像玄德那两位义弟还有赵子龙,若不是被他组织起来南征北战,或许就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曹操狠狠一拍大腿,“尤其是关羽关云长,此等勇将诸君可曾在北军中见到过?” 皇甫嵩和朱儁同时摇头,他二人这半个月来都看在眼里,关羽不但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而且武勇绝伦每战争先,更难能可贵的是体恤士卒,可以说名将需要具备的素质他都有,而且都处于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那个层面上。 这么好的名将苗子居然因为在河东老家杀了仗势欺人的土豪而流落江湖报国无门,若不是和刘备结义从军,万一落草为寇…… 两位老将对望一眼,各自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一丝庆幸, 朱儁起身整整衣甲,“那就这么说定了,义真兄你和我各自率领两万人,冀州贼人势大,孟德和玄德你都带走。” “在下愿随朱老将军前去讨伐南阳。”曹操担心朱儁兵力不足,虽然老头子说得简单,但普通的义勇哪可能轻易就形成战斗力,他决定还是留在荆州方向。 朱儁还想推辞,皇甫嵩却顺势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孟德留下协助讨伐南阳宛城的黄巾,玄德随我北上,他手底下的义勇们恐怕早已担心家乡,归心似箭了。” 正如皇甫嵩所说,刘备麾下这数百名义勇在得知自己要北上的时候极为高兴,毕竟从涿郡开始算起,他们已经在北方广阔的大地上征战了接近半年时间,说不想家是假的。 更何况得知董卓贪功,导致张宝脱困北上下曲阳之后,赵云率领的那些常山、赵郡和巨鹿义勇更是心急如焚,下曲阳距离他们的家乡只有百十里距离,而且北方的幽州还不一定有能力抽出兵力堵住张宝的大军。 “大人,我们何时出发?”这是赵云在得到消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刘备看着赵云冷峻的面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明天我们就北上,你让那些冀州来的弟兄们放心,幽州和冀州唇齿相依,不会坐视不理,而且咱们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喜欢攻下一座城便死死守在那里,不喜欢四下里袭击的。” 好容易安抚了赵云,张飞又找上门来,粗豪的大嗓门震得刘备耳膜都快破了,“大哥,听说贼人又出了广宗,将冀州弄得天翻地覆了?” “是啊,咱们这就要回师北上,你是不是也担心涿郡父老了。”刘备一边漫步往前走,一边半开玩笑地问道。 然而张飞并没有接茬,却是非常认真地拉住刘备的衣袖,“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哥你仔细想想,这边的贼军已经没有了战斗下去的希望,正是一鼓作气将其歼灭的好时机,倘若我等放任他们回复气力再发展壮大,到那时候又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又有多少百姓受他们祸害。” 刘备站住脚步,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个兄弟,只见张飞脸盘瘦了一圈,原本整齐的短髯现在也乱七八糟的缺乏打理,粗黑的浓眉紧紧皱起,显然是对官军轻易放弃追击的决定极为不满。 “贤弟莫慌,待为兄给你慢慢道来。” 第二十一章 头如鸡,割复鸣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俺就放心了,不过这朱老将军到底行不行啊?”张飞被刘备解释了半天,终于宽下心来,但他对这个被黄巾打得节节败退的朱儁还是有点不放心。 刘备笑了笑,“朱老将军曾经用五千人平定交州叛乱,想必是能征惯战之人,再说行不行也就这样了,咱们先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吧。” 张飞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那俺赶紧回去让士卒们做好准备。” 见张飞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走,刘备连忙喊住他。 张飞诧异地回身,“大哥还有什么吩咐的?” 刘备嘴唇蠕动了几下,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挥挥手让张飞忙自己的。 如今已是七月,五个月马不停蹄的征战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包括刘备在内,一千多军士个个疲惫不堪体能下降,连张飞这样的硬汉子都熬得守了一圈,更别说普通士卒了。 刘备刚才就是想嘱咐张飞注意养护身体,但想了想这就是废话,谁不想吃饱喝足睡个够?如今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刘备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减少无谓的牺牲,以及在打完仗之后多让兄弟们有些回报了。 第二日清晨,两军用过早饭之后开始分道扬镳,皇甫嵩和朱儁相互深深望了一眼,朱儁遥遥拱手,“义真兄,待到功成之日京师再会。” 皇甫嵩朗声笑道:“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告辞。” 刘备见皇甫嵩说罢之后便调转马头向东行去,也不得不开口打断了拉着关羽依依惜别的曹操,“孟德,你也跟我说上两句啊,这眼看就走了,拉着我兄弟做什么?” 曹操哈哈大笑,指着关羽张飞还有赵云等人,“我和这几位兄弟都是一见如故,唯独对你这大耳贼却是无话可说。” “我那过世的老娘说过,耳朵大有福,你哪懂这个。”刘备摸了摸自己耳朵,真的还挺大的,自己居然一直以来都没注意。 曹操见他真的摸自己耳朵,又是一阵哂笑,“这种东西能信才怪了,当初南阳许劭看了我的面相,还说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呢。” “不扯这么多了,说起来又没个完。”刘备懒得再闲扯,“打宛城的时候可小心点,你们人数还是太少。” 队伍缓缓开拔,一条黑色长龙蜿蜒前行向北,在未知的前方又有新的敌人在等待他们。 出于战略考量,皇甫嵩决定还是沿着黄河南岸进发,击退围攻重镇濮阳的黄巾军,彻底扫清在兖州的黄巾势力以免洛阳遭到攻击,这条路线也就是刘备他们当初来时的道路。 皇甫嵩不是不想直接渡过黄河直插冀州,但如今三支中央军主力部队,董卓率领了一部分在广宗与张角张梁对峙,朱儁在南阳准备对宛城赵弘下手,唯一可以为龙椅上那位至尊消除东方隐患的也只有自己了,皇甫嵩望着滔滔的黄河水,心中满是悲哀,为这满目疮痍的大汉江山而感到悲哀。 连续两年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皇帝在京城依然高枕无忧,非但不理朝政,而且更加横征暴敛。最近的十几年来已经发生了多次暴乱,虽然每一次都被迅速镇压下去,但大汉朝的元气也渐渐地被耗干了。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皇甫嵩不由自主地轻声念出了他前几年听到的,那些连名字也没留下来的造反农民,在生命最后一刻高声唱出的歌谣。 刘备跟在皇甫嵩身后,听到他口中的童谣,顺口便接了下来,“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皇甫嵩回过头来看着夕阳照耀下似笑非笑的刘备,“玄德你是卢子干的学生,想必对这时局也有看法,如今左右无人,不妨说来听听。” “没什么看法,大人想听到的无非就是清除阉竖,举荐贤良,整顿吏治罢了,这些道理说的人懂,听的人也懂,不说也罢。”刘备摇摇头,准备走开。 “听你的意思,天下不稳还有别的原因?”皇甫嵩双眼眯起,若有所思。 刘备长长舒了一口气,“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皇甫嵩沉默了,他虽然出身将门,可自幼饱读诗书,可谓学富五车,自然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当然也知道刘备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是一桩百多年前的旧事了。 想当初光武帝刘秀自草莽出身,短短几年间平定天下中兴汉室建立东汉政权,依靠的就是地方豪强的大力支持,可是当刘秀在开国后颁布了《度田令》想要统计天下的人口,土地数量来作为征税的依据之时,却受到了权贵集团的集体反对。 度田的官员有的惧怕地方豪强,有的干脆就是豪强,因而这个度田令从颁布的那一天起,就被官员们用来袒护优饶豪强。豪强动不得,那就只有动一动百姓了,种种倒行逆施层出不穷,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最夸张的就是陈留地方,当地官员不知是失误还是有意为之,在上奏给皇帝的吏椟中居然夹了张帛书,上面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这样的字句。 刘秀看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语之后不解其意,而当时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刘阳却瞬间懂了,他告诉自己的父亲:河南位处天子脚下,此处的豪强现在多为朝廷高官;南阳是刘秀的家乡和起兵之地,此处豪强多为皇帝亲近之人。 至于可问不可问是什么意思,那就不用太子细说了,刘秀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颁布的政令被人从中作怪,顿时龙颜大怒,决心用人头和鲜血来捍卫自己的权威,于是这位光武帝一口气杀了十余名郡县官吏,理由是“度田不实”,意图震慑豪强。 但是,刘秀根本没有想到,他原本的支持者们此时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爪牙,根据史书记载,各郡国的盗匪处处并起,攻击并洗劫朝廷治所,杀害地方长官,等到军队征讨到那里的时候就消失无踪,而军队一走马上继续出现,这种情况在北方最为普遍,而青、徐、幽、冀四州尤其严重。 明明知道那些所谓的“盗匪”是什么人,也明明知道是谁在幕后向自己示威,可是刘秀环顾四周,却突然失去了维护正义的勇气和动力,那些世家豪强可是东汉朝廷统治的基础,动不得了。 皇帝和豪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斗争最终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度田令》不了了之,也奠定下了东汉近二百年的政治基调。 从此,皇权失去了对抗豪强的勇气,百姓失去了政权的庇护,成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 但是,有些人不愿意乖乖躺下等死,而他们为自己呐喊的唯一途径,就是起义。 刘备看着沉默不语的皇甫嵩,告了声罪便自己走回军营,皇甫嵩则是独自站立在奔腾的黄河岸边,最终无力地垂下头。 第二十二章 小天师 从那日在河边对话后,皇甫嵩就再也没有单独找刘备聊天谈话,刘备自然也乐得逍遥,每日里只是跟着自己部队的那些人行军扯淡。 由于沿途的小股黄巾当初已经被刘备部队剿了一次,所以黄河沿岸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皇甫嵩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沿河东进,目标直指濮阳。 “当日被那贼将卜已追杀围困真是气煞人也,这次俺老张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距离东郡还有一百多里地呢,张飞就忍耐不住了,急吼吼地想去找那支黄巾部队再打一次。 刘备想起那一天被这满脸刀疤的家伙辱骂的场景,也是恨得牙痒痒,“你们听着,若是遇见那卜已不要杀他,务必将其生擒,我非得怒斥他一番才斩首示众。”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众人回忆起那天两人骂架都是笑个不停,关羽笑了一阵,看见刘备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便出言相劝,“大哥不要往心里去,人生在世数十年哪有不挨骂的,没见当日曹孟德还说被人说是清平之奸贼,他也一笑而过了嘛。” 说起曹操,刘备来了兴趣,“你们说说曹孟德那人怎么样,和我比较的话又如何?” 众人思考良久,七嘴八舌地给出了各自的答案。 “豪杰,有胸怀。”这是关羽的评价。 “不像是官宦子弟,对我等百姓出身的也没有瞧不起。”来自于赵云。 张飞三句话不离爱好,“俺觉得这人挺对胃口,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刘备听得有点不开心了,“我问的是跟我比怎么样。” 三位猛将兄对望几眼,最后由关羽总结性地发言,“大哥你和曹孟德是同一种人,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让身边人愿意接近,愿意和你共同奋斗的气质。” 段浩和张焕、华佗还有赵风也纷纷点头赞同,顺便说一句,如今赵风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下基本恢复了健康,行走奔跑与常人无异,因此赵云对华佗就像对救命恩人一样,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了要尽力帮助他实现救治天下人的宏愿。 看到众人对自己的气质表示认可,并且和曹操这样的人杰相比也不怎么差,刘备非常开心,非常满足,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主要看气质”嘛。 东郡的黄巾军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由于缺乏攻城器械,兵力人员又没有绝对优势,围攻濮阳的战斗越拖越久,可就是怎么都无法攻破城池。 而在此时,黄河北岸传来的消息让卜已忧心不已,为此他召来了一些头目,聚在大帐中商议起来。 “大贤良师命我等北上广宗,你们说该不该去。”卜已声音低沉,连日来指挥作战已经让他的嗓子和身体都不堪重负,可是为了大贤良师的天下大计,他还是必须坚持下去。 肥脸头目如今已经成为卜已的心腹,他听了卜已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然后抬起头问道:“渠帅,送信人此时身在何处,我担心这是官军想引诱咱们北上然后一举攻灭的诡计。” 众人一片哗然,肥脸却表情严肃,继续说道:“河北和咱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往来,在这期间唯一渡河南下的是一支官军,你们仔细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大帐中的黄巾将领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可能,顿时有人脸色煞白,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广宗非但没有失败,甚至还击退了官军,此时正需要集中兵力,所以才征调我们过去。”卜已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这些人的情绪稳定下来,“这位传信人你们有些人或许见过,是绝对不会欺骗我们的。” “河北战况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不是明明击退了官军吗,为什么依然要我们北上?” 卜已眉头紧锁,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思索片刻正要开口,身后的阴影中已经站起一条人影,“还是让我来说吧。” 由于卜已身材高大,遮住了柴火的光芒,众人一时看不清此人面貌,但声音听上去清澈冷冽,明显是个年青女子。 待到这年轻女子一步步走到大帐中央,只见她身材高挑纤细,长发过肩,一条黄色头巾束在额头,脸庞清丽,一双大眼分外有神,有些人便认出她来,肥脸头目连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原来是小天师来了。” 这位小天师微微一笑,躬身回礼道:“诸位记性真好,居然还认得张宁,你是当年巨鹿的乡亲吧,我记得你。” “小天师也是好记性,小人王二,正是最早跟随大贤良师传道的。” 肥脸王二一时间情绪激动难以自已,转过身来对着有些不明所以的黄巾头目介绍起来,原来这位小天师便是张角的独女张宁,从孩童时期便跟随张角四方游历以符水治疗疾病,而她的身份只有极少数早期跟随张角的忠实骨干才知道。 身份得到确认,张宁的话自然也就有人相信,她站在帐篷中央开始说起近期冀州战事来。 “之前卢植已经将我军逼入绝境,十数万将士和城中百姓被围困得几乎要断粮,可不知道怎么的狗朝廷换了一名姓董的大将,此人一到任便拆毁高垒,填平深沟,每日攻城不休。人公将军趁敌军疲惫,趁夜率军出城突袭官军,结果大获全胜,解了广宗之围。” 广宗之围结束,董卓无力再次封锁住黄巾军的行动,张角当机立断,命令地公将军张宝北上幽州开辟战线,同时将留在广宗的主力部队交给人公将军张梁,与卷土重来的董卓部队形成对峙。 帐中黄巾头目们听说张角挫败了官军的意图,纷纷叫好起来,但也有人心怀疑虑插嘴问道:“既然形势大好,为何还要我等北上救援呢?” 张宁秀眉皱起,盯着插嘴的这人,“不是救援,而是让各路兵马向冀州转移,起事至今已经快有半年时间,难道你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重大问题吗?” “军力分散,各自为战。”卜已伸出蒲扇大的巴掌让众人看个清楚,然后一根根收起手指,最后握成拳头,悠悠说道:“手指头戳不死人,拳头却可以。” “没错,我黄巾教众百万,遍布八州,所以起事之后各自为战互不统属,这才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大贤良师的想法是让北方各路大方渠帅率部北上聚集起来,为我黄巾打下一块稳固的领土,如此一来既可以不用困守一城一地,也可以相互呼应,互相救助。”张宁的话语缓缓说出,让在座的众人听得茅塞顿开。 肥脸王二也是重重点头,站到张宁身边大声赞同起来,“诸位头领,你们看看自己身边,咱们在这里耗了整整一个多月,非但没有攻下濮阳,反而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被不知哪里来的官军腹背夹攻,倒不如去冀州与大贤良师汇合,然后经营我们的疆土。” 被这么一番解释,帐中其他头目终于理解了张角的战略意图,他们见卜已心意已决,便纷纷表示服从命令。见众人同意,张宁终于舒展开眉头,转身对着卜已笑了起来,只是二人眼中仍然满是忧愁之色,浓郁得化也化不开。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搜集渡船,我们全军北上。”卜已高大魁梧的身躯站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隐隐有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第二十三章 似是故人 第二日清晨,黄巾开始缓缓从城下撤围,向远处的黄河出发。 “渠帅,是否要让本部精兵先护送小天师过河?”一名头目凑到卜已身旁建议。 卜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一旁静静站立的张宁听了这话,眉头一扬,“为何不是妇孺老幼先过河?” 那名头目连忙向张宁躬身一礼,笑道:“小人担心我军撤围之后,濮阳来人追击,到那时候我军人少,恐怕会有些、有些……” “恐怕有些人会死,你担心死的是自己,没错吧。”卜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名头目见卜已眉眼之间极为不耐,连忙讪笑着小步后退。 卜已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踏前一步,粗壮的右臂一把伸出,硬是将此人提到自己面前,“谁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我黄巾军中战兵吃的喝的都比随军的妇孺老幼优先,难道连撤退都要优先?那他们跟随我等还有什么意义?” 这名头目被卜已森冷的话语和眼中露出的杀气吓得连忙手舞足蹈求饶起来,卜已却不理他,一把将其重重掼在地下,“来人,把他捆起来,既然他想先过河,等会就把他第一个扔到河里祭河神。” “渠帅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没等这名头目哭喊几句,卜已身边的亲兵便扑上前去将他牢牢捆起来,还在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团,然后狠狠唾了几口吐沫才不管他。 张宁看得于心不忍,她缓步走到卜已身边轻声说道:“渠帅,是否过于严厉了,这种人骂上几句便可,哪怕你抽上几鞭子泄泄火,也不至于要杀了他吧?” 卜已负手矗立有如雕像一般,张宁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高昂的脸庞,只听他沉声回道:“这种想法极其危险,若不用强力手段制止以震慑他人,其他士兵自然也想抢先渡河,到那时候大家抢成一锅粥,后果不堪设想。” 张宁默默无语,她深知卜已说的是实情,倘若主力部队扔下后勤辎重自顾自地过河,那后面这些妇孺老幼自然会产生恐慌,到那时候局面可真是不可收拾。 在卜已的高压之下,三四万黄巾百姓组成的长龙有序地开始渡河。由于沿岸的船只多在战火中损毁或是被逃难的百姓藏匿起来,黄巾军搜集的这些船只每天仅仅能运送三四千人前往黄河北岸。 ------------------------------- “虽然进度缓慢,但总算是比较顺利。” 四五天下来,百姓们基本已经渡过黄河,眼看只剩下一万战兵,张宁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卜已同样露出一抹微笑,“等那些船再过来,就请小天师率领两千士卒先行北上,沿途护送妇孺。” 然而他没有等到张宁回答,卜已诧异地点头,却只看见一张惊骇欲绝的俏脸。 “怎么了?”卜已沿着张宁的视线方向回头望去,顿时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片刻就变为寒冰一般,让他浑身僵硬不堪。 只见远处西边的山坡上不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士,而且数量还在急速增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青翠一片的山头就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海洋——官军来了。 “报告将军,前方发现正欲渡河的黄巾贼寇,距离我军不到十里。”一名骑兵从最前方飞马来到中军,大声向皇甫嵩报告敌情。 皇甫嵩冷冷下令,“全军加快脚步。” 张宁虽然自幼便跟着张角走南闯北,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险境,更没有真正站在战场之上,此时望着不断接近的官军骑兵,她已经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布阵!布阵!”面对蜂拥而来的官军骑兵,卜已却表现得极为冷静,他不停怒吼着,同时命令自己的亲兵去整肃队伍,在卜已的指挥下,原本已经陷入混乱的黄巾军南岸队伍总算是摆出了一个面向西方的厚实方阵。 “歇息半柱香,然后发动进攻,皇甫坚寿!”皇甫嵩大军距离黄巾军阵还有不到三里的距离停下,然后主将皇甫嵩开始安排兵力。 “末将在!”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在军中一向担任先锋,每战冲锋在前,如今面对黄巾军,自然也是他领军当先。 皇甫嵩盯着自己儿子,“你率本部两千人先锋突击敌阵。” “末将领命。”皇甫坚寿领命去了前军。 “梁欢,马明。你二人各率两千骑兵,从左右突击。” 这两员骁将同声应到,各自领命去了。 刘备正遥遥望着对面的军阵,皇甫嵩的一声厉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刘备!” “末将在!”刘备大声应诺。 皇甫嵩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下令,“你率本部士卒跟在皇甫坚寿队伍后面,待前军突破贼军阵势,你便杀进去,取了贼将的首级来见我,能不能做到?” “末将领命!”刘备一拱手,回到自己阵中安排起战斗前的最后部署。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偏向西边,黄巾军这边渐渐变成面对太阳,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卜已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片刻后便放下左手,他缓缓将钢刀抽出刀鞘,转头对张宁笑道:“小天师,你去河边,如果有船过来就赶快上船过河。” 张宁虽是女子但性格倔强,她死死瞪着卜已,右手握上了腰间的短剑,“渠帅亲自在第一线,我又怎能扔下士卒逃跑?” “你只是个信使,不是士卒,无须跟着我们一起杀敌。”卜已满脸刀疤,笑起来分外狰狞,“对面来的是可是汉家名将皇甫嵩,在下在乱军之中护不住你。” 张宁还想分辨,卜已大喝一声,“王二!你带几个人将小天师和她的护卫送到河边,北岸来船你们就上去。” 肥脸王二原本也在不住地颤抖,可是听了卜已的话之后,他脸上肌肉抽搐几下,嘴唇颤抖着说道,“小人只愿跟随渠帅,护送小天师的重任还请交给别人。” “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卜已眼神狠厉,握着钢刀的右手紧了又紧,“信不信老子现在砍了你?” 王二泪流满面,突地跪下向卜已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卜大哥,保重!”说罢拉起张宁便向军阵后方跑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杀敌!”张宁死命挣扎,可是她一个女子根本抵不过王二的力量,被王二拽着跌跌撞撞跑了一段就来到了河岸边,看着滚滚黄河水,张宁索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王二反身便是一记耳光,登时将张宁打得懵了。 “卜大哥舍命断后,你不要闹性子,让弟兄们的血白流。”王二低声咆哮起来,张宁见他双目赤红,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活像是要吃人的野兽一般。吓得不敢多说话,乖乖站起身来跟着他跑向远处芦苇丛中那艘小船。 而此时大地开始颤动,以皇甫坚寿为首,几千名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长枪的汉家骑兵由慢到快,渐渐加起速度。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北军骑兵的怒吼声迎风而来响彻天地,黄巾军这边却没有人发出声响,他们只是沉默着严阵以待,卜已极力平复呼吸,用力攥了攥刀柄,紧盯着高速本来的茫茫骑兵。 想不到啊,最后是故人来为我送终。 卜已突然笑了,心中再无旁骛。 第二十五章 给你们交个底 “当年河东大旱,朝廷赋税不减,家中交了赋税便没粮食,老父可怜我尚在襁褓的幼子,忍痛卖了一半田地换粮。想不到那郭姓豪强贪图我家良田,勾结官吏伪造田契,将我家田地全部强占。”蒲喜面无表情目视远方,语气平静得像是再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家人前去郭家论理,反被打得遍体鳞伤,事后还被狗官判了滋事之罪,我妻受不了屈辱,抱着孩儿投了河,留下受伤在床的老父母活活饿死在家中。” 刘备听得喉咙发干,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蒲喜看他两眼,继续说道:“我回到家乡才发现家没了,昔日乡邻见我如见瘟疫,根本不敢与我说话,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暗中查访,查到是谁买了我家良田。顺藤摸瓜,趁夜潜进那豪强家中,嘿嘿,他起初还不说,等到我将他全身筋脉一根根挑出来,他便什么都认了。” “所以你自毁面容,从此就跟着张角作了贼寇。”皇甫嵩听得浑身冰凉,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经历这种惨事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报复。 “我杀了他满门二十七口,第二日晚上又潜入县里,将那狗官全家杀了。”蒲喜讲到此处,脸上那一条条像大蜈蚣一样的刀疤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身为人夫,不能养家;身为人父,不能庇护,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去见妻儿老小?当日我在郭家和县令家中,每杀一人,便在自己脸上划上一刀,只当是为家人报仇了。” 这一番话仿佛字字带血,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惊肉跳,而心惊肉跳过后则是极度的心情低落,皇甫嵩是将门之后,自然无须担忧家中之事,但其余的人几乎都是普通人家,蒲喜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必远在天边,永远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刘备尽力平复心情,他作为现代人,对于蒲喜所说的这种苦难也仅仅在书本上见过,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自己是何等心态。 “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但你跟随张角作乱,岂不是南辕北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突然开口。 赵云是跟着刘备一路走来的,从冀州北部到荆州东部,见到了无数黄巾军和因为黄巾之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他自然有发言权。 “为国效忠我佩服你,家中惨遭变故我同情你,手刃仇人我支持你。”刘备也说话了,“但你跟随张角起兵这半年来,杀了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土豪,又杀了多少和你一样出身,无怨无仇的百姓,抢的粮食有多少是来自土豪,多少来自百姓?” “蒲喜,睁开你的眼看看,百万人因为你们而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荒野中。你为了报复自己对贪官污吏地方豪族的恨意,伤害的却是和你一样出身的百姓,那些官老爷们一样安坐在朝廷里,那些真正的大家豪族们依旧躲在坚实的坞堡里面。” “张角口口声声拯救万民,而你们实际上毁掉了更多人的生命,抢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你们的行为并不像口号那样美好。扪心自问,你们所到之处,还有没有人耕种,有没有人生产?你有没有想过下一年你们该吃什么?吃草?吃人?” 蒲喜一声长叹,“皇甫将军,罪人甘心伏诛,毫无怨言,但这天下大乱的罪魁,我是不认。” 皇甫嵩冷冷望着一心求死的蒲喜,“谋杀朝廷命官,附逆从贼,攻破州郡,哪一样都是死罪。老夫念你昔日有功于国,故而斩杀黄巾贼卜已,将我凉州军壮士蒲喜安葬,你可有异议?” 蒲喜双膝跪倒头颅低垂,高大的身躯也显得佝偻了几分,披散的长发垂在面颊两侧,“多谢大人厚恩。” “推下去,斩了。”皇甫嵩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向后走去,“传令,安营扎寨。” 刘备看着蒲喜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不行,喘不过气来,特别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嘶吼一阵才能将压抑的情绪释放。 看看周遭,那些北军将士也都差不多有相同的表情,他们大都也都是平民出身,凭着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一腔血气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一步,而蒲喜的遭遇其实距离这些人并不遥远。如果说以往遇见的那些黄巾贼众们哭诉苛政和世家豪族逼得他们不得不起来反抗,这些将士们还可以狠下心用大义来欺骗自己,那今天蒲喜的控诉,则让他们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走向自己的营地区域,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言,连生擒蒲喜,立下头功的张飞也情绪低落,低垂着脑袋不愿意说话。 幸好押送蒲喜到皇甫嵩那里的只有刘备和几名首领,义勇们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他们欢欢喜喜地打扫战场,将扔下武器的黄巾军俘虏们安置起来,然后开始打下木桩,将葛布制成的帐篷搭建起来。 “陪我走走吧。”刘备扔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背着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走去。 关羽张飞连忙跟上,不多时,清点完功绩的张焕段浩也一前一后来到了刘备身边,在他两人身后遥遥跟着的还有华佗和赵风。 环顾自己身边这些一路走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刘备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你们刚才也听见蒲喜说的话了,心中可曾有什么想法?我们互相沟通一下。”刘备看着情绪不高的众人,开口说道。 华佗和赵风一脸茫然,他们没有军职,自然也没有参与押解蒲喜,甚至不知道蒲喜到底是谁。 张焕口才不错,便给二人讲述了一遍蒲喜的经历,这一听之下非但华佗二人心中巨震,连听过一遍的张飞都再次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哎!” “我也和蒲喜差不多,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关羽开口说道,语气低沉,“大哥也知道,我本名长生,是河东解良人,至于为何杀人流落幽州早已不想再提,但说起来和那蒲喜差不多,若不是遇见大哥和三弟,或许关羽也成了贼寇一员。” 刘备倒吸一口冷气,他只知道关羽是杀了当地豪强才远走他乡,却不曾想关羽也有如此悲惨的遭遇,“怪不得二弟对读书人和官吏不假辞色,却体恤士卒,关心劳苦。” 关羽思及往事,不禁轻叹,“我出身贫贱,尝遍民间疾苦,故而对那些依靠家世爬得高位的无能之辈打心底瞧不起。段都尉、张功曹不要误会,你二人忠肝义胆,关某心中也是把你们当自己弟兄看待的。” 段浩摇头苦笑,对场中众人拱手说道:“段某也是这半年征战,才真正了解了民间疾苦,倘若换了是我遇到那种惨事,也会手刃仇人,落草为寇。”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改变将来。”刘备抬起头,看着众人。“既然身为大丈夫,就理当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即便是一点热,一寸光,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微弱,但也可以照亮一片黑暗。” 刘备这话是来自于前世极为崇拜的一位大文学家,那位先生在社会黑暗,民不聊生的时代奋笔疾书,鼓舞国人,无数青年之士在他的鼓舞指引下走上了救国之路。 这段话说出之后,众人若有所思,然而道理是道理,如何将其变为行动,没人知道。 刘备继续说道:“当日桃园结义,为的是匡扶社稷庇佑黎民,走了这么多路,打了这么多仗,我看明白了。如果我们不爱护百姓,让人人吃得饱穿的暖,那么就算今日杀了张角,明日还会有王角,李角;今年平定黄巾,转年还会有红巾,蓝巾。” “大哥说的没错,若是官府倒行逆施,百姓活不下去自然要反,横竖是死,何不死个轰轰烈烈?”张飞仍是恨恨不平,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烈火性子,对于这种官逼民反的事早已恨之入骨。 “有件事给你们交个底,在洛阳的时候,皇上许了我一个郡守的职位。”刘备站起身来眺望前方,仿佛要将面前广袤的大地尽数收入眼底,“仗也快打完了,咱们这些人一起出生入死,这富贵我不能独享,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造福一方百姓。” “小弟愿追随大哥,生死不离。”关羽和张飞齐齐站起,对刘备拱手道。 赵云和赵风、华佗也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说道:“愿意追随都尉,为天下苍生谋一条出路。” 段浩看看张焕,对刘备笑道:“段浩先祖攀附宦官,落得身败名裂,某愿意尽力造福天下来洗刷段氏的耻辱。” “不用问我,我早就说过,会跟着你一路走下去,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将当如所说的那些话付诸实际。”张焕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叶,对刘备笑了笑。 刘备见众人一致表态支持自己,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舒坦,他嘿嘿笑着,伸出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那咱们就说定了。” 第二十六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此时的皇甫嵩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雅致,他击败蒲喜大军之后便派了人去数里外的濮阳城征集粮草和船只,如今老头子正在中军大帐内皱着浓眉苦苦思索,以至于皇甫坚寿进了中军大帐都恍然未觉。 皇甫坚寿轻咳一声,“大人。” “哦,是坚寿啊。”皇甫嵩在沉思中被吵醒,一回头才看见自己儿子,“坐,老夫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你也想想。” 皇甫坚寿走到侧席,找了个麻布垫子跪坐下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为降兵如何安置而苦恼?” 皇甫嵩点头道,“不错,蒲喜虽然伏诛,但这近七千名降兵都是成年男子,若不能妥善处置,来日必定还是祸患。” 成年男子不像妇孺老幼那样好处置,他们既是社会上最主要的劳动力,又是最具破坏力,最容易被组织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不安定群体。不管皇甫坚寿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一个可以确保自己大军北上之后,这些前黄巾士卒不再叛乱的好办法。 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皇甫嵩眼神闪烁不定,“为父想过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 “大人不可!此法有伤天和,绝不可用。”皇甫坚寿大惊失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作父亲的心中所想,也只有自己儿子最明白,他瞬间就知道了皇甫嵩说的是什么法子,那就是杀光这些人。 皇甫嵩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人不去管理,只会再度啸聚山林,祸害更多百姓,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怎么处理?” 皇甫坚寿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皇甫嵩说道:“何不召集军中将领,大家拿主意?” 皇甫嵩摇摇头,又背起手在大帐内踱步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停下脚步,对皇甫坚寿说道:“明日一早,全军集合。” “遵命!” 第二日清晨,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担惊受怕了一夜的黄巾降兵便惊恐地发现官军不断调动部署,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降兵们个个如同坠入冰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少年龄尚小的黄巾降兵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低声哭泣起来。 刘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大步来到皇甫嵩的中军阵中,躬身行礼之后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黄巾降兵向皇甫嵩发问,“将军不会是想效仿武安君故事吧?” 武安君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此人兵法通神,战功卓著,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白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胜仗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长平,在那一场战役中秦军击败赵国主力,之后坑杀降兵四十万,白起由是落下一个“人屠”的恶名。 皇甫嵩听了刘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之后眼神转冷,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刘备道:“黄巾贼聚众百万,连结八州,攻伐郡县,惑乱天下,难道不该杀?” “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应当对这些人区别对待,区别处理,不要一股脑地全杀了。”刘备听出皇甫嵩语气不善,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做出大规模杀降的事情,连忙再次躬身抱拳。 皇甫嵩冷哼一声,继续逼视刘备,问道:“如何区别,说出你的办法,不要只是反对。”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末将恳请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侍立在一旁的皇甫坚寿听了刘备说出的话语,眼前顿时一亮,他迈步出列,站在刘备身侧向皇甫嵩也是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玄德说的有理,只诛首恶,从者给他们一条生路。” “黄巾军中罪大恶极者、冥顽不灵者不过十之二三,我军若是只诛杀这些人,那些被贼人裹挟之人有了活路,必定会心生动摇,包括张角三兄弟军中也必定会有许多人不愿继续追随他们。如此一来非但将士们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也可以为平乱之后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留下更多丁壮。”刘备补充说道,以他的想法是一定要尽量多保住人口,绝不能让宝贵的人力资源在毫无意义的杀戮中受到损失。 皇甫嵩微微颔首,这细不可查的动作被皇甫坚寿敏锐地捕捉到,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悬了一夜的大石终于落在地上。 皇甫坚寿生怕自己父亲做下大规模杀降的事情来,作为领兵之人,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各不相怨,而屠杀俘虏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数百年来一直都杀降不祥的说法。就算是武安君白起,霸王项羽那样当世无双的人物,在杀降之后都落得个屠夫的“美名”,最终死得凄惨无比。 如今既然皇甫嵩认可了区分罪大恶极者和被裹挟从贼者,那就不算是滥杀无辜,至少在皇甫坚寿心里这已经足以安慰自己了。 “分开审问,十人一组,互相指认,互相攻讦者拉到一边,蒙住双眼由其他人指认。”皇甫嵩大手一挥,“你们都去吧,事情尽量做细一点。玄德随我来,有些话要问你。” 刘备不知道皇甫嵩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只得跟着他漫步巡视在大营中,至于官军如何审问黄巾降兵,要杀多少人,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皇甫嵩巡视完整个大营,背着双手走到昨日里刘备等人说话的小山头,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局。 “这么做很麻烦。”皇甫嵩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 刘备也学着皇甫嵩的样子背起双手与他并肩而立,回道:“有意义的事情都不好做。” 皇甫嵩瞥他一眼,“你这年轻人很不一样,思考的角度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想的。” “大人此言令备汗颜。”刘备微微笑道。 皇甫嵩摇摇头,继续说道:“旁人在你这个年龄,想的只是如何升官发财,或是光宗耀祖,少数有志向的年轻人会关心苍生疾苦,但他们也只能想一想整顿官吏,警醒天子。” “治标不治本,只要制度不改就没用。” “你的改法就是将世家豪强连根铲除,必要的时候把这天下翻过来也在所不惜,老夫没看错吧。”皇甫嵩冷笑起来,俗话说人老成精,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看人几乎没有走过眼,对刘备心里这点东西几乎是了若指掌。 刘备有点笑不出来了,没有人在心里的事情被人一口道破之后还能从容地笑,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刘备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皇甫嵩突地笑了笑,“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当年先汉的武皇帝和咱们的光武皇帝不是没想过世家势力太大,也不是没做过遏制世家豪族的举措,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天子都做不成的事,你以为自己行?” “末将不过是个小小都尉,手底下千把士卒还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刘备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更何况我是汉室宗亲,皇上刚认的本家,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饭碗呢?” “哼哼,但愿如此吧。”皇甫嵩大袖一挥,潇洒离去。 第二十七章 你比本初可差远了 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平乱,一封封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宏乐不可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帝的喜,必然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落。 前几日侍中张钧在朝会上上书给皇帝,说有无须大动刀兵便可以消灭黄巾贼的妙计良方,汉灵帝听得更为喜悦,当场命张钧呈上来,让张让读给满朝文武听。 老太监张让从张钧手里接过帛书展开,刚扫了两眼就愣在了当地,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死死瞪着张钧。 “爱卿这是怎么了,读啊。”刘宏坐在龙椅上开心地笑着,他也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军情搞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心地驾着驴车在宫中驰骋了,如今有人说能迅速平乱,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 张让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犹如绳子锯木头,又像九幽地狱里吹上来的寒风,一字一句读道:“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在这死一般的氛围之中,众人就看着张让缓缓摘下高冠,露出苍苍白发,然后脱去身上华贵的朝服,只穿内衣转身跪向端坐在高处,惊诧莫名的灵帝刘宏。 “臣张让恳请圣上下旨,将我等常侍投入洛阳诏狱,以遂公卿之意。”张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断用力磕头,“然而兵事不可废,臣受皇恩多年,家产颇为丰厚,臣死后愿将全部家资捐为军费为吾皇平乱分忧。”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不知怎的,刘宏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日刘备对自己所说的话,而此时的张钧在他眼里,分明就是借着黄巾之乱爆发,肆意攻击政敌的恶人。 “够了!”刘宏越想越愤怒,终于怒吼起来,这罕见的暴怒让满朝文武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喘着粗气跳下龙椅,在高高的台子上来回疾走,突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指向已经不知所措的张钧,“你这胡言乱语的狂悖之徒,难道十常侍中就一个好人也没有?非要将所有的错事都扣在他们的头上,非要除之而后快?” 张钧汗如雨下,体若筛糠,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 “皇上,贼人张角此番作乱是图谋已久,绝非一时兴起,切不可轻信了张钧的妖言放任贼人,臣死不足惜,只愿皇上不要纵虎归山,一定要彻底铲除黄巾。”张让哀哀哭泣,抬起头来向皇帝哭诉起来。 不得不说张让侍奉了皇帝多年,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原本准备站出来为张钧辩解的人也都暗中收回已经抬起的一只脚,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钧。 人家一个老宦官宁愿一死也要散尽家财剿灭黄巾,而你这个侍中只能说出铲除宦官黄巾自消这种蠢话,就这么点智商也想跟张让斗? “来人,将张钧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刘宏甩下这句话便气哼哼地自行向后宫走去,群臣见事情不可挽回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张钧和张让跪在当地。 张钧方寸大乱,他感觉自己的袍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就在此时,跪在他身边的张让却微微侧过头,对张钧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别人没看到,张钧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瞬间便看懂了张让说的是什么。 “你死定了。” 随着张钧被当场逮捕,投入洛阳诏狱,张让却被宽言抚慰,这一次朝堂上的斗争又以宦官的胜利而告终。 --------------------------- 洛阳,袁府,华贵的后堂中。 大汉朝太傅袁隗端详着手中的玉杯,深邃的目光却似乎透过这个杯子,穿向遥远的彼端。 “这昏君到了今日竟然还干得出诛杀贤良的事来,真是令天下士子寒心!”跪坐在袁隗对面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眼神透出与相貌不相符的阴鸷,令人看了之后不寒而栗。 袁隗收回目光,长长叹息一声,“公路啊,你这一步走得急了,白白折损了可以为我们说话的人。” 这名被称作公路的男子正是前司空袁逢的嫡长子袁术,汝南袁氏内定的下一代家主。 汝南袁氏以经学闻名,世代在朝中做官,传到袁逢兄弟时已经是连续四代有人登上三公的尊崇职位,人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海内,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名门。 袁逢早死,三个儿子都是跟随叔父袁隗生活,分别是袁绍、袁术和袁基。 袁术被叔父责怪之后连忙恭谨地低下头,心中却是不服气,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大地给瞪穿一样。 “你不要不服气,此时官军节节大胜,皇上正在高兴呢,张钧突然又搬出那些早已经被人说烂了的说辞,自己触霉头不说,反而让那老阉竖当了一回忠君的好人。”袁隗仿佛能看穿袁术内心一般,直接将他的如意算盘给揭穿了,“你是见那曹操跟随皇甫嵩、朱儁不断立功,害怕你哥哥在袁氏族中占了风头,所以撺掇与你交好的张钧去上书,也想露露脸,老夫没说没错吧。” 袁术被说穿心事,不由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可恨那些竖子,居然宁愿跟随家奴也不跟随我,怎能不让小侄着急?” 袁术口中的家奴,便是他名义上的堂兄,实际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袁绍,也是他这三十年人生中最忌恨的人。 作为庶子,袁绍生下来不久就被生父袁逢过继给去世且无后的袁成,从此父子二人以叔侄相称,袁绍自幼才思敏捷谈吐不俗,加上相貌英俊威武,深得袁逢袁隗二人喜爱。借助袁氏家族的力挺,袁绍年龄不到二十岁就担任濮阳县令,为官清正能干,在士族中深受好评,被认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久之后,袁绍生母因病去世,袁绍辞官守孝三年,在这期间袁逢也病死了,于是袁绍在为母守孝三年后又为父守孝三年,积攒起无与伦比的孝名和声望。此后袁绍虽然数次推辞朝廷征辟,宣称隐居在洛阳,但实际上他暗通党人和豪侠,经过数年经营,已经隐隐成为洛阳城年轻一代反宦官集团的领袖,声势愈加高涨。 袁绍的声望之盛令十常侍中仅次于张让的大太监赵忠都起了忌惮之心,老太监曾经放出风声警告袁氏,质问道:“袁绍一面拒绝朝廷征召,借此来自抬身价;另一面结交党人,蓄养亡命之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十常侍的压力和袁氏家主袁隗的怒骂,“你这是想要破灭我们袁氏一族。”袁绍始终不为所动,他深知自己作为庶子,倘若没有强大的外力支持是根本不可能和嫡子袁术竞争,所以不顾一切地结交年轻才俊,意图建立一个以自己为首的坚实政治团体。而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往,正是袁绍的心腹好友,就连曹操现在担任的骑都尉一职都是袁绍利用家族势力为他谋得的。 而袁术虽然身为袁逢的嫡长子,非但在才干上赶不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连当时士族中极为看重的外貌上也要比袁绍逊色不少,所以嫉恨的种子袁术他心中不断滋生,几乎要将他吞没。 为了赶上袁绍,袁术也依样画葫芦,开始结交各路英才,但他早已习惯了飞扬跋扈,结交到的那些朋友除了同样只喜爱飞鹰走犬的豪族子弟,就只有流浪在江湖之上的亡命之徒了,真正在士族圈子里稍有些名头的读书人都更倾向于和礼贤下士的袁绍结交。 此次听说袁绍一直扶持的曹操率军出征且捷报频传战功卓著,袁术坐不住了,他思来想去之后找到素有忠正之名的侍中张钧并劝说其上书,而张钧素来痛恨宦官当政,同时也想借机与未来的袁氏家主打好关系,当即痛快地应下了,并写出前面那份令他下狱的奏章。 “轻易将盟友送入死地却没有后续手段,你这样做事以后谁还敢跟你交好?”袁隗重重哼了一声。 袁术抬起头来,不甘心地辩解道:“没人知道是我找的张钧啊。” “连老夫都知道了,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和傻子吗?你啊你啊,比本初可差远了!”袁隗实在懒得再和这个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多费口舌,费力地起身招招手,巨大的屏风后面迅速出现两名侍女上前搀扶住他老迈的身体向内室走去。 袁术失魂落魄,无力地跪坐在桌旁,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回响着袁隗的声音,“你比本初可差远了。”“比本初可差远了。”“……差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袁术感觉到手中刺痛,他伸开双掌,才发现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得鲜血淋漓。袁术呆呆地看着鲜红一片的手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袁绍,我会证明给世人看,我不比你差。” 第二十八章 你们这群废物 两万大军在跋涉了二十多天之后终于来到广宗城外,这一支强援的到来使得与张梁对峙许久,但处于群龙无首窘境的河北官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董仲颖呢,为何不见他人影?”皇甫嵩板着脸对前来迎接的都尉问道。 那名都尉笑吟吟地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皇甫嵩施了一礼,回答道:“董卓已于前日被朝廷来人关入囚车押回洛阳了,此时应该在路上。” 皇甫嵩冷冷一笑,“损兵折将,亏你们还笑得出来,给我传令下去,召集所有都尉来中军大帐,两炷香内哪个没来,老夫就先斩了他祭旗。” 看着慌忙转身跑去传令的这名都尉,皇甫嵩翻身下马,大步向不远处那座最为高大的营帐走去,“传令士卒,自行安营扎寨。” 一炷香后皇甫嵩的军帐之内变得拥挤不堪,数十名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将校此时变得无比规矩,刘备和皇甫嵩本部的都尉们也站在下首,等待皇甫嵩训话。 等了半天,再也没有人进入大帐,端坐在帅案之后闭目养神的皇甫嵩终于睁开鹰隼般的双眼在帐内扫视一圈,不少将校被他严厉的眼神瞪得不敢抬头,汗水涔涔。 “皇甫坚寿。” “末将在!”皇甫坚寿越众而出,大声应答。 皇甫嵩微微一抬下颌,“开始点卯。” 随着皇甫坚寿捧起手中花名册,念到一个个名字,刘备也不断将眼神投向帐中各个角落,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名字,看来这些人都是比较平庸。 点卯完毕,皇甫坚寿转向皇甫嵩,“启禀将军,全员到齐。” “嗯,还行,你们这群天子亲兵还能把老夫放在眼里。”皇甫嵩点着头,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谁来讲述一下你们这五万大军是如何被人打得连连后退的。” 这群北军将校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之后,终于有一名都尉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刘备一看此人正是在大营门口迎接皇甫嵩的那名都尉,看样子他是这群人为首的。 “当日北中郎将大人被阉竖谗言陷害,朝廷便派了董卓前来,然而董卓--” 皇甫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董仲颖为官二十年,如今是朝廷任命的东中郎将,论资历和官位都是你们的上级,你一口一个董卓,可是对朝廷的任命心怀不满,嗯?” 这名都尉吓得头颅低垂,连忙改口继续说道:“是,是,那董仲颖到来之后急于立功,下令拆除壁垒,填平深沟,全力攻城。然而连日攻城不下,我军疲惫不堪,被贼人张梁趁夜绕出广宗城,将我军营寨连同攻城器械烧毁,两军便僵持到今日。” “五万大军攻城是如何分配兵力的?张梁是如何出城偷袭的?”皇甫嵩眼睛都不抬,随口问了两个问题。 “这个……,五万大军分据广宗城四面同时攻城,每日里攻势不断,那张梁,张梁……” 皇甫嵩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都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董卓有没有骂过你们?” “启禀大人,末将名叫李达,董卓大人对我等恶语相向,还辱骂我北军是不中用的废物。”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们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尤其是你,枉为都尉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皇甫嵩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站起身来对着大帐里一群将校怒骂起来。 “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号称天子精锐,但这数月来你们的表现真是让老夫失望不已。别以为老夫远在兖州便什么都不知道,当日里卢子干将张角围在广宗之后便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到董仲颖全面攻城已有数月,可谓是准备充分,就这样你们五万朝廷精锐还攻不下个广宗城。” “攻不下也罢,你们作为官军居然能疏忽大意到被一群扛惯了锄头的农夫夜袭烧了营寨,李达,我再补充几句你隐瞒不说的,贼将张梁烧了营寨之后,董卓还想重整旗鼓组织进攻,然而你们这群废物五战五败,被张梁硬生生从城下打退到此处。老夫就想问问你们这些精锐,野战你们都打不赢一群农民,你们精锐在何处?” 皇甫嵩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当日里他和朱儁南下征讨黄巾时也是以为常年镇守洛阳周边的北军和三河骑士十分精锐,面对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黄巾贼寇应该是一鼓荡平。然而朱儁面对波才大军的攻势居然连战连败,就连皇甫嵩率领援军赶到长社之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波才彭脱困在城中杀不出来。 与北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备麾下一千余名义勇,他们从涿郡一路南下,用火计大破黄巾解了长社之围,随后又在漫长的追击战中屡立战功。斩杀波才、彭脱,生擒蒲喜,这几名有名有姓的贼人首领居然全是被义勇而不是号称汉家精锐的北军杀死或俘获,两相一比怎能不让皇甫嵩怒火中烧? 随着皇甫嵩的怒骂,帐中将校黑压压跪倒一片,众人头颅低垂,连声向皇甫嵩告罪,“将军息怒,吾等知罪。” “不要光在嘴上知罪,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你们各自回去抽调麾下精锐,老夫要一千名能战敢战的好汉,真正的精锐,今晚夜袭张梁。”皇甫嵩冷冷说道。 “啊?”就连刘备也吃了一惊,这大军刚走了几十天路,还没修整呢就又要打仗。 皇甫嵩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在帐中缓缓走动起来,“张梁连战连胜,必然心生大意,而且我军长途跋涉,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老夫会连夜攻他,以有备攻无心,今夜必然大胜。” 作为此时帐中仅有的几名站着的人,刘备向皇甫嵩拱手说道:“将军此计甚妙,备不才,愿为将军前驱破敌。” “如此甚好,你们都回去各自准备吧,抽调好了精锐之后来老夫中军集合,饱食一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玄德,今晚夜袭敌营由你指挥,不要让老夫失望。”皇甫嵩目光炯炯,他对刘备手下几名百人将,尤其是关羽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欣赏的。 “明日清晨必将贼首头颅献于将军面前。”刘备躬身一拜,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战略安排 与官军这边压抑的气氛不同,广宗城下的黄巾军营寨里却是喜气洋洋。自从张梁击退董卓的围城战之后,他便趁势在城外安扎起大营,数万黄巾大军驻扎的营寨与一里外的广宗城以掎角之势互为呼应,与董卓大军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据点各自占据在三角形的一角。 张梁军的黄巾大营人数众多,营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个小山包,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张梁的中军大帐。 前些时日连战连胜,让原本被死死困在城内的黄巾军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张梁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在黄巾军中的声威愈加隆盛,随着张角病重,他已经隐隐成为了黄巾的头号实权人物。 “走了个卢植老贼,又来了个皇甫嵩,听说这皇甫嵩可是将门之后,深通谋略,我等不可轻敌啊。”张梁端坐在帅案之后告诫帐中其余头目,但从张梁志得意满的表情上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在意官军此次的增援。 果然张梁轻蔑的语气和表情被他麾下的众位头目们捕捉到了,顿时帅帐之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欢声笑语中一位头目端起面前的酒碗起身对张梁遥遥敬酒后一饮而尽,扯着嗓门叫道:“任那官军再多,只要人公将军带着俺们,就不怕没有胜仗,哈哈哈。” 其余头目们纷纷赞同,争先恐后地吹捧起来,而张梁微笑着捻动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对这近乎露骨的奉承话显得十分受用。 作为黄巾军首领,太平道教主张角的亲弟弟,张梁在黄巾军中地位极其尊崇,他是仅次于张角和张宝的“人公将军”,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军事力量,并且有无数坚定的拥护者。 张梁武艺超群,作战极为勇猛,但与此同时他火爆的脾气和骄横的性格也让张角感到头痛不已,在前些日子被卢植围困期间张梁多次提出出城决战的建议。然而黄巾军中二号人物张宝坚决反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认为皇甫嵩既然在广宗城周围挖起壕沟,建起壁垒,就不会留给黄巾军出城决战的空间和机会。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多次在患病的张角面前争吵不休,随着被围困的日子越来越长,张宝和张梁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兄弟感情的裂缝渐渐变大。 后来卢植因为得罪了宦官左丰被诬告撤职下狱,新来的中郎将董卓拆除壁垒大举攻城,给了张梁突袭的机会,而张梁自己也争气,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一举破围,将黄巾大本营广宗城的战略形势变得乐观了许多。 张梁立下大功之后得意洋洋,而张宝无法辩解,一气之下向张角主动提出率领三万人北上洗劫来减轻广宗城粮草压力。张角常年奔走四方劳累过度,此时早已病重不能理事,只得任由张梁和张宝各行其是。 “如今大贤良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地公将军又率众北上,咱们广宗城这十几万人可都得依仗人公将军生活呢。”那名头目一见张梁被自己拍马屁拍得舒坦了,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思都表白出来。 此言一出,帐中众黄巾头目都屏息静气,期盼的眼神望向张梁,而张梁听了之后却是似笑非笑,脸上阴晴不定,让这些他的忠实拥护者们有些心中没底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上不了台面。”张梁端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便放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酒渍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安心跟着我作战便可以了。” “可是听说大贤良师派出了小天师召集流散在各地的渠帅大方们领军来广宗,属下在前日还亲眼见到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进了城呢,难道是?” 张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不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想那些东西,咱们起事半年,如今只占据了一座城池还有强敌在侧,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整天琢磨着争权夺利?” “报~~~~~”一名传令兵从远处急匆匆跑入大帐,打断了张梁的训斥,这名传令兵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贤良师病危,请人公将军速速进城。” “什么?”张梁霍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传令兵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你说大贤良师病危了?” 传令兵见张梁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红,吓得战战兢兢,“是,是病危了,说完让将军入城便昏迷过去了。” 张梁鼻翼翕动,松开双手抬头向天,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本将军这就进城,你们各自回营,千万不可疏忽了防务,皇甫老儿远道而来不是跟我们喝酒的,他的部队休息几日必然会大举进攻,听明白了吗?” 帐中诸位头目连忙齐齐跪下,“属下明白了。” 张梁再不管其他,大步走出帅帐,跨上自己的高头战马便向广宗城急驰而去。 而此时广宗城内的一间静室里,大贤良师张角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只有胸膛的一起一伏还证明此人还活着。张角的独女张宁头裹黄巾坐在床边,脸色悲戚地望着自己垂死的父亲,几名被乱军裹挟来的医师聚在这间房屋的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讨论着张角的病情。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手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张梁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张宁连忙从床边起身,躬身对张梁行礼道:“三叔,军中事务繁忙您还亲自来了。” 张梁摸了摸张宁垂下的脑袋,“无妨,三叔已经安排好了。” 躺在床上的张角似乎感应到什么,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梁一见张角醒来,连忙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张角枯干的右手,轻声呼唤起来,“大哥,大哥,老三来看你了。” 张角看着张梁,喉咙咕哝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眼中缓缓流下。 张梁见兄长脸色蜡黄,面颊深深陷下,一时间悲从心来,不由自主地双膝软倒,跪在张角床边就痛哭起来。 他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张梁年龄最小,全靠张角和张宝二人抚养长大,所以感情极为深厚。张梁见自己一直最为敬重的大哥已是奄奄一息,心中悲痛难忍,那一点点对张宝的不满也早已散去,此时他悔恨不已,只恨自己骄纵,气走了二哥张宝。 张梁这一哭,反而让张角的脸色奇迹般地红润起来,张角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吩咐起张梁来,“扶我起来。” 一旁侍立的张宁连忙过来跟张梁轻轻扶起张角上身,将一个枕头塞在他背后,张角半躺起来之后似乎呼吸舒畅了些,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看着满脸泪痕的张梁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这个弟弟年幼时哭泣的模样。 “我要死了,但有些事要对你说。” 张梁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大哥你说,小弟都记在心里。” “广宗不是久留之地,我死后,你要设法带将士们向北走。” “大哥,为什么?”张梁有些不理解。 张角缓缓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守城,十几万人挤在城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离开了土地,就像水中浮萍,再也没有了根基,困守一地,胜再多次也没用,只要败一场,就全完了。” 张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跟随张角起兵以来自从打下广宗便一直待在这里,确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他既然想通,便继续试探地问道:“那向北是何用意?” “朝廷的重兵和世家主要都在河北和中原,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向北走,去幽州,去辽东,去朝廷追杀不到的地方,那里山高路远,人少地多,你和张宝可以带领百姓建立我们自己做主的基业。”张角声音微弱,但仍然硬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才大口大口的喘气。 张梁一直崇拜自己这个有雄心且敢于将理想信念付诸实施的大哥,对于张角此时如同遗嘱一般的话他自然心中再无抵触,“都听大哥的,待小弟明日出城与那皇甫嵩对战,击退了他之后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便可北上。” “宁儿,你过来。”张角慈祥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乖女儿受苦了。” 张宁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笑脸,但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的往下掉,像一颗颗珍珠般落在地上,她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老三,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山穷水尽,也别逞强,跟老二一起,带着宁儿隐姓埋名去边陲之地做回农夫吧。” 张梁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张角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心中无比豁达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最后却是死在病榻之上,可笑啊可笑。” 这一阵回光返照,张角的精力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双目微闭,“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第三十章 孤独前行 “玄德,你怎么没去睡一觉,晚上还得率军夜袭呢。”傍晚时分,皇甫坚寿来到刘备所在的军营,却发现刘备一直趴在靠向黄巾大营的栏杆上向那边眺望。 刘备回过头来,见是皇甫坚寿,便笑了笑答道:“我那几个弟兄都去睡了,本来我也想偷个懒,但发现贼人城外大营一直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想看个仔细。” 皇甫坚寿听刘备这么一说,也好奇地站到刘备身侧仔细观察起来,还果真被他看出些不一样的情况来,数里外的黄巾营寨也像官军一样分成一个个小营寨,而此时隐约能看到人头攒动,似乎是黄巾军自己在互相斗殴。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张梁进城不久,他留在城外的部属就借着酒劲跑到了张宝部下的营寨中肆意嘲讽,张宝的部下原本就对张梁心怀不满,没有了强力人物约束,这双方迅速从口角转为斗殴,甚至有很多脾气暴躁的人拿起武器,向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下了狠手。 “看见了吗?那边几个营寨发生了打斗,而旁边的几个则是在旁观,从午后就是这样,似乎还死了些人。”刘备侧着脑袋,用手不断给皇甫坚寿比划着。 皇甫坚寿又看了一阵,不禁轻笑道:“应该是内讧没错,恭喜玄德,今夜又能立下大功了。” 刘备也是笑了笑,“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平定了叛贼,让黎民百姓早一点回到家乡。对了,阁下来这里应该是令尊有事要吩咐吧。” 说到正事,皇甫坚寿便收敛了笑容,对刘备正色说道:“各军一共抽调了八百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其中至少有五十名军侯,我都安排在你军营旁边歇息下了。” “这么多?” “家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今日责骂诸军并非因为北军战力不行,而是骂他们骄纵轻敌,而且对上官不敬,正经打起仗来大家都是袍泽,希望你不要小瞧这些军士,免得起了争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皇甫坚寿一脸严肃地看着刘备,直到对方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才缓和下来,抱拳告辞而去。 天色越来越晚,对面营寨里的争吵喧闹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刘备感觉稍稍有些困意,便招招手喊来了裴元绍。 裴元绍现在是刘备的亲兵,虽然武艺稀松但忠心耿耿又勤快,所以刘备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缺心眼的小子。 见裴元绍一溜小跑来到自己身边,刘备吩咐道:“你去找几个更夫一起守夜,等到丑时悄悄来喊醒我,记得千万不要睡过头了,要是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裴元绍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敢疏忽。” 刘备满意地拍拍裴元绍肩膀,“跟着老子好好干,等到灭了黄巾贼,给你讨个媳妇生娃。” 夜渐渐深了,广宗城内一片寂静,唯有城中央最为高大的那座府邸还有点点灯火亮着。 张宁轻轻掀开布帘走入张角的病室,见张梁还是盘膝坐在床前的一个软垫上看着张角,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搀扶他站起来,“三叔,你也歇歇,去吃点东西吧。” 张梁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不急,你看三叔壮得像牛一样,一顿不吃也没事,现在是几更天了?” “方才更夫才敲了梆子,四更天了。” 他们二人说着话,原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张角此时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张梁连忙握住张角枯干的手,俯下身去想要听清兄长说的是什么。 “爹……还有娘,来接我走了……”张角原本蜡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面带微笑地喃喃自语。 张梁正要说话,门外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喊声,张梁放下张角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一名亲兵已经慌乱地跑了进来大声呼喊起来。 “将,将军,官军夜袭!” 不敢置信的张梁一把抓起这名亲兵,低声吼道:“消息可属实?” “将军自己去看吧,城外火光通天,咱们的大营已经被烧了。” 见这名亲兵脸上满是恐慌,张梁恨恨地一跺脚,“传令下去,所有能集合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出城救援。” “父亲,父亲!”两声惊呼让张梁二人回过头来,只见张角双目圆睁,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张梁魁梧的身体瞬间僵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但他的语气却变得无比镇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令。” 等到亲兵出了屋门,张梁拉起趴在张角尸体上泣不成声的张宁,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几下,强迫张宁平静下来,“听三叔说,马上出城,去北边找你二叔,等我击退官军就去和你们汇合,听见了吗?” 说罢不管张宁,张梁大步走出门外,果然如之前他亲兵所说,整个半边天都已经被熊熊的火光照得通明。 “来人,备马,我等整军出战!”张梁大喝道,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惊疑未定的脸。 张梁看着这慌乱中聚集起来的人马,眼神逐渐变冷,“你们是想坐视官军将咱们城外的五万弟兄一口吃掉?还是想宰了老子去皇甫嵩那里请赏?” 原本那传令的亲兵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将军,现在城外乱成一片,贸然出城搞不好这广宗城都要丢掉。” “怕个卵!”张梁一脚踹翻这名亲兵,大声吼叫起来,“咱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苦哈哈,怎么,才吃上几天饱饭就觉得自己这条命金贵了?” “如今咱们的主力在城外遭受夜袭,你们随我出城救援,击退敌军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咱们不去救援,那就等着官军在对付了他们之后转过头来把你们杀光吧。老子就一句话,愿意跟我出城搭救那些弟兄的就跟我走,贪生怕死的就去找个角落挖个洞藏起来,祈求官军破城之后找不到你。” 张梁扔下这句话之后也不骑马了,从腰间抽出钢刀大步向城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中钢刀大声呼喊着所有黄巾军士卒都能背出来的话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呆立在原地的众人听了这无比熟悉的口号,心中渐渐生出了勇气,当初张角兄弟三人奔走在大汉疆域中各个州郡,用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理想将数十万在官府苛捐杂税下活不下去穷苦大众的号召在一起,鼓舞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去战斗,而如今,正是他们战斗的时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梁迎着冲天火光和漆黑城墙孤独前行,口中依然不住地呼喊着,他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门走去,被他扔在身后的那些亲兵们也抽出武器跟上张梁,一路上渐渐又有恢复了勇气的黄巾士卒跟随在身后,他的队伍从一个人变成三五个人,又变成三五十人,最后汇聚起浩浩荡荡的大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千万人整齐的呼声响彻云霄,张角的主力部队从城中各个角落汇聚起来,循着声音不断涌向西城门,而老弱妇孺们则是站在门外,含泪望着这些身影义无反顾地越走越远,口中也不住地呼喊着整齐的口号。 第三十一章 苍天已死?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刘备提着环首刀走在黄巾军营寨中左顾右盼,看见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的黄巾士卒便顺手补上一刀,不是他喜欢捡人头,而是手底下这一千壮士过于凶残,根本不给刘备直接面对敌人的机会。 白天被皇甫嵩痛骂了一番之后,北军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憋着股火气,一心想证明给皇甫嵩这个凉州出身的边地名将好好看看羽林军的本事,所以有好几十名百人将都自告奋勇加入夜袭的敢死队。 这些精兵都是武艺过人的老兵,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手段也是各种各样,他们在关羽张飞赵云的率领下兵分三路在黄巾军营寨中纵横肆虐,一路上杀人放火,搅得黄巾军鸡飞狗跳哭喊连天。 由于白日里张梁的拥护者们和张宝的拥护者大闹了一场,城外黄巾军最精锐的部分可以说是有些精疲力竭,甚至在营中起火杀声震天的时候,许多原本张宝的属下在睡梦中惊醒之后还以为是张梁麾下那些人要对自己下毒手,竟然拿起武器胡乱砍杀起逃到自己营寨的同袍来。 “小子,看看这些贼人,你后悔当初加入黄巾贼吗?”刘备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过脑袋顺口问了问脸色苍白的裴元绍,这个家伙脸色白得吓人,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出乎刘备的意料,裴元绍在稍稍迟疑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躺在家里饿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拼一场,小人跟随将军之后懂了些道理,但如果重来一次,小人还是会选择拼上一拼。” 刘备咧开嘴笑了起来,“小子还挺有胆量,不过你说得对,换了是老子,也绝不会甘心忍饥挨饿。”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广宗城中传来隐约但整齐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齐声呼喊着什么。刘备没怎么听清,但他身边的裴元绍却是浑身颤抖,眼中泪珠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随着沉重的嘎吱声响,广宗城面向黄巾大营这边的城门缓缓被打开,无数火把不断从黑压压的城门里涌了出来,好像是黑色的巨蛇在张开血盆大口一般。 这一下刘备也听清了,城中的黄巾军杀出来了,口中高呼的是最近八个月来整个大汉朝最为熟悉的十六个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十六个字似乎有某种魔力,随着整齐的口号声逐渐逼近,原本仓皇奔逃,涕泪交加的黄巾溃兵们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他们纷纷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汇聚在那一条巨大的火龙周围,并迅速地成为了巨龙的一部分,反身向刘备军扑来。 张梁率领出城救援的部队一路前进杀向喊杀声最大的方向,刚好和关羽率领的数百人撞了个正着,两人斗了几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双方人数寡众悬殊不敢恋战,便且战且退,成功撤退到正在燃烧的营寨深处。 张梁也不敢贸然追击,他恨恨地看着关羽消失在火场中的魁梧身影,向身后下令道:“组织人手灭火,一边灭火一边追击,李乐,你带人从营寨外围包抄过去,把偷营的贼人堵在火场里。” 黄巾军士们大声应诺,开始灭火并向前推进,张梁把钢刀交到左手,右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活动着手腕,刚才那个红脸官军力量大得出奇,张梁不敢追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整条胳膊都被震得有些酥麻了。 “大哥,城中出来许多黄巾贼,原先被咱们驱赶得四处奔逃的贼人也有许多被聚拢起来了。”张飞和赵云同样战事不利,原路退了回来,现如今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更为凶险的是这个瓮的四周还全是熊熊的火焰。 刘备环顾四周,片刻后便拿定了主意,“咱们原路退回,在营寨外结阵固守,天快亮了,皇甫将军此时应该也做好出击的准备了。” 正如刘备所说,皇甫嵩在黄巾大营起火之后便下令整肃部队,北军将士在自己营寨中点起火把,开始穿衣披甲,给战马装上马鞍。 皇甫嵩抬头看天,感觉漫长的黑夜已经快要结束,他大手一挥,“出营,列阵。”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穿透无边的长夜,数万名北军将士默默地牵着战马走出营门,在开阔的空地上布成一个个方阵。军士们手中燃烧的火把在这漆黑的夜中随着阵势越拉越开,仿佛是铺开了地毯一样,渐渐铺满了一整片原野。 远处的张梁也已经看到了官军的动作,他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下令,关闭城门,背城布阵。” “将军,不如退回城中再作打算。” “再做什么打算?再像以前那样,被围困几个月?”张梁讥诮地一笑,反问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与其被困死饿死,不如今日便与官军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死。”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两边的部队也各自布好了阵型,此时他们不需要依靠火把也可以遥遥望见彼此的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官军还是分为三部,呈左中右军的一字排开,时刻等待冲击敌方的将令下达。 黄巾军这边全部都是步兵,张梁把部队摆成一个坚实的方阵,阵型拉得很开,由于背后不远处就是城墙,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被骑兵突破到身后腹背受敌。 在黑色和黄色两片海洋的边缘有一小块黑色,那是刘备部队的一千精兵,他们并没有退远,如今正对着黄巾军的右翼,时刻准备突入黄巾军防守薄弱的地方。 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梁回头看看身后的黄巾士卒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拔出战刀,在自己的部队前方来回奔走,粗豪威猛的声音响彻全场。 “弟兄们,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官府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百姓,苍天无眼,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就翻了这个天。但官府不愿意啊,他们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军来杀咱们,咱们打跑了卢植,来了个董卓,打跑了董卓,又来了个皇甫嵩,今天咱们退无可退了,也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断了!” “今日一战,唯有胜者可以活着,或许我们会败、会死,但就算是死,我们也绝不愿再次匍匐在那些黑心官吏,匍匐在不顾我们死活的皇帝脚下,靠着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过活。就算是死,我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我们是人,不是他们蓄养的畜牲!” 张梁的话语在黄巾士卒中引起了反响,这些从各地聚集起来的贫苦人们回想起往昔那不堪回首的日子,眼睛渐渐的红了,“我们是人,不是畜牲。” 军阵中开始有人举起手臂,喊起了他们当初起义的口号,随着一声声口号响起,更多的人也举起手臂,加入了呼喊的行列中,最后,数万人齐声高呼起来,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广阔的原野中显得格外响亮,连远在战场另一端的皇甫嵩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位戎马一生的汉室老将牙关紧咬,一双眼睛也燃起了熊熊战意,“苍天已死?老夫倒要让你们这群狂妄的贼人知道,这苍天到底死没死。传令下去,擂鼓,全军进攻!” 低沉而摄人心扉的鼓声一声声响起,北军将士们开始催动马匹向前进发。 鼓声越来越快,变得急促起来,最后几乎融为一个长音,而战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载着马背上的士兵决然冲向对面黄色的海洋。 第三十二章 相煎何太急 惨烈的战斗在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之后,终于接近了尾声。 刘备在几名俘虏的指引下看到了张梁的尸体,那凄惨的死状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张梁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左臂软软地挂在一边,与躯干之间只有一层皮肉连着,右腿完全扭成了奇异的形状,两处断骨从皮肤下刺透出来,露出森森的白色,看起来像是被战马活活踩死的。 不用刘备动手,段浩从他身后走上前,用力挥动环首刀将张梁的脑袋砍了下来,这是大战的首功,自然不会给那些北军骑兵抢了去。 城外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数万人和战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原野中,任由血液浸透身下的土壤,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些泥土中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吧。 战场的一角被残余的数千黄巾战士们占据着,此时他们各个带伤,浑身血迹,已经基本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见到大局已定,皇甫嵩亲自来到了战场中,他放眼望去,官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无数黑甲骑士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这幅惨烈的场景让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忍心起来。 皇甫嵩在一具尸体前停住了脚步,这名北军骑士和胯下战马倒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他的战刀插在前方黄巾士卒的尸体上,这具黄巾士卒的尸体同样伤痕累累,但他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战马的前腿。 “何至于此?” 老将军不住地摇头,他不是热爱杀戮的野兽,看到这些本该是风华正茂的汉家儿郎,却在自己的国土上与自己的同胞生死相搏,皇甫嵩心如刀绞。 不远处的刘备扔下手中满是鲜血的环首刀,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来到皇甫嵩身边,虽然此战获胜,广宗黄巾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但刘备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他不愿虚伪地说自己讨厌战争,讨厌杀戮,但这尸山血海的惨景,确实让人提不起情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备长叹一声,无意间剽窃了一句他人的诗句。 皇甫嵩听了这句话后颇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以往刘备虽然有想法会说话,但从未展现过什么文才,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刘备不忍的脸,口中也重复了一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得好啊,但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黄巾贼,你说给谁去听?” 刘备沉思良久,忽然转身向皇甫嵩深深一躬,低声请求道:“将军,请容我劝降城中黄巾,以免再有无谓的伤亡,官军都是良家子,死伤太多恐怕会伤我汉家的元气。” “也好,但你记住,老夫要张角兄弟的人头,还有黄巾贼骨干也不可留,留下那些人的话日后必定还会生出祸端。”皇甫嵩毕竟年岁已高,闻不得这浓郁的血腥气,摆了摆手便向远处官军大营走去。 刘备得到皇甫嵩的许可,心中大喜,连忙叫来关羽带人护卫在自己身边,向城下那群早已疲惫不堪,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支撑的黄巾败兵走去。 “贼酋张梁已死,你们大势已去,想要活命的就扔下手中武器,去官军大营接受审讯。”刘备喊了几遍,那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活路,准备负隅顽抗的黄巾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发出了低声的讨论。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黄巾士卒走出阵外,向刘备问道:“请问将军,若是我等投降,是否能都活下来?” 刘备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喜欢骗人,你们不可能全都免于一死,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本将会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话音一落,这些黄巾残兵之间顿时起了分化,数百名士卒被其余人推推搡搡地凑成一堆,他们也自觉死期不远,一个个半弯下身躯向后缓缓退去,虎视眈眈地瞪着刘备和那些将他们推出来送死的前同伴们。 “我再将条件放松一步,未曾滥杀无辜奸**女者,可以免除一死。” 此言一出,这数百名原本准备以死相搏的人群中又有一半多跑出了阵形,只剩下二百余名士卒面上露出绝望之色。 “不要信这个狗官,他就是想用你们的手杀死咱们自己弟兄。”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伙绝望地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那些有了一线生机的士卒们却是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们。 刘备冷笑两声,大声喝道:“倘若只是想要你们的脑袋当军功,我何须多费口舌,远处的大军再冲锋一次杀光你们又有何难?不要让我久等,你们自己杀掉这些有罪之人来表示自己悔过的决心吧,现在动手!” 这些没有重大罪过的黄巾士卒们可以被从轻发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该受到处罚,刘备下令让他们动手杀死那些罪恶深重的同伙,其实也是为了在这些黄巾士卒们之间制造不信任的因素。今天他们可以为求自保杀死同伴,哪怕以后再有人煽动造反,这些人也很难再彼此信任,一呼百应了。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凄厉的呼喊声和厮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手杀死了昔日同伴的数千黄巾士卒们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刘备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心理也濒临崩溃,再让他们在这修罗场里呆着恐怕不用别人唆使,这些人自己就会发疯,他转过身向关羽说道:“云长,交给你了。” 关羽在濮阳那里收编蒲喜残兵时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早已把这一套流程牢记在心,他上前两步大喝道:“扔下武器,排好队伍,去官军大营报到。” 铛啷啷一阵乱响之后,这些垂头丧气,眼神空洞的黄巾士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远处汉军的营寨走去。从半夜开始厮杀到午后,这些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到了极限,再想暴起发难已经绝无可能了。 刘备背着手站在距离广宗城百余米的地方仰头看去,从天亮开始这座城池就城门紧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而此时的城头上只有三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城下遍布的尸体吓傻了。 “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官军保证不会滥杀无辜。”刘备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不远的位置,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那几个人才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后面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给张角报信了。 第三十三章 女人的抱腿神功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刺耳无比,吱扭吱扭得让刘备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但他还是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城里至少还有几万人,这些人多为妇孺老幼,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是刘备胆敢带着赵云和五十名军士就大摇大摆堵在城门口的原因。 赵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凑近刘备低声说道:“将军,这样进城是否有些太过于托大,不如等到官军清理完战场,大军全部开进来。” “官军进城那可能就无法收拾了,血战之后的人都是野兽,很难压抑心中暴戾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苗头,或许这一城的人都得给城外那些尸体陪葬。”刘备疲倦地摇了摇头,对赵云解释起来。 从兖州支援过来的两万人还好说,漫长的行军和作战已经让他们释放了许多压力,而原本卢植率领的这些北军将士们可就不好说了。 几个月的围城战,大量的死伤,三换主帅,而且被昨日里还被皇甫嵩那样羞辱,此时放他们进城无异于把炸弹扔进烧红的火堆里,中国古代有太多久攻破城之后大肆掳掠屠杀的案例,刘备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城门终于被打开一半,几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老汉头裹黄巾,畏畏缩缩地站在半开的城门两侧看着刘备和他身后满身血腥的五十多名将士,嘴唇哆哆嗦嗦的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备此时没有心情怜悯他们,张口便问道:“城内还有没有张角的作战部队?” “没有了,有兵器的男人全都跟随人公将军出战了,如今城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还求将军宽宏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一名老汉说完之后双膝跪地,不住地对着刘备磕头,其余老汉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下磕起头来。 刘备叹息一声,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官军此行只诛首恶,你们回去吩咐婆娘们收拾东西,准备跟官军北上吧。” 广宗城和其他的城池一样,一条大道从城门直直延伸向前,正对着位于城中央的太守府,刘备都不需要猜测就知道张角必定在这座高大建筑里面,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两里不到的路程在往日对于刘备和他麾下的士卒来说只是几步路而已,但今天这短短的路却让他们走得无比艰难。 不断有表情冷淡的妇女和老人从道路两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他们站在路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刘备,不声不响,这种绝望的情绪浓郁得近乎于实质,令刘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城外的厮杀结束了,进城的是官军装束的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这城里所有人的性命能否存活已经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完全寄托在官军的仁慈之上。 刘备终于走到了太守府的门前,大门就那样敞开着,原本应该守卫在这里的黄巾士卒已经战死在城外,如今这座建筑也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张角,出来束手就擒吧,张梁和你的主力部队已经完了。” 片刻之后仍是一片寂静,刘备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明白了什么。 “子龙随我进去,其余人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赵云一把拉住正要迈腿进门的刘备,“将军不可大意。” 刘备笑笑,“有你护卫在旁,龙潭虎穴又能奈我何?” 说完不管赵云,刘备径自向空无一人的太守府内走去。 汉代的建筑格局比较简单,官家府邸更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刘备走得轻车熟路,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内室。赵云拦住准备掀开厚重布帘的刘备,抢先一步掀起布帘闪进屋内,但他马上便发出一声惊呼。 刘备随后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角躺在床上的尸体,由于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是特别惊讶,相比之下反倒是跪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那位黄衣女子更加让他感兴趣。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逗留不去?”赵云问道。 瘫坐了半天的张宁被赵云问话,仿佛才回过神来,她扭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刘备和赵云二人,然后再次垂下头去,不肯说话。 刘备对赵云撇撇嘴,“子龙,把这尸体拖出去问问外面那些人,确定是贼首张角的话就砍下脑袋带回京城。” “不可辱我先父!”张宁摇摇晃晃地用手抓住床沿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双手握住,瞪着赵云恶狠狠地说道。 但还没等张宁反应过来,刘备便欺身而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张宁吃痛之下再也握不住短刀,“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张宁也被刘备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 “我父亲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求求你给他留个全尸,求求你。”张宁尽力扭过脸,向刘备哀求起来,她原本俏丽的脸上现在满是泪痕和灰尘混合成的泥印子,让已经看惯了杀戮的刘备也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刘备松开张宁早已绵软无力的双手将她拉起来,对赵云吩咐道:“看看屋里有没有金银财宝,都收拾走。” “那这尸体?”赵云有些疑惑。 “先等等吧,我先问问这姑娘再说。” 张宁退后两步,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她看出来两人中刘备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便不管翻箱倒柜的赵云,对着刘备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刘备。 刘备轻叹一声,索性蹲下身去看着张宁,指指躺在一边的张角尸体说道:“你父亲煽动百万人造反,朝廷必须见到他的脑袋才会心安,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们是活不下去,才想着要奋起一搏的。”张宁分辩道。 “这些道理我比你这个小丫头要懂得多,我也从未觉得你们做错了什么,换了是我,可能我也会不甘心成为倒毙在道旁的尸体。”刘备盯着张宁的双眼,“但现在我是朝廷的军官,你父亲是造反的元凶,我们是敌人。” “你的敌人已经去世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他的尸体吗?” 刘备耸耸肩,“既然已经去世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履行命令的。” 说完这话刘备觉得腿有点麻便站起身来,张宁却以为他要对自己父亲的尸首做些什么,连忙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刘备的双腿,抬起头来流泪说道:“求求你,求求你,给我父亲留个全尸吧。” “别哭了,我见不得女人哭。”刘备无奈地看着张宁又看看装作看不见自己的赵云,终于受不了了,“子龙,搜查完了没,过来帮忙啊。” 赵云手上不停,顺口回道:“什么财物都没有,除了满屋子的药材就只有一个药囊,还全是补丁。” “那是我父亲四处行医救助流民时背的药囊,他真的不是为了钱财或是当皇帝才造反的。”张宁还是紧紧抱着刘备的腿不放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全擦在他裤子上了。 刘备怎么都挪不开腿,着实是又生气又无奈,“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放开我,有什么事好好说。” “谋反是要杀全家的,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授受不亲。”张宁也豁出去了,抱着刘备的腿气鼓鼓地说道。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必要担起这样的罪名。”刘备看了看赵云,那边此时也已经搜查完了整间屋子,对他轻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刘备伸出手来拉起张宁让她坐在床沿上,认真地说道:“不想你父亲身首分家的话就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三十四章 强抢民女 “你说张角得了重病,早就死了?” 皇甫嵩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号令天下百万信徒兴兵作乱的贼首张角其实早已身亡,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 刘备躬身行礼,回复道:“启禀将军,末将也不敢相信,于是仔细询问了多名黄巾降兵,他们都说自从二月作乱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张角,广宗城内一直都是张宝和张梁在发号施令。” “那有没有人知道张角埋在何处,老夫此行前来不能空手而归,哪怕他死了,老夫也要剖棺戮尸来警示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皇甫嵩恨得咬牙切齿,重重拍了一把面前的帅案。 大半年的血战,数千里征伐,终于在张角的大本营击败了他的主力部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刘备现在说张角早已去世,自己击败的仅仅是群龙无首的黄巾军,这让皇甫嵩根本无法接受。 刘备道:“据城中黄巾余众说,夏日里曾经有人在太守府的后院哭泣不止,还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能那就是在焚烧张角的尸体。” 皇甫嵩眯缝着眼睛冷笑起来,“信了什么太平道就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那为什么其余黄巾贼寇死了之后没有烧掉尸体?” “末将心想,也许是因为张角常年为流民治病,沾染上了瘟疫一类的恶疾,其余贼首担心病情扩散,故而焚烧尸体也不一定。” “知道了,你先回营去歇息吧。”皇甫嵩摆摆手,示意刘备下去。 刘备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大人,这城中数万百姓如何处置?” “广宗城不是他们的,给他们几天时间,随我大军一起北上,等到平定了张宝就把这些从贼的家伙安置到幽州去充实人口,不要留在中原腹地再生什么麻烦。” “末将明白了,那末将这就去命他们收拾细软。” “还有,你的部队去城里驻扎,不要让这些余众再起什么心思,来日北上的时候你就负责在后军,管好这些百姓便可,作战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去吧。” 看着刘备转身告退,身影渐渐远去,皇甫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站在帐门口的皇甫坚寿走到皇甫坚寿身边轻声说道:“父亲,可是对这刘备的话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换了是你,这天大的功劳你不要?”皇甫嵩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犹如鹰隼般锐利,“老夫只是觉得这张角也算是豪杰,可惜死得太早了。” 皇甫坚寿思索片刻,“要么孩儿再找几个俘虏询问一下,确认真假。” “去吧,记得让各个都尉和军侯把麾下战死的士卒名录整理好,等到剿灭张宝,老夫会为这些为国捐躯的壮士讨一份抚恤。” 刘备走出皇甫嵩大营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而冒险。或许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同情黄巾起义的吧,刘备这样想着。 朝廷要张角的首级,并不是这个脑袋有多珍贵,而是皇帝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贼子。皇甫嵩是个聪明人,这么多的尸体摆在那里,他随便找一个和张角面貌差不多的冒充就可以了,如今他立下不世之功,根本没有人敢于质疑。 关羽此时已经将自己的部队妥当,正和张飞站在营门口遥遥张望,一见到刘备就连忙跑了过来,两个人都是满脸喜悦之情。 看着自己两位结拜兄弟如此开心,刘备也是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漫长的战争终于快要画上句号,大家也可以好好的修整一下了。 “大哥,俺听子龙说那张角早已身亡,怪不得兖州那边的贼人叫得凶,什么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的,实际上几名贼首都在这广宗城里等着争权夺势呢。”张飞兴奋地说道,看他的精神劲头就算现在再打一场仗也是生龙活虎,但刘备还是从张飞的眼睛里看出浓浓的倦意。 关羽则是沉稳得多,“大哥,这一场仗咱们的士卒损失不多,死伤惨重的主要都是北军骑士。” 刘备伸出手来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咱们回去休息,对了,子龙带回来那个女子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关羽和张飞的脸就拉了下来。 “大哥,咱们当初说过扶危救困,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怎么都干起强抢民女的事了?”张飞按捺不住,对着刘备质问起来。 关羽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也是对刘备这一次的行为非常不满。 刘备苦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姑娘原本是良家女子,被贼人裹挟抓来献给张角,如今终于脱出魔掌。她父母双亡再无去处,所以自愿给我当个掌灯的侍女,并非为兄强迫。” “当真没有强迫?”张飞圆睁双眼问道。 刘备无奈地点点头,“咱们三兄弟相识数年,为兄的人品你们应该知道。”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再回想起刘备往日的种种举动,终于放下心来。 懒得再理这两人,刘备打着哈欠走到营寨中最中心的那座帐篷,也不搭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打盹的裴元绍,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张宁正跪坐在营帐中等待刘备,她此时已经洗去满脸的泥污,将一张洁白如玉的俏脸显露出来,刘备看得大为稀奇,“想不到张角的女儿如此美貌,哎我说你别害怕啊,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原来听了他的称赞,张宁却是吓得紧紧护住胸前,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帐篷边上,让刘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现在要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拔营进城,你等一会啊。”刘备说完之后走到裴元绍给铺好的床铺那里拿起一张薄被,这个小子打架不行,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好几张被褥叠在一起,足够刘备睡得很舒服。 看着刘备走到自己身边扔下被子,张宁一双大眼马上就瞪圆了,连忙蹲下身子,把双腿也缩到胸前紧紧护住,“你要做什么?” “睡觉,你去那边睡,软和。”刘备没好气地说道,顺手把张宁拎起来扔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位上,也懒得看她纤细修长的身躯趴在被褥上的模样,自顾自地躺到那一张薄被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不要脸的家伙 刘备累了一天,脑袋一沾到被子就开始打起呼噜来了,而另一边的张宁却是惊疑未定,她半跪坐半趴在被褥之上看着刘备,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睡还是想趁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做什么事情。 就这样一人睡一人看,张宁一直盯着刘备不敢放松警惕,然而她这些天奔波劳顿,加上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又过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就那样趴着熟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宁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就感觉身上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被盖上了被子。这一下张宁又惊又怒,连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是完好没有被动过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刘备掀开帐篷的帘子,一手托着个油灯,另一手抱着捆铺盖走了进来。 “醒了啊,我还第一次见女人打呼噜把男人吵醒的。”刘备满脸不怀好意的嘲笑,让张宁顿时羞红了脸。 “我哪有,再说也是你先打呼噜的……,你怎么出去了啊?” 刘备吸了吸鼻子,满脸不爽地说道:“冷,冻醒了,跑到别人的帐篷抢了几张被褥,本来打算不回来睡了,又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张宁不禁失笑起来,“你在这里我更害怕。”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侍女,赶紧过来给本大爷收拾床铺,然后侍寝,侍寝是什么意思知道吧?”刘备故意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准备吓唬吓唬这个姑娘。 想不到张宁却当了真,她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伸出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一边说道:“将军能保全先父的尸首完整,小女子自荐枕席也是理所应当。” “停停停。”刘备连忙扔下被褥跑过来抓住张宁的双手,感觉她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这一下把刘备闹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是句玩笑话,想不到张宁还当了真。“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当真。” 张宁抬起头来凝视着刘备的脸,好半天之后才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说道:“谢谢。” 刘备此时也没了睡意,索性把扔在一边的铺盖卷拿了过来铺在张宁的铺盖旁边,自己躺在上面盖好塞着芦苇花的薄被,然后瞪着张宁恶狠狠说道:“躺下。” 被来来回回弄得不知所措的这位小天师也豁出去了,就按着刘备说的躺下,然后侧过身来,用明亮的双眼看着刘备,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还没问你的姓名呢,给我讲讲你父亲的事情吧。”刘备仰面朝天轻轻说道。 张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下,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身世。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这首童谣流传了三十多年,也几乎就是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一生的缩影。 东汉末年由于地方将吏豪强出于自身利益的驱使,同时借着羌族各个部族首领的掠劫欲望,汉朝和羌人在凉州之地展开了数十年不死不休的鏖战。 由于贪官污吏克扣军粮和军费,汉军士卒多饿死在沟渠之中,对羌战事屡战屡败,甚至连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重要的边郡都曾经沦陷在羌族的铁蹄之下。 汉朝朝廷为了挽回劣势,便将征发壮丁的范围扩大到了内地州郡,而这首童谣就反映了当时农村男子被强征,只有依靠女人在田间劳作,百姓生活和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我的祖父就是被征发到边地从此不知下落,后来祖母也饿死了,父亲靠着给别人种地,娶了一房妻子,结果一场灾荒,都死了。”张宁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渗出了眼眶,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刘备好奇地问道:“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是像你们传扬的那样是仙人所授吗?哎等等,你是不是说胡话呢,你父亲不是躺在广宗城里?” 张宁侧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亲生父母,当年他们带着我四处流浪乞讨,最后病重身亡,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本以为自己也会饿死。就在那时候我遇见了现在的父亲,他和两位叔叔来到我们这一群流民中诊治瘟疫,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对不起。” “至于医术,呵呵,其实我父亲只是会诊治风寒和瘟疫而已,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奔波,不是给流民治病就是到处挖药制药,哪里有时间去钻研医术。我听说你们富人在自己家里都养着医师,患病之后连家门都不用出就能治愈,是真的吗?”张宁说着说着也好奇起来,认真地看着刘备。 刘备转过头,对上了张宁的目光,“我不知道,父亲去世得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家里也因为给他治病而一贫如洗,从小我就是跟着母亲编织草鞋来养活自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富家子弟。” “你也是穷人,那你为什么帮着官府来对付我们?叛徒!”张宁目光转冷,显然是生气了。 “我是穷人,带你来的那位赵云也是穷人,我的结拜兄弟关羽因为杀死了当地豪强,从河东逃难到涿郡,我们都是穷人,知道穷人想要什么。”刘备认真地说道:“你父亲也知道,所以他决心站起来消灭这不公正,但是你不知道,因为你父亲起兵作乱,天下又多出了无数无法生存的流民。你仔细想想,广宗城原本的百姓呢,他们是不是被你们驱赶得无处生存,或许有许多人都饿死在逃难的路途中了?” 张宁被刘备说得默默不语,她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道理。 “我愿意救你,一方面是因为张角,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而是个有理想的领袖,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敬佩他数十年来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是看你有情有义,倘若当时你只顾着自己活路,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把你杀了。” “那你为什么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心里就没有,没有一丝邪念。”张宁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 刘备眼睛一瞪,“张角的尸体还在广宗城里埋着呢,你说我把你带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泄露出去会有多少人掉脑袋?还有你说邪念,呵,我这么俊朗又年轻有为,还担心你对我起邪念呢,往那边点,别靠过来,睡觉。” 说完之后刘备转过身背对着张宁便蒙头大睡起来,张宁被气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家伙,索性也是气鼓鼓地一卷被子背对着刘备睡了。 第三十六章 战争结束 就在皇甫嵩大军击败广宗黄巾主力的同时,南方战线也传来了捷报,朱儁和荆州刺史秦颉急攻宛城,阵斩黄巾大将赵弘,城内黄巾贼又推举韩忠为帅,朱儁久攻不下,于是撤围诱敌,韩忠果然中计,率众去追,结果中伏身亡。 接连失去了两位统帅,但荆州黄巾军仍然没有放弃战斗,他们重整旗鼓,再次退回宛城,又推举了孙夏为帅,继续坚守着最后的希望。 这一次朱儁不再犹豫,全力发动进攻,在这最后一战里,来自淮泗一带的义勇在佐军司马孙坚率领下作为主攻,率先登上宛城高大的城墙,孙坚更是神勇非凡,无数次击溃黄巾军的疯狂反扑。 经过数场苦战,宛城黄巾军终于无力抵抗官军的攻势,选择了投降,继兖州、冀州之后,荆州也再没有大股黄巾军的存在。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刘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其中或许也有每天晚上和张宁面对面说话的缘故吧,青年男女之间多一些沟通交流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刘备又看看满脸严肃的众人,心里恶趣味地想着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每人分个年轻漂亮的侍女。 张宁的心态在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刘备这个穿越者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不断讲解,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父亲花费了十几年时间,动员了近百万信徒,才得以发动的起义,居然连一年都没有坚持下来就灰飞烟灭。 广宗城内人数众多,其中不仅仅有大量的黄巾军余部,还有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在刘备等人的组织安排下,几万人同心协力,不仅将城外的战场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城内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十几天后,最后的捷报也到来了。 “官军大捷,于涿郡阵斩贼首张宝,降众不计其数。”前来报信的这位骑士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应该也在为战争的结束而高兴。 “这么快?话说张宝怎么会跑到涿郡的。”刘备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其余人也是兴奋地围上前来不住嘴地询问。 “张宝在下曲阳缺粮,于是北上进攻涿县,幽州刺史郭勋亲自率军来救,在城下与贼军大战一场,双方激战正酣之际我军赶到,张宝腹背受敌,战死在乱军之中。不过——” 这名骑士脸色黯淡了几分,继续说道:“幽州刺史郭勋,涿郡太守刘卫二人也在此战之中以身殉国,英勇战死。” 如此震撼的消息引发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名刺史、一名太守,这应该是汉家朝廷在黄巾之乱中损失官员的最高职位了。 刘备原地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记得当初涿郡有许多流民和黄巾俘虏,如今二位使君死了,民众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这名骑士自然知道刘备的意思,当即答道:“涿郡安置的黄巾余众并没有趁张宝进攻的机会起来作乱,与之相反,他们中有许多人主动协助官军守城,抵御贼人。但由于郭勋和刘卫两位深孚民望,当地百姓悲痛之余,似乎对这些黄巾余众产生了较大的怨气。” 这下事情就难办了。 愿意接纳黄巾余党的高官死在黄巾军的手中,幽州百姓怎么想?他们怎么看待这些远道而来,是敌是友难以分清的余党? “左中郎将的意思呢?”刘备感觉自己有些头痛。 如今战争基本结束了,如何处置黄巾余党就成了摆在朝廷面前的首要问题。 清点户籍,遣返回乡这个方法明显不可行,太平道之所以能召集百万信徒,就是因为这些人被欺压得活不下去,而他们起义之后的首要针对目标就是各地的官吏以及豪强,双方的仇恨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短时间内不可能消除的。 并且经过几年的旱灾和今年的兵荒马乱,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这些黄巾余党回乡之后怎么活下去? 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重新发动起义,如果这样的话,刘备他们半年以来的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皇甫嵩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他是军人,不是地方官员,不能越俎代庖,并且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军即将开拔回京,作为主帅的皇甫嵩自然也无法滞留地方,只能回京再说。 “北军已经分批返京,皇甫将军希望刘都尉也一道回京领赏。”这位黑甲骑士向刘备传达了皇甫嵩的意思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刘备等人自己商量具体事宜。 立功就要领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摆在刘备面前的问题是,他去洛阳,其他人和部队去哪? “广宗这边必须留下得力人手和足够兵力,不然一定会出乱子。”说话的是关羽。 “弟兄们出来半年多了,家中父老无不挂念,应该派人回去报信,让父老乡亲放心。”这是赵云,自从听说张宝率部北上袭扰,他们这些冀州义勇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家乡,如今仗打完了,这些人更是一天急似一天。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说话,把自己心中的意见全部说了出来。 刘备点点头,开始分配诸人的任务,这些人当初在濮阳城下已经表明过跟随自己的愿望,如今更是一个都不能少。 经过一番安排,每个人的任务都定下来了,赵云带部分冀州义勇回乡,一方面是报平安,另一方面是召集更多不愿意将青春蹉跎在田间地头的有志之士。 广宗这边的人手也不能闲着,除了维持当地秩序,吸纳各地流散的百姓之外,关羽等人还要从黄巾余党和流民之中挑选出身强力壮的、杀过人见过血的、不安于现状的出来,这些人不能任由其散落在民间,必须整编成军才能让刘备放心。 除此之外,民众之中有一技之长的,尤其是从事各行业的工匠,都必须被筛选出来,这些是重建家园所不能缺少的人才,要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一天后,刘备骑在高头战马之上,对着前来送他的众人拱手说道,随后一扬马鞭,向着西方的洛阳城绝尘而去。 第三十七章 都不是好人 “你这小子都当上一郡太守了,还摆着苦脸给谁看?” 洛阳城内,曹操家中的厅堂,两个男人正在端着酒樽对饮,主位上喜笑颜开的是这家的主人曹操,而跪坐在他对面愁眉苦脸的正是远道而来的刘备。 听了曹操故意戏谑的话,刘备忍不住把酒樽往案几上重重一顿,没好气地抱怨起来,“我来的时候跟弟兄们打了包票,让他们带上家人跟着我,大家一起做点事情,现在倒好,被封到辽东那个鬼地方,你说说朝廷这到底是赏我呢还是流放我?” “辽东太守也是太守啊,真两千石的高官,全大汉能有多少?别忘了几个月前你还是平民,现在只不过立了一点功劳,就想着大汉的锦绣江山任你挑?做梦呢。”曹操毫不留情地反驳起来,让刘备稍稍冷静了一下。 就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大汉天子刘宏宣布了对平定黄巾之乱主要功臣的封赏,其中最耀眼的几颗明星都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皇甫嵩军功盖世,率军回京时连汉灵帝刘宏都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面对如此殊荣,皇甫嵩首先想到的也是把老友卢植从大牢里救出来。不过世人都知道是皇甫嵩南征北战剿灭黄巾,所以即使他推让功绩,朝廷仍然重重赏赐了一番。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空,因为刘备横空出世的影响,使得黄巾军的败亡变得迅速了许多,同时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去的人也少了很多。 在原本的那个历史上,皇甫嵩由于战事不利,曾经发泄性地屠杀了许多战俘,其中在仓亭击败卜已之后,屠杀了七千战俘;在广宗击杀三万黄巾军,又逼得五万多人投河而死;在下曲阳击败张宝之后,更是一口气杀死了十万黄巾战俘并将他们的尸首做成京观,就连朝廷中的许多人都觉得他过于残暴了。 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这就是皇甫嵩得到的赏赐,官做到这份上已经可以说是人生顶点了,可见汉朝朝廷对于这位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还是极为重视的。 卢植官复原职,仍然担任尚书一职。 朱儁平定宛城,被任命为右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封钱塘侯、食邑五千户。 除了这三名中郎将之外,功劳最大的就是刘备了,他被封为辽东太守,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太守是秦朝至汉朝时期对郡守的尊称,汉景帝更名为太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可谓位高权重。 但问题出就出在辽东这两个字。 辽东郡属于幽州,是大汉王朝最东北角的一个郡,位于后世的辽宁省,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意义上的穷乡僻壤。气候寒冷加上交通不便,使得中原王朝的文明和力量很难大规模地扎根于此地,几百年来人口都没什么增长,更别说赋税收入了。 刘备就是幽州本地人,对辽东郡还有更深一层的了解,这个郡孤悬于东北边疆,西有乌桓、北有鲜卑,东边则是高句丽和沃沮人,在那里生活的汉人有如被群狼环伺,一年到头都很少有安心生活的时候。 尤其是近些年,从辽东那边传到内地的几乎全部是坏消息,不是被这个打了就是被那个打了,今天被掳掠点人口明天被掳掠点粮食,总之就是吃不完的亏挨不完的揍,旁边的玄菟郡更惨,朝廷任命的太守宁可称病也绝不愿去上任。 朝廷这次看似是大方,做了买一送二的买卖,把玄莵和乐浪郡都给了刘备,实际则是扔包袱,丢给他一个没人乐意要的破地方。 “哎对了,我是幽州人,朝廷不是规定不能在本州为官吗?”刘备再度仰头满饮,随着凉爽的浊酒下肚,他的思维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不行,我得去找皇上说说,这事不合规矩。” 曹操也有些醉了,他无奈地敲了敲案面,给刘备解释起来,“按照本朝法令,凡中央任命之地方官,上自郡国守相,下迄县令、长、丞、尉、边侯、司马均用非本郡人,刺史用非本州人。你一个涿郡人去辽东当太守,又不是当幽州刺史,没毛病。” “朝廷这不是欺负人嘛,凭什么把我扔个犄角旮旯,把你放到有钱有人的济南国去当国相。”刘备一看这个理由也不成立,索性借着酒劲跟曹操叫板起来。 从东汉的制度来说,郡和王国、属国是同一行政级别,曹操的这个国相一职其实也相当于太守,同样是执掌一方,位于青州的济南国怎么看也比位于幽州的辽东郡要实惠。 “我给张让送钱了,三千万。”曹操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答道。 曹操没有说的是,他除了买通张让这个宦官头子,还通过袁绍的关系得到了党人的认可,朝堂上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两股力量都支持他,济南国这个好地方当然落不到别人手里。 他这一挑明,刘备反而没话说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皇帝明码标价的卖官,有钱当官没钱滚蛋,按理说刘备当个辽东太守也应该去张让那里交钱,现在朝廷的意思是给他免了,已经相当够意思了,还想怎么样? 刘备咬了咬牙,“我去找张让,只要给我个富裕点能赚钱的地方,我三年给他五千万。” 不就是钱嘛,老子去了地方也不用盘剥百姓,随便搞几个发明,开几个厂子就能赚不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让一个人说了不算,甚至皇上说了都不算,你之前在宫中认亲,让袁太傅结结实实地丢了面子,把袁家给得罪透了,把你扔辽东就是袁术给出的主意,现在他们那一派恨不得整死你,谁来都没用。” 就在曹操把刘备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前堂那里传来一阵话语声,片刻之后,几名宦官出现在两人面前,为首的宦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也阴恻恻地让人不舒服,“陛下有旨,宣辽东太守刘备入宫谒见。” “哦?”刘备一下子乐了,这皇帝是良心发现,觉得把自己送到偏远山区太不仗义,还是看了看地图,终于找到辽东究竟在哪里了? 带着满心的期望和喜悦,刘备麻利地跟着这几名宦官走出了曹操家,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他差点连鞋都忘了穿,结果被曹操好一顿嘲笑。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刘备坐着马车来到宫中,见到皇帝刘宏之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一路上的美好幻想。 “辽东太守不好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我提你妹啊,刘备眼泪都快下来了,知道辽东不是好地方还让我去,你这皇帝看着白白胖胖,实际一肚子坏水啊,亏我之前还当你是好人。 第三十八章 烂泥塘 看到刘备垂头丧气的模样,刘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挥一挥手,让殿中侍候着的宦官和宫女们都下去歇息,几名年轻的宫女一边缓缓离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刘备,似乎是想知道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让皇上两次单独密谈。 “你这个辽东太守,有袁家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但最后决定的还是朕,是朕想让你去那边。”刘宏笑眯眯地说着话,语气格外轻松。 “臣愚钝,还望陛下讲解此中深意。”刘备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要不是因为对方地位尊贵,他早就跳起来开喷了。 刘宏笑容不减,顺手拿起一卷帛书扔在刘备面前,“自己看看吧。” 这是什么东西?刘备慢慢将其展开,发现原来是一份辽东地区的资料,他低头细细阅读起来,结果越看越心凉,越发地不愿意去上任了。 “辽东都这么烂了,还要臣去做什么?”刘备重重叹了一口气,向对面的皇帝问道。 “你的志向就是安安稳稳当个太守,安安稳稳混点俸禄?”刘宏白白胖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讥诮,“刘氏一族好容易出了个有想法能打仗,身上还没有陈腐之气的年轻才俊,朕不把你扔到能磨练人的边郡,难道让你留在富庶的州郡,去做个一头猪都可以胜任的太平官员,然后废掉?”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脑袋上,让刘备瞬间惊醒了,是啊,内地的州郡虽然富庶、人口众多,但与之对应的世家豪族也多,自己想要做些事,免不得触动这些地头蛇的利益,也势必会陷入政治斗争的烂泥塘中无法自拔。 按照自己这个脾气,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是一路硬碰硬,直到碰到碰不动的势力,头破血流;要么是在无休止的烂账中丧失耐心和斗志,最后变得无所作为。 “辽东位于四战之地,正是锻炼才干的好地方,你没有为官的经验,在那里磨炼几年,以后回到洛阳才能斗得过朝堂上那帮老狐狸,朕要的不是一个太守,朕要的是,一个能够撑起大汉江山的宗室,你懂吗?” 刘备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对面低声咆哮的皇帝,在他前世的历史书籍上,以及这一世的印象中,刘宏作为汉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素来是以昏庸荒淫而被人们记住的,可是如今他表现出来的心思和手腕,却根本不像世人眼中的汉灵帝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哥们不会也是刚穿越的吧? 要不要对个暗号什么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刘备狐疑的目光,这位天子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嘲弄的表情,“天下人都知道洛阳城中的皇帝是个只知道享乐,只知道搜刮钱财的贪婪蠢材,你也一直听人这么说,对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已经彻底不敢接茬了,只能低着头,聆听刘宏在那里自言自语。 “朕十二岁继承大统,孤儿寡母,在朝在野没有一丝根基,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错,丢了性命。住在这宫殿之中,旁人只觉得朕享尽了富贵,可是朕看到的,却是一个个活不过三十多岁的先帝。” 东汉是一个很奇怪的朝代,除了开国皇帝刘秀和他的儿子明帝刘庄之外,再没有皇帝长命的。 和帝刘肇,十岁即位,被外戚窦氏把持朝政,二十七岁病死;殇帝刘隆,即位时刚刚满月,八个月后病死;安帝刘祜,十三岁即位,被太后邓氏掌权,三十二岁病死;婴帝刘懿,被外戚阎氏把持朝政,在位二百天后病死;顺帝刘保,十一岁即位,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岁病死;冲帝刘炳,在位半年病死,时年三岁;质帝刘缵,八岁即位,不到一年后便被外戚梁冀毒害;桓帝刘志,十五岁即位,依靠宦官杀死了梁冀,又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六岁病死。 “有时候朕就在想,为什么身为天下至尊,每日吃饱喝足,打个喷嚏都有太医照料,结果连寻常百姓都活不过。几乎所有的先帝在三十岁后,真正能掌权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驾崩了,难道这天下就容不得能自己做主的皇帝活着?” 这番话说得刘备毛骨悚然,他在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工科狗,懂一些人情世故,对汉末三国的历史有些兴趣,至于宫斗什么,根本不是工科狗的大脑构造能够了解的好吗? 不过想想历史上对汉灵帝的记载,再结合他现在的这番话,刘备也大概理解了这个人近二十年来的举措。 汉灵帝刘宏即位之后,先是利用宦官王甫曹节等人发动政变,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尉陈蕃灭族,将窦太后打入冷宫居住,从此摆脱了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外戚窦氏家族。 随后王甫成了刘宏手中的一把利刃,他出于私怨,先后用谋反和巫蛊的罪名斗倒了勃海王刘悝和宋皇后,将扶风宋氏这个延绵百多年,和东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亲戚关系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两年后,在宦官集团和士人集团之间一场激烈交锋中,中常侍王甫、太尉段颎、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和步兵校尉刘纳先后被下狱处死,两大集团均伤亡惨重,唯一的赢家则是看似昏庸没有主见的汉灵帝刘宏。 “全天下都说朕昏庸,任由宦官乱政,卖官鬻爵,可是他们没想过,朕如果不卖官,那些官位难道就有平民的份?还不是被世家瓜分?”说到这里,刘宏嘲弄地笑了起来,“朕把本来就属于世家豪强的东西卖给他们,这才喂得饱宫中的宦官,他们才能铁了心的保护朕,但是百姓,朕就无能为力了。” 刘备低着头,尽量不让对面的皇帝看见自己眼中的怜悯,作为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帝国皇帝,刘宏二十年来想的却只是怎么能活下去,这是何等的悲哀?他绞尽脑汁利用宦官和士人集团的权力欲,让这些人互相厮杀,稳固了皇位的同时,却把大汉王朝的几千万人民彻底推入深渊,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朕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全天下只有本家靠得住,你去辽东历练几年,然后朕就会将你调回洛阳,朕知道你手下有几员勇将,到那时候北军就归他们统辖……”刘宏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响起,但刘备的心思已经飞到了远处。 既然早已决定了要为天下人寻找一条活路,那还在乎什么辽东不辽东呢?有些人在黄土高坡上住窑洞点油灯,喝着小米粥,一样打败了所有敌人,让几亿人过上了人的生活,先辈们走过并且成功过的道路,我为什么不能走上一走? 第三十九章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下定决心之后,刘备对辽东太守这个职位也没了之前的抵触,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他和卢植曹操等人一一别离,然后就轻装简从离开了洛阳。 刘备原本的目的地是位于冀州南部的广宗城,然而在半道上得知关羽等人已经护送着庞大的流民队伍北上涿郡,他便转了个方向,一路向北而去。 “你们怎么招揽了这么多人,确定都愿意跟随我们去辽东吗?”刘备到了涿郡之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光是涿县县城旁边就至少聚集了十万名无家可归的人,如果算上位于周边的人群,估计流民数量能有二十万。 面对刘备的逼问,主管流民安置工作的张焕也是无可奈何,他哑着嗓子对刘备解释起来,“我们几次劝阻了官军屠杀俘虏,所以听说将军当了辽东太守,几乎整个冀州的黄巾残部就都来投奔我们了。” 刘备看着张焕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看看他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干裂的嘴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在裴元绍的陪同下巡视起流民营地来。 “本官是要去上任的地方是辽东,辽东你们知道吗?苦寒之地,不是那么好待的。”刘备不厌其烦地向各个营地临时推举出来的管事人说明辽东的情况,希望这些流民认真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刘备低估了这些在死亡线上走了几个来回的黄巾余众的决心,他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们的欢呼迎接,同时这些人们也一再重申了他们的态度。 “刘太守是真正把我们当人看的,太守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愿意。” “没有田地,我们可以自己开垦;没有房屋,我们可以自己建造。” 面对这些人们的热切希望,刘备最终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带上他们一起,建设新的家园。 其实刘备接纳这些流民也有自己的打算,辽东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煤矿和铁矿储量巨大,只要解决了人口问题和边防问题,有了充足的钢铁作为支柱,当地的生产力一定会得到大幅度的发展。 当刘备这边为了筹集各种物资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的同时,另一支义勇部队也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涿郡。 “报告将军,子龙将军回来了。”裴元绍气喘吁吁地跑进军帐里,兴奋地对刘备说道。 刘备一下子站起身来,走了片刻便见到大营门口人头攒动,为首的赵云正乐呵呵地跟关羽不知聊着什么,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这一次应该是有不错的收获吧。 果然一见到刘备,赵云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此行的成果。 “家乡父老得知我等屡立奇功,都是大为振奋,纷纷推举自家儿郎随我前来投奔将军麾下,末将精挑细选,挑出一百名武艺娴熟身强体壮的好汉,郡守还特意号召乡绅捐粮捐钱,末将都带回来了。” 刘备伸手拍了拍赵云肩膀,“子龙啊,你这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乡亲们和义勇都入营找块地方驻扎吧。” 原本在冀州招募的士卒和这一次新招募的常山义勇还有他们的家人共有千余人,浩浩荡荡地从刘备身边经过,前往大营深处,突然刘备叫住了一名体形魁梧的大汉,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名大汉身上。 被他注意到的这名大汉似乎并不惊讶,他昂然走出队伍,来到距离刘备等人三四步便停下脚步抱拳道:“久闻刘太守和几位军侯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看阁下气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条好汉子,为何黄巾作乱之时没有从军?”刘备还了一礼之后问道。 这名大汉听他发问之后显得颇为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在下名叫颜良,常山真定人氏,当年因为犯事而避难他乡,藏身于并州南匈奴部中。此次听闻黄巾作乱,在下便动身回乡准备投军,结果刚回到家乡就听说皇甫嵩将军已经平定了匪乱,家乡又待不得,只好跟随赵将军前来投奔。” 颜良,就是袁绍麾下那个威风八面,打得曹营偃旗息鼓,无人敢于迎战的河北第一勇将颜良?刘备小小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颜良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方脸大眼,寸许长的钢髯如钢针般根根竖立,浑身透出一股勇悍之气。 刘备转着圈的打量让颜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备又转回原位,点着头露出赞赏的神色,颜良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南匈奴待了几年?” “回禀太守,七年有余。” “讲讲南匈奴诸部对大汉的态度吧。” 颜良笑道:“匈奴人名义上依附我朝,实则暗怀鬼胎,在下藏身在那里其实也是为了研究他们的战法,希望日后能为国尽一份力。” 这话一说出口,关羽首先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是河东人氏,对这些南迁内附的匈奴人有一定了解,当下开口说道:“胡人天性畏威而不怀德,汉人强盛时他们老老实实,倘若天下有变,跳起来反咬一口的也是这些野性难驯的狼。” 刘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颜良作为三国时代著名的骁将,并且在匈奴人那里待了很长时间,想必对他们相当熟悉,这种人才几乎是可遇不可求,遇见了就应该留住。 作为一名三国迷,他当年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某公司出品的三国志系列,绝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人都有名人收集癖,刘备自然也不例外。 “颜兄弟在匈奴呆了七年,想必对骑兵作战颇有研究,这样吧,你就暂时随子龙操练,等以后有钱有马,那时咱们再组建骑兵队伍。”刘备顿时做了决定。 颜良大喜过望,他此次回乡原本以为错过了博取功名的好机会,所以勉强跟着赵云来幽州见识一下,没想到刘备直接从众人里一眼相中他,并且另眼相看,这让他深感自己来对了地方。 安顿好了这一批常山来的义勇,刘备想了想,转过头来询问关羽道:“云长,你觉得咱们到了辽东之后,兵力维持在多少人的规模合适?” “依小弟所见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辽东苦寒之地,恐怕短期内养不起太多兵力,只能一步一步扩编。”关羽皱起眉头琢磨了片刻,然后给出了回答,看样子是对这个问题相当头疼。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真切地明白了养兵的难处,脱产的精锐部队无一例外,都是烧钱的大户,无论是护具、武器、饮食、训练,都让带兵之人为了钱而头疼不已,想要战斗力,就得拿钱和时间来堆,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根据以往辽东郡发往朝廷的公文来看,那里经常遭受四周胡人的侵扰,倘若没有一支足够强悍的部队,恐怕包括刘备自己在内的这二十万人口,就都是他人口中的肥肉了。 “烦心事真多。”刘备咕咕囔囔了几句,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开始处理那一堆堆的杂事了。 第四十一章 丘力居 就在队伍横穿右北平郡,进入辽西一百余里之后,辽西乌桓部终于出现了。 “报--,前方十里的濡水东岸,有大批乌桓骑兵出没。” 早有预料的严纲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肯定是丘力居,这家伙可是一头老奸巨猾的豺狼,隔得再远都能闻到血腥味,请刘太守在此稍候,俺去会会他再说。” 严纲说罢就要纵马前行,却被刘备伸手拦下,“既然来者不善,严兄又何必冒险前去呢,我们慢慢前行,逼退丘力居便是。” “哈哈哈,刘太守有所不知,俺这一百名骑兵人数是不多,但只要顶着白马义从这个名头,幽州的任何一个乌桓部落想要对我们动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是不是扛得起公孙将军的怒火。”严纲的笑容中带着无比的傲气,这是无数次战斗积累下的傲气,也是大汉幽州骑兵的傲气。 “严兄有胆气,我刘备也不是懦弱之人,咱们同去便是。”刘备见白马义从如此威风,心中大为畅快,也不拦着严纲,索性一甩马鞭,催动战马便向前方的濡水而去。 在濡水岸边,刘备第一次见到成规模的乌桓人,也见到了乌桓辽西部的首领丘力居,此时丘力居麾下的数千名乌桓骑兵已经列好阵势,静静等候在濡水东岸的平原之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白色帐篷,虽然看不清树木,但想必那里面的乌桓人也不会少。 严纲率领百名白马义从作为先头部队渡河,然后纵马向前,和静静守在距离岸边数百米的丘力居顺口说笑起来,他跟随公孙瓒在幽州边境作战,和这些游牧民族的首领见过多次,公孙瓒此次派严纲前来护送,实际上也是因为他的人缘。 丘力居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严纲扯着闲话,一边时不时地看看正在渡河的庞大队伍,眼中不停地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这次新上任的辽东太守可是公孙将军的同门师弟,他受公孙将军资助起兵,短短数月间转战几千里,几乎一己之力平定了百万黄巾贼众,真真是年轻有为,麾下猛将如云,更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严纲看出丘力居的心思,便随口吹嘘起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来,这也是隐晦地警告丘力居不要打刘备的注意,否则那个护短的公孙瓒可真是会发疯的。 果然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丘力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跟在丘力居身后跃跃欲试的乌桓骑兵们也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 丘力居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早在几天前,就有散布在草原上的乌桓人跑去找他,说有一支极其庞大的车队出现在辽西,这支车队携带的物资数量众多,足够整个部族吃上两年。 原本丘力居还不相信,直到又有不少牧民前来报告,他才急匆匆地纠集了数千名绝对忠心的手下赶到濡水岸边,本以为能狠狠地咬上一口过个肥年,谁知道这支队伍居然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罩着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备率领的先头部队也已经渡过濡水来到了平原之上,与丘力居的部队遥遥相对,刘备双腿一夹马腹向前缓缓过去,关羽和张飞担心乌桓人暴起发难,也连忙跟上前去。 “久仰久仰,听闻中原又出了一位大英雄,在下十分敬仰,于是前来看看。”乌桓人南迁百余年,上层贵族们都以会汉话为荣,丘力居作为部落首领自然也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腔调有些生硬。 刘备听了丘力居言不由衷的话只是笑笑,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拱手还礼道:“本太守也久仰大首领的威名,今日在此偶遇真是凑巧,不知乌桓人大张旗鼓是在狩猎还是准备去攻打鲜卑人呢?” 丘力居脸色不变,义正辞严地拍着胸脯说道:“乌桓人一直受朝廷庇护,如今听闻太守前往辽东赴任,在下担心路途之上有盗贼出没,坏了我乌桓人好客的名声,故而率军前来护送太守,别无他意。” “哈哈哈,大首领的汉话说得虽然好,但用词还是有些不妥,辽西是汉朝的土地,阁下和阁下的部族才是客人,反倒是我们这些主人应该好好对待你们才是。”刘备眼睛眯缝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我们才是客人,多谢刘太守指出错误。”丘力居也是仰头大笑,但他的笑容就显得不是那么的自然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备率领的这一支庞大的移民队伍终于抵达了辽东郡治所襄平城,一路上虽然路途艰难,但由于物资充足而且有华佗这个神医在,流民队伍没有折损多少。 几辆大车上的粮食被刘备做主,和丘力居部落交换了牛羊皮,粮食在襄平可以从当地的豪强地主那里筹集,而大量的皮毛对于流民们度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所以和以畜牧为生的乌桓人交换,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丘力居自从知道了刘备不好惹之后,也就淡了打劫的心思,转而每日里拉着刘备嘘寒问暖,希望可以交换一些他们部落急需的盐和铁。结果在严纲这个外表粗豪,其实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旁边指点之下,刘备狠狠地宰了丘力居一把,大量的战马被他从乌桓人那里换来,而付出的则是一些即将被淘汰的旧武器。 “战马不比普通的马匹,那可是要大把时间和精力去培育的,乌桓人野心勃勃,设法削弱他们的骑兵优势,增强自己的骑兵队伍建设,对于咱们幽州的安全来说非常有必要。”严纲在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对刘备说道。 将刘备的队伍护送到辽东属国之后,丘力居就带着麾下的几千乌桓骑兵返回辽西,临行之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胡人首领表现得极为不舍,差点就伤心落泪了。 “我与太守大人一见如故,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这个难受哟。”丘力居眼中泪光盈盈,若是不知就里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他爱上了刘备呢。 然而久在边疆和胡人打交道的严纲告诉刘备,这些乌桓人和匈奴人还有鲜卑人一模一样,他们在实力不强,无法通过暴力手段将汉人变成他们奴隶的时候都是表现得像是朋友,然而一旦汉人出现了衰弱的情况,乌桓人只会毫不犹豫地变身成恶狼,扑上来狠狠地撕咬汉人的血肉。 刘备点着头,他是研究过历史的,对严纲的话他早有了解,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本性就决定了他们根本学不会和别人和平共处,平等地交朋友。而对待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变强,不断地让游牧民族失血,让他们永远处于弱势地位。 又走了几天,宽阔的辽水出现在刘备一行面前,辽水就是后世人们所熟知的辽河,它贯穿辽宁中部平原,养育了数百万人口,在如今这个时代,辽水还是辽东属国和辽东郡的天然分界线,渡过这条大河,就是刘备此行的目的地--辽东郡地界了。 严纲见辽东郡近在眼前,也向刘备告辞,带着一百名白马义从回去复命了,送走严纲一行之后,刘备刚刚下令寻找平坦地方准备渡河,就又有意外情况发生了。 “启禀太守,我们在河边汲水的时候捞起了一名平民,他说自己是辽东百姓,要去蓟县状告太守阳终。” “哦?”刘备眉毛一挑,“先给他换身衣裳,再让他吃顿饭,然后带来见我。” 第四十三章 瞒上欺下罪大恶极 “来者何人?” 还没等徐荣一行人来到刘备大营附近,负责巡视警戒的赵云就率领十几名骑兵迎了上来。 看着杀气腾腾的赵云,徐荣丝毫不敢怠慢,双方距离尚远,他就高声报名了来意,“我乃大汉辽东太守麾下都尉徐荣,敢问阁下来我辽东有何贵干。” 赵云见对方这几个人似乎毫无敌意,便也换上了友善的笑容,引着徐荣等人进了己方大营,他们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营地,来到了刘备的中军大帐,只见刘备身穿便服,正盘腿坐在那里跟张焕等人不知商量什么。 “启禀太守,这位是襄平城里来的徐荣徐都尉。”没等徐荣开口,赵云先上前一步向刘备躬身行礼。 太守? 徐荣吃了一惊,不禁仔细打量起来,这名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大汉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重臣了?再看帐中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并且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很冷,让人有点不自在。 徐荣? 刘备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仔细观看,只见来人个头不高,面容干瘦,胡须焦黄,眉宇之间隐隐有抑郁的神色,怎么看都不像历史上那个超级狠人。 根据三国志记载,徐荣是玄菟郡人,曾经在董卓麾下效力,他先是在梁东之战击溃了后来的江东猛虎孙坚,还顺手生擒颍川太守李旻,用这位不幸的太守表演了一次铁锅炖活人;后来董卓火烧洛阳城,他又率军殿后,在荥阳打得曹操落荒而逃,差点丢掉性命,能够接连击败三国时代最顶级的名将,给个狠人称号绝对不过分。 “时代一样,出生地也基本一样,这个不应该是重名了吧?”刘备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摆出爽朗的样子,他从地下起身拉起徐荣的手,热情地说道:“来,坐下说话。” 这时候帐中其他人也纷纷自报家门,众人分主客之位坐下,这一次是徐荣先开口发问了:“下官是受辽东太守阳终之命前来,可是刚才这位赵将军称呼尊驾也是太守,不知--” 刘备笑了笑,顺手从自己的桌案上拿起个木匣隔空扔向徐荣,徐荣一把接住,打开之后就看见了盖有朝廷公章的文书。 仔细看着这份文书,徐荣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便转为狂喜,他看完之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才郑重地放下手中的黄色丝帛,站起身来向刘备深深一躬,“属下辽东郡都尉徐荣,见过太守。” “徐都尉问了,本官也答了,现在本官问,希望你如实回答。”刘备笑着受了徐荣一礼,然后笑容一敛,正色问道:“阳终在辽东为政近十年,他是个怎样的人?” “前辽东太守阳终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纵容地方豪强鱼肉百姓,在这辽东郡一手遮天。”徐荣毫不犹豫地答道。 哟,这人跟阳终有仇啊,刘备来了兴趣,继续问徐荣道:“那阳终和豪强勾结可有证据?” 徐荣思索片刻,“辽东郡的田地现在有九成以上都被二十多家豪强兼并,他们或是强买,或是进行陷害,总之凡是良田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对于阳终一伙人的恶行,城中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若要人证的话,下官可以找到许多苦主。” 刘备等人互相对望起来,他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有些震惊:九成田地被掌握在豪强的手里? 如果徐荣没有夸大其词的话,辽东现在就是被阳终和他身边的那些地主豪强们占据的国中之国。 “太守可是不信下官所说?”徐荣皱起了眉头。 “若如你所说,阳终一党如此倒行逆施,为何百姓们没有起来反抗他或是流离失所逃难到幽州别处州郡?” 徐荣冷冷一笑,“依附于阳终的那些豪强们手中都有私兵,比势单力孤的百姓强得多了,如何反抗?至于逃难,辽东四面都是胡人,百姓想逃也得有去处,甚至有不服他们的百姓消失得悄无声息,也不知是被暗中杀害了还是卖到高句丽当了奴隶。” 行了,都对上了。 前些天刘备他们在渡河的时候救起的那名辽东百姓,据说是要去州府状告阳终,张焕等人经过反复地询问,也得到了一份阳终及其党羽的罪状,如今两厢印证,几乎可以肯定的就是:辽东郡并不像朝廷所知的那样不堪、阳终一党瞒上欺下,罪恶滔天。 “徐都尉,既然阳终数年来都是如此,你为何从未向朝廷告发,反倒跟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坦诚相告,难道不怕本官用你的脑袋在阳终那里换一个人情?”刘备有点搞不懂这个辽东都尉的心思了,在新太守面前状告旧太守,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徐荣有些惭愧地笑了起来,“阳终一党在辽东根深蒂固,下官有家有室,所以不愿强出头,如今朝廷任命了新太守,下官自然不再怕他。而且下官见太守的队伍至少有二十万人,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不宰几头肥猪怎么能解决,两相权衡,下官还是觉得跟着新太守比较安全。” 这家伙真是狠人啊,阳终在任的时候他几年都不吭气,如今短短的一阵时间,他就准备撺掇着新太守杀几家豪强来发财了。 可是徐荣说的也是地方官场上的潜规则,新官上任要摸清当地豪强的虚实,然后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弄死几个刺头,再和剩余的豪强们分了赃,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开展各项工作也就有了“群众”基础,会变得容易许多。 刘备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再次抬起头来盯着徐荣,“襄平城里有多少兵,你又能掌握多少?” “打探清楚了吗,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当徐荣返回襄平城向阳终复命的时候,早已焦急万分的阳终忙不迭地拉着他问道。 徐荣则是从容了许多,他向阳终抱拳施礼,眼睛却一直瞥着一旁侍立的公孙昭,“下官查清楚了,来的是朝廷新任命的玄菟郡太守,他们缺少粮草,故而来襄平借粮。” “玄莵郡?到底是怎么回事,鸿志你慢慢说,老夫有些被说晕了。”阳终和公孙昭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的茫然。 “下官今日出城见到了那位玄莵太守刘备刘玄德,也从他那里看到了朝廷的任命文书,此人是当朝尚书卢子干的弟子,跟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平定了黄巾贼。但这小子时运不济,得罪了朝中的某位大人,便被扔到玄莵来了,朝廷还命他率流民充实边境人口,如今一路走来,二十余万人的粮草有些接济不上,这刘备就打起了咱们辽东的主意。”徐荣讲得口沫横飞,把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公孙昭小眼一翻,出言质疑道:“说是借粮,其实就是想打秋风吧,敢打辽东的主意,这刘备就不怕被阳公向朝廷告上一状吗?” “这刘备手下兵将甚多,押送的流民也多是黄巾余党,若是惹得他发起性子,在辽东大肆纵兵劫掠又该如何是好?”徐荣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转向阳终,诚恳地劝说道:“阳公,用些许粮草将这些人打发走便是,何须多生枝节?” 阳终踱步思索片刻,捻着整齐的胡须缓缓说道:“老夫倒是从青州那里逃难来的人口中听过刘备刘玄德的名号,据说此人作战勇猛,的确是不好得罪。这样,鸿志,你带人送些猪牛过去犒军,就说我们一定会尽快筹措粮草,伯玉,你去召集城中大户,粮草的事还得他们来出力。” “下官领命。”徐荣和公孙昭齐齐答道,然后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第四十四章 为官之道,节流开源 就在公孙昭去召集了襄平城中大大小小的豪强当家人,众人在阳终的主持下商定了如何分摊粮草之后不久,徐荣就从城西回来了,而这一次他脸上喜色更盛。 “启禀阳公,那刘玄德原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他见了猪羊美酒之后喜不自胜,连声称赞我辽东人好客,还命人准备酒宴,让下官回来请阳公前去赴宴。”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阳终等人均是大喜,能让刘备对辽东的招待满意,然后双方和和气气的把这二十多万人送走就是最好的事情。 可是刘备在营中设宴,还邀请阳终前去,这就有些难办了。 “阳公切不可轻易出城,那刘备是喜是怒我们一无所知,不能只听徐都尉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公孙昭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此刻他看见阳终露出犹豫之色,马上站出来驳斥徐荣,“况且阳公深得朝廷器重,多年来镇守一方,乃是他官场上的前辈,要会面也应该是他刘备前来拜见阳公,哪有我们去见他的道理?” “你!”徐荣被公孙昭横插一杠子,气得怒目圆睁,刚要开口争吵却被阳终当和事佬给阻拦下来。 阳终先是让公孙昭坐下,然后又对徐荣和蔼地笑道:“伯玉心直口快,说话没个遮拦,鸿志不要在意。不过老夫是这么想的,我辽东郡犒军也犒了,粮草也给他筹措,还不如礼数做得足一点,把那刘玄德请到城中,我们设宴请他,如何啊?” 在别人的地盘吃饭喝酒,和在自己的地盘吃饭喝酒,那当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了,在安全性得到保障的前提之下,阳终一点都不介意请人喝酒,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夜夜笙歌,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徐荣还在犹豫,这时坐在下首的辽东最大豪强田韶开口了,“玄莵郡和辽东郡只有一水之隔,以后彼此都是邻居,并且我们在玄莵也有生意,日后免不了要刘太守多加照拂,阳公既然有宴请的雅兴,那这顿宴席,我田韶来操办。” 哎,还是你有眼色。 其余豪强只恨自己慢了半拍,没有争到这个露脸的机会,此时他们也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希望自己也分担一些,最起码不能让田韶独占这个同时讨好两郡太守的机会。 看着这些人乱糟糟的样子,徐荣微微皱起了眉头,恰好这时候公孙昭转过头来看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提高声调嘲笑起来,“徐都尉,有劳阁下再跑一趟,去给那刘太守送个请帖吧。” ---------------------------------------- “去啊,有人请喝酒为什么不去?”刘备看着手中的请帖,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他正愁着没机会进城呢,“既然阳终不敢出来,那咱们的计划就要稍微改动一下了。” 汉代不像后世,这个时代的酒宴通常都是中午开始,天黑结束,所以第二天上午时分,刘备就已经收拾妥当,往襄平城中去了,他此行轻装简从,身边只带了赵云一个人陪同,这样低调的举动也让阳终等人放下心来,真正把刘备当作客人来款待。 “小子刘备,久闻阳公及辽东诸公的大名,尽日有缘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刘备满脸堆笑,亲切地握着对面阳终的双手。 “刘太守真是年轻有为,如此年龄就能镇守一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阳终的脸上也挂满了慈祥和蔼的笑容,言语之间尽显长者风范。 众人簇拥着刘备和阳终,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走进太守府,而苦逼的徐荣却又被排挤在宴席之外,老老实实带着人巡城去了。 经过漫长的客套和热情地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而此时的辽东太守府里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今晚的主人阳终,客人刘备,以及作陪的数十名本地官员以及豪强还在欢声笑语,坐在上首的阳终显然是喝得兴致上来了,开始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用自己丰富的官场经验给刘备上起了课。 “玄德你刚才说花了多少钱,两千万?”阳终遗憾地拍了拍桌子,对着一脸懊悔的刘备摇了摇头,“这价钱若是在荆州徐州买个太守职位,三五年就回来了,可是玄菟郡地域狭小,人口稀少,没个十几二十年别想回本啊。” 刘备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恨那张让老贼,要了两千万钱却把我扔到这玄菟郡。” 阳终斜眼看着刘备,然后又收回目光思索起来,经过这半天时间的交谈和观察,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刘备这个人的底细。 此人在涿郡只是个游侠头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拜了大儒卢植为师,并且趁着黄巾贼作乱而混到了点军功,还在贼首张角所在的广宗城发了一笔横财,然后就动了用钱买官的念头。 可这小子运气虽好,对官场却是一无所知,白白花钱走了中常侍张让的门路,结果被人摆了一道,扔到这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幽州玄菟郡当太守,顺便还被搭上了二十万黄巾余党的老弱病残这个大包袱,说起来也是挺悲惨的。 “我得怎么样才能把钱赚回来呢?”刘备端起酒盏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喃喃自语起来,显然是为了那白白撒出去的两千万黄橙橙的五铢钱而心痛。 “老夫倒是能为玄德指条路,只是不知玄德愿不愿走。”阳终觉得气氛已经足够,可以谈一些正经问题了,便也端起酒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还请阳公教我。”刘备一个激灵,脸上酒意也散去了大半,他也顾不得席间礼仪,慌慌张张地就挪到了阳终身边。 与此同时,那些看似是尽情欢饮,实则一直竖着耳朵的豪强们也齐齐把目光转向主位上的二人,偌大的厅堂竟然瞬间就变得极其安静,似乎掉一根针都能被人听到。 “这路啊,说容易倒也未必,说难却是不难。”阳终呵呵一笑,施施然竖起两根手指,“两步走,一曰节流,一曰开源。” 捞钱还捞出心得了啊这是,刘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阳终讲述起他的为官之道来。 能在辽东太守的位置上一呆就是近十年,并且把朝廷哄的团团转,把豪强们紧密地团结在自己身边,不得不说阳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在捞钱这一方面。 他口中所谓的节流,就是欺骗朝廷。 对朝廷要诉苦,说难处,让朝廷减免赋税,然后在郡内照常收税,这中间落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削减郡兵数量,减少开支,但朝廷不知道啊,拨来的钱粮还是按照原本的编制,这中间省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这不就是贫困县那一套嘛,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刘备忍不住乐了,想不到这种风靡一时的智慧在两千年前就早已经被运用得如此娴熟,但他心里笑归笑,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 说完了节流,就要说开源了,阳终抿口酒润润喉,继续说道:“开源就是来钱,可是想要来钱,人口、土地缺一不可。” 所谓开源,就是纵容兼并,将百姓的田地变成豪强的,让百姓变成隐户,然后再吃豪强的孝敬。 “当今天下那些顶级豪强,哪个不是家中良田万顷,僮仆万人,有人耕地就有钱生出来。可是辽东一带地广人稀,大片大片的荒地无人开垦,只能望而兴叹,着实可惜。” 陪坐的那些豪强们也是唉声叹气,他们拼了命的巴结阳终,拼了命的兼并土地,拼了命的把百姓变成自己家的奴仆,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家业进一步扩大嘛。 可是人不像兔子,两三个月生一窝,一窝能生好几只,人口的增长太难了,根本满足不了这些豪强老爷们的雄心壮志,这可怎么解决呢? “玄德啊,你带来的二十万流民,走到哪都要吃饭,玄莵那边一时间也安排不了如此多的人口的衣食住行,眼看冬天就快到了,到时候再被冻死饿死一批,那不是太可惜,不,可怜了吗?”阳终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开始说到他今天想要说的正题了。 “反正朝廷也是要让这些黄巾余党来开垦边疆,倒不如玄德你做个人情,分一些给辽东,既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又能给辽东郡充实人口,如此一来可谓是一举两得,玄德觉得如何啊?”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刘备端着酒盏,再看看席间豪强们迫切渴望的眼神,沉吟片刻之后忽地笑出了声,“原来阳公宴请刘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好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太守果然是好文采!”公孙昭适时插嘴拍了一记马屁。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童鞋脸上毫无惭愧之色,然而他并没有被马屁所迷惑,仍然笑着说出了更加直白的内容:“要人可以,拿钱来,只要价码到位,这二十万人全留在辽东郡都行。” 有辱斯文,真的是有辱斯文! 阳终可是饱读诗书才当上了官,而他们文化人一向是哪怕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情,面子上都要装得悲天悯人,什么时候会这样赤果果地把利益摆在台面上,一点点遮盖都不做的? 可刘备就是这么赤果果,毫不掩饰地要钱。 “在座诸位的情绪不怎么高啊,你们是觉得自己不够实力留下这二十万人吗?若是那样的话就请回去吧,让真正有实力的豪强来跟我谈。” 这话就伤人了,我们这些人没实力,辽东郡就再没有有实力的人了。 豪强们互相看看,有几人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可是他们再看看阳终阴晴不定的表情,便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等待这个主事人说话。 “哈哈哈,看来诸位都唯阳公马首是瞻啊。”刘备纵声大笑,在赵云的跟随下起身向堂外走去,“本官且去更衣,你们先商量。” 第四十五章 不好意思,手滑了 片刻之后,刘备重新回到了厅堂之中,他一进门就站在那里,眼中笑意更盛,“诸位谈好了?” “谈好了谈好了,只等刘太守点头。”众人连忙答道。 “好,很好,诸位高兴,本官也高兴,接下来给诸位一份礼物,大家再高兴高兴。”刘备脚步不动,双手用力拍了拍,随着刘备的掌声,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身后,紧接着涌进堂中的则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兵士。 关羽等人身材高大魁梧,又刚刚经历了漫长而残酷的战争,站在那里杀意满满,就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远古魔神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阳终和公孙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你,你……”阳终伸出手来想要怒喝,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脑子里也是空空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什么我?我就是新任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现有圣旨在此,阳终还不速速接旨!”刘备冷冷喝道。 阳终看着对方手中展开一副明黄色丝帛,再看看厅堂内这些凶神恶煞的将士,心中几经挣扎还是不情不愿地跪在当地。 “原辽东太守阳终即日卸任,命你速速交出印信。” “这哪是圣旨的制式?老夫要亲眼看看。”阳终一个翻身站起身来,戟指怒目瞪着刘备。 听阳终一说,那些辽东豪强们也纷纷拍着面前的案桌叫嚷起来,距离刘备最近的那个人甚至试图起身,可还没等他站稳,一道刀光就如同匹练一般从他肩头刷过。 只见这人脖颈里喷出一股血箭,脑袋则是斜斜飞了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起来,直到脑袋停止滚动,那张脸上还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的表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不好意思,手滑了。”关羽缓缓将手中钢刀插回腰间,可是看他若无其事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确定这是手滑了?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红脸汉子比不要命的还可怕,他是不要脸还要人命的,屋子里的辽东官员以及豪强们都快哭出来了,有几个人似乎已经哭了,但是哭得很别致,是裤裆湿了一片。 “我这兄弟容易紧张,一紧张就手滑,你们冷静点,千万别吓着他。”刘备环视了一圈,眼神在数十名豪强的脸上来回扫过,确认众人都已经将他诚恳的劝说听进去了之后,向着色厉内荏的阳终大步走去。 “我就是懒得给你念那么多罗哩罗嗦的话,想看那就给你看,翼德过来抓住他的手,别被他一激动把圣旨给撕了,这可是上好的布料,弄坏了怪可惜的。” 张飞嘿嘿一笑,两个箭步窜过去就把阳终的肩膀牢牢按住,刘备展开圣旨摆在桌上,阳终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终于面若死灰,浑身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当地。 “既然朝廷要老夫卸任,那就劳烦刘太守备置车马,护送老夫家眷回乡。”阳终不愧是一方大员,心中稍加思索,便找出了圣旨的关键,鼓起勇气向刘备要求起来。 刘备笑道:“阳公既然卸任,那就暂时是我辽东子民,本官身为辽东太守,理应多加照拂。” 阳终脸上也是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刘备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瞬间犹如坠入冰窟,“但若是阳公身上牵扯了官司,那本官也要依法受理。” “启禀太守,在下要状告原辽东太守阳终不守法度,在府中私会地方豪强,似有谋逆之嫌。”张焕咧着嘴笑了笑,然后朗声说道。 “啊?这谋逆可是大罪,可有证据?”刘备佯装吃惊,张大了嘴四处打量起来。 “有罪无罪,审了就知道。” “言之有理。”刘备赞赏地点点头,最近不知怎么的,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得又狡猾又无耻,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不过他喜欢。 “你,你这……”阳终这下终于被刘备一伙人的厚脸皮给弄得说不出话了。 事到如今,那些豪强们也察觉出事情在向着更加凶险的方向发展,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备顺手将阳终面前的案桌提起,抖落了一堆酒具和餐具,然后大刺刺坐在上面开始发号施令起来,“封锁太守府,任何外人没有手令不得出入,云长,你带些人去后院把阳终的妻小还有奴仆控制住,天一亮就在城里张贴告示,让百姓们有冤情就来告状,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公孙昭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连忙爬起来向刘备走去,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张飞按得趴在地下动弹不得,疼得哎呀呀直叫唤,“太守明察,下官是襄平县令公孙昭,和在座的诸位乡绅们都是被阳终召来饮酒的,若是没有别的事,小人们就先行告辞了。” 跪在地下的豪强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纷纷叫嚷起来,“是啊太守,我等只是聚众饮酒作乐,并没有犯法,还请大人让我们离开。” “别急,谋逆这事可不是阳终一个人能做的,诸位肯定脱不了干系,与其让本官到时候一个个的抓来,还不如都留下别走了。”刘备笑呵呵地说道。“别担心家里,明天一早,诸位就能和家眷在这里见面了,一个都少不了。” “刘太守初来乍到,这是要拿我们立威吗?”一位脾气不好的豪强梗着脖子问道,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刘备一上任就得罪了襄平的所有豪强,他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稳日子了。“如此倒行逆施,弄得民心不稳,万一激起民变,我倒要看刘太守如何收场。”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门外又传来一声厉喝,徐荣披挂整齐走进来,他先是扫视了一遍大屋里的豪强们,确认阳终的全部党羽都在才安心地向刘备点了点头,然后抱拳行礼道:“禀告太守,四面城门已经全部换上了可靠的人,阳终的死党和豪强带来的随从全部被缴械,控制在城北的军营。” “徐荣?!”阳终等人本来还在奇怪,刘备的人手是如何出现在太守府中,居然一点没有动静,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徐荣出卖了他们。 阳终瞠目结舌,豪强们目瞪口呆,公孙昭则是挣扎着昂起脑袋对徐荣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骂道:“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只可恨阳公心软,没有早早把你除掉。” 徐荣哈哈大笑,飞起一脚踢在公孙昭脸上,看着他倒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抽搐,这才满意地说道:“你们早就想把我杀掉,换成自己的心腹,只是忌惮我麾下五百名忠心报国,不愿意和你等同流合污的弟兄们罢了。阳终,公孙昭,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欺压辽东百姓多年,今天终于要遭报应了。” “还有你们!”徐荣转身一个个指着浑身颤抖的豪强们,“你们谁的手里有人命,谁蓄养死士威逼百姓,我徐荣心里都清清楚楚,一个都别想躲过去。” 徐荣的目光和手指指向谁,那个人的脸色就苍白几分,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这些往日里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豪强们嗅到了刘备和徐荣话语中的浓浓血腥气息,他们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 第四十六章 收买人心 由于有徐荣麾下士卒作为内应,刘备的部队兵不血刃就连夜控制住了四面城门,襄平城中原本的兵力有五百人,除了徐荣死死攥在手心为自己保命的二百人之外,其余三百名士卒都被缴械之后关押在军营中。 这些士卒有的是豪强们的私兵,被安插在军中给徐荣掺沙子的,还有的干脆就是阳终自己培养起来的死士,然而辽东郡跟着阳终的豪强虽然众多,但说起本事还真没什么,要不然徐荣也不可能孤身抗衡阳终一伙人,直到刘备到来。 天亮之后,襄平城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然而他们刚走上街道,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无数军士手拿武器封锁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路口,陆陆续续地还有民夫走来走去,在太守府四周设置路障。 这一副要戒严的场景把襄平城百姓吓得够呛,他们连忙把正在谈论的嘴闭上,乖乖地走回家中,然后紧紧关闭大门,外面情况不明,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的好。 然而躲在家里也不一定就能安然无事,没过片刻,咚咚咚的敲门声就传遍了襄平城内各个角落,“老乡开门,我们是官府的人。” 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有一名成年男子被叫了出去,他们提心吊胆地跟着满身披挂手拿武器的兵士一路前行,聚集在一个个的路口,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新任辽东太守麾下,前太守阳终勾结豪强鱼肉百姓,身负多起命案,如今阳终及其同党已被关押,现在新来的刘太守正在审理此案,希望诸位乡邻若是有冤情,尽管去太守府作证。”段浩拿着一个木头喇叭对着数百乡亲大声喊话,这玩意也是刘备捣鼓出来的,用木头做框,蒙上牛皮,可以聚集声音,让人群听得更加清晰。 这数百名百姓先是面面相觑,等到段浩第二次喊话的时候就有些人已经相信了,当时就有好些人举起右臂响应起来,“大人,草民有冤情要告。” “有冤情的出列,前去太守府,那里有官府的文员,可以帮你们写状子。”段浩看着这些人挤出人群向城中央走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样的场景在多处同时发生,刘备把自己麾下所有口齿清楚的人都派了出去,结果反响好得出奇,没等到中午时分,太守府前已经汇集了上千名情绪激动的百姓。 和百姓那边火热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襄平城西南角的一片宅邸,天色刚亮,赵云和徐荣就率领一千多名兵卒把这里的路口一个个也封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然后挨家挨户敲门,将豪强们的家眷带出家中。 这里是辽东豪强们的宅院,他们不屑于和草民做邻居,同时又害怕高句丽人入侵,也不敢住在城外的庄园,所以通过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把襄平城西南那片地势最高的土地都占据了下来,修建起了占地广阔的宅邸,成为富豪们专属的地界。 此时这些高门大户里也是人心惶惶,自从昨日中午各家的家主被太守阳终喊去参加筵席,到如今还没回来,虽说往日里也有通宵作乐的时候,但到了天亮还没回家倒也少见。 由于放不下心,各家都派了仆人准备去太守府接人,但他们刚走出院门,就发现路口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在虎视眈眈,这一下可把豪强们的家人吓得够呛。 “都尉大人,是否要禁止这些人相互串通?”徐荣的副将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虽然徐荣封锁了路口,但住在同一条街道的人家还是可以互相往来,看着那些豪强的家人和仆人像老鼠一样来回穿行,这名副将有些担心。 徐荣冷冷一笑,“怕什么,怕他们集合起力量反扑?” “末将确实担心,这新来的刘太守到底有没有能耐制服辽东豪强,毕竟这些人富甲一方,土地钱财粮草差不多全在他们手里,家中又有私兵,万一做起乱来……”这么副将虽然对徐荣忠心耿耿,但对刘备却是一无所知,很难建立起牢固的信任。 “那些土地、钱财,原本就是他们的?”徐荣斜着眼问道。 “自然不是。” “这不就得了,他们能从百姓手里抢来,自然也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拿走。”徐荣冷冷看着最近的一座宅院,这是襄平城首富田韶的私宅,此时田韶的家人已经被绳索捆着排成一串,陆陆续续地从朱红色大门走出来。“豪强们的私兵都在城外庄园,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将他们的首脑解决掉,剩下的人有几个愿意跟着他们走到黑?” 太守府中现在人声鼎沸,一个个面带激愤的百姓排着队口述阳终和他的党羽们的斑斑劣迹,四名读过几天书,客串状师的兵士奋笔疾书,累得满头大汗。 刘备则是坐在一边,时不时出言提醒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们。 “老乡,不要在这里破口大骂,你就把自己的冤情说清楚,何人何年何地,对你家做了何事,懂了吗?本官现在是要审案子,不是听你骂街。” 抬头看看天色快到中午了,刘备招手随便喊来一名士卒,“那个谁,你去外面找关军侯,就说是我的命令,把太守府里的粮食,柴火都搬出去,在每个路口煮粥,让百姓们去领粥喝。” 如今是要彻底铲灭阳终团伙,所以暂时的戒严还是有必要的,但百姓们总得吃饭过日子,所以只能是刘备派人烧火做饭,让百姓们填饱肚子了。 “朝廷这些年来一直受阳终的蒙蔽,还以为辽东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呢,谁曾想我们来了之后,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张焕一边指挥着民夫煮粥,一边和得到通知前来领饭的百姓们聊天,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我们刘太守前几日在辽水边上救起了一名百姓,这人可真是好汉,被追杀得奄奄一息了都要去京城揭露阳终的罪行。” 这些百姓们喝着热乎乎的米粥,心里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刘太守生出许多好感,又听了张焕的话之后更是回想起往日的苦辛,对阳终的痛恨更是难以抑制,有些人连粥都顾不得喝,就站在那里向张焕诉说起这些年来的种种不公。 第四十七章 抄家灭门 “刘备,你煽动暴民,诬陷朝廷命官,老夫要去洛阳告你!” 三天之后,当阳终被押到太守府前接受公审的时候,看着黑压压的围观人群,这位作威作福了七八年,几乎是土皇帝一样的前辽东太守终于精神崩溃了,他也不顾形象,就在那里对着刘备痛骂起来。 为了让所有来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刘备特意命人搭建起了一人高的土台,刘备和张焕坐在台子一边的案桌后面,面前是一卷卷襄平百姓控告阳终的竹简。阳终被五花大绑跪在台子的一边,此时的他早已没了那份儒雅之气,然而这幅落魄的模样让襄平百姓看了只觉得解气,一听阳终说自己是暴民,人群里顿时传来无数的骂声。 “阳终,你纵容豪强抢占我们田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家兄长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良田,活活被田韶家的恶奴打死,那时我来太守府告状,却被你命人叉出去打个半死,你还配做太守吗?” 刘备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止住了群众乱哄哄的叫骂,“肃静,别乱了规矩,等下念到谁家的诉状谁就上来说话,其余人不得插嘴。” 说完之后不管阳终怨毒的目光,刘备转身一挥手,张焕展开竹简,开始了对阳终的公审。 阳终刚开始还有力气反驳,和上台的百姓互相对质,然而他一个人哪里经得起几十个人的车轮战,终于等到张焕把所有竹简上的诉状念完,而此时的阳终也已经口干舌燥,只顾喘着粗气了。 “阳终,这诸多案件,人证物证齐全,你可认罪?”刘备单手托腮问着阳终,他听了半天都听累了。 “老夫是一郡太守,要审我也得去洛阳审,你在这里说什么我都不认。”阳终狠狠吐了一口吐沫。 眼看底下的百姓又要义愤填膺,刘备连忙伸出手来向下压,“都别吵都别吵,他认不认罪不代表官府认定他有没有罪,来人,把阳终押回去,换下一个被告。” 公审大会一共进行了三天,阳终,公孙昭加上四十八名襄平豪强都作为被告,在那土台子上跪了一遭,除了少数几个家伙死硬到底不肯认罪之外,其余的人都在确凿的人证物证之下低头认罪。 公孙昭伏法认罪是第一个突破口,由于他的指认,这些豪强们贿赂阳终,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制造意外杀人的罪状一个个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怪不得前两年牛家大郎说要去州里告状结果一去不回,原来在江边就被他们杀害了。” “我就说那场火起得蹊跷,怎么王家满门上下都没一个逃出火场的呢。” “这群畜生简直就是想要把咱们辽东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才甘心,要不是刘太守来,咱们可都看不见天了。” 刘备这几日来也是听得心惊肉跳,他早已听徐荣说起辽东郡的黑暗,但总以为对方是在夸大其词,然而这一桩桩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恐怖案件被公之于众,让他不得不正视起这些豪强来。 “看来真的是要来一场血的洗礼,才能让辽东的天变回原本的颜色了。”刘备喃喃自语,张焕在一边挑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注意到张焕的反常表现,刘备皱眉问道:“可是想到什么不对劲的?” 张焕答道:“属下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些豪强的家人和奴仆。” “没什么好想的,罪大恶极者满门抄斩,罪行较轻的罚没家产,男丁全部处死,女眷送回洛阳交给教坊司。那些奴仆凡是为虎作伥的也都通通处死,没有作恶的让回归自由身,以后咱们辽东没有奴仆这一说。”刘备淡淡说道。 张焕沉默许久,勉强开口道:“是不是株连过甚了?” 刘备歪起脑袋盯着张焕,“你这话是认真的?那些罪犯灭人满门谋取财产土地,他们的家人既然享受了罪行带来的好处,那也应该承受罪行被审判之后的惩罚,这才是天道。再说咱们杀了人,还要留着他们那些怀恨在心的后人,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人缓过气来反攻倒算?” “但这样一来,咱们在后人的史书上就会留下残暴无度的恶名啊。”张焕是读书人,他不怕死,只怕死后没个好名声。 刘备哂笑起来,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以为我在乎这个?” “玄德,我感觉你现在杀心太重,这样下去恐怕会无法控制。”张焕严肃地说道。 “哪那么多无法控制,赶紧干活去,别叨叨了。” -------------------------------- “刘备,你终究是不敢杀老夫。”襄平城的大牢中,阳终看着从牢门外施施然走进来的刘备,不由得嘿嘿笑了,这小子终究还是大汉的官员,必须遵守大汉律令,否则的话他在朝廷那里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怕不是被吓疯了吧,我若是不敢杀你,为什么把你们这群人都关押起来吃白饭,嫌自己粮食太多了?”刘备被阳终说得莫名其妙,“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明天,公开斩你。” 阳终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那你要如何向朝廷交代,老夫可是两千石大员,就是谋反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能问罪。” 刘备呵呵一笑,伸出手指了指牢里披头散发的阳终,“听好了,辽东豪强田韶等人,趁黄巾贼作乱之际,串通襄平县令公孙昭,私下勾结高句丽意图谋反。太守阳终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却被早有准备的豪强发兵攻打,一番争斗下来,阳太守以身殉国。虽然新任太守刘备率兵赶到,将叛乱平息,但阳太守等人的尸首已经不知所踪……” “啊啊啊,你这个卑鄙无耻,栽赃陷害的小人。”还没等刘备说完,愤怒的吼叫声就已经响彻整个大牢,阳终,公孙昭和那些豪强们纷纷扑在坚固的栅栏上拼命地嘶吼起来,恨不得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活活咬死,可是不管他们有多愤怒,也无法冲破面前的栅栏,只能看着刘备得意洋洋地走出大牢。 践踏民众之人,终究也会被他人践踏;肆意破坏规矩之人,也注定得不到规矩的保护。 这个冬天,血在烧。 襄平百姓们一开始看着阳终和公孙昭被斩首还叫好连天,然而随着一个个豪强被满门抄斩,这些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多血的百姓们终于开始了畏惧。 然而刘备命令,凡是参加了告状和公审的百姓都必须去城外观看处刑,用他的话来说,让这些百姓们亲身目睹死亡,他们就会更加了解刘备这些人是顶着多么大的心理压力来为百姓申冤,同时也能震慑住一些平日里有些小毛病的民众,让他们也夹起尾巴做人。 随着人头滚滚落地,无数尸首被大车载着送到城南的乱葬岗埋下,一座高大的无名坟墓拔地而起,静静地向前来观看的人们展示着残害百姓之人的下场。 城外的豪强庄园也躲不过这一场劫难,有徐荣这个辽东本地官员做向导,刘备的部队一路扫荡,几乎没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就将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庄园守卫击败。 成千上万的奴仆也被随之释放,一并带回了襄平城,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重新整编打散,然后迎接新的生活。 豪强们被抄家灭门,一车车的财物被拉到太守府集中起来,加上他们这些年来贿赂阳终的钱财,军士们足足搬了几天,填满了十几间房屋才装下。 那些占地广阔的府邸、高墙保护下的坞堡庄园全部被官府没收,跟随刘备来的流民和黄巾余众正在为没有房屋居住,难以抵挡快要到来的冬天而犯愁,现在有了高大的城墙和院墙阻挡寒风,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了。 第四十八章 打土豪分田地 襄平作为辽东郡的治所,汇聚了大量地主豪强,他们的集体覆灭,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刘备发财了。 从坞堡和宅邸中搜出来的不仅仅是金钱和粮食,包括武器、铁料、皮毛等在内的物资同样堆积如山,根据张焕的计算,这些物资足够武装起五千到一万人的军队。 城外的流民大军被打散又重新编制之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各个居住地分散,而在太守府内,刘备等人也坐在了一起,他们要研究的是下一步的动作该如何进行。 “乐浪郡太远,今年之内是顾不上了,咱们先说说这边,辽东郡共有十一个县、玄菟郡也有五个县。”说到这里,刘备抬起头来看着屋里其他人,“根据公孙昭的供词,以田韶为首的辽东豪强,其中大肆吞并土地,并且有人命在身的共有百余家,这些人散布在各县,处理起来难度不小啊。” 众人互相看看,然后徐荣咳嗽一声,站出来说起自己的想法,“下官熟知辽东各地往来路途,率部前往平定诸县不成问题,另外关于玄菟郡嘛,有合适人选,只是不知道太守愿用不愿用。” 哦?刘备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徐荣,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徐荣要举荐的这个人名叫公孙度,字升济,是玄莵本地人,他自幼熟读诗书,在汉桓帝年间曾经被州郡举荐为尚书郎,前往洛阳跟在皇帝身边镀金,后来还升任冀州刺史,然而他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没有上任呢就又被罢免了。 遭受了打击之后,公孙度心灰意冷,辞官回乡闭门不出,经过了十几年的沉寂,当地已经很少有人重视这个曾经的年轻才俊了,但徐荣早年就和公孙度有交情,也深知这位好友心怀大志并且拥有过人的才能,如今正值刘备用人之际,正是公孙度再次出山,施展才华的好时机。 “公孙度?”刘备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面色有些古怪,“这样,鸿志兄可修书一封,请这公孙度来辽东与我见面。” 接下来商议的就是土地问题了,按照辽东百姓的想法,豪强们没了,地还得有人来种,这百万亩农田就应该分配给百姓们,所以这几天以来,不时的有百姓跑到太守府门前,希望看到分田地的告示。 然而刘备不准备就这样把田地再分给百姓,他想的是另外一种模式,而就因为这个模式,太守府里也是意见各不一致。 刘备的想法是官府拿出土地、种子、牲畜和农具,将百姓组织成一个个的屯田营,有了收获之后官府和百姓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 “这样的话,田地是按照劳力的数量来分还是把良田和劣田区分开,粮食分配的比例该如何确定,倘若收成不好,百姓分到的那部分不够吃怎么办?”关羽皱着眉头抛出一串问题,他出身贫贱,对农田里的活计相当了解,也深知百姓们最为关心什么。 段浩的关注点则更多集中在人力方面,他问道:“每一个人的力气有大有小,耕种的水平有高有低,而勤劳程度也不一样,倘若干多干少结果分配的粮食是一样多,那势必会影响勤快人的积极性,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赵风也有自己考虑的侧重点,“辽东还有一成的土地在百姓手中,这些百姓以后是该种自己的田,还是被纳入统一计划中,如果他们想要加入屯田营,那他们的土地该怎么算?” “怎么这么多问题?”刘备有点傻眼了,他只是把记忆中曹魏的屯田制搬出来,哪想到还没出这个屋子就被一顿质问弄得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回答。 既然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那就还是找专业人士吧,刘备一声令下,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当地和流民营里的老农被请进城里,端坐在太守府的大堂之上,而关羽这些还没有具体名目的官员则是像学生一样把自己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这些农夫刚被请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他们做梦都没有奢望过可以进太守府,更别说被一群官员恭恭敬敬地请教问题,最让他们感动的是这些官员竟然是为了怎样能让百姓更好地耕作而绞尽脑汁。 农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他们几乎把自己几十年的所有经验都讲述出来,供给刘备等人来参考借鉴,而这些农夫的参与也让众人的疑问一个个得到了解决。 辽东之地虽然气候相对寒冷,但土地肥沃,现有的主要耕田都集中在室韦水、大梁水和大辽水沿岸,灌溉是不成问题,收成也有保证。 “若是官府提供了一切便利,我等只须操心田里的活计,那就根本不在乎什么干得多干得少,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也是应当的。”一名老农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认识的乡亲都不会在乎段浩的问题。 另一名壮年农夫也点头附和道:“没错,俺们这些正当年的汉子自然比身体没长成的年轻后生能干,但等他们到了俺们的年龄,俺们也都要老得干不动了。若是能干的时候嫌弃他人,等俺们老了之后又被他人嫌弃,这种蠢事俺们不会干的。” 刘备见段浩老脸被臊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段都尉主要是担心会有人看准了各位的善心,故意偷奸耍滑。” “大人不必多虑,百姓也是要脸面的,若是有人一天偷懒,咱们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有人真如大人所说,那这人连同他家人都要吃乡亲的白眼,实在不行就将他赶出屯田营便是了。” “行行,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一个问题。”刘备问道:“每个人头上最好应该分配多少田地呢?” “三十亩。” “五十亩。” “十亩。” 几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被说出来,这几名农夫互相看看,显然也是有些诧异为何对方和自己估量的有很大差距。 又是一番沟通和解释,刘备等人才闹明白为什么这些农夫报出来的数字有巨大的差别。 原来各地对于“一个人”这个概念的理解有所不同,说十亩的,那是真真切切的把可以下地参加劳动的妇女老人都算上了,而说五十亩的,则是指一个丁口,也就是男人所分配的土地,其实还是得全家上阵来耕作。 而且来自兖州和冀州的农民和辽东本地农民对于耕种的看法也是不同,由于兖冀两州处于人口稠密的汉朝腹地,人均耕地原本就不是太充裕,所以人们就在精耕细作和轮种上下功夫,争取把一块地的潜力发挥出来。 辽东则不一样,地广人稀且气候偏冷的现实决定了他们只能采取较为粗放的耕作方式,争取利用更多的耕地面积来获取足够的粮食,这种粗放的耕作可不是一个人能照顾三十亩地嘛。 这两种方式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人类的智慧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刘备等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就对农夫们的分歧表示理解,对于如何分配田地,心里也多了几分衡量。 第四十九章 玄莵攻略 半个月后,位于襄平城的辽东太守府迎来了一名意料之中的客人--来自玄菟郡的公孙度,守门的兵丁通报之后,刘备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只穿着便装就迎了出来。 “久闻升济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同常人。”刘备一边热络地打着招呼,一边带着公孙度来到了自己正在工作的书房中落座。 虽然公孙度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眉宇之间略显疲惫,但刘备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就暗暗生出了警惕,这种警惕一方面来自于关于公孙度的历史记载,另一方面则是这个人与众不同的相貌。 历史上的公孙度在丢官之后沉寂了二十年,后来被董卓手下担任中郎将的同乡徐荣举荐,成为辽东太守,辽东郡的那些官吏豪强们很瞧不起这个小吏出身的低贱人,但是公孙度到任之后,立即挥起了手中的屠刀,让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付出了代价。 襄平县令公孙昭,被公孙度下令罢免,在闹市中当街鞭打而死;郡中豪门望族田韶等人,由于以往对公孙度的不尊重,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诛杀,前前后后共有一百多家豪强灭门在他手中。 天下大乱之后,公孙度开始谋求自立,他自封为辽东侯、平州牧,开始了割据生涯。他对内招贤纳士,设立学馆,恢复生产;对外则是西击乌桓,东征高句丽,将扶余人收为附属,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可以说是渤海以东最有权势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未来的枭雄,刘备根本没有把握将他收服。 “刘太守过奖了,度一介白身,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誉。”或许是十几年的沉寂打磨去了锐气,公孙度显得极为谦逊,不过他在寒暄的同时,目光却忍不住地越过刘备,停留在案桌上那几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刘备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好奇心,他索性让开身子,大大方方地将公孙度引到桌前。 “此物名叫翻车,又叫龙骨水车,用于从低处向田间汲水。”刘备指着纸上的图形,向公孙度讲解起这个东西的详细结构来。 作为一名光荣的工科狗,其实刘备更喜欢做的事就是设计机械,这段时间他把军政事务都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则是专心地设计起简单的农业机械。 他原本就对古代机械很感兴趣,再加上多年来过硬的专业知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龙骨水车,轮式水车、曲辕犁等物件一个接一个地复原出来了,其中曲辕犁已经被做出样品,拿到田间去试验了,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投入大规模生产。 “想不到刘太守非但少年英雄,对这技巧之物也是造诣颇深。”公孙度趴在桌子上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看得如痴如醉,他是识货的人,又经过刘备的讲解,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机械对于农业生产力的提升究竟会有多么巨大的作用。“若是在辽东推广了水车,不知多少旱地能变成良田啊。” “变成良田之后呢,再被豪强们占去?”刘备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 在这个时代,水利设施对于农业生产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片田地能够拥有完善的灌溉系统,而不是靠天吃饭,那就是绝对意义上的良田,是所有人打破头都要争抢的传家宝,但这些良田如今几乎无一例外地,全部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中。 公孙度听得懂刘备的意思,他当即坐正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问道:“敢问太守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我到了辽东之后,依法惩处了上下勾结,残害百姓的阳终一党,公开处斩了四十多家豪强,如今徐鸿志正在率领兵马南下逮捕其余之人,预计这一番清洗过后,辽东的土地就重新回到了百姓手中。” “四十多家豪强,好大的手笔。”公孙度眯着眼睛笑了,“所以刘太守是想把玄菟郡也同样清洗一遍,只是缺个通晓当地的人,于是就找了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所以刘备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单单是铲除豪强以及和他们勾结的胥吏,还有之后恢复秩序,组织百姓生产,这些事我都想托付给升济兄,不知玄菟郡长史一职,升济兄可否满意。” 长史这个职位是太守的佐官,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幕僚长,对于玄菟郡这个没有太守的地方来说,长史,实质上就是没有太守印绶的太守了。 对于公孙度这个曾经被任命为冀州刺史的人来说,区区一个郡的长史,实在是无法让他感到特别满意,但十五年的无所作为,又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就必须跻身于官僚体系之内,否则一切都是空想。 片刻的思索之后,公孙度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沉声说道:“愿助君一臂之力。” 刘备也看得出对方心中的不甘,便轻笑着说道:“我刘备不占人便宜,就以两年为限,只要升济兄在玄菟郡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我就出钱为升济兄谋个两千石的职位如何?” “果真如此?”这下公孙度才真正地高兴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花钱买官,但作为小吏出身,不仅在得不到高官显贵的青睐,回到幽州之后也得不到地方豪强的资助,所以只能在家中蹉跎,如今刘备做出许诺,怎能不让他心中激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备微笑着点头,重申了自己的承诺。 老虎就算趴在那里,显示出一副温顺的模样,也并不代表它不会吃人,而公孙度这种人野心勃勃且才华过人,在乱世中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猛虎。 若是能利用公孙度来铲平玄菟郡,然后再花上点钱把他弄走,防止自己被反咬一口,对于刘备来说可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他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度详细地了解了辽东郡这边铲除豪强的全过程,并指出了刘备行事中一些不太缜密的地方,两人一席长谈,都觉得自己的思路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感觉收获很多。 第二天一早,公孙度告别刘备,踏上了北归的道路,跟随他一起前行的则是赵云率领的五百名精兵,这支力量将是公孙度在玄莵郡的最有力支持。 “子龙,你性情稳重又心思缜密,不可能一辈子光带兵打仗,去了玄莵之后多看多学,日后会有用的。”临行之前,刘备专门拉着赵云,对他嘱咐了几句。 赵云笑着点了点头,和站在一旁的赵风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催动战马,绝尘而去。 第五十章 曲辕犁和金坷垃 送走了将要在玄菟郡掀起腥风血雨的队伍,刘备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仔细地勾勒着各种工具机械的设计图,他在多年前上中学的时候就学过一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推动社会发展,必须发展生产力,在这个过程之中,生产工具的进步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张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着正在认真工作的刘备,却不料自己的脚步声早已被对方听到,刘备抬起头见是张宁,神情一下子变得放松起来,“偷偷摸摸的想干啥啊?” “嘿嘿,我是看大家都忙着,只有我是闲人,所以我想求太守给点事做。”张宁双手绞着衣服下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害怕刘备误会,以为自己不愿意待在刘备身边。 刘备却没这么多的想法,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你想做什么啊,你先说说自己会什么吧。” “我喜欢医术,我想和华佗先生学习医术。” 由于刘备早先对华佗有过承诺,所以当局势稳定下来,各项政务走上正轨之后,襄平城里第一座,也是辽东第一座官府医院就被建立起来了。华佗作为医院当之无愧的院长,收了十几名有志于医术的青年为徒,每天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爬山下沟地识别药材,张宁看得眼热,也想去凑热闹。 “这样啊,我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跟着华佗先生,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了。”刘备看着张宁白皙的皮肤,心里还真舍不得让这个漂亮姑娘满山跑着受罪,他稍微思索了片刻,招招手让张宁来到身边。“我倒是有组建个卫生队的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带人去做?” 张宁瞪着大眼睛茫然道:“什么叫卫生?” “额……卫生这个词出自黄帝内经,大概就是保卫生命的意思,但和治疗病人不太一样,卫生的作用是通过日常的一些方面,避免人们患病。” “这个好,那该怎么做才能卫生?”张宁认真地询问起来。 刘备来了兴致,开始从洗手讲起,把自己知道的卫生知识一件一件讲述起来,要知道襄平城如今有十几万人口,原本的城区设计已经难以承受这么多的人,城里的大街小巷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若是没有干净整洁的环境必然会爆发疾病,华佗已经警告过刘备,所以他也常常在想这件事。 “让人们不要喝生水,不准乱扔杂物,不准随处便溺。”张宁眼睛忽闪忽闪的,“别的不说,不准随处便溺,那得修建多少茅厕啊?” “反正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做,让他们去挖坑建茅厕,再组建运输队,每天把城中的人畜粪便运送到城外集中堆放处理,再和枯枝烂叶、秸秆那些一起沤着,等到来年春天种田就有肥料用了。”刘备顺口答道:“你可别嫌弃大粪臭,在种田的人眼里这就是金坷垃。” 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金坷垃,我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金坷垃,怎么种庄稼,有了金坷垃,粮食亩产一千八,哈哈哈。”刘备来了精神,开始摇头晃脑地学起了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经典广告,那怪异的语调和夸张的手刀动作让张宁笑得满地打滚,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行了行了去吧,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被张宁软磨硬泡着表演了两次金坷垃广告之后,刘备终于受不了了,把她连推带搡地轰出了房门。 好容易赶走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还没等刘备静下心来,裴元绍又来了,这个小子打架不行,脑袋也不怎么灵光,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又卖力气,跑腿送信比谁都尽职。 “启、启禀太守,曲辕犁的规格形制已经确定下来了,李大匠他们请太守去城外,观看开垦试验。”傻小子跑得气喘吁吁。 在刘备和裴元绍赶到城外那块试验田之后,几位熟知农事的老农把第一架曲辕犁样品套在牛背上,实验性地开垦了一小块土地之后,这种原本在唐代晚期才被发明出来的改良犁,在汉朝末年堪称生产力的大杀器,不消片刻,那些围观的农夫和工匠们就被这超前好几百年的新鲜玩意儿给惊呆了。 作为对比,相邻的一块田地里使用了旧式的木犁,两边同时开垦,结果使用曲辕犁的这边轻轻松松就耕完了一亩地,旧犁那边才将将耕到四分之一,并且把两头牛累得直喘粗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这犁简直就是宝物啊,太守之前说用了这新犁,耕地速度可以加快三到五倍,老朽之前还不太相信,直到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实在是错的太离谱了。”一名由于常年耕作,皮肤被晒得黧黑的老农激动地称赞着刘备的高瞻远瞩,同时还深情地抚摸着犁身,刘备恶趣味地估计这老汉年轻时摸自己婆娘都没这么温柔过。 不过老汉的眼光很准,曲辕犁相对于汉朝当时的直辕木犁来说优势确实很大。首先顾名思义,直辕犁的造型像一个横过来的直角L型,控制起来十分困难,前些天刘备曾经试着用旧犁耕地,结果没有掌握好重心,把自己摔了个灰头土脸。 而曲辕犁将整个犁的受力点转移到了犁身的下半部分,并且犁辕与地面形成一个锐角,这样无论是牛还是马牵引的时候由于力臂的作用,整个犁身总是受到一个向下的力,这样就确保了稳定性和犁地的深度。 其次是犁盘和犁评的增加,过去的犁没有犁壁,翻起的泥土附着在木制耕犁上难以除去,加装了铁质犁盘之后既能将泥土更好地破碎,又能将泥土翻到两侧,减少了前进的阻力;犁评的设计也是个妙处,通过在竖立的犁建上开出小口,用犁评分别固定在不同高度的小口上,就可以上下调节犁地的深度,可以适应不同作物的耕作,操作起来更加灵活。 第三则是刘备舍得投入,要知道汉代的炼铁技术和采矿技术都还很落后,在这个连兵器用铁都有些奢侈的时代,刘备决定将犁铧和犁壁都用上好的精铁,非但老农们被他的决定搞得咋舌,连段浩和张焕听说之后都跑来和刘备大吵了一架,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刘备,把二人气得直跺脚。 “既然这犁确实好用,那就劳烦诸位赶快召集人手开始制作,到开春之时我要看到两千架新犁。”刘备大手一挥,此时他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校园里的青葱岁月。 那时候的他沉醉于各种古代机械,每当看到前人巧夺天工的设计都拍案称奇,如今他终于可以将记忆中的那些智慧结晶重现,对于一个工科狗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更使他高兴的呢? 第五十一章 光和七年的第一场雪 光和七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随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落下,前往辽东南部各县的徐荣,和北上玄菟郡的赵云,也分别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回到了襄平城。 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见,当这二人再次见到刘备的时候,就都被他憔悴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眶给吓坏了。 “太守这是……”徐荣关切地问候着刘备,可眼神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跪坐在屋角,为众人摆弄炭火炉的一名侍女身上。 刘备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眼神和掩藏不住的猥琐笑意,就知道这个老男人心里在琢磨什么,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胡乱猜测,“我这是被公务累的,公务,说正事。” 徐荣连忙脸色一整,开始讲述起自己在南部各县的行动。 辽东郡共有十一个县,但田地和财富主要都集中在辽水两岸,以及渤海东岸的狭长沿海地区,所以徐荣没怎么绕路,一趟过去就全解决了。 在刘备这个现任太守的背书之下,徐荣下起手来毫不手软,他效仿襄平城内发动百姓的做法,无论豪强还是胥吏,只要有作奸犯科,尤其是残害百姓的统统严惩不贷。 至于那些没怎么跟着阳终等人勾结的官吏,徐荣则是好言相待,并且在这些人的极力要求这下,把他们通通带到了襄平和刘备见面。 “嗯,这事做得不错,我们要做大事,就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把向着我们的人弄得多多的,把对抗我们的人弄得少少的,否则任何事都进行不下去。”刘备赞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赵云汇报玄莵那边发生的事了。 虽说公孙度多年未曾涉足官场,但他是土生土长的玄菟郡郡人,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又加上赵云和他麾下将士的协助,短短十天之内就把玄菟郡给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清查户口、丈量土地、齐民编户、组织郡兵,在公孙度极强的个人能力统筹之下,玄菟郡的人力物力迅速地运转起来,整个地区都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尤其是在刘备这里见到了水车和曲辕犁等机械之后,公孙度一直是对这些好东西念念不忘,他组织了大量人手,在小辽水上游的西盖马城大规模开采煤矿,同时也在当地建立港口,建造船只,希望能用船只顺流而下将物资运送到辽东,和辽东郡建立长期的贸易交换系统。 西盖马以及它北面的高显城,就是后世的抚顺和铁岭,这两地煤炭资源极其丰富,号称中国的煤都,刘备也是在当初闲聊的时候提起过,没想到公孙度的行动力如此强大,短短的时间内就将当地的煤炭产业组织起来了。 这个消息可是最好的消息,煤炭和钢铁是推动工业发展的两条胳膊,如今辽东这边通过勘察,已经在襄平城西南地区发现了巨大的铁矿储备,只要有了足够的优质燃料,能够大规模开展钢铁产业,刘备就有信心在辽东干出一番事业来。 送走二人之后,刘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拿起笔,在所剩不多的白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想要炼铁,直接烧煤不行,得把煤炭再处理一次,才能用于冶金行业,正如木材不完全燃烧后生成木炭一样,烟煤在不完全燃烧之后,生成的则是焦炭,焦炭是冶金工业中的还原剂和燃料,由于焦炭比煤炭密度小,如果玄菟郡那边能在煤炭的原产地就地炼焦再运送过来,就可以大大减少运输的成本。 片刻之后,一副土法炼焦炉的草图被完成了,刘备拿起这张图纸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叫来裴元绍,让他派人送到玄菟郡去。 “这纸是越用越少,估计再过几天就得用木板来画图了,是不是应该再建个造纸厂呢,可是造纸工艺我也不怎么清楚啊。”刘备低下头看着案桌上薄薄的一叠白纸,开始犯愁了。 “嘀咕什么呢?”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张宁忙了一上午,顶着一脑袋的雪花回来了。 张宁自从接受了组建卫生队的工作之后,每天都带着挑选出来的脑子机灵的女人们穿街走巷,宣传刘备给她归纳出来的卫生知识和措施,并且带人在襄平城和移民营地里建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公共厕所,忙得不可开交。 有了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并且一步步地前进,如今的张宁已经完全走出了阴影,变得活泼起来,俏丽的脸庞也始终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刘备拍拍桌子,有些头疼地看着张宁说道:“快没纸用了,得想办法建个厂子造纸。” “呵,咱们刘太守简直就是神仙,居然连做纸都会?”张宁现在对刘备的崇拜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种全知全能的人,但凡是平日里见到的东西,刘备都能对她说出个其中道理来,估计即使刘备说人能在天上飞,张宁都会相信他有办法做到。 “道理我都懂,只是过程不太熟悉,具体弄的话还是比较难,必须要有懂行的人来操作。”刘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很早以前就有纸这个东西了,就是制作起来费时费力,纸张品质还不行,所以一直推广不起来。直到几十年前,宫中有位宦官叫蔡伦的,他研究了很久,才研究出了如何造出成本低廉而且坚固耐用的纸张,可是那个技术细节一般人掌握不来,我在辽东也找过了,没这方面的人才。” 张宁黑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我前年跟随父亲到青州东莱传道的时候,似乎遇见过一位叫左伯的人,听父亲说他擅长书法,而且做出的纸比蔡侯都要好。” “左伯!”刘备跳了起来,左伯左子异是历史上著名的造纸名家,后世甚至将他与蔡伦并称,他造出的左伯纸闻名遐迩,在千年之后还被人称颂不已,刘备之前不太清楚这个人的生活朝代,如今张宁突然说见过这个人,而且知道具体的地方,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怎么了?”张宁看着刘备突然情绪激动,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刘备跳过案桌就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张宁死命挣脱了刘备,“呸呸呸”地吐着口水跑出房间,而刘备叉着腰放声大笑,他转回案桌后面,在一张白纸上重重写下了几个词:火药,造纸术,指南针,活字印刷。 第五十二章 形象好气质佳 有了寻找的目标就好办了,刘备换了身厚实衣服就出了门,直奔城北军营而去,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喜气洋洋的百姓。 如今襄平城里的百姓们都从心里接受了刘备,这位年轻的太守虽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平日里都是笑呵呵地甩着两只长胳膊四处晃悠,遇见百姓有困难就想方设法解决。 其实百姓们不是傻子,谁真心愿意对他们好,为他们的生活排忧解难,这些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刘备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现在只要是官府提出的劳动项目需要人手,这些民众都会争先恐后地响应号召。 挖煤、炼铁、伐木、烧制陶器,地处偏僻寒冷地带的辽东郡人民历年来养成的猫冬习惯被打破了,人们每天起床之后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街角的粥棚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杂粮粥。 这也是刘太守的新举措,他认为百姓们在大冷天还要劳作,以往一天吃两顿饭的习惯不足以维持体力,便索性不让百姓们在家吃饭了。 襄平城的每一个街角和移民营地里都设立了粥棚,官府指定的人员天不亮便起床开始烧水煮粥,等到大多数百姓醒来出门的时候粥也熬好了,浓稠的杂粮粥里什么都有:米、麦子、粟米、豆类。这些杂粮被煮得稀烂,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百姓们喝下之后浑身暖烘烘的,连去往各个劳作地点的脚步也变得轻巧有力起来。 中午和天色渐晚的时候也是一样,百姓们只需要专心劳作,把心思力气都使在干活上,吃饭问题自然有官府来解决。 他们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饿着,大人们吃完饭去上工之后,老人和小孩便来到粥棚,不能干重活的老人们吃完粥之后便带着小孩子们走街串巷,他们或是清理道路上的石子,或是帮着战兵们清理马厩,收拾饲料。 刘备走着走着,恰好遇见张焕了,这位现在的襄平城治民官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名老汉回家,这老汉也不知道多大年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可还是带着一群孩子在清理路面。 “诸位不嫌弃我们这些老梆子没用,给我们分房子,还给我们饭吃,老汉也得做些事情来回报,要不然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老汉很倔强,坚持不肯回去,闹得张焕十分为难。 刘备看着这名老汉单薄的衣衫、佝偻的身形和谦卑的笑容,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站在一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把张焕拉到一边低声嘱咐起来。 “这些老人愿意干些活,那就让他们去干,就算是他们回报的力量再微薄,那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我知道你劝阻他们也是出于好心,但他们不这样,就会觉得自己是被我们施舍,没有人喜欢白白得到他人的施舍,老汉们这样做也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尊严,我们应该尊重。” 尊严? 尊重? 张焕被说得一愣,再转过头去看了看趁机走开,继续起自己工作的老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刘备继续往北走去,他一边迈动脚步,脑中却在不停地深思,这些社会最底层人民虽然没文化,讲不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身上却闪耀着淳朴而又无比绚烂的人性光辉。 为了保卫这一份善良和尊严,必须坚持为人民而战,永不退缩! 刘备捏紧拳头,脚步越发坚定起来。 到了城北军营,刘备却诧异地发现,这里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十名士卒在看守营房,他麾下的主力部队和将领却都不翼而飞了。 张着嘴发了好一阵子的愣,刘备才想起来,原来前段时间关羽就曾经跟自己说过,城中军营地方狭小,容不下两千人的规模,他在城北河边发现一处被废弃的村庄,那里地势开阔,且和襄平城形成掎角之势,正是驻军的好地方。 好在这些士卒大都是认识刘备,连忙给他找了一匹战马,刘备翻身上马,一路就来到了城北的那处村庄,正赶上关羽他们在操练队列,一千多人的部队在新平整出来的校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 看到老长官亲自来视察自己操练,那些在校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卒们一个个更加来劲,一时间呼喝连天,各个百人队前进后退的脚步也比平日整齐了许多。 刘备被几名将领们簇拥着穿行在操练的队形里,关羽不断给他讲解军队建设的最新进展,当听关羽说到辽东士卒精锐,可以做到三天一操练的时候,刘备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长,这样的训练强度会不会让士卒们受不了啊,你们这里粮食还够吗?”在中国古代,五天一操练就是绝对的精兵,三天一操练是人的体能极限,因为在养殖业大规模发展起来之前,中国人普遍缺乏动物性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量,而重体力运动消耗的能量又极其多,很难通过吃谷物来补充,刘备担心关羽这样盲目的加大训练量恐怕不等敌人来杀,士兵自己就把自己练死了。 关羽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他拉着刘备来到部队硕大的厨房,“大哥请看。” 刘备放眼望去,不禁瞪直了双眼,只见这厨房地上正静静躺着几只硕大的野猪尸体,墙上还挂着几只野鸡,他回过头来问道:“这是从哪打的?” “哈哈哈哈,俺老张在河边打的。”跟进来的张飞放声大笑,这些可都是他昨天带着士卒亲手杀死的,当时为了对抗最大的那一头成年野猪,他老张的手都快给震断了。 原来这辽东地广人稀,野兽遍地,而河边又是动物们饮水的必经之地,所以当关羽他们第一天搬进来之后就开始注意野兽群的动向,终于在最近开始了大规模的捕猎活动。 几员猛将在关羽的安排下分成三组,各自率领二十多名精锐士卒,每天都有两组人不用操练,而是外出打猎,成果十分丰厚。 另外还有不少士卒原本是当过渔民的,他们每天轮换驾船,从早到晚出没在宽阔的辽河水面上打渔,收获也是不少。 “将士们不敢说顿顿吃肉,但天天吃到肉是没什么问题。”张飞边笑边说道:“大哥你昨天没来,咱们打了好几头鹿,一顿全给吃光了,那家伙真香啊,鹿皮还晾在俺房前,准备哪天给你送过去呢。” “不对啊,要是真有这么多野兽,那咱们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刘备疑惑地问道。 其实他错怪这些动物们了,当初刘备大军来的时候那可是十几万人铺天盖地浩浩荡荡,野兽们恨不得多生几条腿来躲避这些奇怪的两脚动物呢,哪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部队面前。 看完野猪,张飞又献宝一般地把这些天打到的其他动物皮都拿来给刘备炫耀,刘备看得点头不已,他原本最担心军队的伙食没有油水,而这些人自给自足,干起了猎户的买卖,这些就放心多了。 “既然你们能吃上肉,那训练的事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弟兄们都是万里挑一的良将,自然会将士卒都练成精锐,回头我让城里在运点盐巴过来,你们吃不下的就抹了盐腌起来慢慢吃。”刘备这才放下心来。 又坐了一会,刘备才想起来另一件大事,他笑嘻嘻地看着赵云说道:“子龙,有件事得你去跑一趟,恐怕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青州有一个名叫左伯左子异的人,此人会造纸,我想请他来辽东。” 一听又要出远门,并且是去找人,赵云的双肩马上塌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问道:“找人这种事谁去都行啊,何必非要末将前往?” 刘备看看在座的其他人,扳着手指头分析起来,“云长要练兵不能走,翼德脾气太坏相貌凶恶,老段武艺稀松,万一遇见贼寇就得跑路,颜良兄弟初来乍到,正是熟悉军队事务的时候,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 赵云还没说话,张飞和段浩互相看看,这俩人先不干了。 “大哥/玄德你这话就太伤人了,我们怎么就不能胜任。” 刘备笑道:“我这次要请的人是文人,翼德你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人家哪会相信你是去请人而不是绑人的?子龙在咱们这些人里算得上形象好气质佳,他一出马必定可行。” “我说大哥,为什么要着急请人来研究造纸,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操练士卒啊。”关羽也不想让赵云跑出去几个月,他可是辽东骑兵的主将,主将跑了其他人怎么训练。 “造出纸来我找人给你抄一本《春秋左氏传》,我老师亲自注释过的。”刘备斜着眼说道,关羽爱书是出了名的,当初他孤身一人从河东逃亡出来,背囊里就装着本旧左传,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破破烂烂不堪翻阅了,用新书来诱惑他绝对没错。 这一招果然有用,关羽听了之后毫不犹豫,一拍桌子正色说道:“子龙兄弟,服从安排,你这就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夕阳西下,刘备得意洋洋地跨在马背上向襄平方向驶去,赵云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一语不发,那哀怨的模样活像是被贼寇绑架了的小媳妇。 第五十三章 襄平东门送君去 第二天一早,赵云告别刘备,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山东和辽东之间在汉代就有了一定规模的航海往来,而两个半岛之间距离最近的航线就是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也就是现在的大连市到山东半岛的东莱县。 从襄平到沓县有几百里的路程,为了确保来回的顺利,刘备专门挑选了十名自称是辽东本地通,熟悉沿途道路的老兵跟随赵云前往。 “子龙,咱们是讲道理的人,一定记得要以礼相待,那个左伯要是不来,你就打昏了带回来。”刘备大言不惭地说着前后矛盾的话却一点都不脸红,“还有,遇见有能耐的人都带回来,咱们辽东需要人才,还有船匠,能召集多少就召集多少。” 赵云面无表情地听完刘备唠叨,跨上骏马就像逃命一样地飞速离开,而刘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啰嗦,他手搭凉棚眺望着赵云等人远去的背影,忽地诗兴大发起来:“襄平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好诗,真是好诗。” 在一旁忍了半天的裴元绍终于羞愧地捂住了脸,摊上这么个没羞没臊、喜欢自吹自擂的老大,他感觉自己有时候都被传染得不靠谱起来。 时间就像赵云一样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来了。 那些跟随着刘备的脚步,跋涉了几千里来到辽东,然后又辛勤建设了新的家园之后,原本的黄巾余众们终于可以安心躲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里度过这个冬天。 这里有坚固的住房、有充足的食物和燃料,还有愿意为他们的生活而奔波劳苦的官员,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到那时这些人将会将希望的种子洒进开垦好的田野,到那时他们的新生活才算真正的进入正规,所有的百姓们都在翘首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刘备和张宁正在太守府里对着火盆烤火,张宁的身上穿着一件栗红色,并且点缀着白色斑点的漂亮皮衣,这是上次刘备去视察军营时带回来的梅花鹿皮做的,在他的坚持下给张宁做了件长风衣来御寒。 美丽的梅花鹿皮被做成了一件连帽束腰大衣,这是刘备特意画出设计图给襄平城里最好的裁缝李大娘去做的,一开始李大娘还不怎么相信男人的眼光,结果当皮衣缝制好,被穿在张宁身上的时候,李大娘那惊艳的眼神着实让张宁得意了许久。 刘备是除了张宁之外最得意的人,他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张宁改了个造型:马尾辫、红色大衣、黑色的齐膝皮靴。修长的收腰设计将张宁的苗条身材衬托得更加优美,而被扎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让她白皙的脸庞显得格外皎洁,如今张宁每天出门走在襄平城的街道上都会受到无数目光的注视,让她这个小女孩的心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暗自得意。 “郎君是怎么想出这种不合规矩的打扮的啊?现在人家都不敢出门了。”张宁故作羞涩的模样让刘备看得心中暗笑,也不知道是谁每天对着铜镜看好几次,恨不得不到饭点就不回太守府呢。 如今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张宁已经放下了拘谨和羞涩,大胆地用郎君称呼起了刘备,虽然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但双方早已默认了对方就是自己的爱人,每日里卿卿我我个没完。 刘备拨弄几下火盆里的炭火,张宁连忙向后缩了缩身子,她可不想有火星蹦到这件宝贝衣服上。 “你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城里的女人们看了你,她们也想自己漂亮,女人漂亮了,男人干起活来也更有劲头。”刘备懒洋洋地说道。 张宁嘿嘿笑了几声,“那郎君是不是也更有劲头了?” “是啊,我现在每天想的就是出去宰头熊,给自己也做一身威风的皮衣,总不能看你一个人得瑟吧。” 两人正在乐呵呵地闲聊,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刘备一听就是裴元绍的声音,这小子现在也不怎么进门了,都是站外面咳嗽然后大声通报事情。 “启禀太守,赵都尉回来了。” 这么快?刘备噌地一声从矮凳上跳起来,起身来到门外,一溜小跑就来到了太守府用来待客的前堂。 只见屋里除了赵云之外,还有两名男子,他们一见刘备进来,连忙齐齐向刘备行了一礼。 “子龙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找到我要的人了?”众人落座之后,刘备首先瞪着赵云询问道,从襄平到东莱不仅要走陆路,还得渡过渤海海峡,如此不远千里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太容易办到的,更不要说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成功回来了。 赵云呵呵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他左手边那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此人神色谦和,对着刘备又是一礼,“在下东莱左伯,见过刘太守,听闻大人机智百出,对于造纸颇有心得,特来叨扰请教。” “哎哟哟,还真是子异兄,不过纸坊还没建,就等先生来共同研究呢。”刘备心中大喜,赵云办事果然可靠,还真把这个造纸能手给忽悠来了。 左伯笑道:“在下这次前来是带了全家人的,还希望大人赏个住处。” 这时候赵云在一边插话进来,原来青州再次出现大规模的盗匪踪迹,各地百姓无不人心惶惶,当他到了东莱找到左伯的时候,这家人正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去海对面的辽东呢,正好省了劝说和准备行程的时间。 来到襄平之后,赵云自作主张,让随他前来的一行人住进了原本公孙昭一家的院子,由于公孙昭作恶多端,百姓们宁愿挤在别处也不愿住他家,所以那座院落一直空闲着,刚好便宜了左伯一家和其他人。 “又闹匪患了啊,真是多事之秋。”刘备皱起眉头长叹一声,对左伯宽慰道:“子异兄只管安心在辽东住下,其余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左伯感激地点点头,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处安稳的避风港来庇护家人,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末将此行找到的子异可不止左子异一个。”赵云见刘备一口一个子异兄,呵呵笑了起来,“这边还有一位。” 刘备一愣,顺着赵云的手势,将视线转向屋内的另一名青年,这人从刚刚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刘备望向自己,便不卑不亢地向刘备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在下东莱太史慈,字子义,见过太守。” 卧槽!偶像!刘备差点叫出声来,他用力咽下口中的吐沫,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 只见这太史慈肩宽背阔,双臂健壮,身上穿着的淡青色麻布长袍似乎难以容纳他的体形,被棱角分明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两条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脸部线条极为硬朗,顾盼之间颇有豪气。 应该是本尊,这种外形和气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刘备在心中下了结论,忍不住对赵云投去了赞叹的目光,这家伙似乎自带吸引名将的光环,先是未来的河北第一勇将颜良,现在连未来的江东第一名将太史慈都能勾引来,难道强者之间都能互相吸引吗? 赵云在旁边介绍道:“这位子义兄在家乡得罪了官员,故而准备渡海避难,正在港口盘桓,等待前来辽东的船只,恰好末将遇见,便请他来大人军中效力。” 太史慈对赵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原本还担心家中老母五人照料,结果赵都尉专门派人前去将她接来,此恩没齿难忘。” 高,实在是高!刘备忍不住对赵云竖了个大拇指,此时他心里不知道多得意了,赵云办事办得太讲究,连太史慈老娘都给请来辽东,只要把老太太给伺候好了,太史慈还不得为辽东赴汤蹈火吗。 第五十四章 孤胆英雄太史慈 由于旅途劳顿,左伯坐了一阵就有些精神不振了,刘备见状连忙喊来裴元绍,让他把左伯送回去,然后又特意叮嘱,务必要把太史慈家的老夫人接到这里来居住。 “此时万万不可。”太史慈连忙起身阻拦,他如今一介白身,和刘备的身份有天壤之隔,再加上初来乍到未立寸功,怎能受得起对方如此的礼遇。 更何况老娘是自己的,让别人伺候算什么事啊。 刘备用力按下太史慈的双手,正色说道:“我府中人手充足,侍奉老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子义无需多虑。” “可是这……”人家这么客气,丝毫不考虑双方的身份差距,几乎可以说是折节相交,太史慈反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子义乃是人中豪杰,难道来我辽东不想着有所作为,反倒甘心每日待在家中侍奉令堂?”刘备干脆站上了道德制高点,开始以理相晓,“若是子义实在过意不去,那就请在我帐下多多施展才能,就算是报答了。” 中国人历来讲究个礼尚往来,尤其讲究知遇之恩,有道是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太史慈此时已经被刘备用情用理一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他双手抱拳,热泪盈眶地对刘备深深一拜,哽咽着说道:“承蒙太守如此厚爱,太史慈虽粉身碎骨不能报也。” 哎,这就对了,刘备收了一员猛将,心情极为舒畅,这时候关羽等人听说赵云完成任务回来,也都兴冲冲地跑回了城中,刘备一见人都来齐了,便带着关羽等人来到议事厅,开始通报这一次的收获,同时也准备对过去一年的工作来个总结。 议事厅是用阳终书房改造成的,刘备专门请木匠做了几张方桌并在一起,同时又按照后世的样式订做了许多方凳,他真是被汉代的跪坐之礼给弄得受不了了。 众人各自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刘备笑嘻嘻地看着关羽说道:“子龙已经把造纸的人才请到了辽东,你就等着新书吧。” 关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他因为赵云长期不在,骑兵队伍没有主将而产生的小小不满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只要有书读,什么都行。 “不过也有坏消息,青州又有动乱的苗头,当地百姓正在寻求到海外逃避战祸。”刘备话一出口,顿时看见众人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从青州出海,要么来辽东,要么去南边的乐浪郡,所以咱们来年开春要忙的不仅仅是春耕,还有安置新的流民这一条。” 在座的众人虽然主要负责辽东的军事防务,但他们之前也都经手过流民安置,深知这方面工作的困难重重,所以在刘备说完之后,屋内难得地有了一阵沉寂。 “当初皇上为了让我来辽东之后能够积蓄人口,稳住边疆,特地免了辽东百姓三年的口赋,这一条记得给百姓们仔细地宣传。最好是挑些精明能干的人去青州宣传,多招纳些流民过来,辽东这边地多得很,人口再翻上一番都养活得了。” 嚯,免除三年口赋。屋内众人互相看看,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兴奋之情。 口赋是当年商鞅所创立的向成年人征收的人头税,由于这一项税收不仅数额巨大,还可以作为清查户口的一种手段,于是从秦朝一直沿用至今,。 这项税收面对的是成年人,人们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六十岁都要年年缴纳,每年一百二十钱是为一算,所以口赋又被称作算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甚至有许多百姓因为无力承担税赋,生下孩子之后就将其杀死的惨剧发生。 如今刘备抛出免除三年口赋这一条政策,势必会影响到流民的去向选择,也就意味着辽东的人口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增长高峰。 这时候徐荣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件众人大多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没有免除口赋,辽东这边也比乐浪好得多,诸位可能不知道,乐浪郡毗邻高句丽、濊貊和三韩,这些异族不事生产专爱抢劫。尤其是濊貊和马韩,年年都要前往乐浪劫掠一番,或是抢劫钱财粮食,或是抢劫汉人为奴,总之是绝对不肯空手而归,乐浪百姓早就不堪其扰了,若是有选择,他们肯定是愿意来辽东。” 这话一说出口,就像石头扔进平静的睡眠,顿时激起了千层浪,众人纷纷向徐荣询问具体情况,徐荣也不隐瞒,将他这些年来直到的所有消息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没等徐荣讲完,屋内的气氛已经极度压抑,有如一桶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一般。关羽蚕眉倒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飞哇哇大叫,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乐浪去杀上一场;赵云一声不吭,眼中却是寒光闪闪;其余众将也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满脑门的青筋暴起。 刘备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说道:“这些山沟沟里的蛮夷,居然敢将我天朝百姓抢去作为奴仆,真是不知死活到了极点。诸位,从今日起扩编郡兵,加紧操练,等到春耕完毕,我们就南下乐浪,跟他们好好地算一算账。” “末将得令!”众将齐齐站起身来抱拳。 坐在下首的太史慈此时也站起身来,向刘备抱拳大声说道:“启禀太守,末将愿前往乐浪,为我军探知彼处道路地形,敌人战力虚实,请太守恩准。” “这位是?”关羽等人之前之前就注意到了太史慈这个生面孔,这半天也没来得及问,此时见他主动请缨,便连忙询问起来。 赵云连忙介绍,并说起认识太史慈的始末,一听说太史慈是得罪了官员而逃亡辽东,关羽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里因为得罪官员而逃亡他乡的可真不少,不知子义兄弟得罪的是什么官员?” “我得罪的是青州刺史。”太史慈呵呵笑了起来,他见众人好奇,就在桌上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他自幼好学,年纪轻轻就担任了东莱郡奏曹史,后来东莱郡和青州州府因为审理一起世家子弟伤人的案件发生了纠纷,故而分别向洛阳上奏章。 按照汉朝惯例,判决多以先被有司得知的比较有利,而东莱郡太守准备上奏章的时候才知道州府的奏章已在数日前被送往洛阳,故而十分慌张,请求太史慈为使者挽救此事。 太史慈怀揣奏章单骑出发,日夜兼行,硬是赶在州里的官吏之前抵达洛阳,每日在有司门前守候。 州里的官吏来到有司门口求见,准备上奏,太史慈假意搭讪问道:“阁下也是来送奏章的吗?”对方说是。 太史慈又问道:“听闻奏章的题署之处往往有纰漏而被驳回,不知阁下的是否正确无误,我愿为阁下确认。” 此人不知道太史慈是东莱人,就取出奏章给他看,结果太史慈拿过奏章就从怀里掏出利刃给切毁了,这位可怜的官吏几乎要吓死,高声喊道有人毁坏了我的奏章。 太史慈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冷冷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东莱太守派来的,阁下若是没有给我看,我也不可能将其损坏,即便官府查起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罪,与其我们再次坐以待毙,还不如都逃亡江湖,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你受命毁坏我的奏章,如今已经成功,为什么你也要逃亡?”这名州吏疑惑地问道。 “太守并未命我这么做,在下一时激愤,自行其是,恐怕回去之后也要遭受责罚,索性也逃于他乡罢了。”太史慈故意做出后悔的姿态。 二人相约当天逃出洛阳,但太史慈在走了几里之后又偷偷折返回城,将郡里的奏章呈上有司,这样一来朝廷就以东莱郡的判决为准,驳回了青州刺史的判决。 太史慈虽然大功告成,但因此得罪了青州刺史,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来辽东避难,躲过风头再说,就在港口寻找船只而不得的时候遇见了赵云,便跟随赵云一起来了。 “厉害!”不单是刘备,其余人也都钦佩地向太史慈竖起大拇指,汉朝人最重好汉,此人为了义气不惜失去官职,并且有勇有谋,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了太史慈的经历,刘备也理解了他自告奋勇前去乐浪的行为,这人似乎骨子里就有冒险的精神,天生就是个孤胆英雄,再想想史书上记载的太史慈为报答孔融,孤身冲出北海重围去求援,还有神亭岭匹马单枪独冲孙策十三将的传奇事迹,他看向太史慈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如今天寒地冻路难行,子义不如开春之后再去。”张焕好心地建议道。 “事不宜迟,现在去探明敌情,等到开春之后大军便可即刻动身。”太史慈朗笑一声,起身向刘备告辞道:“家中老母还请太守多加照拂,在下两月内便回。” 第五十五章 给弟兄们涨工资 扩军、备战,屋内众人都达成了共识,但是军队规模要扩张到什么程度,他们心里却是没有底。 “目前辽东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由于人口的限制,我们的各项生产都无法全力进行,不顾自身的物资生产能力,盲目扩军的下场必然是穷兵黩武,百姓苦不堪言,最后我们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强盗,而且是打着大义旗号的强盗。”张焕皱着眉头说道,如今他恨不得在确保和平的情况下,让全部士兵都解甲归田投入到生产中去,虽然明知道这并不现实。 辽东这边由于大量人口的涌入,目前人口看似是不少,但跟随刘备前来的黄巾余众以老幼妇孺居多,青壮数量相当少,这些人参加生产劳动是没太大问题,最多效率差一点,但要是拉上战场可就强人所难了。 徐荣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汉子民千万,然而先汉武帝继承了文帝和景帝两代人的积蓄,才仅仅积攒起不到十万的精锐骑兵部队,并且几次北伐搞得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有了前人的经验教训,我等必须仔细考虑军队的规模。” 关羽盯着徐荣的脸,“鸿志兄,之前听你说乐浪郡人口近二十万,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边运一些没有土地、而且渴望安全的百姓来辽东?” “从乐浪吸纳移民前来是个好办法,毕竟很多人都是从中原逃难过去的,对那边没什么难舍。但从乐浪到辽东都陆路的话要翻过长白山,道路崎岖难行,若是走海路的话那咱们还不如直接从青州接人呢。”徐荣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粗略画了一下辽东三郡的位置,众人看了之后就无奈地叹息起来。 “乐浪比咱们这边气候温暖,更适合耕作,所以咱们要尽量让那边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要总想着挖人。”刘备可不希望放弃乐浪郡,那里就是后来的平壤城一带,依托着大同江的丰富水源,是朝鲜半岛上少数适合耕作的肥沃之地,并且是他构想里控制朝鲜半岛的核心地区,人口越多越好。 赵云听了刘备的话之后马上表示赞同,“太守说得有理,我们多接纳些青州流民就足够了,据说这次的动乱是一些黄巾余党发起,打着继承张角遗志的旗号,吸引了不少当初逃在山林中的残余黄巾军,声势相当浩大。” “黄巾余党?”关羽等人先是一惊,随后便长长叹息了起来,如果真如赵云所说,黄巾军死而复燃,重新在中原各地流窜起来,那过去一年他们的浴血奋战,那么多人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所谓的战功又是多么的可笑。 刘备却是摇着头苦笑两声,笑完之后又深深叹息说道:“这种情况根本是可以想预想到的,除了我们,谁还愿意管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民?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寒冬将至,无房可住,即便不是黄巾,如今也是黄巾了。对了子龙,我上次叮嘱你购买船只和探访船匠的事你做了吗?” 赵云答道:“由于渤海冬季结冰不利通航,许多商队的船只都停留在南边的徐州和扬州,也没什么看得入眼的好船,故而属下没有购买,不过东莱倒是有几名船匠携带家小随属下来了。” “行,有船匠就能造船。”刘备对赵云十分满意,这小伙子长得帅又能打,办事还利索,真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全能型优秀人才。 “若是从青州收揽流民前来辽东,完全不需要太好的船只,甚至河里的小渔船都行,渤海风缓浪低,以往逃难到辽东之人多有身上绑两个猪尿泡就游来的。”太史慈是青州本地人,一向知道这种事,此次若不是冬季海水太冷,他都想游过来。 刘备叹道:“原以为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冬,这一番商量下来又不得清闲了,来咱们分分工,各自回去把准备工作做好。” 关羽和徐荣负责在襄平城选拔士卒,编入辽东郡兵序列,暂时定下来的军队规模是三千人,以这些人为骨干,同时定期组织百姓进行基本的操练,以便日后扩编。 由于刘备手里有三个郡的空余编制,他便假公济私一次,把关羽等人都提拔成了都尉,虽说辽东军队数量不足,好几个人都是空头司令,但俸禄是实打实的。 “各曲的军侯、屯长等等,你们自己决定,不要吝啬职位和俸禄,弟兄们随着我万里跋涉,得让他们能看见自己奋斗的成果。” 从涿郡起兵开始,几百名弟兄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踏遍大汉万里江山,无数次冲锋陷阵死不旋踵,一场场血战打下来,最后回到家乡的不足三分之二。 虽说刘备对阵亡和伤残的士卒都有钱粮的抚恤,但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是亏欠这些人的。 太史慈初来乍到,以前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且众人还没见识过他的本事,故而刘备决定先不给他职位,等到从乐浪归来再论功行赏。 对此决定太史慈表示完全可以接受,此人天性豪爽,刘备的坦诚正合了他的脾气,再加上他最看重的老娘也被接进太守府以礼相待,所以太史慈根本懒得去考虑自己的地位问题,只是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 襄平城这边则是交给张焕和赵风,这两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联手把移民营地和襄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们继续负责老本行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刘备考虑到鞍山那边事关重大,决定把赵云留在襄平城,从城中挑选几十名精明强干的青年跟随他负责襄平城到鞍山的巡逻和治安工作。 “还有一件事,咱们辽东极其缺少善于治理民政的人才,各位若是发现了合适的人才,或是军士中有意向民政这边发展的,随时向我报告。行了,散会,各忙各的去吧。”刘备最后说道。 诸人各自散去,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后院,开了一中午的会,这会儿太史慈的老母亲已经被接进太守府了。 后院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张宁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这间房屋原本是阳终最宠爱的侍妾住的,如今特意被腾出来供老夫人居住了。 太史慈的老母亲正坐在软垫上慈祥地笑着,望向张宁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宠溺的爱意。 “晚辈涿郡刘备见过老夫人,不知这小屋是否让夫人满意。”刘备微笑着对老夫人躬身行礼。 说来也奇怪,太史慈明明二十岁出头,但他的母亲却是白发苍苍,像是五六十岁的模样。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见刘备进来就连忙起身,将躬着身子的刘备扶起,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之后笑道:“老身这一把年纪还能被如此厚待,真是受之有愧啊,刘太守面相敦厚有福,日后必定享尽人间富贵。” “哈哈哈,晚辈一出生就死了父亲,被老娘做草鞋拉扯着长大,结果前年老娘也撒手人寰,只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哪里来的福气?”刘备摇头失笑道。 老太太连忙自知失言,连忙掩口道:“哎呀,老身这嘴,真是、真是。” 刘备搀扶着太史夫人坐回床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与子义一见如故,对他的豪迈气魄相当敬佩,老夫人教子有方啊。” “唉,我这儿子也没什么长处,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重情重义,像极了他那死去的父亲,他粗通弓马,既然来到了麾下,就请刘太守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派他去。”老太太虽然口中说得谦虚,但也是明贬实褒,而且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可以看出她是相当以太史慈为傲。 张宁这时候忙完了手中的活,在水盆中随意洗了洗手然后甩掉水珠,轻笑道:“不劳老夫人担心,咱们刘太守可是连自己都能使唤得马不停蹄,令郎估计以后回来探望老夫人的时候都少喽。” “胡说什么呢,我可一向是宣扬劳逸结合,宁儿你先陪老夫人说话,一会儿去做点饭和老夫人吃了,我去看看左子异他们安顿得怎么样了,那帮家伙办事总是不让人省心,必须盯着点。”刘备嘿嘿笑着反驳道,然后又吩咐了张宁几句之后甩着手就往出走。 张宁扑哧一笑,顺势就坐到了太史夫人身边拉起老太太的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第五十六章 愚蠢 “左兄对这院子还满意吗?”刘备走进与太守府一街之隔的大院落,刚好看见左子异和家人们在收拾院中杂物。 左子异回头一看是太守亲自前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房屋都很好,只是这座宅院太大,在下全家入住都显得空空荡荡,所以擅自做主,将赵将军请来的船匠们及其家人也安排在了后院居住,还望太守勿怪。”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左伯左子异倒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眼高于顶的酸腐文人,至少愿意与身份比自己低的工匠们一起居住,这点对于汉代的读书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难得。 眼看也用不到自己在干什么活,左子异便领着刘备去往前堂,那里早已被收拾妥当。 二人面对面坐下,刘备微笑着说道:“我听闻先生对于造纸颇有心得,故而派人前去相邀,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讲解这造纸之术。” 见刘备满怀诚意,左子异也不含糊,张口便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全盘托出。 中国古代的造纸术由来已久,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人用麻做纸,但那时候由于缺乏对工艺的总结,所以这种麻类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张基本上都难以用于书写,只是作为一种包装用品使用。直到东汉和帝时期,一名来自江南地区的宦官蔡伦横空出世,才将造纸术的工艺流程大幅度改进。 蔡伦出生于江南一个铁匠家庭,自幼对冶炼、锻造、养蚕和缫丝十分感兴趣,入宫做了宦官之后被委以负责御品制造的重任,他利用自身经历和聪明才智,将造纸术的工艺总结成四个步骤,分别是分离、捣浆、抄纸和干燥。 总结了工艺流程之后,蔡伦又设法利用破布、渔网、麻头、树皮等容易获得且成本低廉的原料造纸,结果大获成功,从此成本相对低廉、书写性能优越的纸张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推动中华文明发展的一股巨大力量。 “原来如此。”刘备发现这个造纸工艺和自己原本了解到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于是安下心来,“不知道阁下造纸是用什么材料?” “之前是用麻料,可是麻料韧性稍差,后来就用桑树皮做主料,在其中掺入麻料。”左子异有些苦恼地答道:“只可惜拙荆嫌我剥树皮剥得多了,经常责骂不休。” 可不是得挨骂嘛,青州历来以桑蚕丝绸业发达而闻名海内,左子异用随处可见的桑树来剥皮造纸倒也是就地取材,只是他剥了树皮树就得死,蚕没了桑叶吃就得挨饿,也就是左子异的老婆脾气好,换个暴躁点的娘们估计直接就上拳头了。 刘备笑道:“辽东这边树木繁茂且种类众多,子异兄可以多找些树木来尝试造纸,或许还有比桑皮更好的。另外我有一个想法,若是可以成功的话,从此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读得起书也不再是妄谈。” 左子异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他身体略略前倾,两眼瞪着刘备,“太守请讲。” “造纸的实质就是把草木中的杂质去除,再把其中坚韧部分制成的细碎丝絮,我称之为纤维,将其压成纸张,所以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尝试直接用树木枝干,以及芦苇来造纸,如此以来原料来源就不足为虑了。”刘备说道。 同一棵树,树皮质量大还是里面的木材质量大,这个问题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回答出来,但是左子异思索了一阵之后,觉得刘备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木材的纹理确实是呈长条状,且与树皮同出一源,其中的那个什么纤维应该也是差不多,不过木质坚硬,恐怕用其蒸煮造纸,要比蔡侯纸的法子难上许多。” “辽东这边多有软木,相对易于破碎蒸煮,子异兄何不尝试尝试?”刘备说道,他知道工业时代的造纸可都是用木材,如果只用树皮,产量什么的根本上不去,更别说让全世界各个行业都用上纸制品了。 左子异又是一阵思索,然后说道:“在下愿意试一试,不过在研究用木材造纸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同时用传统技法和原料进行生产,如此即便试验不成功也无妨,太守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这段时日子异兄可以到处走走,看一看有什么树木满足造纸的要求,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我就会派人手跟随子异兄选择合适的地点建作坊。” 和左子异谈好了建造纸作坊的事,刘备又来到后院与几位船匠聊了聊,他暂时没有那个财力和人力去搞造船业,但这种技术人才一定要抓在手里,而且越多越好。 经过与船匠们的一番交谈,刘备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囤积大型木材。 木材是树木砍伐而来,但树木在被砍伐之后并不能直接被用于制造业,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干燥才能使用,否则就会发生变形。 若是普通的桌椅板凳,变形也就变了,反正也不影响什么,可是船就不一样了,一旦结构变形,船只漏水或是断裂,整船人的性命可就交代在茫茫的大海中了。 所以按照惯例,造船所需的大型木材至少要经过一两年的自然干燥,含水量达到一个均衡点之后,才能被切割成木板,再造成船只。 “再困难也得造船发展水运啊,不就是时间嘛,我等得起。”刘备自言自语道。 辽东地处边陲,和汉朝本土只有狭窄的辽西走廊相连,日后想要与本土进行政治经济文化的交往联系,海上通道必不可少。只要有兴旺的造船业、大量的熟练水手和优秀的船长们,整个渤海和黄海都会成为大汉的内海。 等到从左子异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迈步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从各个街角传来的饭香,刘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快步向太守府走去。 虽然天气寒冷,百姓们不能继续劳动,大多躲在家里过冬,但官府统一施粥的棚子却没有拆除,因为张焕考虑到辽东人民生活不易,所以决定这个冬天继续为百姓提供免费的饭食。 虽说这样一来粮食消耗比较大,但由于抄了那些豪强们的家,从他们的谷仓中获得了大量的粮食,所以张焕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百姓吃掉一部分,这样的好政策也使以刘备为首的新任辽东政府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拥护。 张宁早已等在门口,看见刘备走近便连忙上前迎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郎君回来啦,吃了吗?” “外面的饭哪有自己家做的香,你们吃的什么,给我剩了吗?”刘备一边走进屋子,一边顺口问道。 “嘿嘿。”张宁跑到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个木盘回来,木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麦饭,上面盖着好几片厚实的肉片和野菜。“这是关将军带过来的野猪肉,用盐抹了防坏的,我放在麦饭上和晒干的莼菜一起蒸熟,肉汁和油脂都进了饭里,可香啦。” 浓郁的肉香钻进鼻孔,刘备的唾液马上就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他也不顾形象,端起大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张宁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扒饭,看刘备快要吃完的时候又起身端了一大杯热水过来。 吃饱喝足,刘备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还是自己家好啊,还有肉吃,只可惜那些背井离乡跟着咱们来的百姓了,大冬天的只能喝粥,等到有条件了一定得想办法让改善他们吃住的条件。” “在自己家还总是说公事。”张宁有些生气了,“你就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刘备对着她的俏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有些红,是我看错还是这油灯的光太暗了吗?” “太史夫人的包裹里不知怎么的有一小盒胭脂,她也想不起来是哪来的,就送给我了,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张宁很得瑟地扭着脖子,把左脸和有脸轮流展示给刘备。 “愚蠢。”刘备甩着袖子向自己卧房走去,“大晚上的抹胭脂,马上要睡觉了还不是得洗掉,为什么不明天早上抹。” 张宁气得一跺脚,碗也不收拾了,头都不回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去生闷气。 第五十七章 生理研究 还是躺着什么都不干最舒服啊,刘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过去的一年太忙了,他决定好好休息几天再去想国家大事,反正军队有关羽,民政有张焕在,出不了差错。 可是还没等刘备睡着,一条身影就出现他面前,不管不顾地钻进被窝,拉起刘备的左臂垫在自己脖子下面,一对清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也不说话。 “你你你,你跑我床上干啥?”此时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隔着单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张宁的凹凸有致,刘备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燃烧,他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全辽东都知道刘太守把我霸占了,你说我要干啥?”张宁虽然同样心跳得厉害,但她豁出去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刘备,“我要做郎君的女人,今天就要。” 刘备看着张宁,终于忍不住吻上了她温软的双唇,“要就要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 半晌之后,刘备搂着张宁光洁柔软的肩头,心满意足地发出了感慨,“我之前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啊,整天研究物理,最后发现还是研究生理有意思。” 张宁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问道:“郎君在说什么呢,什么物理生理的。” “呵呵,没什么。”刘备轻笑起来,一个翻身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刚才没经验,再来一次。” 二人初尝禁果加上年轻气盛,一直折腾到两人都精疲力尽才罢了休,刘备用最后的力气揽住张宁,就这样沉沉睡去。 ---------------------------------- 没过几天,又是一场大雪降临了,洁白的雪花纷纷洒洒漫天而下,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辽东的百姓们都不顾寒冷,纷纷跑出房屋庆祝起来。 瑞雪兆丰年,过去两年天气干冷,冬天都没有降雪,结果土地缺乏滋养,并且病虫频发,农作物纷纷减产。 但是今年冬天的连场大雪给了百姓们太多的信心,他们认为这就是否极泰来的好兆头,由于朝廷终于派来一个知道百姓疾苦,处处为老百姓考虑的刘太守,上天也被感动,故而降下瑞雪来保佑人间。 带着张宁外出赏雪的刘备听了百姓们的议论之后有些感动,虽然他根本不信什么鬼神,而且也不希望百姓们产生这种把正常天象看成神秘力量操纵的心理,但作为一名官员,能够得到百姓们的认可,这就是他最大的成功。 一路来到城外的移民营地,这里的人们正在顶着落在身上的鹅毛大雪继续劳作,一个个土窑热气腾腾,非但雪根本飘不到窑顶上,甚至连周边一丈距离的泥土都湿漉漉的。 刘备皱起了眉头,他可不希望移民营地被张焕变成那种血汗工厂,可当他找到正在审计账目的张焕开始质问之后,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无话可说。 “这是他们非要开工的,我拦都拦不住,这些百姓们说与其在屋里对着火盆取暖,还不如就着烧窑的热气大家活动活动筋骨。”张焕理直气壮地说道。 叫来几名正干得满头大汗的家伙询问一番,结果他们的回答和张焕说的一模一样,刘备这才放心。但他还是叮嘱了张焕一番,人不能一年到头不停歇的劳作,冬天寒冷,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如果百姓们想要劳作,那必须把饮食标准给提高,吃多些才能保证体能。 铁匠铺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绵不绝,工匠们在滚滚热浪中只穿着贴身小褂挥动铁锤,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一滴滴汗珠不停滴落,烧红的铁块上时不时冒出一缕白烟,旋即消失不见。 张焕拿起一把刚淬过火,还没来得及安装护手和刀柄的战刀递给刘备,“七斤重,刃长三尺,柄长一尺五,刀宽两寸,厚度是四分。” “是不是有点重了?”刘备接过这把半成品掂了掂,感觉要比一般的环首刀重上那么一些,而且刀身更宽,刀背更厚。 “启禀太守,这是关都尉特意要我们改进后的步战刀,他特意吩咐刀身要比以往的宽一些,刀背要厚一些,刀柄稍长一些,但取消了刀柄处的铁环,所以只增加了一斤的重量,不算太多。”旁边一位老工匠解释道。 “哦?”刘备一听是关羽特意要求的,又举起这刀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并且简单地挥舞了几下,终于被他看出关羽的意图来,这种设计是将原本环首刀相对靠近柄部的重心前移,从而提高斩击的威力,更加偏重攻击了。 张焕咧着嘴笑了,“云长说钝刀还是能砍人,可断刀就只能回炉了,以往的战刀轻薄,更偏重于马战,步战的时候太容易断,所以他就做了这种改进。” 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对那名铁匠师傅说道:“先按照这个规格打造一百把,拿去给关都尉他们用过之后,若是他们满意,再大规模生产。” “诺!”这名老汉虽然不太明白刘备的用意,但他很明智地选择了听从最高领导的指示。 漫步前行去往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子,刘备顺便给有些不理解的张焕解释起自己刚才的决定。 任何一种武器在大规模生产,并且被军队广泛应用之前,必须经过部分装备,也就是列装来进行验证其实用性和可靠性。 经过列装、论证之后,这种武器才能真正进入广大军队的装备列表。 “云长他们都是天生神力,用的兵器更是比普通的要重上许多,但我们要清楚,军队的主要组成还是普通人,他们能广泛接受,那才是真正的好兵器。”刘备看张焕点头称是,便继续补充道。 打造农具和工具的铁匠铺子这里也是热火朝天,有了新型炼铁炉之后,铁料供应无比充足,这些铁匠师傅们也是干劲十足。 除了正在打造农具的师傅们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在反复锻打运来的铁料,将炼铁时产生的杂质通过反复捶打的方式从铁料里排除,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损耗,但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艺环节。 见两位官员一同前来,正在坐着歇息的工匠和学徒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而工作中的那些人则是放不下手中的活计,只是点点头向他二人致意。 “这批铁料的品质怎么样,比之前的如何?”刘备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盯了快一个月,最后弄出来的铁还没有以前的好。 “比之前的好多了。”一名满脸胡须的的工匠高声说道:“以往十斤粗铁能锻成五斤好铁已是不易,这次的铁料中杂质出奇的少,十斤能成九斤。” 刘备笑道可不是嘛,过去的小土炉温度低,矿石被木炭还原产生的铁和炉渣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这次的新炉子由于采取了他新发明的大容量风箱和热风系统,炉温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之后铁和炉渣都变成了液态,由于密度不同自然就分层了,铁水里面的杂质就少了很多。 如今铁匠铺后面的仓库里工具已经堆了许多,还有许多没有安装木柄的,带头的工匠解释说由于新砍伐的木材无法直接作为柄材,所以他们专门建了一间用于烘干木材的房屋,数千根粗细不等的木材正在那里被煤炭燃烧的温度迅速烘干,之后工匠们会从中挑选笔直的那些来制作木柄。 张焕一边走一边畅想着开春之后的事,他对刘备说道:“玄德啊,咱们春耕之后若是有闲暇时间,就开上几道水渠吧,新开垦的大片田地远离河岸,若是靠老天降雨,那产量肯定上不去。” 刘备点了点头,确实水利工程是提升农业生产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但开辟水渠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巨大,不知道辽东这边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同时进行如此多的工程。 正在思索着,突然一个想法跳入刘备脑海中,他顿时一个激灵,抬起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了这是?”张焕惊呆了,看着刘备红通通的右脸不知所措。 刘备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去,“我有一件大事忘了,你多操心这边,可能我这几天要在城里不出门了。” “宁儿,宁儿,走走回家,给你安排个活。”刘备一边走着一边招呼坐得远远的,跟一群妇女聊天说笑的张宁。 看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张焕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刘备为什么要自己抽自己。 第五十八章 黑火药被BAN了 刘备拉着张宁一路疾走,直到回了太守府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对同样喘息未定的张宁吩咐起来。 “你休息会,然后去城里的药铺去问问有没有硫磺和硝石,要是有就买点回来。” 张宁瞪着刘备,“哈?郎君生病了啊,我去请华佗先生来。” “不不不,我是有别的用处,记住是硫磺和硝石啊,别搞错了。”刘备挥挥手,张宁一溜小跑就出了门。 刘备自己转了半天,走到厨房去找了一块木炭,放在平整的木板上用刀子细细刮了起来。 一边干着活,刘备一边暗骂自己是过日子过蠢了,居然连黑火药这个改变世界的发明都忘记在脑后,明明前段时间还想起来四大发明,怎么愣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直到张焕今日提起来挖水渠才想起来。 黑火药由炭、硫和硝酸钾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而成,在工程建设方面有巨大的作用,无论是开山炸石,还是开挖水利设施,在黑火药的帮助之下,只需要一顿蹦蹦蹦,就会极大节约人力成本。 不知不觉间刘备手底下已经弄好了满满一碗木炭粉末,如今就等张宁回来了,趁着这段时间他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比例,这个是刘备前世上学时候看过的一本老旧的书籍,《民兵爆破地雷手册》上面记载的,如今刚好排得上用场。 刘备又等了片刻,张宁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小布袋回来,顺手往刘备面前一放,然后双手托腮准备看他下一步的举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动弹,而是直勾勾瞪着自己,“姑娘家别看这个,去给太史夫人做饭去。” “人家老夫人才不需要人伺候呢,昨天她说了,咱们顾好自己就行,她要么在府里自己做着吃,要么就溜达到街角去喝粥,说是人老了,喝粥舒服。”张宁坐在刘备对面一动不动,笑嘻嘻地答道。 “那你记得看了之后绝对不许跟别人说啊,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厉害东西。”刘备早已把张宁看成自己人,所以也不避讳,解开布袋上的细绳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嗯,淡黄色晶体是硫磺没错,刘备用手指在白色晶体上抹了抹,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又涩又凉,确实是硝酸钾的特征。 张宁听刘备吹得厉害,于是聚精会神看着刘备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用木锤把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慢慢粉碎,然后用一个铜制的小戥子开始称量。 “这个不是药铺里的那个嘛,怎么咱们家里也有啊?”张宁好奇地问道。 刘备头也不抬地嘿嘿笑道:“抄家的时候不知道从谁家里搜出来的,我看做得精巧,就偷出来自己留着了。” “行啊郎君,你终于知道往自个家里捞东西了。”张宁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一样煞是好看。 刘备记得看过的书上说原料产地不同,配比也相应有些不同,所以他就按不同比例配好了三份黑乎乎的混合物,将这三小堆东西分别装在陶碗里,刘备端起木盘就走向厨房。 裴元绍这小子忠心耿耿,他看刘备每天忙忙碌碌,吃饭时间不固定,所以搬了好多上好的木炭到太守府,厨房里的炉灶永远是燃着火的。刘备从陶碗里倒出一点点黑火药在砖面,然后取了一根细长的木柴引了火凑到上面,火焰瞬间就变得明亮了几分。 “不对啊。”刘备嘴里咕哝着,又倒了更多的黑色混合物在砖上继续尝试。 三碗混合物被点得干干净净,厨房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熏得张宁一顿咳嗽,连忙拉着刘备跑出了厨房。刘备也被熏得眼中流泪,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而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次的试验完全以失败告终,黑火药不管配比怎么样,遇见明火总是会有剧烈燃烧的趋势,但刘备配置出来的这三碗混合物完全没有要剧烈燃烧的征兆,火势平稳无比,只是火焰看起来比炭火要明亮一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刘备双手抱胸,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宁儿,再去买点来。” 张宁气哼哼地带着满身硫磺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带着两包材料回来,然而新一次试验依旧是以失败告终,对张宁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她的强烈抗议,刘备把试验场所改在了院子里的屋檐底下,燃烧产生的味道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这不科学。”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刘备失魂落魄,吃饭睡觉都念叨着不科学不科学,他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宁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嘴里冒出来自己听不懂的词,她端着大碗把饭菜吃完,一看刘备根本没有动筷子,索性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烧热水洗漱去了,。 所谓的试验搞了浑身的难闻味道,张宁也是满腹怨气,晚上气哼哼地跑到自己的小屋里去睡觉了,碰都不让刘备碰一下。。 经过了不下百次试验,各种配比都试过了,刘备甚至亲自跑到药铺去询问掌柜的,这硝石和硫磺到底是不是真货,估计人家药铺的人嘴上不敢得罪这位满身烟气的太守,心里早把他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怎么就不行呢,难道是黑火药被某种神秘力量给BAN了?”刘备苦思冥想也得不出答案,干脆躲在自己房间里蒙着被子睡了一整天才出门,中间张宁跑到屋里几次叫他吃饭都不理不睬。 心中烦躁难耐,刘备一个人来到傍晚的街道上,背着手缓缓前行,此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前天的大雪也被襄平百姓们铲光,此时一轮明月已经升上天空,刘备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突然冒出了以前最爱的几句诗来。 “江畔谁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嘴里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刘备突然心中一阵清明,他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去他娘的黑火药,有就有了,成就成了,没有这个玩意,无非就是人们劳动起来费些力气,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刘备心里这样想着,黑火药发明之前那么多人类奇迹,不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勇气起了决定性作用吗?自己只要想办法让人们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了,自然有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个空白。 第五十九章 驴都能歇着了 随着刘备停止了对黑火药的试验,他又把心思转向了机械方面,由于自己是一个动嘴能力远远胜过动手能力的“嘴强王者”,襄平城手艺最好的李木匠就成为了刘备将设计图转化为实物的最佳搭档。 太守府后院空闲的屋子很多,其中一间比较大的如今就变成了木工房,每日里响声不断,不断有小巧玲珑的木制品被制作出来,让张宁玩了个不亦乐乎。 “郎君,你是怎么想出来不用人力,单单用水流就能舂米的啊?”张宁一下一下拨动着摆在地下的半人高水车,对刘备的奇思妙想钦佩不已。 水车顾名思义,主体应该是一个车轮形状的大木轮,内部由八根辐条支撑着,每根辐条上有一个刮板和一个水斗,木轮外侧的圆周有十六片叶片均匀分布。水流冲击叶片带动水车,刮板就会将水引入水斗,水斗随着水车的转动升到高处之后自然倾斜,里面的水又会沿着水槽流入预定的地方。 可是刘备这里的水车和他之前设计出来,用于从河道里向两岸汲水的那种不一样,非但去除了水斗和水槽,并且在主轴上加了一个大齿轮,大齿轮与旁边被固定着的小齿轮连接,小齿轮又连接着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木锤。 张宁不停拨动着水车的叶片,带动了大齿轮的同步运转,经过小齿轮加速,木锤就一上一下地开始击打起下面的砧子。 在她不远处,刘备和李木匠正在端着大碗奋力扒拉着麦饭,这两个人现在是痴迷在制作当中了,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懒得离开手里的活计,都是让张宁用木盘端到工房里,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还在讨论对设计的思路,那种专注的表情是她从未在刘备脸上见到过的。 刘备一边嚼着野猪肉片,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们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有它的力量,就看会不会利用,怎么利用,只要掌握了道理,并且加以研究,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帮到你。” “太守这话说得在理,以往我们知道顺水行舟,也知道乘风破浪,但就是没有想到如何去进一步地利用水力。之前见识了水车,才知道可以利用河流自身的力量把水提到高处,今天又见了这个水锤,我又明白了水力还有如此多的作用。”李木匠用力咽下一大口饭,对着刘备竖了个大拇指,经过这几天的大开眼界,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不再把自己的手艺浪费在做个桌椅板凳上面,要投身于具有无限可能的探索之途。 “其实咱们一代代的工匠早已发现了天地之间的一些道理,只是缺乏归纳和总结,你们想想啊,为什么划船的时候把桨向后划,船却向前走,不就是因为桨推水的时候水也在推桨吗?我就是从船桨上面琢磨出了水的力量。”刘备笑呵呵地继续说道。 张宁和李木匠皱起眉头一琢磨,再想想生活中其他的一些现象,似乎还真是刘备说的这个道理。 其实刘备说的意思就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这个概念出自牛顿第三定律,是经典力学中最为基本的一条规律,但公元二世纪没有牛顿,没有牛顿三大定律,所以刘备一说出来之后,顿时被二人惊为天人。 张宁崇拜地看着刘备,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甜蜜的爱意,之前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就已经被刘备层出不穷的新鲜点子和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知识折服,变成了一名小迷妹。如今二人有了肌肤之亲,每天的生活就像是蜜里调油,作为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女子,看心上人自然怎么看都是完美。 刘备放下饭碗,顺手抹掉了嘴上的油渍,也蹲到张宁身边摆弄起这个水车连带的齿轮组,“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嗯,齿轮的齿数很玄妙。” 大齿轮有三十六个齿,小齿轮只有等大的十八个齿,所以大齿轮每转一圈,小的就转两圈,与之相连的小锤运动的速度相应地也是大齿轮转速的两倍。 “按照太守的说法,若是改变大小齿轮的齿数,就可以任意操控最终的转速了?”李木匠越听越兴奋。 “肯定啊,咱们这个模型太小,只是个参照,实际应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刘备笑眯眯地从旁边翻了翻,找到自己画出的另一个图样展示给张宁和李木匠,“你们看看这个,这叫曲臂连杆,水车用了它还可以带动石磨,以后咱们磨坊里面的驴就都能歇着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天气慢慢变暖,寒冬就快要结束了,辽东的百姓们的户外活动也越来越多,他们每天走出房屋,开始活动筋骨,满怀憧憬地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迎接孕育生命的季节。 在城外的铁匠铺子(如今已经被刘备改名为铁器制造中心),几千架新式曲辕犁和摆放成小山一样的各式工具在和煦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农民们按照之前分好的小组为单位,依次来到这里领取农具,每一位拿到工具的人都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寒光闪闪的铁制工具,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铁器虽然早已经被广泛应用,但由于材料质量参差不齐,容易锈蚀损坏,在这个时代仍然没有摆脱“恶金”的称呼,极快的损耗速度也只有地主豪强才能够承受,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这些农民穷了几辈子,过去基本没有好农具可以使用,只有那些曾经的佃户在豪强家里干活的时候摸过铁制的锄头和铲子,但那些豪强手里掌握的铁制工具大多设计陈旧落后,而且缺乏保养,经常是锈迹斑斑陈旧不堪,哪里有他们现在拿在手中的崭新农具漂亮轻便。 刘备坐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兴高采烈地看着移民们依次从铁匠手中接过工具,又瞅了瞅端坐在自己身边,神情若有所思的张焕,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张,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你眉毛皱得就跟被人抢了一样?” “这些人手里有铁了,而且是可以打造兵器的好铁。”张焕似乎是在回答刘备,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肯定是好铁啊,质量差了怎么用来干活?”刘备愣住了,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张焕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刘备,“铁能做农具,也能被打造成兵器,你就不怕这些人被有心人利用,反过头来拿着武器面对咱们?”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张焕说的是每一个统治者都最为担心的问题:武器。 为了让江山永固,很多皇帝都绞尽脑汁提高民间造反的难度,其中控制金属、尤其是钢铁产量和流通途径就是重要的一环。 作为历史上第一位统一天下的皇帝,当年千古一帝秦始皇脑洞大开,他为了防止原六国的人民起来反抗,做了件著名的事情就是收缴天下人的武器运到咸阳,铸造成十二个巨大的铜人,号称“十二金人”,经历了四百年的风风雨雨,现在还摆在长安城里每日里被人观看呢。 “老张你听我说,天下百姓大多不识字,可并不代表他们傻,谁好谁坏,他们心里清楚着呢。”刘备摇头笑了一阵,方才认真地说道:“只要咱们始终走正道,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手中就算有兵器,也只会用来支持我们。” 张焕叹道:“话虽如此,但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呢?” “我们的心不变,他们的心就不会变,如果我们心歪了,想要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了,他们就算手无寸铁,就算是咬也能把咱们咬死,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全靠玄德公了,还望你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张焕忽地笑了,站起身来对着刘备深深行了一礼。 刘备同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装模作样了半天,就是等我这话呢吧,不行不行,得张罗着给你们成亲了,省得整天花心思琢磨我。” 第六十章 身先士卒 有了远远胜过以往的好农具,有了新任太守的承诺,百姓们的劳动热情极度高涨,襄平城边的春耕进行得热火朝天,广袤的原野上到处都是劳动者的欢声笑语,刘备等人迈步走在宽阔的田间大道上,时不时有拄着锄头歇息的农夫上前问好,并不停地讲述这个新家伙是多么的好使。 “云长那边也派人来拉走了二十架曲辕犁和几百件农具,说是要把原本村子荒废的田地重新种了,顺便在河岸边再开垦些荒地。”张焕笑呵呵地介绍道。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关羽那里的青壮士卒全是农民出身,原本就对庄稼地里的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且马匹众多又毗邻河岸,不开垦荒地种粮真是可惜了。 “派人去给云长带个口信,士兵们的训练可不能落下,对了,新式的马镫和马鞍都送过去了吗?”刘备问道。 一说起来这个,张焕瞬间来了兴致,“五百副不多不少,如今已经全部给云长那边装备上了,玄德我跟你说,这个马镫和马鞍真是好东西,试过的人都说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可以全力作战了。” “千万注意保密,这东西若是现在被胡人知道,他们数量众多的骑兵就会如虎添翼,那咱们北方汉人的苦日子就来了。”刘备提醒了张焕一句。 正在此时,从北边远远奔来三匹骏马,端坐在为首骏马之上的正是好久没见的太史慈,他一见刘备在路边,连忙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太守。” 刘备一看太史慈精神饱满的样子就乐了,“子义啊,你这是打探去了还是游玩去了,怎么一点风霜之色都没有。” “启禀太守,末将在--”太史慈话没说完就被张焕狠狠一眼瞪得住了口,然后张焕拉着太史慈和刘备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现在说,以后军情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当初徐都尉说从陆路到乐浪不但要翻山越岭,还有大河阻隔,所以咱们的部队还是通过海路前往比较好。”太史慈嘿嘿笑着说道:“所以末将出沓县出海之后,先是前往东莱,在那边联络了一些船只,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前来辽东,搭载大军南下是足够了。” 张焕皱起眉头问道:“从海上走是否安全,几天能到?” “我军从襄平到沓县需要十天,从沓县到乐浪走海路顺风只需两天。” “乐浪那边的情况都清楚了吗?” “按照往年的惯例,春天正是秽貊人前往乐浪打劫的时间,马韩人则是选择秋天进犯,因为他们春天同样要耕种。”一说这个,太史慈的表情就没那么好看了,“乐浪那边的汉人虽然有二十多万,却是群龙无首,如同一团散沙,这也正是马韩和秽貊人敢于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主要原因。” “光在路上来回就需要差不多一个来月的时间。”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最好是即刻出发。” 太史慈和张焕都有些惊讶,原本商议的出兵日期是在春耕之后,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刘备突然要推翻之前的想法。 刘备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现在出兵,先把秽貊人的爪子斩断,再顺势南下攻打马韩,你们想,马韩也是要耕种的,这就是个进攻的好机会。我们趁着马韩人春耕的时候抵达他们的土地,强迫他们决战,无论战果如何,马韩今年的粮食生产都会被严重耽误,这样可以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 “不如请诸位将领都来襄平,我们共同讨论。”张焕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兄们在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渡海作战,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后果将不堪设想。 “行,子义你去一趟城北,让云长他们都来襄平,同时命令士卒们做好出发的准备。” 一天之后,驻扎在襄平北面的辽东军队开始了大规模南下。 刘备大胆的构想得到了这些年轻将领们的一致认可,会议最终的决议是关羽率领五百名骑兵留下驻守襄平,张焕和颜良作为他的副手,剩下一千五百名士卒由刘备、张飞、赵云和徐荣率领前往乐浪讨伐马韩。 原本关羽希望自己替代刘备前去征战,但他在训练士卒方面的才能是刘备学不来的,并且刘备考虑到这次是客场作战,并且要与乐浪当地官员进行沟通交流,必须有自己坐镇,所以关羽只好无奈地留在襄平。 太史慈先行出发,他的任务是前往东莱召集船只运送军队渡海,而刘备等人率领的大部队则是带足了物资和粮草,缓缓向南进发。 “祝我辽东大军一路平安,属下在襄平静候捷报。”张焕表情严肃地站在道旁,一千多名士卒脚步轻便地从他身边经过。 刘备微微颔首,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云长一文一武要齐心协力。” “必当不负大哥重托!”关羽抱拳道。 大军一路南下,沿途的县城纷纷开城迎接,由于各地官吏都认识徐荣,所以也没人怀疑刘备这个年轻得不像样的太守,都是十分热情地对这支军队进行了款待。 新昌、安市、汶县、平郭,这些城市分布在渤海东岸,就像是一串珍珠一样,都被辽东大军渐渐甩在身后,他们在陆地上的最后一站,就是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了。 沓县就是后世的大连,地处渤海口,与山东半岛遥遥相对,是东北亚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在这个时代也是辽东与中原进行往来的最重要港口。 当刘备一行抵达沓县的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沓县县令刘政前来迎接,与他一同的还有先行南下的太史慈。 “下官沓县县令刘政,见过太守。”这个刘政浓眉大眼,方面阔口,看起来不像个县令,倒像是一名雄武的将领。 简单的寒暄过后,刘备等人随刘政来到县衙前堂分主客坐下,太史慈站起身来向刘备汇报船只召集的情况。 “二十艘大船,一千五百名士卒可以一次全部渡海,嗯,这样还行。”刘备听了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刘政笑道:“其实沓县本就有十艘大船,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地征集齐备。” 刘备同样回以微笑,“沓县是南北东西往来的枢纽,非常值得我们辽东投入人力物力来建设,只是不知道如今沓县人口几何?” “启禀太守,沓县如今只有数千居民,下官也曾想过吸纳流民,然而此地距离青州太近,流民往往因思念家乡而南归,所以收效甚微。”刘政敛容答道。 “没关系,只要阁下愿意造福一方,那辽东郡就是你的助力,许多问题也就不是问题。” “刘政必定跟随太守鞍前马后,为我辽东百姓尽一份力。”刘政听得出刘备话中的意思,对方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再不表态就太不像话。 大军在沓县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沓县东南的港口就人头攒动,闹哄哄起来。 许多士卒从没见过大海,来到港口之后就被这浩瀚无垠的壮丽景色所震慑了,他们惊叹于海洋的广阔,同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恐惧:就岸边那些船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度过茫茫大海吗? “看来咱们在这里就得身先士卒了。”刘备其实也是旱鸭子,但他为了稳定军心,还是硬撑着迈动几乎要吓得抽筋的双腿沿着跳板走上了最大的那艘木船。 第一章 大汉的军队来了 两天之后,乐浪百姓惊奇地看到从港口方向驶来许多大船,无数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卒踩着踏板,陆陆续续地登上坚实的土地,随后,一杆红底黑字大旗被舒展开,飘扬在猎猎朔风之中,纵然隔得很远,但这些人们也能看得清楚,那杆大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汉”字。 “是大汉的军队,是我们的军队。”一名在乐浪生活了数十年的老汉眼含热泪,声音发颤地向身边的孙儿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过,那时的大将军出发去北面打匈奴人,那支军队就是这样的装束。” 然而很多百姓则是选择了沉默,他们本就是受不了中原的天灾人祸和官府的苛捐杂税,才渡海逃到乐浪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祈求平静的生活,如今看到汉朝的军队,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士卒们在码头上列队,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不远处张望的百姓们,刘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几名将领紧紧跟随其后,他们一直走到围在路边的百姓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刘备向一名站在最前的乐浪百姓笑了笑,和气地问道:“老乡,县城怎么走?” 这名农夫见刘备气宇轩昂,身后跟着的几名大汉又各个煞气冲天,只觉自己口干舌燥,两腿有些酥麻,他用力抿了抿嘴唇,颤声答道:“回禀将军,向东十里,就是遂城,再向东七十里就是朝鲜城。” “哦,也不太远,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春耕,是没有田地吗?”刘备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大人,这海边风大水苦,不能种田,我们都是以打渔为生,农田都在内陆呢。”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把这个忘了,他回头向太史慈说道:“子义,你熟悉道路,带几个人先行出发到遂城通报。” 太史慈领命退下,片刻之后就带着几名骑士飞快地沿着道路向东奔驰而去。 大部队继续向遂城方向缓缓前行,没过多久,遂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就出现在众人眼里,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群人从城门中走了出来,在大道边上列成两排。 “下官遂城县令王贺,拜见太守。”迎接人群中为首的那名官员看着远远走近的刘备,对他深深一躬。 刘备一看这位县令面貌黧黑如老农,官服破旧,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衣服的肘部有几处补丁,丝毫不像是官员的样子,不禁开口问道:“阁下这个县令当得何以如此清苦,堂堂朝廷命官都这样穷困,那遂城治下百姓岂不是都没活路了?” 王贺老脸通红,连忙解释起来:“启禀太守,遂城土地贫瘠,百姓辛劳终年只能勉强糊口,所以下官私自做主不收赋税,故而官府没有收入,下官平日里也要下地劳作才能维持生计。” “你做得没错,是本太守唐突了。”刘备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王贺这种官员坚守在孤悬海外的边郡,不断安置流民并且不收田税,身为一县县令居然落到亲自耕种才能养家的地步,他对这个国家,对遂城百姓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众人迈步走在遂城凹凸不平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刘备忍不住叹息起来,就这种破地方都能让百姓们舍弃家园前来逃难,中原的苛捐杂税、如狼似虎的统治阶级该有多么令人生厌啊。 得知刘备此行来意之后,王贺激动得连声叫好,他身为大汉官员,早已对秽貊和马韩人恨之入骨,虽然遂城位于乐浪郡最西部,加上贫困异常,始终都没有被侵扰过,但这位热心肠的县令对其他地区百姓的遭遇也感同身受,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他们。 “还请王县令多多保重身体,等到本官把辽东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就会着力解决乐浪百姓的生活问题,到那时候,遂城百姓在你的带领下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刘备对王贺着实勉励了一番,然后拒绝了留宿的邀请,率领着将士们继续向东出发去了,这次军事行动时间宝贵,不能在次要的事情上耽误。 又过了一天,刘备的部队抵达了朝鲜城,朝鲜城就是后世的平壤,历史极其悠久,据说武王伐纣之后,殷商贵族箕子率领商朝遗民东迁来到朝鲜半岛,就是以这里为都城建立箕子朝鲜,所以朝鲜城也称“箕城”。 朝鲜城毗邻列水,就是后世的大同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东渡的流民多数居住在此处,他们开垦荒地种植作物,过着清苦而相对自由的生活。 由于乐浪郡十分贫困,所以近年来被任命为乐浪郡守的官员根本没有上任的,那些人宁可逃官都不愿接手这个既没有油水又没有前途的烂摊子,所以本地出身的县令们就担起了实际上的太守的职责,而他们之中为首的就是郡治所在,朝鲜县的县令柳毅。 由于太史慈一行的先行抵达,并且告知了柳毅此行的目的,这位朝鲜县令带上了几乎所有的亲随人员,亲自出城五里迎接,一见到刘备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开,连声说官军早该来保卫百姓,然后就是热切地询问刘备准备在乐浪驻扎多少部队。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柳县令难道不知道中原的事情吗?如今大汉内忧外患不断,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哪有能力顾及乐浪?就是我辽东的部队也不可能一直驻守在乐浪啊,别的不说,你这边养得起一千多军队吗?” 柳毅一愣,兴奋的神情慢慢从他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倦和失望之情,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缓缓松开了刘备的手臂,自嘲地笑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就是背井离乡的遗民,刘太守能念着这二十万百姓可怜,前来讨伐蛮夷,已经是不易之举,下官怎能奢望朝廷驻军?” “希望乐浪郡再坚持坚持,如今辽东百废待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如今我们力量不够,还需要时间来发展,乐浪不会被我放弃,你们要相信这一点。”刘备来到乐浪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如今掌握的资源还是太少,无论是物力还是人力,都只够辽东一地,襄平周边的发展。 面对各地的百姓和官员的迫切希望,刘备觉得十分愧疚,但他现在确实没有力量来顾全治下的所有地区,只能不停地勉励,希望他们继续坚持。 柳毅人如其名,是个性情坚毅的硬汉子,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太守请放心,乐浪人苦了这么些年,早已磨练出了坚韧的性子,既然应许下了,那我等不在乎多等几年,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我要人,辽东有矿,有大量农田,但是缺人,乐浪这边人多,但除了种田你们再没有别的生活来源。柳县令,你和其他县联络联络,看看能不能发动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求温饱而不得的百姓前去辽东。” 刘备一路过来,发现这边官府和百姓一样穷,而且矿业和冶炼业几乎没有,绝大多数农夫使用的还是木制农具,生产效率十分低下,所以动了乐浪的心思。 “柳某这就派人去联络,必不负太守所托。” 刘备点了点头,“多上点心,接下来咱们说一说打仗的事。” 第二章 汉军,冲锋! 朝鲜城作为乐浪郡名义上的郡治所在,比起遂城来说城墙高大坚固,建筑也美观许多,虽然和中原相比是差了很远,但在现在这个半岛上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都市了。 众人来到县衙之中,分了主次坐下,柳毅开始详细地介绍乐浪周边形势,经过他的的一番介绍,刘备才真正的对这个半岛的局势有了更深的认识。 作为半岛上的外来户,乐浪郡的汉人可以说是四面皆敌,但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刘备原先以为的农耕民族马韩,而是山里秽貊人。 秽貊是原本盘踞在东北的少数民族,在春秋时期就是西周的臣属国,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高句丽人在长白山周边兴起,秽貊南支的人们就进一步向南迁徙,来到了朝鲜半岛的东北部。 如今秽貊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北起鸭绿江,南至汉江,西边以单单大岭作为与乐浪的分界,东边则是日本海,虽然物产相对丰富,但他们的生产力水平太低,只能依靠劫掠来维持。 “秽貊人现在生活的地方原本都属于乐浪郡,后来他们在东胡的压迫下向南迁徙,我们汉人便将东边的山地让了出来,以供他们生存繁衍。在最初的时候秽貊人对我大汉还是十分恭顺,但随着高句丽在辽东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汉人也变得不是以往那样强大,这些蛮子就渐渐起了坏心。”柳毅说道。 汉人从建立自己政权的那一刻起,就和四周游牧民族展开了争夺生存权的殊死战斗,即使付出了无数的鲜血、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都没有彻底解决掉边境问题。作为一个熟读历史的人,刘备对游牧民族的本性深有了解,听了柳毅的介绍之后也不诧异,他问道:“那三韩呢?我听说三韩之中的马韩人实力强大,经常来乐浪掠劫百姓。” “三韩生活在南边,与乐浪郡以带水为疆界,其中辰韩和弁韩自称是秦人逃避战乱而来,他们相对安分守己,和乐浪没有太多的纠纷。 马韩就不一样了,他们据说是倭人渡海而来,性情残暴,勇悍好斗,风俗与汉人大相径庭。虽说马韩人喜欢惹是生非,但由于带水宽阔,而且每年春秋两季雨水众多,带水水势湍急难以渡过,所以近些年来侵扰我乐浪郡的时候也不是太多。” 柳毅的祖先就是当年东征而来的汉军将领,对这些方面有着天生的敏感,“所以乐浪这边最讨厌的反倒是秽貊人,他们平日里生活在群山之中,每逢开春和秋收后就会从单单大岭聚集起来,骚扰乐浪东部。” “果然是开春就来,那我们这次是来对了,不知道秽貊人会从何处侵扰乐浪?”刘备才不管到底自己要来打马韩还是秽貊,只要有人把爪子伸向汉人他就负责斩断,刘备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柳毅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以往每年春耕之时,秽貊人都会在单单大岭集结上万人,他们此时应该是集结完毕了,在前来的路上。” “那咱们还在这里扯什么,出发吧。”刘备这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火焰,准备给秽貊人施以爱的鞭笞,让他们好好地了解一下什么是大汉的天威了。 柳毅自告奋勇地为大军充当向导,他有了刘备和随行的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卒作为后盾,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不停向刘备讲述乐浪郡风土人情。 沿途的乐浪百姓一听说这些远道而来的大汉军队是去打秽貊人的,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纷纷扔下田里的活计,拿着简陋的兵器或是农具就加入了队伍,短短两三天后,这一支队伍就汇聚成了四千多人,一路上满是欢声笑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乐浪的百姓对于保卫家乡很热情啊,他们以往都是这样吗?”刘备好奇地询问起来。 按照这些乐浪百姓的热情来说,当地官府组织起来一支民兵队伍并不是很难,即使没办法横扫朝鲜半岛,最起码抵御个秽貊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为什么他们就组织不起来呢? 柳毅倒没那么多想法,他笑呵呵地看着身后那些穿着朴素,手里拿着粗糙兵器的乡亲答道:“其实每年我们都会组织义勇,但是能力有限,只能阻止秽貊人打到列水西岸。” “按理说乐浪郡的人口不会比秽貊少,你们就没想过组织起来一下子打垮他们?” “回禀太守,秽貊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道路崎岖难行,并且他们十分狡猾每年都是选在我们农忙的时节前来抢劫,若是不管不顾地去和他们纠缠,这一年的粮食就都没着落了。以往我们也想过去攻打秽貊,但夏季雨多路途泥泞难行,冬天大雪封山,着实是恨在心中却无计可施,眼下太守看见的这些自愿随军的百姓也都是家中丁壮多,才能让他们扔下田中的活计。” 柳毅的话中有着浓浓的无奈,这也是农耕民族面对游牧民族只能被动防御的原因所在,自己这边有稳定的生活,不可能不顾家中老小的肚子,扔下土地去打仗,而游牧民族生产力落后,不抢就会饿死,所以打起仗来格外卖力气。 再加上乐浪郡这边大多是逃避战乱而来的农民和读书人,没有经过长期严格的军事训练,即使人数再多、装备再好也是乌合之众,在自己的土地上抵御一下外寇是有点勇气的,可是让他们跑到山里客场作战,面对熟悉地形的以猎户和强盗为主体的敌人,那不啻是送死行为。 由于柳毅对乐浪地形非常了解,在他的建议下刘备大军日夜兼程,抢在秽貊人到来之前赶到了乐浪郡最东边的镂方县,这里也是通往单单大岭的必经之地,每年秽貊人都会从山口出现,大肆抢劫一番后再从镂方县回到山里。 “秽貊人差不多有十余万人口,每次前来的一万多名战士应该就是他们全部的青壮,若是能痛击他们一次,乐浪郡应该会有四五年的安宁。”安扎下简单的营寨之后,柳毅心中盘算着敌我双方的人数,对这次战斗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由于中原人早早地进入了农耕时代,食物来源和营养摄取比起游牧民族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汉人的身高体形都强于那些草原或是山林里的邻居,兼之在金属冶炼方面对周边游牧民族的压倒性优势,历来都有“一汉敌五胡”的说法,中原王朝的军队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基本都是可以碾压同等数量的敌人,柳毅作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强军的后代,脑海中还遗留着祖辈纵横在辽东大地的荣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边以四千人对敌一万多秽貊人有什么不妥。 刘备一样毫不担心打不打得过,这一次自己带来士卒们也大多经历了平定黄巾的战争,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并且有张飞赵云太史慈这种万人敌作为将领,在他们的率领下,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以渔猎和抢劫为生的秽貊人不可能占什么优势,刘备唯一担心秽貊人看到汉军的铁甲之后掉头就跑,那这次就算是白来了。 秽貊人没让刘备他们久等,就在一天之后,黑压压的秽貊人便出现在了单单大岭的山口,这些人头发蓬松散乱,脸上脏乎乎的,身穿粗糙的麻衣兽皮,有些身形相对高大的则是穿着毛皮和金属混合制成的粗陋铠甲,手中的兵器也奇形怪状各不相同,看上去像是魔幻电影中的兽人军队,颇为喜感。 “什么情况,汉人居然早早有了防备?” 见到主动迎击的汉人部队,这些临时聚集起来的强盗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原本就乱糟糟的队伍里面也发生了不小的慌乱,但短暂的慌乱之后,队伍前列那些高大的秽貊人看清了对面的汉人,心中恢复了几分自信。 这些汉人数量不多,而且明显都是农夫,他们穿着杂色衣服,根本没有披甲的战士,手里拿的武器同样是五花八门,那边几个大哥还提着把锄头,你们是来锄草的还是来砍人的? 秽貊人依仗自己这边人数众多,根本不把对面的汉人农夫放在眼里,他们一路前行,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一百米才停下脚步,开始乱哄哄地整理阵型,准备对这些胆大包天的汉人发起攻击。 “不要着急,等他们发起冲锋,我们再起来。”刘备半蹲在地上,他身边的张飞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鼻翼翕张,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由于害怕自己这边的正规军吓跑秽貊人,刘备在和柳毅商量之后,决定让两千多名乐浪百姓站在队伍的外围虚张声势,一千名辽东士卒则是半蹲在地上隐藏身形,连大旗都被平放在地上。 这个简单的小计谋明显骗过了头脑更为简单的秽貊人,对方在短暂的整理队形之后,随着为首的大汉一声高亢的叫喊,秽貊人举起手中的武器,怪叫着向汉人方阵扑了过来。 “稳住、稳住、稳住,起身,前进!”随着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汉军将士们站起身来,沿着前方百姓后退而形成的空隙越众而出,黑色的铁甲片相互碰撞,不断发出“呛啷啷”的声音,一千把雪亮的环首刀被高高扬起,在阳光下闪烁出摄人的光芒。 时隔百年,朝鲜半岛再次迎来了汉军的冲锋。 第三章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什么情况?! 我们山贼和农民之间的对决,为什么会冒出来好多黑甲红袍,还拿着雪亮长刀的正规军啊?! 正在怪吼怪叫着冲锋的秽貊人一时间惊呆了,但迎面同样是高速前进的汉军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机会,左翼冲在最前面的张飞虎吼一声,手中丈八蛇矛一个大幅度的横扫,对面就响起了好几声惨叫。 这些秽貊人根本没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而且做梦也想不到会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一个照面之下就吃了大亏,张飞和赵云各自率领数百人组成锋矢阵,箭头位置是辽东最为精壮勇悍的士卒,他们挥舞着锋利的环首刀,就像撕裂布帛一样,迅速扯开了秽貊人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阵型。 一千身披铁甲的汉军在两员虎将的率领之下,就像推土机一样横冲直撞,密集的刀光织成了寒光闪闪的大网,肆意绞杀着网中的秽貊人,而侥幸从刀网中残存下来的秽貊人刚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紧紧跟在汉军之后的乐浪百姓们的第二波攻势又袭来了。 虽然这些百姓装备简陋,搏杀的技术也根本不能与正规军队相比,但他们心中满是多年来被异族侵扰的怒火,这熊熊怒火充斥在胸口,让这些乐浪百姓们每一击都拼尽全力,被汉军冲击得七零八散的秽貊人根本无力抵挡。 汉军将士们一步步向前挺近,就像黑色的洪流一般冲散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一万多秽貊人最为强壮的先头部队遭此痛击,不到一刻钟就全线崩溃了,剩余的秽貊人开始停下冲锋的脚步,转而挥舞着手中兵器想要聚拢,他们在对面这支杀气腾腾的部队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放响箭,别让他们跑了。”刘备见对手阵脚松动,生怕这些秽貊人一哄而散,到那时候自己可没能力追到大山里。 随着凄厉的响箭声划过战场,埋伏在山口两侧的徐荣和太史慈率领五百汉军将士飞快地现出身形,他们沿着山坡大步跑下,并且迅速列成阵型堵住了秽貊人原路返回的路线,就这样,四千名汉人把一万多秽貊人包围了。 秽貊人在山林里以渔猎为主要生活来源,经常与猛兽搏斗厮杀,自然而然有一股勇悍之气,这也是他们敢于四处抢劫的底气。 如今后路被汉军截断,反而激起了秽貊人的凶悍斗志,只见秽貊人中一些头领模样的壮汉举起粗糙的铁刀高声呼喊,这些人带头就冲向了汉军主力的方向,激战再次在平坦的空地上展开。 “想不到我大汉仍然有无敌的军队在。”看见汉军的英勇表现,柳毅的声音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张飞和赵云二人就像一黑一白两条出水蛟龙,在秽貊人的军阵中所向披靡,他们身边紧紧跟随的士卒也是最初从军的幽州义勇,经过黄巾之战的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这些士卒早已被淬炼成锋利的钢刀,秽貊人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过片刻,张飞所部继续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将秽貊人的阵势拆得七零八落;赵云则带着自己直属的小队,像灵蛇一样四处游弋起来,他根本不按照具体的方向前进,而是随时观察对手,哪里有稍微被聚拢起来的秽貊人,下一刻他们就杀向那里,摧毁秽貊人反击的信心。 刘备悠然自得地双手抱胸,昂然站在战场后方,裴元绍也是挺胸凸肚站在他侧后,手中扶着一杆汉军大旗,高耸的旗杆上旗帜迎风飘扬,红得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 听了柳毅发自内心的感慨,刘备微笑着说道:“我这些弟兄们可都是天下数得着的英雄豪杰,士卒们也都是来自燕赵之地的慷慨之士,从当初太平道作乱,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就开始跟随我我,一路南征北战数千里。即使少数是新入伍的,也都已经训练了好几个月,再加上最好的兵器盔甲,对付这些根本算不上军队的贼寇哪可能有困难。” 战场上激斗正酣,却有十几名秽貊人误打误撞地钻出了包围圈,他们四下里一张望,刚好看见了汉军大旗下站着的刘备等人。 见刘备等人像是汉军将领,身边又没几个护卫,这些秽貊人见猎心喜,马上甩开腿冲了过去,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秽貊人,柳毅顿时吓得腿脚发软,手足无措起来。 “呵,把我当软柿子。”刘备冷笑一声,反手从腰间抽出长剑,做好了战斗准备,身后的裴元绍也紧紧握住刀柄,咬着牙护在他身前。 还没等秽貊人加起速度,一名汉军将领就像旋风一样出现在他们侧面,这人身上只穿着简单的铠甲,连头盔都没有戴,刘备看得清楚,这正是太史慈。 短短一个照面,太史慈已经和这些秽貊人展开了厮杀,只见他身影一动,避开迎面过来的两把利刀,手臂迅速挥出,长枪穿透一名穿着皮衣的强壮秽貊人。 这名秽貊人也是悍勇之辈,被长枪刺透了胸膛之后非但没有惨叫着倒地,反而扔下武器用双手牢牢攥住了太史慈的枪杆,希望身边的同伴可以趁机杀死对手。 面对如此险境,太史慈丝毫没有慌乱,只见他沉步运气低喝一声,硬生生将此人挑在空中来了个大回旋,就像使用巨锤一样砸翻了周边围攻上来的秽貊人。 木制枪杆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太史慈也不拔枪,飞起一脚将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踹开老远,反手从背上抽出环首刀,追着目睹了这一切,已经精神崩溃的几名秽貊人砍杀而去。 柳毅看得目瞪口呆,太史慈带给他的震撼已经超越了人力的范畴,此时在他眼里,浑身浴血纵横在战场之上的太史慈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凶悍的猛兽。 同样看得咋舌不已的还有刘备,但他身为一郡太守,自然要装出习以为常的样子来,于是刘备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哈哈笑道:“我大汉有如此勇士,胡人又有何惧?” “柳县令,经此一役,秽貊人几年内都不可能对乐浪再有什么威胁了。” “秽貊人的青壮几乎都在这里,只要全歼了他们,那些留在山林里的族人想要恢复元气可就难了。”柳毅眼看战场形势已经十分明朗,想到东边的心腹大患被刘备轻而易举的铲除,心情也是大好。 这些秽貊人似乎没有想过投降,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侵扰乐浪多年,汉人早已积聚起无穷的怒火,于是他们不顾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仍然呼喝着辽东将士听不懂的语言奋力搏杀,面对这样的对手,汉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哪里有反抗,哪里就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击。 直到最后一名秽貊战士倒下,战场上只剩下了汉军将士的喘气声和倒在地上还没有死亡的秽貊人的喘息声,随军的乐浪百姓由于没怎么被卷进战斗的漩涡之中,保留了大量的体力,他们看见汉军将士开始聚拢起来离开战场中心,便主动跑进满是尸体的战场中开始打扫战场。 汉军将士们退出战场,开始整理队列,清点人数,又过了片刻之后,徐荣大步来到刘备和柳毅面前,沉声说道:“启禀太守,我军轻伤一百七十三人,重伤十六人,阵亡五人。” “知道了,大家先各自歇息,歇好了就一起去打扫战场,将秽貊人的尸首都堆到山口。”刘备的心情有些不好,虽然以如此微小的伤亡换取了胜利已经值得大书特书,但他终究是难以适应自己战友的牺牲。 徐荣也是满身血迹,听了刘备吩咐之后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去,柳毅则是皱起眉头,“我们要将秽貊人尸体筑成京观?” 京观就是死人堆,是将敌人尸首聚集起来,再用泥土筑成的高大土堆,通常被用来炫耀武功,除非是深仇大恨,一般没有人会使用这种做法。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要让所有以后经过这里的人都看得到犯我汉境的下场。”刘备说完一甩衣袖,迈步走向自己的将士那边。 第四章 要多少有多少 “一万多具尸体啊……”一天之后,抬头看着堆成小山般的秽貊人尸首,柳毅不禁从喉咙中发出呢喃一般的话语。 “山里的野兽饿了整整一冬天,都会顺着血腥的味道过来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要让百姓们来这附近,以免被野兽伤害。”刘备淡淡地吩咐道,他对这些尸体毫无怜悯,出来当强盗就要有被杀死的觉悟,别以为汉人就是匍匐在地上颤抖的羊羔,任由他们宰割。 柳毅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转身向刘备躬身行礼,“承蒙刘太守施以援手,柳毅代乐浪子民多谢。” “朝廷委任本官管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我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子民,等到北方稳固之后我就会派人来乐浪,到时候还需要柳县令和本地官员大力协助。”刘备不太喜欢柳毅的语气,这个人总喜欢代表乐浪,仿佛这个郡是归他们管一样。 柳毅也听出来了刘备话语中的不满之意,连忙解释道:“请太守放心,我等一定拥护朝廷决议,造福乐浪百姓。” 辽东军队的战斗力之强,刘备的复仇心理之强,远远超过了柳毅的心理预期,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得罪这个年纪轻轻就掌管三郡之地的皇亲。 既然刘备话里话外都明显指出自己将要把乐浪归纳到麾下统一治理,那他们当地的官员只管尽力配合就好,柳家和其他大家族都是当年汉军的后代,也一直是乐浪的核心力量,乐浪如果可以在强大武力的支持下安心发展,变得富庶,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战马缓缓向朝鲜城前行,刘备半眯着眼睛养神,过了一会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这位土生土长的县令,便开口问道:“现今辽东正在变法,被豪强们侵占的土地已经被官府全部收回,重新分配给了百姓耕种。我见乐浪这边地广人稀,应该没有兼并土地的事情吧?” “没有没有,我等家族只是人口较多,但此地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兼并之事基本没有,连那些渡海而来的百姓没有土地耕种,都是各县和本地的大家族设法救助。”柳毅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麻,别看刘备一句话说得轻巧,但收回豪强土地这种事哪有不流血的?只怕辽东那边已然杀得人头滚滚了吧。 刘备笑了笑,“没有就好,有的话早点改,也好,千万别像辽东郡一百多家豪族一样,为了骑在百姓头上不下来,最后弄得个个家破人亡。”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至于柳毅听不听的进,做不做得到,刘备一点都不在乎。 战场被打扫完毕,汉军的战利品就是这一万多秽貊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刘备自己看不上这些破铜烂铁,便挥挥手让柳毅自行分配了。 柳毅也不是小气人,他先告知刘备,自己准备筹建一支平日里耕作,闲暇时间操练的民兵队伍,得到刘备同意之后便挑选出来一两千柄品相比较好的兵器,然后让这次随军前来的百姓在剩余的兵器里各自挑选一把,经过两次挑拣,剩下的就准备全部回炉,打造成日常工具来使用。 “乐浪这边没有铁矿,我们使用的农具都是通过海路从青州购买而来,或是向南边的辰韩人购买,所以数量十分有限,还请太守不要见笑。”虽然秽貊人的武器简单粗糙,但对于缺少铁器的乐浪百姓来说也是不错的补充,看着那些百姓们就像挑宝贝一样选择着趁手的兵器,然后美滋滋地把剩余的铁家伙往马车上装的样子,柳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向刘备解释起来。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本官想看到的,百姓们对提高生活水平的东西有兴趣,说明他们对生活抱有极大的希望,挺好。” 同样的欢喜表情,同样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就在不久之前,刘备在辽东百姓的脸上也见到过,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天下百姓的脸上都能写满幸福。 “下官过去也曾听说辽东产铁,不知产量几何,能否卖来乐浪郡?”柳毅心里飞速打起了算盘,眼前的辽东军士个个全身披挂,刘备更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对这些破铜烂铁根本看不上眼,看样子辽东是不缺铁的,如果能借助刘备的关系,帮乐浪解决一下铁料来源就好了。 “好说,你要多少。”刘备随意地答道,辽东就那么多人,那么多用铁的项目,市场很快就会饱和,之后的途径除了搞工程就是搞外销,如今有外销途径,他自然不会推辞。 “辽东多余的铁料,我们想尽量都买下。”柳毅陪着笑脸说道。 “你要多少有多少,实际点,给个准数。” 柳毅一愣,敢情辽东的铁料是多得随便卖了? “几个月前,我们在襄平附近发现了大铁矿,又改进了炼铁炉,现在一个炉子每天就可以冶炼出两千斤铁,而且品质胜过过去。柳县令,你若能帮我在乐浪多招募些生活贫苦的百姓到辽东,我回去之后就再建几座炼铁炉,还可以专门派船为乐浪提供铁料,价格优惠。”刘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柳毅的表情,当他看到柳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随后听到辽东有充足的铁料可以卖给乐浪之后又满是惊喜,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动心了。 在这个时代,拥有充足的铁料就意味着强大的武力,高效的劳动效率,乐浪郡近百年来越来越显颓势,就是因为汉人占据的虽然是适宜耕作的沿河平原,但矿产资源极度匮乏,严重制约了这里的发展脚步。 面对刘备抛出的橄榄枝,柳毅没有片刻犹豫就拍着胸口答应了下来,“太守尽管放心,这事包在下官身上。” 留下一座京观震慑蛮夷之后,辽东军队和乐浪百姓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朝鲜城,得知汉军大胜、斩首过万的捷报之后,城中的百姓们彻底沸腾了,他们纷纷迎出城去,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各大家族也都派出了头面人物前来迎接刘备一行。 秽貊人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和大量青壮,可以说是已经断了脊梁,如果不出意外,剩余的秽貊人要么主动合并到其他的部族中,要么被其他部族趁虚而入地吞并,总之他们已经很难继续作为独立部族生存了。 由柳毅牵头,乐浪郡本地的几大家族出面邀请刘备一行来到柳家赴宴,吃着不算特别丰盛但是充满了诚意的饭菜,耳中听着不绝于耳的称赞之语,性子直率的张飞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张口问了出来。 “虽然秽貊人的威胁没有了,但乐浪北有高句丽,南有三韩,你们如此庆祝,是不是高兴得太早?” 听到这直白的质问,端坐在堂中的乐浪头面人物们呵呵笑着,丝毫不感到尴尬,而听到捷报之后专门从西边赶来的遂城县令王贺放下手中的酒樽,对张飞笑着解释道:“张都尉有所不知,下官来为你讲解一下乐浪这边的形势,你就明白我等为何如此高兴了。” 第五章 又有新情况 朝鲜半岛上原本有五大势力,分别是位于西北的乐浪郡,东北部的秽貊人,南边的马韩、辰韩和弁韩。 由于之前说过,乐浪南边与马韩分界的带水,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汉江水量充沛,最宽处几乎达到两里,并且每年雨季都会水位暴涨,所以半岛南部的三韩和带水北部的乐浪来往并不很多。 乐浪郡北面被高耸入云的长白山隔绝,虽然高句丽人实力远远强于半岛势力,但他们自从多年前企图染指乐浪郡,被当时的汉朝军队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就躲在长白山里舔舐伤口,目前高句丽人的精力主要集中在辽东北部肥沃的平原,根本没兴趣翻过大山。 于是乐浪郡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占据东边单单大岭,性情暴躁,热爱劫掠的秽貊人,而这一次随着刘备率领的辽东军队击溃了秽貊人,乐浪郡短期内是再没有被攻击的危险,可以全力投入生产发展了。 听了王贺的讲述之后,刘备等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乐浪人如此高兴,于是刘备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樽,“那本太守就在此祝愿乐浪百姓永享太平。” “多谢太守恩德。”众人纷纷欢笑着应和,将酒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为了答谢刘备率军前来,顺便讨好一下未来的顶头上司,乐浪这些头面人物是把家里最好的酒都搬了过来,把张飞喝得直呼过瘾,不大会工夫就有些醉意醺醺了。 刘备看在眼里却只是微笑,张飞本来就好喝酒,来到辽东之后每日里忙着操练士卒,几乎是滴酒未沾,今天赶着高兴,让他痛痛快快喝一场也不碍事。 乐浪穷,真穷,酒席上这些人说是乐浪各大家族的当家代表,然而细细观察之下,从他们的衣着和对待食物的态度上,刘备就能看出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相当节俭,并不像中原或是辽东那些豪族。 一旁陪坐的柳毅也发觉了刘备在观察自己这些人,两人目光交错,看到刘备微微点头示意,柳毅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起身来到刘备面前,亲手将刘备的酒樽倒满,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在座的其余人高声说道:“咱们过去没有太守,所以各家做事多多少少有些不规矩,但以后不同了,各位回去清点一下自己的土地,若是有误占了别人的尽早退还。” 柳毅的目光从那些家主的脸上一一扫过,几位聪明点的家主马上就看懂了他眼神中包含的信息,当即站起身来向刘备躬身抱拳。“我等必将唯刘太守马首是瞻,不敢有违。” 刘备呵呵一笑,伸出手来向下压了压,“诸君都坐吧,咱们不要搞得那么严肃,只要把事情做好,我这边什么都好说。” “多谢太守。” 痛饮了两天之后,刘备谢绝了柳毅的再三挽留,率领军队踏上了归途,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可以说是误打误撞,所以才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取得了原本想要的目的,如今乐浪郡面临的威胁被暂时解除,刘备他们也应该回去镇守北面了,毕竟那边面临的敌人可强大得多。 又是经过几天的行军,刘备一行再次来到遂城,那名面色黧黑得像老农一般的县令王贺也从朝鲜城一路而来,这几天与刘备的交谈让二人互相有了更深的了解,刘备对这位坚守在穷县僻壤的官员也是充满了好感。 “王县令,遂城是乐浪门户,以后遂城,辽东和东莱三地之间的海上往来会越来越多,这是个发展的机会,要好好把握住。”刘备这些日子发现乐浪郡除了农田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发展的资源,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但这里是朝鲜半岛的桥头堡,并且汉人在这里经营了数百年,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乐浪变成真正的好地方。 王贺连忙点头称是,他这次也想明白了,农田里刨不出金子,但具体发展什么产业,这位县令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从远处港口方向跑来几名青年,他们神色慌张,远远看见刘备这边的大旗就加快了脚步,一直跑到刘备面前二三十米的距离才被快步上前的赵云等人拦住。 “报、报告都尉,辽东有紧急军情。”为首的青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对着赵云低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赵云眼神一冷,但随即又恢复平时的冷静模样,他同样低声回道:“不碍事,等我们到船上再说。” “怎么回事,神神秘秘的。”刘备见赵云和那人窃窃私语,不禁提高嗓门问了过去。 “回禀大人,朝廷有使者到了辽东,希望我等速速回去接受赏赐。”赵云回头一笑,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王贺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好事啊。 刘备“哟”了一声,拍了拍王贺的肩膀,“行了王县令,回去吧,我们这就上船回辽东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再见面的。” 王贺应声之后却不挪动脚步,他站在原地,看着满载辽东将士的大船扬帆远去,一直消失在海平面才长叹一声,转过身向城中走去。 “什么?赶快把那几人叫来。”刘备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赵云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一直等到士卒们各自上了船之后,才召集了张飞徐荣和太史慈一起来到刘备这里说出实情,他们这些将领都在为首的一艘大船上,所以不怕消息走漏。 几名青年其实都是徐荣麾下的原襄平守军,他们见了刘备之后各自抱拳行礼,然后为首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帛,双手递给刘备。 刘备展开一看,“高句丽二万人犯境,暂无忧,望兄速归。”正是关羽的笔迹。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要急,慢慢讲。” 原来就在刘备率领大军南下的二十多天后,一支数量庞大的高句丽军队突然出现,他们在大梁水东岸搜集了不少船只,准备渡河攻击襄平城,结果被河边开荒的士卒发现,关羽随即率领五百人出战,将抢先渡河的一支小部队全部斩杀在河岸。 然而高句丽人依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从相隔数里的河岸分成几支同时渡河,关羽无奈之下只好后退到襄平城中,张焕在移民营地和襄平城里紧急征募百姓组成军队,以襄平城和移民营地作为壁垒,阻挡住了高句丽人的脚步。与此同时关羽派了这几名熟知辽东道路的青年赶路来乐浪,希望刘备可以早日会师救援。 “好,好得很,既然来了,那就让这些高句丽人也都留下吧。”刘备眼中闪着寒光,自己还没动手,高句丽人居然敢抢先来辽东搞事情。他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徐荣眉头皱起,“咱们回去至少还要十余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云长那边不会有事,区区高句丽人哪里攻得破他镇守的城池,我只是担心城外农田被践踏损坏。”刘备呵呵笑道。 众人齐齐露出了鄙视的眼神,你就装吧,明明脸都黑得像锅底一样了,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很焦急、我很焦虑。” 可是事到如今,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关羽了,希望他能坚持到这支远征军赶回襄平。 第六章 射死一个王子 时间回到几天前,自从高句丽人渡河之后,关羽和张焕就在襄平城里紧急招募士卒,同时将城外铁匠铺的人员与铁料工具火速疏散,如今襄平城全城百姓都已经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保卫家园。 战争机器一旦开始运转,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襄平城中的铁匠们夜以继日地赶工,一件件还带有炉火温度的武器被装上木柄,然后发放给排着队的青壮们,短短两天时间,三千多名青壮就已经拥有了粗陋的武器装备。 其余的百姓们也积极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他们像是辛勤的蚂蚁一样川流不息,将一块块石头、擂木搬上了城头。 这些人们刚刚结束了春耕,本来是满心欢喜地期望今年风调雨顺,大家都可以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可是该死的高句丽人却跑来侵扰,是可忍,孰不可忍。 移民营地里的青壮基本都是参加过黄巾军的,他们虽然不如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那样骁勇善战,但至少听得懂军令,也都见过鲜血,不是连砍人都得闭上双眼哆嗦的普通百姓,这些人的加入使张焕和关羽对守住城池充满了信心。 原本刘备规划襄平城的时候就准备将城池扩大,所以那些新设立的工匠营地和襄平主城挨得很近,并且因为铁匠铺等作坊非常重要,为了保护这些工匠,去年秋天修建好房屋之后,百姓们自发地继续劳作,将工匠营地的土墙扩建到了五六米高,三四米宽,几乎和襄平城同一个规模,简直就是一座新的小城了。 来犯的高句丽人看着互成掎角之势的两座城池,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早早在城外数里安下营寨,派出士卒砍伐树木,准备制作攻城武器。 然而一些高句丽士卒格外亢奋,跑到襄平城下的羊马墙附近用汉语大声喊话,要辽东郡百姓开城投降,迎接他们的伯固大王进城。 “城里的人听着,我们知道你们的城里没有士兵,赶快开城。”一名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家伙得意洋洋地大声叫嚷着。 张焕从城垛后面伸出脑袋,同样大声喊道:“我们愿意投降,你们来个官职高一些的人,我要你们保证不滥杀百姓。” 看着屁颠屁颠跑回去的小头目,张焕歪过脑袋,冲着颜良笑了一下之后说道:“颜都尉准备好弓箭,等一会你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颜良微微一愣,又看见关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点头应允,顺手抄起放在一边的长弓试了试弦,单脚踏在女墙低矮的地方做好了准备。 过不多时,十几名高句丽人簇拥着一名穿着华丽服装,看上去像是高句丽贵族的年轻人走出他们的大营,大摇大摆地走到羊马墙边才停住。 华服青年勾了勾手指头,他身边马上有人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城里主事的人在哪里?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接我高句丽大军进城休息,若是拖拖拉拉惹恼了我家大王,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贵军声势浩大,我小小县城不敢抵挡,只是害怕贵军进城后杀害百姓,请问阁下是何身份,能否保证我城中百姓安全?”张焕摆出一副谄媚的表情。 那位高句丽贵族满脸傲慢之色,听了张焕的话后只是冷笑一声,之前开口的那名狗腿子马上会意,继续喊叫道:“这是我们高句丽的二王子伊意模殿下,他最受伯固大王宠爱,你们赶快乖乖的把金银财宝献上,让王子殿下满意了,只要王子殿下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我们自然不会杀害百姓。” “……王子?”张焕和关羽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战场啊,你一个王子亲自跑到敌人城下,这么危险的地方劝降,世上还有如此愚蠢的人? “射不射?”颜良鼻孔开始冒粗气,他明显动心了,虽然高句丽是偏远山区的蛮夷,那里的什么王子大王的,根本不被汉朝人放在眼里,但野鸡王子也是王子,总归是敌军重将啊,要是弄死他,将会有什么奖赏等着他? 伊意模还在尽力摆出一副傲慢的上等人模样,只是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在城头上几名汉将眼中已经不是人形了,而是一面金光闪闪的大牌子,上面还清晰无比地写着功劳二字。 “等等,我再确认一下。”张焕做了个隐蔽的手势,让颜良先忍耐一下,然后再次将脑袋伸出城垛,大声问道:“在下听说高句丽国富民强,王族成员个个气宇不凡,为何阁下贼眉鼠眼,面目猥琐,不像是上位之人,倒像是冒充的王子?” “大胆,你你你,你这无耻的狂徒,等着本王子进城之后怎么折磨你,本王子要把你扔进油锅炸了喂狗吃。”伊意模听了前半句之后还以为对方是在拍马屁,正咧着嘴傻笑呢,谁料到张焕话锋一转,开始了恶意的诋毁,他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跳着脚怒骂起来,身边那些随从也纷纷指着张焕开始恐吓。 “应该是真的,动手!” 张焕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颜良就一箭射了出去。 还没等伊意模继续张口,一支利箭已经端端正正地击穿了他的咽喉,伊意模如遭雷击,踉踉跄跄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伊意模惊恐地看着眼前仍然在颤抖不休的洁白尾羽,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但随着尖锐的呼啸声,第二支箭紧跟着飞过来,正正地射穿了他的脑袋。 接连挨了两箭,伊意模再也支撑不住,双眼圆睁着仰天倒下,至死都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见到主子脑袋上多了根天线,伊意模身边的随从们也没了刚才的威风,他们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乱成一团,有的弯下腰围着伊意模大呼小叫,有的则是不敢置信,呆呆地看看伊意模又转过头看看城墙上的张焕。 面对这些连躲避都不会的愚蠢活靶子,颜良毫不客气地全部笑纳了,只见他单脚踏在城墙垛上,连珠箭箭无虚发,一发发射在那些人的要害处。 直到射空了腰间的箭囊,颜良才停下手,满意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城下已经没有活人了,伊意模和他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全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有几人还没死透,手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城外远处有不少高句丽士卒正在割草砍树,看到这一幕后连忙鬼哭狼嚎地跑回了大营,片刻之后,远处高句丽的营寨就彻底炸开了锅。 高句丽大营正中,高大华丽的王帐之内,高亢洪亮的怒骂声不绝于耳,高句丽大王伯固红着眼,喘着气,跳着脚,嘴唇由于愤怒而不断地打着哆嗦。 在他面前,无数高句丽高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他们高高撅着屁股,却恨不得把脑袋插到面前的泥土里,样子颇为滑稽。 “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大王放在眼里,啊?你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们这**贼都砍去手脚扔在白头山里喂狼?”伯固气得咬牙切齿。 大军刚刚到达敌人城下,王子就先跑去送了一波人头,这是何等的愚蠢行为? 作为高句丽大王,伯固竟然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直到伊意模被射死,那些大臣觉得事情无法掩盖,才连忙来到王帐之内请罪,这种事怎么让伯固不动怒? 伯固越看帐内这些人越恨,终于彻底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大步上前几脚踹翻了趴在左手边最前面的大臣,这人是二王子伊意模的岳父,也是伊意模的忠实支持者,肯定和伊意模的死脱不开关系,“来,你给本王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父王,襄平城要求投降,但要保证我军不杀百姓,伊意模是想要在父王面前立功,故而私自前往,这才中了汉人的奸计。”跪在另一边的伯固长子拔奇抬起头,大声对自己父亲解释起来。 伯固看着拔奇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意,心中的怒火不知怎地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重坐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多了几分疲惫。 “汉人怎么会向我们投降,伊意模这是被人蒙蔽了啊,拔奇,你去查查是谁向伊意模告诉了汉人要投降的消息,又是谁怂恿你弟弟去了襄平城下,把那些奸臣都抓起来。” 拔奇喜形于色,大声答道:“儿臣遵令!” 伊意模的岳父刚刚重新趴好,又被拔奇跳起身来一脚踹在肩头,“来人啊,把这个老家伙和他的党羽抓起来严加审问,问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弟弟。” 伯固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然而他毕竟是重新振兴高句丽的一代名王,纵然对自己身边这些人无比失望,他也不能让自己软弱无力的一面显露在众人面前。 直到拔奇耀武扬威了一番,再次转过身来恭顺地向伯固告退,迈步走出了王帐,伯固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在铺着虎皮的软塌之上不愿动弹。 第七章 是对是错 “这一次冒险究竟是对是错?”空荡荡的王帐之内,伯固仰面朝天,喃喃自语起来。 高句丽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的时间并不太长,相传在二百年前,一名来自扶余国,名叫朱蒙的王子在国内的权力斗争中失败,为了保住性命,他率领自己的拥护者南下至长白山深处建国,这就是高句丽的来历。 从高句丽建国的那一天起,历代统治者都不满足于钻在深山老林中当山大王,他们想要扩张,想要击败将他们赶出家乡的扶余人,想要拥有平坦肥沃的田野来获取更多的财富和权势,这种仇恨和愿望在几代人的发展之后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一百多年前,高句丽终于迎来了一位同时具备雄心和才能的君王--太祖王高宫。 高宫即位之后,积极发展武备,然后利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压服了国内的五大部落,将他们的土地划成了五个省,并且由国君亲自任命官员治理地方。 随着松散的部族联盟制变成了中央集权制,高句丽人的力量被凝聚起来,这个民族也开始真正焕发出了蓬勃的生命力。 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高句丽人积极向外扩张,在与扶余的斗争中越来越占据上风,并且又向东吞并了沃沮,以长白山霸主自居。 又过了几十年,伯固即位,成为现任的高句丽大王,他和百年前的太祖王高宫一样雄心勃勃,从即位开始就把视线死死地盯着属于汉朝的辽东四郡,不断试探着汉朝人的虚实。 而此时的东汉王朝正出于最为混乱和衰弱的时代,汉桓帝和汉灵帝这两个昏庸的君主在位时期朝纲混乱,军备废弛,并且西北的羌人频繁作乱,吸引了整个王朝的注意力,辽东这块偏远贫瘠的土地就更加没人关注了。 经过了几年的观察和积蓄力量,伯固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就在建平二年,高句丽人悍然发动了对辽东和朝鲜半岛的攻击。 高句丽人以有心攻无备,攻破了新安、居乡两县并大肆劫掠,同时又进攻西安平,并且设下埋伏,杀死了前来救援的带方县令,还抢走了乐浪太守的妻子儿女。 这一连串的战绩虽说对于汉朝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高句丽而言,已经是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伯固在高句丽国内的威望也达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 就在伯固躲回长白山中的国内城,兴高采烈地盘点收获的时候,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同时传入他耳中。 坏消息是,玄莵郡太守耿临带着大汉的军队前来讨伐高句丽了。 好消息是,耿临只带了两千名士卒,且不是大汉精锐的边军,而是负责地方治安的郡兵。 耿临是名将耿纯之后,一向以脾气刚烈闻名,这位在听了地方官员哭诉之后,懒得向数千里外的洛阳请示报备,也懒得向幽州刺史请求援军,带着玄莵本地的郡兵就气势汹汹地踏上了寻仇之路。 得知对方的兵力之后,高句丽人都笑了,区区两千人就想击败几十万人的长白山霸主,你耿临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成? 双方打起来之后,高句丽人就想哭了,为什么耿临这么能打? 耿临的军队在高句丽境内所向无敌,砍瓜切菜一样碾压了高句丽最为精锐的几支部队,斩首无数,顺便打醒了高句丽人,将他们多年来依靠欺负周边小部族建立起来的虚妄信心全部击碎,并且碾进了泥土里。 上降书,认错,求饶,请求归附于辽东郡,伯固就差磕头下跪了,才送走耿临这位爷,然后痛定思痛,暂时放下了“长白霸主”的身段,开始在各个方面认真学习汉朝。 此后十五年间,伯固对内整肃军队,修葺军备,建立起一支忠心耿耿的直属卫戍部队;对外则是讨好辽东太守阳终,用卑微的姿态蒙蔽汉朝,并且勒令王族成员学习汉话,一点一滴地获取各种知识和工艺。 整整十几年的卧薪尝胆,让高句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实力,也让伯固的心思重新活络了起来,他的目光开始越过茫茫山林,再次盯准了越发衰老的汉朝。 “新太守残暴无度,他为了立威,居然向深孚众望的阳太守和地方乡贤举起屠刀,把辽东杀了个血流成河,百姓无不恨之入骨。只要大王举起义旗登高一呼,襄平百姓必将箪食壶浆,归附于大王。” 前段时间,一名汉人从辽东逃亡到了国内城,希望高句丽发兵攻打辽东,伯固经过反复询问,终于确认了此人正是一名豪强的门客,出于对主家的忠心才趁机逃脱,来到高句丽寻求复仇的机会。 那个人没怎么说谎,至少在军力上没有说谎,辽东汉军数量稀少,襄平更是仅仅有数百人留守,若非如此,依照汉军彪悍的风格早就出城列阵,跟高句丽人血战了。 不过对面的襄平城确实非常令人头疼,虽说前太守阳终这些年来荒废了军队建设,但襄平城的城防建设还是一直得以进行,城池虽然不大,也没有护城河,可是城墙高耸坚固,城外二十多步的羊马墙也没什么破损的痕迹。 “去把那个辽东来的家伙带来。”伯固的声音稍显疲惫,侍立在王帐角落的侍从连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多一会就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人进来。 “在下叩见大王。”此人倒是颇有口才和胆识,进入帐中之后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他越是从容,伯固看着他,心中的怒火就越发高涨。 伯固坐起身来,双眼像鹰隼一般盯着对面的人,“你可知道,为了给你的主家报仇,我们高句丽的二王子在城下被守将射杀了。” “二王子不幸被奸人暗算身亡,在下也是心痛至极,然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大王若能趁势进攻,必能一鼓作气平定辽东,成就不世伟业。”这人脸上露出沉痛之色。 “你和辽东汉人本是同族,为什么一定要撺掇着本王去杀他们?”伯固不置可否,反而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人面容一整,义正辞严地说道:“新太守残虐,辽东子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高句丽作为友邦,兴义师,举义旗,以有道攻无道,这是救人,不是杀人。” “呵,年轻人,你的口才真是不赖。”伯固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讥诮的冷笑,“可惜,你的意图还是太明显了,挑动高句丽和大汉不死不休,或许只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吧。” “在下——”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伯固冷冷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继续说道:“到那时候,高句丽想要自保,就要重用你这个对辽东熟悉的汉人,若是汉军大举进攻高句丽,你还能逃回他们那边做向导,总之你在两边都有往上爬的路子,是不是?” 伯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直到对面那名汉人浑身颤抖,不敢正视自己才又开口,“为一己之私,不惜搭上千万人的性命,你倒是心狠手辣,是个玩阴谋的好苗子。若是留你在我高句丽,等本王死了,拔奇那个蠢材可是绝对斗不过你,来人,把他拖出去,枭首示众。” 不再理会那人被一路拖行发出的惨叫和求饶声,伯固重新在案桌前坐好,开始仔细考虑下一步的安排。这次出兵是高句丽正式向汉王朝发起的最大规模攻击,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昨日渡河的时候折损了数百名勇士,今天连王子都被城头上的人射死,若是灰溜溜的撤军,伯固这个大王在高句丽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那些普通的高句丽士卒可根本不了解王帐内的一切,他们只是忙忙碌碌地四处砍伐树木,准备制作攻城用的器械,而站在襄平城头的关羽看着远处忙碌的高句丽人,脸上也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颜良。” “末将在!” “你带二百骑兵从南门出城,我不需要你杀伤多少敌军,也不管你怎么打,只要能搅得高句丽人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就行。” 颜良咧着嘴笑了,骑兵的游击战术正是他的拿手好戏,经过半天的观察,高句丽人没有骑兵,关羽这个安排正是吃准了敌人机动性上的劣势。颜良只要自己不犯错,敌人根本无法限制他的行动,能延误高句丽人的军事行动多久,决定着这一场战争胜负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 “雁形阵,向左展开,冲锋一轮。”由于襄平北城门牢牢紧闭,高句丽人派出砍伐树木的士卒也放松了警惕,根本想不到狡猾的汉军居然从城后绕了出来,等到他们看见汉军骑兵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随着简单的几个口令,颜良麾下的二百名骑兵在马背上俯下身子,手中的环首刀平平伸出,骏马高速奔驰着掠过高句丽士卒的身边,锋利的刀刃简单一抹一收,就有数十名高句丽士卒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第八章 逗你玩 随着弟弟伊意模的去世,高句丽大王子拔奇现在成了无可置疑的王位继承人,同时伯固也将原本从属于伊意模的两千精兵拨给了他,命令他去对付那支不停袭击高句丽士卒的汉军骑兵队伍。 吞并了伊意模的直属部队之后,拔奇现在手中足足有五千兵力,他踌躇满志地从父亲那里接受了命令,虽然敌人属于汉王朝这个庞然大物,令人不寒而栗,可是战场上只有二百余名汉军骑兵,和高句丽人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等级。 掌握着绝对的兵力优势,所以拔奇格外有信心,兴冲冲地带着手下杀出了营寨。 只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纵然高句丽人想尽了办法,但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的汉军骑兵机动性极强,又有颜良这个在匈奴待了好几年,精通游击战术要义的将领带队,根本不是他们能堵住的。 汉军骑兵来去如风,行动线路诡异莫测,就像是剥树皮一样,一点点地吃掉掉队的高句丽步卒,似乎是在故意戏耍对手。 “啊啊啊啊啊,等抓住这些人,我要亲手一个个地砍掉他们的脑袋!”在又一次围堵颜良失败之后,拔奇看着自己麾下这些快要跑断气的士卒,不禁开始抓狂起来。 仿佛是听见了拔奇的怒吼,那支本来已经跑远的骑兵队伍又再次折返回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是要冲击高句丽军阵。 拔奇精神大振,“列阵,列阵,让他们撞上来!” 高句丽士卒们互相肩并着肩,摆出密集的阵型,紧紧挨在一起的盾牌远远望去就像巨鱼的鳞片那样层层叠叠,就算是再多的骑兵撞上来也得吃一番苦头,拔奇躲在军阵中央,兴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汉军骑兵。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骑兵越来越近,军阵中的高句丽人紧握枪杆,呼吸声也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决心,只等敌人冲上来的那一刻。 片刻之后,拔奇心中的怒火更加难以抑制,狡猾的汉朝军队根本没有正面交战的意思,他们在五十步外就全军转向右翼,奔驰的骏马在结好阵势的高句丽人面前优雅地转了九十度,与此同时,汉军骑士们纷纷拉开短弓,一蓬箭雨带着呼啸声落进了高句丽人的阵中,仅仅一瞬间,又有许多士卒发出惨叫,捂着伤口倒在地下。 慌乱的高句丽人把盾牌举在头顶,然而他们根本等不到第二波箭雨落下,颜良带着二百名骑兵每人只发一箭,然后就潇洒地从高句丽人面前飘然远去了。 “战果如何?” 拔奇白白转悠了一天毫无战果,被颜良肆意戏耍并且损失了几十名士卒之后回到大营,伯固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但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启禀大王,儿臣无能,实在是追不上汉人的骑兵。” 伯固冷笑一声,“本王就没有指望你能对付得了,只是要你明白骑兵的厉害,明白我们高句丽人必须走出大山,占据广阔的平原来发展实力,有了平原,我们就能养马,就能有骑兵。” “啊?”拔奇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们花了二百年时间,发展到二十多万人口,就已经在长白山上称王称霸,可你知不知道,大汉的疆域和人口都是我们的百倍?”伯固眼神灼灼,似乎在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那样庞大的帝国。“本王毕生的梦想,就是将高句丽变得更强,直到我们也可以像汉朝一样强大。” “可是父王,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这次的行动有什么关系?”拔奇有点不明白了。 伯固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王帐内缓缓踱步,“原本这次出兵,一方面是探探辽东汉人的虚实,倘若能攻破城池抢些人口和工匠回去最好;另一方面,就是要让你和伊意模看一看这广阔的天地,不要只顾着争权夺势。如今伊意模死了,你可以安心地等着接过我的王位,但在那之前,一定要让自己配得上王座,懂吗?” 拔奇得到伯固的承诺,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懂了,父亲,我明白。” “回去歇息吧,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对付汉人的骑兵,我不希望明天还看到你如此狼狈。” 拔奇乐颠颠地走了,伯固却仍旧不停地踱步,白天里的战况他也都看在眼里,那支汉军骑兵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弓马娴熟,加上明显对襄平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高句丽步兵之前都是在山里欺负周边的小部落,遇见这样的敌手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汉人的军队数量确实不多,否则的话他们也不至于用这么少的兵力骚扰,若是这样的骑兵有个两千,拔奇还能带人满地跑着围堵他们?不被一个冲锋赶到河里喂鱼去是老天给面子了。 破城之后迁走城中的女人和工匠,绝对绝对不要贪得无厌,不要想着占据襄平,伯固在心里给自己这次军事冒险定下了一个目标,只要达成这个目标,不管汉人有没有新的援军,他都要带着三万名战士回到国内城。 汉朝太大太强,即使是幽州这一个州,也是高句丽根本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汉朝人瞧不起高句丽,没兴趣追杀到深山老林,所以才容忍自己这群土包子小打小闹,但要是真的玩大了,占领了汉人的城池,那高句丽人可就成了活靶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夕阳西下之际,颜良的部队施施然回到襄平城,二百名汉军骑兵一人不少,全部平安归来。虽然人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大腿内侧也被坚硬的马鞍磨得疼痛难忍,但队伍中欢声笑语不断,每一名战士都十分高兴,这一天下来,死在他们手中的高句丽士卒至少有百余人,对于第一次独立作战的辽东骑兵来说是个不错的开始。 “高句丽人的装备一般,基本都是皮甲,铁甲很少,不过兵器不错,很眼熟。”面对关羽的询问,颜良眯起眼睛细细回忆起来。“他们很能跑,而且不怕死,野战的话不能大意。” “眼熟就对了,阳终这些年可是卖了不少兵器和铁料给那边。”关羽点了点头,他今天一直在城头上眺望,对高句丽人的体能也是有了一定的认识,要知道这些人常年生活在山里,跑路是最基本的才能。 还有一点颜良没说,可是很重要,虽然步兵对阵骑兵处于天生的机动性劣势,但今天这支高句丽步兵还是完成了战略目标,他们用不知疲倦的奔跑阻碍了汉军骑兵,尽可能地保护住了负责砍伐树木的那些士卒。 看看堆在高句丽大营边上的那些树木就知道了,颜良的队伍看起来打得漂亮,也确实是把拔奇耍的团团转,但高句丽人的进攻意图并没有被遏止住,等到他们将攻城云梯和撞木制作好,那时候才是正式的攻城之战。 “明日不需骑兵出战,我们要做另外的事。”关羽做了决定。 第九章 注定要流血牺牲的 第二日一早,拔奇就来到了伯固的王帐侃侃而谈,“启禀父王,儿臣想了一夜,觉得并不一定要抓住出战的汉军,只需要确保伐木和制作攻城器械的进度就可以了,毕竟襄平城不会跑,等我们我军攻城的时候,汉人即使再狡猾,也得与我军堂堂正正地交战。” “嗯,总算是动了动脑子,去吧,继续带你的人出去,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伯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拔奇兴奋地转身离开,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欣慰。 让儿子自己去发挥才能,这种事情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拔奇妻子早丧,他自己又一心扑在振兴高句丽的事业上,两个儿子一直被扔给部属去抚养,非但没有培养出才能,反倒是教出了两个娇生惯养,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废物。 这一次带着两个儿子来到襄平,伯固本来也是抱着考校和指点儿子的意思,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借着这次战争,将王位的继承权确定下来,是伯固原本就定好的事情。 只是伯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伊意模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居然被几句话就诱骗出去,被颜良射死在襄平城下,两个儿子剩了一个,他只好把继承自己事业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拔奇的身上。 不过也好,省得他们骨肉相残,引发内乱了。 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再加把劲,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资本吧,伯固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他们这代人赶不上好时候,注定是要流血牺牲的。 数千名高句丽士卒迈出营寨,来到大营的西面摆下阵势,拔奇将这些士卒按照原本的百人队编制分开列阵,三层零散的军阵将身后不远处的树林护得严严实实。 “不要害怕面对汉军,我们人数众多,无论汉军骑兵从哪里突击进来,都要纠缠住他们,给其余勇士提供包围他们的机会。”拔奇大声吩咐着,五千高句丽勇士横在面前,汉人的骑兵想要从自己这边绕过,去袭击砍伐树木的那些士卒,势必难于登天。 然而拔奇等了半天,昨天那支让他气得牙痒痒的骑兵队伍根本没有出现,这让高句丽人既开心又有些失落,开心的是不用继续像昨天那样战斗就可以保证后方伐木人员的安全,失落的是好不容易鼓起了正面对敌的勇气和信心,敌人却爽约了。 高句丽人在城外干得热火朝天,襄平城里同样没人闲着。 城中的青年男性已经几乎全都被编入了辽东郡兵的队伍,虽然绝大多数人能够依靠的只有木柄长枪,连身像样的盔甲都没有配备,但他们仍然斗志昂扬,因为这里是家,他们的家。 年老的男人们同样放下手中的农具,默默地告别家人,默默地走出家门,又默默地站到了军营的外围,在军官的指挥下进入不同的队伍,将各种守城需要的材料都搬运到合适的地方。 在数万大军的压力之下,襄平城变得沉默,但这种沉默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给予侵犯家园的敌人以重击。 张焕和关羽站在城头向下眺望,高句丽人制作攻城工具的进度还在继续,一些高大的身影应该是云梯和冲车,已经显出雏形。 “守城不能死守城墙,必须在外围就建立防线啊。”张焕已经整整两天没休息了,眼中满是血丝,如今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高句丽人,他的心中不禁焦躁起来,要知道再坚固的城墙也只是一道城墙,单凭这个是阻挡不了攻城机械肆虐的。 “我们一开始兵力不足,无法出城建立营寨,现在出城已经晚了,高句丽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关羽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从侧面看过去就像是钢铁浇筑而成,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也都像是钢铁凝聚, “云长,现在我们手头有五千多兵力了,你看?”张焕意思很明显,不能困守城中等着高句丽人肆意攻击城墙,必须出城迎击,但他自己也清楚,这些所谓的兵员实际上只是拿着武器的百姓,战斗力根本不能指望,出城野战就是送人头。 “不急。”关羽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高句丽的营寨,“我们现在只需要拖延就好,等到大哥带着辽东的主力回来,到那时候就好办了。” 张焕想了想,觉得关羽说得也对,高句丽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战略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他们远道而来,恐怕就是想劫掠一番。 襄平城卡在在大梁水西岸,死死堵住了高句丽人通往东边和南边的道路,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争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鼓作气,全力攻下襄平;要么封锁襄平,分出兵力去劫掠易于攻打的目标。 如果没有颜良那支骑兵的出现,高句丽人或许会选择第二条路,但昨天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辽东骑兵的机动力和攻击性,就绝对不会冒着补给线被切断的危险轻易分兵,只有攻打襄平这个念头了。 “我要是高句丽那个伯固大王,现在就掉头北上去抢劫玄菟郡了,根本不会在咱们的城下浪费时间。”张焕说道,相比起早有防备的襄平城,高句丽人掉头北上,去袭击实力薄弱的玄菟郡,然后顺道回长白山才是更好的选择。 关羽笑了起来,“我听说高句丽人好排场好面子,如今王子中了你的诡计,被活活射死在襄平城下,他们若是这样灰溜溜的走了,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那种骗傻子的话哪能算得上计谋,我说云长,你见过那么蠢的人吗?”张焕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表情夸张得就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我去看看新兵的整编情况。”关羽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高句丽人那边有什么新的举动,于是留下张焕,自己去城中巡视了。 而高句丽人这边,除了拔奇带着五千人傻呵呵地在营寨外守护伐木人员,其余的士卒都留在营寨内部养精蓄锐,敌人躲在厚实的城墙后面,这对于打惯了山地战的高句丽人来说十分不习惯。 伯固苦思冥想了一夜,此时觉得有些疲惫,便起身走出了王帐,来到营寨边上向襄平城眺望过去。 艳阳当头,明亮的阳光使得两里外的襄平城清晰可见,伯固板着面孔,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该怎么打这场仗。 “城高大约三丈,正面有羊马墙,没有护城河,如果集中兵力,攻下一面城头并非不可能。只是城外那座小城堡太碍事,三万人围不住他们,若是攻城的时候汉军出现在侧面,又该如何是好?”伯固眉头紧锁,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襄平城围困起来并不难,但加上城外的工匠营地就完全不一样了,两座几乎是肩并肩,横亘四五里远的城池实在是太令人心烦,想要在这么宽的战线上将其完全包围,护住攻城部队的侧翼,对于高句丽军队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三万军队用于野战是足够了,但若是想要攻城掠地还是不够,高句丽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士卒,伯固眼神冷厉,心中的念头有如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他已经决定了,这一次回去之后要进一步加强集权,然后将精力放在长白山南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南边的三韩和秽貊人收拢在高句丽的同盟中,然后再设法吞并乐浪,有了统一的朝鲜半岛和近百万人口,高句丽就有实力向辽东的汉人发起挑战了。 关羽走在通往城北军营的路上,突然在太守府附近的街角看到许多妇女在忙忙碌碌地洗着布条,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在来回检查并不停地吩咐着,那人扎着长长的马尾辫,正是被刘备收在身边,名为侍女实为妻子的张宁。 “记得多洗几遍再煮,锅里的水若是已经浑浊了,就得换一锅水再煮一遍。”张宁脚步不停,嘴里也忙个不停,秀丽的脸庞被热气蒸得通红也毫不在意。 “张姑娘这是在为救治伤员做准备啊,真是有心了。”关羽走到距离妇女们两三丈远就停下脚步,扬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关大哥,你不在城头上忙,跑来这里作甚?”张宁一回头,见到是关羽站在那里,便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妇女们也欢笑着躬下身子,对关羽施以最诚挚的问候。 虽然曾经是敌人,但关羽为人正派又讲礼数,对贫贱百姓从来都是充满了善意,张宁对他十分有好感,一直以兄长相称。 那些尚未婚配的女人们更是崇拜这个高大英武,还没有架子的年轻将军,如今城外有数万高句丽人磨刀霍霍,但她们只要看见关羽,就觉得襄平城和自己都是绝对安全的。 关羽礼貌地点了点头,遥遥一指远处,“我们征召了数千名百姓参加守城,如今正要去看看他们整编的情况,恰好遇见张姑娘在组织人手。” “男人们流血出力,我们女人也不能闲着,有一份力便出一份力而已,只是这一次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张宁微笑着,但眉眼中忍不住地忧伤起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为了守护家园,守护家人,再大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关羽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一代人生逢乱世,注定是要流血牺牲的,只希望后人可以安享太平,不要和我们一样。” 第十章 汉将关羽 襄平城和高句丽大营遥遥相对,看似气氛平静,然而双方都在拼命地加紧战前准备,双方将领的心中都很明白,就在不远处,敌人也在做着和自己同样的事。 “上游有船来了,又折回去了。”关羽站在城头,淡淡说道。 “是玄莵的运煤船,他们回去之后,公孙度就应该会率领军队前来救援了吧。”张焕脸上露出喜色,只要玄莵出兵,做出南北夹击的架势,高句丽人就会顾忌身后,不敢全力攻城了。 关羽摇了摇头,打消了张焕的欢喜,“从辽东到玄莵是逆水行舟,那些船又都是满载,等他们慢悠悠回去了,公孙度再整军南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点关羽没有说,但两人心中都很清楚:他们在这么远都看到了玄莵的船队,那岸边背水扎营的高句丽人自然也看见了。 只要伯固不是傻子,他就会意识到,辽东和上游某个地方有着密切的往来,而这个地方想都不用想,只可能是北面的玄菟郡。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高句丽人一定会尽快展开攻势,接下来的几天,或许就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了。 次日一早,没等高句丽人有动作,关羽反而先动了,他和颜良各自带队,带着士卒踏出了襄平城的北门。 颜良手握长枪,顶盔贯甲骑在马背上,在他身后是五百名汉军骑兵,这支部队全身上下都有黑色盔甲保护,看上去威风凛凛,他们的职责是护卫本方右翼。 而关羽自己则是来到了本方军阵的正中,在他的指挥下,四千名刀盾手和长枪手一字排开,背靠着羊马墙结成了四个厚实的方阵。 另外还有一千名擅长射箭的士卒被留在了城头,他们居高临下,由张焕率领,万一正面战场顶不住高句丽人,这些弓箭手将利用射程优势掩护本方部队撤回城内。 “哦?汉军居然主动邀战了,传令下去,中军、左军出战,右军留在营中作为后备。”得知汉军主动出战,伯固又惊又喜,连忙下令出击,同时他自己也在旁人的服侍下穿戴盔甲,为将要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 关羽的主动出击既出乎伯固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在战争中,守城一方历来都是要背城列阵作战的,那种死守在城里的情况只可能出现在守城一方野战被击溃,无力再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城墙的保护才有可能发生。 “就让你们汉人看看,高句丽卧薪尝胆二十年,积攒起来的实力吧。”伯固的眼神无比灼热,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耿临给高句丽人带来的耻辱,时至今日,正是高句丽人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高句丽人也陆续走出营地,摆出与汉军遥遥相对的阵势,虽然只是左军和中军出战,但他们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阵型比起汉军要厚实许多。 关羽没有骑马,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直到高句丽人摆好阵型之后,他才拿起了手中的长刀,从本方阵中大步踏出,来到两军阵前开始挑战。 “我乃汉将关羽,谁敢与我一战?”关羽怒吼一声,手中长刀斜斜扬起,向对面高句丽军阵发出挑战。 两军对垒,舍弃大军,将与将单独厮杀,谓之斗将。 “哪位勇士能为本王取下汉人将领的首级,赏奴仆一百。”伯固端坐在数人肩扛的肩舆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威风凛凛的关羽,他明白对面汉将的念头,是想要用斗将的方式来扭转人数劣势带来的士气低迷。 汉人军阵厉害,但要论单打独斗,你是我高句丽勇士的对手? 高句丽人以战立国,民风剽悍,历来崇尚武力,性情急躁,他们早就被关羽孤身出阵挑战的大胆举动刺激得跃跃欲试,此时大王又以重赏相诱,登时就有十几名勇力超群的高句丽汉子来到伯固面前跪下请求出战。 伯固看着自己麾下的勇士们,对他们的勇敢和忠诚十分满意,他顺手指向最前面的人,这是伯固的近卫,曾经单人猎杀过猛虎。“贝当,你去。” “多谢大王赏赐!”贝当面露喜色,从腰间抽出弯刀,转身就向关羽走去。 其余的高句丽勇士们则是失望地叹了口气,贝当是出了名的勇猛,伯固大王派他出阵,明显就是想把功劳和赏赐分给自己身边的亲信。 伯固呵呵笑着,“你们不必失望,敢于出战,就说明你们对本王忠心耿耿,这样吧,本王各赏你们十个奴隶。” “多谢大王!”这些人也高兴了起来,虽然十个奴隶比起贝当将要得到的一百名少了许多,但终究是实打实的赏赐,于是他们都站起身来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逐渐逼近关羽的贝当,开始讨论贝当能用几个回合杀死对手。 “贝当可是孤身一人杀死过老虎的勇士,汉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另一名高句丽勇士不屑地笑了,“跟你们说,我只是没机会单独打猎,若是我遇见老虎,也能自己猎杀。” “哈哈哈哈,倒也是,咱们高句丽勇士都是最勇猛的战士,打死只老虎算什么。” 这些人没有压低声音,故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伯固的耳中,伯固懒得听他们自吹自擂,只把目光聚焦在贝当的身上。 贝当提着弯刀大步前行,来到关羽面前两丈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来指着关羽,“我是高句丽第一勇士贝当,奉命来取你首级。” 关羽却不说话,只是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哈哈,还在装腔作势,等我砍下你的脑袋,一定要把它做成尿壶。”贝当狞笑着准备出手,他不知道杀死过多少敌人,如今这对手将会是下一个。 “真是呱噪。”似乎是预判到对手的动作一样,关羽那双总是睡不醒的丹凤眼猛然睁开,浑身杀气暴涨,只见他一个大步跨出,长刀从身后向前挥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贝当正在耀武扬威,可是当关羽睁圆双眼那一刻,他就如坠冰窟,不知哪里袭来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渗透了他的骨髓。 对面的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咆哮的猛兽,一股来自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让贝当浑身颤抖,手脚发麻,眼睁睁地看着关羽挥刀砍来却无法动弹。 刀起,刀落,贝当的头颅高高飞上天空。 直到贝当的尸身失去支撑的力量,软软倒在地下,他的头颅才停止飞行,落在十几步外。 高句丽军阵霎然无声,那些正在自吹自擂的勇士们也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嘴巴张得老大,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号称单人搏杀猛虎的贝当,高句丽第一勇士,在对手面前连一个照面都没挺过,他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就被人砍下了头颅。 伯固也楞了,之前发生的一幕令他不敢相信,自己族中的勇士竟然动都不动,给人当了靶子。 这是去送人头的? “下一个!”关羽再次开口挑战,他垂下手臂,让刀锋上的鲜血自由滴落在地上。 不远处贝当的脑袋还在滴溜溜地打滚,他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互相吹嘘的高句丽勇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回头看看自己大王脸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一个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伯固咬着牙,“谁去为贝当报仇,赏二百奴仆。” 自诩同样可以杀死猛虎的那名勇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我乌图愿意为大王出战!” 下一刻,同样的命运落到了乌图身上,他的尸体倒在贝当旁边,一个巨大而凄惨的刀口从乌图左肩一直延伸到腹部,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两截枪杆仍然被乌图紧紧攥在手中,他至死都圆睁着双眼,似乎是不敢相信,对手居然一刀就劈断了坚韧的枪杆,然后把自己几乎劈成了两半。 同样简简单单的跨步,挥刀,两名高句丽勇士甚至等不到关羽的第二刀。 “下一个。”关羽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声音古井无波,仿佛倒在地上的那两名高句丽勇士,对于他来说只是两只蝼蚁,说踏死就踏死了。 这人真是个怪物。 颜良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脸上满是震撼的表情。 辽东的几名将领平日里经常对练,虽然关羽武艺精奇且力大无穷,但颜良一直认为自己和他在伯仲之间,即使有差距也并不大,但今天来到战场之上,关羽终于展现出了恐怖的实力,颜良开始觉得自己的后背不停地冒出冷汗。 高句丽人或许只能感受到关羽很强,非常强,但同为绝顶高手的颜良看到的不只是两刀杀两人,对付那种渣渣,他觉得自己也能轻松击败。 关羽出刀的那一瞬间,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恐怖的杀意,才是真正可怕的。 “他若是全力一刀,恐怕连我都不好接下来。”颜良嘴唇微动,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在喃喃自语。 “还有谁?”关羽再次开口,然而这一次,高句丽人阵中已经无人敢于出战。 伯固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只有紧紧握着身边的扶手才勉强掩饰了下来,然而数万名高句丽人粗重的呼吸声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那是对强者的敬畏,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恐惧。 军心已丧,今天没法打了。 “传令,收兵,回营。”伯固闭上双眼,努力使自己平静着说出几个字。 高句丽人缓缓后退,直到全部退回营寨才松了一口气,而此时的战场上只有关羽高大的身影傲然矗立,仿佛山峦一样巍峨。 关羽等了片刻,直到高句丽人全部推出战场,才朝着敌人的营寨冷笑一声,转身回到自己阵中,收兵回城。 第十一章 加快脚步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高句丽营地里失去了前些天的喧嚣,每一名战士的脸上都充满了迷茫或是惶恐的表情,那名红脸膛的汉军将领实在是太强大,以至于他们都失去了对战的勇气。 伯固的王帐内再次聚起了高句丽的各路将领,他们屏声静气地看着面如沉水的伯固,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惹得大王迁怒。 “你们不用怕,那关羽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大家都看到了,他们出城的兵力只是我们的一成,根本无法和我军抗衡,明日我们不要理会关羽的挑战,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等到攻城器做好,我们就全力攻城。” 伯固垂下眼睑缓缓说话,他看得到自己麾下战士们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也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那种无力的恐惧,但此时高句丽人不能陷入无边的恐惧,没有了勇气,没有了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你们都下去吧,去把自己部属的士气给我提起来,倘若被我看到谁的属下萎靡不振,那他就不用再带兵了。”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高句丽营寨,襄平城则是成为了欢乐的海洋,数千士卒原本以为今日出城势必要血战一场,由于知道高句丽人的军队远远多于自己这边,很多人在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抱定了为国捐躯的打算。 然而关羽并没有让这些临时拼凑的士卒们出战,他单人出阵,杀得高句丽人连一拥而上的勇气都没了,就那样灰溜溜地缩回了营寨,这让辽东士卒在长长松了一口气后,对关羽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你们都没看见,关都尉就那样站在两军阵前,高句丽贼人来一个砍一个,那两个贼人看起来也是虎背熊腰的,没想到连关都尉一刀都接不住。” 随着汉军安然撤回城中,那些士卒们马上成了焦点,无法登上城头观战的百姓们将他们围在中间,不住嘴地询问战况,而这些士卒目睹了关羽的神威,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当即口沫横飞地开始吹嘘,一个个讲得天花乱坠,仿佛关羽一刀劈死了几万高句丽人一样。 等到关羽最后一个踏入城门,襄平百姓们的欢呼声也达到了高潮,数万百姓站在大道两遍夹道欢迎,搞得关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走了一段之后干脆停下脚步,对着围在身边的百姓们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有我关羽和麾下将士们在,高句丽贼人不可能攻入襄平。” “我说你们光说关都尉这好那好,襄平城难道没有大家闺秀想做他的夫人?谁家闺女有意思可以让人来我这里--”张焕得意洋洋地跟在一边,他一看气氛如此热烈,便提高嗓门开始给关羽征婚了。 关羽本来就是个红脸膛,如今被当众起哄,一张脸更是从脑门红到了脖子,他几个大步冲到张焕旁边,一把夹住他的脖子,同时还捂上了嘴,就像提着小鸡一样逃离了人群。 襄平百姓们哈哈大笑,百姓心中的忧虑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去了不少,许多人家在欢喜之余,被张焕一番提醒,各自也动了心思。 虽说刘太守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张宁,但其他将领和官员也都年轻,而且和太守关系莫逆,若是能将自己家的适龄女子嫁给任何一家,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身为堂堂长史,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乱七八糟的事。”一直到了军营,关羽的脸还没从紫红色变回正常,他略带恼怒地瞪着张焕,看样子张焕若是拿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得挨一顿老拳了。 张焕一边哎哟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这红脸家伙实在是太有劲了,差点把自己脖子给夹断,“云长你是不知道啊,玄德带兵南下了,城外又有好几万高句丽人虎视眈眈,城里这几天可以说是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害怕被敌人打进城来,不少人都想着偷偷逃出城去南边避难呢。幸亏今天你大展身手,总算是给襄平百姓们吃了付安心药,我再故意说些让人放心的话,其实也是为了安抚民心嘛。” “我还以为你是好心,没想到是在戏耍我,别跑,吃我一拳!” “啊?难道云长你还真动了成家的念头,哎哎哎别啊,哎呀!”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关羽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舒畅了许多。张焕精疲力尽,也没心情调戏对方,两人和颜良又坐在军营中的校场,开始研究起接下来的防御问题。 “又拖延了一天。”颜良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是没有把今天的胜利当一回事。 远离了百姓和士卒的视线,关羽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忧虑的表情,“高句丽人不会再给我们这样拖延时间的机会了,他们的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有两三天时间来恢复士气,做好战前安排,他们随时都会大举攻城。” “是啊,两个人的死活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不过今日算是不错,让我们这边的军民士气大振,并且没有士卒损伤,只要百姓们不怎么惧怕敌人,那咱们守城的胜算就更高一些。”张焕点着头,他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没有经过长期训练和战争洗礼,百姓就无法成为战士,就算手中握着刀枪,他们也不是合格的战士,指望他们野战根本不靠谱,这一点认识,是这些参加过平定黄巾之乱的将领们得出的共识。 今天关羽孤身搦战,一方面是想震慑高句丽人,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身后士卒并不抱有太大信心。 “出城迎战不是上策,只会白白损失兵力,我们还是放弃野战的打算,一心守城吧。” 颜良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下一边画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城西地势宽阔,倘若贼人开始攻城,我便率领骑兵绕出城去,袭扰他们的侧翼和后方,伺机寻找空隙,烧毁攻城器械。” “骑兵作战我不如你,具体怎么打你自己决定,我只需死守城头就好。”关羽点了点头,同意了颜良的作战计划。 张焕坐在一边,越想越是来气,“都怪玄德,把辽东主力带走了,这都一个多月还没回来,早知道高句丽人会来,咱们就不南下了。” “阿嚏!”刘备走在路上,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老子坏话呢?” 他身边的张飞一边迈着大步,一边没好气地答道:“肯定是二哥啊,要是俺老张现在在襄平,肯定一天念叨大哥几百次,让你不停地打喷嚏。” 一说起关羽和襄平,这些匆忙赶路的辽东将领们的脸上都又增添了几分焦急,他们从收到消息之后就加快了脚步,只恨自己没有长着翅膀,可以一下子飞回去。 如今一千五百名军士已经全部踏上了辽东半岛的土地,先头部队已经在赵云的带领下离开了沓县地界,刘备他们为了防止急行军引起士卒掉队,所以负责走在队伍的最后收拢体力不支的士卒。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再有四五天就能赶回襄平了吧。”刘备心中计算着路程,然后扭头问同样是脚步匆匆的徐荣,“老徐,四五天能到襄平吗?” 徐荣考虑了一下,然后认真答道:“来的时候大概用了八天,咱们加快脚步,四五天倒是可以走到,但之后还得让兵士们歇息一两天,要不然咱们赶回去就是给高句丽人送脑袋的。” “不管怎样,下令让大家加快脚步。”刘备喘了喘气,继续大步向北走去。 第十二章 一触即发 大战一触即发,城头也几乎成了关羽的家,他每天除了在城中巡视,检查守城的准备,就是伫立在城头上,看着高句丽大营而动脑筋。 又是平静的三天过去了,这三天时间里,关羽他们眼睁睁看着高句丽大营中影影绰绰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城外的工匠营地和南边那些坞堡没有问题吧,赵风这几天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了。”说心里话,关羽对于守住襄平城不是特别有信心,毕竟自己手中能够动用的兵力基本都是百姓,只要敌人攻上城头就很难守住。 为了以防万一,趁着这几天高句丽人按兵不动,由赵风牵头组织,襄平城内的老幼妇孺,读书人还有工匠已经分批次,陆陆续续地从南边城门撤离了。 就算敌人攻进城中,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辽东军队也可以依托城中建筑步步固守,若是形势再不济,关羽他们撤出城外,工匠营地和城南的坞堡群也将成为抵御高句丽人的坚固防线。 张焕微笑道:“我和赵兄弟每天都有联络,那边不用担心,我们顾好自己眼前的事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关羽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了远处街角正在忙碌的张宁身上,“如果高句丽人攻上城头,你就带人把张姑娘和那些妇女、还有华佗先生护送着撤离。” “我知道。” 颜良忽地沉声说道:“我有一个新的计划。” “说来听听。”关羽和张焕同时来了兴趣。 “二城西地势过于开阔,我军骑兵出城之后,一切动向将全部暴露在高句丽人的视线中。”颜良用手不断指着城外的各个区域,“倒不如将骑兵部队埋伏在城东,等到敌军主力大举攻城,我再从侧翼杀出,单刀直入,直取伯固中军。” “这样做风险太大,万一陷入重围,我们将无力救援。”张焕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五百名重装骑兵可是辽东的精华,一旦损失可是不好重建。 关羽则是持有不同意见,“可以试试,骑兵不就是冲阵斩将用的吗。” “打仗你们是行家,你们说了算。”张焕无奈地摊开双手。 就在下一天,高句丽人终于做好战前准备,正式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队队高句丽士卒从自己的营寨中鱼贯而出,而在伯固的中军大营,数十架云梯和三架冲车周围已经站满了高句丽的精锐士卒。 “列好阵型,列好阵型,混蛋,你是蠢猪吗?” 高句丽大军几乎是倾巢出动,无数的大小将领在大声呵斥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养精蓄锐了好几天,他们低落的士气也被好吃好睡弥补了上来,如今高句丽人个个精神振奋,只等一鼓作气冲上城头,然后杀光敢于抵抗的汉人,最后满载而归。 关羽和颜良还有张焕并肩站在城头,他们凝视着逐渐被梳理整齐的高句丽军阵,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颜良见远处高句丽人快要将阵型整齐,便向关羽和张焕抱拳说道:“那末将就带人出城了。” “记得从东门出去之后不要贸然进攻,把自己的行踪隐蔽好,听到我军的号角声之后再出战,争取一击必杀。”关羽手指着远处那一顶明显要比其他旗帜鲜艳华丽许多的大旗,对颜良再次吩咐起来。 “必不负将军所托!”颜良慨然应诺,转身走下城头,四百名辽东铁骑早已准备妥当,他们聚集在襄平城的东城门,只等颜良一声令下就会出城。 又过片刻,高句丽人彻底摆好了阵型,一个个方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原野之上,明亮的刀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万多士卒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们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并不是特别高大的城池,只等出击的命令下达。 “高句丽勇士们,今天将会是你们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天,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伯固缓步穿行在高句丽军阵的最前方,用苍老但浑厚的声音大声激励着自己的士卒,“我们高句丽人用了二百年时间,才成为了巍巍长白山的霸主,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我们还要占领更广阔的疆土,拥有更多的奴隶,更多的金银,而这些,都要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去夺取!” 高句丽将士们听着自己大王的讲话,心中也逐渐生出了一股不甘和渴望,是啊,凭什么汉人就要占据最为肥沃的土地,而英勇的高句丽人却要生活在贫瘠的山地,这不公平。 如今他们来了,带着刀剑,带着巨大的攻城器械来了,在英明神武的伯固大王带领之下,高句丽人要改变这不公的一切,让汉人成为高句丽人的奴隶。 “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这里,将会是我们高句丽人征服广阔天地的一个起点,但绝对不会是终点,我们会不断战斗,不断胜利,不断变强,变得比汉朝还要强!去吧,我的勇士们,登上汉人的城墙,砍下汉人的头颅,高句丽所向无敌!” 伯固声嘶力竭地呼喊,高句丽将士们忘情地应和,他大手用力一挥,最前列的高句丽士卒便义无反顾,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三座高大沉重的冲车走在军阵最前方,每一座都被数十名士卒推动着,缓缓地转动着车轮,粗壮的车轴缺乏润滑,不停发出吱扭吱扭的刺耳声音,但此时这声音听在周围高句丽人的耳中却是无比悦耳。 数十架云梯车紧紧跟随着前方的冲车,在两里多宽的战线上排成一条直线,并驾齐驱缓缓前进,高句丽人没有攻城战的经验,更没有使用过这种大型攻城器械,但此时他们的手掌紧紧贴着粗糙的木制结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生疏。 高句丽士卒们个个精神亢奋,鼻孔中不断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们就要推着这沉重的武器去前方,去到汉人的城下,去击破汉人的城门,去击溃汉人的抵抗。 杀!杀!杀! 冲车和云梯就像几十头巨兽一样,从广阔的原野上缓缓碾压而过,两万多名高句丽步兵排着方阵紧随其后,场面煞是壮观。 方阵后方的鼓手裸露着上身,奋力挥动手中的鼓槌,鼓声隆隆响彻天地,高句丽士卒踩着鼓点,一步步逼近襄平城。 “弓箭手准备。”关羽面无表情地下了第一道命令,城下高句丽军队的战术素养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那些人在山林中混战惯了,根本没有什么队列的意识,就算有鼓声控制节奏也无济于事,他们每次前进十几步之后就会阵型散乱,走上四五十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再次整队。 这样军队也想攻破我镇守的城池?关羽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城头上两千名弓手齐齐举起手中的长弓,左臂斜斜向上扬起,右手搭箭放在弓弦上。这几天颜良出于守城的统一考虑,将辽东郡兵器库里的弓箭全部分发给了那些参军的百姓,在训练时不要求准头,只要求他们把手中的箭稳稳地射出去。这些弓手虽然只经过了几天的训练,但他们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身材高大臂力强劲,一个个在训练中都可以用抛射的方式将箭射到一百二十步外,相当于二百米的距离。 这些弓手的表情和关羽一样沉静,他们不去看城下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敌军,只是将目光和精神都集中在自己手中的强弓之上,这也是之前几天里颜良反复对他们强调过的,“不需要担心射不中,不需要担心敌人射中你,你们只要听从命令,一支接着一支地把箭射出去。” 快了,快了,高句丽人进入射程了。 “齐射一轮,放箭!”关羽厉声喝道,此时高句丽人的冲车已经来到距离城墙一百三十多步,弓手利用城墙的高度可以提升射程,正可以将敌人笼罩在箭雨之内。 嗡的一声,两千支利箭离弦而出,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扑向城下的高句丽人,正在全力推动沉重攻城器的高句丽人无遮无拦,他们的阵形中立刻绽开了无数鲜艳的血花。 高句丽士卒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嚎声,然而城头上的弓手们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就像训练一样,从背后箭囊中再次抽出利箭搭在弦上,等待着下一次命令。 第十三章 危机! 快点,再快点! 看着城头上箭如雨下,伯固也不禁从肩舆上站起身来,紧张地攥着拳头。 “放箭!”关羽一挥手,又是两千支羽箭脱离弓弦,飞向不断涌向城墙的高句丽人。 这已经是第三轮齐射了,虽然连番齐射之下高句丽前锋部队损伤惨重,无数士卒倒在地上他出凄惨的哭号,但庞大的冲车和云梯依然坚定地继续前进,它们庞大的身躯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己正后方的高句丽士卒。 随着距离的接近,位于第二条阵线上的高句丽弓箭手也开始了反击,虽然高句丽人惯用的短弓射程不足,使得他们难以抗衡城头上铺天盖地袭来的箭雨,但还是有少数悍不畏死的弓箭手冒着汉军的压制,强行突进到可以反击的位置拼死仰射起来。 “前进!前进!”前线的高句丽将领们牙关紧咬,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躲避城头上的箭雨一边跳着脚大声呼喊。 冲车和云梯的周围不断有高句丽士卒被射中倒下,但马上就有人从他们身后站到来,顶上空出来的位置,拼命地推动这巨大的木制机器,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汉人的弓箭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冲到城下,我们就能将人数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一名高句丽将士都抱定了这样的想法,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激励他们迎着漫天箭雨继续前进。 攻城器械一步步前进,缓慢却坚定,少数悍勇的高句丽人为了掩护身后的士卒,甚至从军阵中越众而出,他们躲过箭雨来到羊马墙附近,借助近一人高的羊马墙作为掩护,拼命向城头射箭来影响汉军弓箭手的齐射。 “弓手后退三步继续齐射,给神射手让出射击位置!”关羽见城头上渐渐出现了伤亡,立即下令这些业余弓手向后离开城垛。 颜良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四百名骑兵,给关羽留下了一百名精通箭术的神射手,此时高句丽人步步逼近,正是他们施展身手的好机会。 这一百名神射手一直在歇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关羽下令,他们马上起身来到城垛附近,每人占据了一个射击口,各自寻找着猎物。 这些人不需要和其他弓手一样齐射,他们的职责就是精准射击,狙杀高句丽人的将领和弓箭手,而神射手加入战场,瞬间就让那些离开大部队,试图压制城头远程攻击的高句丽人吃了大苦头。 “嗖——”一名高句丽箭手刚从羊马墙后面站起身来准备放箭,而城头上早已有人盯上了他,几乎是在这名高句丽人站起身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就精准地插上了他的咽喉。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这人扔下手中的弓箭,两只手捂在伤口之上,试图挽救自己的性命。 但这徒劳的行为根本无济于事,鲜血不断地顺着他的指缝流淌,这名高句丽箭手倒在地上,口中发出嗬嗬的不明意义的声响。 “巴图!”在这个垂死之人不远处,另一名高句丽箭手绝望地大喊他的名字,然而这个人激动之下忘记了藏好自己的身形,另一支利箭随之而来,同样射在他的脖颈之上,血花再次绽放。 伯固手搭凉棚,看着自己的战士们前赴后继地冲向远处的襄平城,右手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同时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再快点,再快点。” 现在还没到高句丽人伤亡最惨重的时候,冲车和云梯想要抵达汉人城池,首先要绕过外侧的羊马墙,接下来的三四十步将是战斗的决胜位置,那里才是伤亡最大,同时也最难推进的一段路程。 羊马墙是古代城池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距离城墙二三十米远的一圈土墙,高五六尺,厚度也差不多,就像一道小城墙一样包围着城墙外围,只有每个城门附近才有供人通行的缺口。 沉重的攻城器械是无法越过羊马墙的,只能从狭窄的城门正面经过,几十架云梯和冲车想要陆续通过缺口来到城下,期间会不可避免地拥堵在一起,成为守城方最好的活靶子。 关羽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不停地指挥着弓手对城下的高句丽军队形成连续的压制,随着敌人的攻城器械前进的轨迹渐渐向城门这边集中,他也将神射手更多地安排到了城门上方的城楼,准备集中自己这边的投射力量,更多地杀伤高句丽人。 “持续射击,不要停下,别让敌军的攻城器靠近城门!”张焕来回奔走在城墙之上不停地大声吼叫,心情越发地紧张了。 战斗进行到现在为止,汉军的弓箭手发挥得十分完美,他们用连绵不断的箭雨压制,将高句丽人的进攻势头延阻到了极为缓慢的地步。 但是,弓手的体力和臂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支撑太久,所以在弓手耗尽力气之前,能不能尽量多地杀伤高句丽士卒,就是胜负的关键了。 襄平城周边已经被喧闹的人声淹没,无论是守城的汉军还是攻城一方的高句丽人,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对阵之上,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 就在这几万人的头顶,原本晴空万里的碧蓝天空已经消失不见,铅灰色的阴云层层叠叠,笼罩着整片天空,连同吹拂过来的风也带上了湿润的感觉。 “这是……下雨了?”关羽感到脸上被冰凉的雨点打到,他惊愕地抬起头来,才看见天空早已乌黑一片,就在关羽抬起头的这短短几秒钟,遥远的天边传来巨大的炸裂声音,打雷了。 雨滴越来越密,越来越凉,关羽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凉,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无法相信此时发生的一切。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开始下雨,这是上天要让襄平城陷落吗? 关羽的心情无比沉重,两里外的伯固却是手舞足蹈,这位年老的高句丽王仿佛看到了胜利,站在肩舆之上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来感受着雨滴落在身上的美妙感觉,“下雨天弓箭没有准头,而且射不远,汉人的弓箭手没用了哈哈哈哈哈。” 汉军使用的都是复合弓,整个结构中无论是木料、牛角还是作为粘合剂的动物胶,甚至是兽筋制成的弓弦,在受潮之后都会变软,弹力下降,从而严重影响射程。 没有弓箭的压制,汉军就失去了阻碍敌军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句丽的攻城器械贴上来。 这一场雨突如其来,就像天神从万米高空向下泼水,瞬间就浇透了襄平城周边的一切,城头上的汉军弓箭手还在奋力将羽箭搭上弓弦,然后向远处射去,然而他们手中的弓已经吸饱了雨水,开始变得失去弹性,羽箭也被雨水泡透,飞行轨迹歪歪斜斜地根本不受控制。 “弓箭手退下,擂石滚木准备!”关羽大声怒吼,他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和木头搬到城墙边缘,紧咬钢牙盯着城下越来越近的高句丽攻城器械。 远处的高句丽中军,伯固还在张狂的大笑,城头上数千汉军则是一语不发,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近身的肉搏战。 第十四章 奋战 与此同时,在襄平城东面,颜良率领的四百名骑兵满脸茫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雨越来越大,心中一片绝望。 这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雨,浇灭了襄平城原本的守城计划,用来压制高句丽人,阻挡他们推进势头的弓箭手没用了,湿滑的地面也让骑兵根本无法出击,在这种天气想要进行骑兵冲锋,恐怕没到敌人面前就把自己先摔死了。 感受到身后骑兵无助的情绪,颜良恨恨地翻身下了马背,“跟老子回城,拴好战马,咱们赶到城头上去。” “颜都尉说得对,就是战死,咱们也要和弟兄们并肩作战!”几名军侯一起喊叫起来,他们纷纷跳下战马,牵着这些被雨水浇透了鬃毛的骏马就向襄平城里走去。 没有了来自城头的弓箭压制,高句丽人终于可以将全部的力量用在推动攻城器械上,虽然雨水同样打得他们浑身湿透,但被雨水打在身上怎么也比被利箭射中要好得多了。 他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在变得泥泞的地面,用尽全力推动沉重的冲车,终于,那辆走在最中央的冲车取得了突破,艰难无比地通过了羊马墙的缺口。 两万多名高句丽人精神大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仿佛看到了胜利越来越近,更加卖力地推动起身前的庞大器械。 “不要慌张,做好准备!”张焕正在来回奔走,突然看到久违的段浩被两名士卒搀扶着上了城头,一股怒火顿时从心头熊熊燃起。 “老段,你怎么上来了,还有你们,为什么把段都尉扶到这里,万一他病情加重,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段浩从冬天开始就劳累过度,后来又受了风寒,一直卧床养病,连华佗亲自给诊断了几次都无计可施,只能一边服药,一边静养,最近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他都没有参与。 然而今天,就在这最危机的时候,段浩突然冒着大雨来到战场之上,让一向与他关系交好的张焕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段浩虽然满面病容,但豪气一点不减,始终保持着将门子弟的凛凛威势。 张焕拿段浩没办法,只好把火气撒在搀扶他的两名士卒身上,“还站着发什么呆呢,快把段都尉扶到城楼里避雨!” 就在此时,高句丽人的冲车已经突破了最后的二十多步路程,推进到了城墙根部,眼看着就要开始攻击城门。 “砸它!”关羽怒喝道,他率先举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用力向下砸去,只听得咚的一声,大石和冲车顶部厚重的木顶相撞,发出恐怖的声响。 高句丽人虽然缺乏攻城经验,但他们二百年来在森林里生活,所谓靠山吃山,十分擅长木器制作。 再加上伯固近些年来刻意与阳终交好,暗地里从辽东掠去了不少工匠,有了汉人工匠的技术指导,再加上高句丽人祖传的手艺,他们建造好的冲车十分坚固,即使被大石块砸中顶棚,也只是颤抖了一下就安然无事。 伯固已经安心地在肩舆上坐下,摇头晃脑地笑着对为他撑起遮雨棚的侍从们讲述起来,“攻城器只怕火攻,可是你们看看,这么大的雨,汉人根本点不起火来,等到云梯勾上城头,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咚!”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却是冲车向城门发起了攻击,在这全力一击之下,城门剧烈抖动起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城门口的汉军将士们心头一紧,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冲车是专门用来对付城门的攻城器械,它的外形就像是有着轮子和斜顶的巨大的木制方框,方框下面用绳索悬挂着一根极为粗大的尖头木桩,每次发动攻击的时候都需要数十名士卒一起用力,他们向后拉动木桩上的绳索然后松手,木桩便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前摆动撞击城门。 “云长,还是让人把城门堵上吧,看这架势咱们是杀不出去了!”张焕几乎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准确无比地找到了正在不停向下砸石头的关羽,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叫起来。 关羽奋力再将一块巨石砸在冲车顶上,这次随着嘎嘣一声,冲车的顶棚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歪斜,关羽侧过头喘了口气,“去堵上吧,再调五百人上来换掉这些人,他们已经扔不动了。” 原本按照关羽的计划,弓箭手和滚木礌石的配合可以将高句丽人阻隔在城下,战况焦灼之时让颜良出击直捣伯固中军,然后趁着高句丽人回救中军的时候,城中的守军再出城追击对方。 但是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弓箭手失去了作用,而雨这么大,估计颜良的骑兵也难以实现突击中军的目标了,那么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堵住城门,坚决不能让高句丽人从城门杀进来。 “关将军,我军无法出击,只好回来帮助守城。”张焕刚急匆匆地跑下城头,颜良带着四百名将士从另一侧大步赶来。 关羽一见颜良回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你带人顶一会,我缓缓胳膊。” 这半天关羽扔了十几块巨大的石头,雨天里的石头湿滑,往日里对于关羽来说并不是特别吃力的举动这会也特别消耗体力,纵使他神力远远胜过常人,此时也两臂酸麻,很难继续坚持了。 颜良二话不说,弯腰抱起一块大石就狠狠地向城下砸去,冲车顶棚越发地歪斜了,随着顶棚斜斜地塌下了一块,捆绑着绳索的攻城锤也被厚重的顶棚和上面沉重的石块压住,难以继续冲击城门。 两名高句丽士卒奋力爬上冲车顶部,想要将压在顶棚上的石块移开,然而他们还没有顾得上抬头,颜良就再次举起了一块大石头,盯准了两人狠狠砸下,“给我中!”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这两名高句丽士卒的脑袋就像鸡蛋一样碎开,他们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冲车之上,然而同伴的鲜血反倒激起了高句丽人的悍勇血性,紧接着又有几名高句丽战士踏上冲车,继续奋力清理起冲车顶部的石头和尸体来。 “给我中!”颜良见冲车已经暂时失去了功效,也不去举大石头了,他捞起地上人头大的石头,瞄着爬上冲车的高句丽士卒开始精准打击,城下这一次终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来。 然而高句丽人已经陷入了癫狂,在他们不惜力地推动之下,数十架云梯的行动路线逐渐汇聚,按照现在的速度,这些云梯很快就能沿着羊马墙的缺口通过,然后贴上城墙。 到那时候,将有无数高句丽士卒沿着云梯冲上城头,与汉人展开他们最为擅长的肉搏战,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单方面攻击,高句丽人的怒火已经积蓄到了极点。 来吧!来吧!汉军战士们也早已握紧了手中的刀枪,等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战斗。 第十五章 天威 就在这时,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变得闪亮,几道闪电如同巨大的银蛇一般,直直贯穿了天地。 面对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伟力,交战双方的数万人马为之震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头的厮杀。 片刻之后,随之而来的巨大雷声响彻天地,掩盖了一切声音,甚至连数万人的咆哮声和吼叫声都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仿佛在一瞬间,雨势突然再次变大了,就像有人在天穹之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整个天河的水都倾斜到了人间。 “坏了!”伯固不顾暴雨倾盆,从肩舆上跳了下来,然而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人的脚踝,他刚一落地就被泥水滑倒,差点摔个嘴啃泥。 甩开惊慌失措的侍卫们,伯固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远处被密布的雨帘阻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城墙,心中一片绝望。 原本下雨天是有利于高句丽人攻城的,他们只需要冲到城墙下,沿着云梯杀上城头就可以,但如今雨越下越大,现在已经变成了罕见的的暴雨,这一下高句丽人可要难受了。 正如伯固所想,襄平城下两万多名高句丽士卒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雨下得太大,高句丽人甚至刚一抬起头就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甚至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战场之上的形势瞬间逆转,高句丽人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 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越过羊马墙,借助云梯的巨大搭钩靠上了城墙,开始拼命地仰攻,但就是这相距不远的两道城墙之间已经变成了高句丽人的坟墓。 雨水从天而降,聚集在城墙和羊马墙之间,然后从羊马墙的缺口处奔流而出,将那里的土地泡成稀烂的泥塘,除了几架先行被推过羊马墙的云梯之外,其余的云梯熙熙攘攘地堵在一起,巨大的车轮不断陷入泥沼之中,根本无法动弹。 汉军同样躲不过暴雨的侵袭,被浇得视线模糊不清,但他们毕竟是在城头上向下攻击,怎么都比已经变成了睁眼瞎的高句丽人处境要好很多,他们也根本不管不顾,只管捡起手边一切可以抓到的石块和擂木,然后向面前的空间胡乱砸下去。 城墙内侧不远的街角处,原本的粥棚里面,如今确实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从一开始下雨,华佗就让妇女们去把家中的蒜头和姜都找出来,再加入驱寒的药材,开始熬起了姜汤。 粥棚里的大锅一字排开,锅中的药汤被热量催得不断翻滚,赶走了寒冷的同时,也驱散了人们心中的恐惧,闻着扑入鼻中的浓郁香味,她们忽然觉得,城外的敌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寥寥几架云梯靠在城墙上,为高句丽战士提供着进攻通道,然而在汉军针对性的防守面前,他们即使爬上云梯,唯一的结果也都是惨叫着掉到城下。 城墙近在眼前,城内的财富仿佛唾手可得,但是,高句丽人爬不上去。 找不到前进的办法,又不甘心就这样后退,两万多名高句丽人满心焦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吼叫,徒劳无功地原地打转。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自然成为了战场上的主宰,冰凉的雨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物,不断地带走他们身上的热量,不少战士已经坚持不住,浑身打起了哆嗦。 “颜良,你先带人下去喝热汤,缓一会再来换我们。”关羽大声吩咐着,手上一刻不停,他的目标是最后一架仍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 这些沉重的家伙底部是平板车辆,上面是高大的木梯,梯子头部有一个搭钩,只要钩上城墙,云梯就很难被守城士卒推离城墙,所以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砍断。 搭钩是由胳膊粗的木头制成的,原本也不是很难斩断,但这云梯本来就是高句丽人临时砍伐的树木,饱含水分,此时又被雨水浸透,变得无比湿滑,纵使是关羽这样力大无穷的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它砍断。 颜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也不多说,马上带人下了城墙,来到华佗这边。 在寒冷的春雨之中战斗了半天,如今终于来到了温暖的粥棚,手中捧着巨大的陶碗,闻着热腾腾的姜汤散发出来浓郁的味道,这些战士们感觉自己无比幸福,他们顾不得烫,把嘴凑在碗沿上小口小口地嘬饮起来。 华佗见颜良嘴唇发青,浑身滴落着雨水,连忙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块干爽的麻布,颜良几口将姜汤喝完,接过麻布摘下头盔,连头带脸地擦拭起来,“华先生有心了,颜某喝了这汤,腹中像是有火在烧一般,就是再和贼人战上一天也不觉得累。” “城头上战况如何?”华佗和这些非战斗人员不能上城,无法得知战况,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高句丽人的云梯陷在泥里推不动,离城墙就那么十几步,可就是靠不上来,一个个急得直叫唤,哈哈哈哈。”颜良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喝了一碗热汤,他感觉刚才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四肢又充满了力量,于是站起身来开始吆喝:“都别在这里挤着,还有弟兄们守在城上呢,咱们回去,换他们来!” 颜良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出了棚子,马上又被暴雨浇了个通透,但他不管不顾,咬着牙再次登上城头,这会关羽已经砍断了那架云梯,正拄着刀柄大口大口地喘气。 “云长,你下去,这里交给我了。” 关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句话都不说便向城下走去,在暴雨中奋战半天,他已经体力透支了。 两里外,高句丽中军,瓢泼大雨中,伯固绝望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浇透自己的身躯也恍然不觉。 密集的雨水几乎要占据这广阔天地之间所有的空间,伯固几乎都要看不见对面的襄平城,他的双肩无力地垂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这位高句丽大王呆呆地站在那里,不久前的踌躇满志荡然无存,充满他心头的只有不甘和悲凉。 上天明明是眷顾高句丽人的,为什么突然翻脸变卦,在最后时刻倒向了汉人,为什么? 几十万人的卧薪尝胆,十几年的养精蓄锐,三万大军这么多天来的努力,就因为这么一场滂沱大雨,被完全葬送了。 雨水打在伯固脸上,顺着皱纹形成的沟壑蜿蜒汇聚起来,再与他喷涌而出的泪水混合,最后变成小河,从下颌的胡须不断滴落。 拔奇的身影冲破雨帘,跌跌撞撞地向伯固跑来,“父王,我们攻不上去,云梯,云梯全部陷在半道,根本靠不到城墙上。” 伯固看着满身泥水,气喘吁吁的儿子,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退兵。” “鸣金收兵,快,快敲!”拔奇得到父亲的指示,连忙命令自己这边的军令官敲响铜钲。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开始在战场上响起,拔奇生怕前线的士卒们听不到收兵的声音,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向襄平城方向跑去,“你们先护送大王回营,本王子去接应其他将士。” 退兵的命令传入耳中,在冰冷的雨水中苦苦支撑的高句丽士卒们如蒙大赦,他们也不管什么阵型了,一个个转身就跑,奋力在泥水中迈动双腿,至于辛辛苦苦制作好,并且推了几里路的攻城器械,随它去吧,不管了。 “老段,高句丽人退了!”张焕一头扎进城楼,对着段浩兴奋地大叫起来。 段浩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云长他们呢?” “他们一直盯着高句丽人退出半里,这才都下城去换衣服了,在雨里打了半天,还不知这次得有多少人得病呢。”张焕又是高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叹起气来。 第十六章 姗姗来迟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将襄平附近变成了巨大的泥沼,雨势直到第二天才逐渐减弱,变成了了淅沥沥的小雨,然而雨势大小,对于如今的交战双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几乎所有人都病了,打不动了。 关羽满脸纠结地看着面前的粗瓷大碗,两条浓眉紧紧扭在了一起,他嫌弃地看看大碗里满满的黑色液体,再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华佗,“华先生,不喝行吗,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 春雨性寒,汉军将士在雨中苦战一日,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感冒的症状,个别病情严重的甚至发起了高烧,华佗率领的医护队伍不停地熬煮药物,照顾病人,忙得不可开交。 长时间淋雨导致体温降低,引起人体免疫力下降,潜伏了许久的病毒开始肆虐,连关羽这样铁打的汉子都没有幸免,好在他体格远比常人强壮,只是流鼻涕和全身乏力而已。 这不,连华佗亲自给熬的柴胡汤他都皱着眉头不想喝。 “云长啊,城外可还有数万高句丽人呢,若是你们不能尽快痊愈,万一高句丽人再次攻城怎么办?”俗话说牛不喝水强按头,换成其他的病人,直接捆起来往嘴里灌药就行,但对面这条大汉可比牛要厉害多了,估计十几个人是按不住的,华佗只能采取别的办法来让他喝药。 关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华佗用正事来压自己,只好恨恨地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把整整一碗柴胡汤灌进肚子,“嘶--,啊--,苦煞我也!” 华佗见关羽面目狰狞,五官都皱在一起,心中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好笑,“要是被人知道我辽东的好汉,大汉的猛将关云长居然怕喝药,估计连牙都要笑掉了。” “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喝药。” “怕就是怕,好多娃娃一喝药就哭,还得用糖哄呢,不稀奇。”华佗摇头笑道。 “我真不怕。”关羽这人最好面子,被华佗当面一嘲笑,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索性一撸衣袖,将自己粗壮的胳膊露了出来,“来来来华先生,你也别说怕不怕,找把刀子切我胳膊,关某若是皱一下眉头,叫一声痛,我就不姓关!” 没等华佗接话,门帘被掀开了,之前带人去城头巡逻的张焕把脑袋伸了进来,“能不能消停点儿啊,大老远的就听你叫唤了,有力气是吗,有力气就去城头上骂高句丽人去。” “城外情况如何?” 张焕嘿嘿笑着走进了屋子,来到火炉旁脱下蓑衣烤起火来,他感受着热量传遍全身的美好感觉,惬意地眯上了眼睛,“你是没见啊,高句丽的营寨现在整个都变成沼泽了,他们扎营的地方里大梁水不远,地势低,水退得慢,估计这两天都吃不到热饭了。” 正如张焕所说,此时的高句丽大营中到处都是大水洼和泥潭,士卒们只能挤在地势稍高的地方瑟瑟发抖,这两万多人如今已经完全不像一支军队,反倒像是流浪的难民,他们眼神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摆脱眼下的窘境。 所有的帐篷、所有的木柴都被雨水浸透,没有东西遮风挡雨,没有办法生火取暖。寒冷、饥饿带来绝望的情绪,并且不断蔓延。 伯固身份尊崇,他的王帐在大营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然而再尊贵的身份现在也换不来一碗热水,原本就在雨中受了凉的高句丽大王此时缩在帐中,身上不停地颤抖,就算裹着他平日里最爱的虎皮也无济于事。 “拔奇,你去安抚,安抚一下我们的战士,阿嚏!让大家再坚持,等大梁水能过船,我们就撤军。”伯固脸色发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寒冷和疲惫的打击之下,这位高句丽大王也不例外,发烧了。 拔奇就跪坐在伯固不远处,听到父亲的吩咐之后只是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弹。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衰弱的样子,再想想那些战士们,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到热食了。 种种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拔奇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忍不住从眼眶中簌簌而下。 看到拔奇无助的样子,伯固心中的怒火不禁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努力支起身子,伸出手臂指着自己儿子低声怒喝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哭什么?我们没有败给汉人,我们是败给了这瞎眼的老天!高句丽人什么事没经历过,但那些失败过去打不垮我们,现在,以后,同样打不垮我们!这个时候你要站出来,你是未来的大王,不能让你的子民看见你软弱的模样!现在给我出去,让你的战士看见你,看着你充满斗志的样子!” “儿臣遵命!”父亲的训斥让拔奇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抹去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向伯固重重磕头,然后大步走出王帐。 守候在帐外的随从马上为拔奇撑起了雨伞,却被拔奇一把推开,“战士们都没有伞,我也不需要。” 迈着坚定的步伐,抛开了往日里努力塑造出来的高贵模样,拔奇就像是普通的高句丽军官一样,来回穿梭在每一个士卒聚集的地方。 皮靴里已经灌满了泥浆,华丽的袍服下摆也已经满是泥泞,但拔奇恍然未觉,如今他的眼里只有忠诚的战士。 伯固的怒喝不断地回响,不断地激励着他。 我是高句丽未来的大王,要让战士们看见我充满斗志的样子! “英勇的高句丽勇士们,我们这一次的出征失败了。”面对士卒们,拔奇坦然地承认了失败,而他的话语也让惴惴不安的将士们松了一口气,毕竟没有人愿意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再去进行徒劳的攻击。“我已经派了人去看大梁水的水位,只要洪水过去,我就立刻带你们渡河,回到国内城。” “多谢大王子殿下,多谢大王子殿下!”高句丽士卒们早已被寒冷和失败折磨得失去了斗志,如今听到喜讯,他们终于欢呼起来,虽然声音有高有低杂乱无章,但足以让拔奇冷峻的脸上露出笑容,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明白了伯固的用意。 高句丽人已经无力组织进攻,退军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但是,在这绝望笼罩,惶惶不安的气氛之下,谁能带给他们活命的希望,谁就能在这些士卒们心中积累恩德和威望。 小手段,但是有用。 有了信心之后,拔奇的声音越发洪亮,“大王说了,他看到了我们高句丽人的勇猛和忠诚,他也说了,我们没有败给汉人,只是这老天不作美。我们这一次失败没有什么大不了,等到高句丽人积蓄起更多的战士,我们会再次来到辽东,将最肥沃的土地纳入麾下!” “大王万岁,我等一定誓死追随大王和王子殿下!”一名将领在人群中率先振臂高呼,在他的带动下,士卒们也整齐地举起了手臂,一遍一遍地呼喊起来,在这一瞬间,高句丽人似乎忘记了身体上的寒冷和痛苦,心中重新被美好憧憬所充满。 若是没有能力带给人们实质性的好处,那么就给他们希望。 就在此时,在襄平南边几十里外,一支汉军部队正在泥泞的道路上奋力前进,这支部队有一千多人,正是刘备亲自率领的辽东汉军主力。 “幸亏前天在新昌向百姓们要了许多蓑衣,要不然咱们可就都成落汤鸡了。”张飞一边走着一边乐呵呵地说着,对刘备的先见之明赞不绝口。 新昌这边从前天开始就下起了毛毛雨,为了以防万一,刘备就用军粮和新昌的百姓们换了他们家中的蓑衣,结果派上了大用场,昨天雨势开始变得大了一些,但有了蓑衣的庇护,汉军前进的脚步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 刘备抬起头看着远处,再走几十里就是此行的终点襄平城了,“不知道襄平那边有没有下雨,也不知道云长他们和高句丽交战得怎么样了。” “大哥放心吧,有二哥在,高句丽人来再多都不怕。”张飞信心满满,随后就扭头向着身后的队伍大声喊叫起来。“都加把劲,咱们就快到了!” 第十七章 想跑 “父王,大梁水的水位已经下降,可以渡河了。”拔奇满面喜色地来到王帐之内,向伯固汇报起来。 伯固欣慰地看着拔奇,眼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三十年前的样子,自从昨天被伯固吼了几句,拔奇仿佛被醍醐灌顶,整整一天都巡视在整个军营之中,用自己旺盛的斗志和鼓励的话语让陷入困境的高句丽人重新拾起信心。 此时的拔奇丝毫不像平日里那个养尊处优的王子,反倒像一名久经战阵的将军,虽然风尘满面,但是两眼炯炯有神,话语之间也平添了许多沉稳的气质。 “传令下去,先让生病的将士们上船过河。”伯固裹着厚实的虎皮睡了一天,身体也缓得差不多了,他神情略显疲惫,但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那个纵横在长白山的伯固似乎又回来了。 拔奇一愣,随即关切地压低声音说道:“父亲,还是请你先渡河,孩儿愿意断后。” “傻儿子,如今满地泥泞,汉人是没办法追击的,本王先渡河和后渡河都没什么危险。先让生病的将士们渡河,他们以后会念着你的恩情,懂吗?”自从伊意模死亡,拔奇就成了伯固唯一的骨血,没了两个儿子争夺王位的烦恼之后,伯固也开始不遗余力地给拔奇铺路。 拔奇眼中流露出感动的神色,他兄弟二人自由丧母,一直被舅舅家养大,伯固忙于统一高句丽各部而奋斗了数十年,对两个儿子基本没怎么关心,所以父子感情也相当淡薄,如今弟弟伊意模去世,伯固反而对他亲近起来,这让拔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随着一声令下,高句丽大营开始忙碌起来,早已归心似箭的高句丽人纷纷收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等待渡河的那一刻。听到拔奇大王子命令让生病的士卒先行坐船渡河,许多人都激动得流下热泪,口中不停地称颂着伯固大王和拔奇的恩德。 “这就是操纵人心啊。”拔奇伫立在河岸边,看着那些已经开始发烧,意识有些模糊的士卒们在上船之前郑重地转过身来,向自己先重重磕头才肯蹒跚地走上渡船,他开始心潮澎湃起来。 他只是遵照父亲的指示,小小地调动了一下渡河的顺序而已,士卒们就感恩戴德了,连呼万岁了。 非但那些先行上船的士卒们千恩万谢,连病情不是很重,咳嗽和喷嚏不断的,被安排在之后渡河的高句丽勇士们看向拔奇的眼神也充满了善意和崇敬,时至今日,拔奇才真正体会到权力和地位的好处。 上位者博取人心,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并且有效。 高句丽人来的时候在对岸抢了不少船只,并且扣留了所有的船夫,然而就在前几天,趁着暴雨吸引了高句丽人的注意力,不甘心被他们奴役的船夫们纷纷逃离了,并且解开了岸边所有的船只。 托这些船夫的福,高句丽人如今剩下了十几条中等体型的木船,每一次只能承载二三百人渡河。 随着一阵喧闹,人群从中间分开,伯固和自己的贴身护卫们缓缓走来。 拔奇连忙迎了上去,“启禀大王,船只数量不够,恐怕昼夜不停也要两三天才能让全军渡河,还请大王先行上船。” “不妨事,这些勇士们为我高句丽抛头颅洒热血,如今他们生了病,理应走在前面。”伯固看着河岸边的人群被拔奇整顿得井井有条,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仍然无比坚定地拒绝了拔奇的建议。 只听噗通一声,一名高句丽大臣不顾地上泥泞,就地跪了下来,流着眼泪对伯固说道:“大王万金之躯,怎能为我等殿后,请大王先渡河!” 这位大臣说罢就跪在地下磕头不止,随着他的声声哀求,岸边其他高句丽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向伯固跪了下来,齐声高呼道:“请大王先渡河。” 伯固看着跪倒了一片的人群,终于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们这是要陷本王于不义啊。” “你们几个,扶大王上船,快!”看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侍卫们,拔奇终于忍不住下了命令,这些蠢货居然光顾着感动,连大王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懂,怪不得只能当个侍卫。 得到命令的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地搀扶起伯固,朝着最大的那艘船快步走去,伯固假模假样地挣扎了几下,便由着侍卫们将自己抬上了船,临了还将脑袋伸出船舷嘱咐起来,“拔奇,一定要将全军都安全带回国内城。” “请大王放心。”拔奇顿首答道。 数里之外,关羽站在城头,遥遥望着忙成一团的高句丽大营,心中若有所思。 “是不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走敌军?”张焕吸溜着鼻涕来到关羽身边。 关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还没干透的城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又能如何?你看看城外全是淤泥,可能河岸边好一点,但咱们手里也没有足够作战的人手,那些士卒们还都病着呢,不能勉强作战。” 张焕也叹了口气,城外的土地经过一场暴雨和接下来两天的蒙蒙小雨,已经被浸泡得松软不堪,人踩下去就难以拔出脚来,在这种环境下展开追杀,那不是去杀人的,而是折磨自己。 “报告二位将军,太守回来了!”就在二人眼睁睁看着高句丽人渡河的时候,一名士卒从远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喘着粗气向关羽汇报。 “什么?太守回来了,在哪呢?”关羽精神一振。 这名士卒双手扶膝,又喘息了片刻才伸手向南边一指,“我们远远看见了汉军旗帜,估计这会已经到南边城门了。” “嘿!玄德这个滑头,仗也打完了,他也回来了,真是赶得巧。”张焕口中埋怨着姗姗来迟的刘备,但脸上满是喜色,他一边还在继续嘟囔着,一边跟着关羽快步走下城头,向南门大步走去。 此时刘备一行人已经进了城门,暴雨冲刷的痕迹让刘备等人咋舌不已。 “咱们在南边也没遇见这么大的雨啊,啧啧啧,连城里都全是积水啊。”刘备伸着脑袋左顾右盼,满地的泥洼让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差点扭断了腰。 正在他嘴里叨叨个不停的时候,远处几条人影不顾湿滑的地面大步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焕。 “大哥你回来的正好,高句丽人想逃了。” 第十八章 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咱们辽东当什么了,他们高句丽的后花园?”刘备眼睛一瞪,扭头向张飞下令道:“让将士们别忙着歇息,先去城北收拾收拾高句丽的残兵败将,给他们长长记性。” 张飞闻言大喜,马上就去后面开始整肃队列,而关羽和张焕等参加了前几天守城战的人,脸色则是有些尴尬。 “其实我们也不想就这样,眼睁睁放走高句丽人,只是将士们前几天在暴雨中苦战一场,几乎每个人都病倒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关羽作为几千名病号中的一员,觉得有必要为这些人辩解一下,于是凑到刘备身边,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嗯?嗨,二弟太多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刘备一愣,连忙拍着关羽的肩膀安慰道:“敌我寡众悬殊,你们能坚守下来,已经是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好好休息,看我们的。” 虽说高句丽人已经饱受寒冷和饥饿侵袭,变得虚弱不堪,但他们毕竟还有两万多人,出于谨慎考虑,在命令张飞等人做好出击准备的同时,刘备在关羽和颜良的陪伴之下登上城头,开始仔细地观察高句丽人撤军的情况。 “不急,你们看,高句丽人才开始渡河不久,他们的部队绝大多数还留在南岸,咱们只需要等,等到剩下一半敌军的时候再发动进攻。” 刘备语气轻松,伸着手指指点点,他经过了一年多时间的战场洗礼,已经不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判断出战场形势,同时对战士的心理做出分析了。 放走一半敌人,然后发动攻击,不仅仅是出于数字的考量,一万人比两万人好对付这样,还有心理作用。 十死无生和九死一生,哪个更可怕?牺牲自己和牺牲别人,哪个更容易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留在南岸,等待着渡河的高句丽人越来越少,他们这些天来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尤其是前几天的暴雨,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胜利飞走,这些高句丽人的心情都降到了谷底。 他们现在只想早点回到长白山,回到自己的家园,在那里修复身体和心灵的创伤。 然而刘备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响起,城门缓缓打开,一千五百名将士迈步踏出了襄平城的北门,朝着远处的高句丽人大步走去。 “大王子,你,你看。”一名眼尖的高句丽武将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指着南边汉人的城池。 “怎么了?”拔奇不明所以地转过身,顺着这名武将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等到看清楚远处发生的一切,拔奇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被冰霜覆盖,血液都几乎要停止流动了。 汉人居然出城追击?!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飘洒的蒙蒙细雨停了,太阳跃出云层,将和煦的光芒洒在广袤大地之上。 天气变好了,然而高句丽人的心情并没有变得晴朗,他们看着远处汉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向着自己这边缓慢但坚定地移动过来,心中满是悲凉。 面对逐渐逼近的敌人,许多高句丽贵族害怕了,他们的脚步不停地向河岸移动,挤成一团之后便是互相推搡。 只要渡过大梁水就可以获得安全,这是很容易得出的结论,坚持战斗,直到下等人全部死掉,更是贵族们刻入骨髓中的天性。 眼看着河里的船只越来越接近南岸,这些身份高贵的上等人觉得,只要下等人能够阻挡汉军片刻,他们就能够登上下一次到来的渡船,从而脱离险境。 “大家不要乱,我们还有一万多人,只要击退汉军,每个人就都安然能渡河。”眼见敌人还没来,自己先乱了,拔奇心中焦急万分,连忙大声呼喊起来,可是那些高句丽贵族根本不管不顾,仍然带着亲随拼命地向河岸挤过去。 大王都跑了,还想让我们乖乖等死,你算老几? 眼看着人群中的骚乱情况越来越严重,拔奇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愤怒地咆哮起来,“愿意和本王子并肩作战的,拿起你们的刀枪,不愿意与敌人作战的,给我滚得远远的躲起来,但是给我记住,就算你们回到国内城,大王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之后,拔奇从腰间抽出钢刀毅然向前走去,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属也都紧随其后开始列阵,纵然这些人几日来深受饥饿和寒冷的折磨,已经虚弱不堪,但同样是死,战死总比像牲畜一样被汉人赶到河里淹死的强。 有了主心骨,大多数高句丽士卒也纷纷加入到拔奇的队伍之中,或许他们是出于从众心理,也或许是真的希望自己这么多人可以吓退汉军,但不管怎样,这些人虽然步履蹒跚,但上万人聚集在一起,黑压压的也颇为吓人。 “高句丽人开始列阵了。”走在最前线的赵云面无表情地说着。 “那就冲散他们。”张飞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低沉的吼声,他已经见了关羽耷拉着脑袋吸溜鼻涕的倒霉样子,心中又是心疼自己二哥,同时对罪魁祸首高句丽人充满了愤怒。 刘备和关羽张焕等人一直站在城头上观战,眼看着汉军阵型明显要单薄许多,却仍然义无反顾地不断前进,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击败敌军应该没问题吧,咱们这边有煤来烧饭,有华佗先生带人治疗士卒,就这都没法阻止你们生病,高句丽人那边三天没有生火,他们的身体按理说是撑不住的。”刘备轻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关羽和张焕听,还是纯粹在舒缓自己紧张的心情。 关羽同样心有不安,困兽犹斗,穷寇莫追这是祖先们流传下来的道理,如今高句丽人已经无路可退,背水列阵之下也不知道能爆发出多强的战斗力,他紧紧皱着浓眉,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远处的战场。 两军相距两百步,赵云和张飞、太史慈三人已经各自分开,他们每人身后都是五百名精兵,随着脚步的加快逐渐变成锋矢阵,向着高句丽人密密麻麻的队伍前进。 两军相距一百步,汉军脚步不停,虽然腿脚已经沾满了泥泞,但对面的敌军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继续前进。 两军相距五十步,双方的前排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敌人的样貌,汉军将士们已经明显感觉到高句丽人的阵脚产生了松动,他们开始畏惧了。 赵云加快脚步,他已经从正常的行走变为快步前进,进入一百步的距离之后他再次提升速度,快步前进变成了小跑,而另外一边的张飞和太史慈也同样开始了冲锋的最后准备。 “全军冲锋,杀光敌人!”赵云举起手中的长枪,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对面的高句丽人。 “杀!”汉军将士们紧紧跟随其后,口中发出震天的呼喝。 第二十章 一口价,每人一千 “大汉乃是天朝上国,一向都是用恩义来让世人心悦诚服,更何况高句丽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归属于辽东郡,我们也是太守治下的大汉子民啊,这世上哪有官员杀自己治下百姓的道理。”拔奇见刘备松口,觉得事情似乎有转机,连忙把来时想好的话语说了出来,希望用这些话来打动刘备。 刘备听他说得冠冕堂皇,不禁冷笑起来,指着拔奇问道:“口口声声说高句丽人是大汉子民,那你给本官讲讲,高句丽人不声不响地偷袭辽东,妄图谋反,这是大汉子民应该做的事?” 拔奇被刘备质问得愁眉苦脸,他稍加思索,觉得自己已经是在颠倒黑白了,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吧,便坦然说道:“回禀太守,我们高句丽人是被蒙蔽的,我们也是受害者。” “如此胡言乱语倒也有趣,说下去。” “前些时日,一名辽东逃奴来到高句丽,说是辽东新来了一位太守,滥杀无辜无恶不作,非但老太守被逼死,甚至辽东本地士绅大多惨遭毒手,百姓同样苦不堪言,乃至于民乱四起。 我高句丽从属于大汉辽东郡,辽东生乱,高句丽人自当全力相助,于是我王领兵前来,想要助辽东平乱。 就在前两天,我们大王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准备撤军回去,没想到已经引起了贵军的误解,这才有了今天的一番争斗,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 “哦?逃奴?”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般,瞬间引发了众人的怒火。 非但刘备,堂内所有人都眯缝起眼睛,淡淡的杀意开始凝聚。 居然有人从辽东逃到高句丽去,还能说动高句丽人派出大军来攻打辽东,这个人是怎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怎样逃出辽东的? 刘备的心中涌起好几个疑问,同时他视线平移到旁边,冷冷盯着徐荣,他可是襄平城的护城官,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毫不知情? 徐荣能够感受到刘备眼神中暗含的怒火,瞬间一身冷汗就湿透了内衣,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让自己迅速平静了下来,开口对拔奇问道:“这逃奴和你们有过多少来往,为什么你们大王只是听信一个逃奴的话,就带着几万人马前来辽东?” “那人是辽东大豪田韶的门客,之前随着商队,和我高句丽多有来往,所有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们的。”拔奇似乎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怒意,心中慌乱起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 刘备双眼微闭,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理顺了:田韶是辽东豪强的领头人,手上血债累累,被满门抄斩于闹市,然而他的一个门客成了漏网之鱼,非但潜伏了下来,并且看准机会逃出了襄平城,一路去往高句丽,同时谋划起反攻辽东的阴谋。 今天过后,必须把辽东的政审工作摆上台面,认真地筛一筛,捡一捡,将潜伏在人民群众里面的敌特给筛除来碾碎。 刘备心思转动个不停,突然他脑中灵光一动,看着拔奇笑了起来,“能知道这么多事,看来也不是普通人,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啊?在下是高句丽大王的近身侍卫,所以了解一些秘闻,之前来的时候已经向众位将军禀报过了。”拔奇心中一惊,直到自己露出了马脚,但他仍然强装镇定,企图蒙混过去。 “他在说谎。”站在远处的太史慈扬声打断了拔奇的话。 另一边赵云也是看着拔奇,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我军冲散高句丽人阵型之时,此人被几名护卫拖上大船率先逃了,他绝对不是个侍卫,应该是高句丽的王族成员。” 这都行,你们唬我的吧? 拔奇简直惊了,开战之前他就已经退到了两万大军的最后方,战局不利之时,也是早早就被强行拖着逃上了大船。 战场之上有一万多人在厮杀,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自己根本都没看清这两个汉人将领,他们是如何盯住自己的? 太史慈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拔奇,自傲地笑道:“某家可是神箭手,练了十几年的眼力,根本不可能漏掉任何情况,不要想着蒙哄过关,回答我家太守的问题。” 原来如此。 拔奇忍不住笑了,他当了二十多年王子,这几天才突然被伯固委以重任,两场败仗带来的沮丧,饥饿和寒冷带来的压力,使得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如今被揭露身份,拔奇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索性长笑一声,站起身来向刘备躬身行礼,“诸位果然慧眼如炬,我乃高句丽大王伯固的长子,名叫拔奇,今日得见汉家英豪,幸甚至哉。” “哟,原来还是个王子,那前几日我们射死的那个,也是真的王子吗?”张焕一听就乐了,顿时想起前几天那个倒霉蛋。 “那人是我胞弟伊意模,确实是真王子。”拔奇向张焕抱拳答道,脸上尽力做出沉重的神态,但他眉眼之间不由自主的笑意却是被众人看在眼里。 刘备笑了笑,“既然阁下是个王子,那咱们就来谈谈怎么赎人的问题吧,一口价,每个活人一千钱,尸体处理费每人一千钱。” “我们没有——”拔奇还想撒谎,但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刘备打断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们跟辽东豪强这么多年的生意往来,我的帐本上都有,说没钱,你是哄鬼呢吧。” “既然太守都知道,那小王也不敢隐瞒,我们确实有钱,但军中确实是没有携带,只有回到国内城之后才能筹集,不知太守是否信得过小王。”就这么一阵子工夫,拔奇的脸皮厚度也在飞速成长着,满嘴胡话还能满脸诚恳,换了一天前,他还真的做不出来。 “行,那你就去岸边数人头吧,记得不要弄虚作假,我会派人盯着你的。”刘备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示意拔奇出去。 一旁的张焕和关羽刚要说话,却被刘备用眼神止住,只得看着拔奇满心喜悦地转身出了大堂。 刘备又对赵云使了个眼色,赵云点了下脑袋就跟着拔奇走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估摸着二人已经走远,刘备这才微笑着看了看张焕,“你觉得我被那个什么王子骗了,是吧?” 张焕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刘备挑明了,那就说明他也知道,拔奇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赎金,其中肯定是有诈。 刘备又伸手招呼众人坐下,刚才为了在拔奇面前树立刘备的威风,所以众将都是肃立在两旁,这会没有外人,众人便不再装腔作势,纷纷笑着坐了下来。 “高句丽人的作风你们刚刚也看见了,满嘴胡话,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给咱们钱。可是吧,这人咱们还是得放,要不然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那些病怏怏的俘虏怎么解决?他们要不要吃饭?这些事要是落在咱们头上,那才让人心烦呢。”刘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自己的做法。 如今天气变暖,尸体放几天就会腐烂,极其容易引起瘟疫,刘备可不希望自己在辽东辛苦了半年,最后被瘟疫搞得焦头烂额。 张焕却有不同的意见,“咱们不是一直犯愁劳力不足吗,把那些高句丽人都送去挖煤开矿,不正好废物利用了吗。” 喂喂,你一个古代人,就别说废物利用这种词语了好吗?刘备满脸蛋疼,心中疯狂吐槽。 最近这帮家伙都被带偏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口中蹦出来的现代词汇融会贯通,幸好本太守还算有节操,要不然辽东得成什么样? “肯定不行。”没等刘备开口,关羽先出声反驳了:“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病,站都站不稳怎么给你干活?再说了,等他们恢复了元气,肯定会想着逃跑回长白山里,到那时万一搞出个暴乱来,岂不是更麻烦?我觉得太守的做法是对的,尽可能把这些影响到咱们开春生产的事给解决掉,咱们辽东的建设自然有汉人来做,不需要高句丽人。” “凭什么不需要,你知道开矿需要多少人手吗?”张焕眼睛瞪了起来,打仗他不行,听关羽的也就忍了,民事方面这个外行也想指手画脚,这他忍不了。 眨眼之间,这两人就像是斗鸡一样互相怒视起来,刘备顿时觉得脑袋很痛,他咳嗽两声,用力敲了敲桌面,强行终止了这次会议,“行了,大家也都累了,回去歇息吧,好好歇上两天,等天晴了地也干了,咱们再商量接下来的事。” 众人一哄而散,关羽和张焕一边走着一边还唠唠叨叨,估计他们出去之后还得争论上半天。 “哎哎,子义你留一下。”刘备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太史慈,“回来也不看看老娘?” 第二十一章 小别胜新婚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太守阳终是个好风雅的人,把庭院修饰得相当别致,如今经过一场春雨的滋润,院内景色如画,却白白便宜了刘备。 刘备和太史慈一路走来,看着茵茵绿草,脸上都不禁挂上了笑容。 二人来到太史老夫人的屋门前还没进去,就听见了一阵欢声笑语,原来是张宁陪着太史老夫人在屋里闲聊,正把这老太太逗得笑个不停呢。 刘备站在门口咳嗽两声,一推门进去了,紧跟着太史慈闪身进屋,对着自己老娘就磕了个响头,“母亲大人在上,孩儿许久不来探望,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太史夫人见到二人,连忙从软榻上起身相迎,她先对刘备微微一躬身,随即就拉起了太史慈,用慈祥的眼神开始上下打量,直到确认了儿子身上没有创伤才松了口气,之后对刘备笑着说道:“老身承蒙太守照顾,子义又深受太守器重,这份恩情太史家真是无以为报。” “哎~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刘备大咧咧坐在一个矮凳上,随意地拉起了家常,只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旁边的张宁身上:“子义和我辽东的诸位弟兄意气相投,老夫人也就是我们的长辈,刘备自当以礼相待,不知前几日高句丽人犯境,老夫人是否受到惊吓。” 张宁嘿嘿笑着,望向刘备的目光中充满了久别的爱意,“我刚还和老夫人说呢,咱们刘太守有老天庇佑,高句丽人来势汹汹,却不想被一场暴雨给打败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刘备见太史慈有些拘谨,可能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跟老娘叙家常,便起身向太史夫人行礼告退,转身拉起张宁的手,二人走出了这件幽静的房屋,留下母子二人相对。 走出了一段距离,刘备突然感到张宁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一回头,却见张宁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正当他纳闷的时候,对方顺势就拥了上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张宁身上的幽香钻入刘备的鼻孔,让他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刘备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把张宁揽入怀中,轻声说道:“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没有回答,只有轻轻的啜泣声传入耳中,张宁瘦削的身子微微颤动,让刘备心疼不已,但他又笨手笨脚地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用手拍着张宁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没事了,我回来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阵,张宁似乎把这些天积攒的不安都释放了出来,这才松开刘备,她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刘备。 刘备再次牵起张宁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说道:“我得知高句丽大军来犯便日夜兼程赶回来,一路上担心辽东百姓受难,担心云长他们难以抵挡敌人,但思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你。” “油嘴滑舌。”张宁听了刘备含情脉脉的话之后瞬间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咕哝起来。 “行了,擦擦眼泪吧,等会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刘备笑嘻嘻地松开手,“以后会让你每天都笑着,再也不用掉眼泪。” “嗯,郎君饿了吧,我去做饭。” “好啊,好些天没吃你做的饭了,外面的饭吃得一点都不香,没有家里的好吃。”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刘备完全将心思放在了自己的小家庭,交接俘虏的事情就都扔给了赵云,结果赵云憋了一肚子火气,把拔奇给收拾得够呛。 “兵器和盔甲通通留下,一件也不许带走。”高句丽人在收拾尸体,同时运送俘虏过河的同时,还企图将兵器都一同带走,但赵云极其强硬地阻止了他们的小心思。 让高句丽人拿着武器回去,养好了病再来祸害汉人?他赵云可不是糊涂蛋。 虽说这些兵器和盔甲在如今的辽东汉军看来,就是粗制滥造的废铜烂铁,但对于高句丽人来说,这是他们辛辛苦苦好些年才攒下的家当,都是心头肉啊。 就连拔奇都放下了王子的尊严,亲自找到赵云,低声下气地请求他高抬贵手,然而赵云软硬不吃,只是冷冰冰扔下一句话就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要么你们空手回去,要么陪着武器一起永远留下。” 面对赵云强硬的恐吓,拔奇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乖乖地将两万多把兵器就留在了南岸。 巨大的武器损失让拔奇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他甚至能猜到,当伯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失落。 高句丽原本就缺乏冶炼和锻造技术,如今和辽东也结下了深仇大恨,贸易线路是必然要断掉了,如何迅速补充战斗力,稳固自己父子的统治,是摆在伯固和拔奇面前最为重要的问题。 随着最后一艘船靠上北岸,一直站在岸边眺望的拔奇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次的经历让他确立了无可争议的王位继承权,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使他成长了许多。 如今的拔奇早已不是十几天前那个养尊处优,满脑子都是如何争过同样无能的弟弟伊意模的高句丽大王子,现在的他面容削瘦但无比坚定,眼神中仿佛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大王子,我们出发吧。”一名侍卫走到拔奇身边恭恭敬敬地向他请示,作为高句丽王的唯一继承人,现在所有高句丽的官员和贵族都在想尽办法来抱上拔奇的大腿,这名侍卫占据着近水楼台,自然要更加表现得忠心耿耿。 拔奇深深地望了远处的襄平城一眼,又望了望对岸负手迎风而立的白袍汉将,咬着牙转过身去,弯腰拉起地上一名因为病重而难以行走的高句丽士卒,将他扛在肩上便大步向前。 伯固早已率领前军向东返程,如今殿后的几乎都是拔奇的部属,他们见拔奇亲自背负伤员,连忙围上来劝阻,甚至有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流泪,“大王子万金之躯,不应该与病人贴身接触,这种事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他们都是高句丽的勇士,即使是病得要死了,也是跟我拔奇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你们嫌弃他们,怕染上病,我却偏偏不怕!”拔奇的腿被人抱住,任凭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他怒视着身边的人群,低声咆哮起来。 人群中哭声更大了,抱着拔奇大腿的那人已经泣不成声,他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拔奇,“大王子是我们高句丽人未来的王,肩上有更重的担子,这种事还是让我们来吧。” “是啊,我等深受大王子恩德,情愿以死相报,请大王子务必体谅我等的心意。” 最终拔奇还是拗不过身边这些部属,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费力地背起身边的伤病人员,蹒跚地向东走去,这些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悲凉。 拔奇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最后一次回头南顾,阴冷地瞪着河对岸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的赵云,“高句丽人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屈辱,不会忘记我们流下的血泪,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汉人全都还回来!” 赵云自然听不到拔奇的自言自语,他看着高句丽人开始沿着河岸缓缓前行,眼神中浓郁的杀意也渐渐散去。 这一次打疼了高句丽人,应该能让他们消停几年,若是再有下次,不管刘备怎么说,赵云都肯定会将明火执仗打上门来的强盗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就缴获了这么点废铜烂铁,蛮夷也太穷了,咱们太守还指望他们回去之后再送赎金过来,真是脑袋坏掉了。”直到高句丽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模糊不见,赵云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远处堆得像一座小山的武器堆。 第二十二章 大宝剑争夺战 中平二年,秋,青州。 济南国相曹操正巡视在秋收的农田中,看着金黄色的麦穗迎风而动,听着田里众多农夫的欢声笑语,他也暂时忘掉了那些烦恼的事情,任由喜悦的情绪充满心头。 不知是不是老天终于开了眼,在连续多年干旱之后,整个天下都风调雨顺,济南国的百姓们辛勤劳作了一年,终于迎来了理应属于他们的丰收。 若是今后每一年都能这样就好了,曹操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虽说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但想一想总是可以吧。 这时候一名小吏从远处跑来,站在田埂上大声呼唤,将曹操的思绪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启禀国相,城里来了几个外地人,说是国相的旧识,特意从辽东来的。” 辽东人?那刘备刘玄德不是去辽东当太守了吗,应该是他派人来探望了吧。 曹操已经整整一年没听到刘备的消息了,此时听说辽东来人,心中既是欣喜又是好奇,“走,回去看看。” 济南国的治所在东平陵城,国相府就在城中心,此时几名体形雄壮的青年徘徊在国相府的门口,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这曹孟德怎么还没来,不会是蹲在田边偷吃新麦子去了吧?”为首那人转来转去,终于开始不怀好意地揣测起来。 “堂堂国相还用得着跑田里吃麦子,亏你想得出来。”其余几人都无语了,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此人。 这人反倒来了精神,“你们可别不信,每年新收上来粮食都得先让身居高位的人吃上一碗,这是为了求个好兆头,有传统的,我给你们讲个典故,就是说国君吃新麦子的。” “哦?”众人一听还有典故,于是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话说春秋时期,晋国有一位国君晋景公,在他执政晚年生了病,有一天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不解其意,便召来宫廷巫师解梦。 巫师听晋景公讲述了梦里情景之后,很认真地告诉这位老先生:“这是不详的兆头啊,您呐,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晋景公性子倔,听了之后很不服气,我不就是得个小病嘛,至于这样咒我?于是老人家憋着劲,一直到了秋天还是活蹦乱跳的。 等到新麦子收获了,他专门命人做了麦饭,又让人把那位宫廷巫师抓来质问,“你说我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瞅瞅桌子上是什么?来人呐,把这个不学无术、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斩了!” 眼瞅着巫师被砍了脑袋,晋景公这才心满意足,可他端起饭碗还没等吃呢,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涨痛,于是搁下饭碗,先去了一趟茅厕。 其他人等了半天没见晋景公回来,连忙去茅厕一看,才发现老头儿已经掉在粪坑里淹死了,到最后他也果真没吃上新麦子。 “真的假的?”几个人听愣了,世间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可这掉茅坑里淹死的国君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人嘿嘿笑着,“这可不是我瞎编啊,左传里记载的,不信你们回去问云长,我看这曹孟德啊搞不好也掉茅坑了,正等着人去捞他呢。” 与此同时,曹操已经沿着大道走了过来,他眼神一向很好,远远地就认出了这些人是谁。 背对着自己,正在手舞足蹈那人,一看就是刘备,对面站着的是赵云,另外几个人不认识,应该是随从。 双方距离有些远,曹操听不清刘备在说些什么,不过这家伙一向是嘴里没个把门的,估计是说人坏话呢。 “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刘备正讲得兴起,耳边突然冷不丁响起这么一声,他愕然转身,只见曹操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松了口气,一套否认三连脱口而出:“我不是官员,没有擅离职守,别瞎说啊。” 曹操得意地大笑几声,拉起刘备的手就往国相府中走去,“今天心情好,不告发你,大家进去说。” 众人随着曹操迈步进入国相府,来到会客用的前堂分了主客坐下,曹操看着刘备等人满脸的意气风发,知道他这一年过得不错,便忍不住询问起来,“我看你们满脸喜色,想必辽东那边也是丰收了吧。” “是啊,百万亩良田喜迎丰收,估计粮仓都要装不下了,要不然我哪有心情来你这里转悠?”刘备一提起来今年的收成也是满脸笑容。 凭借着优良的工具,良好的灌溉设施,百姓们的辛勤劳动,再加上天公作美,雨水充沛,辽东人民这一年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那就好,那就好,话说你远道而来,也没带点辽东特产?” 刘备看一眼赵云,后者马上会意,解开背后的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布囊交给了他,刘备隔着长案把布囊递给曹操,“打开看看吧,这是专门送你的礼物,辽东特产。” “行贿朝廷官员可是犯了汉律啊--嚯!”曹操一边打开布囊,一边不忘和刘备开着玩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玩笑就变成了惊呼。 层层麻布被揭开之后,一柄精美绝伦的宝剑跃入曹操眼帘,曹操屏声静气握住剑鞘,将其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剑鞘外面是一层黑色皮革,上面密密麻麻地点缀着的白色斑点,用手抚摸之时犹如颗颗珍珠一般,曹操自诩见识过人,但他扪心自问,看不出这剑鞘是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 “没见过吧?这种皮革是产自于深海的珍珠鱼,极为罕见,就连皇上都未必见过。”刘备得意洋洋的话语传到曹操耳中,他却仿佛没有听见,目光被这柄宝剑牢牢吸引。 长约三尺的剑鞘之上,通体覆盖着青黑色的坚韧珍珠鱼皮,用手抚摸上去有一种粗糙又光滑的奇异质感;剑镗是五边形的,由青铜铸造而成,正反两面都被雕刻上了虎啸的图案;剑柄末端虎头模样的剑锷也是青铜铸造,非但看上去威风凛凛,还很好地起到了配重的作用,整把剑的重心非常舒服。 曹操屏住呼吸,双手轻轻用力,明亮的剑身一寸一寸退出剑鞘,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好剑,这是百炼钢吧。”即使是曹操这种官宦子弟,富贵人家,也被这寒气逼人的剑身震慑住了。 刘备就像推销员一样,再次及时地介绍起这柄剑来,“剑鞘由核桃木制成,坚硬无比,外层是海中的珍珠鱼皮,剑镗和剑锷是青铜铸造,精工巧匠雕琢而成,但这些都是花架子,真正难得的是剑的本身,我们辽东出产的优质铁矿冶炼成钢,经过百次折叠,数万次锻打,才成了孟德你眼前这把宝剑,怎么样,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了。”曹操长长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摇头赞叹起来,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宝剑的魅力甚至要超过女人,如今他的眼神充满了灼热的爱意,就像是在看着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样。 经过一番端详,曹操的目光在剑身靠近剑镗的位置停了下来,那里镌刻有两个篆体字,他把脑袋凑近一看,随即轻声念了出来,“倚天,这是取自宋玉的文章吧。” “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正是宋玉在名篇《大言赋》中描述的情形。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一看就知道来历,都不用特意解释。 曹操爱不释手地握着这柄倚天剑,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剑入鞘,将其轻轻放在桌上。 “这么珍贵的宝剑,真要送我?” “都拿在手里了还问,不想要就还我。”刘备眉头一皱,作势就要拿回宝剑。 还没等他动手,曹操早已将倚天剑紧紧抱在怀里,这才瞪着刘备问道:“玄德赠我如此厚礼,必定有所图谋,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刘备咧着嘴笑了,“我要人,流民,越多越好。” 然而当刘备说明来意之后,曹操却犯了难,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缝,眉毛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济南国的情况? 济南国治下十个县,大大小小官吏不是豪强就是豪强的家仆,整个官场乌烟瘴气,百姓饱受鱼肉之苦。我到任之后,一口气罢免了济南国九成的官员,并且审理积年案件,清查田地和丁口,一番打击之下,奸邪之徒纷纷逃窜他乡,这才让百姓得以喘息。 百姓们苦了这么多年才看到希望,又借着风调雨顺获得一场丰收,这种情况之下,谁愿意背井离乡去你的辽东?” 听了曹操一番话,刘备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跑了,但他心中不怎么失落,反倒满是欢喜。 庄稼丰收是天大好事,倘若这天下处处都能风调雨顺,百姓不用背井离乡讨活路,刘备哪还用得着费心思,在辽东给百姓们找一条出路? 曹操不好意思地看看刘备,又不舍地看看面前的宝剑,突然脑筋一动,试探地问道:“其实去年冀州和青州又有黄巾余众作乱,许多百姓都逃到幽州避难去了,不如你北上找公孙伯珪,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对啊,我怎么把他忘记了。”刘备一拍大腿,“把剑还我,我得拿去讨好师兄。” “哈?刘玄德你讲讲道理好吧,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还有脸抢我的宝剑?”曹操紧紧抱着倚天剑,起身就要逐客出门。 “怎么就成你的宝剑了?子龙,帮我揍他!” 第二十三章 太有了 众人一阵嬉笑之后,赵云起身向刘备和曹操二人抱拳告退,说是要带三名手下去城中逛逛,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刘备知道赵云的意思,他是怕旁人在场,刘备和曹操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点头让赵云去了。 目送赵云离前堂,曹操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长长叹息一声。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刘备好奇地问道,这曹孟德该不会是想借钱吧。 “玄德你在辽东待了一年,想必对中原的情形不甚了解,这大汉的天下,怕是不那么稳固了。” 经过一年时间的蛰伏和休养生息,当初被打散的黄巾余党死灰复燃,在各地纷纷再度举起义旗反抗汉朝,规模不比当初张角兄弟在世的时候小。 并且在失去了精神领袖的约束之后,黄巾军已经不是当初充满理想的那支军队,他们在个人的欲望之下一步步堕落,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流寇。 “据我所知,有些地方宣称的黄巾余党,其实根本不是太平道信徒,而是各地世家豪强自己组织起来的私兵,只是打着黄巾军的旗号来掩人耳目。”曹操愤愤不平地说道。 东汉是庄园经济占主流的时代,豪强们往往都拥有坚固的坞堡和庄园来保护自己,从而在真正的黄巾之乱中保全了性命,普通百姓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要么投靠豪强,成为对方的奴仆,要么背井离乡,躲避战乱的侵袭。 战争结束之后,很多百姓千里迢迢返回家乡,可是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土地已经不翼而飞,变成了豪强家的,诸如此类的案件光曹操听说的就有很多。 战乱摧毁了许多地方的基层统治结构,然而朝廷对此不闻不问,没有官府的支持和保护,各地的百姓依靠自己,根本斗不过势力庞大的豪强们,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几条不归之路: 忍气吞声,依附豪强,成为别人家的耕户; 坚决反抗,血溅三尺,最终魂归乱葬岗; 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让自己也变成暴力的代言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场席卷天下的动荡之中,地方豪强享受了大量的红利,吃得脑满肠肥,然而他们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没了黄巾军制造流民,制造无主的田地,怎么办? 他们自己制造黄巾军、制造贼寇不就行了? 在有心人暗地支持之下,强盗和贼寇变得无处不在并且凶残异常,而曹操的老家在沛国谯县,位于人口密集,土地肥沃的兖州,更是贼寇眼中的大肥肉。 曹操的父亲曹嵩在朝中为官,多年下来贪污了巨量财富,他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派人送了许多钱财回到老家谯县,帮助族人自保。 作为当地大族,曹家一向人丁兴旺,并且和另外一大家族——夏侯家世代结亲,关系十分紧密,如今在自保自救的压力下,这两家彻底融为一体,他们建起高大坚固的坞堡用来保护族人,同时积极收拢当地百姓,四处收购粮草物资,希望能够平安渡过动荡时期。 曹操越说越是失落,“玄德啊,不瞒你说,青州这边号称有百万黄巾余众,可是他们背后是哪些家族,大家都清楚,只是装着不知道。” “济南国丰收了,那些贼寇也没来打劫?”刘备有些疑惑。 “本地豪强被我收拾了一顿,早就心怀怨恨了,有消息说,他们一直在暗中组织人手,只不过没有胆量向我动手而已。”曹操摇着头哂笑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辛酸,“若不是看百姓可怜,我早就辞官回乡,不跟这群道貌岸然的禽兽纠缠了。” 当初光武帝刘秀借助河北豪强的力量,短短几年就平定天下,建立了东汉王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东汉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整治地方的魄力,只能任由豪强坐大,近二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东汉王朝已经是大厦将倾。 洛阳城中,皇帝昏庸荒淫,百官各怀心思,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朝堂,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洛阳城外,土地兼并严重,富者阡陌连绵,贫者无立锥之地,财富和权力相互勾结,盘踞在百姓头顶,贪婪地吸吮着一切。 刘备没有想到曹操已经如此消沉,不禁苦笑起来,“当初我被安排去辽东的时候还羡慕你,可是现在看看反倒成了好事,辽东那里天高皇帝远,倒是可以让我大展拳脚。” 听到刘备这么说,曹操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他低头看看仍然被抱在怀中的倚天剑,不禁追问起来。 辽东那个破地方,什么时候还能造出这种宝剑了? “辽东那边原本比中原还黑暗,可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就还给了百姓一片青天,你信不信?” “不信。”曹操又不是没当过官,地方豪强的根基很深,势力很大,并且有着天生的贪婪,哪是几个月就能治理好的。 “我们去了辽东之后,发现全郡九成以上的农田被豪强侵占,他们还勾结了原辽东太守阳终和几个大县的县令,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刘备开始了回忆,眼神中满是凌厉的杀意,“可是权力和财力敌不过武力,仅仅半个月,我就诛灭了近五十家豪强,连同和他们沆瀣一气的官员,包括阳终在内,通通斩首。” 曹操听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自己将济南国上下官员几乎罢免了个遍就很厉害了,没想到刘备更狠,刚去辽东就杀了个人头滚滚,甚至连朝廷的太守,两千石俸禄的高官都敢杀。 “别那么惊讶,我手里有兵,做事有底气。”刘备笑道。 把潜在的反对力量一扫而光之后,刘备等人开始在辽东大展拳脚,又通过南下乐浪歼灭秽貊人主力,在襄平城下打败前来入侵的高句丽人,终于给辽东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时间。在接下来的半年中,辽东从乐浪和东莱两地吸纳流民,如今总人口已经达到了五十来万,在大梁水南岸建起了十几个开荒的移民营地。 “任何时候,有了人口才有了发展的能力,现在我辽东每日可以产几万斤铁,有了足够的铁制工具做保障,百姓开荒种地更加容易了,原本人烟罕至的地方现在都成了炊烟处处的农庄。” 随着人口的增加,辽东郡的西部区域迅速发展起来,如今已经形成了以襄平到沓县的沿海带和沿着大梁水顺流西下的沿河一带,这两个人口聚集区。 由于陆地上通往中原的道路遥远,而且必须经过乌桓人的聚集地,无论是经济性还是安全性都无法保证,所以刘备决定将海路作为以后的主要交通途径。 去年来到辽东的船匠们也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们依从刘备的指示,在襄平到大梁水入海口的数百里水道上建立了好几处港口,其中最大的港口毗邻渤海,被刘备命名为营口港,并且在那里建起一座造船厂。 刘备此行就是从襄平一路坐船顺流而下,经过营口进入渤海,再向西来到黄河入海口的临济,然后才到了曹操所在的济南国。 这一次的行程顺风顺水,一共在水上走了三天就到了,若是走陆路的话恐怕需要两个月,就算按照以往的襄平到沓县,然后海路到东莱,再从东莱前往济南国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一次的成功经验,以后辽东到中原就更加便捷,而流民也不用千里迢迢去山东半岛角落里的东莱坐船来辽东了。 “你要那么多人口,到底是想做什么?”曹操有些警惕地皱起眉头,刘备之前说自己未经朝廷旨令就将前任太守阳终斩首,并且一举扫灭了辽东本地豪强,又想方设法从中原招募流民,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想要割据啊。 虽然在千年之后,曹操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奸臣,大反派,但他此时可是不折不扣的汉朝忠臣,很难接受刘备这种挖墙脚的行事作风。 刘备一看曹操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起了反感,他无奈地笑笑,“孟德啊,你觉得我要是一心在那边荒之地作威作福,还需要杀官、杀豪强、发展各种产业这么辛苦吗?如果眼光只在辽东,十万人就够养活我享乐一生了,何必要将那些在中原活不下去的百姓接到辽东去?” “姑且信你一回。”曹操一想也对,如果只是想当个土皇帝,那刘备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将手上沾满鲜血,他只需要笼络好当地豪强,让那些人代为盘剥百姓就是的,何必搞这么麻烦。 “话说回来,你觉得自己手里拿的这把剑,如果放到洛阳的富家子弟中间,能值多少钱,这个生意有没有搞头?”刘备笑眯眯地敲着桌面问道。 “太有了,跟你说,就这把倚天剑,世面上绝对没有更好的,卖上一两亿钱完全没问题。”曹操在洛阳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那些顶级家族的财力深有了解,“怎么,你手里还有?” “太有了。”刘备一拍大腿,“想不想合作一把,你负责招揽客户,我负责供货。” 第二十四章 公孙瓒的苦恼 在济南国盘桓了两日之后,刘备一行告别了曹操,他们的下一站就是幽州治所广阳郡。 曹操一向爱才,此时又是拉着赵云的手依依惜别,根本不在意站在一旁的刘备投来嫌弃的目光,若不是已经穿越过来生活了一年多,习惯了这个时代的风俗,刘备真会以为曹某人有着特殊的癖好。 “子龙不如就留在我济南国吧,辽东苦寒偏僻,实在不是你这种英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曹操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道。 刘备哈哈一笑,大声嘲讽道:“我听说某位国相正心灰意懒,准备辞官回乡呢,如此拉拢我辽东大将,是去给你看家护院还是耕田啊?”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行了行了,你们走吧。”曹操无奈地笑笑,再不多话,只是目送刘备这几个人缓缓离开。 直到刘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曹操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寂寥之色,转身向城内走去。 由于从济南国到广阳郡一路上河流众多路途难行,刘备决定还是返回海边,乘船沿着渤海海岸北上,赵云等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毕竟走海路不会遇见黄巾余众,安全系数比陆路高上不少。 木船缓缓向北行进,刘备耐不住无聊,从船舱内来到甲板之上,静静眺望着极远处海天一色的壮阔美景。他前世一直生活在内陆,从未见过大海,此刻蓝天白云尽在眼帘,大海之上一片平静,犹如硕大的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将其揽入怀中。 天空中间或飞过几只海鸟,在木船头顶嘎嘎叫了两声,或许是意识到下方的巨大怪鱼不是可以吃的,于是盘旋几圈之后便再度离开,刘备手遮凉棚看着这些海鸟越飞越远,感觉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消去了不少。 随着几声脚步声响,赵云也走出船舱,他负手站在刘备身侧,同样沉醉在大自然壮丽的美景之中,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以前在家乡只听人说过海之壮阔,但无论怎么想象,都比不上亲眼见到大海之后的震撼。” “是啊,天地如此广阔,应该还有许多富饶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开垦。”刘备挺胸凸肚,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领导的姿态说道,“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我们的船队能够跨过海洋,去开拓新的疆域,将我大汉的荣光撒播到天下每一个角落。” “若是找不到呢?”赵云思索片刻,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刘备笑了笑,“找不到也没关系,就当出门游玩了一趟。” “听起来不错。”赵云想了想之后也笑了,冒险本就是属于男人的浪漫,对于他们来说,探索未知这件事,真的是很有意思。 沿途欣赏美景,时间仿佛也流逝得更快,一天之后他们就再次踏上了陆地,来到广阳郡南部的海边,这里就是幽州最富饶的地区了。 公孙瓒的骑兵部队这段时间刚好在广阳郡修整,不日就会再次北上巡视边疆,刘备的意外来访让他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伯珪兄这是怎么了,为何忧心忡忡?”刘备敏锐地发现了公孙瓒情绪不对劲,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起来。 赵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孙瓒,只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白马将军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古铜色的国字脸上一对星目炯炯有神,颌下寸许长的钢髯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无论仪表还是言谈举止都能体现出他良好的出身和涵养。 公孙瓒勉强笑了笑,招呼刘备身后的几名随行人员一起进城,但出人意料的是,公孙瓒并没有带刘备去刺史府拜见新任幽州太守,而是先领着几人拐到城西的军营中。 这个军营明显是专门为白马义从设立的,整个军营里满是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气息的汉子,这些战士们大多在三十岁上下,只有少数和赵云等人年纪相仿的青年,他们随意地走在军营中,只有见到公孙瓒的时候才会停下脚步招呼一声,但那感觉也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并不像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 可能是感受到刘备等人的疑惑,公孙瓒笑着说道:“白马义从是胡人给我们这支队伍起的名字,因为全军三千人统一骑乘白马骏马,与胡人作战又勇猛非凡,所以伤亡不少,总是无法扩编。” “义从们都是幽州本地人,有很多都与我相识了近二十年,所以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架子,我虽然是朝廷任命的幽州中郎将,但在心里,我只是这些弟兄们的领头人,带着他们保护家乡而已。”公孙瓒一边解释,一边领着刘备来到中军大帐,赵云则是一如既往地向刘备和公孙瓒告退,带着三名手下在军营中随便参观,他如今是辽东骑兵队伍的主将,能够与白马义从这支强悍的部队多交流是再好不过。 大帐中只有公孙瓒和刘备两人,这时公孙瓒才放心地向刘备坦露心声。 “自从去年咱们幽州刺史郭勋战死在涿郡,为兄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朝廷新派来的刺史是宗室刘虞刘伯安,这人简直就不可理喻。”公孙瓒轻轻叹息,双手也紧握成拳,显然心中十分郁闷。 刘备皱起眉头,“来的路上我询问过百姓,他们倒是说这刘使君挺好啊。” 使君是汉朝人对刺史和州牧的称呼,往往带有尊敬的意味在其中。 “嘭!”公孙瓒用力捶了一下案桌,开始对刘备讲述他和刘虞之间的矛盾。 刘虞是宗室出身,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称,就连这次被任命为幽州刺史,他都付不起买官的钱。 说起来这灵帝刘宏和十常侍也是有些丧心病狂,若是有人主动买官,你收钱这是理所应当,可是就连朝廷主动任命官员,被任命的人同样要花上巨量的钱财。 那朝廷任命了,我不当官行不行? 当然不行,不当你就去死好了。 也就是刘虞名声好,还是宗室,灵帝看他确实没钱,便挥泪免去了这笔帐。 经历了一番波折,刘虞终于来到幽州就任,而他就任之后也确实是做了一系列有利于民生的好事。 刘虞生性节约,经常穿着破旧的衣服,每顿饭最多吃一个菜,在他的以身作则之下,广阳郡那些原本生活作风奢侈的豪族,都主动改变了生活作风。 他还鼓励流亡到幽州的百姓多多开垦土地来养活自己,同时在上谷设立边市与鲜卑人交易,又命人去渔阳等地勘探,扩大盐铁矿规模来取得财政收入。 “玄德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幽州一直贫苦,官吏的俸禄,官府的开支都是冀州和青州调拨,可去年黄巾那么一闹,冀州那边就托辞沿途匪患,断了我们的钱粮。说实话要不是刘使君的举措,幽州的官员连俸禄都发不出来。” 刘备越听越迷糊了,公孙瓒这简直都把刘虞夸到天上去了,那他还抱怨什么呢? 公孙瓒摇头叹道:“你们没弄明白,幽州是边州,和内地不一样,幽州最大的祸患不在内部,而是北边的鲜卑和乌桓。刘虞只知道宽政来搏名声,再加上跟胡人做生意捞了点好处,他就觉得那些胡人都是好人了,非但对我时刻警惕胡人的举动冷嘲热讽,并且一直削减部队的钱粮。” “居然削减部队的钱粮,这刘使君怎么想的?”刘备终于明白了公孙瓒的怒气从何而来,再联系到刚才在军营里看到的战士们,“怪不得我看见白马义从的军士们衣着陈旧,脸色也不太好看。” “衣服粮食那些都是小事,弟兄们没钱花也能忍,关键是我们没钱造兵器买兵器了,这是为兄最不能忍的。玄德你是带过兵的人,也该知道刀枪盔甲打几仗就要修,修不好就得换,没有趁手的家伙,弟兄们去打仗就是送命,对不对?”公孙瓒越说越气,到最后甚至自己把自己气得笑了起来,“我去找刘使君要钱要粮,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不和胡人打仗自然就不需要兵器。” 刘备霎时冷起脸,盯着公孙瓒的眼睛问道:“那刘虞拿什么来保护幽州百姓,让他们不受胡人侵扰?” 好嘛,连刘使君都不叫了,直接称呼名字了。 “来我给你学一下。”公孙瓒站起身来,学着刘虞的模样对刘备朗声说道:“我们对胡人要晓之以理,以仁德来感化他们,只要秉承圣人之道,行仁德之事,胡人自然心悦诚服,不敢犯我边境。” “行了,我去会会他。”刘备也气笑了,转身就往外走。 可是看他那咬牙切齿,一边走一边卷袖子的动作,更像是去打架而不是拜会上司的。 第二十五章 你脑子没坏吧 “晚辈辽东太守刘备,拜见使君。” 刘备眼中的刘虞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子,虽然穿着与百姓差不多的粗麻衣服,但一身端正的高洁气质足以将他和一般人分辨开来。 在刘备观察刘虞的同时,刘虞也端详着手中的铜印,作为一郡太守,刘备出门时也把官印带在身上,若非如此,刘虞是绝对不会相信一名太守会身穿便装,孤身跑到千里之外的州府。 按照汉律,在任官员擅离职守乃是重罪,但刘备是幽州的地方官员,前来州府汇报工作,并且聆听教诲是他工作的本份,这点并不犯法。 只是刘虞不知道,刘备是先跑到青州转了一圈才回幽州的。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刘虞笑呵呵地将铜印交还到刘备手中,“方才看门的奴仆前来禀报,老夫一开始还不相信呢。” “是晚辈鲁莽了。”刘备恭谨地俯身答道。 “无妨无妨。”刘虞自从见到刘备,脸上就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去年老夫在京城听说了玄德的事迹,一直想要见见玄德,今日终于如愿,我大汉宗亲有多少年没出过如此少年英豪了。” 作为汉朝宗室,刘虞和刘备这种旁支可是一直被朝廷里面的世家大族甚至是皇族所提防的,他们要么像刘备一样变成平民,即使是被朝廷任用,也只能担任地方上的低级官员或是在洛阳任职,绝对没有实权。 直到去年黄巾之乱爆发,天下烽烟处处,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灵帝刘宏才对汉朝的统治稳定性产生了一点点的担忧,恰好刘备横空出世,给了刘宏再次任用宗室的理由。 纵观两汉的兴起,西汉高祖刘邦是趁着秦末天下大乱而起兵,灭了秦朝又击败西楚霸王项羽之后才奠定了二百年王朝; 到了西汉末年,外戚王莽取代汉室建立新朝,结果天灾人祸不断,终于引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又是汉朝宗室刘秀趁机兴复汉室,建立了东汉二百年基业。 灵帝刘宏虽然自从登基以来就昏庸顽劣,贪图享乐,但他并非蠢得无可救药,也知道自己在位近二十年来农民起义不断,并且一次比一次规模大,这是亡国之兆。 虽然刘宏并不打算改变自己荒淫奢侈的生活作风,但他毕竟要为刘家四百年的江山做做补救的打算,于是任命汉室宗亲去担任地方长官就被提上了日程。 将优秀的宗室成员散布在地方,即使天下大乱,也总有再次复兴汉室的可能性,刘虞担任幽州刺史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因此刘虞感谢刘备也是理所应当。 刘备听了刘虞的赞扬之语,连忙拱手连道不敢,“为国尽忠是汉家子民的本份,当不起使君的称赞,晚辈今日前来拜访,也正是为了百姓生计,还望使君多多相助。” 这么直白?刘虞突然感觉面前这个年轻的同宗一点都没有名士之风,好感顿时大减。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名有志于官宦道路的青年,都是饱读圣贤书,许多世家的子弟甚至一生只专精某一本经典著作,比如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就专治孟氏易学,同样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专精欧阳尚书,对经典可以说是钻研得透透的。 有了文化底蕴,这些高士们说起话来云里雾里,讲起道理头头是道,连吵架都要引经据典的弯弯绕,这才是名士之风。 可再看看刘备,一点都不含蓄,张口就是为了百姓生计,你起码要说一点引经据典的,古人云啊,先贤说啊什么的,在京城可听说你老师是大儒卢植卢子干,卢植就是这么教学生的吗? 刘虞心中有些看不起刘备,但他毕竟是名士,脸上还是一片真诚的笑意,“玄德你在辽东任职,那里地处偏僻,想必更加艰难。只是幽州如今有太多从冀州和青州逃难而来的流民,自顾尚且不暇,恐怕……” 这老先生误会了刘备话中的意思,还以为刘备所说的“为了百姓生计”,是要向州里求援,要钱要粮呢。其实前任辽东太守阳终在位的时候就年年向幽州州府哭诉种种不易,索取钱粮,刘虞自然而然地认为刘备会萧规曹随,继续伸手讨要。 “使君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广阳郡和涿郡流民太多,州府难以维持他们的生计,而辽东土地众多,希望太守大人帮助组织百姓们去那边定居开荒。” “哦?”刘虞端正坐姿,将信将疑地看着刘备。 辽东一直以来都被汉朝朝廷看作是可有可无的苦寒之地,只是因为对抗燕山以北的游牧民族和东边的高句丽,这才勉强维持着对辽东半岛的统治,早已习惯了从中原往辽东输血来维持住辽东人的生活,根本没有指望过从那里获得回馈。 而今天刘备突然说想要迁移百姓到辽东定居,这不由得不让刘虞产生疑心,中原有没有百姓逃往辽东躲避战乱?有,但那都是少数,并且一旦天下稳定,那些人就会返回故土,谁愿意祖祖辈辈生活在苦寒贫瘠的地方? “玄德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被周边的胡人侵扰,百姓死伤惨重,辽东支撑不下去了?”刘虞说完这话,瞬间感觉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而这个推测也很好地解释了刘备为什么身为一郡太守,却孤身便装渡海来到州府。 刘备无奈地用手扶额,这刺史大人还真是脑洞大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对刘虞讲述起辽东如今的状况,“启禀使君,下官来到辽东一年,百废俱兴,政通人和,百姓踊跃加入开荒,如今治下四五十万百姓丰衣足食。 辽东有河名叫大梁水,其两岸土地广袤平坦,足足可以养活百万人口,故而下官才想着为州府分担压力,绝非支撑不下去。 至于胡人,辽东兵精粮足,周边胡人在我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高句丽今年春天派出三万大军前来犯境,被辽东将士一举击溃,死伤无数; 乐浪郡久被秽貊人侵扰,下官亲自率军渡海南下,将其精锐歼灭于单单大岭山口,一万具尸体堆积如山,只要下官愿意,高句丽五年内就会不复存在。” 刘虞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备意气风发的样子,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忽然抓到了刘备话中的重要信息,“你是说你杀了几万高句丽人和秽貊人?” “是啊,那些胡人每次都是仗着人多势众才敢前来,可是他们打不能打,跑又跑不快,所以死也死得多。”刘备得意地答道。 “嗨呀!”刘虞素以宽厚爱民自居,如今听说就在自己幽州治下,地方官员居然对胡人痛下杀手,这老先生气得捶胸顿足,痛心不已,稀疏的胡须都一抖一抖的,“你和那公孙伯珪一模一样,都是杀心太重,只会打打杀杀,卢子干乃是世间大儒,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两个弟子?” 怎么连我老师都骂上了,您老脑子没坏吧? 刘备瞪着刘虞,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高谈怪论。 第二十六章 一派胡言 刘虞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刘备,开始了他的教诲,“胡人就像野草,火烧不尽,你若能以德服之,则其必定心悦诚服,你若以力降之,久后必然会再次作乱。” “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让他们知道劫掠汉人会丢掉性命,那些人才会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刘备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那凉州的羌人呢?我大汉在那里打了一百年了,非但没有解决羌乱,反而劳民伤财,长安都快被打成废墟了,那么多先帝的陵墓也都快被夷为平地了。” 刘备嘲讽地挑起眉毛,“羌人那边晚辈还没去过,但辽东这边遇到数万高句丽人入境,兵临襄平城下,难道要辽东百姓开门请他们抢劫,或是送高句丽人几本圣贤书,再或是请使君亲身到城下,用仁义道德感化对方?”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刘虞被刘备顶得无话可说,颌下稀疏的长须颤抖得更加剧烈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滥开杀戒?” “胡人杀我汉人的时候,老天在哪呢,睡着了?”刘备忍不住拍了桌子,特娘的,胡人的命是命,汉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使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啊,我这个无德之人就负责送那些强盗们去见上天。” “你,你。”刘虞只觉得自己两眼一阵阵发黑,再跟也无法这个无赖之徒说下去了。 刘备也不想和他再多废话,起身拱手说道:“下官事务缠身需要早日回辽东,使君好好歇息,之后就会派船队来往于广阳郡和辽东,迁徙流民之事还请使君多多留意,毕竟百万流民滞留在幽州,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告辞了。” 说罢这番话,刘备再不回头,昂然走出刺史府,只留下刘虞自己生闷气去了。 “怎么样,我没有污蔑朝廷命官吧。”刘备气呼呼地回到公孙瓒的军营,结果正赶上吃饭的时间,公孙瓒和一群将领在空地上烤羊,一见刘备的模样就放声大笑起来。 “嗨,习惯了。”刘备无奈地摇摇脑袋,毫不客气地挤到公孙瓒身边盘腿坐下,“要不然我讨厌读书呢,那些腐儒读书读多了,满脑子都是大粪。” “你真个是粗鄙之徒。”公孙瓒嘿嘿笑着,却也毫不在意,他指了指正在翻动木架上整羊的那位大汉,开始给刘备介绍自己麾下的主要领兵将领,“这家伙你认识,严纲,我从小玩到大的;他身边这些是单经、公孙范、公孙越。” 几条大汉被点名介绍之后都有些错愕,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刘备抱拳致意,刘备也笑呵呵地和他们一一见了礼。 “你们就不好奇我身边这位是何等身份?”公孙瓒倒是很好奇,他深知自己手下人的脾气,这些老兵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为何今天却变了性子,都成了乖孩子。 单经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上下端详了刘备一番,然后伸出大拇指称赞道:“这位气宇轩昂,眉眼之间有贵胄之气,不似常人。” 公孙瓒来了兴趣,“哟,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相面,来来来,给老子看一个。” “满脸横肉,绝非善类。”单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结果被公孙瓒跳起来按在地上狠狠捶了两拳,顿时哎哟哎哟地开始求饶。 “大哥你是不是最近太忙,脑袋坏了?”公孙越终于憋不住,数落起公孙瓒来,“去年春天,玄德刚刚起兵的时候就来了广阳,那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 “啊?”公孙瓒愣了片刻,然后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脑子。” 众人齐齐大笑,公孙瓒又往单经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刘备也笑了起来,他见赵云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便主动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辽东的骑兵主将赵云赵子龙,常山真定人士,随我南征北战一年多了,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白马义从几乎都是幽州本地人,单经他们和公孙瓒又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亲密无间,只要是某个人的朋友,那就是大家的朋友,所以众人也不见外,纷纷向赵云问好。 “别看我这兄弟不爱说话,打起仗来可是个硬茬子,这一年多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敌人在他手下坚持三招的,辽东军中有一句话:白马银枪常山赵,纵横天下无敌。”刘备拍着赵云的肩膀,向众人吹嘘起来,看他那口水横飞的架势,就跟在夸自己一样。 “嚯,这么厉害?”众人一听刘备如此吹捧,便都盯着赵云仔细打量起来,可是他们怎么看,都不相信这是一员纵横沙场的猛将。 这也难怪,赵云的相貌过于出众,虽然他久经征战,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但英俊就是英俊,不随着肤色的改变而改变,加上他体形匀称修长,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文官,而不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武将。 “弟兄们别觉得我刘备是在吹嘘,诸位弓马娴熟不假,可是论单挑,没一个是子龙的对手。”这话一说出口,白马义从众人马上变了脸色,刘备装得若无其事,可是心中暗笑不止,他要的就是这些人不服气。 果然不出意料,有人按捺不住了,严纲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瞪着一对牛眼,粗声粗气地说道:“辽西严纲,想和赵兄弟过过招,见识见识阁下的枪法。” 赵云无语地扭过头看了看刘备,却见对方正贼兮兮地笑着,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揍他”。 不远处的士卒们一看有热闹,立马了凑过来,他们熟练地围成一个方圆四五丈的大圈,只留下每一处篝火旁负责烤肉的人。 看到这些白马义从脸上都满是兴奋,严纲又跃跃欲试,赵云知道必须打一场了,只好站起身来,有些为难地说道:“刀枪无眼,伤到人不太好。” “子龙兄弟不必多虑,我们军中经常有这种比试,家伙都是现成的。”公孙瓒也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随着他的话语,早有人把比试用的长枪递了过来。 只见这长枪形状和军中的制式武器一模一样,只不过从枪身到枪头都是由木材制成,在顶端还用麻布厚厚地裹了个圆头,麻布顶端被沾上了白色的石灰粉末。 “以往比试多有误伤,所以我们就用这个,枪头戳到身上就是个白点,能看清胜负但不会伤人。”严纲见赵云在打量手中的木质长枪,便出声讲解起来。 “这主意不错啊,回头我们辽东也弄点这个。”刘备眼前一亮,觉得这种比试应该推广到辽东,不光是军中,在各个乡村之间也应该大力推广,培养尚武的风气。 赵云接过长枪之后掂了掂分量,感觉比较趁手,于是缓缓举起长枪目视严纲,而另一边的严纲早已准备妥当,脚下不丁不八,将长枪斜斜举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准备抢先手。 “开始!”公孙瓒见两人已经准备妥当,大手向下一挥,同时轻喝一声,整套动作熟练得就像是职业裁判。 公孙瓒话音未落,赵云的身形就像离弦之箭般疾冲向前,由于他速度太快,严纲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抬手,随后眼前一花,脑门、咽喉和胸口三处要害就接连遭到了攻击。 下一秒,赵云清朗的声音便在场中响起,“承让。”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大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严纲更是呆若木鸡,他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脑门,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沾上的石灰粉末和身上的白色圆点,咽了一口吐沫,“我败了?” “老严你比武的时候发什么呆呢,这要是战场你就死了。”单经连忙上前圆场,同时对严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顺坡下驴,再和赵云比一次。 严纲却没有动弹,胸口剧烈起伏片刻之后,他垂下头颓然道:“输就是输,子龙兄弟确实好本事。” “你这憨货!”单经怒了,他一把夺过严纲手中长枪,转过身来向赵云抱拳,肃然说道:“辽西单经,前来讨教。” 赵云同样回礼,然后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继续摆出和刚才击败严纲一模一样的姿势,“无须喊开始,请单兄先进攻。” 第二十七章 两全其美 片刻之后,单经也败了,而且败得毫无悬念。 他想不明白,明明赵云已经让了半招,请他先出手,然而单经的枪还在空中,赵云的枪却后发先至,准确无比地点在单经的咽喉。 场中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单经呆立原地,严纲摇头不语,公孙瓒则是无比震惊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赵云,只有刘备表情轻松,仿佛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 “赵兄弟枪法精奇,我等单对单不是对手,不知可否两人合力向赵兄弟请教?” 在一片被压低的惊呼声中,公孙范和公孙越并肩踏入圈中,面上全是决绝之意。 公孙瓒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弟,这二人素来心高气傲,无论何时都以白马义从为傲,今日严纲和单经被赵云干脆利落地击败,已经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自己限于身份不便出手,那接下来上场的也只有公孙范和公孙越了。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兵,白马义从这几位将领都是识货的,看得懂谁强谁弱,况且经过两场比试,赵云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但是,就算豁出自己这张脸不要了,就算背上以多欺少的名声,他们也得在赵云身上留个印记,替白马义从挽回些颜面。 赵云微微颔首,再次摆开架势,这一次他变了起手式,双臂左右分开,将长枪斜斜横在身前,沉声说道:“请!” “喝!”公孙越一个大步跨出去,长枪笔直刺向赵云胸口,同时公孙范紧随而上,枪尖伸缩不定,既是护卫公孙越侧翼又时刻准备着攻击赵云可能露出的破绽。 没有试探,没有僵持,随着激烈的战斗进程,沉闷的兵器碰撞声就像炒豆子一样连续响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云面对两人合力进攻,非但没有谨慎防守,反而主动出击,打起了对攻。 由于赵云出枪迅速,脚步移动更是令人找不到规律可循,公孙范和公孙越以前又没有试过以多欺少,所以被赵云利用移动频频让公孙越挡住公孙范的进攻空间。 原本是二对一的比试,没过片刻就被机敏的赵云打成了两次一对一,公孙越在胸口出现了两处白点之后默然退场,剩下公孙范绝望地抵挡了三四招,也被赵云一枪点在胸口。 连胜三场,轻取四将的赵云云淡风轻地站在大圈中心,看他轻松的模样,再来上几场类似的比试也不太费力。 没有惊叹,没有叫好声,场中一片寂静,白马义从这些将士们都被打服了,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赵云。 “好枪法,好身手。”公孙瓒重重鼓掌,由衷地赞叹起赵云的武艺。 白马义从这些人都是快意恩仇的幽州汉子,他们对强者总是不吝于赞美,有了公孙瓒带头,校场之上的称赞声和鼓掌声越来越大。 尤其是四名被赵云击败的将领,他们脸上没有失败之后下不来台的窘迫,相反,严纲和单经咧着大嘴呵呵直笑,公孙兄弟则是轻轻叹气,随即坦然地再次来到赵云面前抱拳施礼,“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子龙兄弟枪法如神,我等甘拜下风。” 赵云微笑着回礼,然后朗声说道:“诸位兄弟请听我一言。” “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骑兵精锐,平日里习惯了借助马力战斗,对于单打独斗的步战并不擅长,而在下多年习武都是步战,这一年又在沙场上积攒了不少单对单的经验,所以取胜也在情理之中,谈不上孰强孰弱。” “子龙何必过谦,这些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顶,吃点败仗是好事,行了都散了吧,各自吃羊肉去。”公孙瓒哈哈大笑着来到赵云身边,大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这小伙子武艺高强又谦虚谨慎,让他非常欣赏。 有了这一场比试的铺垫,白马义从的将士们对待刘备和赵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除了亲近之外,更多了几分敬重。 在这些幽州汉子的观念中,刘备是中郎将的师弟,又是辽东太守,这种人身份尊贵,并且远来是客,自然要热情招待; 而赵云武艺超群,完胜四将,并且还能给他们找台阶下,这种好汉既有实力又有气度,他们更加佩服。 抛开其他想法之后,众人开始敞开心扉互相灌酒,不知不觉间,满场的人就都有些醉意阑珊了。 “来来来,我再敬子龙兄弟一碗。”严纲端着酒碗遥遥一举,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响亮地打了个酒嗝,“说句实话,我老严从军十几年,还真没有像今天一样惨败过。” 刘备此时已经被灌得有些醉意,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是老严你没在辽东,不是我吹,像子龙这么厉害的,我们辽东还有四个。” “什么?!”包括公孙瓒在内的几名将领瞬间酒意退去一半,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 你开玩笑呢吧,我们白马义从是大汉最精锐的边军,常年打得胡人哭爹叫娘的,今天突然来了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小年轻,轻轻松松把几员主将给打了个稀里哗啦,这就已经挺匪夷所思了。 按照众人的看法,赵云这种豪杰放到哪里都是绝对的最顶级战士,可是刘备一张嘴,就说辽东还有四个这么猛的,你们辽东是怪物集中营吗? “子龙,我没吹牛吧。”刘备也有些晕了,他说完之后自己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关羽、张飞、太史慈和颜良,没错,就是四个,这四名虎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说是不在赵云之下也不算吹嘘。 赵云放下酒碗,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直视众人疑惑的目光,坦然说道:“我辽东几员大将确实都武艺超群,平日里我们多有交手,都是难分胜负。” 公孙瓒一把抓住刘备的胳膊,就像是小孩撒娇一样用力摇晃起来,眼中满是恳求之意,“玄德,你说说为兄对你怎样?” “哎哎哎,别想着从我这边抢人啊。”刘备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而这也正是他在别人地盘还大肆吹牛,并且怂恿赵云迎接挑战的原因,“我倒是有个建议,伯珪兄不妨听一听。” 公孙瓒原本有些失望,但刘备话锋一转,却让他再次燃起希望之火,当即一拍大腿,“什么建议,你尽管说。” 幽州地处边疆,白马义从作为北疆的守护者,每年都要与鲜卑人发生大量摩擦,如果能拉来几员实力超强的猛将,公孙瓒觉得,自己在燕山以北横着走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派人帮你打仗,你帮我训练骑兵。” “说详细点。”公孙瓒身躯微微前倾,显然是对刘备这个提议很有兴趣。 “辽东缺马,但我又不想用铁料去跟乌桓人换战马,所以骑兵队伍始终难以扩编。”刘备端起酒碗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咱们这样,我辽东每三个月派一千名士卒,由两员猛将率领,来跟随白马义从训练和作战,师兄你想办法给他们都配上战马。” “三个月一千匹战马,一年就是四千匹,你以为草原是我家的?”公孙瓒哂笑起来,抬起手,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这年头什么都要钱,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听说过吗。” 刘备爽朗一笑,现在辽东已经形成了一个自产自销的经济链,要说钱和物资,他还真不缺,“买马的钱不用兄长操心,我有的是钱,另外,白马义从的武器,粮草我全包了,日常所需的铁料也由辽东全部提供。” 辽东拥有海量的铁矿和煤矿资源,钢铁业方兴未艾,可是当地的消费能力不足,根本吞不下那么大的产量。 刘备这一次出行,一方面是招揽人手,为辽东提供生产者和消费者,另一方面就是希望拓展商路,将剩余物资提供给有需求,并且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 武器、粮草和钱财,正是如今白马义从急需的物资,所以听到刘备的条件之后,公孙瓒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辽东缺乏经验老到的骑兵和将领,能与白马义从这支大汉最优秀的轻骑兵共同生活,并肩作战,对于提升战斗力是非常有好处的。 另一方面,白马义从是幽州边军,无论是军费层面还是编制层面都有一定规格,所以人数始终被限定在三千人,若是再增加一千人手,公孙瓒与鲜卑人作战的时候,兵力将会更加充裕,也是好事。 除此之外,刘备许诺的粮草兵器和铁料也是公孙瓒急需的,幽州由于大量流民涌入,农田开垦跟不上人口数量的增加,缺粮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一年。 白马义从这支部队也收到了波及,被不喜欢武人的刘虞卡住脖子,导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窘迫,能够得到充足的粮草对公孙瓒来说简直就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种交换虽说辽东有些吃亏,但他们师兄弟都是自己人,谁赚谁亏也不是太大的事,况且白马义从多年来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给这些汉子一些好处,刘备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可惜的。 公孙瓒认真考虑了一番,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终于在众将期盼的眼神中与刘备击掌,“就按贤弟说的办。”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之后就召集人手,让他们尽快赶来广阳,诸位弟兄可不要藏私,一定得倾囊相授啊。”刘备笑呵呵地端起酒碗,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谁和我并肩作战杀胡狗,谁就是我的兄弟,藏私这种事不可能的。”公孙瓒大声欢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痛快!” 第二十八章 丰神俊朗,无人问津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刘备盘踞在白马义从营地,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每天大吃大喝好不痛快。 经过公孙瓒托人去州府多次沟通,两天后,刘虞那边终于松动了,派人带来了口信。 “刘使君说同意组织百姓去辽东,但是他希望太守能保证一点,若是百姓不满辽东生活,想要回归祖籍,辽东方面不得阻拦。” “那是当然,请刘使君放心。”对于这样的要求,刘备自然是满口答应,人只要有饭吃,有屋住,有活干,哪里不能成为家乡? 更何况刘备也有信心,让每一个来到辽东的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更好,更有尊严。 达成目标之后,刘备终于心满意足了,他告别公孙瓒等人,带着赵云等人离开广阳,开始向辽东出发。 这次除了赵云之外,另外三名随从都是辽东本地征募的,个个精明强干,这三人在白马义从军营待了几天,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以后送信跑腿的活就全是他们的。 “子龙你半年来一直嚷嚷个不停,说什么缺少战马,没办法扩编骑兵,这次满意了吗?”刘备得意地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用眼角瞥了赵云一眼。 “满意,相当满意。”赵云呵呵笑着答道,他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对刘备的崇拜又高了一层。 作为辽东的骑兵主将,赵云半年来一直为了扩编骑兵队伍而苦恼,但辽东的现实情况不适合发展骑兵,这让他十分无奈。 首先是地理位置,辽东四面环山,没有适合骑兵施展的空间,东边的高句丽人常年生活在长白山中,骑兵不可能追到山里去和步兵对战,这是自寻死路;北面的鲜卑人也是隔着高大的燕山山脉,并且鲜卑人更倾向于从上谷一带南下入侵,对贫瘠的辽东半岛根本懒得用正眼看一下,刘备想拿鲜卑人练兵都找不到人。 其次是战马来源,辽东本土没有大规模驯养战马的经验,更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想要战马只能依靠外部输送。 说起马贩子,刘备倒是认识苏双和张世平,可是自从黄巾之乱爆发,这二人就杳无音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没了这些有特殊途径的马贩子,想要买马,刘备就只能找乌桓人了。 但是刘备极其不愿意和乌桓人做生意,这些盘踞在辽西和右北平一带的胡人名义上臣服于汉朝,实际上一直暗中积蓄实力,倘若刘备用他们急需的铁料和粮食换来战马,实际上也是资敌,这种扶持潜在敌人的愚蠢行为不可能发生在辽东。 正因为这些原因,半年来辽东官府不断扩编军队,而作为战斗力和机动性最强的骑兵部队却始终无法扩编,依旧是五百人的规模,并且由于缺少替换的战马,许多士卒只能好几天才训练一次,对骑兵技能的掌握进度十分缓慢。 “太守的主意很好,无论是辽东还是白马义从,都从中获利不小,而且通过公孙将军,我们与幽州实力最强的部队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彼此守望相助,和胡人抗衡也更有底气了。”赵云向远方眺望而去,思绪仿佛早已飞到了战场之上,他长长的鬓角被迎面的海风吹拂,就像黑色丝绸一样飘扬在脸侧,更衬得他英姿勃勃,潇洒异常。 长得帅,本事大,面瘫脸,这家伙要是出现在动漫作品里面,绝对是风靡万千少女的大反派,当正面人物太可惜了。 刘备看着赵云有如雕塑一般的面容,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于是有些恶趣味地问道:“子龙啊,你虽然没有本太守这般丰神俊朗,但也勉强算是英俊潇洒,怎么辽东就没有人向你提亲呢?” “有啊,每个月都有,不光是我,云长翼德他们也都经常被人提亲,只是我们功业未建又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情而已。”赵云淡淡地答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如常,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 卧槽! 刘备被惊呆了,怎么属下一个个被人盯上了,自己这个太守却还蒙在鼓里,一丝风声都没有听到? 哎等等,不对啊!按理说本大爷作为一郡太守,辽东最有地位最有前途的优质单身男性,为什么没有人来提亲,反而跑去找那些只知道舞枪弄棒的粗胚? 赵云简单一句话,就把刘备打击得失魂落魄,可是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便随口又说了一句让刘备更加受打击的话,“我听那些上门提亲的人说,辽东民风淳朴,姑娘们一般都是喜欢相貌堂堂的男子,太守如此丰神俊朗,想必平日里更是门庭若市了。” 丰神俊朗,门庭若市,呵呵。 刘备再也没心情跟赵云说话,低垂着脑袋,佝偻着双肩走下甲板。 三日后,辽东,襄平城。 “宁儿,你有没有听说城里哪些人家向云长他们提亲的?”回到太守府里的刘备正捧着大碗狼吞虎咽,他现在早已经习惯了吃张宁做的饭,这个丫头心灵手巧,对烹饪方面更是善于琢磨,无论是做什么饭菜都能合刘备的口味。 张宁嘴里塞满了饭,只能用力摇头,同时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瞪着刘备,只等他继续说下去,女人嘛,喜欢听八卦是天生的。 “我听子龙说的,他说辽东这边每个月都有上门向他们提亲的,结果这帮家伙都给拒绝了。我就纳了闷了,按理说本太守在民间口碑这么好,怎么就没人来给说个媒,你说气人不气人?” 刘备自顾自地说着,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张宁的脸色正在变得越来越红,眼中也渐渐蒙上一层雾水。 “气气气,就气你,气死你。”张宁重重将碗一顿,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瞪着恍然不觉,还在愤愤不平的刘备,可她咬牙切齿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狠狠踩了刘备一脚,然后转身跑出屋子不见了。 “哎哟哟哟哟,死丫头犯病了啊?怎么开个玩笑就当真了。”刘备扔下饭碗,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脚,这傻丫头,明明两人都是夫妻了还这么爱吃醋。 张宁跑出太守府,茫然地走在襄平城里,没有方向地胡乱走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滴落。 这个负心汉,都吃干抹净了,居然还想着别人来给他提亲,究竟把我当什么? 今天刘备回来,张宁特意打扮了好久,还把平日里舍不得用的胭脂涂在脸上,就是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最美的一面。 满脸的胭脂都花了,被泪水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衣袖一抹就全沾在了袖口上,张宁看着红了一片的袖子,原本已经停止哭泣的她又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和委屈,再次哭了起来。 不知道转悠了多久,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得稀稀拉拉,张宁低垂着脑袋,缓缓向城中心的太守府挪去。 那里有她挂念的人。虽然这个家伙没心没肺,整天喜欢乱跑,回家就胡言乱语,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也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了,张宁扁着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备。 张宁在太守府附近躲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从街角的房屋探出半个脑袋,让她轻松而又失望的是,太守府门前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更多的失落感和委屈又涌上心头。 跑出来这么久,也没见出来找找,他果然不在意我。 “干什么呢,不回家在这鬼鬼祟祟的。”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把张宁吓得跳了起来,花容失色地捂着胸口。 刘备懒洋洋地从墙角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等你半天,都快睡着了,跟我回家。” “哦。”张宁扭捏片刻,终于还是笑了,她低下头,乖乖地任由刘备牵起自己的手走向太守府。 这里是家,两个人的家。 第二十九章 全幽州最好的姑娘 “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是毛毛糙糙的,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刘备牵着张宁一边走一边咕哝着,然后偷偷地瞄了张宁一眼,只见她脸上泪痕还没在,胭脂和眼泪混合起来,把脸涂得像花猫一样,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张宁低着头也不说话,进到太守府之后就甩开刘备的手,径自回自己那间小屋去了。 “老大,你怎么把张姑娘给惹了?”就在这时候,裴元绍从门房的窗口里伸出个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刘备问道。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刘备正愁找不到撒气筒呢,当下对着裴元绍就是一嗓子,裴元绍吓得一激灵,连忙把脑袋缩回去不敢出来,刘备左看右看,悻悻地回转到自己的卧室。 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啊,刘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他有认床的毛病,一出门就睡不好,这几天无论是在广阳郡那边还是在船上,都被失眠折腾得够呛,如今终于回家了,刘备决定好好地睡一觉,等明天再设法哄张宁开心。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之后,刘备忽然感觉屋里有其他人的气息,他疑惑地转身一看,只见张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在昏暗的油灯光芒下,这副场景像极了恐怖片。 “傻娘们,你是想把老汉吓死,然后卷了家产改嫁不成?”刘备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随后就用力拉过张宁,将她略有些丰腴的身子整个搂进了怀里。 这小妮子,一年来好吃好喝的,原本单薄的体形也变得越发凹凸有致,刘备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诱人的香气,双手便忍不住地不安分地游走,呼吸也沉重起来。 张宁本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谁想到这个无赖二话不说就上下其手,她用力抵抗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刚想说话,可是刚一开口,香唇就被刘备紧紧吻住,片刻之后,她便觉得身子软得不行,索性放弃抵抗,任由刘备施为。 半晌之后,两个人软绵绵地瘫在一起,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俩人别说生气,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会气我,欺负我……”张宁慵懒地躺在刘备怀里,喃喃说道。 “谁让你没耐心,听话听一半就跑。”刘备嘿嘿笑着,“我那会儿想说的是,或许是他们知道,全幽州最好的姑娘已经在我身边,所以自惭形秽了吧。” “油嘴滑舌。”被刘备这么一哄,张宁终于不生气了,脸庞也挂上了满意的笑容。“可是我连个娘家都没有,郎君娶了这么一个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怕什么,我也没爹没娘的,也没见谁敢笑话,你再等等,等我把辽东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带你进京去找卢植先生,让他亲自来辽东给咱俩操办,给你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刘备伸出手指头,在张宁的鼻头轻轻刮了一下。 “真的?” “光问真的真的,你还不相信我?” 张宁又惊又喜,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又没了亲人,而刘备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无比光明,两人的身份地位可以说事天差地别。 原本张宁只是想着可以一直陪伴在刘备身边就好,但刘备今天跟她说要明媒正娶,还要请自己的老师,天下闻名的大儒卢植先生来见证,这让她产生了不真实的幸福感。 感觉到自己对张宁有些亏欠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备索性扔下手中的事务,带着张宁在襄平城周围闲逛起来,视察了好几个聚集地。 如今秋收已经基本结束,农夫们正忙着在晒谷场上晾晒麦子,由于今年风调雨顺,辽东这边迎来了期待中的大丰收,刘备二人一路走来所见的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垂髫的孩童,他们的脸上都满是幸福的笑容。 “这都是刘太守的恩德啊。”那些认识刘备的农夫们一个个恨不得把满肚子的好话都说给刘备听,但他们本身大字不识几个,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往往念叨了半天,最后都汇聚成一句话,都是刘大人的恩德。 张宁见所有人都不住嘴地夸赞刘备,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她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哎,别这么说,官府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起本太守,你们更要感谢天公作美,今年风调雨顺,还有最重要的,感谢你们自己一整年的辛勤劳动,感谢你们用双手让自己过上了好日子。” 每到一处,刘备都要详细询问亩产,而他得到的反馈也十分令人振奋,辽东如今的数百万亩农田几乎都被改造成了水浇地,在新式水车和大量农家肥的帮助下,平均亩产比过去翻了一番。 “别忘了把秸秆,还有其他杂草翻出来,在地里烧成灰,来年的土地会更肥沃。”满意归满意,但刘备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争取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好。 焚烧秸秆之后剩余的草木灰是天然的钾肥,但在以往,百姓们做饭和取暖都得用秸秆,所以利用到农田里的很少,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玄菟郡和辽东本地的煤矿被被大量开采,乌黑的煤炭每日源源不断地从地下被开采出来,又被大大小小的船只沿着河流运输到每一处百姓聚居的地方,辽东百姓终于可以奢侈地焚烧秸秆来补充地力了。 “若是天下处处都像辽东,那该多好?”张宁跟随刘备走在河岸边高高的堤坝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农田,不禁轻叹一声。 刘备笑着指了指大梁水中整整齐齐排列,像是一个个巨大车轮般,还在不停地从河中提水上岸的水车,“这些水车,还有咱们用的曲辕犁,精铁农具,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就把这些好东西推广到全天下。” “可是东西再好,农田全都归了地主豪强,百姓还是得饿肚子啊。” “会有办法的。”刘备握着张宁的手向前走去,“会有办法。” 沿着大梁水闲逛了几天,刘备和张宁也对乡村的景色有些厌了,二人回到襄平,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徐荣被刘备派人召来,他这一年来处境有了巨大的变化,从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就被阳终派人取代,变成了现在被刘备器重,主管辽东郡南部防务的主将,徐荣如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听到刘备相请,连忙快马加鞭赶回了襄平城。 “老徐啊,南边那些县的收成怎么样?”襄平这边和大梁水沿岸可是大丰收,刘备觉得南边那些沿海的县应该也不错。 徐荣的回答也基本在刘备意料之中,辽东半岛南部六个县虽然没有张焕亲自坐镇,但有了大量的新式农具之后,农田产量也比以往高了许多,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渤海附近的那部分土地十分平坦,日照也足,农业有很大的潜力,让当地官员和百姓不要自满,继续努力。”见徐荣肯定地点头,刘备又开口问道:“之前我说过的,改造海边滩涂,引水晒盐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第三十章 坏出技术含量 众所周知,食盐,也就是氯化钠,对于人体来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质,它不但是调味品,还担负着调节人体内酸碱度,体液正常循环的作用,一旦人体内缺少食盐中的钠离子,就会四肢无力,肌肉痉挛,抽搐,严重的还会导致死亡。 华夏的先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盐的重要性,传说在神农氏的时代,在山东有一位夙沙氏,开创了煮海为盐的技术,为华夏制盐之鼻祖,从此大海就被华夏民族视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到了汉朝,在沿海地带煎煮海水,从中提炼出食盐,仍然是官府收入的一个主要来源,在山东的沿海地区,盐业更是发达。 辽东海岸线绵长,同样具备良好的发展盐业的自然条件,可是因为此时盛行的是煮盐法,需要大量人手砍伐树木,而辽东自古以来人烟稀少,根本无力支撑大规模产业,故而一直是望洋兴叹。 就在今年春天,刘备在乐浪郡的时候,曾经因为当地百姓生活贫苦而烦恼,当他回到辽东之后,苦思冥想之下,就想到了海水晒盐,这个被后世广泛运用的技术,并让徐荣在南部沿海地带开始试验。 一说起晒盐,徐荣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在他的主持之下,沓县百姓在海边平整出来了方圆几十亩的滩涂,建起了两个巨大的池子,并且从远处运来胶泥,将池子底部糊得严严实实,不让海水有渗透到地下的机会。 “我们按照太守的设计图,将蒸发池和结晶池建好之后,又造了几十架龙骨水车,日夜不停地从海中引水,如今每天能出产一千斤粗盐,虽说产盐速度比不上煮盐法,可是胜在节约人力。”徐荣认真地介绍着,盐铁一向是国家的核心物资,所以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主要心思都放在这方面了。 汉代一斤是二百三十克左右,每天一千斤粗盐,换算成公制是二百三十多公斤,一年下来就是近一百吨了,刘备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计算起来。 按照后世的科学研究表明,成年人每天摄取盐分应该在六克左右,也就是说,每个人每年至少需要两千克食盐,才能满足人体需求。 如今一个盐田的产量,就可以满足五万人的用量,弄上十来八个盐田,整个辽东就都解决了,有这么厉害的吗? 但是刘备忘了,如今的大汉王朝可是有近五千万人,他还不知道的是,就在六百年后,唐朝大历年间,全国海盐官方产量是六百万担,约合三十万吨;到了宋朝末年,单单四川地区,依靠开采井盐,年产量就可以达到三万吨。 在这恐怖的数字面前,他那个小小盐田,不知道弱到哪里去了。 “不止如此,下官回来的时候,李木匠已经带着他的徒弟们赶到了沓县,据他所说,若是在水车上安装巨大的翅膀,借助风力来提水,非但可以省下大量人手,还可以日夜不停地运转,将产盐效率提高数倍。” 李木匠就是当初和刘备研究水车和齿轮的,作为辽东手艺最好的工匠,他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制作物件,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创作和改造之上,有了刘备的指点和提携,这位在木匠台上趴了半辈子的民间天才,彻底焕发出了几乎所有的才华。 比如这一次的风车想法,刘备只是跟他提及了一下,在沿海地带,缺乏水力资源的地区,可以考虑利用风力来磨面。 没想到李木匠举一反三,就琢磨出了利用风力来汲水的想法,这种自发的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才是刘备最希望看到的。 华夏民族从来不缺少具有才华的人,只要能让他们通过施展才华来保障生活,获取财富乃至是社会的尊重,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就会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涌现出来。 “转告李木匠,只要他能将盐田所需的风车研究好,并且投入生产之后具有可行性,能省下多少人力,我就赏赐他多少人一年的俸禄。”刘备满意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提出了新的要求,“盐田要多搞多建,尤其是在不适合耕种的地方,要给百姓们更多的劳动岗位,另外在乐浪那边,也可以推行一下经验,那边的海水比渤海里的要咸,气候也更热,应该更适合晒盐。” 徐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去之后就会召集更多人手。 “还有,不要担心晒得盐太多,咱们吃不下,还可以供应中原嘛,打渔队每次捞上来那么多鱼,一时吃不下的都坏了,也可以用盐腌制起来,存着冬天吃。”刘备说得兴起,思维也越来越发散,絮絮叨叨地没个完。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如今辽东有几十万人,在可预见的将来甚至会突破百万人口,要解决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可不是容易的事,稍有半点不慎就会出大娄子。 即使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或许一场天灾,就会将所有人的努力毁于一旦,所以刘备的唠叨,其实也是巨大压力下的一种宣泄。 徐荣坐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倾听着刘备的讲话,直到刘备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杯子喝水的时候,他才趁机开口。 “虽说我们按照太守所传授的工艺流程,在结晶池还没有彻底干涸的时候就排出卤水,使盐的品质更好,但下官认为,卤水还有其他用处,不应该白白地流掉。” 嗯?刘备一愣。 海水里面的盐分不仅仅是氯化钠,同时还有氯化镁、氯化钙和氯化钾等物质,这些物质也是海水苦涩的原因,因此在制盐的工艺流程之中,是需要利用溶解度的不同,将富含这些杂质的卤水去除的。 但是以往人们煮盐的时候,由于欠缺化学知识,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是不会倒掉卤水,这也导致了成品盐色泽发黄,并且有苦涩的味道,长期使用这种含有杂质的盐,还会导致各种慢性疾病。 但卤水并非没有用处,这种混合液体不但可以在生产豆腐的过程中充当凝固剂,还是价格低廉的化工原料,只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办法被利用而已。 刘备狐疑地看着徐荣,难道这家伙被醍醐灌顶,开了天眼,准备投身到伟大的化学事业中去吗? “卤水有毒,太守是知道的吧。”徐荣故意卖个关子。 我当然知道了,刘备点了点头。 卤水那玩意喝了就中毒,严重点直接就死翘翘了,古代人想寻死的时候,要是怕疼不敢抹脖子,恐高不敢跳崖,没钱买不起砒霜的时候,就去找点卤水喝了,基本都能死。 只不过喝卤水寻死的,死之前都得遭罪,剧烈腹痛,烦躁,全身乏力,呼吸困难这些症状基本得感受一遍,所以说便宜没好货,真不想活了,最好还是花点钱,把自己一下子弄死。 徐荣嘿嘿一笑,“我喝了一口,确实是会中毒。” 卧槽你疯了是吧,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刘备死死盯着徐荣的嘴,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辽东若是扩大盐产量,必然要卖到别处去,但是除了大汉子民,我们还有个好买家。” 刘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把盐卖给胡人,然后往里面掺卤水?”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向穷苦困顿,许多生活必需品都无法自己生产,只能从中原政权交换得来,其中,盐作为最重要的调味品和健康保证,是游牧民族最需要的。 虽说在这个时代,普通人能吃到的盐大多是发黄且含有杂质的,吃了之后还会多多少少的出毛病,但他们也没办法,谁让身体离不开盐呢? 汉人都是这样,那胡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别说挑剔盐的口味不好了,能有盐巴吃,就是上天的恩赐了,在没有盐吃的日子里,甚至有不少婆娘在做饭的时候,都是用线绳绑着白色的小石子,然后放在锅里涮一涮,通过这种手段来自我催眠。 吃普通的粗制盐都会引发很多慢性疾病,那么多掺点杂质,让胡人得病频繁一些,严重一些,不是更好吗? “这样不好吧,胡人又不是傻子,太过于苦涩的话,他们也能吃出来的。”刘备有些犹豫,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不是那么光彩。 可是徐荣并不这样想,中原民族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活,和游牧民族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的仗,大汉万里边疆,哪块土地没有埋着汉人的尸骨,没有流淌过汉人的鲜血了? 少一个胡人活着,就会多一个汉人活着,不能直接砍死他们,也得想办法让他们病死,少来祸祸汉人,这就是徐荣的想法。 刘备沉默了一阵,觉得徐荣的做法还是太粗糙,太没有技术含量,也太明显。 “你去找负责渔业的人,看看能不能联合操办这事,咱们不把盐直接卖给胡人,而是卖给他们咸鱼,有了鱼腥味的掩盖,多放点卤水也不容易吃出来。” “高,实在是高。”徐荣忍不住地称赞起来,有文化的人就是了不起,干起坏事也比普通人更隐蔽,更阴损,看来自己闲暇时间也得多读一读书,努力将干坏事的水平提高到刘备这个级别。 第三十一章 无比丑恶的笑容 这两个人都是满肚子坏水,凑到一起之后,似乎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那个坏点子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徐荣告辞离开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可是在他笑容的背后,草原上的鲜卑人和乌桓人,今后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送走徐荣之后,刘备觉得有些饿了,便伸个懒腰走出屋门开始喊叫:“宁儿,宁儿。” 张宁正在太史夫人的房间闲聊,听了刘备的叫声连忙告了个罪,急匆匆地跑到屋子来到刘备面前,“郎君有什么吩咐?” “我饿了,弄点吃的吧。” “哦。”张宁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刘备想了想,跟着张宁一起来到厨房,他在太守府住了这么久还真没来过这里呢。 “哟,这么多锅啊,那咱们怎么每天都是腊肉和麦饭,你吃不腻吗?” 看样子当初阳终就是个老饕,厨房里整整一面墙都是由高大的木柜,里面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都有,而且样式精美,让人一看就觉得特别有档次。 张宁嘿嘿笑着,“还不是郎君吃了一次就说好吃,人家以为你就喜欢那个。” 其实她是不怎么会做饭,每天也就是对付着混饱肚子罢了。 “还有新鲜猪肉和韭菜啊,搁这扔着也不怕放坏了啊?” “这些都是我刚买回来的,才放下菜去跟老夫人说两句话,郎君你就叫唤开了。”张宁不乐意了,怎么这年头吃饭的比做饭的口气还硬,不怕自己往菜里吐口水吗? 刘备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吃点不一样的饭,“那个什么,宁儿,你去把这个盆洗了,为夫今天亲自下厨,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美食。” 趁着张宁去洗盆子的工夫,刘备来到木柜前面,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炒锅来,然而半晌之后,他失望地发现,这些锅基本上都不能用。 虽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铁锅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但由于铁的化学性质活泼,容易被氧化生锈,所以被称为恶金,高端人士是不屑于使用铁器的,更别说铁锅了。 高端人士不用铁锅,平民百姓也用不起,百姓们穷啊,家里有个陶簠,能炖汤能煮菜,也就行了。 阳终作为风雅的高端人士,他收藏的锅,实际上都是小铜鼎啊、小铜釜啊什么的,功能也仅限于煮菜,至于说刘备想找一口炒锅,呵呵,实在是痴心妄想。 炒锅是在一千年后的宋朝才问世的,在这之前的漫长时间里,华夏民族烹饪的方式,要么是蒸、要么是烧烤,要么就是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扔进锅里一起煮,听起来是不是很现代,像是吃火锅?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可以享受喝酒吃烧烤的生活,也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但是炒菜,对不起,没有。 所以当张宁美孜孜地洗好陶盆,满怀希望地回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她看见的只是刘备无奈的神情,以及完全没有改变模样的猪肉和韭菜。 “这锅太落后了,我用不好,今天还是吃麦饭吧。”刘备扔下一句话,灰溜溜地沿着墙角走出去了,他实在是没脸面对张宁,尤其是看到张宁充满希冀,却变得失望的表情之后。 特娘的,我这就画个图样,让铁匠那边打造一批铁锅出来,到那时候,想吃炒菜就吃炒菜,想吃煎鸡蛋就吃煎鸡蛋,刘备咬牙切齿地趴在桌子上开始画图,准备画好之后就让裴元绍拿去铁匠铺。 世人有云--吃货的欲望是第一生产力。 虽然张宁对刘备临阵脱逃的行为表示了严重的不满,但她还是尽心尽力,把自己唯一擅长的猪肉麦饭给做了出来,趁着天气好,小两口干脆搬了一张矮桌,坐在房檐下吃起了午饭。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刘备嘴里吃着糯软的麦饭,感受着新麦子的清香,看着头顶晴空万里的蓝天,一群群大雁排成人字远远飞过,心情别提多好了。 “呀呀呀呀,玄德你这是偷吃什么珍馐美味呢?” 随着夸张的腔调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张焕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这家伙灰头土脸的,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就像一头饿狼一样。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张宁瞬间就将饭碗藏在了自己身后,还不忘擦擦嘴角的油,“什么吃的都没有。” 张焕一愣,随即讨好地看着刘备,“太守兄,小弟可是为辽东数十万百姓跑了好几天,你看看这腿,都快细成麻杆了,给点吃的吧。” 说着话,这家伙就把官袍的下摆给撩起来了,露出满是尘土,都快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牛皮靴,以及两条脏乎乎的毛腿。 “宁儿,咱家里还有剩饭吗?”刘备嫌弃地让他把袍子放下去,然后转头向张宁问道。 “没了没了,一点都没有。”张宁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张焕见两人同气连枝,一起对付自己,也懒得摆出哀怨的模样了,索性撒腿往厨房跑去,不多时就端了满满一大碗饭,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还不忘对着刘备炫耀一下,“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还有。” 刘备看着这个无赖的家伙,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有这种无拘无束的朋友,应该每个人都会开心的吧。 张宁见张焕吃得狼吞虎咽,就像是饿了好几天一样,连忙起身去屋里倒了碗水给张焕端出来,张焕嘴里塞满了食物不能说话,只好点头表示谢意。 吃下满满一碗麦饭,又喝了满满一碗清水之后,张焕这才摸着肚皮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吃饱了,还是官位高了好啊,可以坐家里吃顿安稳饭,玄德兄什么时候高升,让咱老张也能当个太守就好了。” “少扯那有的没的,你这是从哪回来了,怎么一身土。” “嗨,还不是修路的事。”张焕吃饱喝足也有了精神,向前探着身子跟刘备说了起来,张宁见二人要谈正事,连忙回屋歇息去了,只留下刘备和张焕坐在屋檐下。 由于今年陆续都有新的移民从东莱和乐浪那边来到辽东,张焕手中终于有了大量的劳动力可以分配到各个需要人手的地方,而道路作为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就被提上了日程。 辽东郡北部是农业区,南部则是拥有铁矿基地、造船基地和渔业基地,并且拥有辽东、乐浪和青州之间的交通枢纽--沓县,也就是后来的大连港。 想要控制这么多的地区,没有便捷稳定的道路系统,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张焕作为辽东长史,在秋收之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织人手,趁着农闲的时间来修整道路。 “我的计划是修通一条从襄平到沓县的路,宽度是以前的两倍多,可以让三辆马车并行。”张焕得意地用油汪汪的手给刘备比划着,根本不管对方满脸嫌弃,“可是今年不行,只能确保修到汶县,等什么时候从北到南畅通无阻,咱们辽东的命脉就是活的。” 刘备看着张焕满是风尘又神采飞扬的脸,突然心中感慨颇多,去年刚认识的时候,张焕还是个一根筋的书呆子,可自从来到辽东之后,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非但没有难倒张焕,反而将他磨练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而张焕越是精力旺盛,刘备却越担心他积劳成疾,毕竟这个时代医疗卫生各方面都十分落后,人一旦累病了累垮了,很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英年早逝。 “老张,以后你多负责统筹,具体的事务就分摊一些给下面的人,万一你一不留神累死了,还得害得我再找个人才那多麻烦。”刘备半开玩笑地说道。 张焕深深看了刘备一眼,随即笑道:“这是咱们第一次主持修路,还是第一次按照你设计的法子来修,我不盯着可不行,等这次修好了,有了经验,我就交给下面人去负责。” “行,那你一定要留意自己身体,哎对了,我听子龙说你们最近经常被人上门提亲,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张焕说起这个话题,那张脸就立刻变得贼兮兮的,充满了八卦的光芒,“可是弟兄们都没成过亲,心里没底,希望玄德兄身先士卒,给大家做个表率。” 结婚这事还讲究个领导优先,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脑袋瓦特了? 刘备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没结过婚啊,再说我是太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喜事办了,还是让你们先成亲,等门道都摸熟了,我再整个隆重的,正式的,上档次的。” “高,实在是高。”张焕眉头一挑,贼笑着对刘备伸了个大拇指,“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让那群粗胚探探路,既然玄德你跟我一个主意,那咱们就好好谋划一下这事。”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走了徐荣,来了张焕。 跟这些坏家伙在一起,是刘备最开心的时候,也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候,这不,两个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墙角,嘀嘀咕咕地研究起来怎么坑那帮肌肉男,说到兴起之时,二人脸上都布满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那笑容,无比丑恶。 第三十二章 恶贯满盈的赵云 经过一下午的密谋,第二天大清早,辽东郡的主要将领们就都被刘备派人召回襄平,连正在整编部队准备出发去广阳,去跟白马义从训练的赵云也不例外。 “听说诸位兄弟最近瞒着我在做大事,好啊,好得很。”刘备坐在上首,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众人的表情。“如今秋收已经结束,正是喜庆的日子,要么本大人就给你们做主,一股脑全给办喽?” “什么大事,我们都不知道啊。”张焕瞪大眼睛,满脸无辜地问道。 “当然是你们的喜事,不要装得像是没事的人一样,男大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众人这段时间早已有了心仪的目标,如今被刘备这么一挑明,一个个地就都藏不住心事了。 关羽的红得像是要滴血,张飞挠着头呵呵直笑,太史慈故作镇定但不停抿嘴唇,赵风和段浩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颜良更是把脑袋都快缩进肚子里,只有赵云依旧表情冷峻,仿佛事不关己。 刘备对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挺满意,人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些汉子都是优秀的人才,早点结婚生娃也是给大汉民族注入新鲜血液,好事嘛。“看来你们都想好了娶谁家的闺女是吧。”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但赵云酷酷地举起右手答道:“回禀太守,没有。” “你不是说每个月都有上门来提亲的,我算算,每月一个,怎么的也得有五六家了吧?”刘备噌地一声站起来,指着赵云问道。 众人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纷纷瞪着赵云,他们能有那么一两家前来问津的,就已经觉得自己很有魅力,每天沾沾自喜了,这个家伙整天跟着刘备到处跑,回来之后也不声不响,他何德何能,有五六家姑娘看上? “回禀太守,上门提亲的有八家,其中五家女子宣称非末将不嫁,虽然末将并未看上任何一人,并且极力推辞,但她们时至今日都不愿放弃,着实有些难办。” 听了赵云这一番话,屋内众人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凭什么看上你的姑娘那么多,还说什么非你不嫁,凭什么你还一个都看不上? 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你想娶公主吗? “你你你这无耻之徒,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关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气得跳出胸膛,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指着赵云质问起来,“为什么我只有一家提亲的上门?” “我也是。” “我也是。”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同时对赵云怒目相向。 “对啊,为什么你被八家看上,我们只有一家?” 赵云瞥了瞥满脸不甘之色的众人,轻蔑地笑了几声,摆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高傲姿态,扬声说道:“太守说了,因为我英俊潇洒。” “潇洒你个头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家一起上,揍他!”刘备早就对赵云羡慕嫉妒恨了,只是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如今几员猛将都在,正是收拾赵云的好机会。 “好嘞!”众人一拥而上,把赵云按在地下就是一顿爆捶,别说是赵云了,估计就是历史上任何一个人,在这么多猛将的围殴之下都只能乖乖挨揍了。 一阵混乱之后,刘备气喘吁吁地紧了紧腰带,指着躺在地下,身体弓得像虾米一样的赵云,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兄长们给你的小小教训,以后切记不可如此嚣张。” 赵云见众人已经停手,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脚印,然后一溜烟跑出太守府,只留下他那臭屁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没打到脸,哈哈。” 很快,随着官府的一纸告示,广大移民们彻底沸腾了:官府为了鼓励未婚的青年男女成亲,将为新婚夫妇免费分配住房。 对数十万辽东百姓来说,这个秋天是个喜庆的季节,他们刚刚收获了庄稼,无数堆得像小山一般的粮食被一车车地拉近高大的粮库,这些金灿灿的粮食在百姓们眼中,可要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更加让人安心。 他们本就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如今肚子能吃饱了,该考虑更高层次的追求了,结果刘太守善解人意,直接给大家发了这么大的福利。 这么好的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刘备正坐在屋里专心致志地画图,辽东的工匠们经过过去的一年的时间,已经逐渐可以接受刘备的奇思妙想,并将其付诸实践。 所以现在刘备的主要任务就是掏空自己的脑袋,把记忆中各种简单机械都画在图纸上,然后交给工匠们来判断,哪些是现在可以做出来的,哪些还需要技术的积累才能做出来。 “老大,老大。”裴元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是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一阵才抬起头来,满脸迫切和谄媚地看着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刘备。 “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挨打了,找我帮你报仇?”刘备放下笔,饶有兴致地跟裴元绍对望起来。 裴元绍擦了一把汗,凑到刘备面前讪笑着说道:“俺哪能跟别人打架啊,俺是听说老大下令,号召咱辽东的青年男女都成亲呢。” “没错啊,这事跟你有关系?” “关系大了,俺一直瞒着没跟老大禀报,其实俺早就看上一家姑娘,就是集市上卖猪肉的刘屠户家二闺女。”裴元绍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卖猪肉的,和张飞是同行啊,可靠。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人家看上你了吗?咱可是官府中人,不能干那种强娶民女的事。” 裴元绍一拍大腿,口沫横飞地吹嘘起来,“嗨!刘屠户想把闺女嫁给俺都快想疯了,宁儿姑娘每次去买肉都是半价,为啥?你以为是人家觉得她长得好看?还不是看在俺的面子。” “行了行了,去张长史那里填户籍册吧,完事把老丈人请到府里,我跟他见个面。”刘备现在一听手底下这帮家伙自我吹嘘就心烦得很,这都是谁教出来的坏毛病? “啊?” “你没爹没娘,老子就是你的家长,这种事不得我亲自出面吗?”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个傻小子,啥都不懂,跟他沟通太费劲了。 裴元绍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给刘备磕了个头,“多谢老大。” 见裴元绍扭头就往外跑,刘备连忙叫住他,“自个去后院,收拾间屋子出来当婚房,你这一年也有点积蓄了吧,找个好木匠打点新家具,光想着成家,没有房子鬼才肯嫁给你。” 被这么一打搅,刘备也没心情画图了,他扔下笔,背着手走到后院,开始清点到底有多少空屋子。 太守府占地广阔,房屋众多,可是除了几个侍女之外,常住居民只有刘备、张宁、太史夫人和裴元绍四个人。 刘备转悠了半天,觉得这也过于浪费了,不如多弄点人进来住吧。 “郎君干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张宁满头大汗地回家了,她找了半天才在后院找到刘备,结果一看刘备把所有的空房间都打开房门,不禁好奇地询问起来。 “让屋子都透透气,你闻闻这味,都快发霉了,我打算让云长他们成婚之后都住进来,以后要是男人们出远门了,你们妇人家还能互相照应。”刘备说着话转过身来,结果又被自己家的娘们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怎么弄一脑袋汗,跟人打架了?” 张宁擦了一把汗,气呼呼地随便坐在个栏杆上,“还不是那个小白脸赵云,说跑就跑了,害得人家好几个大姑娘拉着我哭诉,这个说自己温柔贤淑,那个说自己知书达礼,怎么就入不了赵将军的眼呢,那眼泪是流得哗哗的,我都快烦死了,费了好大劲才跑回来。” “哼哼,不管他,有他后悔的时候。”刘备恨恨地说着,脑中又浮现起那天众人一起殴打赵云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连自家亲兄长赵风都踹了他两脚,可见这家伙平日里恶贯满盈,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挨了揍的赵云根本不把这点小挫折当回事,第二天就潇洒地点齐了着一千名士卒,坐着木船前往广阳郡找公孙瓒去了。 婚姻讲究个你情我愿,赵云既然瞧不上这些姑娘,那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人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逍遥自在,也不知道他眼光这么高,究竟能娶到谁家的女子。 第三十三章 为诸位解忧而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辽东的上下官员都痛并快乐着,刘备和张焕定下这个计划,其实主要就是想利用婚姻和田地把迁徙而来的流民们全部捆住,公告里说明了每一对想要成婚的男女都得亲自到各个指定地点去填户籍册,方便日后管理。 然而群众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官府的想象,短短三天里就有七万多名情投意合或是不怎么情投意合的男女青年踊跃报名,而且看这个势头愈演愈烈,张焕估计到不了冬天,全辽东的适龄女性就都会名花有主了。 “这可是好事啊,一对夫妻就算三年生一个娃,一共生三个,十年下来咱们辽东的人口都得翻上两番。”面对自己手下忧心忡忡的小吏们,张焕耐心地给他们讲解解决婚姻问题对人口增长的重要性。 “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啊,咱们辽东万一养活不起这么多人咋整?”一名本地出身的小吏问道。 张焕无奈地笑了,“你们真是需要开阔一下眼界了,刘太守和我整天只愁人少,我们估算过了,辽东和玄莵的农田养活百万人不成问题,乐浪那边也有大片好地等着开垦呢,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活呢。” 在这个时代,脱产的精锐军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供养,百万劳动人口供养起一支两三万人的军队,其战斗力远远强于临时招募的十万农夫,这是战争的铁律。刘备和张焕都是在剿灭黄巾起义的战争中崛起的新锐,在那场遍布天下的战争中他们见识到了汉朝羽林军和黄巾军的战斗力差距,如今辽东高层都达成了共识:少量核心部队是自己这些人在辽东这块土地安身立命的本钱,必须搞好搞强。 与其他人相比,刘备对于人口和军队的渴望更加迫切,他是知道后世这段历史的,眼看着天下大乱,群雄争霸的脚步越来越急,辽东如果不能尽快将周边的蛮族和内部的隐患消灭,刘备就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决定华夏民族命运的争夺中去。 “也不知道广阳郡那边什么时候能把组织工作做好,百万流民啊,能有一半来辽东就好了。”张焕靠在椅背上缓解腰背的酸痛,又开始琢磨该如何分配即将到来的新一波移民浪潮。 轰轰烈烈的大结婚运动开始了,这段时间里整个辽东几乎都要被欢声笑语淹没,连续不断的集体婚礼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进入了尾声,辽东人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之上。 关羽张飞二人各自娶了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子,刘备作为他们的结拜大哥,也足足过了一把家长的瘾,再加上段浩,太史慈和赵风等人的家眷都搬进了太守府,原本十分冷清的府邸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人一开始对刘备的建议十分抗拒,刘备不把他们当外人是一回事,但他们不能自己也把自己不当外人啊,上下尊卑总是要讲的,然而刘备执意如此,最后众人还是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把家安在了太守府后院。 “咱们这些人经常东奔西走的不在家里,这些妇人相互间能照应不是好事吗?再说了后院里原本就是阳终安置他那些妻妾的,那一个个小院子隔得相当别致,你们就安安稳稳的住着。” 其实关羽他们也不想单独出去住,这些汉子基本都没有家人,成婚之后也就是跟自己老婆俩人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和意气相投的朋友住在一起,平日里喝喝酒聊聊天打打架,多好的日子啊。 在张宁的要求之下,刘备和她原本居住的前堂被整个改造成了公务用的会议厅和一些单独的办公室,而这位姑娘为自己在后院精挑细选了一个小院落,并且收拾得干净整洁别具匠心,让其他人的新婚妻子看得羡慕不已。 此时刘备和极为将领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四周,他们讨论的是下一年辽东的战略方向。 “南边,还是东边?”刘备提出来这个问题,众人各自开始苦苦思索。 辽东如今对外军事形势很好,东边的高句丽人自从年初被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就学乖了,老老实实地躲在长白山里,半年多没出现在辽东人的视线中;南边乐浪郡自从解除了濊貊人的威胁,开始将脚步大规模踏向汉江流域,那里降水充沛土地肥沃,是不可多得的良田。 柳毅他们一开始还有些疑虑,担心汉人大规模出现在汉江北岸会引起马韩人的掠夺,然而似乎是当初一万多具濊貊人的尸体起了震慑作用,原本在朝鲜半岛上横行无忌的马韩人也缩起了手脚,俨然一副好邻居的模样。 但刘备并不想和这些热爱侵略的异民族友好相处,这些民族和北面草原上的那些人一样是属狼的,汉人强大的时候他会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然而只要找到机会,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入侵。 如今距离冬季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整顿部队来一次大规模行动了,刘备决心要在再次踏足中原之前把自家后院收拾妥当,辽东不需要高句丽这样强大的邻居。 关羽捻着胡须,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对上刘备的视线,开口说道:“打高句丽比较好一些。” “说说你的想法。” “对于辽东来说,威胁主要是在东西两面,西面乌桓人实力强大但现在还是臣服于我大汉,而且幽州本土还有公孙瓒将军坐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们要趁着当前有利的时机,消灭掉高句丽这个隐患,只要辽东东部没有敌人,我们就有稳固的基业可以发展。”关羽侃侃而谈,看得出这段时间他是认真研究过辽东周边形势的。 刘备点了点头,当年战国七雄争霸天下,秦国就是占据了关中地区,有了稳固的大后方,凭借这个优势,才能在与其余六国的数百年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辽东孤悬海外,从中原向这边用兵极其困难,是一块易守难攻的土地,再加上渤海和黄海物产丰富,面积适中,只要把海运搞好,完全可以发挥出当年关中一样的地位。 但前提是要稳定,没有外敌存在。 秦国为了有一块稳固的根据地,花费了几代人的时间,以及无数人的奋斗。 从伟大的开拓者秦穆公开始,秦国连续灭掉戎人建立的十二个国家,巩固了陇西地区。 到了秦惠文王在位期间,他们又灭了巴国、蜀国,占据了四川平原,然后集中力量,击败了强大的义渠国。 再到宣太后芈八子(芈月)诱杀义渠末代君王于甘泉宫,秦国才终于独霸函谷关以西的广袤领土,最终击败六国统一天下。 高句丽的存在就相当于辽东身边的义渠国,始终顶在汉人的腰眼上,刘备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彻底铲除这个盘踞在长白山的部族。 但是如何去做呢? 不光是刘备,其他人脸上也满是无奈的神色,打败高句丽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们元气大伤,无法威胁到辽东。 高句丽人在长白山生活了数百年,期间不是没被汉人攻打过,但这个民族性情坚韧,十分难缠,打不过就躲进深山,汉人走了之后他们再回来,犹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启禀太守,玄菟郡的公孙长史来了,还带了个胡人。”裴元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伸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刘备报告,这家伙自从娶了媳妇之后精神头更足了,整天都是一副将门卫事业发扬光大的劲头。 公孙度每个月都给刘备要写一封信,汇报当月的工作情况,怎么这次亲自来了,还带了个胡人? 众人都诧异地回过头看着裴元绍,刘备清了清嗓子,“快快请公孙长史进来。” 片刻之后,公孙度便迈步走进房间,恭恭敬敬地向刘备作揖行礼,然后与众人亲切地打起了招呼。 虽然公孙度是徐荣的好友,年龄比屋内众人都大,但他能够重新踏足官场,是依靠刘备的提拔,同时刘备还承诺过,两年之后就会帮他谋个太守的职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公孙度见了刘备就得客客气气。 “升济兄别来无恙,玄菟郡今年的收成如何啊?”刘备也连忙起身相迎,热情地招呼起来。 一说起收成,公孙度的脸上就挂满了笑容,“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又肯干,一年的收成顶得上过去两三年的。” 嗯,不错。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他现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坐镇玄莵,但那里毕竟都是他的基业,发展得越好,他就越高兴。 两人说了几句,公孙度终于道明了来意,原来他这次亲自前来,是来劝说辽东出兵,向高句丽动刀,铲除这个隐患。 “高句丽人口众多,而且领土大多位于深山老林之中。”张焕愁眉苦脸地插嘴说道:“我们前去攻打,若是派兵派得少了,就容易在山林中分散,被敌人各个击破;若是派得多了,高句丽人只需要坚壁清野拖下去,我们就难以维持,怎么都难办。” 公孙度见众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就知道辽东这边正在为之苦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此次带了一位贵客,专为诸位解忧而来。” 第三十四章 扶余国王 听说公孙度带来的胡人还是贵客,众人都来了兴趣,刘备连忙让人将其请了进来,见到这人知道,屋内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好一条好汉。 这名胡人身躯高大,和关羽差不多魁梧健硕,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面颊上满是弯弯曲曲的虬髯,显得极有威势。 此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样式和汉人的衣着基本相同,而他一张嘴,说出的也是相当标准的汉话。 “扶余国王尉仇台,拜见辽东太守。” “原来还是一国君主,升济兄你怎么不早说?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人请来,这待客之道可太不周到了。”刘备连忙站起身来,有些责怪地对公孙度说道。 众人一听说这名昂藏大汉居然是个国王,连忙也都起身见礼,给他让出了上座。 公孙度还没说话,尉仇台却爽朗地笑了,“我等本为同源而生,何分彼此?尉仇台活了三十来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归故土,还望各位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哦?此话怎讲?”刘备有些纳闷地问道。 扶余是东北最早的国家之一,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建国,和汉朝有着长期的往来,相互交往频繁而密切,生活习俗也大致相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句丽在辽东一带崛起,汉朝和扶余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从朋友进化成为了战友。 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每当高句丽攻打玄菟郡,扶余就会派兵相助,反之也是一样。 当年汉安帝在位的时候,高句丽正处在第一个国力高峰期,太祖王高宫率领着马韩人和濊貊人,据说光骑兵就有上万人,将玄芡城围成铁桶一般。 在这危难之时,扶余国王派遣两万人马前来支援,与汉朝军队合力大败高句丽联军,斩首无数。 次年,高句丽联军再次侵犯汉朝,这一次他们进攻的目标是辽东,扶余人再次出兵与汉朝并肩作战,挫败了高句丽人扩张的野心。 安帝驾崩之后顺帝继位,扶余国王亲自来到汉朝都城洛阳觐见,并且称臣朝贡,这位大汉人民的老朋友、老战友在洛阳受到的礼遇超乎他的想象。 汉顺帝隆重接待了扶余国王,赐予他金彩印绶,待遇规格与本国郡县相等,甚至比一般的郡王还要优厚。 在汉代,由于迷信玉可以令尸体不朽,贵族们去世之后,在下葬的时候,要在尸体外面套玉片制成的衣服,称为玉衣或是玉匣。 玉衣的规格是有规定的,皇帝和极为受宠的近臣,他们的玉衣以金线缕结,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金缕玉衣;其他贵族就差了一等,只能用银线或是铜线来缕结玉片,绝对不能逾越。 而扶余国王,则是史上有记载的,汉朝周边郡国之中,唯一可以享受银缕玉衣待遇的郡王,这种待遇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非但如此,慷慨的汉朝皇帝还从宗室中挑选了一名女子,将其许配给扶余国王为后,从此扶余王室和大汉就有了血缘关系,感情越发亲密。 尉仇台就是这位王后的嫡系后代。 “怪不得阁下说我们同根同源,原来其中还有如此渊源。”刘备等人听了尉仇台的讲述之后才恍然大悟,不禁长叹起来。 原来辽东还有这么个关系密切的盟友在,自己居然还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年真是白过了。 尉仇台哈哈大笑,他其实也是有难处才跟着公孙度来到辽东的,“前些日子本王带人去玄菟郡收购粮食,听公孙长史说,辽东新来了一位太守,不但是汉室宗亲,并且年轻有为,异于常人,本王心中仰慕,就想亲自来辽东见见,唐突之处还望太守见谅。” “大汉英才众多,犹如星河浩瀚,我只是恰逢其时,当不得升济兄的谬赞。”刘备看似随意地摆着手自谦,可是他怎么也掩饰不住笑意,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本王一路南下,见辽东处处丰收,不知是否可以向扶余援助一些粮食?”尉仇台奉承了半天,然后略有难堪地向刘备问道。 “没问题,大汉和扶余既然是兄弟之邦,自然应当守望互助,只要是在辽东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们都可以帮。”刘备别的没有,就是粮食多,与其把多余的粮食存起来发霉,还不如用来拉拢潜在的帮手。 “那可真是太好了,扶余今年收成不好,本王原本还以为又要饿死不少人呢。”尉仇台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刘太守既然统领辽东和玄莵,那以后我们可以更多地互通往来,若是有用得上扶余人的,只管差遣便是。” “包括与高句丽人作战?” “包括与高句丽人作战!”尉仇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于是张焕开口,把刚才众人商议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听说大汉终于下了决心,要将高句丽彻底击垮,尉仇台可是欣喜不已。 扶余与高句丽本是同宗,但因为祖先之间的仇怨,双方的征战持续了百年之久,时至今日还经常发生小规模的摩擦,若是汉朝愿意出兵消灭高句丽,那对扶余来说也是解决了大问题。 张焕最后讲到众人的疑虑,就是假如高句丽人放弃土地躲进深山,汉军在陌生的环境下难以追击,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在认真倾听的尉仇台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位将军所说的确实是实情,汉军勇猛彪悍、武器精良,正面作战所向披靡,只是不擅长在山林中作战,即使击败高句丽人的军队,也难以将其斩草除根。但是——”尉仇台目光灼灼地分析起来,随后话锋一转,“有了扶余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扶余人和高句丽人都是天生的猎手,同根同源且相互争斗了太长时间,对彼此的作战方式都极为熟悉,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的战斗就是左手打右手,只是扶余国的人口不如高句丽人,所以在这种镜像战斗中总是落到下风。 “如果大汉出动军队征讨高句丽,我扶余愿意举全国之兵相助,只要汉军击败高句丽的主力部队,扶余人就有信心在山林中展开追杀,将他们斩尽杀绝。” 勇猛无敌的汉军负责正面作战,擅长山林作战的扶余人负责追杀,这种组合可以取长补短,听起来倒是不错。 只是,扶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消灭了高句丽人之后,扶余一家独大,他们会不会野心膨胀,成为新的祸患? 不光是刘备,在座这些将领们都是头脑清晰的人,他们同样想到了刘备心中的疑虑,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尉仇台也感受到了这种尴尬的沉默氛围,他默默垂下了头,双拳紧握了又松开。如此往复几次,尉仇台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次开口说道:“各位心中在担心什么我都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我也懂。” 刘备讪讪地笑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扶余与大汉世代通好,扶余人也和汉人一样爱好和平,我之所以主动请求共同出兵,不是贪图高句丽的土地和人口,而是希望用一代人的鲜血,换取后人的安宁,诸位,扶余人渴望安宁的生活!” 怎么办?刘备目视张焕,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这边无论如何得给他个说法,行还是不行总得有个话吧。 张焕也是拿不定主意,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公孙度,人是你带来的,你也相处了几天,对这个尉仇台的了解总比我们多吧。 感到众人的目光渐渐都对准了自己,公孙度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是汗了,他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道:“扶余人二百年来和我大汉一直交好,其国其人始终对我大汉赤诚以待,所以下官认为,尉仇台大王的提议值得采纳。” 尉仇台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公孙度,然后又将希冀的目光对准了刘备。 “扶余有多少人口?”刘备问道,他实在是无法招架男人,还是一个大胡子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全国上下共有六万户,约二十万人口。”尉仇台回答得很快。 二十万人的国家,挺厉害了,对于汉朝这样的庞然大物,或许不算什么,但这样的势力放在东北,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 换了一年以前,任何一个辽东太守都不会答应扶余人的请求,但是现在,辽东在可预知的未来,将会有百万人口,完全有底气。 刘备想了半天,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目视尉仇台,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倘若高句丽没了,扶余人和辽东人的生活就都可以安稳许多,到那时我希望扶余人改变生活方式,不要固守在原有的土地上,多和汉人交流。” 其实刘备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希望东北大地再出现一个强大的独立民族,扶余人应该逐步与汉人杂居,接受汉人的文化,最终被汉族融合,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这是刘备想要看到的,扶余的未来。 刘备说完之后,本以为尉仇台会反对,没想到他先是不敢相信,随后脸上就露出了狂喜之色,“太守说的可是真的?扶余人可以和汉人一起生活,和汉人一样生活?” 额,什么情况? 刘备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暗涌 其实这就是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以及思维方式、思维角度的差异了。 刘备在穿越之前,是生活在无比强大,对世界第二这个名号都不满足,一直耿耿于怀,并且拼命追赶的超级大国;穿越之后又迅速跻身到大汉王朝这个强悍帝国的上层,他已经习惯了国家的强大,也习惯了安定的生活环境。 但是,刘备习以为常的生活,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几乎是可望不可得的梦想。 尉仇台虽然是一国君王,但在历史上,旋起旋灭,如同昙花一现的小国家太多了,数不胜数,说句实话,他这个国王,当得没什么意思。 扶余国位于燕山以北,大兴安岭以东的松嫩平原,属于寒温带地区,生活环境算不得好,百姓们的日子自然过得苦巴巴,一年到头的出产,连养活二十万人口都是很大的挑战了。 比起自然环境,更让扶余人心中不安的就是强大的外部势力,就在大兴安岭西侧,广袤的蒙古高原上,无数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你来我往,相互攻伐,并且和南边的中原人打得不亦乐乎。 东胡人灭亡了,匈奴人兴起,四处征战,哀鸿遍野。 匈奴人西迁了,作为东胡后裔的鲜卑人和乌桓人又变得强盛,在大草原上耀武扬威。 或许是嫌越过大兴安岭太麻烦,也或许是瞧不上扶余国那点东西,如今的草原霸主鲜卑人并没有向东扩张的意愿,但他们的存在,就是悬在扶余国二十万百姓头顶上的利剑,随时可能斩落。 更别说南边的邻居高句丽了,高句丽人对扶余这个故国怀着刻骨的仇恨,时刻想着将他们赶尽杀绝,近二十年来,高句丽人在雄才大略的伯固王率领下,国力蒸蒸日上,不断对扶余人露出尖利的獠牙。 若不是前有耿临,后有刘备,两次挫败伯固的野心,让他暂时安分下去,估计高句丽早就大举北上了。 对于尉仇台来说,哪怕不能攻灭高句丽,只要能重创他们,让二十万扶余人摆脱来自南边的威胁,就能让他心满意足。 大汉是什么?大汉是文明的缔造者、传播者,是对抗野蛮势力的桥头堡,是传播文明的灯塔。 大汉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代表着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一句话,跟着大汉的脚步,就代表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至于刘备说的,让扶余人内附,成为汉朝这个伟大帝国的一员,从此依附在汉军的羽翼庇护之下,简直就是天上掉宝石的好事,是他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面对如此的诱惑,尉仇台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就算牺牲再大,也一定要坚定地战斗,取得胜利,让大汉看到扶余人的诚意和忠心。 “我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国内所有的战士,让他们前来辽东听候差遣。”尉仇台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当即起身就要离开,看他的姿势,恨不得马上就能拉起一票人马,打到国内城去。 公孙度也不甘落后,主动请缨道:“玄菟郡如今也有五千士卒,虽说打硬仗不行,可是作为辅兵使用是绰绰有余。” 刘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尉仇台和公孙度先坐下,“不急这一时半会的,高句丽的王城就在那里,飞不走,咱们既然决定出兵,那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兵力、物资、进军线路都需要认真谋划。” 说完之后,刘备又皱起眉头,望着尉仇台说道:“此战之后,高句丽将不复存在,扶余人也将内附于辽东,到那时候,阁下是想入京享受富贵,还是出镇地方呢?” 有时候把话说在明处,先小人后君子,大家都好做人。 作为一名附庸国国君,按照惯例,尉仇台享受的待遇应该是郡国一级,也就是和辽东太守平级,但刘备不会允许辽东这块土地上,出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官员。 所以尉仇台的未来,是一个大问题。 “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平生所愿只是安享太平,做一个富家翁而已,当然,若是能够跟随名师,学习汉家典籍就更好了。”尉仇台呵呵笑道,他是被汉人祖母抚养长大的,自幼受到熏陶,对大汉的文明有着浓厚的兴趣,与之相比,权势地位,反倒不被他看重。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尉仇台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逢场作戏,他能表明态度,就说明这个人不蠢,只要不蠢,就能沟通,能交往。 高句丽人还欠了辽东好多钱呢,也是时候上门去讨债了。 ---------------------------------------------------- “启禀大王子,小人们实在是尽力了。” 国内城的一处庭院内,拔奇正在恶狠狠地瞪着跪在眼前的老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高句丽王室的铁匠头领,在冶炼方面他说做不到的事,恐怕高句丽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自从春季那一场辽东城下的战斗,高句丽损失了上万士卒和几万把武器,还有所有的盔甲,拔奇就感觉自己父亲的统治有些动摇了。 忠于国君的部队在襄平城下遭遇重创,又在返回高句丽的路途中折损了数千人,侥幸回到国内城的士卒们也大都疾病缠身,修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健康。 军队人数出现缺口,这个问题好解决,招募身强力壮的国民便是了,但王室的军械库变得空旷无比,这才是真正让伯固头疼的地方。 虽说高句丽人通过向汉朝学习,掌握了一定的冶炼技术,但他们缺少矿产资源,生产效率也不高,很难在短期内弥补之前的损耗。 按照当前的速度来计算,即使王室控制下的工匠们放弃打造其他物品,将精力和资源全部投入到兵器和盔甲的打造上来,想要伯固的军队恢复之前的实力,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 这个空档期太长,长得令人无法接受。 高句丽国内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作为高句丽的统治集团成员,各地的实力派贵族在伯固遭遇惨败之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面对暗地里涌动的潜流,伯固当机立断,颁布了一条法令:国内城中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限期上缴武器。 按照伯固的想法,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填补武器空缺,快速恢复军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能削弱贵族的势力,消除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但是,贵族们从这一道法令中,感受到了王室的虚弱,胆子更加大了。 他们想尽办法,对伯固的命令极力推诿,直到伯固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才各自上缴了一二百把破破烂烂,满是锈迹的垃圾敷衍了事。 面对着抱起团来消极抵抗的贵族集团,伯固只能愤怒地咆哮不已,除此之外,他也没了其他的办法。 忠于王室、忠于伯固的的王室部队,是伯固统治的基础,可是这支部队经历了半年前的远征,如今或是化作了异乡的孤魂野鬼,或是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已经失去了绝对的战斗力优势。 如今伯固就像是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只是依靠着多年来建立起的威望,才能镇得住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但想要将贵族们手中的资源夺来,王室目前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力量。 内外交困之下,率领高句丽走上强盛的一代名王伯固病倒了,他毕竟年事已高,又遭遇了罕见的大暴雨和大败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让这个老人也支撑不住,躺倒在了床上。 一开始他只是出现了感冒症状,但不起眼的小病久久无法治愈,最终变得越来越严重,到了秋季,伯固已经没有办法站起身来,每日里昏昏沉沉的,大小国事都交给了拔奇来处理。 拔奇接过父亲手中传下来的权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来经验丰富的工匠,询问能不能解决武器短缺的问题,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不行。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这位老工匠双股战战,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流淌下来,虽然害怕触怒面前这位新贵人物,但他也知道,即使现在打了保票,若是最后不能按期完成,还是死路一条。 思前想后,这位老工匠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鼓起胆子,颤声向拔奇解释起来,“铁矿深埋在地下,要经过开采、筛选、冶炼、反复锻打,才能变成堪用的铁料,期间每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熟练人手。有了优质的铁料,打造刀枪还稍微容易些,但铠甲需要锻打铁片,钻眼,串连,极为耗费时间。” 工业生产是科学,每一道工艺流程,每一个生产环节,都是经过无数人反复验证的,提升起来相当困难。 而每一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也有极限,不可能随着大人物的要求而随意提高,作为刚刚脱离部族社会,正在迈步进入封建社会的小国家,高句丽在所有方面都很欠缺,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积累经验。 拔奇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手下人松开这位老工匠,须发皆白的老汉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告退了,只留下拔奇在那里惆怅不已。 第三十六章 会师 过了片刻,又一名拔奇的手下快步走进大堂,拔奇见到此人之后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打探到了吗?” “启禀大王子,据说他们为了逃避上缴,把品相好的武器都装进箱子埋在了地下。” 这人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拒绝把自己家中的兵器上缴的贵族,当初伯固明明知道这些人手中有大量兵器,但仍然无计可施,拔奇眼见自己的部队迟迟不能恢复战斗力,于是又动了心思,派出密探来打听贵族们的兵器都藏在哪里,时至今日终于有了一些端倪。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吗?”拔奇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失望,继续追问道。 “如今国内城里不知怎么开始传起谣言,说是大王病重不能理事,在这特殊时期贵族们都减少了在外露面。”这名男子有些犹豫,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拔奇阴晴不定的脸色,“不过据说好几位实力较强的贵族经常在暗地里相见,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拔奇听了之后沉默不语,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良久之后才略显疲惫地挥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的话语声低沉无比,堂内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听了之后也是心情沉重,但他们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拔奇,连忙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堂。 这群低贱的东西,只不过是跟着英明神武的太祖王打下了江山,又在这一百年里忠心不二才混成了所谓的贵族,就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也可以觊觎至高无上的王位了吗? 就算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王室现在手里还掌握着高句丽最精锐的两万士兵,足以压制国内城中的所有敌对力量,那些贵族们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自以为可以趁着父王生病的时候掀起些风浪来? 拔奇时而冷哼,时而发出低沉的笑声,他的反常举动让站在门外的手下们心中惴惴不安,相互交换着眼神,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未必要全部寄托在王室,万一拔奇在重压之下失去神智,他们可得给自己想想出路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边数百里外,一支汉朝军队犹如黑色巨龙般蜿蜒在大地上高速向东前进,他们的目标正是高句丽的心脏--国内城。 这一支汉朝军队阵容庞大,足足两万多人和无数车马组成,红色的巨龙连绵十几里,所到之处人嘶马鸣,热闹非凡。 在这两万人大军之中,居于核心位置的是五千名精锐战兵,这些战兵都是辽东花了血本养出来的,个个身材高大,武艺娴熟。 为了减轻长途跋涉对体力的损耗,关羽让士卒们轻装前进,盔甲都交由马车运输,但他们整齐划一的红色布袍,手中闪耀着明晃晃光芒的锋利长枪,以及背上的战刀,都展示着这支部队的强大。 今年开春之后,辽东建起了三座高大的炼铁炉,与之配套的水力锻锤,热风设备也被投入了使用,单单是生产工具一方面,辽东就领先了这个时代数百乃至上千年。 除此之外,刘备还为这个时代引入了流水线生产方式,在这种先进生产方式的作用下,矿工和铁匠们根据特长,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工序,有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辽东冶金业获得了腾飞式的发展。 强大的工业实力,意味着辽东军队的装备极其充足,极其精良,不仅远远超过了周边的游牧民族,甚至放眼整个大汉都没有哪只部队可以与之媲美。 这支部队中还有一万名青壮义勇,他们的身份是辅兵,每人都被分发了一支长枪和相对简陋的半身盔甲,一旦上了战场,他们的责任就是提供战场宽度以及保障主力部队的侧翼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近万名民夫也加入了远征,这些人虽然缺乏战斗的勇气和技巧,但在军队中同样不能缺少,他们将担负起为主战部队提供后勤保障的重任。 如此庞大的阵势,在辽东历史上还是首次,关羽作为这支远征军的主将,第一次有了手忙脚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烦躁不已。 两万多人,就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感觉,让人难以掌控,之后还会有扶余国的军队前来汇合,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自从渡过大梁水便是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张飞策马走在关羽旁边,一路看着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关羽听出了张飞的疑惑,轻声笑笑之后答道:“这还是咱们初次率领这样规模的军队,再加上是客场作战,为兄生怕出什么纰漏,故而心中不安。” 客场作战这个词也是刘备无意间说出来的,可是众人一听,主场、客场这样分析,十分简洁明了,所以很快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常用语。 张飞见关羽只是为了军务烦恼,便不多呱噪,说了几句之后就脱离中军,催马向前方奔去,数里之外是太史慈率领的先锋部队,那家伙没有单独带过兵,他得过去看着点。 这一次征讨高句丽,辽东派出了除赵云之外的所有将领,关羽为主将,太史慈担任先锋,徐荣掌管后军,张飞颜良居中策应,这几人都是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名将,此次联袂出征,刘备算是下了血本,对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太史慈此时正在皱着眉头看地图,时不时地询问身边的向导几句,这名向导是尉仇台带来辽东的随从,本是猎户出身,对长白山的山形与河流走向了如指掌,十几日的行军下来,太史慈从这名向导口中问到了不少的有用信息。 汉军一路行来,每数百米就可以看到几具尸体,这些尸骨倒伏的方向都是东方,应该都是春季那一场战争之后,跟随伯固返回高句丽的途中去世的。 半年的风吹日晒,让这些尸体变成了干枯的骨架,白骨森森,虽然不会再张口说话,但他们临死前摆出的各种姿势,也在无声地讲述着自身所遭受的痛苦。 由于沿途都有高句丽人的尸骨,辽东大军根本不用担心走错路,只需要不紧不慢地前进,又过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处宽阔的山口安营扎寨,这里是扶余人南下的必经之地,也是双方预定的汇合地点。 扶余人的发源地也在长白山脉,在高句丽兴起之前,他们才是整个长白山的霸主,直到一百年前扶余的实力还强于高句丽,但是两次失败的战争之后,他们丧失了与高句丽人抗衡的实力,不得不向北迁徙,来到了松嫩平原上休养生息。 怀着消灭仇敌,光复故土的信念,扶余人的军队来得很快,还没等关羽他们扎好营寨,北面就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些人身上穿着皮衣或是布袍,但无一例外全是白色。 看着扶余人越来越近,关羽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他似乎也明白了扶余人为什么总是打不过高句丽人。 白色的衣服是好看,但好看的同时也很显眼,若是到了山林之中作战,这样的穿着根本无法隐蔽身形,说难听点就是活靶子,难道扶余人以游猎起家,时至今日却忘记了如何在山林中生存? 尉仇台走在扶余军队的最前面,他见到关羽亲自前来迎接,连忙大笑着加快脚步,关羽等人寒暄起来,就像是熟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切。 看到双方高层谈笑风生,跟随尉仇台而来的扶余战士们心里也踏实了,他们多年来一直打不过高句丽人,信心略有不足,然而见到汉军威武雄壮的军容,扶余战士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在汉军营寨旁边开始驻扎。 “本王返回扶余国之后便开始征召部队,一听说大汉要与我们联手,全国上下无不踊跃从军,拿得动刀枪的男人都来了,一共五万有余。” 扶余全国人口二十万,出动五万大军,意味着除了老人和孩童,其余的男人全部参加了这次战争,也意味着他们完全放弃了国内的防务,将全部的力量都摆上了赌桌,和高句丽不死不休。 胜利,或者灭亡。 居然能赌上国运,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将高句丽人消灭或是彻底打残,关羽不禁面容一整,心中生出了几分敬意。 “大军出征,需要号令一致,统一指挥——” “扶余将士任由关将军差遣,本王也包括在内。” 尉仇台很聪明,他知道扶余人都是好猎手,但没有会打仗的人才,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高句丽人追着打了。 知道自己不会打仗,那就老老实实的,把指挥权交给善于作战的汉军将领,这就是尉仇台总结出来的经验。 “既然如此,那关某也不推辞了,请大王从贵国军队中挑选出五千名老练的猎手,关某另有重任交给他们。” 虽然不知道关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尉仇台还是坚守自己的承诺,向关羽拱手之后回到自己的营寨,开始挑选人手。 第三十七章 你们怕不怕死 “你们怕不怕死?” 关羽站在尉仇台精心挑选出来的五千名顶尖猎手组成的方阵面前,大声问道。 听了他的问话,方阵里面的扶余战士们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中既有不屑,也有被轻视的愤怒。 怕死的人会告别家人,踏上这条不是胜利就是亡国的征途吗?怕死的人还会被大王垂青,站在这里吗? 扶余国与汉朝来往已有数百年,几乎人人都听得懂汉话,同样也能说上几句,既然关羽的话语中明显带有对自己这些人的怀疑,那他们回答起来虽然简洁明了,但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怕!” 关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可根本不在意对面这些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很好,可是,死得悄无声息,连尸首都无法被找到,你们怕不怕?” 这是什么话? 扶余战士们有些猝不及防,他们纷纷转头,望向临近的同伴,互相交流着疑惑的目光。 尉仇台看着这些最精锐的战士,心情无比沉重,他已经和关羽交谈过,明白这些人的任务,也知道这个任务的艰难程度。 但是,事到如今,再艰难也要坚持,直至胜利。 他心中轻叹一声,对自己国家里最为英勇机敏的战士们张开了口。 “看看你们脚下这片土地,这里是我们扶余人的故土,我们先祖的家园,但是高句丽人崛起之后,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似乎是没来由的,尉仇台讲述起了自己民族的历史,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仿佛是在为祖辈们唱响挽歌。 “我们的祖先一次次战败,一次次搬离故土向北迁徙,虽然现在,我们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但大家都知道,高句丽的军队就在南边,他们随时会再次出现,出现在在我们的土地上。” 近百年来,扶余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高句丽早已成为所有扶余人心中的梦魇,也是他们刻骨痛恨的仇敌。 所以在盟友汉朝在遭受高句丽人攻击的时候,扶余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派遣军队前来支援,与汉人并肩作战。 每一位扶余国王都心中明白,汉朝就是扶余国身前的屏障,帮助汉朝就是帮助自己。 “高句丽人性情凶悍暴躁,喜爱侵掠其他国家,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强大下去,扶余将永无宁日,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么变成高句丽人的奴隶,要么变为荒野上的无名尸骨。 为了扶余国的未来,为了让我们的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本王特意前往辽东拜见大汉的官员,请求他们出兵和扶余人并肩作战,彻底翦除这个盘踞在长白山的邪恶国家。” 尉仇台的话如同擂动重鼓,一声声响在面前这些扶余战士的心底,百年来不断迁徙北上的苦辛,他们早已听祖辈讲述过许多,对高句丽人的仇恨和愤怒,也早已在血液里生根,如今在话语的催动之下,这些仇恨正在发芽,然后茁壮地成长。 感受到了扶余人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关羽赞许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道:“大汉知道了扶余人的苦难,也听到了扶余人心中的呼唤,所以我们来了,我们带着三万大汉军队来了。 从现在开始,大汉和扶余将会并肩战斗,齐心协力击败高句丽人,但是,这一次的战争不会是适可而止,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摆在我们面前的,要么是胜利,要么就是死亡。 你们这些人是尉仇台大王挑选出来的,扶余最优秀的猎手,而我要交给你们的,将会是最艰难、最凶险的任务,我再问一遍,你们害怕了吗?” “不怕!”扶余人这一次回答得短促有力,粗重的呼吸声响遍全场。 “好,那关某就给你们讲一讲,到底是什么任务需要你们去完成。” 这一次辽东出动了近三万人远征,扶余更是派出了几乎所有的战斗人员,这支庞大的军队身上寄托着所有的希望,若是不能取得相应的战果,可以说在战略层面上就是完败,无论是刘备还是尉仇台,他们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 对于辽东和扶余双方来说,唯一可以接受的结果就是完全摧毁高句丽人的国家,至少让他们在几十年内苟延残喘,再也无力扩张。 出于这样的战略目标,关羽不希望给高句丽人利用长白山地势的机会,无论是在沿途依托山林展开阻击,或是将人口财物转移到茫茫山林之中,藉以逃过汉军的攻击,都是关羽不想看到的。 所以关羽请尉仇台挑选出五千名最优秀的扶余猎手,他们的任务就是化整为零地进入高句丽统治地区,清剿所有出现在打击范围内的高句丽人,烧毁他们的房屋,抢走或是烧毁他们的食物,为大军扫清进山的障碍。 等到联军兵临城下之后,这些猎手仍然不能闲着,他们要彻底封锁国内城和外界的联系,阻断高句丽人逃往深山的道路,让国内城成为一座孤岛。 “高句丽人生活在长白山已经有百余年,他们也有大批熟悉山林,智勇兼备的优秀猎手,你们将要面对的敌人很强,或许比你们还要强,人数还要多,所以你们之中,有很多人会死。”关羽语气平淡地继续讲着,丝毫不觉得称赞敌人的战斗力有什么不对。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作为猎手,他们深知这个时候进入深山,将会有什么样的困难等着自己。 长白山里野兽众多,无论是猛虎,豹子,狼群,黑熊还是野猪,这些野兽都会趁着冬季来临之前大肆捕食,相应的也会变得更加嗜血,更加危险; 高句丽人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们也会派出优秀的猎手来和自己这些人展开殊死搏斗,同样优秀的猎人若是蓄意互相伤害,茫茫大山就会变得处处危机; 能够在短短百年的时间崛起,并且击败原本的长白山霸主,高句丽人的单兵战斗素质绝对不差,再加上地处主场,有能力派出数量更多的人手,可以预见的是,这些扶余猎手要面临的战斗,将会是漫长而又艰苦卓绝的。 若是正面战场无法取得大的进展,联军和高句丽人的战争拖延到冬天,长白山寒冷的天气和大雪就会变成最危险的杀手,无情的大山将会吞噬一切没有做好防护准备的生灵。 尉仇台等了片刻,等到他觉得自己这些战士们已经听清并听懂了关羽的话,才再次开口说话。 “作为扶余最优秀的战士,你们不会出现正面战场上,没有后援的兵力,没有源源不断的给养,你们可以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弓箭、猎刀,和身边的战友。 你们或许会满载荣誉归来,或许会葬身在不为人知的山谷中,但本王在此保证,扶余不会忘记所有为了自己民族战斗的勇士,无论是否能活着回来,你们的大名都会被人们一代代传颂下去,直到永远。” 令人满意的是,关羽和尉仇台在对面这些年轻人脸上并没有发现太多恐惧,他们有些人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有些则是微微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该如何面对这种战斗,只有少数人的脸上有些犹豫不安。 “除了进入山林的勇士之外,其余的扶余将士将与汉军并肩作战,我们会一路前进,直插高句丽的王城,在那里和敌人决一死战。现在,告诉我,你们想要前往哪一个战场。” 关羽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他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尊巍峨的雕像。 第三十八章 兵临城下 短暂的修整和整编之后,五千名精锐猎手组成的先遣部队率先出发了,他们分散成几百个小队,在联军主力前方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些猎手昼伏夜出,始终和身后的大部队保持着两天以上的路程,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之下,那些星星点点,散乱分布在大山之中的高句丽人村庄毫无抵抗能力。 成年男人都被无情地杀死,女人和身高不超过车轮的儿童虽然逃过一死,但为了避免暴露踪迹,这些人还是被绳索捆住双手看管起来,等待联军主力到来之后接收。 “我们一定要对百姓这样做吗?” 张飞和太史慈等将领纷纷来到关羽面前质问,在他们的观念里,战场上杀敌乃是天经地义,但是对平民展开攻击则有违道德,即使这些平民是属于敌对国家,他们也很难接受。 关羽板着脸一语不发,任由这些同僚们吵嚷了半天,他才冷冷地开口。 “说完了?” 众人一愣,“昂,说完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和我们一起前来的扶余军队,有多少是常年打仗,不参与生产的?”关羽问道。 尉仇台一直端坐在关羽身旁,他作为一国国君,麾下军队人数众多,关羽自然不会怠慢,每当有事相商,尉仇台便当仁不让地坐在关羽旁边的副将位置。 对于关羽的问话,众人自然是答不上来,尉仇台清了清嗓子,“本王来为众位将军解释一下吧。” 无论是高句丽、扶余还是乌桓和鲜卑人,这些民族不像汉朝,他们没有稳固的大后方,没有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数量,更没有什么平民的概念。 就拿扶余人这一次行动来说,五万大军之中,除了尉仇台直属卫队一千人之外,其余绝大多数都是猎人,牧民和农夫,但此刻拿起了武器,他们就是战士。 只有工匠作为一个民族的种子,才可以不用踏上血腥的战场,直面残暴的敌人。 对于高句丽来说,每一个男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潜在的战士,那些被攻击的村民如果侥幸逃过一死,他们拿起武器就会反过来攻击扶余人,而不是匍匐在地乞求怜悯。 杀人,或者被杀,那些扶余猎手只要脑子没坏,就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可是……”张飞心有不甘,想要争辩几句,但他刚一开口,就被关羽劈头盖脸的长篇大论给轰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什么可是,记清楚,我们这次不是来游山玩水,不是来摆摆架势吓唬人,我们要做的是摧毁一个国家,灭亡一个民族。” “高句丽人生性凶悍好斗,如果不趁着他们还不够强盛就消灭,而是任由其坐大,这个国家终将成为汉人的心腹大患。” “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战,我们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宁而战,为了我大汉周边没有可以威胁到汉人的异族,斩草必须除根!” “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这样,血,我们来流;骂名,我们来担。只要后人可以安享太平,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我都敢闯上一闯,更不在乎什么虚名。” 刘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关羽也成为了铁杆的鹰派,可以为汉民族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而在所不惜。 面对高句丽这个百年来不断鲸吞辽东土地,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的邻居,关羽没有丝毫的好感,一心只想除之而后快。 在这个生产力底下的时代,世界每个角落都发生着战争,各个民族为了生存和种族延续,互相举起武器拼死战斗,直到战场上只剩下胜利的那一方。 扶危济困只存在于人和人之间,而弱肉强食才是国与国之间的法则,在这个时代,民族之间没有对错,只有生存。 “大丈夫的刀枪应该向旗鼓相当的对手挥舞,对弱小的百姓下手,俺是做不出来。” 张飞虽然对关羽的话比较认可,但嘴里还是咕哝个不停,他的家乡在幽州,一个数百年来饱受胡人南下侵扰之苦的地区,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汉子,他对这些异民族邻居也没有丝毫好感。 但是出于一名武者的骄傲,张飞实在是无法向弱小的人挥动兵器。 没想到他这番话说出口,却彻底激起了关羽的怒火。 “你以为天下百姓都是身经百战的勇悍之士?那些死掉的高句丽人或许在你我面前是弱者,那他们若是拿起武器来到辽东,面对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们是强者还是弱者?到那时候你能指望高句丽人也不向汉人百姓举起刀子?看不惯是吗?看不惯就收拾行囊,给我滚回辽东去!” 挨了一顿臭骂,然后又被赶出中军大帐,张飞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可是面对二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左顾右盼了一番之后,张飞灰溜溜地来到营寨外围,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他闷闷不乐地垂着头,顺手揪了根变成金黄色的草秆,逗弄起一只蚂蚱来,看那架势,是不把一套枪法使完不罢休的。 这只秋后的蚂蚱本来就是奄奄一息了,趴在那里等死,可是被张飞一番撩拨之后,反而激发了体内最后的潜力,和张飞斗了个旗鼓相当。 过了一阵,徐荣背着手也溜达过来,默默地站在旁边,观看张飞和蚂蚱激烈交锋。 “俺没事,不需要劝解。”又过了一阵,失去耐心的张飞扔下草秆,嘟囔着说道。 徐荣冷哼一声,背着手离开了,“堂堂辽东大将,居然欺凌一只弱小的蚂蚱,亏你下得去手。” 被人用自己的话来打击,张飞彻底无语了,他扔下草秆,仰面躺在金黄的草地上,呆呆地望着碧蓝无垠的天空。 许久之后,张飞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拍打掉身上的草屑,向自己部队的营寨大步走去。 越接近国内城,高句丽人的村庄就越密集,武装力量和警备水平也高了起来,扶余猎手们无奈地发现,原来那一套战术行不通了。 按照关羽的指示,这些扶余猎手放弃了杀人放火的打算,转而潜入国内城附近的山林,静静等待着新的命令。 一两天后,联军的主力部队在国内城附近显露踪迹,直到这个时候,高句丽人才知道,汉人来了。 在关羽的刻意安排下,联军前进得不慌不忙,这支庞大的军队非但不隐藏行踪,反而一路喧嚣,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尘烟,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正因如此,国内城周边数十里的高句丽人都及时逃跑了,他们在远远看见汉军的踪迹之后,纷纷收拾财物,带着妻儿老小向国内城逃去,在他们的认知当中,逃进了坚固的国内城,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了。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前行,沿途搜索那些人去楼空的村庄,找到了大量来不及被搬走的粮食,虽说对于八万人的军队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或多或少地也减轻了军粮的压力。 与此同时,国内城里已经是鸡飞狗跳,彻底乱成了一团,联军刻意驱赶周边高句丽百姓进城,使得这个原本就不够广阔的山城变得人满为患,几乎每一处空地都被逃难的百姓填满了。 数量巨大的逃难人群,也就意味着规模巨大的恐慌,看着蜂拥而来的逃难百姓,听着他们天花乱坠的描述,城里的居民和贵族们也开始人心惶惶,高句丽人根本无法想象,汉人军队是怎么才能从天而降,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国内城的统治者来说,城外的汉人军队是极大的威胁,而在城内,威胁同样不小。 百姓们在逃难的时候都不是空着手,但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将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而放弃了沉重又缺乏价值的粮食,如今进城之后,他们衣食无着,居无定所,几天下来,国内城中就开始频频爆发抢劫和偷窃的案件。 作为国内城目前实际上的统治者,拔奇面对这样的内忧外患,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拔奇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踏上坚实高大的城墙,借着朝阳的光芒向北方眺望而去。 就在城外五里,原本是宽阔平坦的土地,现在已经变成了汉军的营寨,高大的军帐鳞次栉比,将广阔的原野完全覆盖;黑红二色的汉军军旗随风招展,像是厚重的云彩一般连绵不绝,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 “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军营。”拔奇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五部贵族 国内城,王宫。 伯固静静地靠在床上,听着自己儿子忧心忡忡地讲述,他的脸上无比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城内百姓总数已经接近二十万,如今街道之上满是污秽,城中臭气熏天,更不妙的是粮食短缺,那些从城外逃难进来的人们有很多都是孑然一身,衣食无着,儿臣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有民变。” 拔奇愁眉苦脸地说着,作为一名上位不足半年的王子,他的威望和人脉还是太弱,不足以压服住整个国内城。 再加上缺粮、缺少兵器,既不能用温饱来安抚百姓,又没有强大的武力做依仗,拔奇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解决这焦头烂额的困境了。 伯固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情报,不禁心中生气,他强忍着不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汉人来了多少军队,是何人领军?” “尘烟遮天蔽日,旌旗连绵不绝,估计至少有五万人。”拔奇偷偷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有些迟疑地继续下去,“派出城外的哨兵说,汉人中军大旗上是个关字。” “关,就是辽东那名勇将,关羽。”伯固浑身一颤,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当日襄平城下,关羽面对来势汹汹的高句丽大军,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孤身搦战,连斩两名高句丽勇士,将三万大军的士气打落谷底,他的凛凛神威让伯固难以忘怀,时至今日,这位高句丽大王还经常被噩梦惊醒。 在梦中,这名红脸大汉无数次出现在两军阵前,出现高句丽大军中,他手中挥舞着巨大的战刀,肆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而他身后飘扬着的就是一杆“关”字大旗。 这样的人,来一个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五万大军,这怎么打? 伯固脑中瞬间就闪过了无数想法,但片刻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盯着拔奇。 “你确认没有看错,汉人来了五万军队?” 开什么玩笑,高句丽何德何能,居然能被汉人如此重视,出动五万大军前来征讨。 汉军四百年来所向无敌,规模十分庞大,但是,除了汉武帝时期,卫青与霍去病指挥的,与匈奴的几场国运之战外,他们在国境之外,从来没有调动过如此规模的军队。 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在恶劣的道路条件下,粮草供应是极其困难的大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汉军对自身战斗力的绝对信任。 数百年来,天下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汉敌五胡”,也就是说,想要正面抗衡汉军精锐,匈奴人必须拥有五倍于汉军的数量,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到了后来,匈奴人痛定思痛,积极学习汉军的优势,通过整编军队,修缮武器等等手段,将这个数字变成了三。 再到后来,一代草原霸主,东北亚第一个游牧人帝国的建立者--匈奴人,因为无力支撑这种战争模式,分裂成了南北两部。 北匈奴选择向西迁徙,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再也不见踪影。 南匈奴则是放弃独立的地位,依附于汉朝,成为了汉人的附庸。 无敌的汉军,在对抗草原霸主匈奴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如今派出五万大军来攻打高句丽,太奢侈了吧? 拔奇不知道自己父亲想了那么多,只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答道:“儿臣亲自去城上观察了敌情,五万人只多不少。” 疯了,汉人绝对是疯了。 半年前在襄平,三万高句丽大军浩浩荡荡,结果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几千名汉军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是靠王子前去求情,才把滞留在南岸的一万多人给带了回来。 五万人,就为了打个高句丽,你们至于吗? 面临大兵压境,伯固也是心乱如麻,但他毕竟掌管高句丽数十年,见识和手腕都不是拔奇可以相比的,片刻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 “拔奇,你去带着本王的口谕,命令王宫的粮官开仓放粮,无比要把城里的民心稳定住。然后派人去把那几家的家主请来,本王要跟他们谈谈。” “那几家?”拔奇一愣。 伯固闭上双眼向后靠了靠,略略加重几分语气,“对,那几家。” 拔奇这才反应过来,父亲是要召见除了王族之外,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高句丽贵族。 当年朱蒙王子逃出扶余,建立了高句丽,为了迅速扩大势力范围,他通过各种手段,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沃沮人、秽貊人、古朝鲜遗民,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虽然都被朱蒙王子聚集,成为了同一个国家的成员,但他们还是保留着自己的部族独立性,经过互相倾轧,弱肉强食,最后只留下了五个大部族。 到了太祖王高宫时期,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建都国内城,那些忠于他的部属就都居住在国内城中,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支独立于五部之外的力量,高句丽王室借助这支力量,凌驾于五部贵族之上。 为了集中权力,巩固王室统治,五部贵族也被半强制性地安置在国内城中,但高句丽以渔猎起家,各个部族在原有的土地上还有强大的力量存在,并且和国内城中的贵族始终保持着联系。 由于忌惮五部贵族在外的力量,王室虽然占据了国内城的优势地位,但也不敢对五部贵族斩尽杀绝,只能尽量收权,形成了王室在内,五部在外的众星捧月态势。 如今汉人大军兵临城下,伯固再也无法安心养病,他必须及时整合高句丽的力量,全力应对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否则早已消失为历史的尘埃,连后人都没有留下几个的卫氏朝鲜,就是高句丽未来的命运。 一个时辰后,几辆华丽装饰的马车缓缓驶进高句丽王宫,又一个时辰后,这几辆马车又原路从王宫里缓缓驶出,即使是密切关注朝政的官员们也茫然相顾,根本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半天之后,那些五部贵族的府邸变得人声鼎沸,从高大的院墙中,一名名全副武装的士卒迈步走上街道,这些士卒脚步不停,犹如涓涓细流一般,向王宫附近的军营中流去。 直到这时,一些嗅觉敏锐的人们才意识到,大王和贵族们之间或许达成了某种协议。 拔奇身穿戎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大的点将台上,看着一支支开进军营的贵族军队,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只有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半天前,伯固在王宫接见五部贵族们的时候,拔奇也在场。 “汉人大军压境,高句丽危在旦夕,诸位应该摒弃前嫌,齐心协力渡过这一难关。若能击退汉军,本王愿恢复祖制,让五部都能参与朝政,共商国是。” 回想起自己父亲为了这个国家,破天荒地放低姿态,和颜悦色甚至是有些讨好地,和那些贵族们讨价还价,去谈条件,拔奇的心就一阵子地揪着疼。 伯固已经当了二十年的高句丽大王,在此期间,他凭借手中强大的实力和无与伦比的威望,一直牢牢压制着五部贵族。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强敌兵临城下,而自己又没有能力与之抗衡,王族终于不得不向贵族们低下高贵的头颅,以一部分权柄为代价,换取他们的鼎力相助。 与拔奇悲凉心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身边的几位贵族领袖,这些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着自己的部队。 这几名贵族领袖原本也各不相让,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但是此刻,他们站成一个小圈子,隐隐将拔奇排斥在外。 自从伯固患病之后,他就深居在王宫内,不让外界的人知道自己的健康情况,可是今天,这些贵族们久违地见到了伯固,也见到了他病重的模样,知道这位国君命不久矣,所以才愿意出兵,准备在不久的将来谋求更多的利益。 “大王子愁眉不展,莫非是觉得我高句丽大军,还不足以和汉人抗衡?”一位红光满面的白发老者终于“无意”地注意到了拔奇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和他交谈起来。 拔奇点了点头说道:“汉军骁勇善战,加之人数众多,恐怕我们的兵力还不够。” 这位贵族老者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大王子放心,我们已经派遣得力的人手出城,去征召那些从属于各个部族的勇士,数日之内便可集齐十万大军,管教汉人有来无回!” 这些人手中都有数量不小的私兵和家奴,并且财雄势大,自从伯固春季在辽东吃了败仗,折损了数量巨大的士卒和武备之后,这些贵族们就开始蠢蠢欲动,甚至半公开地抗拒王室收缴民间兵器的命令。 如今面临强敌,又得到了伯固的退让和承诺,隐忍多年的五部贵族终于要将自己潜藏在领地中的实力都展现出来。 就算击败了汉军,高句丽还是王室的高句丽吗? 拔奇再不说话,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对于自己父亲的决定,他的心中满是疑惑,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第四十章 绞杀战 “为什么援军还不来?” 几天下来,国内城的军营里,贵族们的府邸内,甚至是高句丽的王宫中,响起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几天过去了,预想中的五部军队还是没有出现,这个不寻常的状况不仅让拔奇心急如焚,那些五部贵族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五部领地上的军队是这些部族的精锐,也是他们赖以保命的力量,正是由于各自部族的支持,生活在国内城中的贵族们才有底气,在王室的威压下仍然屹立不倒。 万一失去了部族领地的支持,以国内城的力量对比,王室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这些贵族,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他们已经派出了好几批使者出城,然而时至今日,援军还是杳无音讯。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焦急,他们坐立不安,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名侍卫走进王宫,带回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我们派遣在城外的巡逻部队回来了,还救回了几名身受重伤的使者,据他们说,城外的山林里有许多敌人的弓箭手,之前派出去的人手几乎全部丧生,根本没机会到达各自部族的领地。” 这名侍卫跪在大堂中央战战兢兢地说话,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直视那些贵人们死一般的表情。 “什么?”拔奇霍然而立,右手紧紧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剑柄。 怪不得。 怪不得汉人远道而来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每天只是修整营盘,挖掘壕沟,摆出一副长久作战的姿态。 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要把国内城困死。 “大王子,事不宜迟,我们应该加派人手出城,无论如何也要召集援军到来。”一名贵族老者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沉声说道。 见有人出头,其余人也连忙出声,纷纷点头附和。 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汉人的阴谋呢? 或许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引诱高句丽人不断派遣少量精锐出城,在绞杀了这些精锐之后,再挥兵攻打国内城? 拔奇在屋内反复踱步,转悠了好几圈之后,才回到铺着虎皮的坐榻前坐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每一个贵族,希望从对方的神情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许久之后,拔奇终于开口了,而他的决定,让这些贵族们精神一振。 “长白山是我们的家园,是高句丽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汉人在平原上作战很强,但是,想在山林中和我们比试,他们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 你们回去,挑选一千名精锐的猎手出城,不但要召来援军,还要将汉人绞杀在山林之中,让汉人看看,谁,才是长白山真正的主人!” 几名贵族齐声应诺,他们互相对视,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和兴奋。 让汉人看看我们的厉害!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就在当晚,趁着夜色的掩护,千余名最精锐的高句丽猎手出动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国内城,又悄无声息潜入附近的树林,作为从小就生活在山林中,天生的优秀猎手,对于如何隐蔽身形,如何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这些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猎杀还是被猎杀,猎人还是猎物,从这一个夜晚开始即将揭晓。 接下来的几天里,国内城和五里外的汉军大营相安无事,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异样的沉默笼罩着国内城周边地区,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一样,将一切杀机和暗流掩藏。 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比拼耐心。 拔奇在等,他见识过汉人军队的厉害,见识过勇猛如同神袛一般,足以碾压一切的汉人武将,在五部贵族的援军到来,自己手中兵力远远超过对手之前,他绝对不愿出城迎战。 关羽也在等,他在等待国内城的极限,当初故意大张旗鼓,把城外的居民驱赶进城中,正是他的主张。 对于国内城来说,流民带来的压力是极其巨大的,无论是粮食、住房、水源或是治安的需求,单凭一座城市根本无法满足,高句丽人终究会无法忍受而出战,到那时候,他将一举歼灭敌人。 城外的山林看似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战争双方都很清楚,在这连绵的山林中,究竟爆发着怎样的战斗。 优秀的猎手们对森林无比熟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他们或是穿梭在高大的树木之间,或是静静地隐蔽在厚实的枝叶中,只要视线中出现敌人,并且露出破绽,他们就会发出及时并且致命的攻击。 然后制造一具新鲜的尸体。 一名高句丽猎手半躺在大树下,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不停从伤口中流出,无论怎样伸手去捂也捂不住。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渗出手指缝,在衣服上染出越来越大的红色花朵,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涣散,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潜藏在不远处的敌人非常有耐心,一直在静静等待,直到这名高句丽猎手因为失血过多,体温下降,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才从隐蔽身形的草丛中走出。 这名扶余猎手的脸上被涂成了花花绿绿的一片,身上也披着类似于蓑衣的伪装,若是观察不够仔细,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和草丛的区别。 他来到这名垂死的敌人身前,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准确地切开了对手的咽喉,彻底结束了这条生命。 做完这一切之后,扶余猎手移动脚步想要离开,就在此刻,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斜斜贯穿了他的头颅,并将他钉在了树身上。 在这里,没有迟疑,没有怜悯,只有战斗,无尽的战斗。 残酷的战斗像是熔炉和铁砧,将战士们的心脏淬炼得无比坚硬,他们向同类痛下杀手,仿佛自己杀死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兽。 这样的场景无处不在,高句丽人和扶余人的鲜血浸透了几乎每一片土地,伤亡数量直线上升,令人触目惊心。 直到此时,从返回国内城的战士口中,拔奇和五部贵族们才光然大悟,明白了谁才是自己在山林中面对的敌人。 扶余人和汉人联合了! “这些不知死活的扶余人,杀不完的狗贼,屡屡坏我高句丽大事还不够,这次竟然还和汉人沆瀣一气!”拔奇表情狰狞,狠狠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桌上,将原本摆放整齐的竹简震落一地。 “先前的一千名猎手已经折损过半,他们在山林里遇到的对手是自己的好几倍,根本无法正面对抗,我们需要派遣更多的人手进山。”一名年老贵族眼中露出凶光,咬牙切齿地提议起来。 拔奇用力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传令下去,把最好的猎手聚集起来,我们一定要铲除这些胆大包天的扶余人。” 远处的汉军大营里,关羽和尉仇台等人也在听取扶余人的报告。 “高句丽人出动了许多猎手,他们有些是专程来和我们拼命,而还有少数则是无心恋战,似乎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这名扶余猎手头脑机敏,是被山林中的扶余人派回来专程报信的,他说着话,从怀中又掏出一封帛书,“这是从一具尸体上搜出来的,请将军和大王过目。” 关羽伸手接过,展开之后粗略一扫,便知道高句丽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高句丽人是在召唤援军,他们担心兵力不足以和我军正面对抗,所以想要召集那些在外面生活的部族前来助阵。” 尉仇台拿着关羽递过来的帛书看了又看,心中很不是滋味地陷入了沉思。 才几天时间,就已经出现了如此惨重的伤亡,若是战争还是以这样的形势进行,扶余人的精锐恐怕就都要葬送在山林里了。 又过片刻,关羽站起身来在帐篷中来回走了几圈,突地停下脚步,对这名回来报信的猎手说道:“你回去告诉其他人,让所有人都退一退,暂时避免和高句丽人发生正面冲突。” “若是放任高句丽人召来援军,我们正面作战岂不是更困难了?”尉仇台虽然心疼自己的战士,但他也知道,战争总要有人牺牲,所以连忙出言劝阻。 关羽轻笑一声,说出的话中却是无比的自信。“来了更好,省得我们再去找他们。” 尉仇台踌躇不已,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如这样,我们再派出五千名猎手,追踪高句丽派出的信使,去往他们的领地埋伏,等到高句丽人抽调青壮前来,我们就趁虚而入,将那些部族的根基彻底铲除。” “好主意。”关羽眼前一亮,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若是能成功,高句丽人就算侥幸逃过覆灭的命运,也得元气大伤,没个几十年缓不过来。“五千人够不够?” “绰绰有余,人多了不好,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尉仇台说完之后起身走出军帐,再次去召集人手。 第四十一章 辽东大桥 和国内城这边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数百里外的辽东郡百姓,正在迎来这片土地历史上的第一座大桥。 数万名百姓熙熙攘攘,聚集在襄平城北面的河堤之上,人们心情激动地望着河中央,在那里,一条蜿蜒的长龙正在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不断变幻身形。 这是一座浮桥,横跨在大梁水之上,由八十艘长约四丈、宽约一丈的高大木船组成。 辽东本地木材资源极其丰富,工匠们也不吝啬,在他们的精心制作下,这八十艘木船虽然形制简单,但结构极其坚固。 木船以两艘为一组,每一组相隔两丈,相互之间以成年人手腕粗细的熟铁链连接,垂直于大梁水的方向延伸出去,笔直地连通了这条河流的两岸。 桥面是由松木铺成,厚度足足达到了四寸,这些厚实坚固的木板被巨大的铁钉固定在木船之上,组成了三丈宽的桥面,可以同时容纳三辆马车并肩通过。 粗壮的铁链不仅贯通了水面上的船只,还一直延伸而去,直到距离大梁水两岸数十步的堤岸之上,在那里又穿过石匠们凿出孔洞的巨大石块,以此固定住整个浮桥的位置,防止桥面被水流冲走。 用巨大石块固定住铁链还不是结束,按照设计,岸边还将建立起四座桥头堡,到那时候,任由风吹雨打,波浪冲袭,这座浮桥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河面上那条由船只组成的巨龙,终于渐渐地伸直了脊梁,上千名精壮的汉子喊着口号,手中不断用力,将沉重的铁链一点一点收紧。 正午时分,南岸这边的总指挥跑到刘备面前,满脸欢喜地汇报,两条铁链固定完毕。 又过了一个时辰,在遥远的河对岸,一杆红色的旗帜被高高竖起,并且迎风舞动,宣告着北岸的铁链也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巨石之上。 到了这时,一直在河边翘首期盼的百姓们终于安心了,人群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欢呼雀跃,为自己亲眼目睹了这超越人力的工程而兴奋不已。 刘备一直伫立在河岸边的高台之上,屏息静气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直到看见对岸的红色旗帜,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轻松不少。 凭借无数人的努力奋斗,凭借海量的物资支持,辽东人拥有了超越这个时代的伟大工程,他们值得为自己骄傲。 “咱们这次真是动了大手笔啊,二十万斤铁、八十艘新船,再加上不计其数的木材,啧啧啧。”张焕看着浮桥,颇为肉疼地咋舌,在他眼里,这哪是桥啊,这分明是无数金灿灿的钱。 不过,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人工造物,张焕心中的震撼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不消片刻,他就被吸引住目光,再也发移开。 刘备欣慰地眺望着北方广袤的土地,出言安慰张焕道:“老张,眼光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有了这座桥连通南北,辽东和玄莵郡之间就再也没有阻隔,这一座桥节约下的人力还有时间,可要比你的二十万斤铁值钱许多。” “我也没说这桥不值啊,要不然哪能同意如此挥霍库存的举动。”张焕眯缝起眼睛,开始畅想起未来的规划来。 辽东的农田主要都集中在大梁水沿岸,但在缺乏渡河条件的过去,人们在尽量开发南岸的同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岸的大片土地荒废。 有了这座桥,大梁水北岸就可以获得与南岸一样的发展机会,凭借这一年来的发展经验,新来的流民可以被安置在北岸,开辟田地,兴修水利,将原本的荒地变成富庶的家园。 唯一的问题就是安全问题,但只要云长这次能够狠狠地揍上高句丽人一顿,扫平隐患,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等到这一仗打完,扶余人可以被安置到玄菟郡,那边地势平坦,还有大辽水和小辽水两条大河,能够养活许多人,只是大梁水上就绝对不能修建桥梁了,至少在击败鲜卑人以前不行。”张焕眺望着远方,思绪似乎也飞到了百里之外。 大辽水和小辽水就是后世辽河的主干——西辽河和浑河,水量远远超过大梁水,并且两岸都是地势平坦的草原,极其适合放牧,若是能好好利用那块土地蓄养马匹的话,以后刘备就不用再为了战马数量不足而犯愁。 但是,汉人想要在那边生活,并且发展生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在大辽水西岸,就是鲜卑人的地盘。 “是啊,想要安居乐业,家门口就不能有虎豹豺狼。” 刘备一样明白这点,他对张焕点了点头,眼神同样投向了西北边的天空。 那里是神奇的蒙古高原,让汉人头疼了数千年的一块区域。 蒙古高原泛指亚洲东北部高原地区,东起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北界为萨彦岭、雅布洛诺夫山脉,南界为阴山山脉,面积约二百万平方公里。 在这块广阔的原野上,一个个剽悍狂野的游牧民族此起彼伏,像流星划过天空一般兴起又衰落,无处不在的杀伐遍布在这里。 虽然这些民族强盛程度和生活习俗各有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两千年来从未改变过: 积蓄力量,变得强大,率众南下,攻击汉人。 经过连绵不断的互相征伐、优胜劣汰,每一个能够杀出重围,在草原上生存下来,并且成为一带霸主的民族都异常强大,同时也异常残暴。 在刘备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辽阔蒙古高原从来都不平静,一个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从那里走出来,出现在汉人面前,他们和汉人王朝之间的战争延续了两千多年,从来不曾停歇。 匈奴、东胡、鲜卑、乌桓、柔然、高车、突厥、回纥、契丹、蒙古,这些民族无不是威名赫赫。 他们在千年的时间里相继兴起,互相取代,在人类历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幅员辽阔,纵横万里,控制着中亚到大兴安岭地区的广袤土地。 他们性情坚韧,吃苦耐劳,骁勇善战,来去如风,拥有世界上最为强大的骑兵集团。 和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相互更迭不同,在他们南边,那个沉默的邻居汉民族,始终占据着整个东亚最适宜人类生活居住的富庶土地。 和张扬的游牧民族不同,汉人无论是在军事还是文化上,在大多数对外交往里都表现得非常和平,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建设家园和争夺中原地区的领导权上,对于北方,那片广阔但不适宜农耕的土地,他们没有兴趣。 但是,每当游牧民族的所作所为越过底线,让汉人王朝无法容忍的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展现出无比暴烈的一面,而汉人的反击往往就让这些游牧民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再也不见踪影。 匈奴是第一个统一了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春秋战国时期曾与秦国和赵国都有过交战记录,并且用他们的人头为汉人将领如蒙恬、李牧的功绩册做出了不少贡献。 对于匈奴人来说,他们民族最辉煌的战绩是在白登山,在那里,冒顿单于率领四十万大军,击败了刚刚建国的汉朝军队,并围困汉高祖刘邦七天七夜,逼迫汉朝开启和亲政策。 然而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之后,汉王朝开始了规模巨大的反击。 在汉武帝时期,以卫青、霍去病为优秀代表,积蓄了多年怒火的汉朝将领率领着自己的骑兵队伍,对匈奴展开了全面反击,他们越过草原,越过沙漠,经过无数次浴血奋战,终于击败了匈奴,这个盘踞在蒙古高原数百年的强大民族,并将匈奴人肢解成了南北两部。 南匈奴选择了和平,如今他们生活在并州,接受汉朝的庇护。 而北匈奴选择了继续战斗,在汉朝的打击之下不断西迁,并且消失在了历史场合中。 据说最强大的一支北匈奴部落并没有灭亡,他们穿越莫提斯大沼泽来到欧洲,凭借骁勇善战的天性,接连击败了日耳曼人和哥特人,并间接消灭了曾经建立起无比辉煌文明的罗马帝国。 前一个霸主的倒下,意味着新的霸主诞生,继匈奴人之后,现在的草原霸主换成了鲜卑人,按照这些游牧民族的发展规律,等到鲜卑人积攒起足够的力量,他们也必定会南下,和汉人爆发战争。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就在一百年后,汉人最为虚弱的时候,几个强大起来的游牧民族蜂拥而来,他们击败了汉人的抵抗力量,占据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肆意收割汉人的生命,践踏汉人的尊严,那个时代,是整个汉民族最黑暗的时代。 但刘备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击败高句丽人,消除东边的威胁,只是刘备计划的第一步,在他制定的庞大计划中,无论是盘踞在辽西和右北平的乌桓人,还是占据了广阔草原的鲜卑人,这些都是汉民族生存与发展的隐患,是必须铲除的。 “也不知道云长那边的战事进展如何,希望他一切顺利。”刘备又将视线转向东方,默默地想着。 第四十三章 战前部署 又过了几天,城中的五大部族军队数量达到了接近六万,这意味着各部族基本到齐,并且是全力以赴,想要拿下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了。 高句丽王宫中,最后一次战前会议。 “本王子已经派了使者去汉军那里,和他们约定好了,两日后决战。”拔奇微笑着目视坐在下首的几位年老贵族。 “两日后?也好,让汉人的头颅在他们的脖子上多待两天吧。”一名高句丽贵族老者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哈哈大笑着说道。 也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的,在座的其他五部贵族同样表现得满怀信心,这些人凑在一起,开始肆意地贬低汉军,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战利品分配的。”拔奇继续说道:“大王考虑到五大部族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都不怎么富裕,所以他老人家说了,这次与汉人交战,谁抢到的战利品就是谁的,战胜之后,各部族再按照斩获的人头来分配剩余的战利品。” 嚯,伯固这么大方? 几名贵族老者互相看看,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众所周知,汉人拥有天下最好的武器和盔甲,武装程度比起高句丽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正是靠着装备精良和人多势众两个优势,才能霸占着广袤肥沃的土地。 与汉人相比,高句丽人个个都是勇猛的好汉,只可惜他们的刀没有汉人的锐利,盾没有汉人的坚固。 若是这一次战胜之后,五大部族可以分享战利品,给英勇的战士们装备上。 那他们还不得起飞喽啊? 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表情,拔奇再次开口,而这次他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让人喜欢听了。 “王室部队会被安排在正面,与敌人中军接战,汉军英勇,你们的部队不是对手,布置在侧翼,为王室军掠阵就好。” 拔奇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几名贵族老者气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怪不得伯固说话这么大方呢,原来你们父子早就谋划好了,想要把最肥美的肉吃进嘴里啊。 汉人的中军肯定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装备也肯定是最新最好的,甚至汉人将领就在中军,一套汉军将领的盔甲,那可是绝对能当传家宝来收藏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王室军都享受着高句丽最好的待遇,我们争不过,忍了。 到了今天,王室军实力大不如前,还想捞尽好处,我们忍不了。 “大王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的部族军队不是对手,那伯固大王为什么还要征召?”一名性情急躁的老者手握成拳,用力捶了一下面前的案桌。 随着这名老者愠怒地话语,其他贵族老者也纷纷出言附和。 “王室军若是大王子口中吹嘘的那样,半年前怎么会败给汉人?” “是啊,依我看王室军就是花架子,根本无法担任主攻的任务。” 众人说得口沫横飞,几乎要喷到拔奇的脸上,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口中不急不慢,说出让这些贵族们越发生气的话。 “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正经打过仗,各部族勇士在山里打打野兽,欺负那些小部落也就罢了,但两国交战,数万人的战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我们的对手是汉军,天下无敌的汉军。” 放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王室军什么德行,遇见便宜跑得比谁都快,遇见危险更是跑得比谁都快。 如果汉军真的还是那么强,王室军早就躲在后面,把我们推出去了,还会抢着上阵? 把我们当傻子呢! 在拔奇的撩拨之下,这些利欲熏心的贵族老者火气越来越大,最后一个个铁青着脸,极其强硬地要求伯固出来和他们对质。 “不让我们担任主力,我们就不打了,各自回领地去。”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拔奇终于无奈地同意了五部贵族的要求:两天之后,王室军在城上观战,由五大部族的军队出城与汉军对阵。 五部贵族终于逼得拔奇退步,得意洋洋地乘坐马车离开了王宫,拔奇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心中不禁暗笑。 “高句丽派了使者来,说是要两日之后决战。”城外汉军大营,关羽的军帐之中聚齐了所有的将领,他环视一周,缓缓地说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高句丽人真敢出战? 听到这个消息,张飞等人喜出望外,他们原以为高句丽人会闭门不出,依仗坚固的城墙和众多的军队固守国内城,若是那样的话,汉军强行攻城,势必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这些将领们已经苦思冥想了好长时间,就是在谋划如何让高句丽人出战,而不是龟缩在国内城中,结果今天就有好消息产来了。 关羽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只要高句丽人敢出战就好办,在野战中解决对手,总比去啃坚固的城墙要来得轻松。 “现在安排一下部属,张飞、太史慈、颜良听令!”关羽喝道。 “末将听令!”三名铁塔一般的汉子站起身来,齐齐向关羽抱拳。 按照关羽的安排,汉军军阵将分为前后两阵,这三人被安置在军阵最前方,各自率领两千名精锐战兵,他们将担负起绝大部分的进攻任务。 “徐荣听令!” “末将在!”徐荣面容肃穆,起身应道。 跟在张飞等人身后的,将是徐荣率领的一万名辅兵,这些人不是专业士兵,只接受过简单的军事训练,关羽并不指望他们冲锋陷阵。 徐荣的任务,是为张飞等人保障后方安全,等到前军撕破对手阵型之后,这一万名士卒将紧随其后,挤压高句丽人重组防线的空间。 若是前方战事不利,徐荣则必须用手中的兵力稳住阵脚,保持阵型完整性,接应前军撤退。 这是一个艰难且不出彩的岗位。 “我将全军攻防枢纽交给鸿志兄,务必要稳。”关羽盯着徐荣,语重心长地说道。 徐荣慨然领命,不能担任先锋,他心中略有不甘,但看看张飞太史慈等人,都是年轻气盛而且武艺高强,正是冲锋陷阵的天然人选,跟他们争是争不过的。 再说了,自己原本就武艺平常,且已经年过四十,早已不是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年龄了,还是安心在二线吧。 关羽将剩下两千名精锐士卒安排在了最后方,由他自己亲自统帅,这支部队是中军护卫,也是全军预备队,如果战事陷入僵持,关羽将会率军出战,对高句丽军队发起最后也是致命的一击。 还有一万名辅兵不会出战,他们必须坚守营盘,防止被高句丽人趁机摸过来,抄了全军的老巢。 “你们争点气,别让我亲自出手。”关羽看着这些充满了斗志的同僚,半开玩笑地说道。 坐在一旁的尉仇台听了半天,终于有些焦急了,为什么关羽只安排汉军,而闭口不提扶余军队的安排呢? 关羽感受到了尉仇台焦急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尉仇台微微欠身,“扶余王,请你调拨四万战士,护卫我军左右两翼,只要扶余人能维持住两翼的战线不被突破,此战我军必胜。” “扶余人自从被高句丽赶出长白山起已经百年,我们时刻没有忘记复仇,扶余人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关将军,请你改变安排,将扶余人安排在正面对敌的位置。”尉仇台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关羽请求道。 关羽摇了摇头,拒绝了尉仇台的提议,“列阵作战是汉军所长,理应由汉军主攻,更何况这些天来,扶余战士在山林中的损伤已经很惨重了。” 尉仇台有些焦急,他手扶案桌,身体略略前倾,“刘太守已经答应让我们扶余人南下,与汉人共同生活,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扶余人愿意用鲜血来证明我们的忠诚!” “正因为以后是一家人,所以不应当让你们站上本不擅长的位置。”关羽迎上尉仇台恳切的目光,坦然答道:“汉人没有坐视同袍浴血奋战的习惯,你们流了很多血,现在该我们了。” “不愧是大国之人,如此高风亮节,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那本王这就回去安排,一定不负关将军所托。”尉仇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向帐中众人环视一圈并抱拳致意,随后便大步走出军帐。 很快,各方势力的战前部属就已经安排妥当,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接下来的一天,无论是汉朝和扶余联军,还是国内城的高句丽人,都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所有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们早已磨亮了刀剑,将盔甲和装备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无不战意高昂,只等着即将到来的恶战。 第四十四章 决战之日 而此时,在国内城的王宫之中,有两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也正在相视而笑。 “你这次做得不错,居然能让五大部族单独出兵,呵呵,等那些蠢材出了城,和汉人交战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摇曳的烛火时明时暗,映衬着伯固苍老的面容,此刻他的笑容显得无比狰狞。 坐在伯固对面的拔奇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语气中满是轻松,“两天之后,五大部族的主力就会全军覆没,到那时候,我看他们还怎么觊觎父亲的王位。” 这父子俩都是见识过汉军战斗力的,拔奇甚至亲自面对过颜良的骑兵和赵云等人的追击,以他看来,五大部族的军队面对汉军凌厉的攻势,恐怕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伯固听了拔奇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以后就没有五大部族了,高句丽只需要王族来繁衍生息。” “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拔奇有些不理解。 “你且附耳过来。”拔奇仍是微笑着,然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寒光,却让拔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 决战之日,到了。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无数身披黑色铠甲的将士走出汉军大营,迈步来到大营前方的空地,排列成一个个小方阵。 将阵型排列在汉军两翼的,是数量庞大的扶余人军队,这个国家的人喜爱白色,非但衣服是白色的,他们连皮甲都要用白垩涂抹,远远望去,扶余人的阵地就像是雪地一样。 汉军和扶余军队间距不远,一边是黑色盔甲红色战袍,一边是白色皮甲白色战袍,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反差,从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遥遥相对的国内城也打开了城门,无数高句丽人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迅速铺满了城下的空间。 由于这些高句丽人分别来自五个部落,并且不是脱产的正规军,无论从盔甲还是武器来看都不是那么整齐,和对面整齐划一的汉军相比就更像杂牌军了。 但是,也不知道五大部族的贵族老爷们施展了什么魔法,使得这些来自各部族的高句丽战士们充满自信,他们士气旺盛,昂然走出城门,面对汉军也丝毫没有恐惧感。 在各级军官的大声叫喊和训斥声中,交战双方的阵型都逐渐变得整齐,但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最先列好阵型的,正是全身包裹在黑色铁甲中的汉朝军队。 这八千人是关羽亲自选拔、并且训练出来的,是倾注了辽东的所有心血的精锐,若是从装备、饮食和训练来说,他们非但是辽东,甚至是整个汉朝军队体系中都绝无仅有的翘楚,他们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战争的洗礼而已。 “擂鼓!”关羽遥望着对面还尘烟四起,乱七八糟的高句丽军阵,冷着脸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 得到命令之后,鼓车之上早已等待得不耐烦的鼓手们迅速动了起来,他们脱去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往手心吐了一点吐沫,从腰后抽出两根手腕粗细的鼓槌,呐喊一声,用力砸向面前竖立的,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朱红色大鼓。 拳头大的槌头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下撞击着牛皮蒙成的鼓面,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沉重声响,这鼓声响彻战场,传播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数万人的军队来说,一个鼓手、一张大鼓是根本不够的,单单汉军这边,就有二十名鼓手和二十面大鼓在同时制造着巨大的声音。 他们分散在五里多宽的战场之上,相互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的配合,鼓声阵阵,非但整齐划一,并且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声浪,这连绵不绝的鼓声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战士们不断迈动脚步,奋勇前进。 从第一声鼓声响起,位于军阵最前列的张飞便有了动作,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丈八蛇矛,让身后的所有将士们都能看见自己,与此同时,他高亢粗豪的声音也传入了每一名汉军战士的耳中。 “汉家儿郎,随我杀敌!” 战斗刚刚开始,鼓声还相对平缓,久经训练的汉军将士们一步步踏着鼓点,跟随着被高高举起的红色战旗,向战场的中央地带迈动了步伐,随着这些将士们的运动,他们身上的铁甲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了哗哗的响声。 在战场的另一端,高句丽人的动作就没有这么快了,汉军开始前进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整好队列呢。 看到汉军开始像城墙一般缓缓接近,位于第一线上的高句丽将领也无奈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整军的念头。 这些汉人真是可恶,一点都没有君子之风。 “擂鼓,迎击敌军!”随着愤怒的命令,同样低沉的鼓声在城下响起,高句丽人也开始前进了。 在古代战争中,鼓声有着非常大的作用,不仅仅是助长斗志,也不仅仅是调整己方将士的脚步,更重要的是干扰对方部队的前进节奏。 至于现在,交战双方各自擂响战鼓,声音响彻原野,究竟是谁能把谁干扰了,那就得看平日里的训练水平。 高句丽人在这方面就有所欠缺,和汉军相比更是有差距,他们的阵型在前进了不到三十步之后就开始变得松散混乱,乱糟糟的像是一群流寇。 与此同时,汉军部队依旧保持着统一的步伐,他们沉默着不断前进,就像是一群黑色的钢铁雕塑。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不仅仅在于训练水平,更重要的是战前的布置。 关羽把最精锐的汉军前锋部队布置成了三个独立的方阵,并且呈前后排列,每一个方阵分别由一名大将指挥,而两翼的扶余人军队也各自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他们只需要跟随中间的汉军脚步,不要脱节就可以。 而高句丽这边的军队由五大部族组成,他们在对抗王族的时候团结一致,这事不假,但每个部族之间其实也有矛盾,只是在共同的利益诉求面前暂时被掩盖下来而已。 五大部族各怀私心,他们都想狠狠捞上一笔,可是都不想交出自己部队的指挥权,给别人当了垫脚石。 所以在互相扯皮之下,高句丽军队按照部族,分成了五个方阵,并且各有指挥,呈一字型平行摆开,而实力最强的那个部族有些倒霉,他们正面对上了张飞率领的汉军先锋。 或许是被张飞部队的气势所震慑,这个部族的指挥官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于是在前排的影响之下,整个方阵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从而使原本是一字排列的高句丽军变成了向内凹陷的形状。 鼓声渐渐加快,张飞也开始加快脚步,他率领的部队全是由刀盾手组成,这支先锋部队放弃了远程攻击能力,为的就是利用盾牌和全身铁甲带来的优越防护能力,一举突进敌阵制造混乱,为身后的兄弟部队创造杀机。 高句丽军的巨大方阵此时却普遍放慢了脚步,他们的兵员组成中有大量的弓箭手,这些常年生活在茫茫大山中的猎手近身作战或许不行,但说起射箭个个都是好手,他们见到汉军来势汹汹,便开始准备停下脚步,用弓箭来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然而与左右翼友军的行动相反,位于最中心、直面张飞部队的那支高句丽部族军队却在将领的指挥下加快脚步,因为之前的恐惧,他们比友军的位置落后了近二十丈,高句丽的平行方阵无形之中就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倘若这个缺口无法填补,汉军就会加以利用,突破进高句丽人的阵型深处,他们的近战部队将会腹背受敌,根本无法保护身后的弓箭手部队,整个阵势就会崩溃。 这名高句丽指挥官也不傻,他看见对面的汉军没有远程攻击,而是不断加速,就明白了张飞的意图,却不敢像友军一样,让自己的部队放慢脚步,给弓手上弦射击,拦阻敌人的行动。 为了全局考虑,他只能催促着士卒们加快脚步前进,试图在汉军冲进高句丽军阵之前补上这个缺口。 两翼的部队已经互相进入了射程,高句丽人的弓箭手抢先停下脚步,将早已捏在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前排部队则是举起盾牌,在保护自己的同时继续前进,他们的职责是突破敌人前排阵型,攻击后排弓箭手。 扶余人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和高句丽人采取的是同样的战术,只不过扶余人牢记着尉仇台的命令,前排近战部队和后排弓箭手的距离要远远小于高句丽人。 然而在战场最重要的中间位置,一支高句丽人在与汉军对阵之前,就已经陷入了混乱。 他们想要补上缺口,就必须加快脚步前进,但是,为了保持住阵型的整齐,指挥官又不得不让所有人稍微放慢脚步。 在这种矛盾的指挥之下,这支高句丽部队非但最终没有赶到预定位置,同时也没有机会展开远程攻击,他们绝望地奔跑着,眼睁睁地看着张飞挥动长矛杀进了己方的军阵。 “完了……”战场之上的形势被城墙上的观战者看得清清楚楚,几位衣着华贵的高句丽老年贵族更是面如死灰。 第四十五章 都杀了吧 “喝啊!” 张飞腾空跃起,丈八蛇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形,伴随着寒光扫过,鲜艳的血花绽放在战场之上,高句丽阵中顿时响起几声凄惨的号叫声。 在张飞这头人形猛虎的率领下,汉军先锋部队高速前进,抢在高句丽人填补上缺口之前,一头撞进了他们阵型中心。 这些将士们根本不用多想,只是按照平日里千百次训练过的那样,在接近敌人之前就将拿在左手的盾牌贴近身体,然后借助整个肩膀和身体的力量,撞向挡在面前的敌人。 位于第一列的士卒都是特意遴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身强体壮,他们在高速奔跑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让迎面而来的高句丽人根本抵挡不住,被撞得纷纷倒退,许多人甚至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 然而这些汉军战士们不会留给高句丽人再次起身应战的机会,他们一击得手,早已蓄势待发的环首刀随即挥出,准确地劈砍在各自敌人的身上。 城头上观战的高句丽贵族们面如死灰,他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子弟兵被汉军从中心突破阵型,他们往日里自以为高句丽勇士天下无敌,可是现在,在那些剽悍的黑甲战士面前,高句丽人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是那名冲在最前的汉军将领,他一边怒吼着前进,一边将手中的黑色长矛挥舞得如同旋风一般,所到之处,高句丽士卒纷纷倒地,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稍微阻挡他的脚步。 “这、这是什么人?”一名面容枯瘦,身穿淡黄色锦袍的老者颤声说道,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五大部族的族长们都早已被城下迅速倾斜的战场形势震慑得说不出话了。 而在汉军大阵后方,关羽站在高大的木台上俯瞰整个战场,看到位于正中的张飞部队进展顺利,已经突破了敌军防线,正在长驱直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发出信号,让太史慈和颜良跟着张飞部队冲进去,然后穿插到敌军两翼的后部。” 命令下达之后,中军鼓声立时一变,远处正在前进的太史慈部队也听得分明,紧跟在太史慈身后的掌旗官回头一看,中军又挂起了几面旗帜,其中的特殊含义只有少数人看得懂。 “都尉,关将军命我军斜向切入高句丽军后方!”这名掌旗官大声喊道。 太史慈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知道了。” 辽东军这几位将领都是在原本的时空中大放异彩的,但现在来说,他们就像未经打磨的璞玉,非但声名不显,并且欠缺战场的淬炼。 可名将胚子就是名将胚子,他们身上具备常人无法企及的超凡天赋,以及对战场的敏锐直觉,早在列阵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战场的态势。 高句丽人数量众多,并且有大量弓箭手,在远程攻击方面肯定是强于扶余军队的,如果汉军不能迅速突破敌军前方的阵型,稳住阵脚的高句丽人势必会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对汉军这边造成巨大的杀伤。 然而,随着张飞部队的长驱直入,高句丽人一字排开的阵型收到挤压,从中间凹陷进去,形成了巨大的缺口,高句丽人左右翼的方阵感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威胁,开始产生了恐慌。 也许是害怕被对手抓住破绽,也许是想要重新稳住阵脚,原本位于两翼的高句丽方阵前军也开始收缩阵型,中军和左右翼之间的缺口在段时间内变得更大。 虽然两翼的高句丽指挥官马上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阵型的纰漏,并且大声呼喝着士卒,让他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但为时已晚,汉军已经敏锐地抓住了一纵即逝的战机。 还没等高句丽人填补上空缺,太史慈和颜良部队就已经一左一右,像是锋利的钢刀掠过血肉一般,将数万高句丽人分割成了三块。 “大王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就在督战的高句丽贵族们乱成一团,在城头上左顾右盼,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拔奇却一语不发,转身向城下走去,一位眼尖的老者瞥到他的背影,连忙出声叫喊起来。 拔奇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只有毫无感情的声音随风传来,飘入几位贵族的耳中。 “我军败像已现,若不能重整旗鼓,必然会全军覆没,本王子现在去召集王室军队出城助战,各位稍安勿躁,在这里静候便是。” 原来他是要率军出战啊。 这些贵族老者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转向了城外的战场,越看越是焦虑。 为了一举击败汉军,斩获更多的人头,从而在战后的战利品和权力分配中更有话语权,五大部族这一次是全军出动,只有少数亲卫负责贵族们安全,从而留在城内。 这样孤注一掷,也导致了几名老贵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下部族军队陷入苦战,而没有余力来支援城外部队,只能寄希望于拔奇和他的王室军。 早知道就同意拔奇的提议,让王室军顶在最中间了。 几名老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懊悔不已。 拔奇面带冷笑,迈步走下城头,他的心腹将领早已再次等待多时了。 看着几名心腹迎上前来,拔奇一边前行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这几名高句丽将领同样满脸兴奋。 “传令下去,动手!”拔奇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到了几十名王室军人的保卫阵型中。 几只响箭此起彼伏地飞上了天空,尖锐的呼啸声传遍了整个国内城,数以千计的王室军人得到了信号,从国内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 五大贵族的巨大宅院一向是他们身份的标志,但此刻,也为王室军队提供了明显的目标,他们迅速包围了这些宅院,撞开厚重的院门,涌入毫无防备的庭院,很快,城市的各个角落就响起了嘈杂的厮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眼看着城下战事越来越明朗,战争的天平不断向汉军一边倾斜,城头上的年老贵族们也越发焦急,他们紧紧皱着眉头注视战场,紧握的双手不断有汗水流淌下来,但是,片刻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们观战的雅兴。 这几位贵族老者被脚步声打扰到,刚回过头准备怒斥,却诧异地看到了数百名王室军人正在向城头挺近,这些高句丽国内的精锐全副武装,片刻之后就沿着两边的阶梯登上了城头,将明晃晃的刀锋对准自己。 “你们不去出城杀敌,却来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这些老贵族们慑于王室军威势,不禁纷纷后退,胖老者向来自诩为五大部族的领头人,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伸出粗短的手指喝问起来。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语言,而是当头一刀。 寒光一闪即逝,血花随之绽放开来。 这名胖老者捂着脖颈上不断喷出鲜血的伤口踉跄后退,然后跌倒在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气管已经被割断,虽然口中不断喷出血沫,却只能发出咝咝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余贵族老者早已被这一幕吓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这些人的记忆中,他们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被人轻慢过,更别说是用武器对着了。 他们凭借着部族的力量,在高句丽国内位高权重,一向养尊处优,就连几代国君和他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唯恐这五大部族生出反意,动摇高句丽的根基。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五大贵族还满心欢喜地目送自己的子弟兵走出城门,他们甚至在商量着击败汉人之后该如何庆祝,该怎样和伯固讨价还价,谋取更多的权柄。 但转眼的功夫,不仅仅是城外的部队,他们五大部族赖以和王族对抗的军队,在战场上被汉人肆意地践踏,连他们自己,都落到了被人用刀指着鼻子的境地。 如此巨大的反差,让几位享受了几十年荣华,玩弄了几十年阴谋诡计,早已忘记了正面战斗为何物的老年贵族彻底陷入了惶恐,浑身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不已。 “诸位别慌,你们今天都要死,但不用担心在黄泉路上孤独,我会尽快让你们见到家人和子孙后代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随后拔奇在几名将领的重重保护下,再次登上了城头,与此同时,他讥诮地歪了歪头,示意众人向城内看。 贵族老者们顺着拔奇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城中有许多地方已经冒起了黑烟,许多人乱成了一团,他们根本不用细看,就迅速分辨出这一切正是发生在自己各自的府邸之中。 再细细听去,传入他们耳中的哭喊声和惨叫声也不仅仅发生在城外的战场,事到如今,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贵族老者愤怒欲狂,他们怒视着拔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拔奇根本不给他们辱骂自己的机会,再次施施然背着手离开了。 “都杀了吧,省得碍眼。” 第四十六章 想不通啊 国内城中乱成一团,但王宫却似乎独立于喧嚣之外,仍然保持着宁静。 大王的寝宫中,伯固静静地坐在床上,自从患病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只能以这种姿势来度过,这让雄心勃勃的高句丽王很不习惯。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宁静,随后,拔奇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伯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禁笑了,拔奇还是太年轻,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伯固就读懂了一切。 “解决了?”伯固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这样让他更舒服一些。 困扰了自己半年的隐患终于解决了,伯固觉得自己终于能放松片刻。 “都解决了,五部贵族的直系亲属之中,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被当场格杀,其余人员都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只等父王发落。”拔奇低下头颅,恭谨地答道。 伯固沉默不语,只是眯缝着眼睛打量拔奇,半晌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杀人之前还知道先禀报一声。” 拔奇心中大惊,连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儿臣一心向着父王,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父王明察。” 前些日子里,拔奇亲眼目睹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也目睹父亲变得软弱,连五部贵族都压服不了,他确实以为伯固老了,昏庸了,不行了,心中有些自以为是,举止也有些骄纵。 但是从昨天开始,看着伯固足不出户,单单是用计,就除去了五大部族几乎所有的力量,再次将高句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手段让拔奇不寒而栗,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是太嫩,还远远不是父王的对手。 “好了,起来吧,本王是在夸你。”伯固对自己儿子的表态十分满意,他呵呵笑着,似乎困扰了自己大半年之久的病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下来我们还不能闲着,要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拔奇亲历了整个阴谋的部署,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个时期他可不愿再露锋芒,一心只想着装傻来让伯固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坐在王座上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只要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就是亲生儿子也会被痛下杀手,拔奇很了解伯固,直到自己父亲做得出这种事。 伯固再次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去安抚住城中百姓,就说五大部族私下里勾结汉人,妄图里应外合,将高句丽献于汉朝,务必要守住城门,不能让任何人出入。 同时,严密监视城下战况,五大贵族毕竟有好几万军队,就算是几万头猪,杀也要杀上两天,等到汉人将城外的人杀光了,累了,满意了,再派人去求和,尽量拖延时间,若是能说动汉人退兵就更好。” “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让你的人收拾财物细软,随时做好出城的准备,若是汉人不肯退兵,我们就拖延着打,若是实在守不住国内城,我们去深山里躲避些时日,等汉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国内城周边山峦起伏,只要伯固父子带着直属部队离开国内城这个活靶子,进入大山之中,凭借熟悉地理这个优势,就算汉军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抓到自己。 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渡过马訾水(鸭绿江),在南边躲一躲,顺便过个冬,高句丽人在长白山里冻惯了,汉人行吗? 更何况汉人来了足足好几万,再加上扶余人,这么多人别说吃粮了,就算是吃草,一路走来都能把沿途吃光了,他们的粮草绝对支撑不了太久,只要被拖下去,他们终究是要退兵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这是高句丽百年来一贯秉承的生存法则,正是由于这种不计较一时得失的特质,高句丽人才能从长白山里无数个小部族之中脱颖而出,并且最终成为这里的霸主。 如今伯固要再次祭起跑路这个传家宝,他对自己的水平相当有信心。 拔奇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但他还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来望着伯固,“要逃到山里,那王宫这里的财物也要……” 伯固摆摆手,示意拔奇去忙自己的,“王宫这里不用你管,自然有人会准备妥当,去吧。” 明明有病在身不能动弹,还不让插手王宫里的事,这条老狐狸果然不信任我,另有心腹啊。 拔奇低着头,不断地腹诽着,但他根本不敢将心中不满表露出来,只好对伯固施礼之后退出了寝宫。 似乎还有什么遗漏,拔奇一边走在王宫曲折的道路上,一边心中不停地盘算,仿佛始终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疑惑。 突然间,一个想法进入了拔奇脑中,让他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明明身在宫中,伯固却对国内城里里外外的情形了如指掌,并且对自己的言行也有了解,难道他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排下了耳目? 拔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继续前进,脑中飞速地闪过自己平日里重用的几个心腹,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伯固安插的钉子,恐怕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伯固的眼睛,被牢牢监控着。 是谁,到底是谁? ----------------------------------------- “这些蛮族只凭着一腔血勇来打仗,对行军布阵简直是一窍不通啊。” 徐荣站在关羽身旁,有些不尽兴地叹道。 由于不太放心辅兵的战斗力,担心他们损伤过重,关羽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看到高句丽人败像已现的情况下,命令徐荣率领的后军原地驻守,远离战斗漩涡,而徐荣本人也被召回中军,与关羽和尉仇台共同观战了。 作为指挥全军的地方,他们脚下的木台足足有两丈多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战场全貌,此时战场中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汉军的黑色洪流左右穿插,将高句丽两翼后方的弓箭手部队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而高句丽前军又被扶余人牢牢地纠缠住,只要敢回头救援,就会将后背亮给扶余人。 高句丽人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他们的前军只能咬牙苦战,希望在弓箭手部队彻底崩溃之前,将扶余人击退。 然而战场上这些扶余人满怀着家国仇恨,虽然战斗力比起高句丽人有些差距,但他们依旧高呼酣战,根本不考虑后退,只求死死地咬住高句丽人,让他们无暇他顾。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高句丽人全军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站在另一侧的尉仇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扶余人的主攻方向是左右两翼,他们虽然战意高昂,但全力奋战之下也只能和高句丽人打个难解难分,一直到太史慈和颜良抓住高句丽人阵型的破绽,一举分割开了敌军,扶余人才渐渐掌握了主动。 而在徐荣眼里,长白山百年霸主高句丽人居然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那岂不是说扶余勇士比他们还差,甚至连战争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关羽注意到了尉仇台的脸色,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扶余王你要明白,战争不止考验士卒的武勇,更是将帅之间的比拼,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之上相互厮杀对敌,单凭一股血气之勇是无法取胜的。关某也是来到辽东之后,与徐将军每日训练士卒,相互切磋兵法,这才知道战前布阵的重要性,徐将军熟知兵法,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本王确实孤陋寡闻了,还请徐将军为我讲解两军布阵得失。”尉仇台转向徐荣,但语气中还是有些许的不服。 “先从高句丽人的阵势来说吧,”徐荣面色不变,反正现在大势已定,他也不用担心战场形势再有变化,索性就用眼前这几万人做道具,来给扶余王好好上一堂课。“高句丽人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把兵力分成五个方阵一字排开,每个方阵都以刀盾手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手布置在最后方,这种战法是由春秋时期的战术演变而来,在数百年前很常见,追求稳妥的同时也有很大的漏洞。 战车的特点就是笨重,缺乏转圜余地,同时需要广阔的空间来冲击,所以那个时代,双方各自将兵力平平铺开,你一刀我一枪的互相厮杀,很容易打成消耗战。 可是骑兵出现之后,集中精锐部队,突破对手阵型,成为了战争的主流,像高句丽人这样,将不同兵种简简单单地平铺成一条线,面对我军的精锐力量,缺乏相应的反制手段,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全军都会随之陷入困境。” “那高句丽人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如今的局面呢?”尉仇台听的有些入神,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汉军队本来就比高句丽人精锐,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吹嘘,若是换了你当高句丽人的将领,搞不好还没有对面能打呢。 关羽接过了话头,“若是我率领高句丽军队,就会摆出偃月阵,用厚实的中路来消耗对方精锐的冲击力,再是精兵,体力也终究是有限,只要遏制住进攻势头,将战斗拉入相持,对高句丽人来说,他们的战略意图就达到了。” 对啊,高句丽人根本不需要在野战中重创联军,只要成功消耗汉军精锐,延阻汉军攻城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高句丽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狂妄到拉开阵势和汉军打起了对攻呢? 尉仇台很不理解。 第四十七章 张飞的决意,狂飙突进 虽然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但在战场左右两端,高句丽军队还在拼死搏杀着,他们面对的是扶余军队,战斗力比自己要弱上不少,所以从一开始就占了些便宜,此时虽然腹背受敌,但一时之间还不至于全线崩溃。 可是,位于战场中心地带的那一支高句丽部队越来越顶不住了,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这个部族在五大部族之中实力最强,所以在自己部族长老的强硬要求下,他们被布置在了最不需要保护侧翼的正中,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进攻方面,可是好巧不巧的,这些倒霉蛋遇上了实力最为强横的汉军精锐,从一开始交手就吃了大亏。 此次远征高句丽的八千名玄甲战士是绝对意义上的精锐,几乎整个辽东的军事资源都向他们倾斜,他们拥有最优秀的将领,最先进的武器,最充足的后勤保障,最艰苦的训练程度。 若不是大汉还有一支常年在西北边陲,和羌人作战的凉州军存在,刘备此时就敢大声地说出:这八千名辽东精锐,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步兵军队。 这一支强兵可是被刘备倾注了无数心血,是他为了日后争雄天下所准备的,区区高句丽军队这种档次的对手,连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话有说回来了,若是跟高句丽人都打个难解难分,那这支部队就愧对的大汉军队的名声,根本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快看,我军有人突出阵列,向高句丽中军冲过去了。”徐荣突然指着战场某种,失声叫喊起来。 关羽抬眼望去,马上认出了那一支孤军深入的汉军部队,也看出了那支部队的攻击目标,他脸色一变,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张飞。 他冲向了高句丽中军的将旗。 战场之上消息不通,部队之间传递信号全靠旗语,而飘扬在战场之上的高大将旗尤为重要,这是全军士气和斗志的来源。 中军将旗由掌旗官执掌,一直跟随己方主将前进或是后退,主将前进,将旗绝不后退,将旗的移动方向,也为全军指引着战斗方向,并且担负着发出旗语,指挥部队作战的重要职责。 由于将旗和主将就在一起,所以在鼓舞己方战士的同时,也会为敌军指引攻击目标,正因如此,一向是被重兵层层保卫的。 但是,对于张飞这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的绝世猛将来说,再多的敌军,也无法打消他进攻的欲望,更无法阻挡他的进攻势头。 经过了黄巾之乱的洗礼,数十场血战的磨练,还有皇甫嵩这种名将的提点,张飞早已不是当初的莽汉,他对掌握战场节奏、抓住敌军破绽这种事已经无比熟练。 见到高句丽人阵脚不稳,但还是无比顽强,一直在拼死抵抗,试图重组战线,张飞立刻下令,让身边士卒放弃和敌人的纠缠,摆出锋矢阵,径直向前冲去,希望一举消灭敌人反抗的势头。 “跟着我,跟上。” 张飞吼声如雷,挥舞着丈八蛇矛不断前进,沿途扫飞一切敢于挡在前进道路上的敌人,他的力量无比巨大,几乎要超越人类极限,再配合上长兵器的巨大攻击范围,让他的每一次挥击都能击退好几名敌人。 “顶住、顶住!” 高句丽中军将领拼了命地大声呼喊,让麾下士卒组成一道道防线,他看着这一小股汉军狂突猛进,有如猛虎一般的身姿,心中叫苦不迭,不知道骂了那些愚蠢的贵族多少次。 战前动员的时候,你们明明说汉军只是花架子,还说什么一击即溃,把我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胜利唾手可得。 结果打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些汉军无比凶猛,都特么快赶上长白山里的老虎了。 世上有这么强的花架子军队? ---------------------------------------- 就在城外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国内城中,一场无情的杀戮也如约而至,趁着高句丽五大部族全部主力在外,王族军队冲入他们族人的家中肆意掠夺,并且将贵族们的家人从每一个藏身角落搜出来,五花大绑地拖拽到了街道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中的百姓们都呆住了,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明明是汉军大举压境,王室发出召集令,五大部族的军队纷纷赶来国内城,如今正在城外与汉人交战。 怎么突然之间,王室的军队就对自己人动起了刀子呢? “五大部族多年来居心叵测,这次又勾结汉人,意图里应外合,将我高句丽的基业拱手让给汉朝,幸亏大王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命令我等,将五大部族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在某座高大府邸门口,一名王室军将领见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并且不断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质疑自己这些人的行为,心中有些虚了。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不可能再有回头的路。 这名王室军将领十分后悔自己的举动,明明在宅院内就可以把这些五部余孽全部杀死,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绑到大街上呢? “啊哈哈哈哈哈……”一名被绳索捆得像粽子的女子突然放声大笑,死命地扬起自己因为反抗而被殴打得鲜血淋漓的脸庞,厉声叫道:“我们部族的士卒为了高句丽,在城外与汉军决战,而你们王室的军队却躲在城中,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瑟瑟发抖。 你们不敢面对强大的敌人,反倒把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国人,居然还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你们以为我们都是聋子,听不到城外震天的厮杀声吗?你们以为我们都是傻——” 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百姓们也吓得闭上了嘴,人群瑟缩着向后退去,望着还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女人头颅。 或许是出于怨念,这名女子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眼,她的眼睛虽然失去了生命的神采,却仍然透过散乱的长发,直直地瞪着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恼羞成怒的将领没有收起沾满了鲜血的钢刀,反倒在空中又胡乱挥舞了几下,嘶声骂道:“还看什么看,都滚回自己家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城中好几个地方,五大部族的贵族们在不断落下的钢刀面前,终于意识到这是针对自己的巨大阴谋。 只是,为时已晚。 这些人虽然无力反抗,但他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屠戮殆尽,即使死到临头,这些人也在不住嘴地咒骂背信弃义,在大敌当前的境地还向自己人痛下杀手的王室。 王室军的拳脚相加,阻拦不了这些人的咒骂,乱刀斩伐,同样无法阻拦。 有些人的舌头被割掉了,鲜血不断喷涌而出,但他们仍然含混不清地咒骂,诅咒伯固不得好死。 “嘭!” 听到禀告之后,拔奇顿时火冒三丈,将手中的物件狠狠地砸在案桌上。 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恶狠狠地瞪着跪在不远处的心腹们,语气森冷得有如寒冰。“废物,没有用的废物。 你们就不会在他们的庭院里把人给悄悄的杀了?嗯? 非要拉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到,看看你这个将军是多么的威风,嗯? 你这么威风,怎么不出城去和汉人打一场,嗯?” 拔奇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而他对面跪着的那几名将领则是汗水涔涔,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国内城原本就不大,之前又接纳了十几万躲避战乱而来的流民,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是污秽遍地,又加上粮食短缺,百姓的生活质量得不到保障,最近的几天里时常有偷窃和抢劫,甚至是杀人的案件发生。 这种情况之下,拔奇想方设法安抚百姓,维持百姓们对王室的信心都还来不及,可是这群蠢猪,居然当众屠杀了那么多人,并且,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们。 你们是成心的吧? 肯定是成心的吧? 刚刚在伯固那里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又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拔奇想来想去,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胸口都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这群心腹,眼神也越发不善。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为首的那名将领连忙抬起头来,语速飞快地答道:“末将,末将让百姓都回家去了,同时还命令士卒们把守每一处路口,严禁闲杂人等上路,违者杀无赦。” “杀杀杀,你这么爱杀,出去杀汉人啊!” 拔奇被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不断哆嗦,他跳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转悠,像是晕了头的苍蝇一样。 看他的架势,是要找一把刀子,剁了这个不断给自己添乱的家伙。 “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啊。”见拔奇真的在找刀,这群高句丽将领连忙磕起头来,将青石地面磕得砰砰作响,没过几下,他们的脑门就青紫了一片,有些甚至已经血肉模糊了。 看到这些家伙卖力的表演,拔奇彻底没了脾气,仰天长叹起来。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手下? 第四十八章 令人疑惑的胜利 “奇怪了。” 关羽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再将视线拉远,遥望着远处的国内城方向,不禁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 高句丽作为拥有数十万人口的长白山霸主,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绝不应该只有这些军队,更不应该连预备队都没有,打成现在这样,这个伯固是傻了吗? 早在六百年前,中国伟大的军事家孙膑在他的著作《孙膑兵法》中,就正式提出了“斗一,守二”的战术思想,他主张在对敌作战时以三分之一的兵力为前锋与敌交战,剩余三分之二的兵力作为战略预备队居于后方,伺机寻找对方战术上的漏洞并加以利用,或是弥补己方的战术失误。 这种军事思想经过多年的战争考验,被证明是可靠并实用的策略,所以中原各国纷纷摈弃了原始的左中右军齐头并进相互搏杀的战法,转为更加考验指挥官临场指挥能力的作战方式,并在数百年的漫长时间里传播到了周边的游牧民族,使他们的战术水平也得到了飞速提高。 伯固在长白山地区纵横无敌了几十年,还和汉朝一直有着明里暗里的联系,关羽不相信他只有这么点水平。 就拿半年前在襄平城下来说,那一场战争虽然是以高句丽的惨败告终,但说实话,伯固更多是败给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超级暴雨,败给了寒冷和疫病,而不是败给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辽东军。 将领的指挥风格往往代表着他的性格,当初伯固坐拥优势兵力却不冒进,从渡河开始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直到最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攻城,在此期间,高句丽人始终没有给关羽留下什么可乘之机。 抛去敌人这一层身份,关羽还是比较认可伯固的作战能力,同时对这个老狐狸有些忌惮的。 但今天,国内城下的这一场战斗,高句丽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接下来的战场指挥也仅限于填补漏洞,根本没有扭转形势的针对性策略。 关羽原本以为高句丽人能带给联军一场苦战,至少能逼得徐荣出战,可是短短半天时间不到,几万高句丽军队就已经接近全线崩溃的局面了。 又过了一阵,张飞亲率的突击部队终于一层层凿穿了高句丽人的防线,越发接近了敌军的将旗,他勇猛如虎,吼声如雷,不断地在身体和精神上摧毁着高句丽人抵抗的意志。 眼睁睁地看着手头最后的兵力被汉军突破,高句丽中军的将领终于黯然长叹一声,命令将士们放下武器,向汉军投降。 张飞可不管你投降没投降,他大步越过高句丽将士人群,挥动丈八蛇矛用力一劈,将粗壮的旗杆从中劈成两半。 前一刻,高句丽中军大旗还在迎风飘扬,为他们的战士提供着指引和勇气,在下一刻,这杆大旗失去了支撑,轰然落地,也意味着汉军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看见高句丽中军大旗轰然倒下,战场上的汉军和扶余军队士气大振,齐声欢呼起来,与此同时,还在苦苦支撑的高句丽左右翼军队也彻底失去了顽抗的意志,他们纷纷将手中兵器扔在地下,自己也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手,无奈地接受着失败的命运。 除了这些人,还有少数天性顽强的高句丽士卒没有放弃,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投降,宁愿躲进国内城去重整旗鼓。 这些人趁着战场上乱成一片,拼命跑到国内城坚固的城墙下,大声呼喊着城头上的同伴,希望城内守军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来自同袍的热情,也不是打开城门接应,只有一张张冷漠的脸孔,还有自己人射出的无情箭雨。 城头上的守军如今都换成了王室的直属部队,这些士卒之中,有一部分是平日里就和五大部族不对付的,他们恨不得让城下的军队全部战死才能满意,此时向城下射箭射得最欢的就是他们; 还有许多士卒则是犹豫不定,毕竟城下在高声呼喊着开门的那些士卒也是高句丽人,这些人就在一天前还是自己的战友,他们握着弓箭,双手却在颤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 战友们在与强大的敌人浴血奋战,而王室非但作壁上观,还趁机屠戮了他们在城中的亲属,到了这阵,居然还要扼杀他们最后的希望,彻底断送这些人的性命,这种卑劣的行径是稍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的。 紧闭的城门,无情的箭雨,默不作声的守军,让这些逃到城下的高句丽人绝望了。 这些战士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放弃了进入城中重整部队的幻想,他们眼中流泪,大声地咒骂着见死不救的守军,匆匆逃离了相对更加危险的城墙,丢下武器来到汉军这边,和先一步跪倒在地投降的同伴们跪在了一起。 “保持阵型,不要大意。”面对瞬间倒向自己这边的胜利,张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大声呼喝着麾下士卒,让他们不要忙着接收俘虏。 搞不好城中正埋伏着一支养精蓄锐的高句丽军队,就等着汉军放松警惕然后冲出来,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呢。 在张飞的谨慎考虑之下,汉军开始收缩阵型,他们以投降的高句丽人作为屏障,缓缓后退到安全地带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两翼的汉军也做出了和中路一样的行为,过了一阵,太史慈气喘吁吁地赶到张飞身边,顺手摘掉他盔甲上沾着的一块残肉,嫌弃地弹到地上。 这片肉明显是人肉,也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太史慈看着张飞这台人形碎肉机,皱着眉头问道:“翼德,你不觉得胜得太容易了吗?” “是太容易了,这些高句丽人没有层次,没有纵深,没有后备部队,简直就是来送死的。”张飞同样皱起了眉头,心中越发疑惑。 太史慈想了想,喊过来一名军佐,对他吩咐起来,“让俘虏们将武器收集起来放在空地上,然后待在原地不许乱跑,把他们的领军将领找出来,带到关将军那边仔细询问。” 第四十九章 意料之中 很快,几名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将领就被指认出来,经过一番仔细搜身之后,这些人被押解着来到了汉军大营。 关羽等人早已收兵,如今正等在帅帐中,他们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正想找人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高句丽人表现得如此反常。 能够在五大部族军中担任指挥的,基本上都是各部族长老的直系亲属,他们身为高句丽贵族,一向是要学习汉话的,所以双方交流起来十分顺畅,并没有什么困难。 这些高句丽将领此时是满心的悲愤,他们没等关羽问上几句,自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控诉起伯固的阴险毒辣和落井下石,说到伤心之处,这几人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几名俘虏哭得稀里哗啦,关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咳嗽一声,示意尉仇台来询问。 “别哭了,先说说伯固为什么对你们如此绝情吧。”尉仇台心领神会,将脸一板,厉声喝问道。 “伯固答应让五大部族共商国是,所以长老们让我们出战,结果王室军……”一名高句丽将领止住抽泣,规规矩矩地回答起来,但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关羽打断了。 “什么五大部族和王室军?先等等,谁来给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句丽人到底有多少分支?”关羽疑惑地扭过头看了看尉仇台,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打了一百多年的战争,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很了解这个敌人吧。 尉仇台苦笑两声,有些沉痛地说道:“最初的高句丽人其实是扶余人,他们的第一个国君,甚至是扶余国的王子。” “啊?” 此言一出,非但关羽和徐荣齐齐一愣,连跪在帐中空地上的几名高句丽将领也愣住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不了解祖辈们的事情,我作为扶余国王,就把这段秘闻给你们讲讲吧。”尉仇台看着这几名泪痕未干的高句丽人,开口讲述起两个国家之间的历史。 扶余国建国已有四百余年,一直是长白山一带的霸主,但是在二百多年前,扶余国王暴毙,诸多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斗。 在连番征战之中,一位名叫朱蒙的王子不甘心失败,于是他带着自己的手下逃出扶余,渐渐恢复了元气,并且征服了当地擅长渔猎的濊貊人,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小国家。 “朱蒙建国时的王都在大汉玄菟郡内高句丽县,所以他把国家的名字称作高句丽。”尉仇台对这些轶事如数家珍,毕竟朱蒙是扶余王子,他的那些事迹在扶余国内也有流传下来。 朱蒙这人野心勃勃,但他的子孙却是无能之辈,扶余也对这个邻居不以为意,只是任由高句丽人在自己看不上的深山中生活,然而经过一百年的蛰伏,高句丽终于迎来了另一名强者,也是真正改变了这个国家的人——太祖王高宫。 高宫是一位在军政两方面都有杰出才能的国君,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全国上下的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经过几年的整军备战之后,高句丽开始了大规模的动作,他们向东出兵吞并了沃沮,又将濊貊大部纳入自己统治,国力为之一振。 扩大了国土面积之后,高宫开始对国内部族动手了,在他的默许之下,大大小小的部族们互相吞并,最终只剩下了五个大部族,随后高宫又将五个部落的人口约束在各自的土地上,设为五个省,并且派出官员对各部族实施监督; 这一系列举措改写了高句丽的历史,而权力和军力的集中,也让这个弱小的松散联盟变成了真正的国家。 自此高句丽有了和扶余国一较高下的实力,并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之路,对扶余进行了一系列不停歇的攻势。 尉仇台说到这里,一名胆子大些的高句丽将领插话道:“太祖王英明神武,我们都知道,如今的国君伯固就是太祖王的孙子,他心狠手辣,高句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哦?你倒是说说。”关羽和尉仇台等人都来了兴趣,让他继续说下去。 伯固以太祖王高宫的继承者自居,从即位开始就发誓要让高句丽振兴,成为汉朝那样的大国,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外胜利寥寥无几,反倒是对内铲除异己,并且搞出了王族这个怪胎。 高句丽的基石是五大部族,他们被安置在各自的领土,百年来不断发展壮大,太祖王在世的时候,将五大部族的领袖都任命为辅政大臣,但凡是国家大事,总要经过商议之后才予以实施。 可是伯固上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五大部族精锐,对汉朝的辽东郡进行了袭扰,结果好处没捞多少,反倒招来了耿临这个煞星,他带着一千名汉军就深入长白山,把高句丽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五大部族领袖跟着伯固,脱去衣服,背着荆条,跪在耿临面前乞求原谅,这才捡了一条小命。 “我们各部族精锐丧尽,伯固趁此机会,招揽了各部族中贪图富贵的人,通过高官厚禄将其笼络在麾下。”这名高句丽将领愤愤不平地说道,看样子是积怨已久,“他们和他们的部属自称王族,一切事情都要凌驾于五大部族之上,将所有好处都抢了过去。” “我们各部族早就不满伯固,也基本不跟随他出征了,可是这次,伯固又派人来到了各部领地,用国家大义和恢复五部议政为诱饵,骗我们来到国内城与贵军作战,还关闭城门,不让我们回城。”另外几人也吵吵嚷嚷地说了起来。 关羽和徐荣等人互相看看,他们总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同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的战事会如此诡异。 “伯固这是借我们的手,杀他自己的敌人,好计策啊。”关羽冷冷地笑了起来。 徐荣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伯固,就会在五大部族在城外交战的时候,将他们留在城内的家人一举铲除,以绝后患。” “不可能,他不可能那样做。” “伯固毕竟是高句丽的王啊。” 听了徐荣勾勒出的可怕场景,几名高句丽将领彻底惊呆了,他们呆滞了片刻,然后疯狂地摇头反驳。 “如果没有意外,伯固在杀光了城内的反对势力之后,就会派人来我军中求和,然后——”关羽还准备继续推演下去,结果他话还没说完,一名军中长史就在迈步进来,证明了他的判断。 “启禀将军,高句丽王子拔奇求见。” “这么快?伯固心够急的。”关羽笑了,随手指向一名高句丽将领说道:“你,留下来,换身衣服,在角落旁听,看看本将猜得究竟对不对。” 第五十章 我们是来讨债的 城外的高句丽人尸横遍野,活下来的俘虏们正在汉军的监督下清理战场,拔奇好容易才绕过满是血污的战场,来到了汉军大营。 经过一阵忐忑不安的等待,拔奇终于听到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关羽同意见他。 “跪下!” 只是拔奇没有想到,刚刚走进帅帐门口,张飞就粗鲁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喝令他跪下跟关羽说话。 作为高句丽王子,拔奇何时受过这种待遇?这无端的羞辱让他怒火一下子涌上头顶,险些跳起来和张飞拼命。 拔奇前来求和,还带着几名随从,这几人虽然被挡在帐外,但也将张飞这一嗓子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勃然大怒,想要为主人讨回些尊严。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紧跟在张飞身后的太史慈就动手了,他都没怎么用力,只是简简单单地一顿乱拳下去,几名高句丽勇士就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嚎着乞求原谅,胸中的怒火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关羽森冷的话语声传入拔奇耳中,让这名骄横惯了的高句丽大王子,未来的国君顿时清醒,有如一盆冰水浇上后背,“不听话就留在这里别走了,本将军攻城正好还缺个贵人来祭旗呢。” 按照惯例,军队在重大行动之前,都要杀猪宰羊,或是用其他活物的生命来祭祀神灵,以求神灵的庇护。 关羽这么说,难道他真有攻城的意思? “关将军久违了,小王拔奇,阁下应该没忘记吧。”为了大局考虑,拔奇终究还是强忍下了心中的怒火,依从张飞的吩咐跪在原地,语气生硬地问候起来。 “嗯,没忘记,阁下是高句丽的大王子嘛。” “既然是旧识,将军如此对我,岂是待客之道?” “客,谁是客?这里是高句丽的国内城,我们汉人才是客。”关羽用手指向自己,又指了指拔奇,冷笑着说道:“高句丽人当初在襄平欠了辽东一笔巨款,如今面对前来讨债的债主,非但没有打开城门迎接,反倒是派出几万大军来攻打我们,这是高句丽的待客之道吗?” 拔奇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关羽这番话颠倒黑白却又说得义正辞严,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当初为了挽救一万多名将士的性命,拔奇确实咬着牙,许下了上千万钱的欠债,汉人若是前来讨要,也不算是没有名分。 但是,关羽带着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高句丽国,沿途杀人放火抢粮食,还把五大部族的联军痛殴了一顿,打得尸横遍野。 你们现在说是来讨债的? 难道觉得高句丽人都是傻子吗? 拔奇心中不住地痛骂着关羽,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行是担负着重要的任务,只能忍气吞声。 他受到如此屈辱,心情却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坦然答道:“关将军所言甚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我父王一直病重,小王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之间就没顾上还钱,这几日小王也正在筹措金钱,很快就能凑齐。” “当初说好了的是一千万钱,可是拖了半年,我们得加收一成利息,没意见吧。” “没意见。”拔奇答得无比顺畅,一点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反正他们父子是要逃跑的,就是许下三千万,关羽也得找得到他啊。 “那么今天,数万高句丽人无缘无故攻击我军,又当怎讲?”关羽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道。 “那些人乃是高句丽国中叛逆,多年来一直不服王室命令,今日也是他们擅自出城,并非我王旨意,小王愿意以性命担保,今日绝没有一名王室军出城攻击贵军。 我王在发现他们的狂悖举动之后,在宫中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将他们留在城中的主谋全部抓了起来,当街斩首,一个不留。”拔奇将谎话说得无比诚恳,连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只是拔奇没有发现,在自己侧后方,军帐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一道身影正在剧烈颤抖。 关羽再次冷笑起来,“贵国国君倒是聪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那这些俘虏怎么赎回?还是按照上次的价码?”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既然这些人不服王命攻击贵客,那我王也无须再庇护他们,就请关将军将这些俘虏带回辽东,以苦役来赎罪吧。”拔奇正色道。 “混账!”张飞坐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将饭钵大的拳头捶在桌上,“非但不给钱,还想让我们照顾这几万人的吃喝,想得倒美。” 太史慈也适时插话进来,“从国内城走去辽东得半个月,这几万人的粮草得你们高句丽出。” 亏你们说得出口! 虽然拔奇根本没打算当真兑现承诺,但他面对这些锱铢必较的人,真是觉得特别无语。 你们要吧,要多少我答应多少。 拔奇咬着牙,一个劲地点头。 见拔奇如此识相,关羽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大王子是个爽快人,那本将军也就不说别的了,就问你一句,几天能凑齐钱财和粮草,我们还急着回辽东,等不了太久。” 拔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道:“恐怕要五天。” “不行!本将军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见不到钱,这数万大军就开始攻城,到时候可不要怪本将军不念旧情,送客!” 关羽衣袖一挥,张飞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拔奇,就像提小鸡一样,将他拎着走出了大帐,然后随意地扔了出去。 看着随从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拔奇越想越气,他一路回到国内城,先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怒吼了一阵,顺便砸光了可以触碰到的所有物件,一番发泄之后,才心情好了一些。 发泄完怒火,拔奇收拾下心情,又换了身衣服,前往寝宫去拜见伯固,他这一来一回花了半天时间,估计这会,伯固已经急不可耐了。 “怎么样?”伯固还是靠在床上,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衰老模样,但拔奇现在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自己父亲到底是不是在伪装。 拔奇俯下身子,恭顺地答道:“那名姓关的汉人将领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说三天后若是见不到钱款,他就会下令攻城。” “三天,哼哼哼。”伯固低声笑了起来,“三天足够了,明天晚上我们就携带金银财物出城,到时候让汉人去刮地皮吧。” “汉军没有攻城器械,我们守城的话,未必就输给了他们。”拔奇有些不甘心,毕竟国内城是高句丽的王都,整个国家的精华所在,若是遭到破坏,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是恢复不了的。 伯固摇了摇头,拒绝了拔奇的提议,“五大部族的精锐已经没了,再死人的话,就要轮到王室军头上,若是王室军再有伤亡,你我父子拿什么来统治高句丽?” “可是我们带着心腹走了,汉人若是把火气撒在城中百姓头上,那该怎么办?”拔奇还是有些担心。 伯固哂笑道:“你不懂,汉人素来讲究仁德,他们不会屠城,也不会抓走我们的人,相反,他们还会善待百姓,宣扬大汉仁德。我们放心的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国内城还是你我父子的。” “父王英明,那儿臣这就去准备。”拔奇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去。 “去吧,用好酒好肉招待你的心腹,让他们安下心来,等到出城之后,你我还需要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来保护呢。”伯固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干瘦的脊背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这小子办事的能力还不错,居然用缓兵之计骗倒了汉军将领。 三天,呵呵。 等到三天后,自己早就带着心腹们,带着贵重财物躲进了茫茫大山,去哪里找? 留在城中的王室军只要藏起武器,混在百姓之中,汉人一样分辨不出来,只能把全城的人都当成平民来对待。 到那时候,汉人将领会是什么表情? 伯固心里嘲笑着愚蠢的汉人,双眼渐渐合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来迎接接下来的跋涉了。 第五十一章 复仇者 “这对卑劣的父子,简直就是凶残的恶狼。”在关羽的大帐之中,一名高句丽人正嚎啕着瘫倒在地,他一边失声痛哭,一边不住嘴地咒骂着伯固和拔奇父子。 这人正是那名讲述五大部族和王室恩怨的高句丽贵族,听说拔奇前来求见,关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这名高句丽人换上汉军的装束,站在最偏僻的角落,所以拔奇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中。 尤其是听到拔奇将责任推卸到五大部族身上,并且承认在城里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之时,这名高句丽贵族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和拔奇拼命了。 关羽等人静静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们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为敌国之人伤心的程度,等到这人哭得没了力气,关羽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这人擦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说道:“小人名叫仇都。” “想报仇吗?” “想,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仇都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现在还是汉军的俘虏呢,他毫不犹豫地向关羽跪下,磕着头连连说道:“我们被伯固蒙蔽,居然胆大包天,与大汉做对,还请将军宽恕我们的罪过,为高句丽五大部族讨回公道。” “高句丽人之间的事,我们汉人不方便插手。”徐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仇都又毫不犹豫地转向徐荣,砰砰磕起头来,“只要大汉能帮我们报仇,一切条件我们都能接受。” “你们遭受如此冤屈,本将军也深表同情,既然如此,给你们一次机会,就在今晚。”关羽收敛笑容,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你可以召集那些一并投降的同伴,今晚攻进城去,杀死伯固,为无辜身死的族人报仇。” “可将军刚才对拔奇说,三天之后攻城……”仇都愣住了,讷讷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将军说的是,如果高句丽没有及时筹措钱款,汉军将在三天之后攻城。”徐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起来,“你们是汉军?” 仇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今晚回去,将伯固赶下王位。”徐荣继续说道:“另一条,在这里等着,等拔奇筹足了钱,然后被我们押解着回辽东,去做苦役。” “我看这人身体强壮,是个挖矿的好苗子。”太史慈坐在一旁,此时也插话进来。 仇都吓坏了,忙不迭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带人回去。” 这些汉人,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扔到矿山里去做苦役。 开什么玩笑? 怀着对王室的刻骨仇恨,以及对做苦役的无比恐惧,仇都的行动进行得无比迅速。 当他通过各部族的贵族头目,告知城内发生的变故之后,这些做着美梦来到国内城,兴高采烈踏上战场的五大部族成员们终于崩溃了。 哭号之声响彻原野。 在汉军的严密监视下,这些残兵败将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武器,除此之外,汉军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火石、火折子,以及用来攀爬城墙的飞钩和绳索。 对于关羽的慷慨,仇都心中明白,这不过是汉人想要借刀杀人,用高句丽人去代替汉军承受战争的损失,等到自己的部队和城中的王族斗得两败俱伤,汉军再进城,将胜利的果实轻轻松松地摘入手中。 “哼哼,汉人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只要杀了伯固那狗贼,趁乱把宫中的财物有多少抢多少,再远远逃到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汉军入城也只能得到一座废弃的城池,等到风平浪静我们再回来,到时候我就是高句丽的王!”仇都眼中闪着一层光芒,这种光芒,叫做野心。 除去战死的,受伤的,五大部族的军队还剩下了近三万名战士,然而这些人从上午出城作战开始,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饭了,如今一个个蹲在地上,听着肚子咕咕作响,却没有一点办法。 无可奈何之下,仇都又壮着胆子,向监视他们的汉军士卒提出了请求,询问是不是可以给点食物。 “让他们吃吧,今天过后,也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呢。”出乎意料的是,关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 ---------------------------------------- 夜深了。 经过一天的波澜起伏之后,国内城中的人们带着满身的疲惫,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味,进入了梦乡。 偌大的国内城中,只有三三两两的王室军士卒,他们行走在城头和街道,心情极为放松。 这些士卒通过各自的将领,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汉军在这段时间,最起码是两天之内,不会发起进攻。 连将领们都被大王子召去饮酒庆贺了,自己这些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在子时到来的时候,城中彻底寂静下来。 “仇都大人,子时到了。”城外某处,一名部族士兵来到仇都身边,向他低声说道。 仇都点点头,伸出手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又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消除因为仇恨,一夜没合眼而导致的干涩。 “叫醒其他人,注意不要发出声音,该是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此时正是月初,天空中只有繁星点点,但这晦暗的星光,对于满怀仇恨的部族士卒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黑暗的原野中,无数沉默的黑影缓缓前进,他们的行动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地来到国内城下。 扔石子,学鸟叫,一番试探下来,仇都惊奇地发现,原本戒备森严的国内城,如今居然连巡逻的人都没有。 真是天赐良机。 仇都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指挥着士卒们开始攀爬城墙。 被选出来的这些士卒更是猎手中的佼佼者,他们趁黑摸到城墙脚下,略加尝试就把飞爪甩上城头并牢牢抓在石头城墙的缝隙中,这些飞爪都是精铁打造,爪头上带有三支锋利的抓钩,一旦钩中树木或者石缝就会牢牢地抓住,爪柄上的铁环则捆着长长的麻绳。 借助绳索的力量,士卒们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城头。 他们都是优秀的猎手,对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更何况国内城的城墙都是石块垒砌而成,几乎处处都是落脚点。 高句丽人的先祖们劈荆斩棘,从长白山中开采出岩石,然后建立起了高大的国内城,希望这坚固的城墙可以庇护子孙后代。 想不到如今,城墙变成了阶梯,一群高句丽人向另一群高句丽人复仇的阶梯。 面对空无一人的城头,那些先行爬上来的高句丽士卒们还有些犹豫,他们又静静待了半晌,再次确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移动身形,沿着城门两侧的台阶走下城墙。 在确定城门之处也没有人看守之后,这些人轻轻地将沉重的门闩搬下来,随着微不可闻的咯吱声,国内城的城门打开了。 复仇者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进入城中,他们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部属,一部分军队驻守在城门口和各个路口,剩余的兵力则全部用来包围位于城中央的王宫和王室军驻扎的营地。 国内城虽然城墙高耸,但面积并不算很大,由于之前被汉军驱赶进城的百姓数量众多,城内的房屋根本无法容纳他们居住,所以有很多百姓都露宿在街道两侧。 白天被城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还有城里大肆捕杀五大部族的动静,将这些百姓弄得心惊胆颤,此时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满是睡意,对于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大批士卒也根本不以为意,还以为是王室军又在搞什么动静。 仇都的部队之中有许多都是居住在国内城的,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在城里各个角落找到了大量的柴草,高句丽位于山林环绕之下,城外树林茂密,每逢秋天就有大量居民出城去砍伐树木以便冬天使用。 按照民俗,这些柴草都被杂乱无章地摆放在民居外面,此时却正好方便了仇都。 仇都静静等待着,作为复仇者,他有足够的耐心。 直到手下人匆匆跑来,低声向他汇报,王宫外围和军营的出口已经被彻底封锁,柴草也被堆积在各处要地,随时都可以点燃,仇都才迈开脚步,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作为国君居住之地,王宫外面还是有几名士卒在忠于职守,昏暗的火把在他们身后不断摇曳着,仇都向身后使个眼色,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抽出短刀,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向他们跑去。 第五十二章 谢幕 “怎么还没有动静?”徐荣眺望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夜空,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星光晦暗,使得这些站在汉军大营的将领成了睁眼瞎,根本看不到国内城中发生的事情,徐荣正是为此而感到焦虑。 事关重大,辽东军的主要将领们都没有睡觉,而是聚在一起,默默等待城中战况。 站在最前面的关羽同样心中焦急,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帅,不能把情绪都挂在脸上,只好尽量放缓语气,试图让众人都放松下来。 借刀杀人乃是保存自身实力的最佳方法,但刀是借出去了,能不能杀到人还不一定,若是这些高句丽人无法彻底将国内城的形势搅乱,那关羽就只好让宝贵的汉军去牺牲性命,攻打这座由坚固的岩石搭建而成的城池了。 就在众人等得越发焦急,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的黑暗之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亮红色光芒,一处火光而起,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 只是片刻工夫,整个国内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随着突然爆发的火势,一声声惊恐的叫喊声也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关羽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开始了。” “开始了,我们复仇开始了。” 仇都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中钢刀仍然在不断滴淌着鲜红的血液,在他身旁,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城中已是火光冲天,而王宫里也已经被点起火头,他的手下们正在从火堆中不停地抽出燃烧着的木棒,并将其肆意投掷到远远近近的房屋顶上。 嘈杂的脚步声,凄惨的哭喊声,愤怒的吼叫声,临死之人的呻吟声,兵器相交发出的金铁脆响,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系列声音听在仇都耳中,都像是美妙的演奏,让他几乎要沉醉在其中。 仇都环顾四周,忽地抓过一名正在往房顶上扔火把,扔得乐不可支的士卒,狠狠地抽了这人两个大嘴巴,将他打得懵住了。 “踹开门,往屋里扔,那样火会着得快,你连这都不懂?” 这名士卒愣了愣,“那里面的财物?” “什么财物,我们不需要财物,只需要复仇!”仇都揪着这个倒霉蛋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别忘了城外还有汉军在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你想带着沉重的财物逃过汉人的追击?” 将这个触了霉头的家伙推了个大跟头,仇都将钢刀高高举起,“伯固的寝宫就在不远处了,大家跟我来!” 此时的王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熊熊烈焰就像是巨大的火龙一样,肆意扭动着身躯,不断伸出火舌,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 在火光和高温的威胁下,侍卫们和宫女们早已忘记了尊卑和规矩,他们变得惊慌失措,呼喊着来回奔走,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火场。 慌乱之中,伯固也没有被人遗忘,几名重心耿耿是侍卫冲进寝宫,侍候着他穿上了衣服,又将他簇拥着走了出去。 可是拔奇毕竟年事已高,又被病魔侵蚀了健康,直到现在还是昏头昏脑地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拔奇那个逆子,他嫌本王活得太长了,所以发动了兵变?”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伯固混沌的脑袋,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精神。 护在伯固身前的是他多年来最为器重的心腹,这名将领摇了摇头,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说话的礼数了。“不可能,大王子若是想要篡位,只需要攻打王宫便是,放火做什么?如今满城都是哭喊之声,只可能是外敌大举入侵。” “外敌?汉人?”伯固难以置信,“他们明明说了给本王三天时间,怎么如此背信弃义?” 可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时间研究到底是什么人在放火了,侍卫们护着伯固,匆匆向外走去。 突然,几声惨叫从前方响起,众人一惊,脚步也不由地慢了下来。 摇曳的火光之中,一群人走过房屋的拐角,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将他们的去路死死拦住。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正是仇都,他手握钢刀,刀刃上不断有鲜血滴落,而另一只手则是提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伯固老贼,想不到吧?我仇都来杀你了。” 这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四周的火焰不断升腾扭曲,将仇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分外狰狞。 虽然在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下,但伯固看见仇都如此模样,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颤声说道:“你,你不是?” “我?我怎么了?我们这些人现在不是应该伏尸在战场之上,或是是被汉人用绳索捆着瑟瑟发抖,是吗?”仇都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向伯固反问起来。 伯固被说中心中想法,更是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为五部贵族中的一员,仇都这些年来看惯了伯固的威风和骄横,此时看到伯固表现出来的瑟缩和恐惧,他感到心中无比的愉悦。 这种愉悦让仇都笑了好一阵,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还没停住,“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是高句丽的王吗?下令杀我族人,看着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你应该不是这种表情吧?” “那不是本王的旨意,是拔奇,拔奇擅自做主做的,和本王没有任何关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伯固终于彻底失去了镇定,他不断向后倒退,浑身颤抖,尖声喊叫起来。 这话一说出口,连伯固身边的侍卫们都觉得有些羞愧,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誓死效忠,并且正在誓死效忠的国君,为了活命,居然能说出这种毫无担当话。 大王变了,往日里那个充满雄心壮志,要将高句丽带向强盛的大王变了,变得让他们不认识了。 这些侍卫第一次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了怀疑,紧握着兵器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 “拔奇就在这里,你们父子对质吧。”仇都冷笑着,左手用力一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滴溜溜地落在伯固脚下。 拔奇死了? 伯固好像被突然抽取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拔奇见到城中火起,首先想的是来寝宫救他的父亲,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只可惜武艺太差,人手也不足,而你——”仇都伸出手来,遥遥指着伯固。 而伯固此时已经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剧颤,半弯下腰,似乎想要伸手去鉴别脚下满是血污的头颅,却又似乎不敢靠近,他干枯的双手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到伯固失魂落魄的模样,仇都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鄙夷又怜悯地看着伯固和他的侍卫们。 “你已经不配做这个大王,带领高句丽人继续走下去了,就让这场火烧光你的罪恶吧。” 说罢之后,仇都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他的手下们则是迅速将早已堆积在脚下的柴草点燃,至此,最后一条通往外部的道路也被大火吞噬。 伯固身边的那些侍卫们有心再做殊死一搏,但是看着火焰背后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敌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紧握的长枪,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最后一丝冲杀出去的希望。 又是数十个火把从空中划着长长的火焰轨迹飞了过来,砸得最近的一个甚至落到了伯固脚边,而他却恍然不觉,只是伸着颤抖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接近拔奇的头颅。 远近各处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四周噼啪的燃烧声,还有木制房屋逐渐倒塌的轰鸣声,仿佛都远离了伯固,他的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终于,伯固抱起了那个头颅,一点一点地用袍袖擦去了血污,然后举在面前端详起来。 确实是拔奇。 拔奇真的死了。 双眼圆睁,脸上还带着愤怒和惊恐的神色,以及浓浓的不甘,他死了。 伯固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喉咙早已干涸,只能发出低哑的呜咽声,他的双手依旧在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合上拔奇的双眼。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去。”伯固口中不断呢喃,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拔奇的头颅郑重地抱在怀里,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已经变成火海的寝宫深处走去。 一代名王,就此谢幕。 第五十三章 班师 今夜无人入眠。 这也是高句丽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夜。 熊熊烈火毁灭了王宫、毁灭了国内城,同时也毁灭了高句丽的根基。 虽然仇都和部族军设下了层层包围,虽然他们放起大火封住了军营出口,但身处绝境之中,王室军的士卒们发动了决死冲击。 他们用一切可以找到的水源浸湿自己,藉以抵挡烈焰和高温。 他们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推着木车,硬生生撞塌了围墙。 他们胡乱捡起武器,杀上街头,势若疯狂地展开了反击。 无处不在的熊熊烈焰、四处哭喊奔走的人群,手执雪亮兵刃的敌人…… 地狱般的场景,吞噬了王室军的理智,他们见人便杀,见人便砍,至于对方到底是百姓还是叛军,他们已经不再考虑。 杀! 杀! 杀! 飞溅的鲜血不仅让王室军变得疯狂了,在这残酷暴虐的情绪支配下,一心复仇的部族军也越发战意高涨,连仇都都只顾着拼命厮杀,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杀了伯固之后就出城远遁的计划。 数万高句丽人就这样变成了野兽,在国内城的各个角落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混战,烈火和杀戮使这座城池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直到天色将亮,残余的高句丽人才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而此时的国内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尚未燃尽的木头已成为焦炭,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有肉类被烧透而散发出来的焦糊味道。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遍布城中每一个角落,令人几欲作呕,却又避无可避。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仇都喘着粗气,双手拄着刀柄,借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在此期间还经历了两场恶战。 无论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族人被屠戮一空的绝望情绪,都让仇都觉得难以支持,他环顾着四周有如炼狱一般的惨景,无尽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只想痛哭一场。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哭的时候,更不是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更大的危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 仇都心中想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污,发出嘶哑的声音,“跟我走,出城,回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去。” “可是弟兄们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是走不了了。”仇都的心腹们都围拢在他身边,这些人同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听到仇都口中说出的话,这些人都要崩溃了。 “城外还有几万汉军,他们歇息了一夜,随时都可能进入城中,将我们一网打尽。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死,你们自己选。”仇都费力地站起身来,咬着牙,挺直了酸痛不已的脊梁,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城北走去,北方是他的部族领地,只要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片刻的迟疑之后,终于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了仇都的脚步。 渐渐的,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更多的人爬了起来,仇都的队伍从涓涓细流,变成了一支洪流。 一路奔流向北。 数千名高句丽士卒几乎人人带伤,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北边城门。 此时此刻,谁是王族,谁是五大部族,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是高句丽人。 所有的仇恨都已经消失在昨夜的厮杀中,消失在毁灭一切的烈火之中,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愿望,更没有了战斗的力气。 唯一盘旋在他们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如何活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和国内城的同胞一样,这些高句丽最后的战士也遭遇了灭亡的命运。 他们遭遇了扶余猎手的袭击。 在这场战争之中,尉仇台亲自挑选出来的扶余猎手们居功至伟,他们的战斗和功绩贯穿始终。 这些扶余猎手先是担任了大军的先遣队,扫清了沿途的阻碍,并且成功实现战场屏蔽,使高句丽人事先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预警。 随后在国内城外,扶余猎手们和高句丽猎手展开了连番厮杀,从中斩获不少人头。 在关羽改变策略之后,他们追踪五大部族派出求援的信使,潜伏在这些部族的领地附近,趁着青壮全部驰援国内城的时机,对他们的领地展开了洗劫。 对高句丽人的最后一击也是由他们发起,那一支被汉军俘虏又释放,掀起了腥风血雨的部族军残部在逃出国内城,潜入山林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遭遇了这些扶余猎手的伏击,全部丧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 “高句丽这就算是灭亡了吧。”在班师回国的路上,尉仇台看着欢欣鼓舞的联军将士,再看看他们在这次战争中俘虏的高句丽妇孺,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随着这场战争缓缓落下帷幕,曾经强盛百年,在长白山称王称霸的高句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甚至他们的王都——国内城在数年内也不可能有其他部落占据了。 生活在长白山里的野兽数量极其众多,并且嗅觉灵敏,在联军撤离之后,它们会循着血的气味前来饱餐,这个冬季的国内城将会变成野兽们的乐园。 回想起班师那天,大群乌鸦盘旋在国内城上方,甚至要将天空都遮住的壮观场景,尉仇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能够在数百年时间里,始终和大汉保持友好关系,历代扶余国君真是太英明了。 能够依附上这棵大树,即便不再是一国之君又有何妨? 联军再次来到了会师的山谷口,双方依依惜别,各回各家。 虽然尉仇台迫切地希望刘备履行约定,允许扶余人整体向南迁徙,融入汉人群体共同生活,但是扶余国内有二十万人口,如此浩大的迁徙行动,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 按照刘备的指示,扶余人的军队将会先回归本国,做好搬家的准备,等到来年开春之后,他们再分批次南迁到玄菟郡。 尉仇台身为一国之君,知道数十万百姓的衣食住行需要海量资源,根本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忍住了对中原的迫切向往,回国去做南迁的准备了。 “俺老张想喝酒,俺老张想吃肉。”张飞骑在马背上哼哼唧唧,“裴元绍那小子可算是捞着了,他岳父家的猪肉又香又肥,一寸厚的肥膘,咬上一口满嘴流油。” “快了,再有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让你吃个够。”大军凯旋而归,身为主将的关羽也是心情大好,和张飞乐呵呵地说笑起来。 按照辽东领导层的战前预测,这一次征伐高句丽不会很顺利,能够将他们痛揍一顿,让辽东周边安全得到几年的保障,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伯固父子绞尽脑汁设下计谋,意图借汉军的手来铲除异己,结果死在自己的设计之下,顺便葬送了高句丽百年国运。 机关算尽反送了性命,关羽想到这里,也是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人口、粮食、钢铁,这就是一个势力的支柱,只要这三个支柱比别人强,比别人粗,这个势力就比别人强,若是再有优秀的将领和训练有素的士卒,必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句话曾被刘备反复在辽东的会议上说起过,此时又在关羽脑中浮现出来,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兄长不停地招募流民,为他们提供房屋农田、优质工具,并且不停东奔西走,去开辟新的生产基地的原因了。 发展才是硬道理。 过去的辽东被高句丽人侵扰了百年之久,却只能自保,根本无法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如今还是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对手,战争的结果完全不同。 短短一年时间,辽东拥有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数量,数十倍于过去的粮食产量,百倍于过去的钢铁产量,在雄厚经济实力的支持下,他们轻而易举地组织起了数量庞大、装备精良、并且训练有素的军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横扫了这个长白山的霸主,彻底消除了辽东将重心转向中原的后顾之忧。 等到玄莵和乐浪两郡也发展起来,达到辽东郡的发展水平,再消化掉扶余的人口,那时整个辽东地区和刘备都将一飞冲天,成为大汉王朝在北方最为强大的力量。 关羽想得入神,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可是一阵猥琐的笑声忽然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联翩浮想。 “谁啊?”关羽恼怒之下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几匹骏马正在并肩而行,以张飞和太史慈为首的一群脱单青年,又在凑在一起交流新婚心得。 “上次华佗先生对俺说要节制,还说俺眼圈发黑,是肾虚的征兆。”张飞咧着嘴,口沫横飞地说道:“俺就纳了闷了,天生的一张锅底脸,他是怎么看出来俺眼圈发黑的?” 旁边的人听了张飞这话,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太史慈笑了一阵之后正色说道:“华佗先生说我虚得厉害,不但开了几副调理的药,还让我多吃羊肉,说羊肉对男人有奇效。” “好用吗?”徐荣都四十来岁了,原本是不愿意参与这种小青年之间的话题的,可是听太史慈这么一说,他不禁伸过头,迫切地询问起来。 “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不知羞。”张飞眼睛一瞪。 徐荣不甘示弱,圆睁双眼瞪了回去,“这种事还分年龄?有本事你到四十岁就当和尚去。” 这群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突然耳边一声怒吼,把他们吓了一跳。 “身为领军之将,居然如此不知羞耻,都回自己的队伍去!”关羽怒目圆睁,指着这群没羞没臊的家伙就是一顿臭骂。 等到身边恢复了平静,关羽摸着下颌已经略有规模的胡须眯起了眼睛。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华佗去开上几副药。 第五十四章 龙骨船 辽东,襄平城。 某座占地广阔的院落中。 一张巨大的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木船模型,桌子四周,则是一群表情严肃的工匠。 他们三三两两,或是手中不停地写写画画,或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模型,或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这幅景象看起来分外诡异。 刘备双手抱胸,沉默不语,端坐在这些工匠对面,活像是在传播某种不明宗教的头目。 “这是我们大汉现在最常见的几种海船,你们也观察半天了,谁能说说它们有什么相同点,为什么容易倾覆。”等这些工匠看了好一会儿,刘备终于开口问话。 今年夏秋两季这段时间里,在渤海和黄海里捕鱼的船只越来越多,渔民们在带回丰富收获的同时,也遭受了不少风浪袭击,甚至有两艘小型楼船抵挡不住侧面袭来的海浪,整个扣进了海水里。 这些工匠们动手能力极强,可是动口能力就不行了,再加上有些拘谨,只是相互交换着眼神,一时之间竟然没人答话。 片刻的宁静过后,一名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了,怯生生地举起右手,但随即便被他身侧的男人用力拍打了下去,“叔伯们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混小子!” “李木匠,你儿子来都来了,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让他跟本太守多亲近?”刘备不乐意了,冲着李木匠一瞪眼睛就训了起来。 李木匠就是那个辽东最好的工匠,他不但帮助刘备把水车从构想变为实物,并且推广到辽东各地,甚至又自己研究出了一套风力提水系统,对辽东沿海地区的晒盐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这一次刘备召集人才,将造船的工匠和最好的木匠都召集到了一起,李木匠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从小喜欢木工制作,一直跟着他做活,于是也得到了刘备特许,进入了专为船匠们建好的新院落。 被刘备训斥了几句,李木匠有些讪讪地抓了抓稀少的头发,“太守有所不知,我父子对于造船之术不甚了解,只怕这小子胡言乱语惹恼了大人……” 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木匠的自谦,“请各位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不是来给本太守歌功颂德的,城里有的是读书人专门干这个;也不是让你们来当个泥塑摆设,那还不如让你们躺家里睡觉;更不是让你们论资排辈,你就那么肯定自己儿子不行?小子,别理你父亲,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回禀太守,这几艘船的结构大同小异,都是船底平坦,上层过于高大,所以难以经受风浪。”李木匠的儿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站起身来就指着面前最近的楼船模型讲述起来。 刘备用力鼓了鼓掌,“没错,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头重脚轻,就会不稳。” 一名年老的木匠摇了摇头,双手抱拳对刘备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启禀太守,楼船本就是江面上的战船,用于海中航行肯定难以胜任,这是人的问题,而不是船出了错。” 楼船是百越人发明的大型战船,甲板建筑特别高大,高耸如楼,故而命名为楼船。 水面作战一般都以弓箭为攻击手段,拥有楼船,就意味着可以居高临下,占据射程优势。 但是,正因为甲板建筑过于高大,重心太高,楼船一旦遭遇风浪,就极其容易翻船。 “那就没有人想过,把这个船底做成大肚子,将货物都装在船舱内?”刘备有些疑惑了,他拿起手边的木制船只模型,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这些都是按照真船结构做的,极为精细准确。 但这些船都有一个特点:吃水特别浅,而且水线下的部位特别平坦。 “太守有所不知,船只木料都是利用楔子相互连接,再辅以木钉或是竹钉,强度十分有限,若是将船只下部加深,货物直接压在底部,恐怕没等出海就散架了。”制作这个模型的船匠也说话了,他是沉浸造船这一行几十年的老人,见过太多次船毁人亡的惨剧,深知造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汉室有四大造船基地:华阴、胶东、广陵和临淄,非但原料充足、造船实力雄厚,并且人才济济,不乏聪明机智之士。 但是,由于大汉在海面上根本没有敌手,在已知的世界里也没有值得开拓的土地,所以汉朝对海船基本没有需求,更加没有将船只设计更新换代的动力。 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现在的汉人,只能沿着海岸线行船,或是在渤海那个巴掌大的地方穿行,想要真正的驰骋在大海之中,那绝对是异想天开。 刘备微笑着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辽东孤悬海外,与中原各地联系必然以海上为主,希望各位齐心戮力,从普通的小船开始设计,造出可以纵横四海的好船来。 现在我们有铁,足以替代以往的什么木钉竹钉,铁钉铁箍这些你们都可以利用在船上,不用担心浪费铁料,张长史那里多得是,本官只要坚固的船。” 这个时候,一直等候在旁边的裴元绍走了过来,把手中捧着的几个长条纸卷放在桌上,然后徐徐展开,许多帆船造型顿时映入工匠们眼。 作为工科生出身,又玩过几年模型,刘备对历史上那些标志性的帆船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绘图这方面也不在话下。 这些图纸上的帆船造型优美,并且还有三视图和大略的截面图,看得工匠们啧啧称奇,恨不得马上就能造出样品来仔细研究。 最让工匠们好奇的,则是每一张图纸上,刘备特意加重标注的龙骨设计,这在以往的船只上是根本见不到的。 龙骨在船只结构中极为重要,对于船体的强度,吃水深度和抵御风浪的能力都有极大的提升,在原本的时空是在我国宋代时期被发明出来,并且在六百多年后传到欧洲,直到二十一世纪的船只还都使用着龙骨结构。 刘备之所以召集了许多工匠并且推出龙骨设计,正是不想再让中国人等上一千年才能有劈波斩浪纵横四海的优秀海船,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布武,看到中国人驾着自己的船只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又花了半天口舌,刘备才说服这些工匠们,按照他的设计,认真试验龙骨结构的作用。 “本太守设计的这些船只,大概结构就是这样了,毕竟我是外行,做出的设计难免有些不合理之处,还请各位多多研究,设法加以改进。” 提出目标,给出方案,下了任务,刘备已经完成了领导该做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甩了甩衣袖,走出这座院落,带着裴元绍向远处的太守府走去。 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微微的寒意,两人走着走着,不禁同时伸了个懒腰,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老大,现在的船不是挺好的嘛,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去研究新船,还有那个什么牛骨。”裴元绍不解地问道。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家伙头脑不行武艺稀松,娶了老婆之后更是沉醉在温柔乡中,彻底失去了志向,让刘备想培养都无从下手。 “你这呆子,先辈们一代代地研究,才让日子变得更好,咱们才能从茹毛饮血变成现在这样,懂吗?还有,那个叫龙骨,不是牛骨,牛骨是你岳丈研究的。” “其实俺岳丈研究猪骨比较多。”裴元绍挠着脑袋,咧着嘴笑了起来。 “前面拐个弯,我得先去老张那里打个招呼,省得这个吝啬鬼在木材和铁料上为难这些船匠,哎你往哪看呢?”刘备背着手随意地走着,间或和路上认出自己的百姓笑呵呵地打个招呼,忽然他抬起腿来就是一脚,正踹在裴元绍屁股上。 裴元绍正在偷瞄路上的俊俏女子,结果被刘备踹了个趔趄,新衣服上也出现了个乌黑的大鞋印,这下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他哭丧着脸,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低声抱怨起来,“俺现在怎么说也算是老大的心腹,在城中小有身份,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踢就踢,太让人丢脸了。” 刘备冷笑起来,“嫌在外面丢脸?好啊,我回去就告诉你家婆娘,看她怎么说。” “别别别,男人之间的事,说给女人听,不好。”裴元绍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连连摆手求饶。 他那婆娘可不是一般人,浓眉大眼孔武有力,从小就给屠夫老爹搭手,练就了一身杀猪的好本领。 据说她在成亲之前心中欢喜难忍,顺手按着一头大肥猪就给宰了,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她告状,估计裴元绍就得被剁了,直接变成排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刘备继续冷笑,“男人之间的事?好啊,我等会就去你岳丈家,看他怎么说。” “别别别,老大,俺真的知道错了。”裴元绍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都快流到脚脖子了,连忙哀求起来。 他那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长得五大三粗,像是半截黑铁塔,比起张飞也逊色不到哪去,护心毛得有一巴掌宽。 据说他在女儿成亲前心中欢喜难忍,一连宰了好几头大肥猪来宴客,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他告状,估计裴元绍连当排骨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变成肉馅,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正在刘备逗弄裴元绍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城外奔来,马背上的骑士虽然已经疲累不堪,但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大军凯旋而归,三天后就可以返回襄平。 第五十五章 汉军威武 中平二年,对于辽东百姓来说,是充满了希望,同时也充满了谈资的一年。 打豪强、分田地这些事,他们经历了。 上下齐心,御敌于城外,他们也经历了。 如今,辽东历史上最为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征伐高句丽之战,也传来了胜利的消息。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数万襄平百姓再次聚集在大梁水南岸,准备以最热情的欢呼,迎接这些为辽东带来和平的子弟兵。 位于人群最前面的,依旧是刘备和张焕、赵风为首的辽东官员,此时他们的脸上也充满了激动和兴奋之情。 “报——”裴元绍急匆匆地跑到刘备面前,“报告太守,俺岳丈早就把刀磨好了,猪都等得不耐烦了,关将军他们啥时候回来啊。” “什么混帐话,谁等得不耐烦了?”张焕忍不住就想踢他。 刘备看着裴元绍天真无邪的傻笑,无奈地指了指远处不断靠近的尘烟。 “……” 早在三天前,大部队距离襄平还有百余里路程的时候,关羽就已经派人回城报信。 到了昨天,几名将领终于忍不住思乡之情,决定再派个人回城,凭借一身神力,张飞成功地“说服”了其他人,带着两个亲兵就一路跑回了襄平,这时候酒足饭饱,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尘烟越来越近,那些远征高句丽的将士们,也渐渐出现在人群的视线之中。 来回一千多里的长途跋涉,使得这些将士们满身尘土,也使得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思乡之情,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河岸边前来迎接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同样是充满了喜悦。 虽然在回师的道路之上也有汉人的聚居地,也有百姓夹道欢迎,但那些大多是数百人的规模,和此时的万人空巷可根本比不了。 “嚯——” 太史慈作为全军先锋,一马当先来到了大梁水北岸的桥头上,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河面,再看着巍然不动的宽阔木桥,他不禁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之声。 “嚯——” 更多的惊呼声从太史慈身后响起,这些将士都是初次看到这座桥,他们也都和太史慈一样,说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纵使太史慈一向胆大包天,面对第一次踏上的浮桥之时,他还是充满了紧张感。 翻身下马,然后牵着马缰,太史慈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桥面。 咦,怎么如此稳固? 太史慈又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这座浮桥极其稳定,和平日里走过的小桥并没什么两样,他终于放下心来,摆出自己平日里那副昂首挺胸的架势,大步流星地向南岸走去。 “瞧这小子的姿势,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招整整他?”看着耀武扬威的太史慈,张焕不禁起了坏主意,凑到刘备耳边轻声撺掇起来。 刘备却是半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张焕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道:“老张,咱要有格局懂吗?你看你整天琢磨着欺负人,相貌都变得阴险了,这样下去娶妻生子很难啊。” “啊?有吗?”张焕一愣,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闭上嘴再不说话。 此次出征的将领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昂首阔步,越来越接近南岸。 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将士们,还是守在岸边的百姓们,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欢喜,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千年前,汉人的先祖来到辽东,给这边土地带来了文明,一千年来,他们始终被强敌环伺,生活极为不易。 如今,在刘太守的英明领导下,困扰了辽东百年的敌人终于倒下了,这让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启禀太守,末将幸不辱命,得胜归来。”关羽越众而出,大步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备面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刘备微微颔首,同样提高了音量,让周边所有人都听见。 “高句丽国君何在?” “高句丽国君负隅顽抗,最终葬身火海,彼国再无传承。” 关羽的话语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听到这天大的喜讯,周围的辽东各级官员和百姓们终于放心,齐声欢呼起来。 随着迅速蔓延的的欢呼声,热烈的庆祝开始了,百姓们纷纷举起双手,为这等了太久的胜利放声欢呼。 在数万百姓的欢呼声中,辽东士卒们踏着坚实的桥面,陆续通过欢庆的人群,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整齐响亮的呼喊声响彻原野,直冲云霄。 “辛苦了,城中早已备好了接风的酒席,就等你们呢。”刘备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笑着拉起关羽,用力地拍打着关羽坚实的肩膀,转身就要进城。 出乎刘备意料的是,关羽一脸严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启禀太守,士卒尚未回营,末将岂能进城?” 刘备一愣,随即由衷地笑了起来,经过一年多战争的洗礼,自己这个兄弟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军人,真正具备了名将之风。 “好,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士卒们都过河回营,让人通知下去,回营之后全军休息三天,有家的赶快回家去报个平安。” 大军人数众多,又经过一个时辰,才全部进入城中,随后百姓们陆陆续续的回城,又是乱糟糟的半天时间。 终于,襄平城外变得清静起来,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刘备等人,这时诸位将领才跟着刘备还有各级官吏进了城。 由于接风宴定在晚上,所以这些远行了一个多月,浑身疲惫的将领们可以回家好好地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他们的妻子早已在家中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只等自己丈夫回来呢。 众人进了太守府宽广的后院,然后各回各家,迎接妻子的热情。 纵然刘备住的这个小院最为安静,但还是不停有欢笑声传入耳中,他咧着嘴不停地傻乐,搂着张宁的胳膊也紧了又紧。 自从上次把太守府后院改造成了众人的家园,刘备就彻底不遮掩了,正式和张宁住在了一起,有些事情容易上瘾,就算肾虚也无法阻拦。 如今张宁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若是刘备不在家,她就和其他妇人们洗衣做饭,闲聊取乐,只要刘备一回家,肯定就把张宁腻在怀里,甜言蜜语说个不停。 这会儿张宁又像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脑袋放在刘备胸口,低声呢喃起来,“别人的夫君都回来了,宁儿的夫君在哪儿呢?” “啥?”刘备噌地一骨碌坐起身来,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个倒霉娘们看上谁家后生了,我这就去剁了他。” “哎呀讨厌——”张宁用力拉着刘备的衣服让他躺下,又拽过他的胳膊枕在头下,认真地望着刘备。“郎君知道我的意思。” 这丫头始终是没有安全感,希望早点成亲,得到个名分呢。 刘备被张宁看得无处可躲,终于长叹一口气之后说道:“马上入冬了,天寒地冻的咱们总不可能跑洛阳去吧,最早也得开春了,把事情安排好咱们再去找子干先生。” 结婚可是大事,一点不能马虎,刘备这边没爹没娘,张宁也是没爹没娘,天地君亲师,若是不能请来恩师卢植给主持,那刘备真的就不知道哪还有长辈了。 “哦。”张宁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刘备见她不开心,便把嘴巴撅的高高的,想要亲她一口,结果被张宁伸出手来推在脸上。 “你说我这老师,朝廷就是把他不当回事,说起用就起用,说罢官就罢官,他还待在洛阳干嘛,害得咱找他都费劲。”刘备眼珠子一转,哼哼了两声,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卢植骗到辽东来安享晚年。“要我说啊,他都这把年纪了,就该带着家人来咱辽东住下,给咱带带孩子,晒晒太阳,没事再开个学堂教书。” 张宁听了刘备恬不知耻的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刘备的鼻子。“就你这无赖样子,生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我怎么无赖了?咱辽东谁不知道刘太守是个天大的好人,喝人一口热茶都要给钱的。”刘备见终于逗乐了张宁,伸着脑袋就往她怀里拱了过去。 “哎哎哎别闹。”张宁死命推开刘备的咸猪手和咸猪嘴,这大白天的,万一给人听见多丢脸啊,“等会还有接风宴呢,别把正事耽误了。” “哦——”刘备悻悻地起身下地,随后又不甘心地回头,“等我回来继续啊。” 第五十六章 审贼 气温一天天下降,冬天终于来了。 在以往的岁月里,冬天,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最为难熬的,无论饥饿,还是寒冷,都可以轻易地夺去人的性命。 但是今年,数十万辽东百姓面对冬天,却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他们今年获得了久违的大丰收,金灿灿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原有的粮仓都装不下了,官府不得不新建了几个大型粮仓,才避免这些劳动果实被风吹雨淋。 顿顿都能吃饱,隔三岔五还有咸鱼***盐腌制出来的海鱼味道鲜美,无论是炖汤,还是和麦饭一起蒸熟,都让这些百姓们美得合不拢嘴。 在冬天来临之前,英明的刘太守又推出了新的宝物——火炕和煤饼子。 辽东百姓一开始根本无法相信,单凭一堆土砖,堆砌出个基座,再砌一层曲曲折折的烟道,然后覆盖上厚实的陶板,用黄泥抹平,最后铺上草席,这就是过冬的宝物了。 可是第一批火炕被建好,投入试验之后,他们才震惊地发现,只需要做饭的时候烧热炉灶,半天的时间里,整个炕面都是热乎乎的,再也不担心挨冻了。 煤饼子更是神奇,把碎煤沫子和黄土掺在一起,加水拌匀之后,压成方方正正的块状再晾干,只需要扔上两三块在炉膛里,火势就可以维持一个时辰,比过去的木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天气寒冷,辽东汉军的操练也减少了许多,众位将领也不用整天待在城外的军营,而是纷纷搬回了太守府,白天喝酒吃肉比武,晚上搂着新婚妻子睡在热炕上,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此时一群人正凑在太守府的后花园,关羽操刀切肉,太史慈负责烤肉,其他人则是围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烤得油水四溢的五花肉。 “不愧是大哥,随便设计一个物件,就能解决百姓的困难,从当初的曲辕犁,水车,再到现在的土炕,样样都是好东西。”张飞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抄起手中的烤肉串狠狠咬下去,吃得满嘴流油。 “我跟你们说,只要放下身段,多关心百姓疾苦,明白他们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再多琢磨,每个人都能设计出来好东西。”刘备得意地喝着酒,对张飞的称赞表示十分满意。 张焕嘿嘿笑了起来,“若是被那些士大夫知道了,一定会嘲笑玄德,堂堂朝廷命官,不去养上一群名士,每天谈经论道,反倒琢磨这些微末之术。” 听了这话,众人也都纷纷笑了。 当下的世道,确实如张焕所说,那些盘踞在高位的官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他们依靠钻研先贤的著作来当官,将毕生精力都放在了抠字眼上,根本不可能有精力,也绝对不可能有兴趣了解百姓疾苦,更不要说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而费心费力了。 到了太守这个级别的高官,更加讲究名士风度,他们利用自己丰厚的俸禄,或是盘剥百姓得来的不义之财,蓄养起一大堆文化人在身边,有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抬身价,没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捧臭脚,总之一句话,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根本不会低头,去看看真实的社会。 “那些所谓的士大夫,不过是一群守户之犬,每天蝇营狗苟,只为自身利益去嚎上几声,他们早已忘记了读书人应有的担当,根本称不上士这个称号了。”刘备不屑地摇了摇头,要是让他学习那些腐儒,摆出臭不可闻的虚伪做派,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正当众人嘻嘻哈哈,肆意嘲讽的时候,裴元绍从前院匆匆跑来,脸上表情极为惶恐。 “怎么了,慌什么,有老虎追你?”刘备喝得有些上头,一看裴元绍毛躁的样子就来气。 裴元绍一跺脚,“启禀太守,门外来了几名老农,他们押着两个破坏农具的小贼,说是要告状。” “什么?”众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刘备更是怒不可遏,“把人给我拖进来,等等,还是去前堂吧,后院这边见血不好收拾。” 民以食为天,刘备来到辽东之后更是重视农业生产,为此他不惜投入大量资源,并且尽量将生产重心放在农具生产这方面。 精铁农具,曲辕犁、水车…… 依靠这些划时代的工具,辽东养活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如今听说有人蓄意破坏农具,刘备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来到前堂,此时那些老农也已经到了,大堂正中,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被五花大绑跪在那里,看神情还颇为不服。 “怎么回事,别一起说话,一个一个说。”刘备刚一进来坐下,老农们就纷纷向他控诉起来,几张嘴哇啦哇啦吵得不亦乐乎,他连忙抬手制止了这些人。 经过几名老农的控诉之后,众人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这两名少年,一个是新昌县富农的儿子,另一个是秋天才迁居过来的流民,俩人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好友,从秋后就经常在田间地头游荡,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勾当。 直到几天前,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跑到存放曲辕犁的库房,将一架新犁偷了出来,拆了个七零八落,并且在好好的犁身上开了个洞,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被几名巡逻的民兵发现了。 破坏农具,结果可想而知,这俩小贼遭到一顿痛殴,若不是他们的父母拼死劝阻,估计当时就凉了。 出于慎重考虑,新昌县令没有私自做主,而是派人把这两人押解来襄平,交给刘备处理。 “听你们这么说,他二人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搞破坏啊。”刘备听得生气,咬着牙怒视两个小贼。 “我们不是贼,也不是搞破坏,我们是好人。”跪在左边的少年奋力抬起头,大声争辩起来。 “好人会破坏农具吗?我们这一年来把每架犁都当宝贝,下完地之后就擦得铮亮,生怕被泥土和水汽给弄生锈了,结果你们可好,直接拆坏了。”一名面目黧黑的老农愤怒地斥责起来,其余老农也纷纷开口帮腔。 正当他们群情激奋,即将掀起新一轮噪音潮的时候,张焕皱起眉头,阻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 “这事不能下定论,有疑点。” 第五十七章 这才是完全体 “诸位想一想,他二人若是蓄意要破坏农具,为什么只偷出来一具曲辕犁,而不是放把火,把仓库整个烧了?” 张焕在大堂中迈着方步,摆出一副神探的姿态,开始分析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是紧接着,张焕话锋一转,将众人的思维又提升到新的层次。 “所以我认为,这二人不是想搞破坏,而是受了他人指示,意图将曲辕犁偷盗出去,从中获利。” 商业间谍! 刘备悚然一惊,脑海中瞬间闪现出这个高大上的名词。 想不到在公元二世纪,华夏就已经有了这种阴谋诡计。 “我们是发现了这个犁的缺陷,想要改进。”眼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越来越充满杀气,一名少年终于受不了这种恐惧,大声喊叫起来。 “放屁!”一名老农愤怒地骂道:“这是刘太守做出来的东西,比起过去的木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居然敢说有缺陷。” “别吵了,让他继续说。”这时候刘备的酒劲也过去了,头脑重新变得清醒,从他的角度来看,两名少年应该不是怀有恶意。 得到了刘备的允许之后,这名少年好像得到了勇气,他重重向刘备叩首,开始解释起自己二人的行为。 他叫张同,是辽东本地人,由于受父亲影响,从小喜欢就种地,喜欢观看庄稼发芽、成长、收获。 正因为喜欢观察农作物,张同发现,不同种类的庄稼,对日照,水份,以及土壤深度的喜好也各不相同。 “这些道理种过地的人都知道,和你偷犁又有什么关系?”一名老农驳斥道。 张同眼睛一翻,反驳道:“知道是知道,可你在耕地的时候怎么控制深浅?” 这名老农顿时语塞,“这个、这个、下地下得多了,耕地的时候自然就能掌握深浅。” “那我们年轻人怎么掌握,难道耕地的时候我们歇着,全让你们年老的去?”张同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 “那你拆了犁,就能掌握了?”这名老农发现说不过张同,索性转移话题。 张同冷笑一声,继续讲述起来。 他在今年春耕之中亲自使用过曲辕犁,深知这东西比过去的要好很多,但是,这曲辕犁无法控制耕地深度,并非完美无缺。 由于管事的老农们把曲辕犁视若珍宝,春耕结束后就锁进了仓库,张同只能凭借记忆,将图样画了出来,并且暗自研究,寻找改进的方法。 只是张同对机械和木工一窍不通,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直到秋天,他认识了一名中原过来的流民少年,二人结为好友,对曲辕犁的研究改进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这好友名叫赤辉,他才思敏捷,只用半天时间,就将困扰我半年的问题解决,于是我们偷偷来到仓库,想要找一架真犁,想要对其改进。”说到这里,张同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东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有正当理由也不光彩。 好像说的是真的。 刘备思索片刻,向几名老农询问道:“他们偷出来,还开了洞的那架犁,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一个零件都不少。”为首的老农恭恭敬敬地答道,这可是罪证,他们怎么可能不带。 “很好。”刘备点点头,目光转向张同,“你不是说要改进这个犁吗,现在改。” 张同一愣,“就在这里?” “去后院,那里有专门做东西的木工房,各种工具和材料都有。”刘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诸位乡亲应该也饿了吧,一起去后院,我让人给你们做点饭吃。” 说完之后,刘备也不管那些老农诚惶诚恐地推辞,率先往后院走去,其余人一见他走了,连忙也熙熙攘攘地跟了过去。 到了后院之后,张同和赤辉被松绑了,可是他们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众人吃剩下的烤肉,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俩孩子从被抓住之后,又是挨揍又是挨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满脑子都想着吃东西。 “一人一串,吃完赶紧开工,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撒谎,这肉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顿饭了。”刘备看得好笑,随手抓起两串已经有些凉了的五花肉,递进二人手中,顺便恐吓了一下。 二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烤肉,又咕咚咕咚喝下两碗水,稍事歇息之后,便开始摆弄起那一堆曲辕犁的零件,又拿了两块木头开始切割。 刘备背着手站在他们旁边,看得不住点头,不时插嘴和二人交谈,最后索性蹲下身子,加入到他们的工作之中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努力,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架曲辕犁被完整如初地复原了,非但如此,原本固定连接的犁辕和犁梢之间,被加上了一个活动的木轴,竖直贯通犁辕的犁箭之上也被挖了好几个圆洞。 “如此一来,只要上下调整犁箭,再用木栓插进洞里固定,我们就可以随意改变耕地的深度了。”刘备看着经过改造之后的曲辕犁,不禁咂着嘴赞叹起来,“不错,真不错。” 其实刘备不知道,这种可以上下调整犁箭,改变耕地深度的,才是在唐朝被发明出来的真正的曲辕犁,而他当初根据记忆复原出来,并且大规模投产的,只是发挥了原版百分之八十水平的不完全体而已。 张同和赤辉此时也是满脸兴奋,看着自己的作品,不住地傻笑。 “你们过来,看看怎么用,然后找块地试验一下。”刘备转过身去,招呼那些已经陷入呆滞的老农们,毕竟工具造出来是让人用的,好用不好用,适用不适用,都得这些一线劳动者说了算。 老农们走到近前,经过两名少年一番讲解,很快就明白了使用方法,同时也明白了这番改进的意义——用精准的控制,取代个人经验的误差。 他们此时心中无比复杂,又是赞赏又是羞愧,刘备见众人有些窘迫,便哈哈大笑着为他们解围。 “诸位,保护农具是每一个辽东百姓都应该做的,你们并没有错,这两个孩子也是傻,他们若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或许你们早就来找我,提出改进曲辕犁的事了。” “是啊,正是如此。”老农们有了台阶下,保住了一些面子,心里也不那么别扭了。 他们看着两名少年脸上的淤青,略略扭捏了片刻,便齐齐低头,向二人作揖道歉。 两名少年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连忙也回礼并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几天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教训。 事情落下帷幕,老农们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他们拜别刘备等人,抬着改造后的曲辕犁离开了,准备在城外找一块地去试验。 张同和赤辉也正要跟着老农们离开,没想到他们刚刚迈开脚步,就被刘备叫住了。 “你们两个留下,我还有事。” 第五十八章 墨家再现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刘备看着二人,脸上露出微笑。 “你叫张同,辽东本地人士?” 张同连忙起身作揖道:“正是。” “喜欢种田,喜欢庄稼,挺好。”刘备继续问道:“识字吗?” “草民家中略有资产,所以上过几天私塾。”张同规规矩矩地回答着。 刘备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白纸,推到张同面前,又给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毛笔和砚台。 “试着把你改造曲辕犁的初衷、改造的思路写出来。” 看着面前洁白如雪的纸张,张同不禁踟躇起来,迟迟不敢动笔。 从第一天读书开始,张同就从先生那里得知了纸张的珍贵,以及爱惜纸的重要性,可是如今,刘太守竟然让他用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纸,去写出在读书人眼中毫无用处的文字。 这么好的纸,不是应该用来记载圣贤著作吗? 刘备也不做声,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做着心里挣扎,然后迟迟疑疑地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半晌之后,张同抹了一把汗水,又轻轻吹干纸张上的墨痕,然后双手捧起白纸递给刘备。 “嗯,不错,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就是这字有点丑,还得好好练啊。”刘备认真地看过之后,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淡定,但心中却在不停地欢呼。 终于找到这么个人才,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作为工科生,刘备深深知道,一本准确翔实,并且通俗易懂的专业书籍,在劳动生产中能够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 尤其是农业。 农业是中华文明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基础,有汉以来,上至官府,下至平民,都十分重视农业生产技术经验的总结和推广。 但是,将口口相传的经验,转化为可以稳定传播的文字,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在这个时代,读过书,会认字的人本来就稀少,说得夸张点,一百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能熟练掌握文字的,更别说那些一线的劳动者了。 另一方面,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他们既然掌握了文字,那就是拥有了通往社会上层的敲门砖,根本没有必要再降下身段,去研究那些泥腿子们的玩意了。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等到华夏人拥有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要等到近三百年后,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了。 刘备等不及这么久,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到属于华夏人民自己的农学著作。 如今看到张同的文章,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别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做学问,你读了书之后却还是喜欢农田,家里人不反对吗?”刘备饶有兴味地看着张同问道。 张同难为情地挠挠头,“家父为了让我专心读书,不知道抽断了几根木棒,可我就是喜欢庄稼。” 刘备放声大笑起来。 家长望子成龙,孩子却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每个人在成长的岁月中,都有过这种惨痛的记忆。 相同的经历,让刘备对张同又产生了不少好感。 “回去告诉令尊,研究庄稼,未必就不是正道。”刘备笑了一阵,正色对张同说道:“你想不想做官,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想!” 这种事哪需要犹豫? “那好,本官给你一年时间,你要做的,就是带上纸笔,走遍辽东各地,将所有关于农林畜牧、桑蚕、酿造、储备以及治荒的经验都收集起来,然后分类归纳,去芜存菁,写一部农书出来。”刘备看着张同逐渐变得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问道:“怎么样,敢不敢接手?” “敢!”张同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略一思索,脸上又显出几分难色,“只是一年时间恐怕不够。” 刘备笑了,这小子还有几分理智,没有被冲昏头脑,“想要收集资料,写一部书出来,肯定不够,但是一年时间,用来看你的才华和心志,绰绰有余了。” 直到此时,张同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位太守是真心想要重用自己了,他压抑着心中狂喜,对刘备重重叩首,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必定不负太守之托。” 能够将自己的学问总结成书,并且流传后世,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与流芳百世的诱惑相比,做不做官,做多大的官,都没那么重要了。 解决了张同这边的事情,刘备又将视线转向跪坐在另一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赤辉。 “赤这个姓挺罕见的,你是哪里人?” 赤辉脸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微笑,拱手作揖,然后朗声说道:“草民是朔方人士。” 刘备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个朔方人,横跨整个北方,跑来辽东当流民?” 朔方就是后世的内蒙古河套地区,位于祖国大西北的沙漠包围之中,距离辽东足足有两千多公里,从那边跑到辽东,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 更别说是以流民的身份了。 赤辉也有些尴尬,“草民原本离开家乡,是抱着游历天下的目的,没想到黄巾军蜂起作乱,天下各处都不安宁。草民为了躲避兵锋,一路经过兖州、冀州和青州,最后才乘船来到辽东。” 大汉疆域共分十三州,闹黄巾最凶的就是兖、冀、青三州,赤辉一个不落地走了个遍,还没遇到什么意外,说起来既是倒霉也是幸运。 “本官刚才看你对机械颇有研究,想做官吗?”刘备依样画葫芦地问道。 “回禀太守,草民研究机械只是兴趣使然,从未想过以此作为跻身之道。” 刘备愣了,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他本以为赤辉作为一介流民,能够在异地他乡谋个出身,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想到这个少年没有片刻迟疑,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会机械,还不喜欢当官,你是墨家弟子啊。”刘备忍不住吐槽起来。 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赤辉听到这句明显就不是当真的话,竟然浑身巨震,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会吧,真是墨家? 那个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墨家? 第五十九章 人生快事 墨家,是诸子百家之一,它的创始者,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农民出身的哲学家——墨翟。 凭借“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的思想,墨家在战国时期大受欢迎,尤其是在手工业者和下层士人之中。 这些怀有和平理想,反对兼并战争的年轻人穿着草鞋,穿着简陋的短衣裳,追随着墨翟周游列国的脚步,并尊称他为巨子,不遗余力地宣传墨翟的思想。 在墨翟晚年,墨家声势浩大,与儒家齐名,并称为“儒墨显学”,当之无愧地成为诸子百家之首,弟子遍布天下,不可胜数。 但是随着墨翟的逝世,墨家分裂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这三派弟子互相攻击,思想也逐渐变得极端。 到了秦汉时代,墨家逐渐没落,许多弟子由于无法忍受清苦的生活,严苛的组织纪律,选择了离开墨家; 还有许多思想极端的弟子,索性摇身一变,成为了仗剑行走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游侠,这种用个人行为取代朝廷法律的行为,一下子就遭到了朝廷的严厉打击,成为了黑恶势力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儒家在董仲舒的率领下华丽转身,开始迎合统治者的口味,理所当然地将墨家挤出显学,独占了最尊崇的学术地位。 失去了统治阶级的追捧,又因为严格的纪律要求,墨家失去了延续的基础,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在此期间,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儒家开始铲除异己,将其余学派全部打为异端邪说,并且不断加以迫害。 传说这位刘太守的授业恩师是卢植卢子干,天下闻名的大儒,在他面前被揭穿墨家弟子的身份,应该落不了好果子吃吧。 赤辉看着刘备不断变幻的脸色,心中越发恐惧起来。 “墨家不是断了传承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刘备沉吟片刻,抬头问道:“你是墨家哪个分支?” “相、相夫氏之墨。”赤辉喏喏地答道。 “哦,秦墨,难怪在朔方。”刘备点了点头,认可了赤辉的说法。 相夫氏之墨在墨家分裂之后西迁入秦,故而被世人称为秦墨,他们是墨家三个分支之中,不那么极端,也不反对统一战争的一派,相反,秦墨弟子还积极入世,把自己的才智贡献给秦国,为统一大业出过力。 朔方在旧秦地以北不远,墨家衰微之后,他们向北迁居,躲到边陲之地,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儒家的视线主要集中在富庶地区,对边疆一向是不怎么在意的。 “你来辽东几个月了,对这里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感想吗?”刘备忽然抛出一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让赤辉又是一愣。 赤辉眉头轻蹙,略略思考之后,低声说道:“辽东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贪官污吏,也不担心夷狄侵扰,只是不知道太守卸任或是高升之后,在其他官员治理下,百姓能否继续这样的生活。” “是啊,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刘备赞许地点点头,这个少年还是有想法的,“那你想不想帮我,将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而且一直延续下去,我说的不是辽东,而是整个天下的百姓。” 赤辉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见了墨家弟子非但不喊打喊杀,反而主动表达善意,发出邀请,这位太守怕不是个假的儒家弟子吧? 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理想和抱负永远是高于一切的,更何况刘备抛出“让天下百姓生活得更好”,这个墨家弟子数百年来孜孜不倦,想要实现的伟大目标。 根本令人无法拒绝。 看到赤辉明显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的神态,刘备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本官有别的企图,或是包藏祸心,我从去年来到辽东,杀贪官、杀豪强,杀得人头滚滚,杀秽貊人和高句丽人,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是想害你,根本不需要耍手段。” 对啊,从辽东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事迹里面,这位刘太守对待敌人无比冷血,丝毫没有怜悯,哪怕覆灭一个数十万人口的国家,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翻翻手掌那么简单。 他根本没必要欺骗自己。 赤辉终于说服了自己,重重地点头。 “好的很。”刘备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也有一年时间去走遍辽东大地,去看看百姓在生活和劳作方面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样的物件,然后动脑筋,帮助他们解决,只要本官满意,同样可以资助你出书,将墨家的学问传播下去。” “真的?” “只要你不断努力,或许有那么一天,墨家不再需要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传道收徒,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必定不负太守所托。”赤辉以弱冠之年行走天下,为的无非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重振墨家,如今刘备居然主动提出了这么多优厚的条件,无论以后能不能兑现,都已经值得赤辉为之冒一次险了。 刘备看着赤辉欣喜的笑容,心里也是无比欣慰。 在华夏历史上,春秋战国是思想和文化最为辉煌灿烂、群星闪烁的时代,诸子百家如群星一般闪耀,将思想的天空映照得熠熠生辉。 他没有那份幸运,可以亲身接触到那些伟大的先贤,但是,对赤辉这样的薪火传承者略施援手,让先贤的思想重新被世人所了解,终归是一件好事。 墨家、法家、道家、等等…… 能重见天日的,最好是让它们重见天日。 或许这些思想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或许它们已经落后,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即使获得了延续下去的机会,它们在今后的时代还会经历大浪淘沙,要么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适应时代,要么彻底被淘汰,成为历史的点缀。 但那都无所谓。 总比儒家独大,在失去竞争对手之后自我毁灭,变成一个庞大、臃肿而且畸形的怪物,扼杀整个民族的朝气要好。 “民以食为天,我们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农业,这一年时间里,你就和张同结伴同行,相互扶持吧,他研究农业,你研究农具,刚好。” 张同和赤辉欣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四手相握,开心地笑了。 刘备也笑了。 拥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第一章 恶劣的购物体验 转眼间,已经是中和三年。 冬天才刚刚过去不久,张宁就急不可耐地每天纠缠着刘备,要他趁着没有要紧事,赶快动身去洛阳请卢植。 一方面是被张宁哼哼唧唧得不堪其扰,另一方面,刘备自己也想更多地了解天下形势,所以在春耕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就带着一行人开始南下了。 刘备原本想去济南国看望曹操,然后穿过青州和冀州,从陆路前往洛阳,但是听说中原,尤其是青州的黄巾余众还是四处作乱,并且声势浩大,越发地不可收拾,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走海路。 在这个时代,沿海各地以舟船相通,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南北之间的海上航线已经初现规模。 在沿海的青州、徐州和扬州,更是有大量商船往来于各地,将货物和财富不断地加以流通。 刘备所乘坐的船只在东莱补给之后,恰好遇见了几艘正要返回徐州的商船,和他们简单地交流之后,刘备决定加入船队,跟着这些经常出海,有着丰富经验的航海员南下。 由于缺少定位工具,船只强度也不够,所以这个时代的船只极少进入大洋,只是沿着海岸线小心翼翼地形势,刘备也不多操心,只是由着船队顺风顺水,一路南下。 “天气越来越暖,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到达徐州了。”刘备站在宽阔的甲板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和煦春风,侧过头对张宁问道:“怎么样,整天看这些海鸟海鱼的,开心吗?” 张宁趴在栏杆上嘿嘿笑着,“跟夫君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开心。” “瞧你这傻样儿。” “郎君,咱们为什么要先去徐州啊,这样兜个大圈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洛阳?”张宁笑了一阵,依偎在刘备身边问道。 “我可是朝廷命官,按道理是不能轻易离开辽东的,所以这次咱们要伪装成客商,也不敢带太多人手护卫,那样太招摇了。”刘备无奈地揉了揉她乌黑的长发,耐心地解释起来,“徐州那边没怎么闹兵荒,还有定期前往洛阳的商队,咱们跟着商队走,相对安全一些。” “原来如此,郎君真是机智。”张宁恭维了刘备一句之后就转身向船舱内走去,她可是看见华佗似乎有话要对刘备说,所以知趣地先行离开了。 见到张宁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中,等候在一旁的华佗才移步过来,和刘备并肩而立。 “华先生在紧张,可是心中有事?”刘备斜斜看了华佗一眼,淡淡笑道。 华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太守突然对在下说,要在徐州开设医馆,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咱们两年前不是有过约定吗,在我力所能及之下,一定要帮华先生将医术传播到天下各地,造福万民,今天就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太守已经做得太多了。”华佗眼圈有些湿润,“在下以往只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能在辽东落脚,非但衣食无忧,还能开馆收徒,此生已经无憾,怎敢劳烦太守再费心。” 你带给辽东人民的东西,可是远远超过了这些待遇啊,刘备笑而不语,心中却这样想着。 自从跟随刘备开始,华佗就用他神乎其神的医术,将许多将士硬生生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来到辽东之后,华佗也一直没有闲下来,他带着一批追随者,奔走于辽东各地,为百姓采药治病,并向人们宣传预防疫病的生活经验。 随着受到诊治的人们越来越多,神医华佗的大名,已经被辽东数十万百姓所熟知。 在刘备的大力支持下,襄平城的中心地带,一座医学院拔地而起,华佗亲自担任山长,将全城的郎中和有志于学习医术的少年们集中起来共同学习,相互交流经验。 一年多的时间下来,辽东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水平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每一个新建立的聚居地都建立了专门的小医馆,用来确保百姓的健康。 回想起以往孤身行走在各地时,所经历的各种磨难,再想想在辽东获得的崇高地位,华佗心中无比感慨,不禁唏嘘起来。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激动的情绪中过于沉浸,“黄巾作乱天下,但徐州一地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所以我将下一处医学院定在了徐州,希望华先生能够将医术广泛传播,最后传遍天下。” “那辽东怎么办?” “辽东人如今吃得饱穿的暖,就连水都是煮沸了再喝,生活环境也干净,各种乱七八糟的病自然少多了,有先生的那些徒弟坐镇就够了,若是有疑难杂症,我再派人请先生回去。” 刘备顺手指了指盘膝坐在远处的赵云,这家伙正在拿着浸透了油脂的小块麻布,专心致志地擦拭枪尖呢。 “你看这家伙,吃饱喝足了就打熬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这两年连风寒都没得过。” 华佗深以为然,衣食住行是人生活的基础,只要把这几样保障好了,百姓们自然身体健康,疾病减少。 海上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一行人每天要么趴在船舷边上看海,要么就是躲在船舱里睡觉,所以当船队来到徐州,青黑的海岸线是缓缓出现建筑物的时候,每个人都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 “前方就是朐县了。”刘备叫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船工问过之后,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登陆地点在哪里。 朐县是东海郡的重要城市,位于徐州东北部,由于靠近海岸,并且地理条件优越,适合船只停泊,所以一直是南北海运的中枢。 当地最大的豪商糜家就是海运的获利者,他们家族拥有规模庞大的商船队,多年来利用海上航线,贩卖各种商品,积累了巨量的财产。 “听说糜家的庄园连绵数里,拥有良田不计其数,家中僮仆门客数以万计,家中光是钱财就有上亿,那些五铢钱在仓库里堆得太久,连串钱的绳索都朽烂了,一提就散。”老船工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是羡慕,最后干脆咧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大嘴笑了起来。 糜家?刘备听了之后若有所思,饶有兴致地抬头望向海边,在原本的时空里,这家有钱人似乎和自己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不知道在这个时空,糜竺和糜芳兄弟二人,是否还会死心塌地追随刘备,宁可倾家荡产,落得一无所有也要资助他的事业?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兵荒马乱的长坂坡,为了保全赵云和阿斗的性命,纵身一跃,葬身于枯井之中呢? 港口越来越近,最终船只缓缓靠岸,由于位于船队的末尾,而前面靠港的商船又满载着货物,所以刘备这一行人也不是那么起眼。 刘备带着张宁漫步前行,华佗和几位徒弟走在他们后面,赵云则是带着十余名名乔装打扮的精悍士卒,若即若离地跟在众人身后,顺便押运此行带来的财物。 在两年前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乱之中,徐州似乎并没有收到多少波及,反倒是秩序井然,俨然是一片乐土。 正如老船工所说,朐县这里客商云集,就连城外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商户,售卖各种货物的集市连绵数里,令人目不暇接。 张宁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奔波劳顿之中,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此时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般,见了什么东西都好奇地想要看一看,然后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看到张宁这么开心,刘备自然也不吝啬,他背着双手,悠闲地跟在张宁身后,看张宁喜欢什么就掏钱买下来,结果还没等走到城里,刘备的双手已经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完全悠闲不起来了。 “我说,这破海螺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买了一个又一个嘛。”刘备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张宁,又无奈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串五颜六色的大海螺正挂在那里耀武扬威,把他映衬得像是海中生物一般。 没办法,女人天生就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由于手里已经被各种小玩意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法给小贩付账,刘备只好侧过脑袋对赵云努努嘴,示意他把钱付一下。 结果赵云会意点了点头,却没有拿自己的钱,而是把手伸进目瞪口呆的刘备怀里,随意地掏出一大把铜钱,放进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小贩手中。 “不用找了。”赵云说完便潇洒地扬长而去,只留下刘备和小贩呆在那里,面面相觑起来。 啊哟,等到回了辽东,看我不召集众人狠狠揍你一顿。 刘备气得鼻子都歪了,可他又打不过赵云,只能狠狠地瞪着双手捧着铜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贩,“看什么呢,赶紧找钱,要不然就再给我一个。” 于是刘备胸前多了一个金黄色的硕大扇形海螺。 对了,穿海螺的绳子是送的,没要钱。 第二章 陈登的怪病 朐县城门口此时聚拢了许多百姓,他们凑在城门两侧,指指画画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哎哎让一让让一让,里面是我的家人。” 刘备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一见这么多人看热闹,还以为是出车祸了呢,连忙将手里和身上的一堆货物都交给身边的护卫,自己仗着身强体壮头脑灵活,一边嚷嚷着,一边硬生生挤到了人群前排。 什么嘛,就是两张求医的破告示。 “下邳陈家有人怪病缠身,诚邀各路名医前往诊治。” 由于担心围观的百姓看不懂字,陈家还特意派了家仆守着,这名家仆站在硕大的告示旁边,扯着嗓子一遍遍高声复述。 刘备肩膀发力,几下就挤到围观人群的最前方,仔细看了两遍告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当即走前几步,将这告示从城墙上揭了下来。 “哎哎,阁下这是干什么?”那名家仆被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扯着刘备的衣袖不放。“人命关天,赶快把告示还我。” 刘备看着这名家仆锃亮的大脑门,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们又是贴告示又是不停叫唤的,是在请名医没错吧?” “没错啊,快还我。” 于是这名傻乎乎的家仆脑袋上又挨了一下,“那还愣着干什么呢,我就是名医,带路。” 陈家的庄园在下邳县城,距离朐县足足有三天路程,刘备还在犯愁怎么过去,准备雇马车的时候,这名陈家的家仆已经跑到城里的陈家商铺,那里早已备好了几辆大车,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乘坐着马车向西而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刘备见这名家仆魂不守舍,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开口跟他闲扯起来。 “回尊驾的话,小人名叫陈前,是陈家大公子的书童。” 刘备笑着又敲了一下他的大脑门,“你们府上是谁生病了啊,还要跑这么远来贴告示。” “回尊驾,是我们大公子陈元龙。” 陈前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这个外乡人一点不认生,欺负自己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他自称神医,身后还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随从,陈前早就还手了。 “陈登陈元龙?”刘备惊讶地问道。 “哎哟,尊驾原来认得我家大公子,失敬失敬。”陈前也是一惊,连忙侧过身对刘备行了一礼。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登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这人出身徐州大族,先是在陶谦手下担任典农校尉,后来又力排众议,推举刘备成为徐州牧。 在刘备遭遇吕布偷袭,失去徐州之后,陈登又亲赴许都,向曹操面陈破吕布之计,并亲率精兵,将吕布军围困在下邳。 诛灭吕布之后,陈登被曹操任命为广陵太守、伏波将军,负责对江南东吴的防务,并深得曹操重用。 但是,陈登在曹魏政权中的政治生涯,也就停止在太守这个级别了,原因说出来挺无语的,那就是:他和刘备是好朋友,并且是互相景仰,倾心相交的那种好朋友。 在刘备口中,陈登文才武略无一不精,并且胆志超群,简直就是古代的圣贤人物,在当今是根本找不到的。 在陈登口中,刘备是出众的英雄豪杰,“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连曹操都无法与他相比。 这种有本事,家族势力大,还和敌对势力领袖是莫逆之交的,曹操纵然再爱才,也只能把他扔在偏僻角落自生自灭了。 所以,纵然陈登博览群书,机智过人,并且爱民如子,对发展生产有独到的见解,在镇守广陵期间,还时不时地凭借当地郡兵,把前来进攻的孙权拍一顿,刷点功绩,他也始终无法跻身曹魏高层。 直到陈登三十九岁英年早逝,曹操才后悔莫及,每每临长江而叹。 刘备穿越回来,有许多想要见识一下的人物,其中就有这位陈登陈元龙。 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刘备笑呵呵地想着,毕竟在这个时代医生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想要开设医馆绝非易事。 他原本还在琢磨如何跟徐州本地的豪强牵上线,借以取得他们的支持,结果就有患病的豪强送上门来,还是徐州首屈一指的大族陈家,这怎能不让刘备惊喜交加? “陈元龙得的是什么病,你们陈家财雄势大,居然都束手无策。”刘备打起精神,认真询问道。 陈前忙不迭地答道:“面色潮红,胸中烦闷,头痛欲裂,茶饭不思。” 刘备转过头去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华佗,只见华佗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在思考陈登的病情,他正要开口问询,华佗却出声了。 “这位小哥,敢问你家大公子平日饮食有何喜好?” 陈前转着眼珠想了想,“大公子喜欢吃鱼,尤其喜欢鱼脍。” “生鱼片?”华佗骤然睁开双眼,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恐怕难办了。” 下邳,陈家宅院。 陈登躺在大床之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的帷幔,心中满是悲哀。 在他发病的这段日子里,陈家不知道请了多少医师前来为他诊疗,但那些人看过自己之后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年老的母亲不知道背着自己流了多少眼泪都无济于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天要绝我。 与此同时,陈登的父亲陈珪就站在床前,默默无语地看着自己儿子,他看得出陈登在极力忍耐着痛苦,尽力让面色平静,希望让自己安心。 看着儿子受苦,这位徐州第一家族的家主心中如同刀绞,但他无论心中有多难受,脸上还是得摆出冷静的模样来安慰陈登。 “元龙,为父已经派人到周围的郡县去求医,你再忍忍。” “多谢父亲。”陈登尽力压制着呕吐感,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启禀家主。”一名家仆急匆匆地跑入后堂,“陈前从朐县回来了,还带了许多神医回来。” “哦?”陈珪有些不敢相信,“七天前才派他出去,就算去三天回来三天,难道陈前去朐县当天就有名医揭告示?” 等等,许多神医是什么情况? 但此时不由得陈珪不信,他回头看看陈登,“吾儿在此稍候,为父去前面看看。” 陈珪迈步来到前堂,只见两名体形健壮的华服青年正在负手而立,在他二人身侧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陈珪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名中年人。 强忍着心中疑惑,陈珪遥遥一拱手。“老夫陈珪,敢问哪位是前来为我儿诊治的神医?” 华佗原本也是看陈珪有些面熟,此时听他自报家门,顿时想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深鞠一躬,“国相大人久违了,在下是谯县华佗。” “哎呀呀,原来是故人啊,老夫真是老眼昏花了。”陈珪又惊又喜,上前扶起华佗仔细打量,眼角不禁湿润了,“二十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我儿此次有救了。” 哎?刘备和赵云对望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华佗见两人不解,连忙解释起来,原来陈珪曾经担任过沛国国相,将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华佗正是沛国谯县人,年轻时曾经与陈珪有过一面之缘,受过他的恩惠。 “后来华某为了钻研医术,便远离故土游历天下,不知不觉间已是二十年过去,国相大人也已须发皆白了。”华佗见到故人之后便想起了家乡,眼圈也有些微红。 陈珪则是心情舒畅,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后来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神医华佗的大名,心中大感宽慰,只是近两三年再无消息传来,不知你身在何处。” “先去看看病人吧,叙旧的话完事再说。”刘备见这两人一副要打开话匣子聊天叙旧的架势,连忙开口提醒他们正事。 “哦,对,对,几位这边请。”陈珪醒悟过来,连忙引着三人穿过层层庭院,向后堂走去。 陈登见了诸人,勉强着支撑起身体想要见礼,却被华佗搀扶着再次躺下,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开始听脉。 半晌之后,华佗收回右手,仔细端详了陈登赤红的脸色,又伸出手来轻轻按压着他的腹部,眉头越皱越紧。 “国相大人,借一步说话。”这句话听在陈珪耳中,犹如晴空惊雷一般,他大张着嘴,充满乞求的眼神望向华佗,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手脚发麻,根本没有力气。 陈登躺在床上,听了这话之后反倒笑了,坦然说道:“就在这里说吧,死就死,活就活,有什么要避着我的?” “那好吧,请问陈公子,你可敢喝毒药?”华佗转过身去凝视陈登,直到他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退去。 “此话怎讲?”陈登一字一句,声音干涩。 第三章 以毒攻毒 陈登所患的怪病,其实是一种可怕的寄生虫病,说得通俗点,就是病从口入。 “陈公子喜爱吃生鱼脍,却不知无论飞禽走兽或是鱼蛇虾鳖,其体内都有大量虫卵寄生,若是不加煮熟便食之入腹,虫卵就会在人体内孵化,继而以人的内脏血肉为食。” 华佗语气平缓,娓娓道来,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都毛骨悚然,只觉得匪夷所思。 腹内生虫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只有端坐在旁边的刘备一点都不意外,他在小时候还得过蛔虫病呢,有什么稀奇的。 陈登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次发病,时时感觉胸腹之间有异物郁积,闹得人茶饭不思。 此时听华佗一说,仿佛腹中真有活物,并且在不停蠕动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先生莫要骗我。”陈登声音发颤。 “华佗游历江湖,曾经见过流民在河塘之中捞食鱼蚌,时日一久,便和陈公子此时的症状一样,都是面色赤红,胸闷不已。许多病人最后肠穿肚烂,死状凄惨,令人不忍卒视。”华佗继续说道。 肠穿肚烂? 死状凄惨? 陈珪已经不敢听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华佗的手臂,几乎是哀求着询问起来,“我儿还有救吗?” 华佗对陈珪微微颔首,宽慰他道:“老大人当年爱民如子,对华佗更是有恩,华佗必定全心治疗令郎,还请大人放心。” 说罢,华佗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顺手交给站在一旁的陈前,“这药方是我来时就写成的,劳烦小哥去药房抓了药回来煎制。” 陈前捧着药方匆匆跑远,而陈登此时已经被吓得头晕目眩难以支撑,呼吸都变得困难,刘备和赵云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搀扶着躺坐起来。 “还没请教这两位壮士尊姓大名?”陈珪见刘备和赵云气宇轩昂,不像是华佗游走江湖的徒弟,心中早有疑惑,当下开口问询起来。 刘备也不见外,笑嘻嘻地抱拳说道:“老大人不妨猜猜我们的身份。” 既然华佗已经说了会全力救治,陈珪此时也放心不少,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略略调整心情,便恢复了雍容淡定的名士气度, 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微笑着走近刘备,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容,“双眉如鹰,双目如星,阁下不是出身在高门大户便是久居人上,老夫可有猜错?” “……老丈你是看我穿了身好衣裳才这么说的吧。”刘备有些无语,他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就是个普通人,还双眉如鹰呢,陈珪明显是奉承。 “这位是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在下常山赵云,是刘太守的侍卫。”赵云见不得刘备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开口,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什么?”非但陈珪大吃一惊,陈登原本扶着脑袋坐在一旁,正在唉声叹气,此时也瞪大眼睛望过来,满脸的难以置信,“阁下就是刘玄德?” 刘备被这父子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我没欠过二位的钱吧?” “哈哈哈哈。”陈珪被逗得大笑起来,雪白的长须不住抖动。 不顾华佗的阻拦,陈登费力地站起身来向刘备拱手,眼中满满的都是敬仰之情,“刘太守以一介布衣,兴义兵、赴国难,转战千里平定黄巾乱贼,实乃我辈楷模。陈登虽远在边僻却也听说过阁下的壮举,心中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尊颜,幸甚至哉。” 陈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赵云连忙大步过去再将他搀扶着坐下。 “我这些年也经常听说元龙兄的大名,心中同样仰慕已久,请元龙兄不必见外,叫我玄德就好。” 奉承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更别说陈登这种文化人的奉承话,摆事实讲道理,内容翔实感情真挚,刘备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美滋滋的,几乎恨不得自己再补充上几句,将这两年来辽东的事迹再夸上一夸。 众人话语之间颇有结交之意,再加上有陈珪和华佗这两个旧识,便迅速熟络起来,屋内笑语不断。 陈家作为徐州豪族,产业极其庞大,在下邳城中也有几家药铺,所以陈前短短片刻就抓齐了药方上的所有药物,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又从厨房里搬出个黄泥小火炉开始煎药。 随着不断加热,药液渐渐沸腾,白色的水雾不断升起,如同云霞一般。 药物的各种成分在热水中溶解、混合,再随着沸腾的水气散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味,令人躲无可躲。 “怎么这么苦,我快不行了。”刘备向来闻不得中药味,此时已经被熏得快受不了了,他愁眉苦脸地望着华佗问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熏肉了。” 华佗也是苦着一张脸,右手用力在鼻子前面扇来扇去,仔细观察着药液的颜色,“这是杀虫驱虫的药,毒性很大,所以味道难闻。” 陈珪关心儿子,一听华佗说这药毒性大,连忙开口问道:“不会吃死人吧?” “请老大人放心,华某自有分寸。” 既然华佗都这样说了,陈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坐着,忍受着刺鼻的苦味。 “不行不行,咱们去庭院里面熬吧,在这里继续熬下去,不等治好病,元龙先被熏死了。”过了一阵,刘备实在受不了了,捏着闷声闷气地喊叫起来。 陈登已经被熏得摇摇欲坠,只是不好意思说,一听刘备开口,连忙点头赞同。 众人迅速统一思想,像是逃难一样离开了后堂,来到陈家风景优雅的庭院之中继续熬药。 又过了一阵,这副药终于熬好了,华佗小心翼翼地在瓦罐口蒙上白净的麻布,一点一点将药液过滤到碗里,然后递给陈登。 陈登看着满满一碗澄清的金黄色药液,都快疯了,他捧着巨大的陶碗,犹豫半天硬是下不去嘴,抬起头来看了看华佗,颤声问道:“神医,这药怎么这么多?” “这药毒性大,熬得太浓对身体损伤太大,分三次喝就行。”华佗耐心地解释道,他见陈前又提过来个空木桶,摆在陈登面前,便满地地点了点头,“陈公子,喝吧,然后吐在这个桶里。” 陈登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仰头,“咚咚咚”三大口,将药汤吞进腹内。 第四章 皆大欢喜 几乎在喝下药液的同时,陈登就感受到了腹内出现了剧烈的反应,胃里像是有许多东西来回翻腾,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当即放下药碗就趴在桶边呕吐起来。 “这是什么?”陈珪在一边看得惊呆了,只见陈登吐在桶底的不仅仅是刚才喝下去的药液,更是有密密麻麻的一层虫子,这些虫子数量众多、红头黑身,在药液中拼命蠕动身体,场面极其恐怖。 这些虫子最小的都有手指长短,而大的更是有筷子粗细,它们似乎是无法忍受药液的浸泡,无数个红色的头颅伸出了浅浅的药液,几乎要沿着木桶向上爬出来。 “呕——”刘备当场吐了出来。 “呕——”赵云和陈前紧随其后,跪在地上干呕。 “呕——”陈登距离虫群最近,受到的精神冲击最大,当即控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地狂吐起来。 吐归吐,药是还得喝的,如此往复三次,陈登终于将整整一大碗药都灌进肚子,然后又完完整整地呕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登已经彻底精疲力尽,精神也濒临崩溃,被陈前背入屋内沉沉睡去了。 “多谢华先生救了犬子性命,老夫实在是无以为报啊。”陈珪坚持了这么多天,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着对华佗道谢。 如果说在这之前,陈珪还对华佗所说的病情有所怀疑的话,当看到密密麻麻的红头虫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半分怀疑,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感激华佗,感激他救下了陈登的性命。 华佗强忍着桶内的腥臭气味,用一根竹枝翻来覆去地查验了一番,一边查验,一边失望地摇着头。 最终,华佗直起腰来,略带愧疚地看着陈珪,低声说道:“令郎病根未除,恐怕数年后还要复发。”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珪脸上的喜悦之情瞬间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望,他紧紧拉着华佗的手,急切地问道:“请先生务必言无不尽。” 华佗长叹一声。 原来陈登由于个人喜好,长期吃生鱼脍,从他胃里被吐出来的虫子数量众多,根本不是那些因为饥饿而吃生鱼虾的流民体内可比。 并且华佗经过仔细地检查,发现桶里只有成虫,却没有流民体内广泛存在的幼虫和虫卵,所以他怀疑这次只是让陈登吐出了部分成虫,还有为数众多的幼虫和虫卵潜伏在陈登体内。 “华某的药方虽然有效但毒性强烈,短期内决不可再次服用,并且下一次治疗,需要根据病症的轻重来调整药物和剂量,不可照搬这一次的药方。”华佗忧心忡忡地解释道,他是真的很想治好陈登,但这种病的潜伏时间长短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那该如何是好?华先生总不能为了犬子一人就驻留在此吧。”陈珪有些为难地说道。 有道是人命关天,若是能让华佗留下的话,陈珪自然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是陈珪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出华佗和刘备之间交情匪浅。 在陈珪看来,这二人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更像是上下级,所以他嘴上那样说着,视线却投向了微笑不语的刘备,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说动这位辽东太守。 出乎陈珪的意料,刘备站起身来,认真地对他说道:“此事倒也不难,只是下邳陈家总要有些表示。” “老朽愚钝,还请玄德为我解惑。”陈珪礼貌地问道,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达官贵人的命都值钱,在财力可以支持的条件下,家里养上几个医师是常见的事,若是能招揽到华佗这样,天下闻名的神医,那就意味着家中成员的生命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但是,在上层人士的交往和利益交换之中,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人。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获得足够的好处,别说一个神医,他们就算是把自己宠爱的女人送出去,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在陈珪看来,刘备无非就是看上了下邳陈家的财力,以及遍布天下的商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所谓的表示,仅此而已。 但是陈珪又想错了,刘备接下来说出的话,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又让这位老人激动不已,不禁对华佗和刘备的胸襟又高看了几分。 “华佗先生曾经立下宏愿,希望将医术传遍天下,让世人再不受疾病之苦,若是能在徐州建立医馆,让他治病救人,并且传授医术的话,我想华先生应该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徐州。” “我下邳陈家别的没有,钱还是有的,别说一个医馆,就是十个、百个,也不在话下。”陈珪呵呵笑道。 刘备却是摇了摇头,这种耗时长久的事,不能单凭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起码在当前,他还并不清楚陈家的立场,以及陈珪的品德,不敢轻易相信。 “陈家主,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把具体的条目都定好,这样也能让华先生安心,如何啊?” “先小人,后君子,这话虽然粗俗,倒也有理。”陈珪赞赏地点点头,马上招呼下人去拿纸笔,他自己则是陪着刘备和华佗坐下,三人开始研究具体条目。 华佗将会留在徐州几年,为陈登的生命保驾护航。 作为交换条件,陈家要在下邳城里设立医学院,帮助华佗招收门徒,治病救人。 医学院里,华佗要有等同于书院山长的权威和礼遇,并且拥有决定每一位病人治疗费用的权力。 这就是刘备和陈珪商议之后的结果。 陈珪原本和华佗就是故人,再加上这次华佗医治陈登的恩德,因此,面对刘备提出的这些条件,陈珪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就全盘接受了。 下邳陈家财雄势大,无论是华佗及其门徒弟子的日常开销、或是医学院的维护费用,乃至免费的诊疗和药物,对于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在陈珪看来,刘备这些条件简直就是白送个华佗,顺便再送给徐州一大批医师。 这刘玄德,真的是太仗义了。 陈家得到了健康的下代家主、华佗得以在徐州开设医学院,而刘备则是获取了陈珪的好感,同时也实现了对华佗的承诺,这件事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PS:今天三更 第五章 给你讲个故事 陈登睡了一夜,次日起床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胸腹之间的烦闷感也一扫而光,肚子里咕咕作响,一心只想吃东西。 看到陈登明显好转,陈珪心情大好,在下邳城内摆开流水长席,让下邳百姓都能分享他的喜悦,由于陈登素有贤名,任东阳县令之时也深得百姓敬重,所以人们对他的病情好转,也表示出了极大的欢喜。 陈府的宅院内同样欢声笑语不断,刘备等人被热情款待,他和陈登一见如故,短短几天时间,就如同相识相知了多年的莫逆之交一般。 张宁也被陈家的妇女们整日簇拥着,各种美言称赞听得晕晕乎乎,各种当地美食吃到停不下来,各种大大小小的礼物收到手软,刘备对此根本无所谓,可她自己反倒有些不安了。 几天后,恰好陈家有商队要运送一批货物前往洛阳,刘备就提出跟随这支商队出发。 陈珪原本还想请刘备一行人在下邳多盘桓些时日,但他是当过封疆大吏的人,见到刘备不愿暴露身份又急着动身,便识趣地召来了商队的负责人,令他在路途之上多多照顾刘备等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夫就在这里别过各位,希望尊驾从洛阳返回之时可以在寒舍多住上些时日。”由于陈登身体还未痊愈,不能轻易出行,陈珪为了表现出诚意,便亲自相送,一直把刘备他们送到下邳城外十余里,礼数做得极其周到。 对于这样一位老者的盛情相邀,刘备也就笑着答应了,正好他还想和陈登多交流交流呢。 商队的头领是陈氏族人,一向对陈珪忠心耿耿,当日陈珪并没有告诉他刘备的真实身份,但言语之中反复暗示了这是身份高贵之人,并且和陈登一见如故,所以这名商队头领心领神会,每日里早晚请示问候,唯恐哪里伺候得不周到,怠慢了贵人。 刘备也不拒绝他人的善意,每日里也对这位头领客客气气,几天的路程下来,彼此倒也挺聊得来,于是有事没事就坐在同一驾马车上天南海北地闲扯。 这位商队头领名叫陈风,字子扬,是下邳陈氏重点培养的直系子弟,他自幼跟随陈登熟读诗书,武艺也有名师指点,加之走南闯北下来见识渊博,许多奇闻轶事信手拈来,让刘备等人听得大开眼界。 看得出来,陈风这个商队头领的职务并不是被当作下人,而是陈珪为了让他增长见识,多结交豪杰而下的苦心。 这一天商队出了徐州,来到兖州地界,众人刚好又聊起医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陈登的怪病。 陈风说着说着不禁感慨起来,对刘备再次抱拳施了一礼,“说句实话,刘公子和华佗先生都是高风亮节,令人敬佩不已啊。” 刘备摆摆手,笑着说道:“治病救人的是华佗先生,答应留在徐州开馆收徒的也是华佗先生,和我又有何关系?” “在下虽然驽钝,但还是有些眼力的,华佗先生明显是唯公子马首是瞻,若公子不许,华佗先生绝对不会留下。”陈风认真地说道。 赵云忽然插嘴说道:“赵某倒是能理解公子的做法。” “哦?请赵兄弟说说看。”陈风来了兴趣,稍稍侧过身去对着赵云。 “医者不在四民之内,而医术也被视为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学医之人只能行走江湖,难登大雅之堂,陈兄认为这样是利还是弊?”赵云问道。 天下四民,指的是士农工商这四种人,他们是统治的基石、社会的中坚力量,和这四种人相比,其他职业的从业者都要低上一等。 陈风不加思索就作出了回答,“自然是弊,医者救死扶伤,对病重之人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理应与士农工商并列,只是世人观念根深蒂固,改变起来太难。” “除了吃喝玩乐,天下还有什么容易的事?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他难不难?可是到了现在,儒家弟子遍布天下,再有大儒想要传道授业,就没有那么难了。 只要能招收弟子,将自己的道传播下去,一代不行就两代,总会成功,但是,这就需要有人来大力襄助,而你陈家则是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刘备解释说道。 “原来刘公子如此看得起我陈家?”陈风素来以出身于陈氏为傲,听了刘备这样说之后又惊又喜。 刘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陈氏在徐州素有贤名,还有雄厚的财力建起医学院,更有遍布天下的商队,只要你们到处宣扬医学院,让那些有志于医道的年轻人前来徐州求学,这是不是同样为传播医道出了大力?” “对啊!”陈风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下这就去吩咐伙计们,让他们每到住店打尖的时候都多去宣传,讲讲神医华佗在徐州治好我家大公子的怪病,再讲讲陈家兴建医学院,广招门徒的事。” 看着陈风匆匆跑到车队前方,刘备和赵云相视一笑,他们在过去的两年里亲眼看到在有了大批医生之后,辽东百姓的健康水平直线上升,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是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为之欣喜的。 徐州人口众多交通便利,若是在这里培养出大量的医生,能够让医疗和卫生水平达到辽东那样的水平,从中受益的百姓数量将会是数以百万计,这种好事应该做。 看着天色渐晚,刘备钻进自己的那架马车,张宁正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头,见到刘备掀起车帘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低下头。 “怎么了这是。”刘备一屁股坐到张宁身边,“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 张宁缩了缩肩膀,轻声说道:“快到洛阳了。” “嗯啊,快了,再有个七八天就到了。”刘备有些纳闷地回答她。 “我害怕。” 刘备一愣,随即伸出胳膊将张宁揽入怀中温声道:“有我在身边,你有什么可怕的?” 张宁就那样顺从地将脑袋枕在刘备肩上,“若是子干先生不愿让郎君娶我呢?我可是张角的女儿,难道要瞒着他?”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刘备不禁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张宁有些恼怒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先生和我的。” “我自幼丧父,母亲每天忙着织草席和草鞋养活我们俩,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管我。”刘备微微笑着,又回忆起当年求学的时候,虽然这不是他亲历的记忆,但这些记忆每次从脑海里浮现上来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温暖。 “后来我跟随先生去了洛阳,那个高门显宦云集,花花绿绿的世界,结交的朋友也大多是世家子弟,他们有权有势,花钱如流水,也不在乎带上我一起吃喝玩乐,所以我越发的不成器了,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喝酒享乐,每天不读书,只知道带着狗打猎。” “然后呢?”张宁好奇地问道,她见到的刘备可不是那个样子,即使现在身为一郡太守,位高权重,却对吃穿没什么特殊的讲究,最多是要求衣服干净整洁,食物干净。 至于喝酒享乐,带狗打猎,似乎和刘备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刘备继续说道:“先生对此心如明镜,却一直没有训斥过我,直到蛮族叛乱,朝廷任命他为九江太守前去平叛。在我和德然、伯珪三人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幽州的前夜,先生才把我单独叫到书房,对我讲述了一番道理。” 第六章 故地重游 那一夜卢植推心置腹的话语让刘备至今难忘。 “那些高门子弟有父辈支持,即使他们不成器,以后总是会有个官位在虚位以待,就算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他们家中的资产也足够一生衣食无忧,玄德你认真想想,你有什么依仗?” “或许你想的是广泛结交,获取声名,获取高官名士的青睐,借以举孝廉为官这一条捷径,但捷径终究是捷径,难比大道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你既然拜入我卢植门下,他日回到州郡地方自然也不会泯然众人,总会有人给上些许薄面,但你要记住,名声用上十年二十年就臭了,面子用上三次五次就烂了,自己的真本事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由自己本事获取,而是靠先辈余荫,或是他人施舍而来的名望和地位有如水中浮萍,终究根基不牢。” “玄德你天资聪颖绝非常人,但吃亏在年纪尚小,受不得美食美酒和游乐的引诱,这次回幽州对你来说不是坏事。老夫希望你能够找回本心,收敛性情,在幽州磨砺自己,来日必定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前程远大,万万不可自己荒废了。” 张宁听得出神,不禁脱口而出,“真像是父亲一般。” “是啊。”刘备搂紧了她,脸上笑意更盛。“那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看重我,也是第一次有人那样对我教诲,后来我就再也不喜欢什么鲜衣怒马和美酒了,一心只想如何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份厚望。” “先生如此看重夫君,若是他认为只有高门大姓的女子才是郎君的佳偶良配呢?”张宁又紧张起来,将刘备的腰背牢牢抱住不放。 刘备佯怒地拍了她脑门一下,“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明白?先生眼里根本没有什么高门还是寒门,只要我们两个是真心在一起,先生一定会想办法成全。” “哦。”张宁这才放下心来,嘿嘿傻笑着凑到刘备脸庞亲了一下。 兖州是前几年黄巾之乱的主战场之一,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地方处于战乱之中,那些被打散的黄巾余党惧怕官府的追究,便聚集在兖州广阔的山林之中,彻底从义军变成了啸聚山林的强盗匪人,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所幸刘备跟随的这支陈家商队人数众多,而且有全副武装的护卫跟随,所以那些贼寇们倒也不敢前来侵扰,不过商队也不敢大意,进入兖州之后陈风就下令加快脚步,希望尽快进入司隶境内。 刘备等人对兖州并不陌生,毕竟是来来回回走过两次的地方了,这块土地上埋葬了不少跟随刘备南下的幽州和常山义勇,赵云率领的那支小部队当时经常担任全军先锋,损伤尤为惨重。 每到一处曾经的战场,护卫们都要备上食物和美酒,祭奠那些先走一步的同袍,自古燕赵之地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这些护卫们且歌且舞,时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刘备和赵云已经有了身份,不能像他人一样放浪形骸,但他们经过战场之时,也总是要默默地在那里站上一阵,希望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魂们可以知道,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并没有忘记他们。 一开始陈风还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从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也似乎听出了一些事情,得知刘备、赵云、还有那些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护卫们,都曾经在这里浴血奋战,于是对二人愈加敬重。 终于,商队进入了司隶地界,众人经过管城一路北上,两天后便来到黄河岸边,这里临近洛阳,生产恢复很快,如今变得人烟稠密,炊烟处处,仿佛已经从那场战乱中恢复了元气。 “公子想必也来过此处吧。”看见刘备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河出神,陈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轻笑着问了一句。 刘备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两年前来过,那时候黄河边上可没多少人,都逃难去了别处。” 陈风故作惊讶,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公子不说,在下还真看不出来。” “我们第一次经过的时候,方圆几百里都是荒芜人烟,沿途所有的村庄都被毁坏了,连个有房顶的屋子都没有,也找不到粮食,断粮好几天,只能喝水充饥,沿途还有黄巾贼出没。”赵云淡淡地说道,那段旅程相当艰苦,许多义勇战士不是死在刀枪下,而是被饥饿和疲惫击倒,身体虚弱的赵风都险些被拖垮病死,令他至今难以忘怀。 “不过我们运气好,在前面几十里,没错吧子龙?”刘备有点记不太清了,赵云点了点头,他才继续指着西边的一个小山包说道:“有一支黄巾的部队,大概一千五百人,我们打赢了,抢了他们的粮食,大家才没有继续饿肚子,就这样相互支撑着,最后到了洛阳。” 转眼间,那段奔波流离,朝不保夕的时光已经过去两年了,经过两年时间的磨砺,如今刘备和赵云早已见惯生死,说起当年几乎击垮了整支部队的往事,也可以轻描淡写地面对。 但这些话听在陈风耳中却是无比新鲜,同时又令他隐隐心悸,他虽然也走南闯北,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也从未像刘备和赵云这样经历过生死,以他的人生阅历根本无法想象,两年前刘备的部队是如何穿越了近千里的无人区的。 刘备见陈风脸上满是敬畏之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把我们想得太厉害,来洛阳是因为我们在东郡一不留神被黄巾渠帅蒲喜给堵住,只能沿黄河向西逃命。最后到洛阳的时候你还没见,几百个人又累又饿,身上的盔甲都成了破衣烂衫,我进皇宫的时候就穿得破破烂烂的,结果皇帝看我们可怜,给每人都赏赐了一副羽林军的铁甲。” “哈哈哈,公子真是机智。”陈风感觉自己后背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挤出僵硬的笑容,吹捧了刘备几句就连忙告退。 带兵打过黄巾军,还去过洛阳见过皇帝,还能给部队配备羽林军装备,同时还被陈家老家主奉为上宾,陈风不敢去想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刘备平平安安地护送到洛阳,然后各走各路。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陈风也不怎么找刘备聊天了,众人相安无事,刘备也乐得清静,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和张宁朝夕相处。 两人虽然情投意合,但在辽东的时候刘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睡觉,更不要说和张宁好好地享受二人世界了,这次带张宁出游其实权当是度蜜月了。 张宁虽然听说过许多关于洛阳的故事,心中也对洛阳这个世间最为繁华的地方充满了憧憬,但她毕竟心中有事,和刘备之间的巨大地位差异,使得她对自己越发地不信任了。 纵然二人朝夕相处,感情一直都很牢固,但张宁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和刘备的婚姻被卢植阻挠。 刘备自然也能察觉到张宁的异常情绪,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说服张宁放宽心,只好每天换着方法,陪她说笑聊天逗乐,那些在朐县买到的海螺这时就派上了用场,张宁天天听着刘备的甜言蜜语,把玩着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大海螺,终于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闷。 第七章 说出来吓坏你 洛阳到了。 “看,前面就是洛阳。”刘备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张宁的手走出了车厢,望着远处北邙山下那座巍峨的城池,张宁不禁看得痴了。 作为大汉王朝的首都,洛阳和其他城池相比起来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见过之后再难忘怀。 这是一座无郭之城,除了宫城、宗庙和社稷等重要建筑被五六丈高的夯土城墙严密保护之外,近百万民众居住的房屋都位于城墙的外侧,这些房屋在城外连绵十几里,显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车队缓缓前行,一直走到高大的城墙脚下才停了下来,张宁之前已经被洛阳的庞大规模所惊住,此时她站在距离城墙不过几丈远的距离看去,更觉得城墙无比高大坚固。 “洛阳可比咱们那里雄伟太多了,这城墙怕是有十丈高吧?”张宁拽了拽刘备的衣袖,轻声问道。 刘备抬起头来估算了一下。“大概六七丈吧,绝对没有十丈。” “这洛阳城城墙高度是六丈,厚度也是在六丈左右。”陈风从车队后面走过来,笑着对张宁和刘备讲解起来,他来往于洛阳许多次,早已对这座城市的一切熟知于心。“启禀公子,我们要去南市卸货,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你们忙你们的吧,对了,记得在商贾之中多多宣传徐州医学院。”刘备认真地对陈风嘱咐起来,这个时代信息极度不发达,基本上天下大事的传播都是依靠走南闯北的商队人员之口,刘备可不希望这么好的宣传机会被轻易浪费。 陈风笑着对刘备躬身行礼道:“有公子和家主的嘱托,在下自然会尽心尽力,除了洛阳,我们这批货里还有要运往荆州的,在下会亲自押送,并且在荆州为华佗先生宣传。” “行了,去吧,我们这也就进城了。”刘备对陈风的表态很满意,与他告别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走进城内。 洛阳城内道路宽阔笔直,将宫城以外的土地都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方形,这些被道路分割出来的区域就是居住区和城内的集市,称作“里”,而贵族一般都居住在城东的步广里和永和里。 刘备一行人从中东门进入洛阳,进城之后向右一拐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赵云随便拉住一位从身边经过的本地人,稍加询问之后就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有他在前引路,刘备和张宁便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卢植居住的府邸,满载着财货的马车和其他随从则是落在最后。 卢植生性简朴,如今虽然位居尚书高位,却依然深居简出,府邸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家必备的守门兵士,刘备来到门口站了片刻,才有一位年老的守门人从门房中走出,蹒跚着挪动脚步迎了上来。 “阁下可是有事?” “劳烦老丈通报一声,尚书家乡有故人求见。”刘备对这名老者拱手行了个礼,顺便将几枚亮澄澄的大钱塞到他手中。 两汉时期天下流通的钱币大多是五铢钱,但这钱和钱还不一样。 自从王莽篡汉,光武帝刘秀复兴汉室以来,东汉朝廷由于财政紧张,铸造出来的五铢钱都是粗制滥造,在重量和铜的成色上都越来越差,民间怨声载道,根本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使用。 刘备塞给这位看门老者的则不一样,这是西汉宣帝年间铸造的五铢钱,其形制整齐,肉面光洁,经历了二百年时间还闪烁着柔和的金属光芒,是绝对的上品。 这老者也是识货之人,几枚铜钱落进手里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是好钱,放在市面上足足能换十枚普通的五铢钱。 见来人出手阔绰,守门老者当即心花怒放,连忙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将钱塞好,然后咧开牙齿都快要掉光的嘴巴,对刘备笑着连连作揖道。“尊驾请稍候,老朽这就去禀报。” 刘备恭谨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之上等候,过不多时他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隐隐传来,又过片刻,卢植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强忍着心中激动之情,对卢植躬身行了一礼。 看见等在门口的人是刘备,卢植脸上骤然现出喜色,但这喜色一闪即逝,又变成了掩藏不住的怒意,他皱起花白的浓眉向门外打量了片刻,然后拉起刘备的手沉声说道:“让你的人赶快进来。” 刘备虽然不知就里,但还是依着卢植的话,让赵云他们迅速进到尚书府内,自己却是带着赵云张宁。 待到刘备一行人都进了卢植家中,那名守门老者依照卢植的吩咐,将大门紧紧关闭起来,又将刘备那些随行之人都安排在了后院。 “你不好好地待在辽东,跑到洛阳来做什么?”卢植带着刘备等人来到前堂,几人落座之后,老先生当头就是这么一句。 刘备嘿嘿一笑,“辽东那边冷冻寒天的没意思,加上我想念恩师了,于是回来看看。” “你既然身为太守,就应该时刻把辽东百姓放在心上,哪有随随便便就扔下政务的道理?更何况朝廷命官擅离职守乃是死罪,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你还想活命?”见刘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卢植更是心中焦躁。 卢植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但一生之中正式收入门下的学生只有公孙瓒、刘备和刘德然三人,刘德然早早去世就让卢植痛心不已,他可不想刘备再因为触犯了王法丢了性命。 刘备见卢植似乎真的生气了,连忙起身谢罪道:“先生不要动怒,学生真的是有必须前来的理由,先生看见我身后的这名女子了吗?” 张宁本来就心情紧张,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刘备身后,突然被刘备这么一指,她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与这位姑娘情投意合,想要成亲,可是想了一圈,如今还在世的长辈就只有先生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这次来洛阳,就是想请先生做主,为我二人完婚。”刘备理直气壮地说道。 卢植愣了一下,忽地转怒为笑,轻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开怀欢笑起来,“老夫倒忘记了,玄德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早就该成婚了,只是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可有生辰八字?” 张宁站在刘备身后深深垂着脑袋,她亲生父母的尸骨都不知在哪呢,哪有什么生辰八字留给她? 刘备发觉了张宁的窘迫,他伸出右手握住了张宁不停颤抖的小手,“先生,这位姑娘的来头可不小,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老夫怕过什么?”卢植嗤笑一声,“你尽管说。” “她是张角的女儿。” “什么???” 第八章 纸诱 卢植惊愕的反应完全在刘备意料之内,他也不隐瞒,将自己在广宗城外击败张梁部队,以及进城之后发现张角已经病死的事实,这些经过都完完整整给卢植讲述了一遍。 作为直接面对过张角的统兵将领,卢植听了这些之后,表情十分微妙,望向张宁的眼神也颇为复杂。 沉默良久之后,卢植终于轻叹一声,“张角虽然行事偏激,给天下带来了无尽的战乱,但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对百姓压榨太过,怨不得他。” 张宁对卢植的话感到很奇怪,她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先生,当日广宗城下连番血战,双方死伤无数,难道先生就不怨恨先父?” “恨?有什么可恨?为什么要恨?”卢植哑然失笑,“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活不下去,没有张角,也有王角、李角;黄巾扰乱天下,朝廷发兵征讨,没有卢植,还有皇甫嵩、朱儁。我们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又恰好处于这样的位置,所以站在了战场的两端,又不是有私怨,何来的怨恨?” 不得不说,卢植的思想非常超脱,乃至于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了,但是他的话,却让赵云听得眼前一亮,“先生所言令人茅塞顿开,如同拨云见日,请受赵云一拜。” 卢植呵呵笑着,坦然受了赵云一拜。 “先生有没有兴趣到辽东去定居?”刘备又拍了几句马屁,觉得卢植的情绪已经挺高涨了,这才试探地问道:“辽东如今人口百万,就缺少先生这样德高望重,且有大才的人去教化。” “百万人口?”卢植不置可否,反倒是眯起眼睛怀疑地望着刘备。 他身为尚书,对各州郡的人口数量自然有所了解。 就在一年多以前,得知刘备被派往辽东担任太守的时候,老先生还专门去调阅过当地的卷册,而那时辽东全郡的人口只有八万左右。 短短一年时间,就算刘备有再大的本事,他也不能将人口翻上十倍吧? 人又不是耗子,一年能生好几窝的。 刘备得意地笑了起来,连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的,“我就知道先生不信,说句实话,没有亲眼见到,任是说给谁听也不会相信,但我们就是把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都做到了。” 从前年秋天,刘备带着十万流民来到辽东开始,那里的历史就被不断地改写着。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辽东的人口数量、农田面积、粮食产量以及钢铁产量都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增长,变为以前的十倍乃至百倍以上。 如此巨大的变化,连那些最早跟随刘备艰苦奋斗,亲手努力实现了这一切的流民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不曾亲眼目睹辽东巨变的人? “非但是让百万人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学生还将祸乱我大汉百姓的高句丽国给灭了,玄莵北面的扶余国也表示愿意归顺大汉,现在渤海以东,汉人再无敌手。”刘备自信地说道。 卢植看着意气风发的刘备,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十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又浮上记忆,与面前这个充满了自信和斗志的年轻人渐渐重合起来。 “玄德,你有出息了,为师很欣慰。” 刘备听卢植这么一说,眼角又有些湿润了,“先生,学生这次前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请先生收张宁为义女,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另一个就是想请先生去辽东,远离这凶险的朝堂。” 根据历史记载,在黄巾军覆灭,到灵帝去世的几年时间里,天下看似平定,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无比汹涌。 天下大乱,看来已经无法避免,刘备不希望卢植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再留在洛阳,去趟那凶险的浑水。 “老夫在出狱之后就想过辞官不做,回到涿郡去研习经典,但那时候确实有些难处。”卢植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夫在洛阳纳了一方妾室,并且生了个孩儿,前几天才满三岁,之前体弱多病,受不得舟车劳顿,根本无法离开京城。” “什么?”刘备和赵云齐齐轻呼一声,张宁更是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这卢植看起来怎么也得六十了吧,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居然还有那份心情,居然还真弄了个儿子出来? “先生真是老当益壮啊,佩服佩服。”刘备歪起脑袋,景仰地端详着卢植,但是在言不由衷的话语之下,他的眼神中明显带有其他意味。 被刘备狐疑的眼神盯着,卢植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怒视着面前这三个年轻人,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老夫今年才四十六岁,三年前四十三岁,生个孩儿又有什么难的?” “哎哟哟哟,先生才四十六岁?”刘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学生还以为先生六十四岁呢,您这头发太显老了,应该调理调理才是。” 卢植脸色涨得通红,又是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说正事!” “行行,说正事。”刘备开始把已经跑偏的话题往回拉。“学生想在辽东兴建一座官办学院,让有志于学的人都可以聆听贤者教诲,可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到还有谁比先生更适合担任祭酒。” 祭酒是学官名,相当于后世的校长以及首席教授,卢植作为名满天下的大儒,又是万人景仰的忠贞之士,更是刘备的恩师,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有资格担任这尊崇的职位。 卢植一生的夙愿就是可以传道授业,将自己学问和思想传播下去,但他家境普通,为官多年却又不愿贪污受贿,做那同流合污之事,所以建立学馆书院的念头始终难以实现。 如今刘备提出的这个计划,对卢植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辽东气候寒冷,物产贫瘠,百姓终日为生计奔波,会有多少人愿意求学?”卢植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疑虑,毕竟他是幽州本地人,知道那边不是什么容易讨生活的地方。 若是如刘备所说,辽东现在人口接近百万,那就是百万张嘴啊,恐怕所有人都在苦苦地奋斗,就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读书这种奢侈的事,他们估计想都不敢想吧。 刘备不慌不忙,对赵云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递过来一个精美的木匣。 “先生看看这个。”刘备双手捧着木匣,卢植接过之后,不以为意地打开,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被彻底吸引住了,再也无法移开。 只见木匣之内是一叠洁白无瑕、被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纸张,卢植抽出一张仔细观察,又双手将这张纸拿起,对着光亮看了又看。 “好纸,真是好纸。”卢植口中不停赞叹,又接连拿出几张纸来做对比,结果发现这些纸厚度均匀一致,表面细腻光洁,明显不是凑巧做出来的,而是有人掌握了完善的工艺流程,大规模制作的。 “这是辽东产的纸,学生的意思是,先生去了之后,除了传道授业,还可以将天下典籍,以及先生的毕生所学,都重新修订整理,流传后世。”刘备恭恭敬敬地说着,听得卢植心中欢喜,恨不得马上奋笔疾书呢。 这一年来,左伯几乎走遍了辽东各个角落,也几乎试过了所有的材料来做纸,在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下,他最新造出的纸,比起历史上记载的左伯纸,质量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卢植手里这种纸,是加了胶和矾的,类似于熟宣,非但颜色洁白,厚度均匀,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洇,书写起来墨迹清晰,是最好的书写纸。 “好,好。”卢植听着刘备的讲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于一位学者来说,能够重新编纂和修订经典,无疑是学术上的最高追求,更何况还有这么好的纸可以用,放眼天下,估计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待遇了。 “如今皇上昏庸,阉竖祸乱朝纲,与其在洛阳城内蹉跎,还不如去边州教化世人。老夫心意已决,明日就上表请辞。”卢植再无迟疑,当即决定下来,“等到了辽东,老夫再写信到涿郡,让卢氏族人把旧居里的书运送过去。” 刘备心中大喜,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对对,最好是把族人都迁到辽东,学生记得先生还有两位公子在涿郡攻读诗书,不如一起去辽东吧。” “他们两年前都过世了。”一说起这个,卢植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黄巾起事之后,老夫被朝廷任命为将,率军北上征讨张角,他二人担心贼人势大,老夫难以御敌,便带了数十名乡勇南下投军。” “只是没想到,刚到广宗,就遭遇了张角的主力部队,他们寡不敌众,全部战死了。” 第九章 单聊 卢植说得平平淡淡,话语声也相当低沉,但是听在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般,刘备瞬间收起了笑呵呵的表情,讪讪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张宁更是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无比,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角,就像做错了事正在遭受责骂的小孩一样,泪水如决堤一般流淌下来。 “不要这样自责。”卢植忽然一笑,示意刘备让张宁坐下。“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老夫不愿责怪任何人,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只希望今后天下太平,再没有汉人自相残杀的惨景。” “先生这份胸襟气度,真是让学生拍马也赶不上啊。”刘备敬佩地说道。 再回想起两年前在广宗城下见到卢植的情景,他终于知道了,卢植为何会那么憔悴和疲惫,原来他在指挥大军作战的同时,还一直在忍耐着丧子的悲痛。 卢植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困倦地站起身来说道:“玄德你一路车马劳顿,先去厢房歇息吧,等用过饭后来老夫书房。” 刘备连忙起身行礼,然后带着张宁和赵云去往厢房,过不多时就有仆人端着餐盘敲门进来,在二人面前摆放下几样饭菜。 卢植生活俭朴,家中饭菜也是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不过刘备根本无所谓,端起饭碗就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满意地舔了舔嘴角,扭头却见张宁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忧心忡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不好好吃饭,发什么呆呢?” 被刘备拍了下脑袋,张宁有些回过神来,她对刘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慢慢咀嚼起来。 “不要想那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先生也说了不会再把这些事挂在嘴边,咱们就都向前看,去辽东之后多给先生做点好吃的,你瞧瞧他家这厨子的手艺,太差了。”刘备为了缓解张宁的不开心,故意指着桌上残留的饭菜摆出一副鄙夷的模样。 张宁抿着嘴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刘备的手背。“咱们做客哪还有挑剔主人家饭菜的道理啊,小心人家听了赶你出去。” 刘备见张宁终于开口说话了,心里的担忧也散去不少,他反手捏了捏张宁的小脸蛋,嬉皮笑脸地说道:“还是咱们辽东伙食好啊,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讨厌,快去书房吧,别让先生等久了。”张宁推开刘备,继续专心对付起自己的饭菜来。 刘备起身在厢房的铜镜里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迈着方步走出了屋门,走了十几步之后就有一名仆人从附近经过,刘备叫住他说明来意,这名仆人就引着刘备前往卢植的书房去了。 进入宽阔的书房,卢植正端坐在满是卷轴的书桌后面,见到是刘备进来,卢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将手中正在阅读的书卷放下。 “不知先生还有何事要吩咐?”刘备恭谨地跪坐在卢植对面,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在辽东坐椅子板凳,猛地再跪坐一下还略有些不适应。 卢植并不答话,而是紧紧盯着刘备的脸,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让老夫随你去辽东?” “不敢诓骗先生,学生是觉得这天下快乱了,希望有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自己亲人朋友,先生对刘备恩重如山,没有理由放任先生不管。”刘备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对卢植答道。 这句话说到了卢植的心里,他长叹一声,语气中有无限的萧瑟之意。“两年前黄巾起事震惊天下,本以为皇上会以此为鉴,想不到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换来的却是朝廷的变本加厉,这天下不用你说,老夫也看得清清楚楚,是要大乱了。” 刘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洛阳城里依旧繁华,皇帝和朝臣乐在其中,似乎看不到大汉已是危在旦夕,先生没有必要与这一群庸人为伍。” “你这竖子,真是对朝廷一点敬畏之情都没有啊。”卢植冷笑起来。“你是想躲在辽东自己做皇帝,拉上老夫为你摇旗呐喊?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刘太守在辽东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估计早就有不臣之心了吧。” “学生镇守一方,做任何事首先想的是百万子民,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的,倒也渐渐看淡了,只有先生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我还牢牢记在心中,须臾不敢忘怀。”刘备对自己的老师不愿有隐瞒,他也知道卢植并不是那种愚忠之人,会转身将自己出卖给朝廷。 “哪一句?” 刘备一字一句,肃然说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学生当年和两位兄弟结拜,把这句话也加在了誓词之中,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卢植逼问道:“朝廷不是国家,皇上和百官不是国家?” “皇帝和百官都应该为国为民,若是昏庸无道,只管贪图享乐,祸乱国家,残害百姓,这种人就不是国家之主,而是国家之敌。”刘备毫不畏惧,昂然答道。 “你想以一郡之地,和天下为敌?”卢植忽地笑了。 刘备也笑了,“只要学生一心为民,永葆赤诚之心,一定会有越来越多忠贞之士和我并肩作战,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卢植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卢植的学生,既然如此,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为什么老夫会说天下必然大乱。” 随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在许多地方,汉家朝廷的统治基础被彻底摧毁了,世家豪强们趁此机会,利用他们在州郡的影响力,大肆瓜分这段空白期带来的巨大利益。 兖州、豫州和冀州,这三个州遭受的战乱波及最大,百姓损失最多,那些无主的土地已经全部被几个顶级世家鲸吞完毕。 顶级世家吃得满嘴流油,那些次一级的世家看得眼中喷火,却又无力与他们抗衡,只好把目光放在别处,于是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就遭难了。 真的黄巾余党和豪强们扶持的“黄巾余党”如同点点火头一般,蔓延在中原大地,坞堡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成为了广袤大地上的标配。 世家豪强们躲在坚固的坞堡里,坐视盗匪横行,四处劫掠,只等着依样画葫芦,将他们垂涎已久的土地收入囊中。 当初把刘备赶到辽东那个偏远又贫瘠的地方,正是世家最大的代表——汝南袁氏的主意。 袁氏家主袁隗野心极大,担心刘备若是被安置在中原腹地,有了冀州牧皇甫嵩和尚书卢植、甚至是皇帝刘宏的支持,会对世家豪强瓜分土地有所阻挠,所以才釜底抽薪,想了这么个办法。 “袁隗的心思老夫都清楚,辽东太守阳终不是袁家的人,并且和当地豪强勾结得很是紧密,这老匹夫故意把你扔过去,希望你和阳终斗得两败俱伤。”卢植和袁隗一向不睦,想起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老夫却不担心,你在尸山血海里都杀出来了,还治不了个阳终?对了,阳终是真死了还是被你关起来了。” 第十章 磨刀霍霍 刘备这下可是真有些吃惊了,他看着卢植说道:“辽东豪族叛乱,阳太守因公殉职,等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没能救下他。” “你是以为朝中百官都是傻的,还是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发觉?阳终是一郡太守,就这么再没了音讯,虽然辽东那边偏远,你又封锁了消息,但还是有有心人质疑了。”卢植哂笑着说道,顺手将一卷帛书扔在刘备面前,“自己看看,这是老夫压下来的。” 刘备强装镇定地打开帛书,看了几行之后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将帛书再次卷起,抬起头来望着卢植,低声问道:“那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去辽东查证此事?” 卢植伸手接过刘备交还的帛书,又用细绳系好放下,这才回答道:“皇上在筹钱建新宫殿,根本懒得搭理这些事;有权力过问此时的都忙着吞并土地,腾不出手来;剩下的人向朝廷呈上公文都要先通过老夫这个尚书。更何况想要查证此事就得去辽东,路途遥远加之盗贼丛生,没人愿意担这个苦差事。再说了,若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连太守都敢杀,谁去调查你,那不是往砧板上送肉?” “说的也是,要是真有朝廷使者去辽东想要对学生不利,那渤海里可能就多一艘沉船了。”刘备呵呵笑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但更让他心中宽慰的是,卢植始终站在那里,默默地支持着自己。 “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明白,能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都不简单,他们没对付你,只是因为觉得不值得,或是没必要,又或是时机未到,玄德你可万万不能小瞧天下人。”卢植严肃地说道,然后开始给刘备讲述起近期的天下大势来。 正如卢植之前所说,在张角的死讯传回洛阳之后,朝廷上下从皇帝到百官都心中大定,觉得汉室江山又稳如泰山,开始变本加厉。 在这种大环境下,那些早有异心的世家大族们也跟紧形势,紧锣密鼓地加快了瓜分汉朝的步伐。 作为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权倾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海内,由此滋生的野心也被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很多人都明白,袁氏有心取刘氏尔代之。 在外人看来,他们拥有崇高的名望、海量的财富、根深蒂固的人脉关系,几乎没有弱点。 在上一代,袁成、袁逢和袁隗三兄弟,撑起了汝南袁氏的大旗,其中袁成早死,官途停步在左中郎将这个职位,剩下的袁逢和袁隗,一个是司空,一个是司徒,都达到了人臣的巅峰位置。 但是,袁氏家族内部也很头疼,他们好容易赶上了汉室最衰败的时候,却始终不能将力量凝聚在一起,攫取更大的利益。 因为这一代,袁氏出了两名优秀到足以角逐家主之位的子弟。 袁绍和袁术。 并且他们由于相互仇视和战略目标不同,已经势同水火。 袁绍为袁氏选择的发展方向在冀州。 作为东汉时期的天下第一大州,冀州地域广阔,土地肥沃,并且拥有天下最多的人口,如果能谋得冀州的权柄,一旦天下有变,朝廷彻底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袁氏一族就拥有了最为雄厚的实力。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袁绍已经布局了好几年,他不仅大力笼络自己家乡汝南和颍川的世家人才,并且和冀州的豪强们也在暗中联系,试图将现任冀州牧皇甫嵩取而代之。 袁术为袁氏选择的方向,则是在荆州。 由于年龄比袁绍小,袁术在官场上的起步晚了许多,在士人群体中的声望远远不如袁绍,一时半会是追不上的。 但是,袁术在家族中的地位却更高,这因为他是袁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母亲家族身份尊崇,所以在和自己兄长袁绍的竞争中得到了当代家主袁隗的支持。 袁术知道自己无论是才能还是声望,都无法和袁绍相比,所以他选择避过袁绍的风头,转而将视线放在了荆州和江淮的富庶之地,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利用依附于袁氏的官员,还有豪强们狠狠地恶心了袁绍一把。 “和你一起平定黄巾的曹孟德,已经离开济南国了。”卢植说道。 刘备愣住了,就在去年秋天他还拜访过曹操,那时候明明已经劝说对方留下了啊。 “他一上任就罢免了手下九成的官吏,然后励精图治,将济南国治理得没人敢于作乱,可是他做得越好,就越挡别人的财路。”卢植叹息着摇了摇头,对曹操报以无限的同情。 青州整个被盗匪打烂了,除了济南国。 青州的世家豪强们都捞尽了土地和人口,除了济南国的豪强。 如今济南国的豪强们都快急疯了,他们四处奔走,只想把曹操这个碍眼的家伙扳倒,或者是搬走,所以他们通过关系,找到了袁术,以及站在袁术背后的袁隗。 曹操是袁绍的好朋友,小兄弟,济南国又占据着冀州和青州之间的门户要道,袁术不希望袁绍在夺取冀州之后还能把济南国收入囊中,在袁隗的指点下,一些依附于袁氏的高官便开始了行动。 “他们上书朝廷,说曹孟德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如今应该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卢植笑了笑,似乎是在感慨袁隗的心机,“他们抛出了东郡太守这个职位,既搬走了曹操,又让袁绍说不出话来。” 太守和国相是平级,从济南国相到东郡太守,不能说是亏待了曹操,但是,面对好容易过了一年安稳日子,对自己依依不舍的百姓,再想想他们即将遭受到的命运,曹操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辞官回乡了。 这一局,袁术狠狠地插了袁绍一刀,又获得了青州豪强的友谊,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至于曹操付出的心血,济南国百姓的生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除了袁氏,其余大家族也纷纷开始了行动或者是站队,作为经历了几百年王朝兴衰的世家,他们的鼻子异常灵敏,早已嗅到大汉王朝散发出的将死的气息,所以这些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奔走,希望在不久后的盛宴中坐在更好的位置。 “真是煞费苦心啊。”刘备眯缝着眼睛,冷冷地笑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袁氏一族对自己没有好感,并且还曾经想过坑自己一把,以刘备的性格,他一定会给袁氏一个狠狠的打击,要不然吃饭都会吃不香。 卢植饶有兴趣地笑道:“你们刘家也没闲着,前一个宗正刘虞刘伯安去了幽州,据说是把那里治理得不错,接替他的是刘焉刘君朗,最近刘虞又在暗中串联,想要去交州做交州牧,哼哼,他倒是自己琢磨了个好去处。” 听卢植这么一说,刘备迅速回想起来,东汉王朝在即将覆灭的时候,确实是有三名宗室成员曾经割据一方。 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合称刘室三牧。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这些人不过是看到别人磨刀霍霍,心里也痒了而已。”刘备能理解自己这些同宗,他们身为汉室宗亲,哪有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图谋大汉江山的道理,与其束手就缚,向他人屈膝称臣,还不如自己也参与到这一场角逐中去。 在乱世,每一个稍有些才能和野心的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再有两三年布局的时间,这天下也就该有大乱了,若是不能抓住这两三年时间,那可就难了。”卢植望着刘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到底有没有做好角逐天下的准备。 刘备迎上了卢植的目光,胸有成竹地答道:“学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遇见到了这一切,包括带二十万流民北上,也是为了让辽东有更多的人口来发展,作为夺取天下的根基。” “哦?”卢植稍有诧异,他还以为刘备是在辽东羽翼渐丰之后才生出了野心,想不到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图谋这一切了。“那辽东上下全是你的人?都尉、郡丞、功曹、各地县令,督邮都是听命于你?地方豪强也,哦,豪强们都被你杀光了。” “说起这个,学生就要再谢先生了,辽东民政上的事还有下层官员都是张焕和段浩在管理,军队上主要是学生的两位义弟和赵子龙,还有几名学生提拔上来的将领负责,这些人与我情同手足,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张焕和段浩原本都是卢植的下属,被他借调给刘备的,如今这二人都和刘备交情莫逆,并且大家聚在一起,干出了一番事业,让卢植心中十分欣慰。 于此同时,卢植也越发地好奇起来,刘备究竟在辽东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些年轻英才心甘情愿地聚集在他身边。 让卢植更加好奇的就是刘备本人了,在他的三个弟子之中,公孙瓒一看就知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胚子,刘德然性情宽厚,遇事沉稳,若是不早死,迟早也是州郡之才。 唯有刘备,让卢植感觉自己看走了眼,他本以为这个弟子要经历不少风浪,才能真正蜕变成为天下闻名的豪杰,没想到刘备借着黄巾之乱的风头一飞冲天,实在是超过他的预料。 第十一章 调兵遣将 师徒二人又说了一阵,刘备见时候不早,便知趣地起身告退,让卢植可以早早休息。 等到第二天刘备睡醒的时候,卢植已经从朝会中回来了,只不过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先生,是朝中又有大事发生?”刘备见到卢植的表情,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卢植摇摇头,“和我们无关,是羌人造反的事。” “羌人反了一百多年了,也没见闹出个什么名堂,先生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刘备有些奇怪,羌人起兵作乱就像天要下雨,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和以往可不一样了,恐怕天下大乱的源头就会在凉州。”卢植叹息一声,又拉着刘备来到自己书房,他发现这个学生在辽东闭塞了两年,对天下大势几乎是一无所知,需要好好地补课了。 羌人以往起兵反抗汉朝,都是以他们传统的组织方式,各路豪帅将自己的兵马聚集在一起,然后乱糟糟地去劫掠汉人州县。 这样凑起来的军队,虽然数量众多却编制混乱,并且互不统属,再加上他们的对手是汉军中最精锐的凉州军,结局自然是败多胜少。 在痛定思痛之后,羌人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让更加聪明的汉人来领导他们,而这些羌人的目标就是两位凉州人:韩遂和边章。 “韩遂原名韩约,是凉州金城人,足智多谋,以才能闻名于凉州。中平元年黄巾之乱,他还曾经带着数千凉州义勇来过洛阳,帮助大将军何进稳固京师防卫,并借机献策,希望诛杀宦官。”卢植说起韩遂的时候也是赞叹不已,但随之就是摇头叹息。 何进只是个屠户出身,依仗自己妹妹是皇后才骤然登上高位,他只想着怎样安稳地享乐,根本没有和宦官集团撕破脸的决断,所以只是礼节性地赞赏了韩遂的忠义之心,便把他的计策抛在了脑后置之不理。 韩遂失望之下返回凉州,却在半道上遭遇了埋伏,湟中义从胡的两位领袖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亲率大军,将韩遂和时任凉州督军从事的边章一起劫持了。 湟中义从胡聚集了十万军队,声势浩大,他们攻陷了韩遂的老家金城郡,斩杀金城太守陈懿,逼迫韩遂和边章加入叛军,并推举边章为领袖。 “湟中义从胡是什么意思?”刘备有些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气派,听起来就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卢植耐心地解释道:“胡人军队一旦归附我大汉,就被称为义从,取归义从命之意,湟中义从胡是指生活在湟中一带,曾经归附我大汉的羌人和小月氏人组成的军队。” 刘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学生明白了,请先生继续讲。” 韩遂和边章都是通晓军事之人,边章更是对汉军的编制、训练方法、战斗风格了如指掌,有了这两名统帅之后,羌人的战斗力明显上升,将凉州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就在去年,羌人联军甚至一度进军到长安附近。 要知道西汉王朝的历代皇陵都在长安附近,万一被叛军给毁坏,或者是贪图陪葬的财宝,再把陵墓给挖掘了,那老刘家的脸就彻底没地方搁了。 朝廷这一下可急眼了,连忙调兵遣将,前往凉州镇压叛军。 调兵好说,凉州军是现成的,可是这遣将,就让人头痛了。 汉军将领里威望最高,资历最老,打仗最猛的就那么三个人:皇甫嵩、卢植还有朱儁。 但是皇甫嵩要镇守百废俱兴的冀州,卢植不愿带兵,朱儁又因为老母病逝,回到了会稽老家服丧,一时半会根本来不来。 于是朝廷在无奈之下,拜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将,破虏将军董卓和荡寇将军周慎同为张温部下,前往讨伐叛军。 张温不通军事,袁滂更是个文人,所以根本无法让麾下的凉州军心服,再加上连出昏招,接连导致了几场败仗,破虏将军董卓更是怨言不断,甚至当面顶撞了几次。 “董卓自己就是个败军之将,也好意思说别人不会带兵?”刘备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 “不要小瞧他,这人可是在凉州摸爬滚打起家的,非但武艺高强,力大无穷,能在奔驰的骏马上左右开弓且箭无虚发,并且在羌人豪帅中颇有威望。”卢植却不像刘备一样偏激,正色说道:“二十年前他就带兵和羌人作战了,一步步依靠战功走到今天,你敢说他不会带兵?” 见刘备还有些不服气,卢植继续说道:“老夫知道你是对广宗之战耿耿于怀,但那只是一次战斗的胜负,并不能说明这个人会不会带兵,依老夫看,董卓之所以会败,只是因为他高估了北军的战力。” “难道凉州军真的那么厉害,连北军都不能望其项背?”刘备纳闷了,听卢植这么一说,敢情连汉朝的中央军都比不过凉州军,那还要北军精锐干什么? “凉州民风最烈,士卒悍勇无畏,加上他们和羌人打了上百年仗,个个都是天生的老兵,如何作战根本不用教。”卢植轻笑着看看刘备。“他们是真正的百战精锐,根本不是在洛阳城边上每天好吃好住,几年打一次仗的北军能比的。” 刘备想想也是,他在穿越以前就听说过西凉铁骑冠绝天下,甚至以一州之力对抗十八路诸侯都不落下风,比北军这种洛阳卫戍部队强,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回凉州战事,由于将帅不和,决策者不通军事,所以汉军一直被羌人牵着鼻子走,根本不能取得任何进展。 面对日复一日的庞大开支,朝廷也失去了耐心,准备走马换将,将皇甫嵩调离冀州,去凉州统领大军。 与此同时,为了对抗羌人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也出于以胡制胡的战略目的,朝廷已经发文到幽州,要求归附于幽州的乌桓人派出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往凉州助战。 乌桓人擅长弓马,一直是汉朝征召骑兵的主要目标,他们吃苦耐劳,骁勇善战的天性深受汉朝将领的好评,但与此相伴的则是军纪散漫,只知道猛冲猛打,每战必先,死伤尤为惨重。 “这次统领乌桓骑兵入关的应该是你师兄,老夫思来想去,幽州将领之中,能够镇住乌桓人的也只有他了。”卢植说的是公孙瓒,作为幽州中郎将,公孙瓒多年来威名赫赫,只有他这种性情刚硬的汉子才能约束住散漫的乌桓人,让他们不敢祸害沿途的民众。 “恐怕这也是袁隗老匹夫的计划吧,他早就想把冀州换个他们的人当州刺史,如今正好名正言顺地赶走皇甫将军。”刘备回想起昨天晚上卢植讲述的事,顿时心中大悟。 “没错,接替皇甫义真,担任冀州刺史的是王芬,八厨之一,袁氏故吏。”卢植冷笑起来。 在党锢之祸中,那些所谓的清流士人互相标榜,给天下名士都起了称号,什么三君啊,八骏啊,八顾啊什么的,厨者,就是家里有钱,可以资助名士的冤大头。 所以八厨都是些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这种货色都可以身居高位,享受两千石的俸禄,此时的汉王朝是什么状况,也可想而知。 “那先生今天上朝的时候请辞了吗?”刘备才不愿意掺合那一滩烂泥的事,他的关注点,还是在卢植身上。 卢植点点头,有些萧索地说道:“如今皇上专心享乐,已经不管这种事了,老夫把奏章给了张让,那老阉竖看了两眼就笑得合不拢嘴,当场准了。一个尚书的职位空缺出来,他至少要卖上五千万钱。” “呵呵,真是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殿堂。”刘备无奈地笑了笑,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见,心中总是觉得憋屈,“那咱们何时动身?” “这几日老夫会闭门谢客,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就南下,先去荆州。” “去荆州干什么?”刘备有些纳闷。 “乘船顺流而下,免得过多抛头露面,你想让天下都知道老夫和谁在一起?官还想不想做了?”卢植微微一笑,“听为师的,有惊喜。” 第十二章 南下 对于为什么要从荆州沿长江南下,卢植并没有多说,而是略显神秘地告诉刘备要去见一位故人,老师既然这样说了,那刘备也乐得听从,反正这次能请动卢植辞官到辽东,已经实现了他原本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接下来几天就是做出发前的准备,卢植家里值钱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但是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其中大部分还是竹简。为了把这些被卢植视为心头肉的书籍装到车上,刘备和赵云就带着随行来的士卒们整整搬了一天。 卢植的原配夫人前几年病逝于故乡涿郡,在洛阳这边的只有一个小妾和刚满三岁的幼子卢毓,这卢毓天生聪慧,如今已经认得许多字,并能背诵诗篇了。 张宁见卢毓长得粉扑扑的十分热心喜爱,每天里只是跟这个小不点做伴,玩得十分开心,和那位小妾也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 期间也有听到了些许风声的官员上门拜访,但均被卢植以年老体病无法见客的借口给推搪了,那名守门的老汉和几个仆人都是卢家的老人,从涿郡就跟随卢植游历各地,所以这次也要跟着他前往辽东。 刘备自己不便抛头露面,于是赵云带了几个人前往城东的马市,买了十几匹骏马和七八辆马车,又去了城南的南市寻找陈风。 虽然陈风已经押运货物南下去了荆州,但陈家在洛阳还有不少的族人和伙计,认得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赵云,听了来意之后表示可以派一支商队护送刘备一行,到了荆州再和陈风他们一起沿江而下。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在一个阴沉沉的清晨,尚书府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一行车马缓缓从中驶出,逐渐离开了大汉王朝的首都洛阳。从洛阳出发,途径伊阙、阳人、鲁阳,十几天之后这一行人就来到了荆州北部重镇南阳。 离开了洛阳那个无比繁华却暮气沉沉的地方,卢植的心情似乎也变得愉悦起来,这位老先生多年来走南闯北,每到一处,都能给刘备等人讲述当地的奇闻轶事。 由于他学识渊博说话风趣,不知不觉间就令人沉浸在他的话语中无法自拔,张宁更是下定决心要读书,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像卢植这样满腹经纶,可是当她兴冲冲跑去跟刘备讲述自己志向,却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你还想满腹经纶。”刘备地把她揽在怀里,斜着眼笑道:“就你这么能吃,肚子里永远满满当当的,哪有地方安置经纶?” 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打击的张宁气愤不已,非但把刘备的胳膊咬了一个大大的血印子,还严正表示:从今往后我不吃晚饭了,给你们老刘家省粮! 说到做到,接下来几天的路程里张宁都坚决地拒绝吃晚饭,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整个人都蔫头巴脑的没精神,最后只能躺在车厢里偷偷抹眼泪。 眼看车队就要来到荆州的治所所在——襄阳,这一天晚上,刘备和卢植在闲聊结束后,端着一大碗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驿站收拾得还挺干净啊。”刘备抬眼望去,只见这间客房虽然摆设略显陈旧,但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分外亮堂,墙角也没有沿途其他驿站那样遍布蜘蛛丝,他坐在床沿看着面朝里侧躺的张宁,“我吩咐厨房专门给你热了一碗饭,赶紧起来吃了。” “不吃,我就是饿死,也不吃。”张宁又往里面缩了缩,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想要阻挡饭菜的香味。 刘备故意把鼻子凑近大碗,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真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熏肉。” “拿开啊——”张宁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起来吧。”刘备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把张宁揽了起来靠在自己身边,“瞧你瘦得跟麻杆一样,怎么吃都吃不胖,我都巴不得你多吃点呢,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啊。” 张宁早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只是面子上抹不开,如今正好刘备给了个台阶也就顺着下了,只见她从刘备手里接过大碗,风卷残云一般就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点不剩,之后才满脸陶醉地靠在刘备的肩头说道:“真好吃。” 经过一夜的休息,车队在第二天来到了襄阳城外,由于有陈家商队的带领,刘备等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在这边的陈风,这人正在陈家的商铺门口对旁人大讲神医华陀,一见刘备出现在视线中,连忙迎上前来问好。 “不错嘛,还记得我吩咐的话。”刘备对陈风十分满意,在陈风的陪同下满脸笑意地在陈家商铺中随便逛了起来。 陈风被刘备夸奖得心花怒放,两只手不停来回搓着。“启禀公子,小人这一路上可是没停嘴地在说呢,前些时日在南阳还有人专门前来询问,然后就去徐州了。” “哦?想必此人家中有人得了重病吧。”刘备顺口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那人问了几句就回家了,听说跟着另外的商队走了。”陈风回忆起那人,不禁啧啧称赞起来。“那可真是一条彪形大汉啊,比公子身边的那位还要雄壮一些。” 刘备来了兴趣,“你就没问问此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嗨,那大汉相貌威严,声若洪钟,小人跟他坐在一起都感觉像是被猛虎在窥伺,哪还敢多问。”陈风回想起当天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也罢,反正等到了徐州还有机会见到,对了我问你,陈家有没有商船去徐州的?” 陈风一愣,连忙劝说起来。“公子最好还是走陆路,我陈家的商队护卫众多,还可以沿途护送,可是这大江之上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我见这襄阳城外的港口也有许多商船,他们走得,我走不得?”刘备有些不高兴了,“你们陈家没船就说没船,本公子乘坐其他的船只便是。” “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小人绝对是出于好心。”陈风忙不迭地解释,他可是万万不敢得罪刘备的,“如今正值春夏之交,江中水流湍急,船只多有倾覆,并且这两年江中还有水贼,不安全。” “水贼有什么可怕的,敢来打扰老子就把他们的脑袋捶扁。”刘备瞪着眼睛发脾气,“你去准备船,我有的是钱,亏不了你。” 第十三章 挖儒家墙角 拗不过刘备的执意要求,陈洪只好去给他张罗了一艘最大的商船,还特意从陈家的护卫中选出二十名最为精悍的,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刘备,“这位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别活着了,自个去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刘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钱财,结果一点都没花掉,他索性让陈风做了个见证,把价值五千万钱的财物都存放在了陈家的商行,只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经过一番准备之后,船只缓缓离岸,沿着汉水向南驶。 汉水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水量充沛,在我国历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自古以来的人们都把汉水和长江、黄河、淮河并列,称为“江淮河汉”。 张宁趴在船舷的栏杆边上,有些出神地望着滚滚的江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们辽东的大梁水要是也有这么充足的水量就好了,那就可以推动更多的水车,浇灌更多的粮田了。” “这还算不上什么,等再过几天到了长江之上,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河,可以养活千万人的大河。”刘备嘴里说着,心中其实也是在暗中叹息,颇有遗憾。 如今随着辽东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小冰川期导致气候干燥寒冷,降水不足,大梁水明显有些难以承担所有的用水需求了。 北边的大小辽水虽然水量比大梁水要充沛许多,但那边更加寒冷,加上地势平缓,不利于构建良好的防御体系,所以刘备不敢把重要的工业设施,比如说他一直想要付诸实际的水力锻锤,水力鼓风机和配套的冶炼钢铁设施安置在辽东北部,只能在大梁水将就。 或许应该想想办法,把南边乐浪郡的水力资源利用起来,无论是从东北方向穿过朝鲜城的大同江,还是更南边的汉江,都是有着较为广阔的冲积平原,可以大力发展农业。 将大梁水流域的农业生产压力转移之后,或许襄平城一带可以专门用作工业区,那样的话,倒也方便管理。 刘备越想越烦躁,浑然没有发现张宁早已悄悄走开,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卢植,他这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卢植在一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过了一阵,卢植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玄德,你这是在为何事叹气?” “啊?怎么是先生来了。”刘备连忙侧身行礼,然后才继续望着滔滔江水说道:“学生是在想,这么好的河流,人们却没有加以利用,真是可惜了,要是能把汉水搬到辽东去就好了。” 卢植不解地问道:“老夫一路上看到无数农夫在这汉水中汲水灌溉土地,怎么就没有加以利用呢?” 刘备嘿嘿一乐,“先生你是没见到学生的发明,三四丈高的水车在河水里依次排开,根本不用百姓费力去提水,河水自己就上岸了。辽东的农民可比中原的要享福多了,吃得饱,穿的暖,没有过去累,收成还好。” 这一下可把卢植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老先生索性学着刘备的样子盘膝坐下,认真倾听刘备为他讲述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排得上大用场的发明来,刘备也正闲的无聊,就从水车开始,水车、曲辕犁、新式风箱、新式炼铁炉……一样样地在船甲板上连画带讲,听得卢植咋舌不已。 “这水车老夫在洛阳见过,十常侍之一的毕岚就曾经在城外制作此物,从河里将水提上来用于浇洒城南和城北的道路,可惜此人把更多心思放在朋比为奸,祸乱朝政之上,不能将好东西用于真正需要的地方。”卢植不住地拍着大腿摇头叹息,或许毕岚自己都没有发现,水车若是被广泛用于农业生产将会有多么大的好处。 刘备趁机说道:“学生想的是在辽东开设许多学堂,让每一个孩童都能读书识字,他们不仅仅要学习儒家经义,同时也应该对所有的知识都加以涉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卢植眯起眼睛瞥着刘备,语气变得有些森冷。“你是想让士子去钻研那些奇技淫巧,还是想让百家复起,和儒家并列?” 先秦之时百家争鸣互不相让,诸子百家为了大道之争甚至可以挑起灭国之战,秦朝以法家思想统一六国但旋即灭亡,汉高祖刘邦威加海内,以黄老之术休养生息。 倒是儒家,自从被孔子创立之始就难以适应乱世,甚至连创始人孔子都在各国接连碰壁,直到天下大定,汉武帝刘彻为了巩固皇权,这才给了思想较为中正的儒家机会。 广川人董仲舒独辟蹊径,上书汉武帝,希望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且开创性地提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学说,深得统治者喜爱。 在此之后,儒学在一代代软骨头“大家”的阉割和扭曲之下,变成了封建统治者愚民的利器,这才正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影响中国近两千年之久。 到了东汉末年,儒学已经是所有世家借以踏上官途的敲门砖,几乎每一个书香门第都有其尊崇的儒学经典,家中子弟甚至将毕生精力都用在某一本书中,比如汝南袁氏专修孟氏易学,弘农杨氏精通欧阳尚书。 卢植虽然博览众家,喜欢钻研经典却又不拘泥于字句,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卓尔不群,但他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坚定的儒家弟子,无数前人经过无数努力才得来的地位,他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刘备知道卢植心中所想,也明白儒家弟子的坚持,但他早就预料到卢植会有这种反应,心中也早已有了说辞。“敢问先生,现在的儒学是否还是孔子的儒学?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其中法家、道家、阴阳五行皆有,他是不是让这几家和儒家并列了?” “董子所言,皆是儒皮法骨,以儒家之名行法家之实,和圣人之道不知道偏离了多远。”卢植老脸微微一红,有些难堪地说道,他一生正直,根本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说谎。 “那再问先生,孔子和孟子才学远远胜于董仲舒,为何他们四处碰壁,而董仲舒将儒学带上殿堂,成为正道?”刘备继续追问。 卢植沉吟片刻,“或许董子更知道顺应时代。” “这就对了,就像古人用石斧木棒,春秋战国用青铜兵器,我们现在用钢铁制成的环首刀一样,所有的事物都要经历时代的筛选,去增加新的,有活力的东西,剔除不适合时代的糟粕。董仲舒那一套也过了三百年了,许多东西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我们是时候再次做出改变了,而先生你,就将是这个时代举起变革旗帜的那个领头人。”刘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膝盖,恳切地说道。 “你这竖子,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来对付为师吧?”卢植定定望着刘备,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子一般。 过了半晌,卢植忽地笑了,他悠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负双手向船舱内走去,“太突然,你说的太突然了,让老夫仔细想想。” 第十四章 锦帆贼 汉水是长江中上游最大的支流,在两江交汇之处,曾经汇聚成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云梦泽。 如今云梦泽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湖泊和洼地,使得陆地交通极为不便,南来北往的人们几乎都是利用舟船往来通行。 船只借着奔腾的江水,一路顺流而下,这时候刘备才真正感受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顺水行舟,真的是太舒服了。 又是两天之后,刘备一行终于离开汉水,正式进入了长江的江面上,宽阔的江面之上烟波浩淼,水鸟在空中盘旋飞舞,时不时地飞速扎入水中,然后又叼着大大小小的鱼儿上来。 “卢植先生这几天怎么也不出来晒太阳。” 天色渐渐阴沉,仿佛是要下雨,赵云走上船头,见刘备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便凑了过去随口问道。 刘备回头一看是赵云,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船板示意他坐下,然后指着前面更加辽阔的江面,以及影影绰绰的船只,随口胡诌道:“先生可能是听说江里有水贼,吓得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吧。” 赵云明明知道刘备在胡扯,却懒得跟他斗嘴,只是同样向前方的江面上望去,“末将问过船工和护卫了,他们说这江里确实有江贼,主要集中在巴郡到荆州一段,而且相当嚣张跋扈,咱们再有几天时间过了江夏,那时就安全了。” “二位公子,后面有船,是江贼。”赵云话音未落,一名船工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二人身侧,指着后方报告起来。 这名船工吓得一脸煞白,腿脚都哆哆嗦嗦得几乎要站不住,应该是见识过江贼的厉害。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子龙去喊人,拿家伙。”刘备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快步走到船尾,只见远处茫茫江面上,一艘彩色斑斓的大船正在乘风破浪,向自己这边迅速驶来。 这艘船似乎相当有名,当它出现在江面上的那一刻起,其他船只就像是见到了苍鹰的兔子,慌慌张张地四散而去,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江面上,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前一后的两艘船。 刘备他们乘坐的这艘商船是陈洪特意选的,尽量考虑到安全坚固和舒适性,与之相对的,船速就偏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面那艘大船一点点靠近。 没到两柱香的工夫,江贼那艘花花绿绿的船就已经追了上来,和刘备他们并肩而行了。 这个时候,赵云带着自己的手下全副武装地站上了船板,他们见识过不少大阵仗,此时面对一群小蟊贼,根本没有一点紧张,迅速而又从容地摆好了阵势。 前排十几名兵士将坚实的大盾竖在船边,另外的兵士则是手持硬弓站在他们身后,每人身后都挂着好几个箭囊,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羽箭。 陈家的商队护卫这时候才如梦方醒,原来那个沉甸甸的大箱子,里面全是武器。 见到己方的人早有准备,并且都像是身经百战的样子,陈家的护卫们也鼓起了勇气,各自手中拿着兵器站在了靠后一排。 “真奢侈啊,用锦缎做船帆,这些人是不是刚抢了绸缎铺啊,怎么人身上也是花花绿绿的?”赵云布置好阵型之后,这才有了闲暇,仔细打量起对面来。 这一看不要紧,看着对面这艘船的作风,赵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备此时也是憋得辛苦,要不是考虑到还有这么多弟兄们严阵以待,他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 对面这艘船半新不旧的模样,看起来平日里也没怎么收拾过,不少地方都有破损,但无论是船帆,还是各种绳索,都是用锦缎制成。 船上的江贼们也是同样的风格,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没有搭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凶恶,还挺胸腆肚站成一排,眼睛珠子瞪得像牛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土鳖江贼,脑袋上却插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鸟毛,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整个人都像是巨大的鹦鹉一样,穿锦袍就锦袍吧,偏偏这些人为了在船上行走方便,还都是光着一对大脚板。 一阵江风吹过,江贼们的锦袍被微风掀起,几十条长满茂密黑毛的粗壮腿脚完全走光,一览无余地展露在刘备等人的眼中。 “我这是造什么孽了,为什么要看到这样的一幕。”刘备无语地捂住眼睛。 微风吹起美女的裙子,露出一双美腿,那是赏心悦目;微风吹起江贼的锦袍,露出两条黑毛腿,简直就是罪恶,让人想要自挖双眼。 “怎么回事?” 卢植刚才正在船舱内休息,听到甲板的动静之后,迈着方步来到了甲板上。 但下一刻,老先生的目光不出所料的,被对面花花绿绿的鹦鹉型江贼吸引住了,即使他见识渊博,此时也被这种诡异的装扮给惊得一愣,低声问刘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船在江中并行,气氛沉闷压抑,而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刘备这边的士卒虽然个个都是好手,可他们从未经历过水战,所以格外小心谨慎,对面的江贼虽然经验丰富,可是见到这边严阵以待,似乎还是正规官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贼们愣了愣,开始交头接耳,活像是一群大鹦鹉在开会,片刻之后,一名年轻江贼转身往船舱里跑去。 由于他身体矮小,袍子几乎要拖到地面上,拐弯的时候不小心绊住了腿脚,还险些摔了一跤。 还没等刘备笑出声呢,随着一阵铃铛声响,一名彪形大汉大步从船舱内走出,其余江贼们连忙向他躬身行礼。 这人的造型和江贼们别无二致,只是搭配得更加酷炫,一出场就把刘备这边的人给震住了。 张宁从船舱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个人脑袋上插的鸟毛好长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身上的锦缎衣服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还在身上挂了好多铜铃铛,金光闪闪的,我也想要……” 刘备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宁一眼,“什么都想要,赶紧回去躲着。” 这名大汉虽然体型魁梧,但面容却显得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他迈着大步丁零当啷地来到船边,小心翼翼地扶正脑袋上被风吹歪的长长的山鸡尾羽,然后背起双手,昂首挺胸,向数丈外的刘备这边大声叫喊起来。 “遇见锦帆而不退避,阁下不是本地客商吧?” 刘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通过这群江贼的打扮还有张扬的行事作风,他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如今这名头领自报家门,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面的年轻江贼头领不是别人,正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纵横于长江,肆意游侠的锦帆贼,后来的东吴虎臣——甘宁。 “阁下可是甘宁甘兴霸?”刘备面带笑意,朗声反问道。 “哦?”甘宁有些惊讶,难道自己已经这么有名了吗?但是年轻人特有的骄傲和虚荣,让他还是保持了几分矜持,“我就是巴郡甘宁。” “久闻锦帆贼大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在这江上巧遇了,我船上有美酒,兴霸过来共饮几杯如何?”刘备呵呵笑着,对甘宁发出了邀请。 这甘宁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听见刘备相邀,马上回头吩咐手下将船靠近,他自己则是顺手摘下腰间的佩刀在刘备视线里晃了晃,然后随意地扔在脚下。 刘备见甘宁如此做派,也让赵云等人收起兵器,赵云自然是无所谓,挥一挥手,他手下的兵卒们转身进了船舱,再出来时便换上了平日里的装束。 两船越靠越近,在相距还有不到两丈的时候,甘宁突然后退两步,然后一跃而起,矫健的身形在空中犹如一只雄鹰飞过,就这样跃上了刘备这艘船的船头,并且稳稳站住。 甘宁见众人眼中都有惊叹之意,心中更是得意,他大刺刺抱拳行礼一圈,说道:“各位贵人,甘宁有礼了。” 锦帆大船上的其余江贼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哄笑着嬉闹了一阵之后就各自归位,那艘船也缓缓离开,直到再次相距数丈远才继续和刘备这艘船并肩而行。 卢植见甘宁身手矫健,不禁叹道:“阁下如此身手,如此胆魄,为何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在江中做这无本买卖?” 甘宁最好面子,被卢植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脸上无光,他面色一变,沉声问道:“小子无知,敢问尊驾何许人也?” “老夫卢植,你可听说过?”卢植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眉宇之间尽显威严。 甘宁脸色又是一变,后退一步问道:“先生可是涿郡人士,卢植卢子干?” “哦?”卢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甘宁。“你还真听说过老夫的名号。” “哎呀,晚辈真是有眼无珠,还请先生恕罪。”甘宁本就见卢植相貌威严,气度不凡,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心中更不怀疑,当即深深弯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卢植也不矫情,摆了摆手,就算是回礼了。 这时候已经有下人将矮桌摆上了船头,然后开始布置酒菜,刘备热情地拉着甘宁来到桌边,自顾自地盘膝坐下,然后抬起头来,对站在那里有些迟疑的甘宁招呼道:“船上就别讲究那么多了,坐吧。” 甘宁见卢植也不拘于身份,直接坐在了上位,他讪讪地笑了笑,来到位于卢植对面的下首坐下,结果一个没留神,被自己身上挂的大铃铛给硌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 “刚才听甘兄弟说自己是巴郡人士,怎么会带着一船人来到了江夏?”刘备轻轻咳嗽一声,强忍着笑意问道。 “闲来无事,带着弟兄们出来耍耍。”甘宁见众人一点都不见外,便也放下心中拘束,嘿嘿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甘十七的爱情 虽然顶着锦帆贼这个称号,名气在长江上游也是首屈一指,但要真说起来,甘宁其实并不是个称职的江贼,他的爱好并不是打家劫舍,而是带着一群小弟四处游荡,显示威风。 他的手下有好几百人,每当这些人穿着锦缎,穿郡过县的时候,一路都是光彩斐然,百姓一听铃铛响,就知道是锦帆贼到了。 甘宁所到之处,无论地方官员还是豪强,都要摆设酒宴招待他,招待的规模越是隆重,越是给甘宁面子,他就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 可是,如果遇见言语之中有所轻慢,或是礼节不周到的,甘宁就会纵容手下劫掠对方的钱财,他一旦脾气上来,连地方官员都敢杀。 “这么说,老夫刚才也算是言语轻慢了?”作为前朝廷高官,卢植对贼寇这种秩序破坏者往往是不假颜色的,他冷笑一声,看着甘宁问道。 甘宁满脸羞惭,连连作揖道歉,“先生是天下闻名的贤人,岂是那些贪官污吏可比,甘宁刚才也是有眼无珠,还望先生不要计较。” “杀官员,抢豪强,却不叨扰百姓,这么说起来,你们锦帆贼一伙,还算是义贼。”刘备有心收服甘宁,连忙笑着岔开话题。 “确实如此,我们劫掠钱财,自己也花费不了多少,大多都是换成粮食和布匹,分给穷苦百姓了。”甘宁连忙解释起来。 卢植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们这样,只是痛快了一时,却没办法从根源上救助百姓啊。” 没有生产和创造,只有破坏和分配,注定是没办法长久的。 “先生之言正是小子心中所想,这次来荆州,就是为了寻访贤人,希望学习经世济民之道。”甘宁恭恭敬敬地答道。 “早就该这样了,你现在这个名声,荆州哪个名士敢收你?”刘备酒劲有点上头,说话也不在乎对方生气不生气了。 甘宁苦笑起来,“我是江贼的儿子,自幼就学着舞刀弄枪,哪里能想到这些?现在醒悟了,却也晚了。” 嚯,还是子承父业,家传的手艺?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甘宁也不忌讳讲述自己的身世,他端起满满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开始讲述起来。 甘宁是巴郡临江人,老爹甘十七是一个资深江贼头目,作为贼首的儿子,他也自幼生活在长江之上。 江贼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甘十七也不例外,他靠着出众的武艺,再加上为人豪爽仗义,纠集起了一群轻薄少年,每日里纵横在大江之上,见了商船就抢上一抢。 但这人又不贪财,也不爱杀人,抢劫钱财在他看来只是个谋生手段,或者说,是当成一个职业爱好来对待的。 在二十年前,一次例行的拦江抢劫活动中,甘十七和同伙们拦住了一艘从益州开往荆州的商船,可是当他得意洋洋地拎着刀,踏上对方船板耀武扬威的时候,却被一名勇敢少女指着鼻子怒斥,最终灰溜溜地放弃了打劫。 整船的男人都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样,瑟缩在各个角落,手无寸铁的少女却临危不惧,越众而出怒斥贼寇,甘十七人生的前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看着远去的商船,他突然发现,自己坠入了情网。 作为一名优秀的江贼,甘十七是出了名的胆大脸皮厚,他力排众议,硬是主动护送这艘商船靠岸,并且扔下一船茫然失措的江贼手下,陪伴着这名少女返回了家乡。 “家母名叫李灵,是荆州商人之女,跟随先祖父在益州经商,后来遭遇了一场疾病,一家三口只剩了家母一人,她那时年龄不大,被同郡之人伪造借据谋了商铺,只能孤身一人返回故乡。”甘宁仰头又喝了一碗酒,愤愤地咬牙说道。 带着父母的噩耗回到故乡,李灵又面临着新的危机,家乡的宗族觊觎她家的财产,竟然合起伙来欺负这名孤苦无依的女子,甚至不顾她本人的强烈反对,将她许配给了一户人家。 李灵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却都无功而返,最后,她被捆了起来扔在马车上,跟着送亲的队伍前往对方家中。 就在这名少女陷入绝望的深渊之时,那个死皮赖脸跟了她一路,最后被恶语相加,骂得掩面而去的江贼出现了。 面对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送亲队伍,甘十七孤身一人,手握钢刀,坚定地挡在了道路中央,无论是钱财诱惑还是武力威胁,都无法让他后退一步。 李灵被捆得牢牢实实地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麻布团,她只能默默流泪,看着甘十七在人群中呼喝厮杀,最后,浑身浴血的甘十七硬是砍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带着她杀出了送亲队伍。 “好汉,真是好汉。”刘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举起酒碗对甘宁遥遥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甘宁同样一饮而尽,继续讲述起来。 甘十七身负重伤,带着李灵逃出了十几里就昏迷不起,然而李家的追兵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两人终究难逃一死,李灵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甘十七一条性命,心中过意不去,便向甘十七许下了誓言,希望来生再报答她。 “结果没等追兵到来,家父的那些江贼弟兄们却先赶到了,将二人救了回去。”甘宁讲到这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养好伤之后,家父就起了成亲的念头,家母是个正派人,一向讲究说话算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刘备又端起一碗酒喝了,然后好奇地问道。 甘宁一拍大腿,得意地昂头说道:“家父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就拿这件事吹嘘了十几年,我背都背得出来。” 有了家室之后,甘十七渐渐地对江贼生活感到厌倦了,后来在甘宁七八岁的时候,甘十七再也不愿过那刀头舔血的营生,便将自己的一点点基业都交给了其他人,带着妻儿生活在长江边上,安安心心地当了一名渔夫,生活虽然平淡却其乐融融,加上时不时的还有以前的部下前来孝敬些钱财,一家人过得衣食无忧。 然而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李灵在一次剖鱼的时候被鱼鳞割破了手,不知怎的就一病不起,不久后便过世了。 而那个喜欢高声说话,永远咧着大嘴傻笑的甘十七也一瞬间不见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整天失魂落魄,只知道疯狂地喝酒,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的痴傻汉子。 一年后的祭日,在李灵坟前,甘十七又一次喝了许多烈酒,老兄弟们都回去了,只有甘宁陪在他的身边。 喝醉的甘十七一反常态地没有倒头便睡,而是拉过刚满十岁的甘宁,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放开,然后流着泪说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话。 “俺这一年来经常梦见你娘,她说一个人太孤单,害怕,俺是个男人,总不能看着你娘孤伶伶的在下面受罪。孩子,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的,有什么事自己做不来,就去找你苏伯父。” 说完之后,甘十七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角尖刀,反手扎在自己心窝,追随着他发过誓,要一直保护的结发妻子而去。 甘宁原本活得无忧无虑,却忽然就变成了孤单一人,他看着母亲的小小坟墓,看着身体还温热的父亲,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是喝得太猛,甘宁这一碗酒喝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是一仰头,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用宽大的手掌擦拭了一把眼泪,勉强笑道:“诸位莫怪,甘宁喝得太多,失态了。” 换了缓之后,甘宁又开始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第二天天一亮,甘宁便跑去找自己父亲生前的水贼兄弟,那些老水贼们帮着操办了甘十七的丧事,又各自拿出许多财物给了甘宁,没了父母的管束,甘宁顽劣的性格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甘宁身强体壮且头脑灵活,他迅速成了附近少年的首领,这些水贼的后代不爱读书不爱劳动,舞枪弄棒才是他们的强项,如今有了带头的,更是无法无天起来。 以甘宁为首的少年们随身携带弓箭,头插鸟羽,身佩铃铛,成群结队,四处游荡,很快就成了巴郡一带家喻户晓的祸害,百姓们只要听见铃铛的声响就连忙关门闭户,唯恐得罪了这帮家伙。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甘宁他们的行动也终于从陆地转到了水上,少年们接过了老一辈水贼的大旗,成为了益州最威名赫赫的盗贼团队。 蜀地自古生产蜀锦,往来商队也多以贩卖蜀锦为利,甘宁一伙人沿江打劫,主要收获也是这些,于是他们穿蜀锦,用蜀锦,甚至用蜀锦来做船帆和绳索,才有了“锦帆贼”这个称号。 卢植听到这里,轻轻摇头叹息道:“令尊是至情至性之人,其所作所为,也是希望阁下不要走他的老路,只可惜……” 甘宁听得出卢植的意思,他摇摇晃晃地俯身下拜,惭愧地说道:“甘宁每每思及往事,心中都后悔至极,如蒙先生不弃,我愿执镫牵马,只求聆听先生教诲,学习做人之道。” 第十六章 醉话连篇 听到甘宁的请求,卢植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一心想要宣扬圣人之道,但是,对面这个花花绿绿的鹦鹉青年可以说是恶名昭著,万一打着自己的旗号去为非作歹,那不就毁了自己一生的名望吗。 还没等卢植有所反应,刘备那边先做出了回应。 “你可找对人了。”刘备砰地一声将酒碗扣在桌子上,“我批准了,收下你。” 甘宁一愣,“啊?在下是跟子干先生说话。” 谁愿意给你这个醉醺醺的家伙牵马? “这是我的老师,我是卢植先生的嫡传弟子。”刘备噌噌几下就把屁股挪到了卢植身边。“你认真看看,像不像?”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相似。”甘宁也喝高了,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但他又不甘示弱,只好点着脑袋假装自己看清楚了。 刘备继续问道:“你想要拜先生为师对吧,若是先生收了你,那我是不是师兄?” 甘宁当即撅起屁股,对着刘备又是一拜,“小弟见过师兄,还请师兄多多美言几句。” “噗哧——”一直站在船舱门口听甘宁讲故事的张宁终于憋不住笑了,她视线稍微一转,又看到卢植臭着一张脸,更是忍不住笑意,连忙跑回舱内去找卢毓玩耍。 “跟着师兄走,不但能朝夕聆听先生教诲,还能拓展眼界,见到比这长江宽阔千百倍,不,一万倍的大海。”刘备的手从左往右那么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气势。 甘宁又是一愣,“一万倍,真有那么大的海?” 刘备见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想要走过去说话,腿脚又软得不行,他索性打了个滚,灵巧地滚到甘宁身边支起身子,一手揽住他的肩头,开始描绘起大海的壮丽雄奇。 “你在这江里见过多大的鱼?一丈到头了吧。海里可是有十几丈长的巨鱼,只有最勇猛的汉子才能斗得过。” 对面船上的水贼们齐齐“嚯”了一声,十几丈的巨鱼,那还是鱼吗? “茫茫大海中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大海另一边更是有你们从未见过的美景,往北走,有终年积雪的茫茫雪原,那里所有的动物都是雪白的,你们见过熊吗?哦,见过,那纯白色的熊,你们见过吗?” 水贼们齐齐摇头,黑熊和黑白花的熊他们见过不少,可是纯白色的熊,还真是超乎想象的。 一看自己彻底激起了甘宁和水贼们的好奇心,刘备索性天马行空地吹嘘起来。 “南边有什么?南边有黑人,除了眼睛和牙之外全是黑的,哈哈哈哈你见了肯定吓一跳。还有什么?那师兄我就不知道了,等你自己去看吧。” 一名小水贼弱弱地举起手,“俺见过全身都是黑的人,俺爹,他是烧炭工。” “拖下去,揍他。”刘备遥遥一指,几名听故事听得开心的水贼便抓住那名可怜的小家伙蹂躏起来。 甘宁满脸兴奋,热切地追问道:“去那些地方得开多久的船啊,我的船装不了多少粮食,路上饿着怎么办?” “船?这种船不行,也就能在小渠沟里开一开。”刘备把船甲板拍得梆梆作响,满脸的不屑之意。“你那个更不行,一下海就散架了,得用师兄我的船,我的船比这个长三倍,劈波斩浪如履平地。嗬,不信,还想拜师吗?” 这边刘备讲得口沫横飞,越讲越来劲,那边甘宁听得如痴如醉,脑袋点得就像小鸡啄米。 卢植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面色阴沉地起身走回了船舱,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赵云陪在两个酒鬼身边。 而对面船上的水贼们听得眉飞色舞,纷纷趴在船舷边上,生怕听漏了一句半句。 说句实话,这些家伙的水平还真不差,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们硬是用操帆和掌舵的技术,保持着两船齐头并进,间距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暮色渐渐深了,刘备和甘宁也早已躺在船头上沉沉睡去,赵云起身看看对面锦帆贼船,扬声问道:“谁是管事的。” 水贼们不约而同,十几只手齐齐指向了呼呼大睡的甘宁。 “你们打算怎么的,我把他扔过去?”赵云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对面的船。 “哎哎哎,千万别,还请公子多加照看,我们跟在后面就好。”水贼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陪笑。 万一这帅哥手一滑,把老大扔到江里面怎么办? 赵云也不多说,对水贼们点点头,弯下腰一手一个,就把刘备和甘宁提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消失在船舱口。 “是我眼花了吗?那位就这样,”一个水贼目光呆滞地转头看了看同伴,学着赵云提起二人的动作。“这样把两个壮汉给提起来了。” 醉汉身子沉,一般两个人都抬不动,更何况甘宁和刘备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一旦睡死了那简直就是铁块。 可是赵云看起来英俊得不像话,也不像是特别雄壮的汉子,居然就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扛起两个人,这几乎颠覆了水贼们的世界观。 由于夜间航行不太安全,水贼们放慢了速度,两艘船一前一后错开了些距离以免相互碰撞,夜色降临,滔滔江水上又再次恢复了宁静。 唯有一间船舱里鼾声震天。 “这是在哪儿呢?”许久之后,刘备才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觉头痛难忍,喉咙干得像要喷火一般。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只见不远的对面,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衣服乱糟糟的家伙也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甘宁明显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刘备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昨天的事情,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刘备笑了笑,“喝多了,别见怪。” “你这酒量也是不行啊,完事得好好练练。”刘备鄙夷地说道。 他缓了一阵,感觉自己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便一鼓作气站起身来,却没想到刚一站起就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幸亏甘宁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来扶住了他,然后两人踉踉跄跄,跪在一起。 这两个醉鬼互相看了看,咧了咧嘴,又是羞愧又是觉得好笑,他们索性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将舱门一下子打开。 “醒了?”赵云一直守在门口,见两人安然无恙就松了一口气,“宁儿姑娘煮了粥,请二位到甲板上享用。”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啊,她就不能端过来?”刘备苦着脸抱怨道,但是赵云说完之后径自转身离开,他无奈地扭头看看甘宁。 甘宁也是一脸绝望,他已经看见舱门口的位置距离自己这边有十几步远,换成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两个宿醉之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哪还有力气上去? “还不出来,要睡到晚上吗?”甲板上传来了卢植中气十足的声音,刘备听了还没怎么,甘宁却不想在卢植面前丢了表现,只见他紧咬牙关,单手扶着舱壁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玄德,你呢?”卢植又开口催促了。 刘备才不讲究什么脸面,他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索性又施展出了绝学,满地打着滚,硬生生滚了出去,假装没看见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卢植。 这二人又饿又渴,看见稀粥都觉得分外亲切,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就将整整小锅给喝光了,然后满意地躺在船头摸着圆鼓鼓的肚皮。 卢植坐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你们,成何体统?” 刘备翻了个身,让自己正脸对着卢植,“先生勿怪,学生上一次如此欢饮还是两年前涿郡起兵的时候,昨日实在是因为和甘宁兄弟情投意合才贪杯了。” 没等卢植说话,甘宁先开口了,他也学着刘备的样子翻过身来,疑惑地问道:“兄台到底是谁?” “涿郡刘备刘玄德,现任辽东太守一职,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刘备笑嘻嘻地回答道。 甘宁伸出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片刻之后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甘宁居然能和天下闻名的卢植先生把酒言欢,还能和南征北战的豪杰称兄道弟,喝得酩酊大醉。” “子龙,瞧瞧,我可是有点名气的人了,以后出门记得给我留点面子。”刘备得意地哈哈大笑,费力地支起身子,脑袋转来转去,才看见端坐在一旁,正在用心擦拭枪尖的赵云。 赵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专心对付自己心爱的兵器,至于刘备的话,完全就被他当成空气。 第十七章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看着这几个年轻人活力无限的样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怀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以及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斗志,为了他们心中理想的国度而前赴后继,虽百死而不悔。 但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却永远都无法逆转现实,天下终究还是一天天地烂了下去。 “兴霸,你是真心想弃暗投明?”卢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甘宁说道。 甘宁躬身下拜,一脸认真地回答道:“好男儿岂能一生做贼,甘宁愿意洗心革面,为天下人尽一份力。” 卢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眼光犀利,看得出甘宁意志坚定,绝非作伪,“老夫此行是要前去辽东,那可是在数千里之外,想要再回故乡可就难了,你考虑清楚。” 甘宁稍稍迟疑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甘宁自然是愿意,只是我在巴郡还有数百名弟兄,若是不辞而别,恐怕他们无人约束。” “哎,你们把船靠过来。”刘备快步走到船尾,向着紧紧跟随的那艘水贼船大声喊叫起来。 水贼们操船技术十分出色,片刻之后就又将两船的位置变成了并肩而行,甘宁来到船边看着跟随自己数年的这些汉子,指着刘备开口说道:“这位是辽东太守刘玄德,那一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卢子干先生,两位贵人想让咱们不做贼了,去辽东重新过活,你们觉得怎么样?” “去得,去得。”出乎甘宁意料,水贼们没有半点犹豫就举起双手高声欢呼起来。 “无论是投军还是当良民,你们都要遵守法纪,绝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意妄为,在我辽东抢劫百姓横行乡里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想清楚了!”刘备看着这些过惯了无法无天生活的水贼们,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说清楚,免得他们到了辽东之后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一名水贼小头目咧着大嘴,嘿嘿笑道:“只要头领遵纪守法,俺们肯定也一样。” 甘宁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下再无迟疑,向刘备单膝跪下,朗声说道:“甘宁愿意追随太守,还望收留。”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甘宁和手下的二十多名水贼就彻底脱下了锦袍,换回粗布短衫,和过去的荒唐生活彻底做了了断。 甘宁摘下插了一脑袋的绚丽鸟毛,还有那一个个叮当作响的铜铃,送给了早已垂涎三尺的张宁,这个童心未泯的丫头满心欢喜,拎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铃铛,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船舱,和卢毓玩耍起来。 “我在巴郡还有部属,不知太守愿不愿意收留他们。”甘宁迫切地望着刘备,他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上,甘宁就是因为许多部下被江夏太守黄祖扣留,才无奈地为他效力,这个人重情义,一向把弟兄看得比性命和前途还重要。 “要么你们回去一趟,把那些部属,还有他们的家眷全部接过来,咱们家大业大,来多少人都养得起。”刘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应承了下来。 这些水贼虽然散漫惯了,但摆弄起船只来还真是好手,看那艘锦帆船在江水中灵活得像是游鱼一般,估计他们到了海上,也同样是优秀的航海人才。 那就是现成的海军胚子啊。 甘宁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刘备首肯,他当即抱拳请辞,“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召集人手,只是从荆州到巴郡,来回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刘备呵呵一笑,拍了拍甘宁的肩膀,“我在徐州等你半个月,回去之后跟弟兄们说清楚,以后你们就是朝廷的正规军,事事都要有规章制度,若是有人不愿受约束也不必勉强。” “知道了。”甘宁整理衣服,向刘备抱拳一礼,正色说道。 决定了回去召集人手之后,甘宁也不多待,他后退几步,再次像苍鹰一般飞过一丈多宽的距离,稳稳地落在锦帆船上。 片刻之后,锦帆船掉转船头,向上游逆流而去。 江面之上,只留下甘宁悠悠的声音。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背负双手,凝望着那艘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锦帆船,转过头来对刘备微微笑道:“很不错的年轻人。” “是啊,很不错。”刘备同样笑着,轻声答道。 他如此热切地招揽甘宁,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前世的记忆,知道这人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另一方面,则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甘宁的身上,刘备看到了优秀的特质:坚定、热情、无所畏惧。 和关羽他们一样。 “在这一方面,玄德你做得比朝廷要好,你那两位结拜义弟,赵子龙,还有这个甘兴霸,都是出身草莽,若不是你慧眼识珠,恐怕他们的才能,还有大好年华,就要白白蹉跎在愚夫村氓中了。”卢植叹息道。 刘备也叹了口气,“是啊,这也正是来请先生的原因,我要让天下的年轻人都有机会来学习、交流,发现自己的才华,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充分发挥出他们的能力,从而造福天下。” 卢植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老夫也仔细思索过了,学问被少数人掌控,终究不是好事,玄德你提出的那个学堂的想法不错,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就在辽东试上一试。” 有了卢植的首肯,刘备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他只觉得心情愉悦,连吹拂在脸上的江风都似乎甜美了许多。 如今的天下,知识是被极少数人垄断着的。 当极少数人垄断了知识,并且垄断了权力,垄断了上升通道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特权阶级,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资料和财富的垄断。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民失去了上升空间,甚至连生活、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他们该怎么做? 是要甘心为奴为仆,甘心躺在漏风的茅舍里冻饿而死,还是登高一呼,豁出性命,把那些剥削者拉下马? 前面一条路,人不少。 后面那条路,人更多。 历史上有太多这种事情发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天地间的铁律。 兴建学馆,一步步推广教育,给更多人机会,虽然不是消除社会矛盾的灵丹妙药,可终归是有一定效果的。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江夏,这个位于荆州和扬州交界的重镇,也被刘备一行甩在身后。 长江下游水势较为平缓,而且江面宽阔,有些地方甚至宽达十几里,江水浩浩荡荡,令人感慨大自然的伟力。 到了这边,水运更加常见,各种船只影影绰绰,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不断出现在刘备等人的视野里,又渐渐地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刘备也询问过卢植几次,究竟为什么选择走水路,而卢植却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而不答,眼看再有几天就要到徐州最东南的广陵郡,陈家的商船头领终于忍不住来找了刘备。 “先生,陈家的人来问是不是要在广陵上岸,从陆路前往下邳。”刘备带着陈家商队的人来到卢植面前,他也想早点上岸了。 这艘商船虽然挺宽阔,但毕竟还是太小,作为一个习惯了宽阔活动空间的北方人,刘备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了。 卢植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问道:“广陵到了,那吴郡应该不远吧,咱们先去吴郡找一个人。” “吴郡?”刘备和商队头领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这名商队头领有些犯难,“启禀先生,吴郡可不小,不知先生要去哪里。” “曲阿,听说就在江边上不远。” 商队头领松了一口气,“曲阿好走,就在广陵隔江而对的丹徒南边,来回不过一天路程,那小人就去吩咐手下继续前行。” 刘备看着此人告退而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对卢植开口问道:“先生,咱们去吴郡找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卢植索性将书卷放在桌面上,“老夫有一名故人因为性情刚直,不幸遭人诬陷,多年来只能避祸于江海,此人学贯古今,不在为师之下,若得其相助,辽东书院一事就大有可为。” “先生莫要说笑,这天下哪还有比先生更厉害的大儒?”刘备撇了撇嘴。 “你可听说过蔡邕蔡伯喈?”卢植不理会刘备的马屁,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听说过了。”刘备一下子抓住卢植的手,兴奋地难以自已。 蔡邕是谁? 东汉末年第一大文豪,文学家、历史学家、音乐家,超级名人,亲手做出了四大名琴之一——焦尾琴的手工帝。 并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著名才女蔡文姬的爹。 蔡文姬这时候还是一只小萝莉吧,也不知道她和张宁谁好看,刘备笑得眼睛弯弯,脑袋里面胡思乱想起来。 一想到张宁,刘备就像是被人在脑袋上浇了盆凉水,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悻悻地走出船舱,去甲板上吹风了。 不对啊,我就是想看一看她长啥样,又没别的想法,这个不犯法,也不算是道德败坏吧? 刘备笑得眼睛弯弯,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第十八章 擦肩而过 从卢植说出自己要请的人是蔡邕开始,船上的人们就开始不淡定了,众人纷纷向卢植提出请求,希望他讲一讲蔡邕的事迹。 卢植也不藏着掖着,索性乐呵呵地讲述起来。 陈留蔡氏,时代研习黄老之术,在西汉时期是很有名望的家族,虽然历经王莽篡汉和天下大乱,家族失去了许多财产,但是,他们作为书香门第,把家族一代代延续了下来。 到了桓帝时期,蔡邕横空出世,开始了属于他的传奇生涯,他年少时就博学多闻,师从太傅胡广,前途一片光明,只要不犯大错,将来位列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但是,蔡邕这个人喜好众多,唯独不爱做官,他喜欢文学、数学、天文、书法、音乐,把玩古董,在各方面都有精深的造诣、独到的见解,甚至汲取百家之言,撰写了《释海》一书,用来自勉。 年近四十岁时,蔡邕在多方压力下,不得不出山为官,在短暂担任司徒桥玄的椽属之后,他被拜为郎中,在东观(相当于国家图书馆)校对书籍,后来又升任议郎。 直到八年前,蔡邕得罪了司徒刘郃,还有中常侍程璜等人,被陷害下狱,灵帝刘宏怜惜他的才华,将其免死,改为流放朔方郡,在第二年又赦免蔡邕,允许他回归原籍。 可是灵帝身边的人嫉恨蔡邕,坚持不懈地诬陷他,蔡邕担心回到洛阳之后无法幸免,便携带家人远逃到江东,依靠泰山羊氏的资助生活。 “先生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张宁听得唏嘘不已,向卢植发问道。 卢植轻轻摇头,叹息道:“老夫与蔡伯喈是好友,多年来无论在何处,往来书信总是不曾断绝的,要不然老夫怎么知道他在曲阿隐居呢。” 众人听了之后,都对蔡邕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刘备在叹息之余,更加坚定了将他接到辽东的念头。 这个时代读书人很有地位,名士就更有地位,蔡邕这种天下闻名的大儒就更别提了,要是卢植能够说动他去了辽东,到时候学馆打出招牌——卢植卢子干和蔡邕蔡伯喈开馆收徒,各地的人才还不得蜂拥而至啊? 船只刚一靠上丹徒的港口,刘备就第一个跳上岸边,急吼吼地找了几辆马车向曲阿赶去,结果问了半天的路,最后在蔡邕家的柴门外,他们得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伯喈先生啊?去京城了。”一位乡邻见这么一大群人围在蔡邕家门口,便好心地出来告诉他们。 卢植拉着这位乡邻,急赤白脸地问道:“他去京城做什么?” “听说是去找他的好友卢植卢子干了。”这位乡邻见卢植相貌威严,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去年吧,在下的婆娘正在家中做饭,结果饭做到一半,伯喈先生就跑进厨房来了,直接从炉膛里把一块柴火给拽出来,还说是什么梧桐木,是凤凰筑巢用的,哎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懂什么梧桐木。” “然后呢?这和他去京城有什么关系?”卢植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梧桐木不梧桐木,他想知道的是蔡邕怎么突然要找自己。 这位乡邻被卢植捏着胳膊,疼得哎呀哎呀叫唤起来,卢植连忙松手,他才继续讲述起来。“伯喈先生就用那块破木板做了一把琴,结果木头烧了一半,只好将就着用了,连琴尾都是焦黑焦黑的,可是先生一弹,还蛮好听的哩。伯喈先生说这是稀世之宝,要拿给京城的子干先生去鉴赏,就收拾家当,带着女儿走了。” 众人齐齐以手掩面,过了一阵子,卢植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走了多长时间?” “半个月了吧,听说是坐船走的。” 半个月,坐船走的,刘备看了看身边的赵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前些天那些擦肩而过的船里肯定有一艘是蔡邕乘坐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卢植乘兴而来,却落得个败兴而归,老头气呼呼地一整天都不说话,直到回到了停泊在丹徒的陈家商船上,卢植才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让商队头领带回洛阳。 “若是你们陈家有能力,劳烦把蔡先生再接到徐州,我会派人来迎接。”刘备从怀里掏出一块赤金,不顾对方的推辞,硬塞到他手里。 这一次陈家看在刘备的面子上,专门为他调了一艘最好的商船,但面子这个东西不能一用再用,礼尚往来,不让对方吃亏才是正道。 商队头领拿了金子,心中欢喜异常,当即拍着胸口向刘备保证,务必完成任务。 众人从曲阿向北出发,穿过长江之后就到了广陵,接下来再有三四天陆上的路程就可以再次抵达下邳,但刘备担心甘宁那一群水贼人数众多,若是轻易上岸,横传州郡的话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执意在广陵等待了几天。 或许是船快,或许是心急,甘宁根本没有让刘备等待太久,七八天后,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就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出现在了广陵的港口。 “师兄久等了,辽东怎么走?”甘宁率先登上岸边,对前来迎接他的刘备兴高采烈地问道,他这一路也琢磨了好久,决定还是先把卢植这个师傅给认下来,省得老头到时候翻脸不认账。 “你们的船能出海吗?”刘备看着这几十艘挂着锦帆的大船,心中不禁有些疑虑。 这些都是江船啊,万一在海里出了事,那可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千万大意不得。 甘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来的时候询问过徐州的客商,他们说船都是一样的船,无非是海上浪大一些,不碍事。” 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些水贼和家眷们继续乘船,出了长江之后沿着海岸线北上,在朐县和刘备会合,然后一起前往辽东。 刘备担心甘宁这一行迷路或是出什么差池,还特意又雇了一艘经常出海的商船,为甘宁的船队做向导。 在目送甘宁等人继续前行之后,刘备等人才动身北上,去了下邳。 第十九章 病虎 陈家作为徐州第一豪强,财雄势大,做事效率自然也不差,就在刘备去京城转了一圈这段时间,在陈珪的操办下,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院被改造成医学院。 这座医学院内外墙都被刷上了洁白的石灰,院内树木茂盛,郁郁葱葱,青石路面平整光洁,道路之外的土地也有专人负责平整,并且每天洒水,避免尘土飞扬。 如此豪华的手笔,如此细致的安排,连卢植这个见多识广的前尚书都对陈家的财力和办事水平赞叹不已。 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之下,陈登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而他的亲身经历也让整个徐州的医学界轰动了,所有听说过这件事的郎中都心悦诚服。 有陈登作标杆,有陈家作背书,医学院迅速迎来了火爆的行情,不光是前来学习医术的人络绎不绝,更多的则是慕名而来的病人,希望在华佗这个神医的妙手之下摆脱病痛。 刘备一行来到医学院门口,得到消息的陈登连忙迎了出来,由于被华佗救了性命,这位陈家大公子,未来的家主不顾旁人的反对,每天都坐镇在医学院为华佗不遗余力地宣传,并且利用出众的组织才能,把偌大一个医学院治理得秩序井然。 “看到陈兄龙精虎猛的样子,真是令人深感欣慰啊,这位是我的恩师,卢植卢子干。”刘备见陈登光顾着对自己嘘寒问暖,连忙退后半步,将卢植让了出来。 陈登一愣,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卢植和一行人让进医学院,来到一间幽静的院落坐下之后,他对着卢植就是一揖到地。“下邳陈登,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愿。” “贤侄快快请起,老夫与令尊多年未见,不知他身体可好。”卢植微微笑着,坦然受了一礼,他和陈珪有旧,陈珪以子侄之礼相待也是正常。几句闲聊之后就熟络起来。 刘备懒得应酬,加上想要在医学院里再多看看,便告了个罪,自顾自地闲逛了起来,不多一会,一个魁梧得明显异于常人,却仿佛格外萧索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此时赵云担心他的安全,也已经跟了过来,刘备对远处那人影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说道:“子龙,你看那人,我看他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云随意地看了过去,紧接着就变得有些警惕,眼神也锐利起来,缓缓说出两个字。 “病虎。” 那人虽然远远地坐着,并且背对着二人,可是赵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甘、怨愤,仿佛是一头坠入陷阱,却不甘地垂死挣扎,随时准备着暴起一击的猛虎。 刘备不是武者,根本没有赵云这种直觉,他摆了摆手,示意赵云放心,然后随意地走到这人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出言寒暄起来,“阁下是来求医的?” 大汉缓缓转过头来,然后起身,刘备这才发现对方身量极高,接近九尺,再看样貌,只见他方面阔口,狮鼻星目,一双浓眉有如雄鹰展翅一般,下颌是尺许长的黑髯,相貌极其威严。 然而此人满脸尽是忧虑之色,双眼之中也全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这名大汉见刘备虽然衣着普通,但眉宇之间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傲然气度,当下不敢小觑,抱拳行礼道:“某家是来为犬子求医的,不知阁下是?” “哦,我与这神医华佗是老相识,过来看看。”刘备也抱拳回礼,笑着说道:“听阁下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荆州那边的,大老远的来这徐州,想必令郎的病情很严重啊。” 一听刘备说到自己儿子的病情,这人难过得几乎要掉下泪来,铁塔般的身躯也似乎佝偻了许多。 “拙荆怀胎的时候就受了寒,最后难产而死,犬子也自幼体弱多病,多年来四处寻医问药都不起作用,前些天听洛阳来的行商说起神医华陀,某家便带了犬子来碰碰运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刘备叹息着说道,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前些天陈风提起过的魁梧大汉,顿时恍然大悟,“阁下是从南阳过来的吧,想不到来得还挺快。”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分外惊讶,“某家姓黄名忠,字汉升,正是南阳人士。” 这一下,轮到刘备惊讶了,他倒退一步,招呼赵云过来,“子龙,来认识一下。” 赵云快步走到近前,和黄忠刚好打了照面,两人均是心中一凛。 “好汉子。”同为武者,黄忠一看赵云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明显要比刘备顺眼的多,当下出言赞道。 “好汉子。”赵云一向对人不假颜色,可是今天看见黄忠如此威势,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刘备站在旁边,越看黄忠心中越是感慨,不停地琢磨着怎么将他诱拐到自己麾下。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忠在荆州一直郁郁不得志,刘表主政荆州期间,只是把他扔到侄儿刘磐手下,在长沙攸县镇守。 不久刘表病故,黄忠又隶属于长沙太守韩玄,仍然是没有施展才能的空间,直到刘备南征四郡,才慧眼识珠,对黄忠委以重任。 在刘备帐下,已是年过花甲的老将黄忠爆发出了极强的能力,他跟随刘备入川,每战必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战后论功行赏,被封为讨虏将军。 在刘备和曹操争夺汉中的战役中,面对曹军最精锐的关西夏侯渊部队,黄忠所部仍然是全军最锋利的尖刀,亲率死士突袭,阵斩夏侯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才,若是不闻不问,任由他浪费三十年光阴,真是极大的犯罪,刘备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仍然是充满笑意,“我看汉升兄英雄了得,不知汉升兄在何处高就?” 黄忠听了这话,脸上显露出惭愧之色,“黄忠时至今日,还是一介草民,当不起阁下的称赞。” “可惜了。”赵云皱起眉头说道,他是最顶尖的武者,能够感受到对面这名大汉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没有官身,或许真真是时运不济吧。 第二十章 心病可医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扇木门被打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弱孩童被华佗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黄忠连忙迎上前去,牵着这名孩童不住地嘘寒问暖。 华佗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一眼看见刘备正在站在旁边,连忙对他行礼道:“公子从洛阳回来了?” “嗯,回来了,先生这边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刘备看着华佗容光焕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很好,“这孩子是什么病?” 华佗左右看看,见没有病人在此等候,便引着刘备和黄忠父子来到旁边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是陈登特意留了出来,专门供华佗休憩之用的,非但布置得幽雅别致,每天还有陈家下人前来,将屋内清扫得干干净净。 五人来到屋里各自落座,华佗才开口讲述起这名孩童的病情。 “自幼脾胃虚寒,导致体弱多病,原本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心中有事放不下,忧郁烦闷,引起中气郁结,气血不畅。”华佗看着这个孩子清秀却没有血色的小脸,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情,然后又抬起头,将视线投向黄忠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心结不解,喝再多药也没用,活不过二十岁。” 黄忠听了这话,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失去了力气,他悔恨地捂住了脸,泪水不停从指缝中流淌下来,“都是为父的错,叙儿,为父对不起你啊。”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黄忠虽然极力压抑着声音,可他哭得有如穷途末路的猛兽的呼号,声声泣血,让坐在旁边的人们也难受不已。 那个孩子看着自己父亲痛哭失声,却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地撅着嘴,小脑袋越垂越低。 “黄兄先别哭,你这样把令郎都吓着了,咱们慢慢聊,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心病,然后把病给治了,华佗先生这样说,一定是有治病的法子对吧。”刘备最见不得人哭,用力拍了拍黄忠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 黄忠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回复心情之后,语气低沉地讲述起来。 其实黄忠早已发现自己儿子黄叙心里憋着事,但他十几年来一直带着这个孩子东奔西走,四处求医问药,根本顾不上和黄叙有太多的交流,只是想着把病治好了,儿子的心事也就了了,没想到主要的病根居然就是来自心病。 听到这里,刘备着实有些纳闷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心事,还郁结成病了? 他侧过头看着黄叙,温言说道:“孩子,跟我们讲讲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神医也好为你治病。” 黄叙继续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被刘备哄了半天之后,才放下心防,低声说道:“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什么?”四个大人都是一惊,什么叫没有你就好了? “母亲是被我害死的,父亲也为了带我治病,把家都卖光了,若是没有我就好了,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一定过得更好。” 黄叙干瘦的小手像是鸡爪子一样,紧紧地攥着自己衣衫的下摆,他的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一字不落地钻进黄忠的耳中, 一时间,这位铁塔一般的高大汉子竟然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华佗抿了抿嘴,低声问道:“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你的?” “那些人都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却为了个医不好的黄口小儿,将十几年的光阴都蹉跎在路途之上,家也不顾了,田也卖光了,前途也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黄叙抬眼偷偷看了看黄忠,继续说道:“他们说我是灾星,克死了母亲,又要克父亲。” “混账!”黄忠低吼着一拳砸下,将面前厚实的枣木案桌生生砸成两截,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露凶光,声音里满是杀意。“是谁跟你说的?是谁跟你说的?为父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哎哎黄兄,你把孩子吓着了。”刘备见黄叙颤抖得厉害,连忙伸手把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搂住。 黄忠长身而起,像是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又盘膝坐下,尽力压着内心的怒气,一字一句地对黄叙说道:“我们自家的事,为何要听外人的?男儿一生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你是为父的骨肉,若是不为你尽心尽力,为父怎么对得起你去世的母亲?” “可是父亲为了我,把什么都不要了,每次回乡都要卖几块田,那些乡邻对父亲也越发的不敬重,孩儿心中有愧。”黄叙眼中含泪,哽咽着说道。 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对于人情冷暖也看得出来,黄忠武艺高强,前景本是一片光明,可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道渐渐中落,那些原本敬仰他的人也失去了对他的敬畏,从不理解,替他不值,到背地里嘲讽,这些转变都被黄叙看在眼里。 小孩子的心理是最敏感的,黄叙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原因都归结到了自己,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的根源。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黄忠,他出言对华佗问道:“华先生,这孩子身上的病能治吗?” “能治,用几年时间调理身体就行。”华佗见这对父子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心中早已定下主意,一定要把黄叙治好。 “孩子,你留在华佗先生这里,一边治病一边跟他学习医术,让你父亲去博取功名,这样一来,你的病能治好,你父亲也能放心,好不好?”刘备认真地看着黄叙,温声问道。 这个孩子眼前一亮,他看了看黄忠,又看了看华佗,终于不再迟疑,当即跪下给华佗行了一个大礼。 “南阳黄叙,愿意跟随先生学医,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之中。” 黄忠心中大急,怎么儿子不明不白就拜人为师了?学医可是贱业,恐怕这一生就与仕途无缘了。 可是华佗已经信誓旦旦,表示可以治好黄叙,他又害怕惹得对方甩手不治,所以根本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急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刘备看出了黄忠的心思,他轻轻冷哼一声,“黄兄,你可别以为跟了华佗先生学医是断他前途,华佗先生在我辽东还有一座医学院,学生数以千计,百万人受他恩惠,将来必然是要被树碑立传,流芳百世的。” “有这么厉害?”黄忠不太相信,自古至今的名医多了去了,先秦时候的扁鹊还号称能医死人肉白骨呢,也没见谁给树个碑。 “你现在不信不要紧,再过十几二十年,华佗先生的弟子遍布天下,医学院也遍布各州的时候,你就信了。” “阁下到底是何许人也?”黄忠听刘备说得玄乎,可是看他神情,又不像是在胡吹一气,不禁出言问道。 “这位乃是我大汉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华佗在一旁解释道。 “平定黄巾的刘玄德?”这一下黄忠彻底惊了,连忙抱拳行礼却又觉得不妥,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出身于沔南黄氏,活了近四十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朝廷的官员,但如此年轻又没架子,跟自己这个草民还能称兄道弟的一方大员,他可是第一次见。 刘备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黄忠不必拘谨,继续说道:“我与人结交不看身份只看品行,人品低劣者纵使位列三公,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狗屎一堆。阁下爱子情深,令郎更是至孝,在我看来值得相交,不知黄兄愿不愿意来我辽东军中任职,也免得令郎不知你去向,心中担忧。” “承蒙华佗先生施加援手,太守慧眼垂青,黄忠敢不从命!只是——” 黄忠练就一身绝伦的武艺,本就有从军报国,光耀门楣之志,如今有贵人相助,得到了出头的机会,自然是不愿轻易放弃的。 但这对父子十几年来四处奔波,相依为命,此时黄忠望着黄叙,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时之间竟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一章 陈家的决断 “父亲请勿以儿为念,只要父亲可以一展抱负,孩儿自然再无心病。”黄叙转过身来,向黄忠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黄忠双膝一软,将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儿子搂在怀中,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他不是没有抱负,他不是甘于平凡,但作为一个父亲,挽救儿子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更重要的责任,压在肩上这么多年,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被他深深地压抑在心中。 黄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大好年华就要在穷困和奔波中被慢慢消磨,直到垂垂老矣,但今天,非但有人说可以治愈黄叙,并且可以给自己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只要华佗先生能治好犬子,黄忠愿为太守赴汤蹈火,绝无怨言。”黄忠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转向刘备深深一躬,肃然说道。 刘备和华佗对视一眼,脸上再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连忙上前一步搀扶起黄忠,温声说道:“不必弄得像生离死别,徐州到辽东不过十几天路程,想儿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探望。” 由于黄叙身体过于虚弱,一路上又颠簸受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再经过调理脏腑之后,才能接受药物的治疗,华佗便将他安排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住下。 而黄忠有些放心不下,一直跟着黄叙,直到看着儿子睡下,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露出了多年未见的笑容之后,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刘备走出那间院落。 到了这个时候,赵云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向黄忠一抱拳,郑重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常山赵云,字子龙,现在辽东任骑都尉一职。” 黄忠连忙回礼,然后侧过头,满是钦佩地望向刘备。“我看子龙神华内敛,非常人可比,应该是太守帐下首屈一指的勇将吧。” “不瞒汉升说,辽东如今猛将如云,哪个最厉害我可说不准,得他们自己来说。”刘备呵呵一笑,把话头推给了赵云。 最好是能听到赵云这小子自吹自擂,然后回到辽东之后我再大肆宣扬,号召那帮家伙一起揍他,刘备心中下定主意,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然而出乎刘备意料的是,赵云此刻却表现出难得的谦虚,“确如太守所说,和赵云武艺不相上下的,至少有三四人。” “什么?”黄忠有些不相信,以他的眼光看来,赵云绝对是最顶级的武者,并且能够被刘备带在身边出行的,肯定是辽东最为优秀的人物。 可如今赵云自己说,辽东还有三四个和他不相上下的,这让黄忠对刘备的实力更加高看一眼,心中再无疑虑。 刘备心里更是愉悦得无以复加,他从小听着三国评书,看着三国演义长大,成为一名光荣的穿越者后,他也和别人一样,对收集名人,尤其是猛将兄充满了兴趣。 如今关张赵黄,蜀汉五虎大将聚齐了四个,太史慈甘宁,东吴最强二人已在帐中,还有个颜良,河北四庭柱之首,刘备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赵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只是,恐怕我们都不如汉升兄。”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刻让刘备皱起了眉头,“云长都不是对手?” “现在难,五年后或许是平手,十年后就反过来。”赵云言简意赅,听得刘备云里雾里。 黄忠自然听得懂赵云的意思,他对刘备解释起来,“黄某今年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若是和自己二十多来岁时相比,自然是完胜,若是再过十年便会气血衰退,也不是如今的对手。” “哦,懂了。”刘备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关羽和张飞赵云他们都是二十来岁,体能和战斗经验还远远没有到达巅峰期,若是他们的武力巅峰在一百,那这时最多有九十出头,赵云意思是说,众人若都在巅峰状态就是伯仲之间,但现在这个时候黄忠凭借身体机能的优势,可以压制他们每一个人。 怪不得虎牢关的时候,吕布单挑张飞大占上风,被关羽张飞联手夹击也能勉强支撑,可是到了徐州,又和张飞交手几次就都是平手了,原来是此消彼长,这么个道理。 “以后大家就都是同僚了,你们多亲近亲近,我去陈府看看,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咱们这两天就回辽东去。”刘备心情大好,摆摆手,拒绝了赵云要护送自己的意图,让他们两个人去闲聊,自己则是背着手悠然走在下邳城中。 到了陈府,早已等候多时的陈前连忙将他引到后院,此时陈家早已准备了隆重却不张扬的宴席,卢植和陈珪端坐在主客位,正在有说有笑,陈登在一旁陪坐,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露出会心的笑容。 “玄德来了,快坐。”卢植一见刘备就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徐州人口众多,富庶冠绝天下,而且与辽东隔海遥遥相望,你和陈家可是有许多可以往来的地方啊。” 刘备看看卢植递过来的眼神,又看看面上带笑,却笑得有些勉强的陈珪陈登父子,心中明白了些什么。 他也不推辞,就在卢植身边的一张矮几坐下,闲谈了起来。 众人聊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晚,卢植便起身告辞,和刘备去往医学院歇息了。 “先生,可是有人联系了陈家?”刘备不急不缓地问道,特意加重了“有人”这两个字。 卢植轻哼一声,简洁地答道:“袁家,七天前。” “袁绍还是袁术?”刘备继续问道。 袁家素来有内斗的传统,这一代袁绍袁术两兄弟斗得不可开交,落了个双双败亡的结局,下一代袁绍的儿子之中,又出现了袁谭和袁尚的争斗,他们结局更惨,非但自己的脑袋被当成快递,从辽东千里迢迢去了许昌,甚至将汝南袁氏,这个显赫一时,差一点就问鼎天下的世家给彻底葬送了。 “汝南袁氏本家派了人来,希望下邳陈家,东海赵、糜两家,支持袁术在徐州谋得一个太守的职位。”卢植的脸色不太好看。 “袁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成不了大事。”刘备不屑地嗤笑一声,“陈家应该是拒绝了,准备继续待价而沽。” 卢植笑道:“不错,有长进,陈家就是这个打算,等到袁家内部的情况见了分晓,再选择站到胜者那边。” 刘备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其实也不光是他的本事,而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 徐州本地的大家族都是那种小富即安型的,他们没有争夺天下的本事,也没有不切合实际的野心,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徐州的实力和元气,在最后的霸主那里卖个好价钱。 如果能够保留一定的自主性,那就更好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在陶谦这个野心勃勃的外来户担任徐州刺史之后,曾经一度激起徐州大家族的抵触,可是陶谦依靠从丹阳老家带来的子弟兵,还有汝南袁氏的附庸,徐州军方大佬曹豹的支持,硬是以过江强龙之姿态,压服了这些地头蛇。 陶谦病重之后,以陈家为首的徐州世家迅速倒向了刘备,这个能打却没有根基的军阀,并将他推举为徐州的州牧,但是好景不长,吕布来到徐州之后,和占据淮南的袁术眉来眼去,于是曹豹策划了一场兵变,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徐州反手卖给了吕布。 由于担心袁术这个蠢材将徐州捆绑上自己的战车,将所有人拉入覆灭的深渊,陈珪和陈登父子开始了游走谋划。他们先是拆散了袁术和吕布的联姻,又远赴许昌,和曹操密谋攻取徐州,最后更是临阵反水,直接导致吕布败亡。 这一段诡谲的历史,充分显示出了徐州世家主流的想法。 把徐州卖给最强者。 第二十二章 乌桓人反了 第二十三章 “陈珪只想稳住我们治好陈登的病,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侥幸闯出了些名堂的乡下小子,先生也不过是个失势且没有背景的穷酸名士。”站在缓缓离开朐县港口的船上,回望渐渐远去的徐州,刘备向身边的卢植说道。 这几天时间里,刘备一行虽然得到了陈珪的热情招待,但他从那种刻意的热情背后,还是能够感觉到世家大族天生的高傲,以及掩饰得很好的不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度吧。 卢植轻叹一声,默认了刘备的说法,“世家有共同的行事作风和规矩,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利益,以后见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无所谓,我原本还担心和世家搞好了关系,以后不方便收拾他们呢。”刘备冷笑起来。 按照刘备的脾气,他也不愿和世家,尤其是陈家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建立过于密切的往来。 在他的认知里,世家豪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生产资源,但他们获得的大量的金钱和粮食,要么被储藏起来,要么被无度挥霍,基本没有被用在推动社会发展上,这种世家是社会的毒瘤,历史进步的阻碍,必须被毫不留情地铲除。 所以在感受到陈珪的冷淡之后,刘备并没有过多地纠缠,只是通过陈登,在广陵招募了一些造船工匠,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通通带去辽东而已。 广陵是汉朝四大造船中心之一,那里的工匠基本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技艺精湛不说,对于各种船型的历史演变,也有着极为深厚的知识储备。 在刘备眼里,这些造船工匠都是无价之宝,比起那些高谈阔论的名士,以门第论交的公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真是爽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正在师徒二人闲聊的时候,从他们身侧传来了甘宁的大呼小叫。 从出海第一天开始,甘宁以及那些水贼们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不停地大呼小叫,惊叹不已,纷纷后悔没有早点出海,感受这浩瀚无垠的水世界。 这些水贼们正是年轻气盛,精力无穷的年龄,他们迅速被大海迷住,主动向刘备重金雇佣,分散安置在每艘船上的老船工请教,由于有多年的操船经验,这些小伙子们很快就熟悉了海船和江船的区别,并且得心应手起来。 此时甘宁站在船头上感受肆意驰骋的感觉,在他身后,几名水贼汉子不断地操纵船帆,利用风势,将船速提到最高,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那艘船越来越快,不多一会就远远地冲到了船队的最前方。 虽然甘宁一行乘坐的只是普通的江船,但对于这些无法无天,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水贼来说,开什么船无所谓,只要够快就是好,多大的浪无所谓,只要不翻就是安全。 “这帮小子真是精神充沛,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晕船晕得站都站不起来,吐了两天。”刘备看着甘宁他们乘风破浪,不禁羡慕地叹息起来。 “你这次收服这群锦帆贼,非但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还为荆州和益州商旅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干得不错。”卢植同样羡慕地看着这些活力无限的年轻人,深感刘备这次做了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刘备嘿嘿一乐,“那他拜师之事?” “若能让浪子回头,为师多收个弟子又有何妨?”卢植矜持地答道,然后背着手,施施然回船舱去了。 又是一路北行,很快,刘备等人就来到了东莱,即将进入幽州海域。 “这里是青州的最东边,继续向东北走就是辽东,正东面是乐浪郡,向西的话可以到济南国或是广阳,先生若是想见见伯珪师兄,等返回辽东之后就给他写封书信,让师兄前来拜见。”刘备趴在栏杆上来回指着,给卢植介绍着四周的形势。 卢植听得不住点头,他向西望去,黑漆漆的海岸线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四通八达,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在这里设立港口,再安置一支水师,方圆数百里就都能控制住。” 刘备笑了笑,继续向正北方向指去,“这里还是有些偏了,并且没有合适的港口,北面二百余里是辽东郡最南的沓县,和东莱隔海相对,牢牢地卡住了渤海的门户,其间有一连串的海岛。学生的计划是利用沓县的优良海港,将其建设成整个渤海的核心地带,到那时候整个青州、幽州和乐浪的沿海地带就都在控制之中了。” “看来玄德你早有计划,那老夫也就不多说了,等到了辽东安顿下来,老夫再乘船去广阳看看伯珪吧,这些年经常听说白马公孙,白马义从,伯珪确实没有给老夫丢脸啊。”卢植悠悠说道,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可是真正收入门下的只有三名从涿郡老家来的孩子,除了刘德然英年早逝,剩下两名弟子公孙瓒和刘备如今都镇守在大汉的北疆保境安民,这让卢植觉得十分欣慰。 “师兄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他被刘虞排挤,军饷都快接济不上了,还是学生从辽东给他送粮送铁才吃饱肚子,先生若是去了肯定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还不如让他过来好好吃上一顿。”刘备嘿嘿笑着,公孙瓒都穷得快当裤子了,要是卢植去了看得心疼,自己还得再给他多支援点物资,不过辽东现在就是不缺粮食,多支援白马义从一点也无所谓。 卢植也是乐了,他转过头来笑骂了一句:“你就好好败坏别人名声吧,刘虞那人素有贤名,为人清正守礼,怎么会克扣军饷。对了,上次朝廷征发三千乌桓骑兵去凉州,也不知道是不是伯珪率军,若他不在幽州,老夫就好好待在辽东等他。” “先生不要慌,等咱们回去之后,子龙就又要带一千名士卒和粮草去广阳了,到时候让他传个消息回来。”刘备伸了个懒腰。“出来这么长时间,说实话还真想辽东了。” 由于归心似箭,刘备一行没有在东莱靠港补给,而是径直驶向了沓县,这里以后将会是辽东最大的港口,也是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枢纽,刘备希望让卢植帮忙出出主意,看怎样布局会更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沓县广阔的港口中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小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岸边,往日里热闹的人群也没了踪影,这让刘备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船队还没有靠岸,几名负责管理港口的小吏就远远跑了过来,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模样,刘备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是出事了吧? “怎么回事?”刘备伸着脑袋,大声喊叫着问道。 为首的小吏定睛一看,认得这是太守,连忙跑到近处,带着哭腔向他汇报起来。 “启禀太守,乌桓人反了。” 第二十三章 跃跃欲试 “什么?”刘备一边催促着船上的人赶快做好登岸的准备,另一边伸着脑袋继续大声发问:“乌桓人反叛和咱们的船有什么关系,他们攻打辽东了?” “启禀太守,乌桓人攻打的是渔阳、广阳和右北平,幽州边军支撑不住,派了使者来求援,关羽将军征召了所有的船只,载着我们的大军渡海去救援了。” 这时候众人都已经走上甲板,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无法相信,乌桓人依附汉朝已经数十年,近年来更是多次被征发入伍,和汉军并肩作战,今年还被征召了三千名精骑呢,怎么说反就反了? 更何况,幽州边军人数并不少,即使步卒都是统属于各郡,临时不能抽调,但还有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以及驻守在代郡,护乌桓都尉邢举的精锐骑兵呢。 这些可都是汉军中的王牌部队,面对三倍于自己的乌桓人也能打个平手,怎么会支撑不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备的右手在栏杆上飞速地敲打着,心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就在他沉思的工夫,船上的船工已经将缆绳紧紧地绑在岸边的木桩上,并且搭好了下船的木板。“启禀太守,船板搭好了,先下船再说吧。” “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请你先去襄平城中歇息。宁儿——”刘备回过神来,对走上前来的卢植和张宁分别说道:“你也先回家去,让老张给先生安排个安静些的院落,再让他把咱们带回来的船工安置好。” 张宁点头应是,而卢植却有些不同意,但是他考虑到船上还有许多家眷,并且卢毓年幼,这段时间的船上生活已经让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了,于是还是点点头,拍着刘备的肩膀嘱咐道:“自己小心,和伯珪一起打退了乌桓再说。” 看着卢植和张宁一行踏上陆地,渐渐消失在沓县城中,刘备转向留在船上的黄忠笑道:“刚来就遇见打仗,汉升你真是运气不错,跟我去一趟广阳吧。” 黄忠听说有仗可打,早已心痒难耐,只是他性格稳重,不爱显露,只是微微颔首,向刘备拱手笑道:“忠愿随太守共建功业。” “兴霸,你的人怎么办,是让他们在沓县修整,还是跟我去广阳?”刘备又走到甲板的另一端,朝着甘宁那艘船大声喊道。 甘宁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刘备的声音之后,连忙转身答道:“小弟已经安排了,老弱妇孺上岸,剩下的人全部跟随师兄一起。” 刘备点了点头,也好,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战斗力,这些水贼就算不能上战场,熟悉了海上往来的方向之后,做个联系辽东和幽州本土的运输队总是可以的。 刚刚靠岸的大船再次升起风帆,载着众人向西北方向而去,甘宁和他那一排锦帆船也迅速做好了重新出海的准备,紧紧跟随而去。 不知是不是上天帮忙,这一次顺风顺水,天色刚蒙蒙黑,刘备一行就到达了广阳最南侧的海港。 “子龙,能看见什么情况吗?”赵云站在高高的桅杆横杆上向北眺望,刘备在下面急得直跳脚,可是他又没有赵云登高望远的本事,只能仰着头时不时地叫唤两声。 赵云定睛望了一阵,向下喊道:“岸边有人,有战旗,应该是我们的队伍,再远就看不清了。” 岸上的人也早已看到了远远出现的这些船只,还没等船只靠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就跑上了码头大声盘查起来。“来者何人?” “我乃赵云,你们这里谁管事?”没等其他人搭话,赵云从桅杆上呲溜一声就滑了下来,快步来到船头应答。 “原来是赵都尉,我们是太史都尉的下属,奉命镇守码头。”这些士卒欢呼起来,赵云是辽东军骑兵主帅,在军士中间一直有着极高的声望,许多人也知道他护送刘备去了洛阳的事。 在这个时候,赵云回到了幽州,那岂不是意味着辽东的主心骨刘备也回来了。 刘备没有让这些士卒们失望,他从赵云身后闪出来,笑嘻嘻地对下面的人挥手。“你们敬爱的刘太守回来了。” “太守回来啦,太守回来啦。”这些士卒们欣喜若狂,连忙大声呼喊着向营地跑去,希望同袍们早一点听到这个好消息。 太史慈正在码头北面指挥军士修筑营寨,得到士卒的禀报之后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计,甩开长腿一路跑到了码头,刘备见他气喘吁吁又满身泥土的样子,不禁嘲笑起来,“子义啊,你这是怎么了,堂堂的先锋官干起了挖土的活计。” “肯定是抽签输了,只能担任守备。”对于这帮家伙的行事作风,赵云是再了解不过的,马上猜出来了。 一群猛将,谁都想当先锋,不愿意担任后备,那怎么办?抽签呗,谁抽到什么就是什么。 “唉,我就说不应该第一个抽的。”太史慈一提起抽签就恨得牙痒痒,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建立港口防线,确保己方后路通畅。 开过玩笑之后,刘备在太史慈的陪同下穿过熙熙攘攘的码头,向汉军大营走去,路上还顺便将黄忠和甘宁介绍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一般,太史慈和甘宁,这两个激情似火的男人,在第一眼对视的时候就分外欣喜,有了见到知己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冒险者之间天生的好感度吧。 见到甘宁是欣喜,见到黄忠,则让太史慈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就像是卧在不远处的沉默猛虎,虽然不声不响,却让人汗毛竖起。 “汉升兄若是生于乱世争雄,当可为万户侯。”太史慈将黄忠打量了一番,连连赞叹起来。 黄忠对太史慈也是赞不绝口,这个年轻汉子浑身散发着剽悍不羁的气息,而且很明显的,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强者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辽东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能有这么多年轻才俊!”黄忠这时候才真正地相信了赵云的话,辽东确实卧虎藏龙,英才众多。 第二十四章 焦虑 “诸位,差不多就行了,以后需要你们相互吹捧的地方还多着呢。”刘备笑呵呵地打断了众人,将话题拉回到眼前的战争,他把目光转向太史慈,出生问道:“我军出动了多少人,此时都在什么位置。” “我们此行一共出动了两万战兵,三万民夫,云长亲率主力部队,两天前已经到了渔阳郡的雍奴,大军后路不容有失,故而末将领军一千,负责镇守港口,颜良领军一千,负责护卫粮道。”太史慈收起笑容,开始禀报军情,他言语流利清晰,几句话就把辽东军的动向说得明明白白。 刘备一边走一边点头,关羽的兵力部署没有问题,敌人是乌桓人,是来去如风并且人多势众的骑兵队伍,若是贪功冒进,被乌桓人截断了粮草输送的通道,几万汉军在地广人稀的渔阳郡就很难得到补给,想要战胜敌人更是痴人说梦了。 突然,刘备站住脚,疑惑地问道:“咱们辽东什么时候能凑出两万战兵了?” 直到去年秋后,关羽率领几乎全部的战力征讨高句丽,那时候辽东拉出的阵势是八千名战兵,就算加上来广阳和白马义从共同训练的两千人,也不过是一万人马。 如今太史慈说关羽带了两万战兵,这个爆兵速度已经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了,这是科幻。 “嗨——”太史慈摆了摆手,解释起来,“扶余人刚好迁徙过来了一部分,尉仇台一听说幽州遇袭,坚持要派遣部队跟随我们作战,最后精挑细选,抽调了一万多名精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的兵力再加上白马义从,可攻可守,应该有正面抗衡任何敌人的能力了。”刘备这才放心,顺口询问起来,“我师兄的部队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和云长汇合?” 太史慈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这让刘备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同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瞪着太史慈,“怎么回事?” 太史慈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声音也降低了许多,“白马义从在十几天前遭遇大败,被乌桓大军团团围困,公孙将军更是不知身在何处,这些消息是从幽州来求援的公孙将军麾下得知,具体是什么情况,末将也不清楚。” “十几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备之前的轻松心情完全消失殆尽,他仰头看天,深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尽快到前线去,子义,你这里有没有马?” “有,可是天已经黑了,末将的建议是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太史慈知道刘备和公孙瓒交情匪浅,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劝阻,不希望刘备轻身冒险。 在得知公孙瓒和白马义从陷入险境之后,所有的辽东将领都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飞过去,太史慈自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全军的粮草输送,以及可能的后备部队都要从经过这个港口,然后前往前线,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扰乱了判断。 毕竟对手是乌桓人,天生的惯偷和强盗,擅长长途奔袭,汉军只有稳扎稳打,才有胜算。 刘备焦急难耐,不停地在原地转圈,但最终,他还是颓丧地垂下头,“也好,也好,休息一晚。” 与此同时,远在雍奴城下,关羽大军正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之中,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来回在帐篷中兜着圈子,心情极为焦躁。 “右北平右北平,右北平那么大,到底在哪个地方?”张飞越走越烦,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声叫嚷起来,“还有这个破地图,画的什么玩意。” “不要吵!”关羽思路被打断,停下脚步瞪了张飞两眼,然后继续思索起来。 右北平地域广阔是不假,但是,连绵的森林和丘陵占据了大半面积,能够让骑兵部队驻扎和机动的路线不会太多。 只是,汉军以步兵为主,并且兵力相对于乌桓人不占优势,万一走错了路,或是分兵之后,迎头撞上乌桓人主力,那就很困难了。 “翼德,我们明日就向东进发,你是留在雍奴,等候严纲率领广阳守军前来汇合,还是作为先锋,去寻找白马义从的踪迹?”关羽考虑良久,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飞一骨碌站起身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拍,凑近关羽说道:“俺要作先锋,明天一早就走。” “也好,你带两千名战兵,再带三千名扶余射手一起去。”关羽把如此重任交给张飞,就是看重他的勇猛无畏,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叮嘱起来,“若是遭遇乌桓人主力,尽量虚张声势,能够接应白马义从突围就好,千万不要恋战,切记!” “明白了二哥,俺这就去找尉仇台。”张飞满脸喜色,转身出了大帐。 目送张飞离开之后,关羽转过身来,独自看着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心中忧愁不已。 这张地图是羊皮质地,炭笔画成,整张地图上只有寥寥几根线条表示河流,三五个圆圈代表山丘,其余就是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名,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堪称粗制滥造。 眼下关羽无论是想要做出战略部署,或是战术机动,所需的地理信息,完全无法从这张地图上得知,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严纲也该回来了吧,不知道他能带来多少援军。”关羽心中估算了一下往来广阳郡的路程,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当日白马义从被包围,只有严纲和单经带着十几名骑兵拼死突围出来,他们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分头向幽州刺史刘虞和辽东太守刘备求救。 辽东方面毫不犹豫,倾其所有派出了援军,可是广阳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严纲又返身去广阳,希望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按照时间推算,成与不成,都该回来了。 作为白马义从的老人,严纲和单经二人对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还是相当熟悉的,有了他们两个人来补充完善地图,关羽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怎么也比现在要强。 第二十五章 来龙去脉 在港口附近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第二日大早,刘备就带着赵云和黄忠以及一众护卫飞马向北而去,甘宁和水贼们不善马术,也不擅长战阵之道,更不熟悉北方地理,只好留下来帮助太史慈守卫港口,顺便熟悉一下军营生活。 刘备一行沿着沽水前行,一路之上,处处可见大军经过时留下的痕迹,他们歇息了两次之后,到了下午时分,便已经抵达了雍奴城外的关羽军营。 见到刘备回来,关羽如释重负,连忙将他迎入中军大帐。 而刘备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第一件事却是拉住关羽,向他询问具体的战况,以及白马义从求救的来龙去脉。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义那边说不清楚,你在这边应该了解得更多吧。” 关羽让刘备坐下,然后双手递过来一碗清水,这才讲述起来。 “七八天前,一艘货船从广阳来到襄平,到了码头却不卸货,反倒是跑下来个大汉,说是有重要军情,要面见辽东太守,兵士们不敢怠慢,连忙进城通报。” 这半年来,辽东和广阳之间建立了良好的相互交流,人口、粮食和各种生产原料,甚至是战马,都通过海路,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有需求的地区,但有人来汇报重要军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关羽等人赶到港口,才发现来的是公孙瓒的部将严纲,顿时意识到幽州有大事发生了。 城外码头人多嘴杂,严纲没敢说话,进城之后,来到军营之中,他才嚎啕大哭跪地不起,说渔阳大豪张纯张举率众背叛汉朝,自称天子,并勾结辽西乌桓各部,攻打渔阳和右北平郡城。 公孙瓒率领白马义从迅速出击,在渔阳大战一场,并一路向东追杀张纯,不料在右北平遭遇十几倍于己方的乌桓人埋伏,陷入重重包围,公孙瓒生死不明,所以严纲只好单人独骑来到辽东求刘备出兵。 “小弟见军情紧急,大哥又杳无音讯,所以自作主张,派出所有机动力量前来幽州,防止乌桓人趁机南下,侵扰冀州和青州地界。”关羽是侠义中人,行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也不担心擅自调动兵力,是否会遭到刘备的猜忌。 刘备点了点头,对关羽的当机立断非常满意,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疑虑,“那辽东呢,万一乌桓人在西边讨不到便宜,转头去攻打辽东怎么办?” 关羽马上回答道:“我来的时候,将襄平城防务交给了徐荣,他计划征召几千名青壮,紧急操练,并且组织沿河地带各个村落加紧防备;我还给玄菟郡的公孙度下了军令,命他将郡中兵力集中在西部布防,扶余王尉仇台也将人马分散到两郡,以防乌桓人前去袭扰。” 一次性出兵五万,还有足够的能力保卫家乡,也就是辽东现在人口增长得厉害,关羽才这么有底气,若是换成两年前总人口只有数万的辽东,任凭谁主政,面对乌桓人的叛乱,都只能缩在城里瑟瑟发抖吧。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翼德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刘备一听关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才放下心来,他左顾右盼,却不见张飞身影,心中有些诧异。 “翼德今天一早已经率领兵马出发,搜索白马义从的下落去了,由于不知道公孙将军突围的方向,乌桓人多为骑兵,且军势浩大,我军多是步卒,所以我只给了他五千士卒,勒令他必须稳扎稳打,不能被乌桓人分割包围。” 关羽独自指挥过数万兵马,并且一战将高句丽灭国,这辉煌的战绩放眼天下也不多见,但是,他以前从未和游牧民族有过交手,又有公孙瓒遭遇埋伏的前车之鉴在,作战思路还是以谨慎小心为主。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消息的尉仇台也来到了中军大帐,他和刘备一见面,自然又是好一番寒暄。 就在此时,帐外远远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以及高亢的叫骂声,刘备眉头一皱,关羽连忙走出军帐去查看,片刻之后,关羽就转了回来,面色更加凝重。 “是白马义从,从广阳来的。” 紧跟在关羽身后进来的是严纲和单经二人,严纲还好,只是神色萎靡,单经就惨多了,不但鼻青脸肿,一条胳膊还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无力地垂在身边。 “刘太守和关将军义薄云天,白马义从上下在此谢过了!”严纲在大营中一路走来,见到关羽带来的兵马众多,此时又看到刘备也在,心中的委屈便再也压抑不住,向众人抱拳见礼之后就掩面痛哭起来。 刘备气得一跺脚,指着严纲骂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鼓起斗志去寻找我师兄,老严你平日里也是条硬汉,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老严是气的,我们白马义从现在已经被幽州抛弃了。”单经气哼哼地随便找了个案桌,一屁股坐在上面,将完好的右臂高高举起,开始中气十足地叫骂起来,“遭天杀的刘虞老贼,遭天杀的广阳官员,老子们不管了,他们就蹲在城里,等着被乌桓人砍脑袋吧!”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变了脸色,刘备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白马义从被幽州抛弃了,是什么意思?刘虞和广阳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老单,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乌桓人和那个张纯张举又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单经身上疼痛,索性将腿一盘,坐在低矮的案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讲述起来整件事情的经过,间或骂上刘虞几句。 由于去年羌人作乱的规模过于庞大,一度攻打到了汉朝的核心地带,皇帝刘宏感觉颜面受损,大为震怒,决定派出精兵良将,狠狠地收拾羌人一顿。 为了确保征讨大军的机动力和突击能力,在年初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到了幽州,要求乌桓人派出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往凉州助战。 乌桓人一向野性难驯,并且军纪散漫,如果任由他们自己一路穿州过郡的去凉州,沿途百姓必然会被他们侵扰得不成样子,恐怕造成的破坏比羌人还要大,所以依照这二十多年来的规矩,幽州会派出一名有能力有威望的将领作为他们的统帅一并前往。 “统领乌桓突骑可是个升官的好差遣,弟兄们都希望公孙将军能够抓住这次机会,去凉州建功立业,刘虞老贼见众望所归,也答应了,可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跳出来个张纯老匹夫。”单经说到这里,不禁往地下吐了口吐沫,狠狠地骂道。 张纯是渔阳郡最大的豪强,非但占据了不少良田,家中还蓄养了近千名亡命之徒,为他多年来和塞外的鲜卑人以及乌桓人做交易保驾护航,并积攒下了巨量的财富。 人一旦有了钱,接下来就会谋求权力,张纯也不例外,他曾经花钱买官,做到了中山国相一职,却很快就因品行不端,胡作非为而被朝廷罢官,但此人一直不甘心,始终谋求重新踏上仕途的机会。 这一次率领乌桓突骑参与征讨羌人,被张纯看作是重新为官的最好时机,他精心准备了几大车的财物,前往广阳求见刘虞,希望刘虞以他为将。 然而刘虞作为宗室,一向在朝中担任清贵的职位,对这种粗鄙的武夫根本不待见,非但拒绝了张纯的请求,而且当面斥责了他一顿。 张纯回到渔阳之后羞愤难忍,于是和自己的族弟张举诉苦,这张举同样是渔阳郡的大豪强,曾经担任泰山太守,平日里就有野心,如今被张纯一撺掇,便下了反叛汉朝,自立为王的决心。 两人多年来在边境为商,和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素有来往,如今既然决定叛乱,便找来丘力居,三人密谋之后一拍即合,张纯自号弥天将军,张举自称天子,引了乌桓人攻破渔阳郡城,烧杀劫掠。 此时公孙瓒率领三千乌桓突骑还没出幽州,听说张纯张举起兵作乱,连忙原路返回,一路上乌桓人听说丘力居也参与反叛,害怕公孙瓒迁怒于自己,连夜就各自逃散了。 公孙瓒又惊又怒,回到广阳之后便召集白马义从,准备征伐张纯张举,平定渔阳叛乱,性烈如火的他等不及集结粮草辎重,率领两千名骑兵就杀向了渔阳。 作为天下闻名的劲旅,白马义从的战斗力自然强悍无匹,渔阳城下,面对张纯张举和乌桓人的两万联军,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一顿猛冲猛打,将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乌桓人被白马义从的战斗力吓得肝胆俱裂,护送着张纯和张举仓皇向东逃窜而去,而公孙瓒自然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率军继续衔尾追杀。 “我给将军说,要不要缓一缓,等待后面的援军和辎重都到了再追,可是他根本不听。”单经摇着头不住叹息,脸上满是后悔之色。 若是能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公孙瓒。 可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二十六章 无奈 公孙瓒领兵这么些年了,每逢对敌胡人的时候他都是身先士卒,这一次又因为张纯的叛乱而失去了加官进爵的良机,更是心中愤怒欲狂,在连战连胜之后不顾单经的劝谏,执意孤军深入,继续追击张纯部队。 没想到,白马义从在进入右北平腹地之后,刚刚追上张纯等人,却迎头撞上另一支乌桓大军,而这支骑兵部队似乎才是乌桓人的真正主力。 白马义从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勇猛之士,又有刘备支援的新型装备——双足马镫和高桥马鞍加持,单兵战力远远强于乌桓人,但他们追杀了张纯数百里,早已人困马乏,加上人数差距过于悬殊,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乌桓人团团围困。 “我们被围困了一天,终于等到公孙范带的后续部队,可还是无济于事,无法突破乌桓人的包围圈。在混战之中,我和老单找到了一处破绽,带着十几个弟兄杀出了重围,赶回广阳求救。 我一边召集那些退伍了的老兄弟,一边去找刘虞,希望他调拨几千名郡兵给我带着前往,搭救公孙将军,可是——”单经说起刘虞,恨得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 想不到刘虞被声势浩大的乌桓人吓破了胆,根本不愿把手头的兵力交给严纲,反倒是听信了一名来到他麾下不久的乌桓逃奴阎柔,指责公孙瓒妄开边衅,命令单经去和丘力居好好交涉,请求乌桓人解除包围。 单经在城中待了几天,不知找了刘虞多少次,但他的苦苦哀求根本无法换来哪怕是一百人的援军,直到严纲赶回广阳,告知他辽东派出援军的消息,二人一番商量,决定还是先来汇合辽东部队。 刘备越听越气,最后甚至听得笑了出来,他咬着牙,背着手,在帐篷里兜了几个圈子,突地停下脚步说道:“我们自己的实力可以救出公孙将军,根本不用跟刘虞去要什么援兵。这样,老单你做向导,带着云长和他的部队去当初被围困的地方,雍奴这里交给颜良来驻守,我和子龙去一趟广阳,我要当面问一问刘虞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到刘备说完话就要往出走,关羽连忙一把将他拽住,“大哥,既然刘虞油盐不进,我们自己去救公孙将军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刘虞不值得白马义从去保护,但是,有些话我得跟他说明白,老严,你也跟我走,去联络你们所有人的家眷,若是刘虞把你们视若敝履,想扔就扔,那我就带你们去辽东安居乐业。” 刘备甩开关羽的手,继续向外走去,“汉升,你和云长一起出发,最好是射死几个贼酋,让乌桓人见识见识我汉人的神箭手。” 黄忠慨然应诺,转身向关羽抱拳一礼:“南阳黄忠,见过关将军。” “好汉子,大哥真是有眼光,为辽东带来如此猛将。”关羽同样回礼,连连称赞起来,“有黄兄相助,我军真是如虎添翼啊。” “忠不过一介老卒,当不起将军如此盛赞。”自从在徐州一见,刘备这边每个人都对他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这让寸功未立,且落魄了十几年的黄忠有些不安,如今知道对方是辽东主将,他更是下定决定,要谦虚。 却没想到,关羽是个直性子,一听黄忠这话,瞬间拉下了脸,“大丈夫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何须过谦,阁下这等人才,若是甘心做一老卒,关某岂能与你为伍?” 刘备出了军帐,自然听不见这些对话,但依照他的性格,即使听见也不会干涉,武人有武人自己的交往风格,只要他们能够在战争中精诚团结便是。 换上几匹体力充沛的战马,刘备一行又马不停蹄地向西而去,虽然这些人奔波了一天,早已经劳累不堪,但他们心中满是怒火,一刻都不愿停留,只想早些抵达广阳,问刘虞要一个说法。 直到夕阳西下,人困马乏,众人才停下脚步,在河边点起篝火。 赵云带了几个人,拎着弓箭在附近绕了一圈,提了许多山鸡和野兔回来,然后放血拔毛,用削尖的木棍穿了放在火上烧烤。 油脂被热量融化,一滴滴落在火中,使得火势更旺,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散发出来,不断刺激着众人的鼻腔。 刘备终于忍不住,喉咙咕噜了一声,这时他才放松下来,感受到了两腿之间火辣辣的疼痛。 再一想,身边这些人也是同样,跟着自己从早到晚都在奔波,一顿饭还都没吃,刘备不禁有些尴尬,对众人干笑了两声,“光顾着赶路了,让大家饿了一天肚子,真是不应该。” “气都气饱了,一点不饿。”赵云淡淡说道,顺手将一只被烤熟的野兔从火上取下,撕下一条后腿递给刘备,“太守先吃。” 刘备也不客气,接过兔子腿就开始大嚼起来,“小伙子不错,终于知道给我面子了,以前咱们喝酒吃肉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根本不会这个嘛,怎么今天又会了?” “我确实不会。”赵云见刘备也不怕烫,几口就啃完了一条兔子腿,终于放下心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周围众人说道:“应该是熟了,可以吃了。” 赵云说着话,将拿在手里的野兔又撕了一条腿递给刘备,然后自己低头大嚼起来。 刘备呆呆地握着兔子腿,看着众人纷纷从火上取下野味,津津有味地填进嘴里,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我是给你们试菜的! 明白了这一点,刘备不禁恶狠狠地瞪着赵云,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不知道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按在地下殴打多少次了。 可他就是打不过,没办法。 严纲吃得满嘴流油,心情好了许多,不是那么郁闷了,他咧着大嘴,嘿嘿地笑着问道:“玄德,你见了刘虞之后,要跟他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首先是要让他知道形势严峻,万一没有白马义从作为震慑,乌桓人和鲜卑人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南下劫掠,到时候幽州,乃至冀州和青州的百姓都要遭罪了。”刘备跑了这一天,怒气也消散了不少,脑袋又恢复了理智,现在他想的更多的,还是以大局为重。 刘虞是幽州刺史,只要能说服他,下令各郡加强防备,将人口和财产收缩到城里,辽东军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正面战场,不用太顾虑后方了。 “公孙将军是好汉,白马义从也都是好汉,不应该在刘虞手下被这样羞辱。”赵云冷冷地说道,他和公孙瓒等人也算是交往了几次,彼此都十分有好感,对刘虞自然也是满腹怨气。 “我们做自己的事就好,不要想那些没用的。”刘备长叹一声,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第二十七章 对喷 第二天中午,广阳郡,蓟城。 几名不速之客来到幽州刺史府,出现在了刘虞面前。 “下官刘备,见过使君。” 刘虞见刘备气势汹汹,对他的来意自然心知肚明,但作为上司和长者,他还是要保持自己儒雅的风范,于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寒暄起来,“原来是玄德啊,你不在辽东好好待着,跑到广阳来作甚?” “没事,过来转转,顺便问问使君,张纯张举二人勾结乌桓丘力居,悍然发动叛乱,幽州可有何对策?”刘备不知怎么的,一看刘虞那副儒雅淡泊的模样,就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别人为了幽州,为了大汉,正在浴血奋战,现在生死不明,你这个刺史倒好,安坐家中,仿佛没事人一样。 刘虞身边站着个年轻人,从刘备进来就一直盯着他,此时开口说道:“刘太守此言差矣,乌桓人对大汉一向是忠心耿耿,这次被张纯张举蒙蔽,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朝廷征发太频繁,乌桓人不堪忍受,这才希望朝廷有个说法。” “你是什么人,本太守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刘备眯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嗯,满脸桀骜,仔细闻闻还有股子羊膻气,这应该就是那个乌桓逃奴吧。 这人看看刘虞,然后转回视线正对刘备,恭敬地答道:“小人阎柔,乃是广阳郡人士,少年时外出游历误入乌桓部族,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去年,所以深知乌桓人的疾苦。” 刘虞似乎是想打个圆场,也是露出笑脸,向刘备介绍起来,“这阎柔虽然深得乌桓人敬重,却始终不忘报效朝廷,如今乌桓人和我大汉有了些误会,老夫正准备派遣他为使者,前去和丘力居商谈。” “误会?”刘备冷笑一声,向刘虞问道:“乌桓人支持叛贼,攻破渔阳,劫掠百姓在先,又将我大汉军队围困在右北平在后,这是误会?” 面对刘备咄咄逼人的问话,刘虞脸色一沉,又顾及到自己的风度,索性闭口不说。 “右北平一直都是乌桓人放牧之地,公孙将军贸然率领大军到那里杀人,当地部族有些紧张,想要讨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使君已经写好书信,在下过几天便动身,一定能解除误会。”阎柔见刘虞闭口不语,便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解释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刘备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屋内众人都是一抖。 刘虞和阎柔更是乱了方寸,看着怒气勃发的刘备,不知说什么好。 “看什么看,不服?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刘备指着目瞪口呆的阎柔,张口就是一通怒骂,在他身后,赵云已经开始卷袖子,似乎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刘虞眼看着阎柔被吓得连连后退,赵云更是跃跃欲试,连忙横身拦在二人中间,指着刘备怒斥道:“刘备,你如此大呼小叫,咆哮上官,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刺史?” “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汉的威严?”刘备转过身来,将满腔怒火化作语言,向着刘虞倾泻起来,“身为一州刺史,非但不能保境安民,坐视胡人叛乱,甚至面对下官问询,连句话也不敢说,就让这么个被乌桓抓去使唤了十几年的逃奴和我说话,你当的是什么刺史?” 刘虞被这个下属当面连吼带叫,一张老脸早已挂不住了,他怒视着刘备,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一个辽东太守,带着几万人马渡海而来,替你这个无能的刺史守卫幽州子民,你这个刺史在干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坐在刺史府里是你的本事?跟你说,没有白马义从把张纯张举和乌桓人从渔阳一路赶到右北平,没有我的人守在渔阳一线,乌桓人早打到蓟城脚下了。”刘备声音越来越大,连站在外面庭院里的一众护卫都被惊动,纷纷凑到门外,只是不敢进来。 刘备见外面人越聚越多,顾及到朝廷的颜面,也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刘虞下不来台,便放缓语气,强压着怒气说道:“乌桓人你不用管了,我会接手幽州东部防务,白马义从损失太大,已经无力守卫北面边疆,请使君再选拔人才,操练新军吧。” 说完这番话后,刘备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发现刘虞的侍卫们正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里,像一群受惊的小鸡仔一样不知所措,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声骂道:“都滚开!” 走过人群之后,刘备正要准备离开刺史府,却听得前堂内传来刘虞色厉内荏的高声叫喊,“刘备,你目无尊长,老夫要向朝廷告你,夺你的官位。” “我去你。妈。的。”刘备气得浑身乱颤,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抄起一块青砖,转身就向屋里砸去,只听得喀嚓一声,刺史前堂的大门塌了半边。 不顾刘虞惊恐的叫声,刘备同样高声叫喊起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也要上书,看谁把谁告倒!” 刘备骂完,带着赵云等人来到城西军营,这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严纲行动迅速,已经召集了几乎全部白马义从战士的家眷来到军营。 看着这些老老小小的人们,刘备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满腔的怒火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无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已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失去了顶天立地的父亲,和遮风挡雨的丈夫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强忍住悲伤,刘备一步步走上高台,向人群大声说道:“白马义从的现况,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废话我也不多说,愿意去辽东的就去,舍不得家乡的也没事,我刘备养你们,绝不会让将士们流了血之后,他们的家人流泪。” 说完之后刘备转身看了看严纲,“我师兄的家人在哪里?” “那边,牵着个孩子的就是了。”严纲远远指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说道。 “就两个?其余的家人呢?”刘备愣了。 严纲面色有些尴尬,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公孙家在广阳可是望族,而公孙将军生母地位低贱,去世也早,对于公孙家来说,没了一个庶子其实不影响什么,所以他们只是托在下向太守道谢。” “好吧,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能勉强,那咱们今天在这里过夜,明天出发南下,从海路去辽东。”刘备也无所谓,他和公孙瓒的交情是和公孙瓒的,又不是和公孙家的。 “这么急?”严纲一愣。 刘备分析道:“乌桓人若是决心叛乱,他们的十几万骑兵会绕过我们的防线来袭扰广阳和涿郡,甚至冀州都不一定安全。我们步兵多,守强攻弱,难以截断他们的行动,刘虞又靠不住,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让这些家眷去辽东吧。” “那我们走了,其他的幽州百姓怎么办?”严纲瞪着牛眼,直愣愣地问道。 “这么多人向南去了,城里其他百姓肯定人心惶惶,刘虞号称爱民如子,不会容忍这种恐慌蔓延,势必要组织人手,加强防务,我们这叫以退为进,用百姓倒逼刘虞,懂了吗?”刘备压低声音,对严纲说道。 严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招呼着人们赶着马车,向南边缓缓走去。 或许是内心还残存着一丝愧疚,或许是把精力都用来琢磨着怎么向朝廷告状,刘虞并没有派人阻拦,而是任由这些白马义从的家眷们离开。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南走去,那些坐在马车上的老人怀中抱着孩子,回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蓟城,眼角不禁有泪水滑落。 白马义从是因为公孙瓒偏爱白马而得名,但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中,幽州本地的骑兵队伍就纵横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些老人们许多都是以前的大汉边军,他们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家乡,离开这块埋葬了无数为国捐躯的先烈,也埋葬了无数胡人野心的土地。 “等到天下太平了,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孩子们会继承我们的事业,继续守卫边疆的。”严纲走在一辆马车边上,车上坐着的是他的爹娘。 严家大婶哼哼一声没说话,严老爹却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对着严纲冷哼一声,“你连个家都没成,连个种都没留下,还有脸说这些?” 严纲因为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经常被老父责骂,如今也不敢顶嘴,只能悻悻地低头挨训,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眼角向东面瞟去,心中埋怨起刘备来:你倒好,带着人去打仗了,却留下俺老严护送家眷,还得挨骂。 “阿嚏!”刘备骑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谁在说老子坏话呢,估计是老严这个坏种。” “马上风大,容易受凉。”赵云悠悠地回答道,过了一阵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刘备。“若是刘虞真的告到朝廷,我们该怎么办?” 刘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口吐沫甩向旁边。“怕个屁,朝廷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是派几个宦官来调查,到时候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告刘虞的黑状。” “我们也要行贿啊?” “那群没法传宗接代的家伙就认钱,你跟他们讲道理讲得通吗?咱们骑马得给马吃草;带兵得给兵吃粮;想驱使恶狼就得给它们吃肉,要不然狼就要吃你。”刘备没好气地教训起来。 这个不懂事的赵云,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丢了官,你们这帮人还能有好日子,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如今这年头,混个正式编制多难啊,哪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跟官位相比,钱算什么? 第二十八章 追杀白马义从 残阳如血,落日带着余晖,缓缓向远处的山间落去。 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低沉直至不见,远处小山岗上观战的几名乌桓贵族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是不好看。 一名乌桓骑兵纵马奔上山岗,对其中一名大汉恭谨地报告起来。“大人,我们已经将断后的五十余名白马义从全部消灭,其余的汉军继续向西逃去了。” “检查汉军的马具了吗?”这名大汉正是丘力居,辽西乌桓最强的实力派,也是几名乌桓贵族之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都检查过了,和之前的一样,左右双侧马镫,高高的马鞍,我们骑上去试了试,感觉确实是稳当了许多。”这名乌桓骑兵口齿灵活,一向深得丘力居器重,如今讲起马具也是井井有条。 丘力居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歇息,然后转过身来,对身边站着的几名首领说道:“看来猜得没错,汉人已经大规模装备了这种新式装备,我们在马背上的优势全没了。” 乌桓人一向以游牧为业,他们的族人都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论起马术,乌桓人可以骄傲地说,唯有匈奴人和鲜卑人可以和他们一决高下。 放眼整个大汉王朝,也只有少数几只精锐部队可以和他们在马上争雄,这也正是乌桓突骑多年来数次被汉王朝征发,前往凉州和羌人作战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些天连续不断的血战之中,面对白马义从突然暴涨的战斗力,乌桓人被深深地吓住了,甚至一度萌生退意。 公孙瓒率领两千白马义从由广阳南部出发,马不停蹄地奔袭数百里,在渔阳城下和叛贼联军展开对攻,这种行为,在乌桓人看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是,以乌桓骑兵为主力的两万联军,面对两千名白马义从的正面突击,竟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死伤惨重,一溃千里。 即使是轻兵冒进,遭遇了十几倍于自己的乌桓人主力包围,白马义从仍然毫不畏惧,将自以为稳操胜券,冲入己方阵中的两支乌桓精锐部队迅速绞杀,并且交替掩护,迅速向来时的方向撤退。 虽然乌桓主力以逸待劳,并且依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展开了天罗地网,让公孙瓒和他的部队每一次突围都无功而返,但观战的丘力居越看越是胆寒,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跟随张纯举起反旗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公孙瓒和丘力居虽然早就把彼此看作眼中钉,但在面子上,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老战友,这些年来乌桓人作为汉朝的友军,也多次参与对抗鲜卑人的大大小小的摩擦和争斗。 丘力居可以确定的是,白马义从以前的战斗力绝对没有这么强,即使是有着更加优秀的装备,更加严谨的作战指挥,白马义从也最多能对抗两倍于自身数量的乌桓精锐,但这几天的激烈战斗下来,乌桓人开始觉得,他们即使是出动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也很难在白马义从身上讨得便宜。 马上兵器对拼,保持不住平衡,掉下马来的肯定是乌桓人;弓箭对射,汉人的背身骑射比乌桓人射得还准。乌桓人自诩为马背上的民族,如今却被汉人打得满地找牙,无地自容。 丘力居亲眼看到的一幕,更加让他揪心不已,一名在乌桓部落里素有勇名的战士,使用弯刀和双手握着长枪的汉军厮杀,兵器连番碰撞的结果,竟然是这名乌桓勇士败了,他在颠簸的马背上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到地下,惨死于敌军的马蹄之下。 一手握缰绳,一手握兵器,居然没有双手握兵器的对手骑得稳? 这还有天理吗? 又经过两天的追逐,越来越多的汉军战马落入乌桓人手中,丘力居终于发现了汉人的秘密:他们使用了可以固定双脚的铁马镫,他们的马鞍两端比以往更加高耸,可以更好地固定住骑手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丘力居欣喜不已,他还特意派出了自己直属的卫队去战场,尽可能多地搜索汉军遗留下来的装备,想以此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 如今越来越多的发现,让丘力居既是欣喜,又是心惊。 “这个马镫很有意思,前端是合上的。”丘力居将汉军的铁马镫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终于让他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站在丘力居身旁的一名光头大汉也凑过脑袋,看了半天之后,自信地分析道:“马镫内部平坦,人的脚掌就能踩上劲,前端被封起来,也不用担心脚被套在马镫上。” 众人齐齐点头,乌桓人直到现在,用的都是单边马镫,而所谓的马镫,也只是厚实的牛皮做成个套子,纵使他们的勇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时常有失去平衡之后摔下马来的情况发生。 摔下马背挺可怕,更可怕是摔下去的时候,脚还套在牛皮镫子里,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并且旁边没有同伴帮助,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死的不要太难看。 如今汉军的新式装备,给乌桓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思路,丘力居隐隐觉得,以后的骑兵,将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贪至王说得不错,这马镫确实是好东西,我们也应该让自己的工匠制作。”另一名乌桓首领兴奋地说道,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装备了这种新式马镫之后,乌桓骑兵在塞北纵横无敌的景象。 丘力居冷笑一声,顺手把正在提着的马镫扔到这名首领的怀里,并且无情地嘲笑起来。“自己掂一掂,这一个马镫都快赶上一把好刀的重量了,一匹马两个马镫,哼哼,乌延,你连给自己的勇士全部配上汉人的钢刀都舍不得,还想用这个?” 乌延抚摸着怀中的沉重马镫,再估算了一下自己部落的人数,又是心痛又是肉痛,最终还是颇为不舍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用不起。” “汉人真是得到了天神的眷顾啊,我们乌桓人生活在塞北,缺衣少食,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他们却可以把上好的铁用来做马镫。”贪至王不禁仰天长叹,要知道乌桓人现在使用的兵器还有不少是青铜质地,甚至箭头大多还是黑曜石打磨成的,而汉人,真是奢侈到没边了。 丘力居懒得搭话,只是凝望着远处,之前撤退的白马义从和追击的乌桓骑兵掀起了阵阵尘烟,此时也渐渐落下了,他走到一边,翻身骑上自己的骏马,转过头来看了看还在围着马镫长吁短叹的首领们,不屑地笑了笑。 “我们也该出发了,争取明天就把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全部消灭在草原上,到时候幽州的人口,粮食和铁料,就都是我们的。” “大首领说得对,只要我们集中兵力把白马将军杀死,那整个幽州就再也没有可以阻挡乌桓骑兵的汉人了。”乌延也翻身上马,他的部落曾经在公孙瓒手底下吃过大亏,对这名作战勇猛的汉人将领充满了恐惧,只想除之而后快。 贪至王却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公孙瓒是条好汉,他要是我们乌桓人多好,可惜了。” 丘力居正要催马前行,听到身后那些人的说话,他也在心中暗自叹息:是啊,公孙瓒要是乌桓人,多好。 乌桓人最重豪杰,公孙瓒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平日里性情豪爽,乌桓各部落的首领之中,没有一个不想与他结拜为生死兄弟。 只是这人对胡人有着无穷的恨意,根本不屑于和乌桓人来往,有时候丘力居都搞不清楚,公孙瓒究竟为什么看不惯自己,看不惯乌桓人? “白马将军,公孙瓒,只要你死了,幽州就是我们乌桓人的。”丘力居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劲风,面容上渐渐显露出嗜血的杀意,“你可一定要死啊!” 第二十九章 敌踪 夜色深了,张飞也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接到将令之后,张飞便率领五千名汉军士卒从雍奴出发,向东渡过鲍丘水,之后一路向东北方向搜索,终于,在昨天上午,他们发现了大量人马经过的痕迹。 但是,这支部队沿着痕迹整整前行了两天,沿途发现了许多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身穿杂七杂八服装的乌桓人,也有少部分明显是汉军将士,却在死后被扒下衣服,曝尸荒野。 既要高速行军,沿途还要分辨尸体,帮汉军将士入土为安,士卒们包括张飞自己都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知道了自己搜索的方向没有错,这些辽东来的战士们便一直强撑着脚步,一刻也不愿停下。 更不能停下。 还有数千名弟兄在苦苦支撑,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都尉,天已经彻底黑了,我们还是停下来歇息一晚吧。”一名亲兵追上了还在大步前进的张飞,低声劝说起来。 张飞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自己麾下的士卒们浑身尘土,脸上也尽是疲惫之色,实在是无力再走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终于同意了安营的提议。 “也好,让弟兄们歇息一晚。” 夏天的野草长势喜人,像是绿色的地毯一般,却因为含有大量水份而难以点燃,好在这些汉军将士们早已经过严苛的训练,对荒野中的生活十分适应。 他们熟练地用腰刀割断杂草,清理出整片整片的平地,扒拉出来陈年的草根和干枯的野草,再从辎重车辆里取出些柴枝和野草堆在一起生起火,把随身携带的干粮放在火堆上烘烤。 辽东汉军的行军干粮是硬面饼,这种食物不易变质,并且很顶饱,可味道和口感就让人很难接受了,若不是情况紧急,必须轻装前进,没有时间留给汉军埋锅做饭,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携带硬面饼的。 张飞此时已经摘下了头盔,沉重的铁甲也被他解开扔在一边,这鬼天气,明明是初夏却热死个人,光着膀子都觉得热,穿着盔甲简直就像是进了蒸笼一样。 和士卒们一样,张飞盘腿坐在火边,将干硬的面饼凑到火上,稍稍烤软之后就将其填进嘴里,旁人是都皱着眉头奋力下咽,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用力咀嚼,然后用力下咽。 一口气吃了三个面饼之后,张飞又取过身边的水囊,抬起头来咕咚咕咚喝起来,仿佛水囊中不是充满了皮革味道的清水,而是襄平城里酒坊中珍酿的美酒一般。 突然,张飞仰着头不动了,他呆呆地望着东方的天空,忽地扔下水囊,伸出手指着自己面对的方向,“你们看,那边是不是也有火光?” 几名亲兵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脸上忽然变为狂喜的表情,回答张飞的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是火光。” 张飞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几大步就窜上了高高的辎重车向东望去,又看了片刻,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遥远的地平线上,确实好多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这种荒野中,大规模的火光,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军队在附近。 “哈哈哈哈哈,终于被我们找到公孙将军的部队了。”张飞站在车上放声大笑起来,听到他欢喜的笑声,其他人也是激动不已,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士卒们默默地停止进食,将面饼装回背囊,期盼地看着张飞,只等他一声令下。 “过来,俺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确定了目标之后,张飞反而变得冷静起来,他叫过一名亲兵,对他低声嘱咐道:“你带着十个人骑马回去,沿途做好标记,让关将军务必要尽快前来支援。” 这名亲兵跟随张飞快一年了,性格也被传染得雷厉风行,当即带了十个信得过的人就纵马向西而去,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考虑夜间极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目送这些骑兵离开,张飞又转了几个圈子,话说辽东这些将领都被刘备带出了个毛病,遇事就爱背着手转悠。 几个圈子转下来,张飞心中有了主意。 “没吃饱的先吃,其余人开始点火把,把我们所有的火把都点起来,马车上也插满。”张飞穿行在士卒们中间,大声指挥起来。 汉军每次出征,燧石、火把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准备好的,士卒们就着火堆,点燃了无数的火把,除了马车上插得密密麻麻之外,每个人手中也拿着一个。 在张飞的指挥下,汉军将士们排成几个纵队,每个纵队之间都拉开一丈左右的距离,星星点点的火把闪耀在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声势极为浩大。 根据当初得到的情报,包围白马义从的乌桓人至少有五万人马,这里是乌桓人的主场,几天下来,乌桓骑兵的数量只会更多,而张飞手中只有五千名士卒,还是步兵。 此时张飞只能寄希望于虚兵之计,希望能够尽量虚张声势,震慑住乌桓人,最好是能吓得对方撤围而去。 “都尉,万一那里不是公孙将军的部队呢?”一名走在张飞身边的亲兵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应该就是乌桓人。” “啊?”这名亲兵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别人听见。 “动动脑子,白马义从被围困这么多天,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他们不可能还有物资点起那么多火堆,我们过去看看,如果只是一支乌桓部队,就灭了他们,从他们的嘴里再询问公孙将军的下落。” 这名亲兵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原来张飞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如果对方真是乌桓人,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过去,难道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别说话了,将士们累了一天,若是将实情告诉他们,我军的士气马上就会消散。”张飞使了个眼色让这名亲兵噤声。 得了,不说了,如果真的把突袭打成硬碰硬,那就打吧。 年轻的亲兵垂头丧气,跟着张飞继续前行而去。 五千汉军将士手中举着火把,在漆黑的夜里组成一条巨大的火龙,缓慢而又坚定地顺着原野前进,如此浩大的声势,很快就惊动了远处的火光来源。 在尿意的逼迫下,一名乌桓小卒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放水,正当他放飞自我,身心愉悦的时候,远处原野之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跳入了他的眼帘。 这名小卒霍然一惊,他连忙睁大双眼仔细望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无数的火光,渐渐向自己这边靠近。 “寇娄敦大人,有一支部队向我们过来了。” “慌什么?”一名光头大汉从火堆旁边站起身来,抬脚把这个慌里慌张前来禀报的小卒踢了个跟头,然后迈着大步走到稍微高一些的小土包上,一条火龙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是汉人的援军来了! 这名大汉光亮的脑门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强自镇定着回头看了看东边一两里外那片沉寂的漆黑地带,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地膨胀起来。 寇娄敦是渔阳一带的乌桓人首领,和另一名乌桓人首领阿罗槃是好友,他们占据着靠近汉人城池的草场,理所当然地,和渔阳大豪张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这些年里,通过明里暗里的交易往来,寇娄敦和阿罗槃的部落从来不缺少盐巴和粮食,甚至汉人朝廷严令禁止出口的铁料,他们都能从张纯手里换到不少,凭借这层关系,渔阳乌桓的生活算是有滋有味。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在张纯勾结辽西丘力居部,发动叛乱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叛军制作了各种威风的旗帜,什么“弥天将军”、“安定王”,唬得一帮乌桓土包子一愣一愣的,可是这些旗帜还没飘几天呢,那个大魔头公孙瓒,就带着他的白马义从出现在了渔阳。 渔阳城下,两万乌桓骑兵对阵两千白马义从,寇娄敦和张纯信心十足,然而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交战。 惨败。 逃亡。 阿罗槃惨死在乱军之中,尸骨无存,寇娄敦和张纯张举一路逃窜,忠心耿耿的部落勇士为他们断后,怒吼着发动反冲锋,却被骑着白马的汉军砍得七零八落,像是狂风吹过的草原。 直到逃进右北平境内二百里,丘力居和其他首领的大军才突然杀出来,将公孙瓒团团围住,此时渔阳乌桓部落已经损伤惨重,可是没等寇娄敦喘口气,丘力居又将他的部队安排在了包围圈的最西边。 每天都要正面对抗白马义从的疯狂突击,寇娄敦欲哭无泪,就在这两天,白马义从的攻击更加狂野,更加不顾一切,渔阳乌桓部的防线已经是摇摇欲坠,难以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么多天都没有把公孙瓒的部队困死,如今他们又来了这么多援军,我还怎么坚持?” 远处的火龙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原野,火光映入寇娄敦的眼中,却让他感到无尽的冰凉。 第三十章 各怀鬼胎 想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寇娄敦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和汉人硬碰硬了,否则的话,还没等看到乌桓人雄霸一方,他和他的部族就会像阿罗槃一样被践踏进泥土,消失不见。 “吹号,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不要被汉人偷袭了。”寇娄敦眼光闪烁不定,最后下达了这样一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 他的亲兵有些不解地问道:“首领,一吹号不是把白马将军的人也惊动了?” 回答这名亲兵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寇娄敦揉着有些疼痛的手掌,低声怒骂起来:“现在不惊动他们,难道要等我们和西边的敌军打起来之后,他们再从背后冲过来捅上一刀子?这都想不通吗?蠢货!” 亲兵委屈地捂着脸,一路小跑传令去了。 草原的夜,原本无比寂静,忽然,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穿透无边的黑暗。 正如寇娄敦所愿,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部落士卒们被惊醒,抄起手边的兵器,慌乱地聚集起来,连东边那块黑暗之中,似乎也有许多人听见了号角声,变得躁动起来。 好的很。 寇娄敦满意地看着西边的火龙加快速度,越来越接近己方,又下了一道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 “传令下去,我们的勇士,所有人,向北边移动,让开这块营地。” 那名刚刚挨打的亲兵似乎是脸不疼了,又凑过来问道:“北边是乌延首领的大军,他们人多势众,不需要我们过去帮忙啊。” 于是,伴随着寇娄敦的怒骂和口水,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这个倒霉蛋的脸上。 “你这么多话,是想自己当首领吗?赶快去传达命令!” 下达命令之后,寇娄敦甩着酸痛不已的手,率先向北走去。 丘力居的兵力部署,早已让寇娄敦满腹怨气,这一次又赶上汉人援兵到来,他决定保存实力,不再和汉军硬碰硬,傻呵呵地牺牲自己部落的勇士。 与此同时,包围圈另一侧,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安详景象。 几名服色各异的中年人团坐在一处火光最为明亮的火堆旁,一边饮酒一边说笑,火上还烤着鲜美的羊羔肉,金黄色的油脂渗出表层,不断滴落到火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这个时候,还能够享受到如此生活的,不用想也知道,只有丘力居和张纯张举等人,他们相互说笑,频频举杯畅饮,神情轻松,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参加野餐一般。 丘力居的主力部队被他自己安排在包围圈的正东面,与张纯和张举的部队相邻,只要公孙瓒没有发疯,这个方向就绝对不会遭到包围圈内白马义从的攻击,所以绝大多数乌桓士卒,还有张纯张举从渔阳带来的门客,以及招募的亡命之徒们都已经放松警惕,呼呼大睡起来。 “依老夫看,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坚持不下去了,今天他们向西突围整整一天,也不过走了四五里,应该是人困马乏到了极点,我们只需继续围着他们,不用亲自动手,这些人就得饿死、渴死。”张纯豪爽地大笑着,时不时啃上一口手中的鲜嫩羊腿,似乎已经完全从前些天的惨败和被追杀的惶恐中恢复过来。 张举则比族兄更为文雅,他向火堆对面的丘力居举起酒囊遥遥一敬,然后朗声说道:“这多亏了大首领指挥有方,设下了如此完美的埋伏。” “对,对。”张纯连忙举起酒囊,近似谄媚地对丘力居说道:“大首领重情重义,将我兄弟二人安排在贵军旁边,这份恩情,张纯没齿难忘。” 丘力居十分享受这种被吹捧的感觉,他呵呵笑着,仰头灌下一口美酒。“二位张兄多年来一直是我们乌桓人的好朋友,乌桓人对朋友一向是两肋插刀,只要二位满意,我丘力居就高兴。二位只需要在此安坐,等彻底解决了公孙瓒,我会亲自率领大军坐镇渔阳,让你们安心地做天子。” 两肋插刀,呵呵。 张纯脸上尽是笑意,心中却是冷笑连连,他在边地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曾经担任过一郡太守,勾心斗角的事情见了不知多少,丘力居的手段在他看来太过粗浅。 渔阳乌桓和张纯张举交好,于是丘力居坐视阿罗槃战死,又把遭受重创的寇娄敦部队扔在包围圈的西侧,每日和白马义从血战不断。 而丘力居自己坐拥最强大的武力,却躲在安全的地方,又把自己二人和财物扣在身边,无非就是想驱虎吞狼,消耗寇娄敦的实力,然后把失去外援的张纯和张举架空为傀儡,独吞二人带出来的财物。 果然,丘力居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心中的盘算。 “辽西有一座管子城,周边地势广阔,城池易守难攻,二位若是担心朝廷发兵前来报复,可以在那里暂住,绝对安全。” 张举眼神一冷,随即眯起眼笑了,装作随意地说道:“等这场仗打完再说吧,对了,大首领,听说汉军配备了新式装备?” “对,就是这个,铁制马镫。”丘力居一下子来了精神,把手边的一副马镫举了起来,这副马镫品相极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准备自己用的。“二位可知道这是在哪里打造的?” “渔阳没有,据老夫所知,广阳也没有,只可能是朝廷那边运送来幽州的。”张纯接过马镫,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沉吟片刻,缓缓答道。 “听说去年开始,渔阳的盐矿和铁矿都扩大了开采规模,以张兄高见,我们能不能?”丘力居目光炯炯,继续追问。 没办法,他太喜欢这种新式马镫了,也太需要这种新式马镫了。 汉人军队拥有完善的军事理论传承,对战阵之术熟知于心,加之斗志顽强,装备优良,是天生的战斗民族,拥有举世无双的步兵。 胡人缺乏优秀的将领,缺少武器盔甲,所以这么多年来,一代代胡人都是凭借从小在马背上练出来的精湛马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以及以有意攻无意,在局部战场上形成的绝对人数优势,才让汉人感到焦头烂额,无从应对。 但如今,新式马鞍和马镫的出现,让丘力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要论步兵,乌桓人下辈子也比不上汉人,唯一的依仗就是骑兵,若是骑兵唯一的优势——骑术,也被汉人利用装备来抵消,那乌桓人就该倒霉了。 张纯知道丘力居在想什么,他脑中心思飞转,不消片刻就想好了对策。 只听张纯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大首领莫要担忧,依老夫所见,汉家朝廷也没有太多的铁来制作这些东西,你好好想想,若是汉朝的骑兵都已经装备上了这种马镫和马鞍,还需要千里迢迢从辽东征召乌桓突骑去凉州吗?” 对啊,丘力居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接下来,轮到张举上场了,他举起酒囊,微笑着对丘力居说道:“大首领有所不知,采矿和冶铁十分复杂,并且需要大量的人力,不是乌桓人能够掌握,能够承担得起的,但是,只要乌桓人能助我们兄弟重返渔阳,并站稳脚跟,我张举可以保证,最多三年,大首领的亲卫部队就都能装备上这种新式马镫。” 张举身家丰厚,并且担任过泰山郡的太守,素来野心勃勃,他可不愿成为流落在草原上,流落在乌桓人地盘的草寇,他想回渔阳,想以渔阳作为基础,向南吞并整个幽州。 跟乌桓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张举十分了解乌桓人想要什么,这番以利诱人,他相信丘力居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丘力居沉默了一阵,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做出了决定。 这名辽西乌桓最强的实力派忽地大笑起来,豪爽地向二人举起酒囊。“那就一言为定,我助二位打回渔阳,希望二位也不要让我失望。” “大首领说笑了,我们皆是重义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纯和张举也是大笑起来,高高举起酒囊然后一饮而尽。 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却又知道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于是就这样形成了不那么正式的盟约。 至于寇娄敦,这个曾经的渔阳乌桓首领,张纯和张举的忠实盟友,就被三人默契地遗忘了。 正当三人开怀畅饮,畅想未来的时候,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突兀,那样清晰,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乌桓战士,丘力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在示警。 丘力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霍地站起身来,向西边眺望而去。 那边是寇娄敦的防区,那牛角号声也是乌桓人特有的音调,不会错的。 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十一章 白马之殇 低沉的牛角号声穿透力极强,在这寂静的原野上更是没有障碍地传播出去,远在数里外都清晰可闻,正在前进的汉军自然也听见了。 “果然是乌桓人!” 张飞精神一振。 这种号角只有军队会使用,所以他可以肯定,远处的火光一定是敌人点燃的。 发出警示之后,寇娄敦带着自己的部队迅速向北边撤离,走了两里左右,就接近了乌延的防区。 此时乌延部落的士卒们也已经披挂整齐,他们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弯刀,警惕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寇娄敦部族。 “什么人?不要往前走了。”乌延站在两名卫士举起的大盾后面高声喊叫起来,与此同时,他麾下的士卒们纷纷将利箭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向对方射出致命的一击。 “乌延老哥,别动手,是我,寇娄敦啊。”寇娄敦大惊失色,连忙让身边的人将火把举得更高一些,他可不想变成刺猬。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乌延部落真的动手,他可没地方申冤去。 乌桓人和鲜卑人一样,是东胡人的一支,曾经在草原上称雄了数百年,直到四百年前的秦汉交替之际,匈奴出了一名不世出的豪杰——冒顿单于,将庞大的东胡联盟彻底击溃,变成了匈奴人的奴隶。 侥幸逃离匈奴人追杀的两支东胡部落,一支向北迁徙到了鲜卑山,一支向东迁徙到了乌桓山,从此各自依山为名,形成了鲜卑和乌桓两部。 汉武帝刘彻北击匈奴,将匈奴人的势力赶出漠南之后,乌桓人臣属汉朝,南迁至幽州境内,受汉朝的护乌桓校尉管辖,在汉朝的分化之计作用下,乌桓各部一直各自为政,始终没有一个公认的首领,自然也就没有形成统一的部落。 到了近二三十年,随着匈奴人西迁,鲜卑人站在匈奴的尸骸上迅速崛起,乌桓各部也各自选择了依附的对象,或是跟着汉人打鲜卑人,或是跟着鲜卑人攻击汉人,在漫长的战争中,乌桓各部族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的血泪仇恨。 在这种彼此猜忌、仇恨的大环境下,乌桓人除了自己的嫡系部族,很少真心相信其他人,这也就是乌延面对趁着黑夜靠近的同族,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 “寇娄敦,你不好好地待在你的防区,来我这里干什么?”借着火光的照耀,乌延看清了寇娄敦那张熟悉的脸,但他还是放不下心,不敢让对方过于靠近。 寇娄敦指了指西边原野,乌延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只见一条火龙正在高速接近,“乌延老哥,我不相信你的人没有看见汉人来的援军,难道你们就想看着我的部队腹背受敌?” 乌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其辞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汉军,不是我们乌桓的部队?” “哈哈哈哈哈哈……”寇娄敦叉腰大笑,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好一阵才停了下来。“乌延,你说这话,自己信吗,你觉得丘力居能说动难楼王,千里迢迢从上谷跑来,趟右北平的浑水?” 这一次响应张纯张举叛乱,组成联军的乌桓部族主要有辽西的丘力居、辽东属国的贪至王、右北平的乌延和于能臣、还有渔阳郡的寇娄敦和阿罗槃,也就是乌桓人自己口中的“东部乌桓”。 这些人名义上是以实力最强的丘力居为首,而丘力居自己似乎也信心膨胀了,打出了“建立乌桓人自己的国家”这杆大旗,但是,其他部族可不这么想,他们都打着自己的主意,想要在这场混乱中分一杯羹,仅此而已。 建立乌桓人的国家?开玩笑,你丘力居甚至不是乌桓人中的最强者,凭什么这么狂? 乌桓各部之中,实力最强当属盘踞在上谷的难楼王,此人以西部乌桓的守护者自居,在汉人、匈奴人和鲜卑人之间左右逢源,势力增长得飞快,根本不愿意和东部这些穷亲戚来往。 东部乌桓再无余力,西部乌桓根本没搀和这件事,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再不可能有乌桓人从西边过来了。 乌延说谎被无情戳穿,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略带恼怒地质问起来,“那你无缘无故放弃自己的防区,若是放跑了白马将军,丘力居势必会怪罪下来,到那时又当如何?” 寇娄敦上前两步,恨声说道:“我这几天看出来了,丘力居和苏仆延是一起的,他们的胃口大着呢,杀死白马将军只是第一步,趁机把我们右北平和渔阳的乌桓人全部纳入到他的部族,一统东部乌桓,才是丘力居的真正打算。如今阿罗槃已经死了,我的部族也损失惨重,你想想我们在包围圈中的位置,就知道等我也死掉,下一个就是你啊乌延老哥。” 听了这番话之后,乌延低下头来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丘力居的主意,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想要统东部乌桓来和难楼王抗衡,而自己这些实力弱小又占据着肥美草原的部族,正是丘力居的目标。 可是这些年来,东部乌桓各部都是唯丘力居马首是瞻,贸贸然跳出来公然反对,乌延一时也没那个胆量。 看出了乌延的犹豫,寇娄敦决心给他加一把火,继续鼓动起来:“乌延老哥,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不能再被一个个地吞掉了,我们两个联手,再加上于能臣,就算白马将军跑了,丘力居也不敢对我们怎样,反而会更加笼络我们借以对抗汉人,你好好想想。”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原本寇娄敦部队驻扎的地方出现了大批人马,这些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寇娄敦的营地之中,借着乌桓人留下来的篝火,艰难而又缓慢地向西走去。 这一切都被乌桓人看在眼里,但没有乌延和寇娄敦的命令,那些乌桓战士们也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远处那些模糊的身影在视野中出现,又从视野中消失。 眼看形势已经不可逆转,乌延索性一横心,决定和寇娄敦联手,保存实力,但他又不愿给丘力居留下把柄,于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不要这么安静,喊,都给我大声喊叫。” 乌桓战士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在乌延和寇娄敦左右开弓,将几个傻呆呆的家伙踢成滚地葫芦之后,其余的人就算不聪明也变聪明了,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杀啊!” “不要走了白马将军!” 纷乱的喊声响彻夜空,似乎是在为加快脚步的白马义从战士们壮行。 寇娄敦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卒们癫狂地手舞足蹈和叫喊,不禁转过头来向乌延一笑,这样的表演过后,就算丘力居问起,自己也可以说是担心腹背受敌,不得已而稳固防守,让丘力居说不出什么。 又过了半晌,两支汉军终于走到了一起。 “什么人?”张飞走在部队的最前方,忽然感觉有大批人马在向自己这边移动,连忙开口问话。 就在张飞高声询问的同时,两名亲兵早已一左一右地靠上来,用手中的盾牌护住了他的身躯。 在另一边,黑暗中远远传来汉人的声音,不同于胡人那生硬的腔调。 “我们是幽州白马义从,隶属于中郎将公孙瓒麾下,敢问阁下是哪里来的部队?” 听到熟悉的强调,张飞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悬了好久的大石也重重落下,时隔十几天后,欣慰的笑容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我乃辽东刘太守麾下校尉张飞,奉命前来接应白马义从,迎接公孙将军。” 白马义从队伍中一阵骚动,细不可闻的啜泣声渐渐响起,并且迅速蔓延到整个队伍。 张飞曾经带兵转战过数千里,多次在敌军的围堵下绝处逢生,他对这种情绪十分熟悉,也完全能够理解,这是在黑暗中奋战了许久,从未放弃希望,并最终迎来光明的喜悦,是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轻松。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正是落泪时。 几十名士卒手中高举着火把,从张飞的队伍中跑上前去迎接对方,借着火把的光芒,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虽然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脸上也布满了泥泞和血污,但这些白马义从的战士们眼中依然闪烁着光芒。 闪烁着昂然的、不屈的战意。 “在下公孙范,多谢刘太守仗义来援,白马义从上下没齿难忘。”一名将领从白马义从的队伍中越众而出,快步来到张飞面前,抱拳向他致谢。 张飞见此人满身血污,脸上是深深的倦意,但身形依然挺拔得像是傲立山巅的青松一般,不由心生敬意,连忙回了一礼,朗声说道:“天下汉军皆为兄弟,彼此帮扶乃是情理之中,公孙兄不必多礼。” 公孙范感激地点了点头,顺手接过一名张飞亲兵递过来的水囊却没有喝,而是转身递给自己身后的士卒,低声嘱咐道:“给伤兵先喝。” “我们带了足够的水,各位尽管喝便是。”张飞连忙又拿过一个水囊,硬是塞到了公孙范手中,“伯珪大哥呢,是在后面?” 他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出口,白马义从的所有将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公孙范更是眼中落泪,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飞心中骤然一惊,强笑着问道:“是……受伤了?” “我兄长重伤不治,于前日去世了。”公孙范声音颤抖,说出的每个字却都像是大锤一样,重重地砸在张飞,以及辽东将士们的心头。 第三十二章 脱离 公孙瓒在民风彪悍的幽州闯出名头,得到部下衷心拥戴,并被胡人深深忌惮,靠的就是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与胡人作战时悍不畏死的风格,这种狂野、顽强的特质造就了他,也成就了“白马将军”这个威名赫赫的北疆传奇。 在这次讨伐叛贼的战争中,公孙瓒仍然秉承一贯的风格,永远战斗在己方阵型的最前端,正因如此,这位威名赫赫,本应该站到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尽情施展才华的将星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在一场激烈的夜间突围中,公孙瓒一马当先,却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利箭射中胸膛,但他强忍着伤痛,硬是一声不吭,又率众向西突击了十几里的距离。 直到黎明到来,白马义从人困马乏,再也无力突进,公孙瓒这才停下脚步,而此时身边的同伴们才发现,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那只箭正巧射在了甲胄的缝隙,伤到了心脏,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兄长已经不行了。”公孙范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张飞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虽然在来到幽州的时候就知道白马义从身陷重围,他也早已有了公孙瓒会战死的心理准备,但如今眼看着就把白马义从接应出了重围,在这成功的关头,却得到公孙瓒去世的消息,不禁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无奈。 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二位将军,胡人大军还在不远处,我们应当立即后撤,脱离险境,等待关将军的援军。”张飞的亲兵见他半晌都不说话,又担心乌桓人整军追杀,连忙上前劝说起来。 张飞重重地点了点头,侧身向公孙瓒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军负责殿后,请白马义从的弟兄们先走。” 公孙范也是不矫情的人,当即带着自己这些已经基本丧失战斗力的部属向西走去。 又过了一阵,辽东汉军也调转方向,往西边缓缓离去。 “走了?” “走了。” 乌延和寇娄敦一问一答,又像是在陈述同一件事。 他们二人一直伫立在小山岗上,目送着原野上的那条火龙渐渐远去,直至不见,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如何面对丘力居的怒火了。 乌延不担心,他没有责任,寇娄敦也不担心,他已经和乌延达成了默契,只要这两个部族共同进退,丘力居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对了,刘太守是从何得知我军被困的消息?”公孙范快步走在张飞的身边,忽然好奇地问道。 张飞一边招呼着士卒们加快脚步,一边答道:“严纲和单经二位突围之后返回幽州,刘虞不肯派出援军,他们无计可施,来到辽东求救,我们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原来那两个夯货没死。”公孙范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之情,“那天我带兵杀入重围,混战中却不见了他二人的踪影,还以为已经以身报国了。” 说着说着,公孙范忽然回过神来,瞪起眼睛看着张飞,冷声问道:“刘虞不肯出兵?” “至少到我们辽东五万多人马赶到渔阳为止,广阳那边还是一个援军都没有。”张飞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虽然一向敬仰读书人,但刘虞这种无视将士性命的,根本得不到他的尊敬,更别想指望他去掩饰什么。 “这该死的老贼,克扣粮饷就罢了,军国大事他都敢怠慢!”公孙范气得浑身哆嗦,旧恨新仇全部涌上心头,他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是恨不得马上杀回广阳,找刘虞要个公道。 张飞见公孙范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连忙出言宽慰道:“公孙兄不要动气,我大哥已经去找刘虞了,等他回来,我们再作打算。” 这两支部队,一支连续强行军,已是疲惫不堪,另一支多日血战,更是耗尽了力气,但他们深知自己还没有脱离险境,万一走得不够远,等到天亮之后被回过神来的乌桓人再次包围就危险了。 所以这些将士们不需要军官多说,他们自己相互鼓舞着,不断鼓起士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西边撤退,终于在东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这支精疲力尽的部队退到了灅水岸边。 在张飞的命令下,五千士卒分成了两组,一组依托地势,利用辎重车上装载的掘土工具开始挖沟,并将挖出来的泥土筑成简陋的胸墙,另一组人则是赶快睡觉恢复体力,等他们醒来之后再接手防备工作。 终于,天亮了。 丘力居站在寇娄敦部族本应该坚守的阵地上,看着才熄灭不久,还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火堆,再看着满地凌乱的脚印、马蹄印,心中怒火越燃越旺,恨不得把寇娄敦这个贪生怕死、阳奉阴违的家伙活活撕开,把他的心肝蘸着盐吃掉。 “寇娄敦呢?让他来见我!”恶狼一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丘力居真正的愤怒了。 片刻之后,数千人马从北面乌延的阵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寇娄敦和乌延,这两人并肩而行,面色平静,昨晚发生的一切、此时丘力居的怒吼,仿佛都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看见寇娄敦和乌延的动作和表情,丘力居就知道这两人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他更是怒不可遏,梗着脖子向寇娄敦怒吼起来:“寇娄敦,你昨晚在哪里?” “我被大首领安排在这里,还能去哪?”寇娄敦毫无惧色,振振有辞地指着丘力居脚下的灰烬。“这里、那里,所有的火堆都是我的人点的。” 丘力居飞起一脚,踢得面前的火堆灰烟四起,气急败坏地吼叫着:“那公孙瓒呢?被我们包围的白马义从呢?插着翅膀飞了?啊?” “昨夜汉人大批军队趁夜靠近,我担心兵力无法抵挡他们的夹攻,所以向北收缩防线,并且吹响了号角通知大首领,希望和大首领一起趁其不备从侧翼进攻,想不到汉军动作快,大首领那边又迟迟不来援军,这能怪我吗?”寇娄敦也梗着脖子吼叫起来,嗓门比丘力居还大,他已经抱定了撕破脸的决心,现在是一点都不怕。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你丘力居能怎么样? “草原人不擅长夜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你可以固守阵地,等到天亮我们再发动进攻。”丘力居被寇娄敦一番怒吼,不由得降低声音解释起来。 昨天夜里丘力居确实是听见了牛角号声,也发觉了包围圈中不寻常的动静,但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他选择了按兵不动,此时寇娄敦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从反驳,他只好将语气放软。 寇娄敦却不依不饶,冷笑起来,“我不是草原人?我的部族不是乌桓人?我擅长夜战?丘力居,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们渔阳乌桓的男人全部死掉,你再趁机吞并我们的部族,独占东部乌桓?” 丘力居此时的脸色是青一阵红一阵,寇娄敦的话可谓诛心之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句句说出了他的盘算,这让一向以东部乌桓老大自居的丘力居有些下不来台。 然而丘力居毕竟是一位枭雄,心中所图也不是寇娄敦可比,他强忍着心中的杀意,紧咬牙关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耐心地说道:“寇娄敦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乌桓人都是亲人,这世上哪有盼着亲人去死的道理?” “大首领,昨夜来袭的汉军人数众多,火把几乎亮遍了半个草原,寇娄敦首领也是出于谨慎考虑,我觉得他做得没错。”乌延起先一直在冷眼旁观,此时见两人气势上分出了高下,他终于开口为寇娄敦说话了。 “你——”丘力居看着面带冷笑的乌延和寇娄敦二人,再看看站在一旁,面色冷漠,仿佛事不关己的张纯、张举,以及苏仆延、于能臣等乌桓首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还远远没有强大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 丘力居来回踱步,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压抑住自己骂人的冲动,他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成竹在胸的笑容,“汉人没有太多的军队,优势还在我们这边,追上去看看吧。” “你怎么知道汉人军队不多?”寇娄敦似乎是抬杠上了瘾,一句质问脱口而出,随后,他就发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是刘备在场,他一定会告诉寇娄敦,这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昨夜来的若是汉军主力,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话,而是在撤退的马背上了,而你,会变成一块肉饼,粘在地上,明白了吗?”丘力居已经懒得跟寇娄敦再说话了,一甩身后的披风,往自己的部队走去。 第三十三章 各有各的烦恼 虽然寇娄敦被一众首领鄙视了智商,但他坚称自己的部族已经牺牲太多,严词拒绝了丘力居让他作为追击汉军先锋的要求,乌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丘力居作为实力最强的首领,却总是想躲在小部族的后面捞好处。 丘力居无可奈何,只能做出妥协,自己亲自担任先锋,率领数万大军向西而去。 乌桓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吵架,最后才达成共识,丘力居心中不满,也有意识地控制行军速度,等到他们沿着汉军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灅水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千余名汉军将士早已吃饱睡足,坚守在自己亲手筑成的简陋工事中等待着乌桓人了。 白马义从原本有三千多名将士,如今加上伤员,也仅仅剩下了一千多人,如此巨大的伤亡比例,让每一个存活下来的人都感到悲伤不已。 但是,作为在塞北纵横了数百年的汉家精锐,剩余的白马义从将士并没有消沉,他们仍然斗志高昂,渴望着战斗,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那些牺牲的同伴。 乌桓人的先头部队在距离汉军两里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轮流下马解鞍,牵着马匹去灅水上游饮水。 “汉人来的似乎都是步兵,而且应该只有三五千人。”丘力居端坐在马背上借着夕阳的余晖向西望去,然后略带责怪地侧过头看着寇娄敦。 寇娄敦自然明白丘力居话中的意思,这是在说他胆小如鼠,居然被几千名步卒就吓得撤围,白白放走了已经山穷水尽的白马义从,当下冷笑一声反驳起来,“白马将军的人马也不过三千,我们乌桓用了数万大军围了他们十几天,死了近万名精锐的骑兵,结果还是拿他们没办法,我的谨慎一点都没有错。” 丘力居低吼道:“最后是谁不敢打了,白白放跑了他们?” “这些天战死的大多是我的人,我寇娄敦到最后是不敢打了,你丘力居的士卒从一开始就不敢打,缩在后面等现成的,现在却来说别人?”寇娄敦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丘力居气得眼中快要喷火,却不得不承认寇娄敦说的都是实话,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中一直有不成文的规矩:大部族驱使小部族作战,然后自己坐享其成,只有这样不断消耗其他部族实力,才能始终保持对潜在对手的优势地位。 可是丘力居这一次做得太过火了,几乎就是明摆着要借汉人的刀来杀渔阳乌桓,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在其他首领、其他部族眼里,辽西乌桓的威望已经一落千丈了,所以面对寇娄敦几乎撕破脸的挑衅,他也无法太激烈地反击,只能硬吞自己种下的苦果。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苏仆延只能出来打圆场,“都少说几句吧,眼下的问题是怎么和汉人作战,他们的步卒可是难对付,恐怕我们这次要碰上硬骨头了。” 苏仆延的部族实力不弱,并且远居辽东属国,和其余诸部没什么利害冲突,所以说话也有些分量,寇娄敦和丘力居见有台阶可下,便各自住了嘴,认真思索起作战方案来。 汉人的步兵是公认的沉稳如山,列阵而战无人能敌,当年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率领五千名荆楚剑客出征匈奴,在浚稽山遭遇且鞮侯单于亲率的三万精锐骑兵,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主动发起进攻,将且鞮侯单于打败,斩杀匈奴人数千。 面对汉军强悍的战斗力,且鞮侯单于大为惊慌,急忙召集了左贤王和右贤王部,共计八万多骑兵一起围攻李陵,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机动力优势下,匈奴人居然还是无法阻拦汉军的脚步。 李陵的部队且战且退,杀伤匈奴人数万,直到距离汉朝边塞仅仅一百余里的地方,由于箭矢全部告罄,加上叛徒出卖,才被匈奴人切断了退路而全军覆没。 当年的匈奴人可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霸主,且鞮侯单于更是掌握着远超乌桓人的强悍武力,他们都没有做成的事,丘力居扪心自问,自己也是做不成的。 如今对面的汉军早已挖沟垒墙,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而且他们背靠着河岸,乌桓人不可能将其围困住,也无法切断汉军的水源,这还怎么打? 包括丘力居和寇娄敦等人在内,所有的乌桓首领都犹豫了,他们这次组成联军是来捞好处的,不是来和汉军日复一日决战的。 汉人有钱有粮有人,拼得起,死得起,乌桓人没法比。 在丘力居等人商议如何作战的同时,汉军简陋的营寨中也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乌桓人看起来犹豫不决,应该是要退兵了。”自从乌桓人出现在视线中,公孙范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动静,此时他终于打破沉闷,低声对张飞说道。 张飞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是有些遗憾,“俺却希望他们不要走,等到二哥的大军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把乌桓人全部解决掉。” 公孙范苦笑着摇了摇头,“乌桓人马术精湛,一向来去如风,他们只要觉得有危险降临,马上就会远遁千里,恐怕我军主力刚刚赶到,他们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天色渐晚,乌桓人出于对汉军战斗力的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远远地退开扎营,张飞本来想在干一次老本行——夜袭,却被公孙范坚决劝阻住了,于是悻悻地命令士卒们休息,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在渐渐接近灅水。 “启禀太守,我们发现二十里外的灅水东岸有大批人马。” 夜色降临之前,刘备派出的最后一批斥候回来了,他们向东探明了方圆数十里的地貌情况,并且,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刘备和关羽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他连忙问道:“是我们的人还是乌桓人?” 这名斥候有些惭愧地答道:“当时天色已晚,距离太远,我们实在是看不清楚。” “唉——”刘备略有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这是斥候做出的最合理选择,若是强行为了看得更清楚而耽搁时间,恐怕他们就得在漆黑的夜里往回赶,反而更容易出事。 就在昨天,张飞派回来的十名骑兵就出事了,这帮莽撞的家伙为了尽早赶回来报信,竟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纵马狂奔,有三匹马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甚至还有两名张飞相当器重的亲兵摔成重伤,最终不治身亡,让刘备好一阵唏嘘。 “斥候看到的若是我们的人,那就应该是翼德找到了白马义从的队伍,否则按照他的脾气一定会继续向东走,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我们追上。”关羽稍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 “如果是乌桓人呢?”刘备问道。 “那翼德和白马义从也肯定在附近不远了,否则乌桓人不会贸然穿插到他的身后。”关羽肯定地答道。 刘备看了看自己身后连绵前行的大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这里停下吧,让将士们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过去。” 接到原地安营扎寨的命令之后,长途跋涉了整整一天的汉军将士们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星星点点的篝火被接连点起,将庞大的汉军营地照映得无比敞亮,刘备穿行在井然有序的各个小营地中,看着欢声笑语不断的辽东将士们,心中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无所畏惧和高昂士气。 “大哥,这一次劳师远征,若是不能痛击乌桓人,我们可就太亏了。”关羽陪着刘备巡视营地,在满怀斗志的同时,他也有些忧心忡忡。 五万大军从辽东来到幽州本土,所有的粮草辎重都需要从海路运输,补给压力虽然比陆路要小很多,但还是是相当惊人的,即使辽东如今的粮食储备充足,关羽在计算粮草消耗的时候,仍然是心惊肉跳。 “不能急。”刘备倒是看得开,不就是粮食嘛,吃完了再种,眼看过几个月就又到秋收的时节了,这样耗下去他耗得起。“我们这次来,一方面是救援白马义从,另一方面是稳定住幽州一线,不让乌桓人有袭扰百姓的机会,只要做到这两点,哪怕一个贼人杀不到,我们也不亏。” 关羽重重叹息一声,不再争辩,心中却不看好刘备的计划。 要知道刘备只是个辽东太守,根本无权调动其他郡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单靠海运,能支撑五万大军多久,三个月,五个月,一年? 等到辽东军后勤跟不上,迫不得已撤退之后,乌桓人卷土重来,广阳、渔阳、右北平乃至辽西,又将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到那时候,整个幽州还是会变为一片焦土。 要想避免漫长的战争泥沼,必须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地解决敌军有生力量,这就是关羽的战争思维。 要是刘虞能争点气,整合起各郡的力量就好了。 关羽这样想着。 第三十四章 汉人来真的了 每逢夏季,白天总是来得格外早。 就在东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汉军和乌桓人就都已经起床,开始了备战动作。 根据昨晚的商议,丘力居将率领他的辽西乌桓部,在天亮之后发起小规模的战斗,试探一下对面汉军的战斗意志。 但是,等到乌桓人吃完饭,喂饱战马,备好鞍鞯,劲头十足地跨上战马,准备邀战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规模庞大的汉军部队。 “汉人这一次来真的了。”乌延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在他身边,寇娄敦也瞪大双眼,张着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打不了了,撤吧。”丘力居沉声说道,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东边奔驰而去。 远处连绵不绝的赤红色旗帜,彻底打消了乌桓人的战斗欲望,在各部首领的率领之下,数万乌桓骑兵乱糟糟地开始了撤退,他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汉军越远越好。 草原这么大,没必要去和汉人死磕。 磕又磕不过。 眼看着数里之外的乌桓骑兵分成许多队,调转马头向东边逃窜,张飞急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这群没胆子的鼠辈,怎么就不敢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公孙范则是站上河边的一处小土包,借着越来越亮的光线向西边望去,在那边,鲜红的汉军军旗随风招展,如同火云一般,覆盖了整片原野,旗帜之下,身穿赤色战衣,黑色铁甲的汉军队伍浩浩荡荡,不断迈动着前进的脚步。 这样的场景,让公孙范感到了久违的心安,也带来了深深的遗憾,可惜了,这些援军来得晚了几天,要不然大哥和公孙越都不会死。 真是可惜啊! 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在公孙范脸上蜿蜒而下,汇聚成河。 不多一阵时间,汉军的大部队已经抵达灅水西岸,从一处浅滩开始渡河,这时候,乌桓人已经彻底消失在广阔的原野。 站在灅水岸边,看着远远走来的张飞和另一名将领,刘备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不是我师兄吧?”距离太远,刘备有些看不清楚,便碰了碰身边的赵云,低声询问起来。 赵云神色凝重地答道:“公孙范。” 在他们身边,单经的胸膛剧烈起伏,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显得格外紧张。 他擅长骑射,视力比一般人好得多,此时公孙范的表情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那分明是极为遗憾和悲伤。 莫不是公孙大哥出事了? “多谢太守仗义相助,白马义从上下感激不尽!”两边人越走越近,公孙范加快脚步来到刘备面前,深深一揖到地,颤声说道。 刘备连忙上前两步扶起公孙范,急切地看着他问道:“我师兄呢,是不是受伤了?” 公孙范呼出一口气,强忍着悲伤说道:“公孙瓒和公孙越二位将军,在前几日突围之时,身受重伤,殉国了。” “嗬,你也开始学着骗人了。”刘备笑着捶了公孙范胸口一下,然而看着对方止不住的泪水,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也一点点僵硬了起来。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没有尸体你让老子怎么相信?”刘备原地转着圈子,不停地念叨着,忽然他停下脚步看着张飞。“翼德,你来告诉我,公孙将军呢?” 张飞不敢和他对视,愧疚地垂下脑袋,低声答道:“小弟也不知道,我们昨天才赶到的。” “我师兄的尸体呢?”刘备转向公孙范,瞪着眼睛逼问道。 “当时情况危急,我担心大哥的尸体被乌桓人亵渎,便趁夜挖了深坑,将他二人埋下,又牵了战马将土踩平,现在就算回到那块地方,估计我也难以找到大哥的尸骨了。”公孙范抹了一把眼泪,对刘备解释起来。 众人都沉默了,公孙范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了当时白马义从面对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面对全军覆没的险境,尽量保全公孙瓒的尸体,这已经是他可以做到的极限。 可是公孙瓒为国戍边,戎马十载,到头来连尸骨都不能回归故土,这让人如何接受? “也罢,也罢,青山处处埋忠骨,就让师兄和白马义从牺牲的弟兄们都长眠在这里吧。”刘备突然变得异常冷静,他分开众人一直向前走,直到走过张飞部队筑起的胸墙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云长,咱们好好琢磨一下该如何追击,我要让乌桓人永远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乌桓大军向东方缓缓前进着,自然也听不到刘备放出的狠话,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端,各个部族首领们都在一起,他们松开马缰,任由马儿自己行走。 走在同样的路途,这些人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有些是如释重负,有些人则是忧心忡忡,在漫长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了?死了上万的勇士,只是为了杀死一千多名白马义从?”寇娄敦一路上都在气哼哼地念叨,虽然摆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但他故意不压低声音,让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渔阳的乌桓部落损失惨重,一直和他并肩作战的阿罗槃也死了,现在寇娄敦看谁都不顺眼,只想让其他的乌桓部落也损失些人马才能平复心情。 丘力居斜了他一眼,沉稳地说道:“不要心急,我们先退到土垠城,那里地势广阔,并且有足够的水源让我们的勇士和战马来活下去。这些天我们乌桓的勇士们太辛苦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战马也需要补膘,暂时不能再打仗了。” 寇娄敦虽然不服气,但他必须承认丘力居说的都有道理,汉军背靠灅水筑起营寨,后续的援兵又似乎无穷无尽,若是在那里和汉军对峙起来,恐怕乌桓人坚持不了几天,还得灰溜溜地退兵。 想到这一点,寇娄敦又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张纯和张举几眼,这两个蠢材,发动反叛也不找个好时机,偏偏赶在春末夏初这个让草原人最为尴尬的时间点。 经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季,草原上的战马掉膘掉得厉害,都在趁着春夏两季拼命地吃草来补充体力,乌桓人不像汉人那样富裕,可以用谷物来替代一部分草料,所以战马的耐力和速度都很差,远远达不到巅峰。 这次东部乌桓倾巢出动,数万骑兵围不死三千白马义从,固然有白马义从战斗力强悍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乌桓人的战马撑不住,也是重要的原因。 如今白马义从遭受重创,如果乌桓人能够甩开汉军,退到水草丰美的地方来休养上一段时间,等到秋天,战马膘肥体壮,他们就又可以骑着战马,挥舞着弯刀,去汉人的土地上抢夺他们刚刚收获的粮食。 若是运气好,首领们的帐篷里,兴许还能多上几个汉人婆娘。 想到这里,寇娄敦的身子燥热了起来,心中的怨气也散去了不少,他看着正在和丘力居低声交谈的苏仆延,忽然想到了别的事,于是大声说道:“贪至王,这次我们和汉人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你不如去把辽东也占了吧,顺便去看看扶余人的虚实。” “辽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那两条河太让人头疼了,我和我的勇士只想在渝水附近放牧,没有别的念头。”苏仆延无奈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寇娄敦的提议。 苏仆延口中的那两条河,正是大辽水和小辽水,这两条河河面宽阔,并且每逢夏秋之际都要涨水,以乌桓人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渡河。 等到冬天河水结冰,可以渡过的时候,战马又禁受不住辽东的寒冷天气,所以这两条河无形之中就成了乌桓人眼中的天堑,将距离不远的辽东郡和辽东属国分隔开来。 丘力居想了想,忽地眉头一展,开口说道:“寇娄敦说得没错,我们是应该探一探辽东的虚实了,他们现在的太守是公孙瓒的同门师弟,所以前两年我不敢去招惹,现在白马义从遭受重创,两三年内恢复不了元气,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放心大胆地去就是了。” 几名资深强盗头子互相看了看,忽地一起仰头大笑起来,辽东距离幽州其他郡县相当遥远,并且道路崎岖,坎坷难行,汉人朝廷的力量很难到达。 若是乌桓人齐心协力,真的能够占据辽东那块土地,就算白马将军公孙瓒再有本事,也很难千里迢迢地去追杀他们,乌桓人就可以安心地发展,安心地强大。 “只要我们东部乌桓人摆脱汉朝,不用生活在白马义从的威压之下,再有十几年太平的日子来休养生息,积累实力,到那时候,无论是公孙瓒,还是鲜卑人,就都奈何不了我们了。”丘力居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继续说道。 他早已受够了白马义从带来的心理阴影,受够了在公孙瓒的恐吓之下做良民,畅快自在地掠夺,畅快自在地杀戮,制造鲜血,倾听汉人在自己钢刀下的哀嚎,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对,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害怕公孙瓒了。”听着丘力居勾勒出来的大蓝图,畅想着无拘无束的美好未来,其他乌桓首领们再次仰头大笑起来,心情无比畅快。 第三十五章 制定计划 傍晚时分,凉风习习,营地旁边一处小岗上,汉军将领们几乎都到齐了,他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圈子中间,一张临时赶制的地图被平铺在地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这才像个地图嘛,之前那个,什么都看不出来。”张飞咕哝着说道,在他身旁,关羽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严纲、单经和公孙范三人将这番话听在耳中,脸上稍有自得,他们是白马义从老兵,在这块土地上来回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地形都被他们熟记在心,这次三人联手,互相查缺补漏,绘制出来的地图自然比一般的强上许多。 “都说说,这一仗该怎么打。”刘备单手托着下额,有些头疼地环视众人问道。 虽说在听到公孙瓒的死讯之后,刘备在愤怒之下,下定了消灭乌桓人的决心,但是,等到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发现,这个目标实在是难以实现,至少在三五年内,是没有机会的。 跑不过,逮不到,咬不死,是步兵集团面对骑兵部队,最头疼的几点。 在开阔的原野,想要歼灭一心避战的骑兵部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拥有同样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 但是现在刘备手头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名骑兵,其中一半还是被打残了的白马义从。 另一方面,就是时间和后勤问题。 这次随关羽出征的五万人之中,除了两万是基本脱产的纯战斗部队,另外三万民夫,可是辽东地区农业生产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力量。 当初在接到总动员令之后,这些满心赤诚的汉子二话不说,扔下手中的农具就上了船,千里迢迢来到广阳,如今炎热的夏季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不久之后就要秋收,他们已经是归心似箭了。 辽东本土如今也产生了不和谐的声音,关羽一下子抽调走了几万年轻男人,徐荣又在征召人手,建立沿河防御体系,张焕也把主要精力放在扶余人的安置工作中,现在的辽东,出现了劳动生产缺人,还有大批移民等着安置的诡异混乱景象。 “末将认为,当前我们要做的有两件事。”赵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开口说道:“第一件事,沿灅水建立防线,不给乌桓人绕过我们,进逼幽州腹地的机会,确保秋收顺利进行。” 人以食为天,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如果秋收被干扰,百姓没有足够的粮食,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社会动荡。 刘备点了点头,“第二件事呢?” “还没想好。”赵云的回答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将刘备气得一个劲地翻白眼。 作为辽东军中职位最高的将领,关羽这时候提出了不同意见,“但是这样拖下去,我们的压力太大了。” “没错,压力太大。”刘备摆了摆手,止住赵云正在酝酿的反驳,“粮草压力是一方面,也是我们可以承受的,真正的压力,在官场上。” 说一千道一万,刘备目前只是个辽东太守,在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天高皇帝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到了其他郡,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幽州有刺史,右北平等各郡都有太守,刘备没名没分,没有朝廷的任命,却带着浩浩荡荡的五万人马,每天转悠在右北平,算什么事? 渔阳、右北平,这两个郡之前有乌桓人,当地官员或许可以捏着鼻子默许辽东军的存在,但如今乌桓人跑了,换做任何一个稍有骨气的官员,都会要求刘备撤军。 “右北平太守我记得叫刘政,也是中山靖王之后,应该能沟通一下,至于东边的辽西,那个郡的太守是谁?”刘备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指在了己方前进的道路之上。 “自从十年前赵太守殉国而死,辽西就再也没有太守了。”公孙范沉声说道:“现在辽西五城,都是由各大家族直接治理。” 怎么又是个没太守的郡,幽州有这么差吗,连当官都没人愿意来? 辽东来的众人都郁闷了,严纲和单经听到赵太守大名之后,却是满脸崇敬,单经见刘备他们一脸不解,便开口讲述起来。 赵太守名叫赵苞,字威豪,甘陵人,熹平年间,也就是十年前,被朝廷任命为辽西太守。 他到任后,派人去迎接家中老母和妻子前来团聚,没想到赶上一万余名鲜卑人前来犯境,在柳城俘获了这两位妇人,并用车载着她们一起攻打郡城。 见到老母被鲜卑人劫持为人质,赵苞悲痛欲绝,号哭不止,赵老夫人却远远地嘱咐他说:“威豪,人各有命,不要为了顾及私情而将忠义抛在脑后,尽力作战吧。” 鲜卑人气急败坏,杀害了赵苞的母亲和妻子,愤怒的汉军大举进攻,将这一万多名贼寇也全部斩杀。 大战过后,赵苞上奏朝廷,请求护送母亲和妻子的棺柩回乡安葬,灵帝刘宏感念他的忠义,特意派遣使臣前去吊唁,并加封赵苞为鄃侯。 在母亲和妻子下葬之后,赵苞对前来的人们说:“身为人臣,不能战死沙场,是为不忠;身为人子,坐视母亲被杀,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说罢,赵苞吐血而死。 “赵太守至情至性,真乃大丈夫。”众人听得感慨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机会瞻仰这等豪杰。 “大哥就是被赵太守的壮举所激励,才召集了我们这帮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骑着白马到处巡逻。”公孙范不由得缅怀起公孙瓒来,“我们都是公孙家族的旁支,并且都是庶子,处处被人瞧不起,更别说资助战马兵器这些了。” 严纲接着说道:“那时候伯珪大哥是辽东属国长史,其实也就是个虚职,我们顶着这个名头,到处找豪强和富商敲诈勒索,用来维持这几十人的骑兵部队,保卫家园的同时,也落下个侵扰百姓的恶名,直到现在,幽州那些高门大户还都记恨着呢。” 白马义从的名号原来是这么来的啊,刘备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道:“既然辽西是被几大家族分而治之,这次乌桓人大举叛乱,他们能守住城池吗?” “辽西郡有五座城池,阳乐、令支、肥如、海阳和临渝。”公孙范的手指继续在地图上滑动,“其中阳乐是郡城所在,却因为孤悬海外而被废弃了。” 刘备的视线跟着公孙范的手指,一路移动到阳乐城,顿时乐了。 当初划分疆界的人绝对是个蠢材,辽西郡本来就是狭长的地形,郡城还被安排在辽东郡旁边,距离最近的临渝城都有四百多里,遇到外敌入侵,求救都找不到人,怪不得没人愿意当辽西太守呢。 “接下来,公孙家族的本家在令支城,他们财雄势大,人口众多,将城池建设得极为坚固,乌桓人应该攻不下来,其余三座城就难说了,尤其是肥如,过于靠近边塞,应该是丘力居的主要目标。” 见到公孙范对幽州形势掌握得如此透彻,关羽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坚持,放低姿态询问起来,“依公孙兄所见,丘力居的主力此时应该在什么地方?” “土垠。”非但公孙范,严纲和单经也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地方。 “土垠距离我们这边大概一百四十里,本为右北平郡城,前几年出于安全考虑,刘太守将治所移到了无终,就在我们上游七十里。”严纲抢着说道:“土垠城虽然荒废,却足以驻扎数万军队,并且毗邻龙鲜水,水草丰美,地势平坦,四通八达,胡狗最喜欢那里。” “我们之前应该去过那边吧。”听他这么一说,刘备好像想起来了,当初护送二十万流民去往辽东的时候,也曾渡过龙鲜水,并且见过一座被废弃的土城。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既然已经确定了丘力居的位置,那我们事不宜迟,应该直扑土垠。” “若是乌桓人继续跑呢?” “夏天正是战马和牲畜养膘的时候,若是能逼得乌桓人不得安生,等到冬天到来,不用我们动手,他们的战马都要死上一大批。”关羽信心十足地答道。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刘备摸着下巴上不怎么茂密的胡须,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我是丘力居,面对汉军步步紧逼,我会怎么做? 正当众人开始沉思关羽的计划之时,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旁边侧耳倾听的黄忠突然开口了,“恕末将冒昧,关赵二位将军的计划其实并不冲突,可以同步进行。” 第三十六章 分兵进击 经过了两天的修整和作战会议之后,汉军再次分兵,各自踏上了征程。 关羽率领五千士卒和五千民夫,向西北方向而去,他的目的地是灅水和庚水的起源地--徐无城。 徐无城位于长城南十里,依山傍水,地势险要,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汉军在那里驻扎,但有水源有城墙,辽东汉军又不缺粮食和物资,只要关羽的部队成功进驻徐无,并略加修缮,乌桓人想要沿着长城溜进幽州西部就难比登天。 赵云的骑兵部队和白马义从训练过一段时间,和公孙范也算是熟悉,所以他们两人带着一千名士卒和两千名民夫沿着灅水逆流而上,前往连接右北平和渔阳郡之间的咽喉之地——无终城,那里是现在的右北平郡治所,并且是灅水和庚水合流的地方,地势广阔,水势平缓,是渡河进入幽州腹地的最佳地点,所以也需要严加布防。 为了和右北平太守刘政沟通,赵云身上还带着一封刘备的亲笔信,希望刘政不要误会,如果无终城已经做好了防御胡人的准备工作,赵云和公孙范也不用留在那里,直接回来就是。 刘备则是亲自率领汉军主力原地驻守,等侧翼完成机动再开始动作,张飞当初选择的渡河位置十分有眼光,正是灅水和鲍丘水和汇合之地,交通便利,刘备决定将这里的防线再稳固一下。 有了这个想法,几万名民夫和士卒齐心协力,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原本开阔平坦的河边平原,一座简单却十分坚固的小城拔地而起,牢牢卡在整条防线正中。 “老严,你对这边的地形熟悉,所以得你亲自去雍奴和海边,带我们的后续部队向东推进,最好是让太史慈沿着海岸再寻找一处好的登陆地点来建设港口,现在的补给线太长了,粮食损耗很大。”刘备找到严纲,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 严纲虽然渴望报仇,不太情愿远离前线,可他是识大局的人,略作犹豫之后还是点头应允,带了十几名骑兵就启程了。 白马义从经历了惨痛的伤亡、失去了最为爱戴的主将,现在剩余的一千余名将士都憋足了劲想要用乌桓人的鲜血来洗刷仇恨,但刘备不希望这支曾经威震幽州,保护了无数百姓的传奇部队再有什么损伤,于是决定暂时只让他们担任二线的辅助工作。 几天之后,位于雍奴的颜良部队接到命令,迅速开始拔营,向刘备主力所在的右北平郡前进。 太史慈和甘宁在海边港口待了好多天,都快要憋疯了,好容易见到严纲,以为自己终于能上战场了,可是听到刘备的口信之后,这两个家伙又失望了,满脸不爽。 “刘太守也不体谅体谅我们,他随便派点人来看守个港口,运送点粮草不就行了,非得让我们弟兄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看海看云彩。”太史慈皱着眉头不停嘟囔,但他知道军令如山,即使再不情愿也得按照命令来执行。 甘宁眯缝起眼睛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严兄,你可知道有什么利于停泊船只的好地方?” “幽州这边的河流大多是南北走向,最后基本都会流入渤海,我们乘船向东走,下一个入海口就是灅水的,刘太守的部队就在上游驻扎,从他那里到海边不到七十里。”严纲稍加思索就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太史慈想了想,觉得应该能捞到仗打,便急吼吼地催促起来,“也不怎么远嘛,走,咱们这就出发,兴霸兄弟,去让士卒们装船。” 又是整整一天之后,几十艘船只装着满满当当的物资和兵员,扬起风帆,沿着平缓的海岸线向东驶去。 众人站在平稳的大船甲板上,吹着和煦的海风,原本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但此时太史慈和甘宁经过询问,才知道了公孙瓒的死讯,二人顿时唏嘘不已,感慨万分。 “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过白马将军的威名,加入太守麾下之后更是听得多了,可惜始终没机会见上一面,如今本以为可以并肩作战,却不料……”太史慈有些落寞,说话的语气也格外低沉。 他是个天生的豪侠性子,一向有白马银枪守护边疆的志向,对公孙瓒这位凭借无畏的战斗风格,在幽州闯下了赫赫威名的前辈,可以说是充满了景仰和崇拜,如今听闻公孙瓒战死,他的心情十分低落。 甘宁也分外懊恼,自打他从刘备口中得知,卢植还有一位大弟子公孙瓒在幽州任职开始,就一直抱着前来拜见师兄的念头。 如今尚未见面,公孙瓒就已经为国捐躯,这让以卢植弟子自居的甘宁根本无法接受,他双眉倒竖,一拳砸在坚实的栏杆上,恨声说道:“想不到胡人如此猖獗,我们一定要为战死的汉军将士们报仇!” 严纲作为公孙瓒的老兄弟,见这二人对白马义从如此推崇,心中的复仇之火更是熊熊燃起,“我们是要报仇,只可恨胡人来去如风,追都不好追,如今他们一路向东退去,应该是想在土垠城稳一稳阵脚,等我们追过去,就要和丘力居决一死战。” “土垠城,那是什么地方?”甘宁好奇地问道。 严纲用手指沾了水,在甲板上写写画画,一条条河流的大概走向,一个个重要聚居地依次出现在太史慈和甘宁的眼前。 “土垠城是右北平郡的郡城,位于龙鲜水西岸,和辽西郡隔河相对,是右北平和辽西之间的咽喉,丘力居一定会在那里布下重兵。”严纲指着一条比较短的河流,在中间用力点了一个点。“再向东就是濡水,濡水有两条支流在东侧长城附近,那里是出塞的好地方,有一座更大的城叫肥如,也是一处战略要地。” 自古以来,人类的聚居地都在河流或是湖泊旁边,这样人和牲畜的汲水就都会得到稳定的保障,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更是如此,他们的牲畜数量巨大,对河流湖泊的依赖更甚于汉人,所以每一条河流都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正是出于这种认知,公孙范等人才会坚定地认为,丘力居的落脚之处,必然是土垠城。 甘宁看着甲板上蜿蜒曲折的线条,以及一个个标志着城池的圆点,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胡人会筑城吗?怎么这边一个城接着一个城?” 严纲苦笑道:“他们哪有那个本事,都是我们汉人建的,后来被胡人侵扰得没办法,人们都不愿意去那里生活,就慢慢地荒废了。土垠城名义上还是右北平的郡城,可是那边被乌桓人内迁之后就占着,现在右北平的人都在无终城,根本不愿意去东边。”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着海岸边的地形,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也不敢大意,这些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海面,让船只避开水下的礁石。 渤海位于陆地和山东半岛以及辽东半岛的环抱之中,平均水深仅有十八米,而沿海地带更是水浅,由于黄河和其他河流带来的大量泥沙沉积,渤海沿岸海底平坦,饵料丰富,各类鱼虾极其众多,船队一路走来,时不时就能透过海水看见巨大的鱼群和船只擦肩而过。 甘宁趴在栏杆边上看得入神,他自幼生活在江边,最喜欢吃鱼虾,如今看见渤海里有如此多的美味,若不是害怕有蛟出没,他都恨不得跳下去捞上几条鱼以饱口腹之欲。 太史慈也注意到了海面下数量庞大的鱼群,他沉思了许久,忽然说道:“右北平这边设立个渔港应该不错,海里有这么多的鱼,足以支持人们以此为生。” “那也得没有胡人侵扰才行,我们有这个能力把胡人拒之门外吗?”甘宁无奈地笑笑。 “事在人为,只要有人肯下力气,耐得住寂寞,就行。”太史慈目光炯炯。 关于刘虞和公孙瓒,还有阎柔,开个单章 首先,我们看看史书上,对于张纯张举叛乱的记载。 第一条:来自后汉书 四年,纯等遂与乌桓大人共连盟,攻蓟下,燔烧城郭,虏略百姓,杀护乌桓校尉箕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余万,屯肥如。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书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纯又使乌桓峭王等步骑五万,入青、冀二州,攻破清河、平原,杀害吏民。朝廷虞威信素著。恩积北方,明年,复拜幽州牧。虞到蓟,罢省屯兵,务广恩信。遣使告峭王等以朝恩宽弘,开许善路。又设赏购举、纯。举、纯走出塞,余皆降散。纯为其客王政所杀,送首诣虞。灵帝遣使者就拜太尉,封容丘侯。 ——《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无论是后汉书,还是三国志,在刘虞的列传中,都提到了,张纯张举叛乱,声势浩大,坐拥十余万人马,兵锋甚至达到了青州和冀州,劫掠无数。朝廷没有办法,派遣刘虞就任幽州牧,结果刘虞一道任,削减了汉军士卒,施展了一些恩德,派了两个侍者,就把这场叛乱给平定了。 如果光看这一段,就会得出个结论:刘虞老先生掌握了高阶嘴炮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叛军搞得四分五裂,并且产生内讧,轻松平定叛乱。 但是,作为一个稍稍了解一些历史的爱好者,我深知草原游牧民族的性格:畏威而不怀德。 匈奴人被李牧拍飞一次,到了秦朝又卷土重来;被蒙恬拍飞一次,到汉朝又卷土重来,一边享受着和亲,一边到长安附近牧马放羊,洗劫汉人;被卫青霍去病狠狠拍飞之后,又被霍光彻底肢解,实力大为衰弱之后,才变老实。 乌桓人和鲜卑人同出一支,风格也极为相像,接下来看看他们在东汉后期的战争史: 安帝永初三年夏,渔龙乌桓与右北平胡千余寇代郡、上谷。秋,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骑寇五原,与太守战于九原高渠谷。汉兵大败,杀郡长吏。乃遣车骑将军何熙、度辽将军梁慬等击,大破之。无何乞降,鲜卑走还塞外。是后乌桓稍复亲附,拜其大人戎朱廆为亲汉都尉。——不挨揍就跳,挨揍了就稍稍亲附。 顺帝阳嘉四年冬,乌桓寇云中,遮截道上商贾车牛千余两,度辽将军耿晔率二千余人追击,不利,又战于沙南,斩首五百级。乌桓遂围晔于兰池城,于是发积射士二千人,度辽营千人,配上郡屯,以讨乌桓,乌桓乃退。永和五年,乌桓大人阿坚、羌渠等与南匈奴左部句龙吾斯反畔,中郎将张耽击破斩之,余众悉降。桓帝永寿中,朔方乌桓与休著屠各并畔,中郎将张奂击平之。延熹九年夏,乌桓复与鲜卑及南匈奴寇缘边九郡,俱反,张奂讨之,皆出塞去。——还是一样,狼子野心,打不过就投降。 这种民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给刘虞面子,难道刘老先生长了一脑袋红头发,还缺条胳膊? 怀着疑问,我们看看第二条记载: 中平中,以瓚督乌桓突骑,车骑将军张温讨凉州贼。会乌桓反畔,与贼张纯等攻击蓟中,瓚率所领追讨纯等有功,迁骑都尉。张纯复与叛胡丘力居等寇渔阳、河间、勃海,入平原,多所杀略。瓚追击战于属国石门,虏遂大败,弃妻子逾塞走,悉得其所略男女。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力战不敌,乃与士卒辞诀,各分散还。时多雨雪,队坑死者十五六,虏亦饥困,远走柳城。诏拜瓚降虏校尉,封都亭侯,复兼领属国长史。职统戎马,连接边寇。每闻有警,瓚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以夜战。虏识瓚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瓚常与善射之士数十人,皆乘白马,以为左右翼,自号“白马义从”。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乃画作瓚形,驰骑射之,中者咸称万岁。虏自此之后,遂远窜塞外。 瓚志埽灭乌桓,而刘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虞相忤。——《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二百余日,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力战不敌,乃与士卒辞诀,各分散还。” “虏亦饥困,远走柳城。” “虏识瓚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乃画作瓚形,驰骑射之,中者咸称万岁。虏自此之后,遂远窜塞外。” 这就对了嘛。 再联系上一条记载,我们不难清理出这样一条脉络: 张纯张举勾结乌桓叛乱,公孙瓒在极度困苦的情况下,重创了敌人,然后,刘虞到任,采取恩信招降,乌桓人顺水推舟,反手把张纯张举给卖了。 乌桓人得了实惠,刘虞得了面子,皆大欢喜,除了损失惨重,还被摘了桃子的幽州边军和公孙瓒。 之后二人的恩怨,看第三条: 虞所赉赏典当胡夷,瓚数抄夺之。积不能禁,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禀粮不周,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幽州是个穷州,公孙瓒的部队穷得要“放任部曲,侵扰百姓”,而刘虞“为政仁爱,念利民物”,看上去公孙瓒就是个残暴军阀,而刘虞就是圣人了。 公孙瓒性情暴躁不假,但是,那个局面,给谁谁都要闹了:我保家卫国的军队没饭吃,你作为顶头上司,居然还有钱财给胡人,一次两次就算了,还三番五次的给,你刘虞是汉人的官员还是胡人的运输大队长? 至于那些被胡人劫掠走的百姓,财富,刘使君自然是看不见的,他只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招牌,用来享受同类人的推崇,朝廷的赏赐。 刘虞这种官员,乌桓人当然喜欢,为他歌功颂德;公孙瓒这种官员,乌桓人肯定是又恨又怕,只盼着他早死。 接下来,我们说说阎柔这个人: 广阳阎柔,少没乌九、鲜卑中,为其种所归信。柔乃因鲜卑众,杀乌丸校尉邢举代之,绍因宠慰以安北边。 虞从事渔阳鲜于辅、齐周、骑都尉鲜于银等,率州兵欲报瓒,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共推柔为乌丸司马。柔招诱乌丸、鲜卑,得胡、汉数万人,与瓒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大破之,斩丹。——《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 一个被胡人奴役的汉人,借助鲜卑人的势力,杀害了汉朝边境高级军官,并取而代之。 这样的汉奸国贼,在刘虞死后,被他的余党推举为首领,带着几万胡人,来跟公孙瓒打仗。 说得不客气一点,在这个阶段,阎柔就是西部乌桓和鲜卑人的狗,只不过是高级一些,能够当招牌的狗,仅此而已。 再看鲜于辅这个人,他是刘虞的亲信,和乌桓人亲近,先投降袁绍,消灭了公孙瓒,后来又投靠曹操,消灭了袁氏的残余势力。 曹操统一北方之后,鲜卑人出了个能打的,叫轲比能,这个轲比能野心勃勃,一心统一鲜卑各部,与汉人争雄,但是,他的野心被田豫看穿,一直阻挠。 轲比能因兼并各部的战争多次遭到田豫等的干预,由此心怀反叛之心,并给辅国将军鲜于辅写信说:“胡人不识文字,故校尉阎柔为我向天子保举。我与素利为仇,往年派兵攻讨,但是田豫却协助素利。我在阵地上派琐奴前往,听说您来,马上撤回军队。步度根处处抢掠,又杀死我弟弟,反诬蔑我为强盗。我们落后,不知礼义,但我们接受天子印绶,牛马尚且知道水草为美,何况我还有人心。将军应替我向天子讲明情况。”鲜于辅得到书信后,上报朝廷,曹丕又派田豫招纳安慰。 幸亏汉人中间有明白人,轲比能统一鲜卑各部之后,魏国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韩龙将其刺杀,其政权立刻崩溃,鲜卑民族再次陷入混战。 就鲜于辅这号玩意,和刘虞一脉相传,又蠢又坏,扔在内地还显不出来他们的破坏力,一旦放到边疆,极有可能将整个国防体系破坏掉。 事实上,在曹丕和世家妥协,推行九品中正制,后来司马懿篡国,彻底建立起世家统治之后,有能力,有眼光的人迅速被高门大户里面出来的蠢猪取代,一系列昏招过后,就是汉人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五胡乱华。 面对凶恶且顽固的外敌,主战派和主和派总是先要争吵个你死我活。 在我看来,主战派中固然有打小算盘的,但敢战,总是能威慑敌人。 主和派中也有出于大局考虑的,但是,那些一味讲究仁义道德,甚至不惜牺牲百姓生命,国家财富,一味妥协,讨好敌人的,有一个杀一个,不冤枉。 刘虞就是这样的人。 后期的公孙瓒丧心病狂,最后窝囊死,该死,但是刘虞,一开始就该死。 顺便再提一下,刘虞虽为三公级的高官,但天性爱好节约,穿着破旧的衣服,一顿饭都不吃一道以上的荤菜。远近原本作风奢侈的豪族,都被他感化而改变风气。 等到刘虞遇害时,公孙瓒派兵搜他的家,却发现他的妻妾都穿着很高档的服饰,当时人们因此怀疑他的简朴品质。 “初,虞以俭素为操,冠敝不改,乃就补其穿。及遇害,瓚兵搜其内,而妻妾服罗纨,盛绮饰,时人以此疑之。”——《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呵呵。 第三十七章 放火烧他们啊 “咱们这一次对乌桓人作战,绝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大家要耐得住寂寞,做好吃两年苦的准备。”百余里外,刘备在也这样告诫一帮弟兄们。 游牧民族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会被束缚在固定的土地之上,汉人击退他们的进攻很简单,但是想要主动出击,追杀他们,就十分困难了。 作为机动性劣势一方,汉军想要真正的让乌桓人伤筋动骨,就得先做好忍受痛苦的准备。 经过一番深入并且激烈的讨论之后,刘备等人给这一次战争下了个目标:尽量将乌桓人驱赶出长城,并且建立坚固且有深度的防线,让东部乌桓人逃到燕山以北,去和鲜卑人争抢地盘,这样一来,汉军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就不是那么恐怖了。 当然,如果能抓住丘力居的主力,狠狠地揍上他们一顿,刘备也绝对不会放过。 为了等待侧翼部队,尤其是关羽率领,前去徐无城封堵乌桓人路线的那支部队完成部署,刘备选择了按兵不动,让部队在灅水边上得到休整机会。 如今他手头还有几万人,这么多人的饮水是个大问题,只有在河流附近才能解决,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于是,汉军和乌桓联军的主力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而作为大军的眼睛和耳朵,双方的斥候部队在这段时间就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斥候又称夜不收,也就是侦察兵,对战士的个人武力,骑术和马匹的素质都有极高的要求,所以,拥有先进装备,领先对手一个时代的的汉军将士们迅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在颜良这个骑兵战高手的率领之下,五百多名斥候分成了十几个小分队,像捕猎之中的狼群一样铺开了宽度,在广袤的草原上四处探明地形。 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出击和返回,整个右北平的地形和乌桓人的兵力部署就像是揭开面纱的少女,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汉军面前,地图上也被密密麻麻地标注上了更为详细的内容。 “大哥,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啊?俺可是跟白马义从的兄弟们天天琢磨,这草原上的草哪是轻而易举就能烧完的?”张飞这些天来显得焦躁不安,他并不相信刘备等人想出的主意。 之前的军事会议上,黄忠给刘备出的主意是稳固防线,然后步步为营,压缩乌桓人的迂回空间,在此基础上,赵云又出了个主意。 按照赵云的说法,汉军完全不用急着与乌桓联军决战,只要保持战略均势,相持到秋天之后,再派出骑兵部队,四处纵火焚烧草原,就可以重创乌桓人。 因为幽州每逢秋冬都会刮起连绵不断的西北风,而汉军的位置是在上风头,借助风势的力量,汉军可以尽情放火,大量减少乌桓人的牧草来源,逼迫他们向尚未遭遇火灾的地区转移。 “这法子只能起一时的作用,今年烧了草原,乌桓人走了,明年开春雨水一来,新草的长势反而更好,到那时候乌桓人又回来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守着吧?”张飞跟在刘备身后,急吼吼地讲述着他的见解。 刘备同样愁眉不展,只不过,他想的是别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在帐篷里转着圈子,忽然一名亲兵快步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深思,“启禀太守,太史都尉来了。” “这个太史慈,他不在海边建港口,跑这里来干什么?”刘备疑惑地停下脚步,紧接着,太史慈那张永远充满自信的脸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怎么样,找好建港的地方了吗?”张飞和太史慈私交甚好,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 太史慈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拳头和张飞对撞一下,然后顺势坐在一块软垫上开口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是为何而来。” “别卖关子,赶快说。”张飞最见不得别人卖关子,卷起袖子就要揍他。 “你这黑脸汉别过来啊,我是和严纲将军聊了两天,突然想到了对付胡人的关键,那就是水源。”太史慈躲开张飞,跑到刘备面前正色说道:“乌桓人有接近十万骑兵,还有不能作战的部族成员,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可能长时间远离河流,我们只要控制住右北平和辽西的每一条河,就能牢牢控制他们的活动范围。” 刘备无奈地看着太史慈,那一张英俊帅气的脸此时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白痴,“兄弟,你是不是被海风吹坏了脑子?一条河有多长你知道吗?还控制每一条河,我有这个本事早就飞过去把乌桓人都砍死了。” 听着刘备在一旁唠唠叨叨地吐槽,张飞却脑中灵光一闪,他转身从屏风上取下地图平铺在地上,然后蹲在一旁指指点点,还伸手招呼刘备也过去一起。“俺知道这小子的意思了,大哥你看,灅水虽然有二三百里,但咱们上下游各二十几里的范围内只有身后这一段河流容易渡过,控制住这里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四五十里的河流。” “就是这样!”太史慈也蹲到了地图旁边。“我们在这些容易渡河的地方修建坞堡来驻军,卡住胡人迁徙的路线,彼此以狼烟示警,这样就可以以逸待劳了。” 刘备也来了兴致,他凑到两人旁边。“我们现在在这里,云长在徐无,然后丘力居的部队在土垠城,他背后是龙鲜水。只要把乌桓人赶过河,然后在土垠城驻兵,我们就可以再次把补给的港口向东移动到龙鲜水的入海口。” “甘兴霸已经带着一艘船继续查探海边地形了,我们的目标也是龙鲜水。”太史慈嘿嘿笑着。 刘备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在地图上比划起来。“如果我们就这样步步为营,每一处沿河的驻兵地点都相距不过百里,互相支援起来不到一天路程,可以考虑一下。” “可是最根本的问题不在于驻军,而是让汉人愿意在这里生活,白马义从的弟兄们也说了,土垠城,东边的孤竹城那些都是百年前的汉军建造的,但最后都荒废了,因为这里不好生活。”张飞敲着地图,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确实也是这样想的,光有军队不行,需要有百姓在附近定居来提供物资,同时和军队相互扶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前几天说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刘备双手托着下巴。 发现刘备也和自己不谋而合,太史慈眼前一亮,他身体微微前倾,迫切地望着刘备说道:“末将愿意吃苦,只要辽东能够给予足够的帮助,我就能把整个右北平守成铁桶一般。” “你?”刘备和张飞狐疑地看着太史慈,根本不相信他会在这方面自告奋勇,这可是个好战分子,三天没架打就浑身痒痒的主,他不会是打着独自统兵出塞的主意吧。 太史慈正色道:“来了辽东一年多,看到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认识到发展才是硬道理,没有足够的人,铁,粮食就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末将自认不仅仅有打仗的本领,希望在更多的地方施展才能,还请太守支持。” “兄弟啊,我只是个太守,你以为我是皇帝,说给你管就给你管。”刘备无奈地看着太史慈,忽然他有了个新想法。“要不然扳倒刘虞,我来当这个幽州刺史?” “好主意!”张飞眉飞色舞地举起一只拳头。“大哥当刺史,俺们每个人都当太守,嘿嘿。” 刘备摆了摆手,让陷入狂喜的两个家伙冷静下来,“少胡思乱想,咱们先想想,怎么才能步步为营地向前推进。” “放火烧他们啊。”太史慈迅速答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大风起兮烧他娘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秋天就要到了。 土垠城中,丘力居开始坐不住了,汉军每天只是派出几百米骑兵来四处游荡,这些汉军骑兵和之前的白马义从一样,装备着新式的马具,战斗力比乌桓斥候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漫长得仿佛是无休止的斥候战中,乌桓斥候损失不断增加,丘力居咬着牙,把己方的斥候数量始终保持在对手的两倍,这才将将维持住均势。 但是,乌桓斥候只能自保,根本无法深入右北平西部去探知汉军到底在做什么,这让包括他在内的乌桓首领们都茫然失措,不知道汉军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十天前,实在忍受不了漫长且遥远的对峙局面,在张纯等人的撺掇之下,丘力居也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无视像苍蝇一样转悠的汉军斥候,直抵灅水东岸,靠近刘备的主力部队,想要试探对手的反应。 结果汉军主力根本不搭理这群不速之客,只是将数百名斥候聚集在乌桓骑兵的侧翼,摆出切断敌军后路的姿态,这五千名乌桓骑兵就心虚了,只能灰溜溜地撤退,原路返回土垠城。 “这不是白马将军的一贯作风,他手里若是有这么多兵力,早就杀过来了。”面对汉军极具耐心的行动风格,丘力居感到十分头痛,但他从中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那会是谁?”乌延也很头痛,摸着光溜溜的大脑袋问道。 其余乌桓各部首领或是沉默,或是唉声叹气,让整个大帐的气氛都无比沉闷。 乌桓人从二百年前就在鲜卑人的压力之下,选择了内附汉朝,在幽并两州边疆生活,相对狭小的居住范围,相对和平的生活环境,注定了他们的战略思维和战斗能力比不上当初横跨漠南漠北,乃至西域的匈奴人,也比不上同出一支的亲戚,如今继承了匈奴人的疆域和实力,也继承了匈奴人野心的鲜卑人。 现今汉军制造出的大规模相持局面,在当初内乱不断的匈奴人那里相当常见,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觉得自己能打过,就相持,觉得自己打不过,远远地躲开对手锋芒就是。 只是东部乌桓人习惯了在燕山以南的平原上活动,也习惯了面对只有数千人规模的汉军机动部队,并且分成好几个部落,面和心不合,他们既没有破釜沉舟,和汉军决一死战的信念,也没有壮士断腕,向北跳出燕山和长城的束缚,去和鲜卑人竞争的斗志。 丘力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龙鲜水两岸的牧草都快被吃完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就得后退,退到下一处草场。” 帐篷中的乌桓首领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己方聚起了东部乌桓历史上最庞大的联军不假,但由于战马数量太多,对草场造成的压力也太大,正如丘力居所说,土垠城附近,龙鲜水两岸的草场已经快被啃得能看见黄土了,很难继续支撑下去。 草原虽然广阔,但可以容纳十几万人马的草场也不多,灅水源头的徐无城附近倒是有好的草场,可是根据斥候的报告,那里也出现了数量众多的汉军,将原本残破不堪的城墙都进行了重新修缮,摆出一副长期驻扎的姿态,所以那边是不能去的。 “南边同样不能去,我的人去过南边,据他们说,海边有很多船,而且是很大的船,船上全是汉人的士卒。”于能臣平时沉默寡言,此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其他首领们更加紧张了。 “确实是汉人的军队,不是商船?”寇娄敦难以相信地问道。 于能臣点点头,“他们认得汉人的军旗,不会错的。” 丘力居用力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小辫子,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汉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知道不可能找到我们决战的。” 乌桓人固然不敢和几万汉军交战,然而汉军若是想用步卒来逼迫骑兵会战,那也一定是异想天开,就算汉军全线压上,进驻到土垠城一线,乌桓人也可以继续后退,他们身后,还有幅员数百里的辽西郡呢。 到那时候,汉人的补给线被进一步拉长,估计没等找到乌桓人决战,他们就先把自己给拖垮了。 只是丘力居不希望这样的情景发生,辽西是他的地盘,他自己部族的牛羊和战马还都等着贴膘呢,哪有多余的牧草来支撑十几万人马的胡吃海喝? 要知道草场对于乌桓部族来说,就相当于汉人的田地,那都是宝贝,没有人会愿意消耗自己的草场,来喂饱其他部族的牲畜。 “或许汉人只是为了拖时间,不让我们的骑兵越过灅水去去抢粮食?这眼看秋天就要到了,也该收庄稼了。”寇娄敦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 “秋天到了,也不知道辽东那边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太史慈和颜良肩并肩地坐在土墙脚下,躲避毒辣的阳光,一边随口念叨着。 “听说收成不错,来往的船只都带着信呢,昨天我还看见太守在看信。”颜良眺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说道,忽然他侧过脑袋盯着太史慈,有些不爽地说道:“都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全军都在干等着起风,我手底下那些士卒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等得不耐烦就让他们去好好操练,整天吃的膘肥体壮跟猪一样,还好意思在这里偷懒。”伴随着阴森森的话语声,刘备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颜良连忙一个骨碌翻起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刘备眯着眼睛,看着颜良的身影消失在土墙的拐角,才轻哼了一声,坐在他腾出来的位置瞪着太史慈。“你咋不跑呢?” “我刚刚才把整个营寨巡视了一遍,又没偷懒,跑什么?”太史慈一脸无赖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悠然答道。 “秋草黄了。” “快了,就等起风呢。” 汉军早已做好了放火的准备,在大批斥候对战场的成功遮蔽下,数万民夫大举出动,将灅水沿岸近十里宽的丰美牧草全部收割完毕,他们的辛勤劳动不但为战马储备了大量的食料,还为自己构建了一条防火带,即使风向变化,野火也不会烧到汉军这边。 太史慈每天除了巡视营寨,让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骑兵部队和恢复了元气的白马义从时刻做好准备,剩下的时间就都在等着起风,只要刮起西风,汉军的骑兵部队就会深入草原,将熊熊的烈焰播洒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刘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着急,他每过几天就能收到辽东那边送来的信件,这些信件以张焕写来的居多,几乎都是好消息。 自从关羽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机动力量,辽东的新兵征召就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了,由于不断有新的移民来到辽东,加上南下归附的扶余人,辽东的青年人口得到了充足的补充。 徐荣精挑细选,组成了一支五千人组成的卫戍部队,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和磨合,再加上高品质的武器装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飞速增长,用徐荣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勉强可以上阵了。 辽水沿岸的防御工作也没有被落下,进行得如火如荼,作为襄平的西部屏障,大辽水沿岸的两座小城,辽阳和辽队被再次扩建,可以容纳五万常驻人口以及数千名士卒,徐荣信心满满地表示,以乌桓人现有的水平,想要突破他一手建成的辽河防线绝对是痴心妄想。 在沓县,新型船只也已经被设计完毕,船工们选择了一处深水港作为新的造船基地,在那里造出了第一艘龙骨结构的帆船,目前正在试航中,如果一切顺利,年内就会有五六艘龙骨帆船同时开工。 卢植的学院被安排在城南的一处庄园,那里原本是豪强田韶家的宅院,占地广阔且房屋众多,在重新修缮之后,变成了辽东人心中的圣地,连玄莵和乐浪郡也有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学院里每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大门的门槛都换了两个了。 老先生不但对辽东人的热情感到欣喜,让他更加高兴的则是雕版印刷术,左子异是个有心人,他不但花了一年的时间,用在研究和生产性能极为优越的白纸,并且利用坚固致密的木板雕刻字版,又用随处可见的锅底灰做实验,准备制作出适合印刷的油墨来。 卢植敏锐地察觉到这项技术会带来多么巨大的震动,要求左子异严格封锁消息,并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通过信件,传递给了刘备。 最让刘备感到温暖的就是张宁写的信了,这个丫头每天跟着三岁多的卢毓一起练习写字,虽然信里的字体歪歪扭扭,但“思君,望归”四个大字还是让刘备一度有了抽空回一趟辽东的想法,只不过这边事务繁多,实在是脱不开身。 “玄德,玄德,醒醒了!” 被太史慈摇晃了半天,刘备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起风了!”太史慈抓着刘备的胳膊用力摇晃,另一只手不停地指着头顶上飘扬的旗帜。“起风了!” 赤红色的大旗迎风猎猎飘扬,笔直地指向东南方向,刘备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噌地从地下跳起来,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向自己营寨望去,果然,所有的旗帜都在猎猎的风中招展。 果然是西北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点起大火兮烧他娘。”刘备文思如尿崩,忍不住豪情大发,吟诗一首,然后他看着已经有些偏西,快要落山的太阳,不确定地回头问太史慈,“明天一早出发?” 太史慈哈哈大笑,甩开长腿向自己的营寨跑去,“就现在!” 第三十九章 唐山!唐山! 片刻之后,一千多名骑兵就已经披挂完整,整军待发了。 随着一声号令,这些矫健的身影三三两两走出营寨大门,伴着阵阵马蹄声,向东急驰而去。 他们将跟随自己的主将,去进行一次任务,一次早已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的任务。 “大首领,根据探子们的报告,一支千余人的汉军骑兵部队来到了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乌桓人的斥候也不是吃干饭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太史慈等人的行踪就已经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丘力居正在帐内和张纯张举谈话,听到报告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禁冷笑起来,“一千多名骑兵,他们是出门遛马遛得太远,迷路了吗?” “哈哈哈。”张纯应景地干笑了两声,只可惜没人接着笑了, 其实丘力居的说法也没什么错,区区一千多名骑兵,若是趁夜偷袭,倒也有可能搞出些乱子,可现在天已经亮了,他们还能对十万乌桓大军做什么? 但是,没等这几人继续说下去,帐篷门再次被掀开,而这一次进来的人,表情就没有那么从容了。 “大首领,大事不妙,汉人在草原上放火了。” “什么?”丘力居等人瞬间没了说笑的心情,连忙快步走出营帐,向西边眺望过去。 这一下不用别人再说什么,估计所有的乌桓人都可以看见远处地平线上那一条火龙,以及漫天翻滚的黑烟了。 无边无尽的火焰在广阔的草原上齐头并进,借着强劲的风势急速蔓延着,炎热的气浪不停翻滚,将所有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东西一一吞噬,浓烟之下,无数生活在草原上的小动物也争先恐后地向东狂奔,希望逃得一条性命。 在四处点火之后,太史慈的人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有些畏惧地看着渐渐远去、蕴含着无穷杀伤力的赤红色火墙,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自己遭遇到这种攻击,又该如何应付。 “通知其他部族立即渡河,向东撤退。”丘力居看着不断翻滚着接近,覆盖了半片天空的黑色烟雾和红色烈焰,没有半分犹豫就翻身骑上自己的骏马,准备渡河了, 按兵不动两个多月,就想出了这么个粗陋的计计策,放火?真是可笑。 丘力居镇定自若地策马前行,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大首领。”马蹄声嘚嘚响起,苏仆延骑着战马追到了丘力居身边,“我们是去海阳还是去孤竹城?” “孤竹。”丘力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否决了海阳这个选项。“我们要退就退远一点,看看汉人到底有多少粮食来支撑他们的大军前进。” 在丘力居看来,对面的汉军将领肯定不是白马将军公孙瓒,并且缺乏在野战中消灭乌桓人的信心,所以在选择了驻守在灅水边上,不敢大规模出击。 此时派出小股骑兵在草原上放火,正是由于汉军粮草不济,想要撤军,却害怕乌桓人趁机追杀,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或许在火墙的另一边,汉军已经开始了撤退的脚步,再过几天,数万汉军就会乖乖地离开右北平了。 这个时候,寇娄敦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以见到丘力居就兴奋地喊叫起来,“大首领,汉人肯定是想退兵了,我们应该在东岸停下,等火势熄灭之后再悄悄返回去,追杀他们一下子。” “你也是这么想的?”丘力居眯缝起眼睛,对寇娄敦又高看了几分。 “汉人不蠢,他们明知道这场火不可能给我们造成伤亡,可为什么还是来了呢?”寇娄敦自信满满地答道:“一定是想借着火势,掩护他们撤军。” 几名乌桓首领相互对视,最终,丘力居还是摇了摇头,继续向东走去,“既然汉人要走,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冒险了,还是去孤竹城,等着看汉军接下来的动作吧。” 寇娄敦急了,催动战马横在诸人面前叫嚷起来,“丘力居,你不是怕了吧,这样一退再退,我们乌桓勇士还有尊严吗?” “你想打就自己留下,我要带我的勇士们去为过冬做准备了。”丘力居操纵着战马,轻巧地绕过寇娄敦这个失去了地盘和大部分精锐的丧家犬,“若不是你和阿罗槃无能,从渔阳一路退到这里,我们可以活动的空间就大多了,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懂吗?” 乌延见丘力居走得头也不回,寇娄敦被气得浑身发抖,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情地安慰道:“寇娄敦,我们都知道你是想念渔阳,只是不要心急,汉人不可能维持这么大规模的远征部队太久,等他们撤军之后,你再想办法回去吧。” 寇娄敦恨恨地瞪着丘力居远去的背影,又不舍地回头,望向渔阳家乡,只是他的视线,被漫天黑烟和仍在不断逼近的熊熊大火彻底截断了。 “唉,我们也走。”寇娄敦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带着自己的部队向东缓缓而去。 大火在草原上尽情肆虐,一直蔓延到了龙鲜水的西岸才停下脚步,又经过整整两天的缓慢燃烧,最终彻底熄灭。 汉军主力部队随后出动,在一望无际的焦黑地面上孤独前行,他们的目标,正是被丘力居果断放弃的土垠城。 “只要掌握住土垠城,无终那边就没有驻军的必要了,应该让子龙他们带领部队过来。”太史慈跟在刘备身边建议道,随手用长枪拨开了一只全身焦黑的死兔子,“全烧糊了,没法吃了。” 刘备点了点头,“等我们到了土垠城,你继续带人去河对岸放火,不要给乌桓人反扑的希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诗充分说明了草本植物的顽强生命力,即使今年遭到大火焚烧,但到了明年,只要雨水一浇,这片焦土就会再次变成绿油油的草原。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片土地的主人就会变回汉人,而不是穿着皮袄,扎着奇形怪状小辫子的乌桓人了。 刘备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将驻军和移民进行到底,彻底消除横亘在幽州西部和辽东之间的陆上障碍。 乌桓人机动力优势的来源是他们数量庞大的战马,但有得必有失,他们的行动范围和行动路线也被战马所限制住,只要汉军继续破坏草原,让乌桓人的战马得不到足够的草料,乌桓人就只能一退再退。 今年的目标,是把乌桓人赶过辽西走廊,刘备心中这样想着。 这个时代的辽西走廊比两千年后狭窄,再加上经常被海水涨潮淹没一部分土地,地势更加险要,只要在辽西走廊的咽喉处,未来山海关的位置建立起一座坚固的城池,再依仗北面巍峨的高山和南边辽阔的渤海,胡人再想轻易通过辽西,就是痴人说梦了。 刘备当年上学的时候,宿舍里一个同学就是河北唐山人,他家距离山海关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山海关这个“天下第一关”的名头,一直是吹嘘个不停。 突然,刘备脑中灵光一闪,他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脚下的辽阔土地,如果没有记错,自己脚下的右北平,就是唐山。 “翼德,你派几个人回辽东,带些擅长寻矿采矿的工匠过来,我感觉右北平有大煤矿,还有大铁矿。”刘备回头看着正在手搭凉棚四处张望的张飞,声音有些颤抖地对他吩咐起来。 张飞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俺还感觉脚底下有金子呢,能挖出来吗?” “少说那没用呢,赶快去。”刘备最恨的就是被人鄙视,顿时怒了,作势就要脱鞋扔他。 “好好好,这就去,大哥你是不是想铁想痴了,俺上次听人说,矿脉都在山里,哪有在这种草原上的道理。”张飞撒腿就跑,嘴里还不停叨咕。 你懂个屁啊,这可是唐山,唐山啊! 刘备心中不住地呐喊着。 唐山是河北平原上资源最丰富的地区,铁矿资源保有量62亿吨,在华夏境内位居第二,仅次于鞍山;煤炭保有量同样是62亿吨,是国内焦煤的重要产区。 凭借极其雄厚的煤铁储量,唐山是当之无愧的重工业基地,一直在华夏历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 根据某年的全世界钢产量排名: 第一名是华夏国(不包括河北省); 第二名是华夏国河北省(不包括唐山市); 第三名是华夏国河北省唐山市(不包括瞒报产量); 第四名到第八名分别是脚盆国、阿妹你看国、阿三国、毛子国和大寒冥国; 第九名是华夏国河北省唐山市的瞒报产量; 第十名是汉斯国。 一市敌一国,简直是恐怖如斯。 刘备都忍不住要狂笑了,华夏国最大的煤铁产地是辽东,如今正在自己的掌握下蓬勃发展,要是再能把第二大的煤铁产地收入囊中,就算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样的规模,但在这个时代,仍然足以满足全天下的需求了。 右北平,我要定了! 第四十章 跟皇帝做笔大生意 “先辈们的眼光真是不错,选了这么好位置建城,个可惜啊,后来人给荒废了。”太史慈站在土垠城残破不堪的城墙上,四周眺望一番之后,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感慨起来。 土垠城是汉朝默认的右北平郡城,是右北平和辽西郡之间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相当重要,然而这么多年来没有汉人居住,城池早已残破不堪。 城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各种牲畜的粪便,汉军将士们光清理就花去了足足三天时间,太史慈爬了一次城墙,身上就被渗透了腥膻和臊臭味,洗了好几遍澡都洗不掉。 数万大军化身清洁工,将粪便和尘土清理出城外,作为来年耕种的肥料,接下来就是修缮城墙,土垠城过于低矮残破的城墙,早已被填平的壕沟都根本无法起到军事堡垒的作用,但是,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大规模土木工程的辽东民夫们来说,这些都根本不叫事。 在民夫的辛勤劳动下,土垠城外部的防御体系被迅速地重新建立起来,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池,再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而这一切,被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看在眼里,令他们(?)啧啧称奇。 远道而来的是一群宦官,为首之人名叫蹇硕,是著名的宦官集团“十常侍”之一,在宫中担任小黄门一职,当初曹操就是因为打死了他的叔父,结果被这人强行勒索了两千金。 蹇硕前来幽州不是为别的,正是为刘备而来。 就在一个月之前,幽州刺史刘虞派了使者入京,状告辽东太守刘备顶撞上官,妄开边衅,率领大军来到其他州郡图谋不轨。 汉灵帝刘宏虽然日益昏庸,每天只知道享乐,但他脑子还没坏,仍然记得刘备这个组建义勇前来洛阳,并且和自己言谈甚欢的宗亲,不想光听刘虞的一面之词,于是大笔一挥,派人去幽州调查。 皇帝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宦官,宦官之中,又以十常侍最受他宠信,十常侍之中,蹇硕年富力强,为人健壮勇武,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样,一群宦官千里迢迢来到幽州,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广阳郡的蓟城,那里是幽州刺史刘虞所在之处,在蓟城盘桓了几天之后,蹇硕一行又沿着大军经过的道路,辗转来到了刘备军中。 蹇硕来到军中,道明身份和来意之后,得到了热情而又隆重的款待,一番好酒好肉招待下来,蹇硕便喝得晕晕乎乎,箕坐在大帐之中,开始痛骂起刘虞来。 “刘虞这个老家伙,在洛阳就对我们不假颜色,摆出一副清高样子,这次是他告状,我们才来幽州,结果呢?被他招待了十天的野菜,咱家脸都吃绿了,还说什么幽州子民生活不易,他这个刺史也是每日以野菜为生,放他娘的屁,刘太守这里怎么就有就有肉?” “呵呵,刘虞若是有本事让百姓都吃上饭,他也不用惺惺作态了。”面对蹇硕的愤慨,刘备只是笑笑,偶尔稍加附和。 他在军中一向滴酒不沾,此时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蹇硕一行,心中正在盘算对策。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蹇硕终于酒足饭饱,毫无形象地侧坐在地上,拍着高高鼓起的肚皮对刘备笑道:“刘太守,咱家此行所为何事,你都听明白了?” 刘备神情自若,微笑着回答道:“听明白了,其实下官也有满腹冤屈,想要状告幽州刺史,只是忙于军情,又没有他那么多门路,故而作罢。” “哦?”蹇硕剔了剔牙缝里的肉丝,顺手弹到一边。“刘虞犯了什么事?” “下官要告幽州刺史刘虞心怀不轨,勾结乌桓人谋害中郎将公孙瓒,似有谋反之意。”刘备拱起手,对蹇硕朗声说道。 蹇硕哈哈一笑,似是随意地说道:“刺史告太守图谋不轨,太守告刺史谋反,看来幽州是真的容不下你二人并存了。” 就知道你根本没喝醉。 刘备心中冷冷一笑,但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黄门目光如炬,应该看得出我刘备胸怀坦荡,一心只为国事,切不可偏信刘虞一面之词啊。” “这种事不好说。”蹇硕沉思片刻,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咱家也说不好。” 刘备继续笑道:“这种事其实好说,只是要关起门来说。” 蹇硕眼神一动,侧过头看着他带来那些随行说道:“我和刘太守有要事相商,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小宦官连忙起身向二人告退,慌里慌张地走出了帐门,此时蹇硕也不再装出醉态,两眼炯炯有神地望向刘备笑道:“刘太守倒是个明白人,可惜刘虞听不懂,白费咱家的口水。” 刘备淡淡说道:“刘虞听不懂,那就换一个听得懂的人主政幽州好了,比如说下官。” 蹇硕眼前一亮,身体情不自禁地前倾了少许,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刺史位置要八千金,刘太守你掏得出来吗?” “刘虞当初交了多少钱?”刘备反问道。 “嗨!”蹇硕一脸肉痛地拍着大腿,“当初陛下念在都是宗亲,便给他免了,直到咱家来的时候,陛下说起来幽州,都心痛得要落泪呢。” 这种丢人事也就刘宏能干得出来了,刘备心中暗自说道。 卢植当初在讲洛阳轶事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件事:中平二年,时任廷尉的幽州名士崔烈想要买个三公的位置风光一把,经过灵帝刘宏的保姆程夫人撮合,最终以五百金成交,崔烈成为司徒。 在拜官当天,刘宏看见崔烈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对身边人说:“这次亏大发了,本来能卖一千金的,只可惜我没有坚持啊。” 卖官都能卖出讨价还价,甚至是公开竞拍,也算是古今一大奇谈了。 “给你一万金,我要刘虞撤职下狱,另外,不是刺史,是州牧。”刘备收起笑容,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地对蹇硕说道。 楞了片刻之后,蹇硕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刘太守才当了几年的官啊,现在连刺史都不够埋住你的雄心吗?卢植呢,他是来了你这里吧?” 刺史和州牧说起来都是一州的最高长官,大汉的每一个州都是只有一名刺史或者州牧,两者不可并存,然而刺史这个职位更多的权力偏重于监督地方官员,真正说起对军政两方面的掌控,则是远远不如州牧来得实在。 蹇硕在官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一听刘备这么说就知道他通晓利害,身后肯定有个老谋深算的人在指点,而刘备的恩师卢植在几个月前突然告老还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洛阳,蹇硕将这些事联系起来,马上猜到是卢植在为刘备出谋划策。 “一万金不够?”刘备声音有些变冷了,他手里有的是钱,当初抄了阳终和四十多个豪强的家,积攒下来钱够他买好几个刺史的职位了。 但是,主动给和被人勒索,完全是两码事。 “够了,足够了,一个刺史的职位八千金,皇上要五千金,张让要两千金,我自己最多落一千。”蹇硕开始扳着手指头给刘备算账。“之前还没人打过州牧的主意,价格其实也差不多,我多给张让几百,自己还能多落下不少。” 刘备的脸色缓和下来,贪婪的人他不怕,只要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就可以。 “那辽东还得是我的。”刘备连忙补充道,州牧固然诱人,他可不想把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根据地丢了,“对了,我再出两千金,给一个朋友谋个内地的太守位置。” 这是他两年前给公孙度的承诺,转眼时间就快到了,再加上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就像身边卧着一头恶狼,始终让人心中不安,若是能把他推得远远的,刘备也不介意多花点钱。 蹇硕皱起眉头,显然是觉得刘备的胃口太大了,“一万四千金,幽州牧、辽东太守、再加一个太守位置。” “黄门真能做主?”刘备正准备讨价还价,突然冷静了下来,这么大的事,蹇硕到底说了算吗? “陛下在位快二十年了,这么大的生意还是第一桩呢,咱家只要把金灿灿的钱往陛下面前那么一放,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蹇硕自信地说道。 合着你们君臣把这个当招商引资了啊? 刘备思索片刻,终于伸出手来,“成交。” 既然谈妥了金额,那接下来就是交易方式了,蹇硕此时心情大好,“什么时候给钱?” “现在不行,军中没带来。”刘备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哪有先钱后货的道理,“刘虞坐进囚车,下官的任命状到手,一万金就通过徐州的商队抵达洛阳,保证分文不少。” 蹇硕沉吟片刻,“谅你也不敢戏耍陛下。” 正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二天一早,蹇硕就带领他的人马向广阳方向进发了,这一次公费旅行虽然路途遥远,但能赚上至少三千金,蹇硕已经相当满足了。 要知道当年,蹇硕的亲叔叔被曹操用五色棒活活打死,曹家也只是花了两千金就摆平了这件事。 “刘太守,祝你前程似锦,马到成功。”蹇硕端坐在马背上,向前来送行的刘备笑道:“这次你可给咱家出了个难题啊,我还得琢磨怎么找刘虞的麻烦。” “刘虞府中有一名叫阎柔的乌桓逃奴,他就是通过此人勾结胡人的,另外下官听人说起过,刘虞虽然标榜勤俭,但他家中的女眷和奴婢都身穿绫罗绸缎,证据这个东西,不找没有,一找就有。”刘备似笑非笑地答道。 这些宦官的名声都臭遍整个天下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正人君子,蹇硕这一次带的人里面,除了伺候他的小宦官,另外还有五十名羽林军,那些人是做什么用的,难道刘备看不明白? 蹇硕哈哈大笑,摇着脑袋指了指刘备,然后调转马头,向西急驰而去。 第四十一章 苦恼 “大哥,你和那个死阉竖单独聊了一天,都聊什么呢?”眼看着蹇硕一行消失不见,张飞和太史慈等人连忙凑到刘备身边询问起来。 刘备长长出了一口气,背着手向城内走去。“刘虞状告我们妄开边衅,然后我用一万金的价钱买了个幽州牧,大手笔吧?” “啥,一万金?”张飞听到这么巨大的数额,眼睛珠子都几乎要瞪出来了,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钱,而是这种让他深恶痛绝的做法。“大哥你怎么也做起花钱买官的勾当了。” “朝廷只认钱,我有什么办法。”刘备继续向前走着,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无奈。“咱们花了两年时间,费了多少辛苦,才把辽东建设好,你总不希望这些心血被别人占去胡作非为吧?” 太史慈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在官府里呆过一段时间,也知道朝廷的行事作风,在卖官鬻爵的风气驱使下,每一任州郡长官的任期都在三五年不等,原因只有一个:钱。 皇帝和宦官们眼睛里只有钱,什么官位都能卖,什么官位都想卖,若不是担心吃相太难看,他们甚至希望地方官员一年一换,这样他们就可以增加许多卖官的收入。 这一次刘虞告状,正好给了朝廷一个敛财的好机会,蹇硕是干什么来的?他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收保护费的,若是刘备这边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很可能辽东太守就要换人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辽东看一看,看看辽东在大哥的治理下变的多好?为什么要被刘虞那老匹夫肆意诬告,被这些宦官们勒索?”张飞还是不甘心,跟在刘备后面继续唠唠叨叨。 刘备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张飞,直到对方避开他凌厉的目光才肯罢休。“想对抗昏庸腐败的朝廷,我们首先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不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凭着美好的愿望就能做到的,懂吗?若是我选择了坚守正道,万一朝廷里哪个不开眼的刚好想把辽东太守的职位卖上一卖,咱们这么多弟兄两三年来的辛苦不是全泡汤了?还有,别忘了当初阳终和四十多家豪强被我们铲得一干二净,这些人的下场要是被朝廷知道了,不要说官位,恐怕咱们连性命都保不住!” “杀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和豪强算什么,百姓得好处了啊。”张飞跳了起来,刘备这番话可是触到了他的痛处,当初在辽东除恶扬善,可是他最自豪的事情,可是刘备一说,反而成了杀身之祸。 “皇帝是这天下最大的豪强,刘家是天下最大的世家,朝廷那些公卿个个都是世家豪强,不是贪官,就是贪官的靠山,咱们在辽东做的一切就是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万一大白于天下,这些人容得下你我?”刘备虽然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弟兄们秉持一颗初心,但张飞想法太单纯,终究还是不行,于是他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幻想当今皇帝会在乎百姓,他要的只是在龙椅上坐稳当,为了这个目的,他或许会让百姓们获得些好处,但千万不要以为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于是张飞也不说话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以前闻所未闻的理论。 汉军花费了一些时间来修缮土垠城,又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终于全军进发,渡过了龙鲜水,在这条河流的东岸扎营。 与此同时,刘备又派出信使,命令赵云和关羽的部队前来会合,同时太史慈和张飞也没闲着,继续干起了前几天的活计——放火。 烈焰继续向东蔓延,将所到之处化为一片焦土,由于丘力居全军都已经退到了六十里外濡水东岸的孤竹城,这一次汉军的放火行动没有让乌桓人手忙脚乱,却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汉军不但没有后退,反而继续前进,继续放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真的不顾一切,非要和我们乌桓人过不去?”当初信心满满的推论,被汉军用现实无情打脸,寇娄敦已经不敢再预测战局,只能用抱怨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甘。 “大首领,整个右北平都被烧得不能放牧了,现在汉人又继续追到了辽西,我们还要后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把草场烧光吗?”于能臣也是一样,愁得鬓角都变白了,他是乌桓著名的勇士,一向作战勇猛,极度痛恨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战争局面。 可于能臣又不敢放开手脚,去和汉军硬碰硬,那样的话,无论战争的胜负如何,他的部族都会失去大量青壮,然后被虎视眈眈的其他部族吞并。 作为这次乌桓联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丘力居同样是愁眉不展,他无奈地看着寇娄敦,涩声说道:“寇娄敦,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就等在这里和汉人决一死战吗?” 寇娄敦早已没了前些天的怨气,由于汉军稳步前进,带给乌桓人巨大的压力,他们这些首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能够从汉军的动作之中嗅到某种不详的气息,在这种局面下,东部乌桓各部终于真正走到了一起,开始为共同的生存问题动心思。 “依我说,咱们当初就不该轻信张纯和张举的鬼话,说什么汉人虚弱不堪,只要起兵就可以迅速占领整个幽州,现在可好,他们自己躲到肥如去了,却留下我们面对汉军主力。”乌延恨恨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说起动脑筋,张纯和张举兄弟可以把帐篷之中,除了丘力居之外的所有乌桓首领爆成渣,在几天前,他二人就借口肥如一带有王气,率领自己的门客和亡命之徒脱离了大部队,北上去了那里,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张纯张举的行动,其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初丘力居为了响应张纯张举的叛乱,利用汉人的麻痹大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辽西郡西部的三座城池,其中最先陷落的就是肥如城,这座城池位于濡水上游玄水和卢水的交汇处,同时距离长城只有三十里,是汉人商队和鲜卑人之间重要的贸易地区。 张纯和张举去肥如,无非就是在搜刮一笔民财,然后躲在那里观望,一旦形势不好,他们可以随时逃出塞外去投奔鲜卑人,凭借随身携带的大量钱财,鲜卑人也不会亏待他们。 老谋深算的丘力居明面上十分大度,并没有阻止张纯张举的逃跑行径,相反,他还派了几名心腹,率领五千名骑兵一同前往肥如,说是保护这个所谓的天子和什么弥天将军,其实丘力居早已下了一道密令,只要张纯张举有所异动,这五千骑兵马上就会将他们及其党羽全部杀死。 “你们说汉人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张纯和张举来的?”说到张纯和张举,寇娄敦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想到了一个让汉人退兵的好主意。 其余首领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寇娄敦,他们可都听得懂寇娄敦话中的意思,这家伙是想把张纯张举的脑袋交给汉人来换取原谅。 乌延一拍大腿,欣喜地叫道:“对,我和汉人打过交道,他们最重视的不是实利,而是名分,如今汉军不依不饶,肯定是冲着这两个叛贼,只要我们交出叛贼的人头,再表现得恭顺一些,朝廷肯定会安抚我们的。” 主意是个好主意,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吞掉张纯从渔阳带出来的财物,还可以以此为桥梁,乞求汉人朝廷的原谅。 但是,汉人会同意吗,他们还会不会接纳反叛了一次的乌桓人? 丘力居眉头紧皱,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行,你们都了解白马将军的脾气,他长久以来就希望我们开战,并且将事情弄大,借此扩张自己的军队,这一次白马义从损失惨重,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丘力居看来,这一次汉军之所以步步进逼,没完没了地追着乌桓人打,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公孙瓒,就算他不是主帅,也一定在其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想办法除掉他!这个人只要不死,他就永远是我们乌桓人的心腹之患。”寇娄敦一想起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就恨得牙痒痒,再回想起那一群煞星骑着白马,在战场上肆意纵横的样子,他又后怕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我们去找刘虞大人,请他把公孙瓒彻底赶出幽州。” “其实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只是你不了解。”苏仆延一直坐在角落没有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寂寞,开口出声了。 第四十二章 时间不多了 早在几年之前,辽西乌桓部就开始谋划了一项针对公孙瓒的活动,他们部落中有一名汉人奴隶名叫阎柔,此人武艺高强,深受乌桓人敬重,早早就摆脱了奴隶身份,成为乌桓人的一员,和土生土长的乌桓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有鉴于此,丘力居刻意笼络阎柔,给了他不少好处,还赏赐给他几名年轻貌美的乌桓女子,更是在一年前助他回到了广阳,得到了新上任不久的幽州刺史刘虞的重用。 “这一年多来阎柔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在他的劝说之下,刘虞缩减了供给白马义从的粮草,还有装备和物资,并且多次拒绝了公孙瓒扩编人马的要求。” “你们想想看,假如这次公孙瓒的兵力不是三千人,而是五千,乃至一万名骑兵,寇娄敦老弟,你还能逃脱他的追杀吗?诸位,我们还能围住他们十几天吗?” 来自右北平和渔阳的乌桓首领们哑口无声,冷汗不知不觉地浸透了身上的衣物,他们又是后怕,又是钦佩地看着丘力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把辽西乌桓治理得有声有色,凌驾于其他部族之上。 狡诈,是每一个乌桓人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些不够狡诈的人,都早已经被埋在土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但如此深谋远虑,为了一个目标提前数年布局,丘力居的头脑,不是乌桓人应该拥有的,不是乌桓人能够拥有的。 丘力居有些自得地咳嗽一声,故作谦虚地说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在西边。” “西边?”寇娄敦悚然一惊,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 “难楼,我通过阎柔,和难楼搭上了线,就在你们响应张纯张举起事的时候,难楼和鲜卑人也动手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现在,驻扎在上谷郡的护乌桓校尉邢举已经死了,接替他的将会是阎柔。”丘力居卖了半天关子,终于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了出来。 护乌桓校尉这个官职起始于西汉时期,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命令乌桓人南迁,同时在幽州最西北部的上谷郡设立了护乌桓校尉,用以掐断匈奴人和乌桓人的联系,名义上是庇护乌桓人,免遭匈奴人的伤害,实际上是防止他们相互勾结,祸乱边疆。 按照惯例,这个职位一般是由驻扎幽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兼领,但是,公孙瓒太年轻,资历也浅,所以朝廷另外安置了一员大将——邢举为护乌桓校尉,驻扎在上谷,震慑南匈奴、鲜卑人和西乌桓各部。 若是一切都如丘力居所说,邢举死了,护乌桓校尉的兵力落到阎柔手中,那岂不是意味着,幽州西北部再没有制约难楼王的汉军力量,西部乌桓人可以随时冲破居庸关,进入幽州腹地? “那我们更应该有所动作了,不能干等下去。”寇娄敦心中欢喜,连忙撺掇起来,他是太想回渔阳了。 丘力居思索片刻,又和苏仆延交换一下眼色,这才开口说道:“确实不能这样干等下去,我这就派得力人手设法绕过汉军的防线,去往幽州找刘虞谈和,先让汉人退兵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汉军步步为营,根本不给我们交战的机会。”于能臣心有不甘地说道,但他这番虚张声势的话,引来的不是钦佩的目光,而是鄙视。 “就算他们放弃营寨和我们交战,给你包围的机会,谁敢和三万汉军正面作战?”寇娄敦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众人又沉默了,在这个时代,汉军的装备优势实在是过于巨大,他们拥有全套的钢铁盔甲和武器,连箭头都是坚硬锋利的铁箭头,甚至能奢侈到用大量的铁来做马镫,这在游牧民族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行为。 乌桓人联军之中,以丘力居的部落最为强大,但即使是他的士卒,保证人手一把马刀就已经是极限了,许多小一些的部族甚至连箭头都还是黑曜石制成,根本无法击破汉军坚固的盔甲。 在双方都有准备的情况下,哪个乌桓人说出和汉人正面作战的话,不是愚蠢,就是疯了。 “汉人真是受到了天神的眷顾啊,除了战马,他们什么都有,除了战马,我们乌桓人一无所有。”寇娄敦喃喃自语,目光中满是悲凉。 他在这方面有发言权,当日在渔阳城下,两万乌桓联军面对三千多名白马义从,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就全线溃败,寇娄敦作为当时的统帅,对于双方部队在装备和纪律性方面的巨大差距,具有直观而深刻的认知。 丘力居沉声说道:“所以不要再说我纵容张纯和张举了,他们是汉人,做过大官,知道如何组织人手去生产各种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乌桓人只知道放牛牧马,需要向汉人学的地方还有很多,放低你们的身段,去向汉人学习,这才能让乌桓人强盛起来。” 其他乌桓首领们想了想,觉得丘力居说的确实很对,是应该放下自己可笑的尊严和骄傲了。 若是乌桓人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大,何至于这么多年都被白马将军吓得不敢妄动?何至于十几万联军面对三万汉军都不敢全线决战? 差距很巨大、很明显,只要不欺骗自己,任何人都看得见。 “我们要抛弃以前陈旧的部落观念,把原本用于对付自家人的力气用来对外,看看汉人,他们用几千万人组成一个国家,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再看看我们,几十万的乌桓人就分成了几十个部落,怎么可能和汉人抗衡?”丘力居见众人有些认同他的观念,赶紧趁热打铁,继续推销自己建立乌桓国的想法。 “大首领,你说的都有道理,但很多事我们还得想想。”乌延深深呼出一口气,对丘力居诚恳地说道。 丘力居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营帐外走去。“希望你们早点想明白,我感觉汉人还会继续前进,时间不多了。” 第四十三章 有人不急,有人急 “时间还有很多,不急。”面对提议继续前进的张飞,刘备缓缓摆了摆手。“防线一定不要留下缝隙,不要给乌桓人钻过去的机会,等你二哥和子龙过来把北面堵上,我们再继续前进。” 太史慈这段时间放火上了瘾,整天带着他的人马四处巡逻,几乎把整个濡水西岸可以放牧的草场全部烧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越接近濡水乌桓人的斥候和游骑越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打算渡过河去大干一场。 由于推进速度缓慢,刘备已经把自己的作战计划做了更改,他感觉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可以把乌桓人驱赶到辽西走廊以东,然后利用强大的基建能力,在那里新建一座关城就可以。 如此一来,汉军可以进一步挤压乌桓人的活动空间,把他们限制在阴山以东、辽水以西的沿海地带,到那时,再利用海上的运输优势投送兵力,将其一举歼灭。 “真是无聊啊。”虽然战局一直在沿着自己设计好的轨迹进行,但刘备对这种慢节奏的战争还是感到十分的不耐烦,他现在终于感受到,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连绵几十年的战争是多么漫长,意识到那些几十年纵横在战场上的将领是多么的超乎常人所想。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培训的人,刘备只能老老实实地制定计划,结硬寨,打呆仗,利用强大的生产力来压倒敌人。 奇谋?不存在的。 刘备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蹇硕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一次,伴随着那张笑脸前来的,正是任命刘备为幽州牧的诏书。 “恭喜刘使君了,大汉几百年来还没有过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州牧呢。”在一番隆重的礼仪之后,蹇硕高坐在刘备特意安排下的酒席主位之上,对着刘备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多谢黄门的鼎力相助,不知刘虞现在身居何处?”刘备端起酒爵遥遥一敬,满饮之后顺口问道。 说起这个,蹇硕笑得更开心了,“咱家回到蓟城之后就没走,一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面派了人快马加鞭回京城禀告圣上,等到洛阳支援的一百名羽林军赶到之后就开始抄家了。你别说,还真有一群穿红戴绿的女眷,财物也不少,那个乌桓逃奴也在,只可惜羽林军不熟悉蓟城地形,被他给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他,能够扳倒刘虞,自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黄门真是守信之人,刘备也早已筹好了钱财,如今应该到徐州了。” “这么快?恐怕咱家还没回京,这钱就已经到了,这可怎么办?”蹇硕有些急了,双手握紧,皱起眉头盯着刘备。 刘备再次微笑着举起酒爵说道:“这笔钱财数额巨大,我早已吩咐过只有见到黄门本人之后才能给钱,运送钱财入京的是下邳陈家的商队,绝对可靠。” 蹇硕这才放心,端起酒爵嘬饮了一口,“想不到刘使君和下邳陈家还有交情,那蹇某就放心了,若是这事上面出了差池,那可就糟喽。” 宦官贪财是历代的铁律,蹇硕自然也不例外,他这次派人回京,给张让和皇帝汇报的金额要低于刘备和他商议的价格,所以在得知钱已经南下之后,他才会惊慌失措。 万一被张让知道这次蹇硕谈下来的价格是一万四千金,这个老家伙不但会吞掉多余的数目,而且会对蹇硕心生芥蒂,给他下几个吃不了兜着走的绊子也是难免的。 要知道,作为宦官集团的首领,历经两代皇帝不倒的常青树,张让的权势可是比蹇硕大得多了。 放下了心中大石之后,蹇硕开怀畅饮,左一杯右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到最后喝得兴起,几乎都要跟刘备称兄道弟了。 “还是刘老弟你为人实在,出手豪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大族强多了,就说前些天,一个世家子弟想要谋个刺史职位,居然只肯出两千金,还搬出他家的叔父去找圣上说情,真是丢人现眼。”蹇硕失笑地摇着头,嘴巴撇到一边,显然对这种铁公鸡十分不屑。 刘备心思一动,放下手中酒爵问道:“袁家?” 蹇硕愣了愣,望向刘备的眼神更带上了几分钦羡,“刘使君,你的耳目也太灵了吧,没错,就是袁绍,他想去豫州。” 这话说得却是有些刻意巴结了,放眼天下,有实力、有野心、并且已经按捺不住,四处串联造势的,也就是袁家,找不出第二个。 确定是袁家之后,自然也就排除袁术了,袁术虽然深得袁隗喜爱,但他名望太差,再狂妄也不会觊觎刺史这种职位,最多是谋个太守,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袁绍,他在士人阶层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豫州又是出了名的人才济济,别的不说,一个颍川郡就走出了多少奇男子:荀彧、荀彧、郭嘉,曹操五大谋士之三,再加上陈群、徐庶,甚至连水镜先生司马徽都是颍川本地人。 不夸张的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只要获得豫州士人的鼎力支持,只要头脑不发昏,夺天下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 “袁绍也不想想他的身份,陛下怎么可能让袁氏主政一州?”刘备酒也不喝了,坐在那里冷笑起来。 果然是见小利而忘命,临大义而惜身的袁本初啊。 就算刘家的皇帝再昏庸无能,但天下人还是认这个天子的。 就算天下再糜烂,十有七八都落在世家手中,但整个社会还是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规则在运行。 你袁绍表现得这么急吼吼,真的是等不及了吗? 按理说,历史上的袁绍相当有耐心,他一直潜伏在朝堂之中,尽情地捞着政治资本,直到何进和宦官同归于尽,董卓进京,把汉家朝廷的威严全部撕下来踏在泥里,这才施施然举起大旗,得了个“首倡义举”的名分,从此一帆风顺。 刘备回忆了一阵,觉得旁人的举动暂时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便放下心来,对蹇硕笑着举起了酒樽,“黄门,请满饮此杯。” 第四十四章 布局 “真是岂有此理!”袁绍浑身颤抖,一下一下用力拍着案几。 这名出身高贵的公卿子弟在别人面前一向显得温文尔雅,此时却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张被无数人称赞的英俊面容也扭曲得不像样子,坐在他对面的许攸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许攸还从没见过袁绍如此失态的模样。 袁绍自己咆哮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许攸。“子远,我们失败了,我没当上冀州刺史,孟德的济南国相也没了,我们失败了。” 在汝南袁氏这个庞然大物中,袁绍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子,即使他在外界得到了再多的赞誉和声望,但论起家中地位,始终还是屈居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之下,即使他能力和外界声望远远强于袁术,但担任家主的叔父袁隗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袁术捧在手心。 同样是官宦子弟出身,同样在洛阳城中长大,曹操和袁绍自幼相识,相互来往十分密切,袁绍年长几岁,对曹操这个比自己年轻却更有冲劲的小兄弟一直视为知己,甚至在自己被宦官集团盯上,不愿踏上仕途的时候都把曹操推到了高位。 曹操能力极其出众,把济南国死水一潭的官场一扫而光,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然而禁不住袁术在背后捣鬼,各级官吏阳奉阴违,曹操一个人苦苦支撑了近两年之后终于心力交瘁,最后还被袁隗从济南赶走,一怒之下辞官还乡,回到谯县老家读书。 如今,铲除了袁绍的最大助力之后,袁隗又从中作梗,搅黄了他的刺史美梦,这让袁绍感到极度的委屈和愤怒。 “袁隗那老匹夫,只肯借给我两千金,他明明知道一个刺史要八千金才能买到,还非要说袁氏四世三公,皇帝和张让会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袁绍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天的屈辱。 每一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袁绍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一天的情景,以及皇帝和张让脸上那种揶揄、不屑的表情。 许攸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就像发了疯一般,从洛阳跑到南阳的老朋友,为他扶正了被震倒的酒盏,又斟满了一盏酒递给袁绍。“本初,来日方长,不要急。” 袁绍也正好骂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酒盏头一仰就满饮了下去,然后他伸出左手,抓住许攸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你不知道啊,连刘备那个贩履之辈都花了八千金,买到了幽州牧一职,那个人都爬到我的头上了。” “八千金,幽州牧?”许攸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他和袁绍还有曹操认识了这么多年,自然记得那个幽州来的土包子。 当年刘备没钱没后台,每天就跟着众人吃喝玩乐,卢植一离开洛阳,他那三个弟子就灰溜溜地滚回了穷乡僻壤,听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走了狗屎运,借着黄巾贼叛乱,又捞了个一官半职。 这才短短几年,刘备都混到州牧的程度了? “你别不相信,刘虞已经被囚车押着回京了,据说是勾结胡人,有不臣之心,哼,无非就是为了给刘备腾位子,过几天又得把他无罪释放。”袁绍冷笑起来,朝廷经常玩这一手,是个人都能说出接下来的流程了。 “本初啊,你不用羡慕别人,王芬不是买到了冀州刺史的职位吗,他的,以后就是你的。”许攸耐心地劝解着。 王芬是党锢之乱之中,士人群体的八厨之一,家中资产极其丰厚,和袁绍有极其密切的往来,许攸作为袁绍的死党,当年为他四处奔走联络士人,自然也搭上了王芬这条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什么意思?”袁绍一时转不过脑子来。 许攸诡异地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袁绍发泄了半天,这一路上憋着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故作高深的许攸,以为对方只是想安慰自己才信口胡说,心中不由得好受了许多。“子远不用安慰我,其实你有所不知,明年,就在明年,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哦?”许攸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久不在洛阳,对朝堂近期的事情并不了解。 “皇帝要组建一支新军,驻地就在洛阳西园。”袁绍神秘地笑道。 许攸一个骨碌翻起身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皇帝快驾崩了。” 汉家四百年天下,一向是贯穿着世家、外戚和宦官这三方的博弈。 外戚借助皇后的力量,经常可以谋得大将军这个统管天下兵马的重要职位,可以说是权倾朝野,经常可以干预到皇位的继承,早在先汉昭帝时期,霍光就可以随意废立皇帝,成帝时期外戚王莽甚至有能力篡汉,就在三十年前,大将军梁冀甚至做出了毒杀皇帝另立新君的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的大将军何进本来是个屠夫,但是凭借同父异母的妹妹何氏当了皇后,一跃成为总揽军权的大将军,从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何皇后为灵帝刘宏生了一个儿子刘辩,身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儿子可以继承皇位,然而刘辩举止轻佻,没有国君应有的气度,所以灵帝更希望另一个儿子刘协继承大宝,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说起刘协,还有一桩陈年旧案。 刘协的母亲名叫王荣,出身于名门世家,深得灵帝刘宏宠爱,何皇后因妒生恨,居然指使宫人在王荣产后服用的汤药中下毒,王荣当即身亡。 灵帝得到消息之后亲自前往后宫,一见王荣四肢青黑,便知道她是中毒身亡,当场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然而何皇后早已重金买通了十常侍曹节等人,在宦官们的苦劝、以及其他力量的作用之下,昏庸的灵帝居然赦免了何皇后,不再追究此事。 为了防止还没满月的刘协再遭到暗害,灵帝刘宏将他抱到永乐宫,交给自己的母亲董太后抚养,从此,刘协就以董氏为外家,被外界称为董侯。 但是,刘宏不追究,不代表这事就算了,何皇后和何进看着刘协一天天长大,并且聪颖伶俐,不由得如坐针芒,生怕有朝一日刘协继承皇位,为无故惨死的母亲复仇。 只需要将来龙去脉认真一想,许攸就理清了这些看似没有头绪的线索:灵帝刘宏一直不肯立长子刘辩为太子,肯定是抱着让刘协继位的念头,如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希望组建一支不在何进掌控之下的新军,作为支持刘协的军事力量。 就算退一步来说,刘协不能当上皇帝,但有军方力量,以及董太后家族的支持,保住一条性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愧是子远。”袁绍赞许地拍了拍许攸的手背。“我叔父买通了一些内侍,他们说皇帝纵欲过度,早已是摇摇欲坠了,最近还数次吐血昏厥。” 皇帝是死是活,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才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必然会产生的动荡之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许攸皱起眉头思索起来,“新军的统帅必须是皇上最信任,并且和何进绝对不在一条船上的人,还得懂兵事,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袁绍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蹇硕。” 宦官集团和外戚是天生的仇家,所以这个统帅必然是宦官,蹇硕是灵帝最宠信的十常侍之中唯一懂兵的,所以新军统帅非他莫属。 “皇帝组建新军,为的是扶董侯上位,所以他不光要依靠宦官,还要依靠世家,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支持他。”袁绍握紧了拳头,仿佛是在握紧那虚无缥缈的权力。 “可是除了曹孟德之外,我们再没有带过兵的,怎么进西园新军?” “有一个懂兵的就够了,这支部队不但要能打,更要交好各方,那就是我们的强处了。”袁绍这么多年可不是在虚度光阴,他早就看出来十常侍不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想取代张让,成为皇帝最宠信的人。“蹇硕是个明白人,他若是想要在新皇帝那里取代张让和赵忠,就绝对不会拒绝我们的支持,所以,交好蹇硕,我们就能安插更多人手进去。” 许攸点了点头,但他又有了新的疑虑,“这一次汝南袁氏会支持你?” “肯定会,那些老不死的在外面布好了局,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在京城里掌握军队的人,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我和袁术,可是袁术已经被任命为河南尹了,整个司隶南部都归他管。”袁绍说着说着又生气了,他咬牙切齿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恨声说道:“你知道河南尹多少钱吗?四千金,袁隗那个老匹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帮他交了。” 第四十五章 稳步前进 远在幽州的刘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讨论的焦点,从拿到任命书的那天起,他就连忙派了得力的手下去辽东告知卢植和张焕,请这二人挑选大批得力人手前往广阳接手政务。 幽州不比辽东,这里豪族众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和中原联系也相对密切许多,必须有卢植这个威望极高的老江湖坐镇,许多事情做起来才不会出乱子。 “子义,这段时间你就多费点心,把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人口,各处军事要地,都掌握清楚,等辽东来的工匠探出煤矿和铁矿来,这里就是又一个辽东,足以让百万人丰衣足食。” 得到了刘备的承诺之后,太史慈兴奋异常,每天率领骑兵出去巡逻的时候也充满了干劲。 相比起得意洋洋的太史慈,张飞的情绪就不是那么高了,虽然对民政之事不上心,但看着身边的同伴得到重用,老张还是蛮眼红的。 “别光看别人,想想你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子义上次专门来找我,把他对右北平未来的建设和防备思路都讲得清清楚楚,你呢?”刘备见张飞没精打采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教训起来。 张飞并不服气,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高声反驳起来,“俺就跟着大哥,大哥在哪俺就在哪,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刘备气得又踹了他一脚。“现在我们有一个州要管,北面有几十万的鲜卑人和乌桓人,西边有匈奴人,如今到处都是用人的时候,你却如此不思进取,难道就想当个指哪打哪的打手?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看着张飞垂头丧气地向营寨走去,刘备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喊住张飞,“认真琢磨琢磨,如果给你一万骑兵,你该怎么统领,有空了就跟子义一起出去巡逻,把地形弄清楚,到时候有重要的任务给你。” 张飞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俺就知道大哥不会偏心,那俺回去好好想想。” 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刘备现在是真正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过去的两年时间,他只需要管理辽东,没有豪强掣肘,面对的困难只是让百姓吃饱穿暖,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几个弱小的渔猎民族。 如今一时兴起,当上了幽州牧,管理的疆域面积大了几倍,人口多了两倍,同时面对的敌人也变成了多年来让汉家朝廷头痛不已的乌桓人和鲜卑人,这让刘备首次意识到自己的人才储备、尤其是内政人才严重不足。 “要是给我个诸葛亮或者荀彧就好了,我就能天天躺家里逗孩子玩,所有烦心的事都交给他们。”刘备恨恨地想着,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空想而已。 诸葛亮生于光和四年,这个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满地跑的小屁孩,荀彧倒是和刘备年龄差不多,正是应该大展身手的年纪,但人家是颍川荀氏几十年来最前途无量的新星,年方弱冠就被称作有王佐之才,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拉拢的 要知道颍川荀氏在经学方面享有盛誉,上一代家主荀淑,也就是荀彧的祖父,品行高洁学识渊博,世人以神君称之,名气大得吓人。 荀淑有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虽然免不了有吹捧的嫌疑,但总是有那么些本事。 然而就在这样的世家中,荀彧横空出世,被称作几十年一遇的天才,这种人注定是要成就一番事业,在最显赫的集团效力的,哪能看得上刘备? 在这个时代,想要建立自己的基业,必须有声望,有人脉,这也正是刘备请卢植前来幽州坐镇的另一个原因。 卢植是当世前几位的大儒,名声远播海内,其渊博才学和高洁的品行被世人广泛传扬,只要卢植在幽州,一定会有许多人才前来求学,到那时刘备就有更多的人才储备了。 “唉,想那些都是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专心对付乌桓人吧。”刘备抱着脑袋苦恼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这些事,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好。 根据太史慈的报告,乌桓人最近动作不断,派出过好几批游骑兵,企图穿越汉军防线,但这些倒霉蛋遇上了一群史书上都有名气的神箭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死了好几十人。 似乎是感觉到此路不通,如今濡水西岸的乌桓人似乎又心生退意,开始撤军了。 辽西郡虽然地域广阔,幅员数百里,但其南边是乌桓人难以逾越的天险——渤海,中北部则是巍峨起伏的燕山山脉,在渤海和燕山的南北夹击下,辽西郡的地形就像一个巨大的葫芦,此时汉军和乌桓人正在葫芦西部的开阔地带对峙,刘备今年的目标,就是把乌桓人赶到葫芦东部,然后封住中段的狭长地段。 正在刘备站在那里琢磨地图的时候,太史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启禀使君,我们今天又全歼一支企图越过防线的乌桓人小队,汉升兄一个人就射死七个,那臂力那准头,绝了。” 黄忠初来乍到,还需要进一步熟悉军队的状况,所以在关羽率军北上之后,他就留在主力这边,给太史慈当副手。太史慈是个豪侠性格,对黄忠的高超武艺也十分敬重,两人名义上是上下级,实则是忘年之交,每天结伴出行猎杀乌桓人,切磋的不亦乐乎。 刘备呵呵一笑,对这个战果很满意,但他马上发现了异样,开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叫我玄德吗,怎么现在改叫使君了?” “往日是往日,如今我们也应该注意尊卑了。”太史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解释起来。 “咱们都是自己人,平时别这么拘谨,有外人在的时候留意点称呼就行。”刘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跑进帐内单膝跪下,“启禀使君,西北方尘烟阵阵,有大队人马接近。” “应该是云长或是子龙赶来了,他们一来,咱们就可以继续推进,逼迫乌桓人后退。”太史慈乐呵呵地说道。 天色蒙蒙黑的时候,那支部队终于来到了刘备大营外,领头的正是关羽。 “哎哎,云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活像个大枣子。”太史慈一见关羽就笑喷了,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关羽几拳打倒,躺在地下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刘备也很想笑,但他看见太史慈蜷曲成油炸大虾的样子,就立刻收起了笑容,就自己这小身板,没必要刺激一个自尊心受了损伤的猛男。 揍完太史慈之后,关羽似乎也消了气,他双脚站定,抱拳向刘备行礼道:“恭喜大哥就任幽州牧,另外子龙来不了了,卢龙塞那边经常有乌桓人试图通过,他得彻底卡住那一条出塞的路。” 卢龙塞位于庚水源头,是燕山山脉东段的一个隘口,地势极其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关羽自从到了徐无城之后就开始整理城防,然后就发现了那一处的长城早已被胡人破坏得残破不堪,于是连忙组织人手重新加固。 由于关羽率领的全是步兵,面对隔三岔五出现的小姑湖人有心无力,于是在赵云率部与他会合之后,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赵云的骑兵部队原地驻扎,关羽再给他留下一千步卒。 “小弟还有一事,望大哥三思。”关羽也不避讳其他人,郑重地说道:“所谓水涨船高,大哥步步高升,当初的老弟兄们也应该提拔提拔了,这次我将一千名步卒委任给了孙宇,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听关羽这么一说,刘备就想起来了,那个孙宇是涿郡游侠儿之一,从起兵开始就在关羽麾下效力,作战极为勇猛,平日里说话也颇有见地,是个值得提拔的人才。 “嗯,不错,你们这才是动脑子的将领,不像翼德那个粗货。”刘备夸了一句,转回地图前面沉思了一阵,然后说道:“等这仗打完,咱们把所有弟兄前前后后的功劳都理一遍,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不能再耽搁了。” “大哥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都要避着我?”关羽有些纳闷。 “二哥——”没等刘备说话,闻讯赶来的张飞就大步踏进了营帐,可是他看到关羽的脸,第一反应也是噗哧笑了出来,“二哥怎么晒得紫红紫红,黑里透红,活像你当年推着小车卖的枣子。” 张飞话音未落,便被羞愤的关羽抓住右臂,来了一个势大力沉的背摔,重重将他砸在地上。 只听噗通一声,尘土四溅,看得刘备又是心头一颤,更不敢直接面对关羽了。 “我每天亲自搬运土石修缮城墙,才晒成这副模样,你们两个偷奸耍滑的泼皮还敢嘲笑。”关羽骂完还不解恨,又狠狠踢了张飞屁股几脚。 一时之间,高大的营帐中就只剩下了太史慈那没心没肺的狂笑声。 第四十六章 你说厉害不厉害 辽东这群将领,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排得上号的猛人,他们平日里就喜欢互相对打,这种场景,刘备见得多了。 过去刘备还看得心惊肉跳,后来才知道,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他们打闹的时候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都是有分寸的,只会让人疼而不伤。 等关羽他们闹腾完,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坐成一圈,商议起正事来。 刘备已经升任幽州牧,那就要常驻广阳,不能再蹲在辽东了,可是乌桓人被汉军一路驱赶,他们势必要把视线转向东边,这样以来,辽东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云长,如果把辽东交给你来镇守,再给你安排两名副手,有信心让辽东继续稳定发展吗?”刘备沉思片刻,望着关羽问道。 关羽是刘备最信任,同时也是能力最突出,最靠得住的伙伴了,这些日子以来,刘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关羽的威望和能力可以单独镇守辽东。 “啊?我?”关羽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以前刘备不在的时候,都将辽东交给他来主掌,但是,真的让他担任一方郡守,关羽还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刘备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以示鼓励,“你担任辽东太守,徐荣担任玄莵太守,张焕则兼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长史,就这样定了。” “愿为大哥永镇辽东!”关羽迅速站起,慨然领命,他从不畏惧承担重任,既然刘备给予了绝对的信任,那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完成任务。 接下来,大军继续前进,挤压乌桓人的迂回空间,而辽东那边,卢植和张焕等人也第一时间渡过渤海,来到了军中。 “玄德,咱们在幽州怎么弄,还是按照辽东那样先清一遍?”张焕不怀好意地看着刘备,这个家伙一直为了付给蹇硕的那一万四千金而耿耿于怀,现在整天琢磨着从哪弄回来。 刘备看看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卢植,再看看跃跃欲试的张焕,有些为难地抹了抹鼻子,“直接抄家不太好,过于粗暴了,咱们现在可是体面人,幽州本土又不比辽东那边山高皇帝远,想点计策吧。” 这厚颜无耻的话一出口,连自认气度超凡的卢植都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眼光太短浅,总想一下子解决世家大族这个顽疾,我朝制度一向是官不下县,除了州牧郡守和县令是朝廷指派之外,其余办事的都是世家子弟,若是还像你们在辽东那样不管不顾地胡闹,这幽州还不得彻底乱套了?” “哎,有了,张纯和张举勾结乌桓人叛乱,我就不相信其他人都是干净的,安排人手去查查,还有没有与胡人明里做买卖,暗中有来往的,顺便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掀一掀。”刘备假装没听见卢植说话,对张焕坏笑着说道。 既然幽州换了他刘备来主事,这些世家豪强们就别想再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抡起大棒敲打敲打他们,帮他们看清形势,再让这些金光闪闪的蛤蟆吐点东西出来才行。 幽州地域广阔,单单是位于腹地的渔阳和右北平,就有大量的土地被荒置成草场,想要妥善地利用起来,并且产生效益,需要大量的劳动人口。 豪族们占据了良田,在他们的庄园里收纳了海量的佃户和无地农民,这些人不在朝廷户籍之内,生产出来的所有财富都进了豪强的腰包,刘备哪能容得下这些国中之国存在? 张焕和卢植对望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名正言顺,既能树立刘备的威望,又能给予豪强们一定的震慑,让他们不敢再蠢蠢欲动。 “我这边估计还得和胡人相持一两个月,老张你和先生先去广阳接手所有政务,重要位置都安排上我们的人,再在蓟城建一座学院,贴出告示来广招门徒和贤才,一定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人才选拔体系。”刘备对张焕严肃地说道。 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经济和政治,就是因为他们首先垄断了知识,可以做官。普通人家若是没有关系网,就很难获得求学的途径,即使侥幸遇到名师赏识,再摸爬滚打上许多年,也最多能谋个位高权轻的官位来安慰自己,安慰世人。 比如卢植,他就出身普通人家,纵使满腹经纶名满天下,但最多是在朝廷中做个尚书,根本插手不到那些真正具有实权,可以荫庇子孙的官位。 就拿前些年来说,位于扬州的庐江和九江二郡发生叛乱,危难之时被派去担任太守平叛的正是卢植,可叛乱一平,他就被某些人捣鼓得回到洛阳担任尚书,根本没有在地方扎根的机会。 汉灵帝刘宏也不是没想过削除世家对知识的垄断,早在十年前,他就让宦官派在洛阳鸿都门建立堂室,创立了鸿都门学,这所中国乃至世界上创立最早的文艺专科大学。 和世家把持的太学截然相反,鸿都门学招收的学生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多数是社会地位不高的平民子弟,学习内容也不是经学,而是书法、辞赋,一时间声势鼎沸,学生多达千人。 但是,一个昏庸的皇帝,驱使一群目光短浅的宦官,建立一座文艺专科学校,培养出一千多名书法家和小说家,就想要动摇世家的根基,无疑是蚍蜉撼大树,极度可笑的行为。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搞土改,发展集体农业,让百姓在经济上不必依附于世家豪强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多建学院,拓展获取知识的途径,让整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都有上升通道,让世家子弟不能那样肆无忌惮,依仗家族的权力来瓜分本属于全部国民的资源。 在近两千年后,一位开天辟地的伟大人物就是这样做的,他从人民中来,最终又投身到人民之中,彻底摧毁了把持文化数千年的蛀虫阶层。 张焕笑嘻嘻地说道:“这话说得在理,玄德你是没看见这半年来辽东人求学的盛况,连三五岁的孩童都整天摇头晃脑地背诵之乎者也,只不过卢植先生一走,那边的学院就只剩下些当地的文人,恐怕撑不起来这个摊子。” “那也没办法啊,咱们一群小年轻,威望根本不足以掌管幽州之地,没有先生坐镇怎么办?”刘备也有些苦恼,辽东现在有百余万人口,并且对刘备无比拥戴,这就是以后争夺天下的基本盘,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但他现在实在是不能不依靠卢植,只能把那边先放一放了。 卢植对此也有同感,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蔡伯喈留在洛阳了,要不然他在辽东肯定没问题。” 刘备也想起来这一茬了,“蔡先生不肯来辽东?” “他相貌异于常人,一进洛阳就被官员认出来了,朝廷拜他为国子祭酒,希望能把我们当年没完成的东观汉记给编写完。”卢植又是遗憾又是羡慕地说道:“那可是从班固开始的大工程,几代人都曾为之努力,当年我和马日磾,蔡邕和杨彪等人齐聚京师共同编纂,可惜遇到党锢之祸,便不了了之,这次若是蔡邕能将其完成,也算是一大盛举。” 在文人心目中,能够参与一个朝代的史书编纂,乃是可以传扬后世,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份荣耀,根本不是建一座学馆,教几个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蔡邕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那才是脑子有坑呢。 “先生当年也曾求四处学,就没有同窗好友什么的?如今天下盗贼四起,不如将他们都请到辽东去传道授业。”刘备还不甘心,他如今是认准了卢植的关系网,一心想要招揽些有学问的人。 卢植一想也对,指着刘备笑道:“你这竖子,整天就想着使唤老夫,等等,哎,确实是有好的人选,老夫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刘备和张焕见卢植激动地几乎掀翻桌子,连忙开口问道:“先生,是何等人物能把你老人家激动成这样?” “老夫有一名友人名叫郑玄,字康成,青州高密人,当年一起在马融先生门下求过学的,他在党锢之祸中被囚禁了十四年,直到前几年才被释放回乡。此人胸中才学胜我十倍,若能请动他,则天下士人都会蜂拥而至。”郑玄拍着桌子激动地说道。 “居然是康成先生!”张焕一骨碌翻起身,抓住刘备的胳膊不停摇晃,满脸兴奋地喊了起来,“赶快派人去北海,我可是仰慕他好久了。” “子龙——”刘备一歪脑袋,对着帐外叫道:“哦,子龙没在,那让谁去请比较好?” “我啊!”张焕转到刘备视线正面,伸出手指用力指着自己,“我啊!” “不行,你这三脚猫功夫,遇见强盗怎么办,给我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把幽州稳下来。”刘备立刻否决了张焕的自荐。 “哎哟我不行了,头晕,气短,胸闷,恐怕是去不了广阳了。”张焕也有办法,手一松就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来,捧着胸口,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刘备无奈地扶着额头,“行行行,你去,挑五十个机灵又能打的,到海边去找甘兴霸一起,别把自己小命丢了。” 张焕爬起身就往外跑,卢植连忙扬声叫住他,“老夫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再带点好纸,他自然会过来。” “多谢先生指点,我先去挑选人手了。”张焕对卢植一拱手,甩开两条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郑玄先生真那么厉害吗,至于把他激动成这样?”刘备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卢植,他小时候玩小霸王,有个游戏叫吞食天地,里面出现过郑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印象了。 卢植心情大好,起身拂了拂自己的长袍,也是向外走去,“当世经学家,郑康成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你说厉害不厉害?” 第四十七章 求和 汉军在会师之后继续缓缓前进,坚决贯彻着推进——放火——再推进这个原则,而在另外一边,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相持,乌桓人真的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原因还是一个:牧草。 草原民族以骑射见长,一向依仗机动性频频侵扰中原,但归根到底,他们是要有水源和粮草的补给才能打仗,人可以一两天不吃饭,战马可不行,每天驮着一二百斤重的东西走上几十里,一顿不吃就走不动了。 丘力居的部队现在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在战争的前一阶段,他曾经想过这样的计谋:引诱汉军拉长战线,然后伺机切断他们的粮道,让缺乏补给的汉军陷入混乱。 然而刘备根本不给乌桓人交战的机会,他虽然步步进逼,却始终注意保持粮道和侧翼的安全,再加上游弋在草原上的大量骑兵,让丘力居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大首领,诸位首领,我们撤吧,粮草不够了。”大帐之中,苏仆延再次向其他人提出撤退的请求。 这已经是两个月以来,苏仆延第四次说出这样的话了。 乌桓人现在是有苦自己知,自从他们退过濡水之后,加上生活在这里的部族,联军人数已经变成了汉军的四五倍,每天光是十几万人的吃食就让乌桓人的后勤捉襟见肘,更别提战马了。 战马的体重是人的好几倍,与之相对的,食量也是人的好几倍,就算战马是吃草,可那也是巨大的数量啊。 黑压压的战马群和牛羊群走到哪里,两三天后,那里的草场就会变成乌延的脑袋一样,光洁溜溜,让人不禁想要流泪。 只是丘力居还在犹豫,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仗要吃粮,平时也要吃粮,难道我们这些人撤到东边就可以不吃不喝了吗?再等等吧,或许汉人的将领会先坚持不住。” 事到如今,丘力居等人已经可以肯定地说,对手绝对不是公孙瓒,他们和公孙瓒还有白马义从打了十来年交道,也曾经并肩对抗过鲜卑人的进攻,深知公孙瓒的脾气。 那位白马将军向来以无畏进攻闻名,这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始终保持着前进态势,缓慢而坚定的战斗风格,是他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说,公孙瓒给人的感觉是一团烈火,那现在乌桓人面对的对手就是一座巨山,沉默、坚硬、令人望而却步,生不起与之相抗的勇气。 寇娄敦的部队驻扎在最南边,这时候他也打破沉默,开口说话了,“大首领,恐怕我们的对手是来自辽东,我的人曾经多次看见庞大的船队穿梭在海面之上,昨天我也去了海边,又看见十几艘巨大无比的船只从东面驶来。” “辽东,难道真是那个刘备?”丘力居的浓眉彻底扭成了一团,他对刘备确实有印象,可是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辽东派来援军啊。“记得两年前,汉人的流民队伍经过我们的土地,严纲对我说,新任辽东太守是公孙瓒的同门师弟,难道是他们二人在联手对付我们?” 苏仆延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辽东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我和大首领是知道的,他们只有八九万人,加上迁徙过去的十几万老弱病残,根本没什么威胁,若不是辽东郡有个叫徐荣的都尉很厉害,并且我们担心公孙瓒会发怒,恐怕早就发兵,将那里的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辽东根本没有实力来援助白马将军,那这几万人和船队是凭空冒出来的吗?”寇娄敦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缩起肩膀坐下,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期盼地看着丘力居,希望这个东部乌桓大首领做出正确的决断。 丘力居长叹一声,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继续忍耐下去等待更好的时机,后悔过早地跟随张纯和张举举起反旗,后悔轻信了张纯的鬼话,说什么汉人王朝已经腐朽不堪,根本没有力量来管幽州。 自从举起叛旗,遭遇到的所有汉人军队,其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极其强横,远远超乎乌桓人的想像。 即使是丘力居设下毒计,舍弃渔阳,用寇娄敦部族一万多人的性命为诱饵,诱使白马义从进入十万乌桓骑兵的包围圈,即使乌桓人顶着巨大的伤亡,差一点就能把这支始终威慑着乌桓各部落的强悍部队完全歼灭。 但是,面对后续的汉军部队,乌桓人仍然是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和勇气,只能一退再退,被对手牢牢掌控着主动权。 “去找汉军的统帅,求和吧,希望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说话。”丘力居最终下了决心,求和,继续给汉人朝廷当孙子,再忍几年。 他人生的前四十年都在忍耐和等待中度过,不介意再等几年。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其余乌桓首领们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们都望向了寇娄敦,想知道这人会做什么表态。 寇娄敦统领的渔阳乌桓这次损失最为惨重,对汉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他环视一圈,嘴唇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低沉的话语声缓缓传入众人的耳中。 “求和吧,我看清了,分裂的乌桓人永远不会是汉人的对手,我的部落愿意与大首领的合并,从此就是一家人。” “寇娄敦老弟,你可不要灰心,相信我,我们只要继续养精蓄锐,终有一天会为你的部落报仇,把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丘力居心中大喜,求和决定带来的屈辱感也不翼而飞,他快步来到寇娄敦,面前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另一手放在自己胸前,郑重地宣誓道。 其余首领见损失最大,伤亡最惨重的寇娄敦都这样说了,便纷纷点头附和,他们一向是在汉朝和鲜卑中间摇摆不定,从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根本不在乎这种虚名堂。 等个几年,若是汉家朝廷真的衰弱到不行,再反叛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乌桓人的求生之道。 丘力居此时志得意满,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大首领姿态,他傲然站在营帐中心,高声说道:“汉人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这几十年来大家也看到了,他们正在一天天变得软弱,我们乌桓人只要万众一心,就一定能获得翻身的机会。” 一天之后,乌桓人的使者就出现在了刘备的中军大帐。 “你是来求和的,还是来求救的?”刘备看着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本来样貌的乌桓青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丘力居派出的这名使者是乌桓贵族,中原话说得流利,只是他一向桀骜不驯,虽然打着求和的旗号,却拒不配合汉军士卒例行的搜身检查,还骂骂咧咧地想要动手。 只是很不幸的,今天巡逻的是太史慈,经过太史慈的耐心劝说和谆谆教诲,这名乌桓使者被感化得胖了不止三圈,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断了,性情也变得不再暴躁。 如今他跪在刘备面前的,温顺得就像是一只接受了洗礼的小绵羊。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乌桓丘力居大人派来,请求大汉原谅的使者。”一听刘备开口,这名使者连忙五体投地,谦恭地回答他的问话。 刘备忍不住向太史慈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人热爱教育事业,尤其热爱教育胡人,就应该在边疆地区发挥特长才对。 “丘力居犯下弥天大罪,现在轻描淡写就想把事情了结了?”刘备索性摆足了架势,拿腔拿调地打起了官腔。 “大人明鉴,举起反旗对抗朝廷的是张纯和张举两名贼子,我们乌桓人是受到他们的蒙蔽,还望朝廷宽宏大量,只诛首恶。”这名使者按照来时丘力居的指示,把所有的黑锅都扔给张纯张举,并且希望用这两个人的脑袋来平息汉人的怒火。 刘备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卢植,老先生面无表情,只当和自己无关。 “张纯和张举被你们抓起来了?为什么没有押送过来?”刘备继续问道。 这名使者连忙解释起来,“那两名贼子带了党羽躲在肥如,只要朝廷宽恕乌桓人,我们立刻发兵,将他们带到大人面前。” “宽恕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你们害死了白马将军公孙瓒,朝廷闻讯大怒,派遣他的恩师前来报仇,你觉得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刘备指了指卢植,对这个使者说道。 “啊?白马将军死了?”乌桓使者就像是捡到了财宝一样,咧着嘴刚要笑,却突然想到场合不对,连忙硬生生将笑脸变成个无比扭曲的哭丧脸,可是眼中仍然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丘力居大人说了,我们乌桓人和汉人一直是好兄弟,兄弟犯了错,教训教训之后,还是一家人。” 刘备冷笑几声,伸出三根手指,对这名侍者说道:“回去告诉丘力居,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谎话,本官有三个要求,他能做到,我就放过你们,让你们安安稳稳地过冬,要是做不到,本官大军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第四十八章 大局为重 “那个汉人将领真是这样说的?”丘力居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使者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张纯张举是罪恶滔天的叛贼,现在躲在了乌桓人的地盘里面,本官要捉拿他们回去禀告朝廷,你回去告诉丘力居,把这两个叛贼及其党羽捆了交给我;” “第二,朝廷当初征发了三千乌桓突骑,这些人半路逃回了乌桓部落,按照大汉律法,逃兵都要处死,本官体谅你们是同族不好下手,所以还是让丘力居把这三千人捆了交给我;” “第三,嗯,本官还没想好,如果丘力居有什么让本官消气的好主意,让他无须禀报,只管去做。” 丘力居气得笑了起来,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刘备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一副丑恶嘴脸。 自家首领愤怒扭曲的表情落在使者眼里,让这个倒霉蛋除了害怕之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屈辱。 为了防止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乌桓小子出错,确保他能够一字一句地把话传回丘力居的耳朵,刘备专门指派了张飞做他的老师,张飞的教育风格相当有特点,一个字背错就打一拳,一遍背不会就打一顿。 在张老师的耐心指导下,这名乌桓学生旧肿未去,新肿又起,付出不少努力之后,终于将这段话倒背如流,成功出师。 “有一句话明明是那个黑脸恶霸记错了,结果还是我挨打,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背了太多次,把他的思路给搅混了。”一想起来在汉营的悲惨遭遇,这名使者就忍不住地想要流泪,天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无情的对待。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苏仆延咽了咽口水,涩声说道:“这个刘备根本就不想谈和,他就是在羞辱我们。” 是啊,如果按照刘备的要求去做,不等汉人来攻打,乌桓人自己就要造反,把这些首领们推翻了。 那三千名乌桓突骑可是各部族最精锐的战士,把他们捆了交给汉人,开什么玩笑? “这个人和公孙瓒一样,不,他甚至比公孙瓒还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率领着十几万流民前去辽东,我只是说了一句乌桓人好客,你们知道他说什么?”自从知道对手是刘备之后,两三年前那次在濡水边上的会面,就清晰地浮上了他的脑海。“他说辽西是汉人的地方,我们乌桓人才是客人。” 现在回想起来,丘力居突然明白了,那时候他在刘备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属于汉人的,特有的傲慢。 乌桓首领们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没有接触过刘备,但是,是从这些话语里,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刘备的意思,他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 更何况使者还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白马将军公孙瓒,死了。 乌桓人向天神祈求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求天神显灵,让公孙瓒这个拦路虎早点死掉,但此时得知公孙瓒的死讯,这些乌桓首领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死了个公孙瓒,来了个官位更高、兵马更多、更凶狠、更不讲道理的他的师弟,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就老老实实的,跟公孙瓒和平相处呢。 寇娄敦思索良久,开口说道:“汉人不准备放过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僵持吗?” “不,我们撤吧,汉人既然花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肯退兵,也不打算跟我们谈和,那这个刘备就不会犯下轻兵冒进的错误,再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走,去辽东攻打他的大本营,汉人用了三五万人马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再有多少兵力守护辽东了。” 既然求和的幻想破灭了,那丘力居也不再婆婆妈妈,他在右北平和辽西消耗了无数的粮草,若是不能去辽东劫掠一番来弥补损失,按照乌桓人的强盗性格会心疼死的。 乌桓人动作很快,就在当天,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便做好了准备,借助天上星斗的指引向东撤退而去。 在丘力居的安排下,乌桓人将己方动态遮蔽得很好,太史慈又带着骑兵出门游荡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端倪。 直到濡水东岸的乌桓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人马也收拾好营帐,有条不紊地相互掩护着远去的时候,汉军才如梦方醒。 “启禀使君,乌桓人跑了!”太史慈高声喊叫着,一头撞进刘备的中军大帐。 刘备早有预料,如今秋收都已经结束,再过一两个月冬天就要来临,乌桓人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他思索片刻,对太史慈吩咐起来:“子义,不要放松戒备,带着你的骑兵把整个濡水以东都给我梳一遍,不许有潜藏的胡人。还有,那天的乌桓使者说漏了嘴,张纯张举现在在孤竹城北面的肥如,去看看,有机会的话我们就把他一锅端掉!。” “属下领命!” “翼德,你和汉升率领前军,尽快抵达我们预定的地点驻扎下来,寻找适合建城的位置。”刘备继续下令。 张飞和黄忠齐齐站起,抱拳领命而去。 五万大军不可能长期处于野战状态,必须有一个个据点来安置,而从蓟城向东直到燕山,近五百里的广阔土地全是平原,根本没有阻挡骑兵前进的天堑。 为了更好地防守这一片资源丰富且战略意义重要的土地,在燕山和渤海之间,也就是后世山海关的位置修建关城是最有效,也最节约兵力的举措。 “小凡,你去兴霸那里,派船通知辽东那边的关太守,乌桓主力过去了,让所有人提高戒备。”刘备又思索片刻,对着跪坐在最下首的一名青年说道。 这人是巴郡水贼团的一员,自幼跟随甘宁,他姓谭,没有大名,只有个小名叫小凡,虽然是水贼出身却不爱打架,反而钓得一手好鱼,白瞎了那一身腱子肉。 谭小凡性情敦厚不爱说话,办事十分可靠,所以甘宁把他留在刘备身边当个跑腿的,这次去海边港口报信,正是谭小凡的特长。 接下来又是一番任命,众人纷纷领命离去,奔赴各自的岗位,帐内又只剩下刘备和卢植师徒二人。 到这时候,刘备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对卢植说道:“先生,这边没什么大事了,你还是去蓟城坐镇吧,城里怎么也比这野地里整天睡帐篷要好。” 卢植抿着嘴点了点头,学生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住风霜也是一番好意,他自然不会矫情,“那老夫明天就动身,哦对了,找几个跟随伯珪一起突围的白马义从将士跟我一起吧,虽然找不到他的尸首,但老夫还是想去大概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心里总是难受。” 想起公孙瓒,刘备的眼眶也不由得红了,“先生只管放心,学生会安排好的,其实我不是不想给师兄报仇,可要是把乌桓人逼到绝路,他们不管不顾地四处流窜起来,我们手头这点人马还真的堵不住,到时候整个幽州就乱套了,所以学生再急再恨,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老夫知道,都是大局,当初广宗城下我不也是一样强忍着攻城的念头,选择了最稳妥的进攻方式吗?”卢植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神情萧瑟地向外走去,快走到帐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备。“这边忙完了就把宁丫头接过来吧,你也该成婚了。” “全听先生的。”刘备深深一躬到地。 第四十九章 幽州安危 中平三年春,渔阳大豪张纯、张举,勾结乌桓丘力居等作乱,设伏击杀幽州中郎将公孙瓒,时辽东太守刘备率军渡海,与叛军相持于右北平、辽西二郡。 至秋,贼人粮草不济,乃退。 “写得太简略了。”刘备直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看着案桌上墨迹淋漓的白纸,“算了,就当做个笔记,以后找个文化人,把我们这些事迹都写成回忆录。” 虽说读过书,会写字,但刘备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个时代的毛笔,勉强写了几十个字,就占满了整张纸的空间,他索性放下笔,缓步走出营帐,向东眺望而去。 根据前军传回的信息,乌桓人已经逃过了辽西走廊,向北部的柳城、阳乐方向移动,张飞等人正驻扎在阴山南麓,派出工匠勘察地势和土壤材质,推算筑城规模,所需人手及时间长短。 只要卡住辽西走廊,然后把卢龙塞那边封堵起来,再组建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部队往来巡逻,防止小股胡人流窜进来,整个右北平和辽西郡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可以大规模招徕流民垦荒,开采矿产了。 不知不觉,刘备已经漫步走出大营,来到了广阔的原野之上,太史慈担心意外,早就跟了过来,为了不打扰刘备思绪,特意跟在他身后几步。 “玄德,冬天快来了。”此时,太史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开口说道。 刘备脚步微微一停,“是啊,冬天快来了,转眼之间,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耗费了半年时间,却连一点斩获都没有,真是让人不甘心。” 半年时间说起来轻巧,但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不小的煎熬,刘备也就是仗着辽东那边有张焕等人坐镇,否则的话,不要说幽州百姓受难,就是整个北方遭受兵灾,他也只能灰溜溜地跑回辽东,稳住自己两年的心血。 能够拥有一群忠心耿耿,肝胆相照的朋友,兄弟,真好。 太史慈又沉默片刻,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士卒们多有思乡之情,如今胡人已经被我们赶走,山海关那边地势险要,只需要几千名士卒驻守就足够了,其他人是不是可以?” “还说什么士卒思乡,我看是你思念老夫人和家中娇妻了吧。”刘备失笑起来,对着满面通红的太史慈调笑了几句,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心中却怎么也忍不住的,浮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那是张宁。 从辽东带来的信件,他总是怎么也看不够,有时候夜不能寐,还要翻身起来,借着昏暗的灯火,一遍遍地欣赏那明显有些笨拙的笔画,然后才能安心入眠。 谁还没个牵挂的人呢。 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子义,你回去让各部司马梳理一下,军中士卒,凡是家有父母妻儿在辽东的,优先回乡探亲。那些没什么牵挂的,也询问他们的意象,若是愿意跟随你驻守辽西的就留下,官府优先给他们提供住房、耕地和耕牛。” “知道了。”太史慈笑着应道。 阳乐被乌桓人占着,而且那边太偏,不适合做郡城,西部四城之中,令支城内有公孙家族一手遮天,并且过于接近边境,肥如和临渝也是一样,不是可以大施拳脚的好地方。 就在前些天,乌桓人退去之后,刘备等人反复斟酌,决定将孤竹城重新修缮,作为辽西郡的新郡城,孤竹城位于濡水和卢水的交汇处,土壤肥沃,水源充沛,是个开展农业的好地方。 并且这里南通渤海,东扼山海关,北据令支、肥如,向西可以直达土垠城,交通极其便利,有利于总揽全局。 “幽州还有百余万流民聚集,能招揽过来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刘备笑呵呵地对太史慈说道。 太史慈同样开怀大笑,“给我三年时间,辽西一定会变成比肩辽东的富庶之地。” 就在刘备和太史慈二人并肩而坐,畅想未来的时候,几匹骏马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向这边高速本来,掀起阵阵尘烟。 “什么情况?”太史慈霍然站起,他眼力极好,认得出其中几人是自己麾下的斥候。 这些斥候都是弓马娴熟,胆大包天的好汉子,平日里遭遇乌桓骑兵都不见他们这样慌张,一定是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汉军大营中也发现了远处的不平静,马上又有十几名骑兵冲出营门,远远迎了过去。 “我们过去看看。”刘备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快步向西边走去,太史慈连忙跟上。 怕不是又有人搞叛乱了吧? 片刻之后,几名斥候簇拥着一名大汉匆匆而来,和刘备二人碰了个照面,太史慈连忙上前几步,护在刘备身前,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位就是你要见的新任幽州刺史刘玄德。”一名斥候见了刘备,连忙对那大汉说道。 这名大汉见刘备和太史慈都是器宇轩昂之人,心中顿生敬重,双脚站定,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见过刘使君。” 好一条昂藏汉子! 刘备心中暗自赞叹不已,这人身高近九尺,肩宽体阔,古铜色脸,豹头环眼,颌下一圈寸许长的钢髯,一看就是勇猛彪悍,和张飞也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换了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见到此人,恐怕直接就把他认成燕人张翼德也不一定。 “壮士姓甚名谁,来我军中有何要事?”刘备连忙回了一礼,心中却像走马灯一样检索起那些三国名将的信息来。 许褚?应该不是,许褚可是谯县豪强出身,这会估计还在修建坞堡对抗贼寇呢。 该不会是那个古之恶来,雄武壮烈的典韦吧? 没等刘备多想,这名大汉就自报家门了,“某家名叫王烈,青州人士,此行特为幽州安危而来。” 兄弟啊,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刘备心中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边刚刚抵御外寇,将幽州拯救于水火之中,还没消停呢,又来个壮汉说幽州安危。 幽州怎么一天到晚总是危机不断啊? 只是刘备没想到,这人接下来说的,还真是关系重大。 相当重大。 第五十章 难楼的阴谋 “两年前天下大乱,某家便逃到了边塞之地,寄身于乌桓难楼部中。” 众人回到军帐之中,王烈便开始讲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乌桓人一向敬重英雄,这王烈生得威武雄壮,且有一身好功夫,非但普通乌桓人对他格外友好,就连西部乌桓的霸主——难楼,也是多有青睐,甚至希望将女儿嫁给王烈,借此笼络住他。 上谷郡北部突出于太行山脉,一向是各民族混杂的地区,南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和汉人都在此有一定影响,难楼作为上谷乌桓的首领,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着过人之处,他不但和护乌桓校尉邢举有交情,同时和鲜卑大首领和连关系密切,可谓是左右逢源。 只是王烈心怀故土,便婉拒了这门亲事,难楼倒也不以为意,虽然不可避免地稍稍疏远了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不肯放弃笼络他。 大概在一年前,有个名叫阎柔的汉人来到了上谷,并迅速得到了难楼的器重,在此之后,每过两三个月,阎柔就会出现在难楼部落,和难楼进行一番密谈,他所居住的帐篷也从来不让其他人靠近。 “那个阎柔,我倒是在蓟城刺史府中见过,满身羊膻气,据说是被乌桓人抓去当了奴隶,一年前才回到汉地。”刘备说着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当日听说了阎柔的来历,和如今王烈所说有些不一样啊。 王烈一愣,“阎柔此前确实不认识难楼,他应该是被东部乌桓抓去的。” 好像是有点道理,怪不得当初在刘虞面前,阎柔一个劲地给丘力居说好话呢,刘备点点头,示意王烈继续讲下去。 就在半年前,难楼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大宰牛羊,邀请护乌桓校尉邢举前来赴宴,邢举欣然而往,没想到酒没喝到,却迎头碰上了一群匈奴人打扮的盗匪。 一场激战下来,邢举和他的数十名亲兵全军覆没,难楼悲恸不已,将众人尸身送回了汉军的驻地,并深深自责。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意外,可是王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就在邢举战死当天,许久未见的阎柔出现在难楼的大帐之中,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鲜卑人的使者。 王烈起了疑心,便趁着夜色潜伏在难楼大帐旁边,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阎柔等人策划已久的阴谋: 由于邢举傲慢,对待周边胡人态度相当强硬,乌桓人和鲜卑人早就想要对他下毒手,只是担心邢举死后,护乌桓校尉的军力落入白马将军公孙瓒手中,故而迟迟未动。 直到今年春天,朝廷下令征召乌桓突骑,张纯张举趁机谋反,这让难楼等人觉得有了可乘之机,便设下圈套杀死邢举,并且向刘虞联名上书,希望阎柔接替。 “又过了两个月,阎柔仓皇逃到了上谷,对难楼说大事不好,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听说幽州换了主政的。” 阎柔回到难楼部之后,极力劝说西部乌桓南下,和东边的丘力居等人相呼应,两面夹击汉军,可是难楼担心自己主力南下,老巢却被南匈奴人或是鲜卑人抄了,便以天气炎热为理由,一直拖拖拉拉。 到了秋天,难楼估计汉军和东部乌桓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下定决心,想要昨收渔翁之利,趁着汉人秋收的时节,狠狠捞上一把。 王烈见乌桓人不断聚集军队,便决心返回幽州报信。 “那天夜里,趁着难楼和阎柔等人喝得酩酊大醉,我便摸到乌桓人囤积草料的地方,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趁乱偷了难楼最爱的青骢马,一路向东逃来,不想到了蓟城,却听说新来的使君尚未就任,我便继续向东,一直来到这里。”王烈讲到这里,脸上颇有骄矜之色,确实,能够做出这种壮举,值得任何一个人自傲,也当得起任何人的称赞。 “直入虎穴取虎子,好壮士,不愧是我汉家男儿,拿酒来!”刘备一拍案桌,向帐外高声叫道。 “使君不可,乌桓人虽然被我烧了草料,但他们实力雄厚,恐怕此时已经开始南下了,我等岂能安坐在这里开怀畅饮?”王烈浓眉一皱,焦急地说道。 “太史将军,传令下去,全军做好拔营准备,明日一早,随本官前去赴任。”刘备笑呵呵地止住了王烈的话头,“今天天色已晚,暂且歇息。” 得到消息之后,颜良等将领也赶到了中军大帐,在听说乌桓人的阴谋之后,这些人顿时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起兵,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尽数剿灭;又听说王烈的壮举之后,他们又击节叫好,恨不得自己也能过一把孤胆英雄的瘾。 尤其是颜良,他曾经在南匈奴那里待了七年,和王烈有很多共同语言,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二人越聊越是投机,到最后几乎就要摆张供桌,结拜为异性兄弟了。 饮酒正酣之时,刘备借着更衣,悄然走出营帐,片刻之后,太史慈也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夜空之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在头顶,将苍茫大地照得明亮无比,但此时,二人似乎都没有酒后赏月的闲情逸致,反倒是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之色。 别看当着王烈和众将的面,刘备显得成竹在胸,完全不把乌桓人放在眼里,其实他早就通过单经等人了解了西部乌桓,对难楼的实力清楚得很,这可是能够以一部之力,对抗整个东部乌桓的强人。 幽州腹地诸郡一向比东部富庶,如今又全无防备,万一被难楼的大军突破居庸关,在平坦辽阔,交通便利的华北平原,就彻底没有能够堵住他们的办法了。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作为一军之将,刘备越不能表现出焦急,只能尽量安稳军心,以免出其他乱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暂时回不去辽东了。”刘备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太史慈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好男儿就是要为国尽忠,社稷安危面前,其他的都要靠后,军中弟兄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明天一早,派人去通知翼德,让他务必小心谨慎,必要时可以向辽东求助,反正现在是农闲时节,抽调几万人前来筑城,然后给发工钱,一举两得。”刘备现在最担心的是东部乌桓各部,万一丘力居想不开,来个反戈一击,张飞那边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还应该派人去子龙那里,让他直接西进,他在徐无城待了两个月,估计都快憋疯了,而且我们骑兵数量不足,他刚好可以作为先头部队,早早赶回广阳。”太史慈提议道。 刘备点了点头,如今天气越来越凉,估计也没人愿意翻山越岭地通过卢龙塞,徐无城再驻扎那么多骑兵显然有些奢侈,还是将赵云抽调走,留下孙宇和一千步卒就已足够。 年轻人是需要压担子来培养的,就看这个孙宇能不能扛起来,成为一方重将了。 第五十一章 兵贵神速 “这居庸关的位置太险要了,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站在居庸关残破的城头之上,环顾四周的悬崖峭壁,奔腾而过的涧水,刘备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伴随他前来的其余诸人也纷纷点头,对大自然的雄奇瑰丽赞叹不已。 居庸关,位于太行山脉末端的军都山,与燕山山脉相连接,乃是天下闻名的“太行八径”之一,更是后世流传的“天下九塞”之一,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然而近些年来,由于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赫赫威名,加上有护乌桓校尉部坐镇在居庸关外的上谷郡,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西部乌桓人,都不敢轻易南下,侵扰汉民,所以居庸关也渐渐地不被人重视。 就在今天,刘备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居然能够一路纵马而行,直到关城下方,才有一支十余人的巡逻小队发现他们,并大声呵斥着询问众人身份。 进到关城内部,众人更是失望地发现,整个关城中,驻军不过二百余名,还都是懒懒散散的不像样,万一胡人南下,这些懒汉,恐怕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下来。 “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估计今晚就能知道难楼的先锋部队到了哪里。”赵云走在刘备身旁,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地势,一边低声说道:“弟兄们正在关城中巡逻,清点库房内军械物资,明天一早,我们就修缮城墙,将防卫重点加固。”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虽说赵云这人蔫坏蔫坏,经常欺负自己,可是他办事细致,一点都不含糊,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就想器重。 前些日子,得知乌桓难楼部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南下劫掠的消息之后,刘备当即率领主力向西而来,与此同时,赵云和他的骑兵部队也快马加鞭,抄近道追上了主力部队。 按照王烈的指引,汉军一路直扑居庸关,横渡五条河流,急行六百多里未曾停歇,只是在途径蓟城的时候,将已经精疲力竭的战马留在那里,并为卢植留下了两千名士卒来稳定民心,加强蓟城周边防备力量。 抵达居庸关之后,刘备等人还是没有见到乌桓人的踪影,这让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要知道难楼若是下定决心袭扰幽州,他的大军必然会从居庸关南下,只要越过居庸关口,再通过二十余里的峡谷,广阔无垠的华北平原就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这些强盗面前。 “幸好是我们先到,这座关城若是落在胡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太史慈从城头另一端走来,远远地扬声说道。 和众人的如释重负不同,王烈此时却是有些尴尬,他担心的是,万一难楼不来,刘备会不会认为他虚报军情。 刘备看出了王烈的不安,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胡人若是来了,我们就迎头痛击,他们若是不来,我军正好可以休整一冬天,没什么损失。” 王烈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公孙范那边呢,他去令支做什么?”刘备转向赵云问道。 “他是辽西本地人,说要先去肥如安抚百姓,再去令支,询问公孙家族是否与丘力居有勾结。”说起公孙范,赵云就有些头痛。 “胡闹!”刘备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公孙家族在辽西和胡人做了许多年交易是不假,可他们还没蠢到要投靠胡人。” 说起来,刘备也是能理解公孙范的举动,他出身于公孙家族旁支,父母又去世得早,家中地位比起公孙瓒这个嫡系的庶子还不如,从小就受尽了白眼和蔑视。 好不容易跟着公孙瓒,用自己的鲜血和无所畏惧换来了一点点尊严,却始终得不到来自于家族的支持,这一年多来,白马义从遭遇了最困难的时期,伸出援手的竟然是远在辽东的刘备,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公孙家族。 如今公孙瓒战死了,公孙范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想也不用想,他去令支城,就是为了找公孙家族的晦气去的。 “如今的要务,是尽量保证幽州局势稳定,把人力物力投入到流民迁徙上来,同时重建白马义从,确保我们有足够的机动力量,而不是去招惹别人。”刘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个公孙范,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不过公孙范是真的能打,就在前段时间,丘力居等人向东逃去之后,驻扎在肥如城的张纯张举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反倒是甩开了归心似箭的五千名乌桓骑兵,带着自己多年来笼络的亡命之徒向北逃去,准备越过卢龙塞,投奔长城之外的鲜卑人。 这一群叛贼昼伏夜出,专门挑选骑兵追不到的山路走,没想到被公孙范率领的巡逻部队碰见,双方展开激战。 公孙范仅凭一百名骑兵,就击溃了张纯张举的一千多人,在叛贼沿山路逃窜之后,他也弃马步行,硬是追了一天一夜,让叛贼在燕山里留下了几百具尸体,以及绝大多数的财物之后才得意脱身。 失去了赖以维系亡命徒的金钱,估计张纯和张举二人也活不了太久了,他们这种乌合之众,在失去了利益,和未来可见的利益之后,窝里反是必然会发生的。 “事到如今就由他去吧,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他谈一次,他的仇人是丘力居,是乌桓人,应该找那些人报仇。”刘备长叹一声,转身走下城楼,峡谷地区风太硬,吹得人脸疼,他有些遭不住了。 两三天后,乌桓人终于出现了,他们的先头部队远远发现了汉军的斥候,警惕地放缓了脚步,同时也派出斥候,向居庸关摸索过来。 双方斥候似乎是有了某种默契,相互并不阻拦,任由对手窥探己方的实力,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刘备和难楼都了解了一个事实:对方不好惹。 虽然汉军主力驻扎在南边二十多里的峡谷外面,关城内只有两千名士卒,但对于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势来说,已经足够抵挡缺少攻城器械的乌桓人。 汉军斥候也大略了解了乌桓人的规模,单单是先锋部队,就至少有一万名骑兵,难楼的主力则是拖在先锋部队后方十里左右,黑压压的铺天盖地。 上谷郡的郡城在沮阳,位于居庸关西北七十里,正在乌桓大军的行进路线上,原本刘备还担心乌桓人会顺势攻打沮阳,可是据斥候回报,难楼似乎是知道那里没什么油水,路过的时候也毫不停留,目标直指居庸关。 又是三四天后,难楼的主力到了,他在接到前军的报告之后,率领数百名亲卫,纵马来到居庸关外。 “这就是你说的,汉人没有防备?”看着城头上一排排迎风招展的黑底红字“刘”字战旗,再看着密密麻麻,几乎要连成一片的兵器反射出寒光,难楼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他转过头去,目光不善地瞪着阎柔。 第五十二章 真伪难辨 “启禀大首领,应该是那刘备击退了丘力居,带着他的主力赶过来了。”阎柔连忙挤出一副谦卑的笑容,心中却已经不知道暗骂了多少遍。 这个难楼在诸方势力之间混了太久,要论圆滑老道,他比起丘力居强了不止一筹,阴狠毒辣,他比起任何人都毫不逊色,谋害邢举就是最好的表现。 但是,说起当机立断,敢于在战场上决胜负,他就差得太远了。 从刘虞被捕,阎柔拼死逃亡,来到难楼部开始,他就极力游说,希望难楼趁此良机南下,若是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腹背夹攻,重创刘备主力,彻底将幽州变成乌桓人肆意驰骋的乐园。 可是难楼前怕狼后怕虎,拖拖拉拉,好容易才跟和连结盟,谋害了邢举,扫除了南下的障碍,他又担心自己走后,和连会占了自己的牧场,又磨蹭了好些天。 等到下定决心,聚拢人马之后,难楼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没了锐气,只知道心疼自己的青骢马,重新筹措粮草都不怎么用心了。 否则的话,早在一个月前,乌桓大军就应该踏破居庸关,直入幽州腹地了。 这一年多来,阎柔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看法:若是丘力居拥有像难楼一样雄厚的基本盘,他早就成为当年檀石槐一样的草原霸主了。 “真是个废物。”难楼鼻孔出气,也不知道是在骂丘力居无能,居然胜不了汉军,还是在骂阎柔愚蠢,居然带来了假情报。 骂归骂,难楼对阎柔还是比较信赖的,要不然也不会帮他联络鲜卑人,并且害死邢举,准备推荐阎柔做护乌桓校尉了。 “汉人数量不少,若是强行攻城,伤亡大不说,还会耽搁时间,不划算。”难楼咂了咂嘴,放缓语气,对阎柔说道:“我们还是派出使者,把护乌桓校尉这个职位争取过来的好。” 毕竟这个人还有用,是个值得给笑脸的,只要他能当上护乌桓校尉,并成功掌握住军权,难楼就可以在太行以北横着走,到那时,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阎柔沉默片刻,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目前能够依靠的只有难楼,他点点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只能如此了。” “那你去?”难楼似是随意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阎柔惊骇的表情,开怀地大笑起来,“吓唬你的。” 这个老东西,只要价码合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卖给汉人,阎柔附和着大笑起来,心中却满是冷意。 ----------------------------- “难楼还不错啊,知道派个聪明伶俐的过来。”刘备看着跪在下首的乌桓使者,再看看太史慈失落的表情,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这次带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大事?” 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没干正事,光接待各路使者了。 真像领导啊。 西部乌桓和幽州腹地多有经贸往来,所以难楼有大批擅长汉话的手下,如今刘备等人见到的这个使者更是口齿清晰,一点没有胡人口音,若是花上几年时间蓄起头发,再换上一身汉人衣服,恐怕混进边地人群中都分不出来。 “回使君的话,难楼大首领一向对大汉忠心耿耿,这次听说东部乌桓谋逆作乱,他连忙点起兵马,希望协助使君,剿灭叛贼。”这名使者比起丘力居那边的土贼,水平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连称呼州牧是用“使君”这个词都清楚。 不过这满嘴胡话,似乎也是乌桓人的种族天赋了,跟他们聊天,简直是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刘备微笑着点点头,同样回以胡话,“不劳难楼首领费心,我军已经将东部乌桓一举歼灭,张纯张举,以及丘力居的人头都被盐腌着送到京城去了,等皇上和百官看完再送回来,到时候难楼也能见到。” “啊?”这名使者明显缺乏对谎话的甄别能力,顿时大惊失色,收腰提臀,跪姿变得更加标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回去告诉你们大首领,他只要老实本分,管好自己的部族就可以,其他事不用管了。”刘备心中满意,决心再给这名使者一些心理压力。 “使君明鉴,小人前来还有要事,今年春天,护乌桓校尉邢举不幸身亡,难楼大首领和鲜卑各部联名保举阎柔继任,不知使君可曾批准。” 果然还想着护乌桓校尉的职位啊,这个阎柔是想当官想疯了吗? 刘备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眉头一展,笑着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护乌桓校尉可不是本官一个州牧可以做主的,要朝廷任命才行。” 这名使者低下头想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我家大首领听说,阎柔是得罪了使君,所以才——” “得罪本官的人多了,他阎柔一个乌桓逃奴算个屁。”刘备不屑地一摆手说道:“我就见过他一次,本事太差,口气太大,也就是糊弄糊弄难楼和丘力居罢了。” -------------------------------- “这刘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听着使者的报告,难楼陷入了沉思。 在乌桓部族待了太久,根本不了解汉朝情况,只能糊弄糊弄不懂胡人的刘虞,以及不懂汉人的乌桓首领们,这就是刘备对阎柔的评价。 原本难楼的打算是,让使者去试探刘备的态度,若是刘备对阎柔恨之入骨,难楼就设法把他卖个好价钱,换取一些实利和刘备的友谊;若是刘备对阎柔有所忌惮,说明此人确实有本事,难楼就重用他。 可如今,刘备表现出来的,却是对阎柔品行的鄙视,能力的蔑视,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里,做什么。 难楼见过很多愚蠢到极点的汉人,也见过很多狡诈到极点的汉人,这个刘备就是属于后一种,说话让人分不清真假的。 那么对于阎柔,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不管双方高层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但对于大局来说,一切已经变得不重要。 在商谈了一系列交易互市的细节之后,乌桓人满意地撤军了。 难楼原本就没有太强的南下欲望,他的所作所为,仿佛更多是为了考验手下各个部族的忠心,以及邻居们的反应,如今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取得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但汉人的官员同意将铁器大规模地贩卖到草原上,已经足够让他喜出望外了。 汉军这边,刘备在得知乌桓人撤军的消息之后,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部队从春天开始就离开家乡作战,期间一切给养全靠海路运输,半年时间里,精疲力竭的不仅仅是这数万战士,还有辽东到渤海,昼夜不停的庞大船队。 “说是打了半年仗,实际上连个敌军的毛都没摸到,弟兄们白白受累,也没功劳,唉。”在返回蓟城的路上,刘备有些情绪不好,这半年来,辽东消耗了海量的资源,大量的人力物力,再想发动一次几万人规模的战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使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是我们实力不足而已。”赵云说的是实话,平息叛乱,又将乌桓人赶到阴山以东,最后还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难楼大军,虽然没有赫赫之功,但终究是确保了幽州乃至南边数州的安全。 在战略意义上,汉军这一次是大获全胜。 “是啊,实力不足,我们要是有五万铁骑,根本就不用在乎对手是什么难楼还是丘力居,直接碾压过去就行。”太史慈在另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没心情接这个话茬。 培养一名合格的骑兵,单单是人,就需要数倍于普通步卒的成本,再加上两匹用于轮换作战,最多十来年就要报废的骏马、各种马具,成本又要往上翻一番。 战马是吃粮的,饭量是人的五倍还多,一人两马,就顶上十几个人了,再加上粮草运输途中的损耗,一年下来就是天文数字。 光有骑兵和战马还不够,与之配套的铁匠、皮匠、仆役、马夫都是必须的,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养家糊口的俸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就算是大汉王朝国力最鼎盛的先汉武帝时期,在决定国运的漠北之战中,汉家朝廷举倾国之力,加上私马,也不过调集了十五万匹,也就到了极限。 五万铁骑,就是幽州人不吃不喝,砸锅卖铁,也是绝对供养不起的。 “不过使君答应开关市,允许乌桓人购买铁器的请求,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赵云也没有搭理太史慈的胡言乱语,继续说道。 “我可没说铁器,说的是铁锅。”一说起这个,刘备的心情就变好了,他打仗平平无奇,利用后世知识坑人却是有一手。 “只怕乌桓人打的主意就是购买铁锅,然后回去打造兵器。”赵云不依不饶。 刘备摆了摆手,“子龙,你不懂,咱们卖给他们的,只会是生铁锅,想要重新熔炼做兵器,他们的炉子和木柴是不行的,就算行,也得损耗至少一半的铁料。” 如果难楼真的那样做了,刘备反而会高兴,草原上燃料来源很单一,数量也少,用来炼铁,直接的后果就是御寒和做饭的燃料少了,普通乌桓人的生活只会更加困苦。 并且,乌桓人让刘备头痛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像是草原上的狼群一样,追不上,抓不到。 而冶炼和锻造需要各种沉重的设备,需要固定的工作场所,还需要大量人手,只要难楼搞这个,就会不可避免地缩小活动范围。 到那时,狼群就被困在他们自己筑成的牢笼之中,汉军想要抓住他们痛殴一顿,就会简单许多。 就算抛去这些故意给难楼挖的坑,刘备在和乌桓人的交易中也是稳赚不赔的,如今辽东的盐业生产已经相当稳定,再加上乐浪郡那边建成了更大的盐田,百姓们腌鱼、腌肉,腌菜,把能用盐的地方全用上了,都阻挡不住白花花的盐堆一天天变高变大。 虽说盐在辽东已经不值钱了,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用得起,可是在内地州郡,盐价仍然居高不下,每石能卖到八百钱左右,到了草原上,价格又翻了三四倍不止。 铁器更是如此。 “同样一口十斤重的铁锅,在辽东卖一百五十钱,卖到徐州是二百五十钱,我和难楼谈下来的价格是五千钱,这跟从地下捡钱有什么区别?”刘备扳着手指头,给赵云等人算起了经济账,“不对,捡钱还得弯腰呢,咱们卖东西给胡人,连腰都不用弯一下。” 虽说胡人没有铜钱,可他们有大量的牛羊以及战马,按照之前刘虞在渔阳一带开关市的价格,一匹普通的驮马价格在一万钱左右,战马贵上许多,最便宜也要两万钱,看起来价格挺高。 但是,想想刘备能够把一石盐卖出三千钱,一口锅卖出五千钱,乌桓人的战马就绝对是良心价了。 “如果难楼觉得吃亏,不和我们交易呢?”太史慈等人问道。 “他只有和我们交易了。”刘备冷冷一笑,“等回到蓟城,我就会着手办这件事,以后幽州不准私下里和胡人做买卖,由官府统一指导价收购,然后卖给胡人。” 嚯,这是要当中间商赚差价啊,坐地收钱。 可是幽州那些依仗和胡人贸易发家的人,他们会同意吗? “担心什么,居庸关、山海关和卢龙塞,三条对外的道路都在我们手里,那些豪商就是跳,又能跳多高?”刘备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催动战马,加速向南而去。 多年以来,幽州豪商往来于南北,从汉朝和胡人的贸易中获取了大量利润,渐渐的,其中绝大多数人贪婪到缴税都不愿意了,他们或是利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或是金钱开道,买通边境税吏,总之,宁可让金钱流入关系网,也不肯对国家尽半分义务。 这种蛀虫,刘备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第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热情 “怎么这么多人?”刚一进入蓟城,刘备就被前来迎接的人群给惊到了。 “你以为子干先生这些日子都在睡觉?他来了之后,打着你的旗号广施仁政,把不少可收可不收的税赋都免了,又效仿辽东那样,开设粥棚,让流民和蓟城的贫苦百姓都吃上了饭,如今刘玄德刘使君的大名,在蓟城百姓心中,比皇帝都管用。”前来迎接的张焕目不斜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述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先生对我真的是没话说。”刘备有些感慨地说道:“对了,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人接到了?” “先应付百姓吧,回去再说。”张焕说完就溜了,留下刘备和身后诸将,尽情享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热情。 白马将军公孙瓒的死讯早已传开,最开始还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这些年来是谁奋战在幽州大地,也知道难得的安宁生活是谁用鲜血换来,公孙瓒战死疆场,白马义从遭受重创,让百姓们一时间失去了勇气,只想着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卢植来了,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经学大家、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幽州百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本地人才,他带着一百名杀出重围的白马义从将士,带着保住幽州的希望来了。 “子干先生都不避险境,从洛阳回到了家乡,我们又岂能将家园弃之不顾?”这是幽州百姓朴素而又简单的思维方式,于是,他们停下了准备南下逃难的脚步。 发布公告,下令各郡县整饬军备,修缮城墙,抢收庄稼,开仓放粮,卢植一番动作下来,蓟城内外无不称赞,惶惶不安的幽州百姓终于安心了,知道子干先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真的要带领幽州人牢牢守住自己的家园。 与此同时,卢植又派出人手,四处宣扬新任州牧刘备率军来援,并将十万乌桓联军逐出辽西的英雄事迹,以及辽东焕然一新的面貌,辽东百姓丰衣足食的生活状况。 在刘备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成为继卢植和公孙瓒之后,幽州青年新的偶像、奋斗目标。 这才有了今天人声鼎沸,迎接刘备一行的场面。 “我胳膊都快断了,砍人都没这么累。”刘备好不容易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州府之中,不住嘴地抱怨着。 说起来这怪不得任何人,百姓们都那样热情地迎接了,刘备他们总得挥手致意,报以热情的回应吧。 坏就坏在刘备胳膊长,挥舞半径太大,消耗体力也更多,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喊胳膊疼。 此时前堂之内已经是高朋满座,刘备看了一圈,基本没有认识的。 “见过使君。” 见刘备进来,众人齐齐站起身来相迎,刘备来不及一一回礼,只能转圈作个揖,以示谢意。 卢植和一名褐衣老者则是巍然不动,端坐在客位上首,用欣慰的目光迎接刘备一步步走近。 “刘备见过二位先生。”刘备来到卢植二人面前深深一躬,张焕都回来了,这人又能坐在卢植身边,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号称天下第一经学家的郑玄郑康成了。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对刘备介绍道:“这位就是为师说起过的康成先生了。” “得见康成先生,真乃三生有幸。”刘备连忙装出恍然大悟和欣喜若狂的模样,对郑玄又是躬身一拜。 “贤侄何须多礼,快快入座吧。”见到刘备这么懂事,给足自己面子,郑玄心中也十分舒畅,呵呵笑着扶起刘备。 刘备坐到上首,膝盖立马嘎嘣一声脆响,他在辽东已经坐惯了椅子,这半年来又不是走路就是骑马,膝盖早就直了,再像寻常人那样跪坐,一时间很难适应。 可是,这么隆重的场合,这么多初次见面的人都在,他就是跪断膝盖也得硬撑着。 “来,玄德,老夫为你介绍这满堂诸公。”卢植今天心情不错,给刘备介绍起屋里这些客人来,他记忆力超群,每个人的身份,籍贯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些人主要都是幽州各级官员、蓟城各家家主、刘备强忍着双臂的酸痛感,再次挤出诚恳的笑容,一一作揖见礼。 每一位客人在被卢植介绍到之后,无论年纪长幼,都要站起身来向刘备行礼,并说上一大堆热情洋溢的话,刘备先开始有些诧异,但稍加思索,便也释然了。 在这个时代,地域歧视十分严重,尤其是幽州、并州和凉州,位于鄙视链底端,这些地方的人,也被中原人称作“边地人”,无论官位多高、财力多强,人家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 幽州人对这种鄙视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紧紧抱团,以此相互取暖。 卢植之所以在幽州享有崇高的声望,就是因为他是土生土长,还能站在学术界顶端、朝堂顶端的幽州人,是幽州人的骄傲。 如今刘备青出于蓝,从一个涿郡穷小子,通过自身奋斗,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州牧的位置,他的事迹不需要添油加醋,都是幽州人最喜欢的励志故事。 幽州由幽州人掌管,这是多少年来幽州人的希望,他们认为,无论如何,自己人总是要比瞧不起边地的外人要靠得住,所以,这些代表们格外热情,毫无保留地对他展示着本地父老的欢迎。 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场,等人们全都离开之后,刘备才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席位上。 “两位先生是自己人,我就不矜持了。”刘备仰面朝天,尽情舒展早已从酸痛变为麻木的双膝。 想想后世那些领导,开会一坐一天,屁股都不带挪窝的,说八个小时话都不口干,这是何等的旷世奇才? 卢植和郑玄两个老头也累得够呛,又是捶腰又是揉腿的,根本顾不上训他,过了好半天,三个人才都恢复元气之后,重新坐正了身体。 “幽州这边条件简陋,还望康成先生不要见怪。”刘备首先开口,略带歉意地对郑玄说道。 “贤侄过谦了,你和子干能给老夫这种礼遇,老夫一辈子都没想过。”郑玄笑着说道。 刘备微微一愣,望向卢植。 这老爷子又做什么了? 第五十五章 援军 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出身于一个早已破落的家族,从祖父郑明那一代开始就没有出仕,只能在田间务农,生活贫寒。 他自幼不尚虚荣,一心向学,终日沉湎于书卷之中,九岁精通算学,十三岁熟读五经,并开始钻研天文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大家称为神童。 到了十八岁那年,家中实在是没有能力支撑他闭门攻读,于是郑玄出仕,在乡里担任了一个主管役赋的小吏,又一步步成为乡佐、郡中的吏录,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刻苦学习深造。 此后十二年间,郑玄的脚步踏遍了幽、并、豫、兖诸州,遍访名儒,每到一处,都孜孜不倦地汲取新的知识,和卢植的交情,也是在那个时代结下的。 “老夫一生最爱书,这些年来除了耕田和授徒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注释经典,如今能够衣食无忧,全心投入学问之中,对老夫来说,就是最大的礼遇。”郑玄笑呵呵地对刘备解释道。 卢植见这位老友年过六十,仍然保有对求知的热忱,不禁心生感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踏遍山河,只为求学解惑的贫寒士子。 这种人,才是真正做学问的。 “幽州百万士子翘首期待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两位当世大儒,先生可不能关起门来当隐士哟。”刘备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三人齐齐大笑起来。 郑玄也略开玩笑地说道:“只要贤侄支持,老夫活一天,学院大门就敞开一天。” 又闲聊了一阵,刘备见郑玄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便向卢植问道:“二位先生劳累了一天,是不是该歇息一阵了。” “老夫没事。”卢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对郑玄关切地询问道:“康成兄,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吧。” 郑玄一生奔波劳顿,生活条件也不好,身体落下很多病,这会正是疲累不堪,便略有吃力地起身,自嘲地笑着说道:“不服老是不行了。” 门口一直有侍者等候着,见郑玄要回屋歇息,连忙上前搀扶着去了。 到这时候,张焕等人才出现在前堂门口,卢植连忙笑着招呼他们过来坐下,这些人才是干正事的。 “康成先生的家眷都接来了吗?”刘备对张焕问道。 “肯定都接来了啊。”张焕随便找了个垫子就坐下了,满脸懊恼地说道:“只可惜他那些弟子大都不愿前来,又不能绑了扔到船上。” 刘备眼睛一瞪,“绑几个怎么了,来了之后好吃好喝供着,继续跟着二位先生做学问,他们还能闹腾?” “别提了,惹不起。”张焕垂头丧气地说道。 这家伙本以为郑玄是个隐士,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光是在他的老家高密就有几千名弟子,一听说康成先生要去幽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顿时群情激奋,差点把张焕活活给撕了。 “那你们怎么做成这件事的?”刘备有些好奇,卢植没听郑玄或是张焕说过,此时也好奇地望过来。 张焕老脸一红,往旁边撇了撇嘴。 坐在下首的甘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作为长江上著名的水贼头子,巴郡头号恶霸,他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对付书生是最擅长的。 卢植咳嗽两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正轨,只听老先生徐徐讲道:“幽州民风淳朴,豪强也不比内地那些高门大户,并非无可救药。” “先生所言极是,我等不会鲁莽行事。”刘备连忙躬身答道。 老先生还是念着本乡本土的情分,不希望刘备大开杀戒,他之前多方转圜,煞费苦心,尽量缓解幽州诸多层面的矛盾,营造出相对融洽和谐的局面,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辽东那边环境闭塞,刘备关起门来怎么做都行,就算他说话做事比皇帝还管用,那也无所谓。 可幽州不一样,真要再把辽东那一套“成功经验”照搬过来,恐怕等不到明年,刘备他们就都得去阴间搞精神文明建设了。 卢植见刘备答得诚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声,起身便离开了,“老夫是赋闲之人,以后就专心开馆授徒,政事你们自己把握,切记要有个度。” 等到卢植走后,屋内气氛变得活泼起来,众人之中有相互没见过的,此时纷纷互相介绍着行礼,不多片刻就彼此熟悉,热络起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刘备看见段浩和赵风两个老熟人,心情马上好了许多,他也不矜持,直接走过去和二人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由于担心刘备这边人手不足,做起事来缚手缚脚,关羽等人在辽东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让段浩和赵风带队,组织部分精明强干的吏员前来蓟城支援。 “好啊,有你们这些老兄弟在,比几万援军都顶用。”刘备开怀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有些忧心忡忡,“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手,辽东那边怎么办?” “辽东已经上了正轨,从上而下的各级官吏对我们为政的举措、思路都很清楚,抽调一些人手没什么大碍。”赵风微笑着答道,他在辽东基层摸爬滚打了两年,对人事这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听到赵风这么说,刘备放心地点点头,他知道赵风的性格,这个人绝对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段浩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辽东各地宣传,有许多百姓响应号召,愿意作为骨干来到辽西开垦荒地、建设港口、勘探各种矿物。” “不错,你们比我想得周到。”刘备由衷地笑了。 无论做任何事情,只要有亲身经历过成功,并且想要继续追求成功的骨干带领,都会事半功倍,也会让追随者们更加具有信心。 “我们今年把草场都烧了,冬天再一落雪,到明年正好开垦,这个冬天,大家还不能歇下来。”刘备继续说道。 此时已是秋后,距离开春还有三个月,在这百余天时间里,刘备他们需要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询问流民意向,组织人手,准备前往辽西;调拨农具、建筑工具、种子、耕牛、以及足够几十万人吃半年的粮食。 这些事情,单靠辽东出钱出力是不现实的,必须找到其他的来源。 是该幽州本地豪强表现的时候了。 第五十六章 又见面了 “诸位,我们又见面了。”刘备端坐在上首,面带笑意,环视堂中诸人。 今天晚上天来的客人都是蓟城本地大户,基本上都参加了前几天的迎接活动,结果没过多久,新州牧又广发请帖,将他们召集过来,众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使君有命,我等安敢怠慢。”距离刘备最近的一名老者拱拱手,不急不慢地应道,这人是城中最大的商户,名叫程熙。 其余众人似乎都是以程熙为首,见他说话,连忙纷纷应和。 刘备对他笑笑表示回礼,然后朗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官虽然是大汉州牧,但在朝堂之上,世家眼中,我们幽州人始终是边地蛮子,诸位也曾四处行商,你们说说,幽州人是不是矮人一头?” 幽州民风淳朴,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行事风格,刘备这番话直白坦率,让众人不由得产生了共鸣。 是啊,幽州人走到哪里,不管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单单是一开口说话,就能感受到内地人的鄙视。 那群瞎了狗眼的直娘贼,躲在温暖的内地享受太平,却对自己这些人不屑一顾。 难道他们不知道,没了幽州人,没有北方诸州的汉子们,吞风饮雪,刀头舔血,将一代代胡人顶在塞外草原上,包括皇帝老儿在内,哪个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只看得到幽州读书人少,做官的人少,所以瞧不起我们,可是本官来了,还请来了两位大儒,在幽州广收门徒,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刘备一拍案桌,大声问道。 “好事!” “自然是好事!” 众人齐声答道,其中由以程熙声音最大。 这老者行走天下几十年,受过的歧视也远非其他人可以比拟,他也不是没想过改变这种境遇,尝试过接触更高层次的人,借以抬高身价,让儿孙有个上步的阶梯,可是每次花钱碰壁,渐渐的也就淡了这条心。 正因如此,这次卢植归来,并且宣称要在蓟城设立学馆,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程熙等人更是慷慨解囊。 学馆的位置距离太守府不远,正是蓟城最好的地段,原本的主人也是一名蓟城豪强,本要无偿捐赠出来,被程熙等人劝住,硬是众人出钱,又招募人手,从内到外修缮了一遍。 若是苍天有眼,让卢植和郑玄再教出一批优秀的本地人才,不求像刘备这样位高权重,只要能扭转内地人对幽州人的鄙视,他们就觉得这钱没白花。 “本官也是幽州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本官看来,幽州人优点多多,但有一个缺点最为致命。” 这些时日,蓟城豪强们也都通过各种渠道,充分了解了新任州牧的信息:这刘备是涿郡楼桑村人,中山靖王之后,跟着卢植求学数年,回到家乡之后便每日游手好闲。 但在张角作乱之后,刘备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召集义勇南下作战,结果一举成名,官运亨通了。 这样的人也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他说幽州人有缺点,应该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众人便不出声,静候他下面的话。 “照理说,我们幽州人位于内地和胡人之间,往来行商应该是获大利的,但是,由于商户不团结,只想着薄利多销,卖给胡人货物的时候竞相压价,从他们那里购买货物的时候又总会抬高价格,对南边也是一样,诸位说,是不是?”刘备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几名商人甚至互相怒视起来。 商业上的恶性竞争,自古以来都有,方式也大同小异,幽州和胡人交易的货物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刘备说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再普遍不过了。 胡人能卖的马,每年就那么多,胡人能买的盐和其他东西,每年也就那么多,谁不争就没生意做了。 赚得少总比没钱赚强吧。 程熙咳嗽一声,让众人稍安勿躁,然后试探地向刘备问道:“使君可有办法,让我等皆大欢喜?” “只要诸位支持,本官就有办法让整个幽州皆大欢喜。”刘备自信地答道。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他们确实不信。 幽州前任刺史可是刘虞,在朝野之中向来有清正的美名,来到幽州之后,他几乎天天穿破衣,顿顿吃野菜,弄得蓟城豪强们都不好意思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效仿,一个个吃得脸比苦胆还绿。 刘虞还安抚流民,鼓励他们开垦荒地、扩大渔阳的盐铁矿规模,积极与胡人开展贸易,就这,都不能扭转幽州的颓势,甚至连他自己的俸禄都要冀州和青州调拨。 这个刘备年龄还不到刘虞的一半,他凭什么胡吹大气,让幽州皆大欢喜? “本官之前是在辽东郡任太守,那边之前是什么情况,诸位或许也有所耳闻,两年时间,本官让辽东人口翻了十倍,并且,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赚。” “如今本官已经备好了船只,诸位可以自己去,也可以派遣信得过的人手,一起去辽东看看,回来之后,再和本官谈合作,如何啊?”刘备环视众人,向他们发出的参观的邀请。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互相商量的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刘使君怕不是要把我等骗去,然后通通斩了?” 说话这人叫公孙盛,是辽西公孙家的一脉旁支,依靠着财雄势大的公孙家族,一向不把蓟城本地豪强放在眼里。 刘备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公孙盛不屑地一笑,“我有一位堂兄名叫公孙昭,曾任辽东郡襄平县令,使君可曾听过?” “本官当然听过。”刘备终于明白,这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公孙昭追随先太守阳终,在与叛贼的血战中殉国了。” “可我听说,我那堂兄是和阳太守一起,连同数十家当地士绅,被远道而来的刘使君给斩了,并且抄家灭门,死无葬身之地。”公孙盛也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幕讲了出来。 “来人,把这个血口喷人,恶意诋毁朝廷命官的狂徒押下去,用心审理,是否还有党羽和他勾结。”刘备脸色不变,扬声说道。 几名卫士迅速上前,将公孙盛按倒在地,拖拽出了前堂。 公孙盛被一路拖行,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连连吼叫,咒骂不休,刘备却根本不理他,向噤若寒蝉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信或不信,辽东就在那里,等你们去看,若是害怕,可以派家人前去。” 第五十七章 没事找事 人类总是有好奇心的,蓟城豪强们自然也不例外。 有卢植用自身信誉做背书,程熙等人不再犹豫,各自回家之后,命下人收拾行装,准备远赴辽东,看一看刘备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提前派艘船回去,多做一些准备,安排些机灵的自己人,那些人去了之后,该看的让他们看,不该看的,一律不准看。”州府之中,刘备又对张焕仔细地叮嘱道。 张焕在辽东当了两年实质上的二把手,对那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加上在刘备身边得到的熏陶,如今也是满肚子坏水,坑蒙拐骗无所不精,这一次考察团前去辽东,他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导游。 “我知道。”张焕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分得清轻重,但他马上又问道:“公孙盛还在牢里关押着,他的家人不止一次过来,或是申冤或是求情,恐怕过几天,辽西那边也会来人。” “不怕,拖下去,等到程熙等人从辽东回来,明白他们将要面对多么大的机遇之后,自然会抛弃公孙家,成为我们的同盟,到时候就算是公孙家族本家,只要敢跳,我一样按死。”刘备不屑地笑笑,他早已查清楚了,这个公孙盛不过是公孙家族的一支旁系,要能耐没能耐,要家世没家世,往日里狐假虎威,吓唬吓唬蓟城本地的土包子是行,真到了政治舞台上,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真要杀鸡儆猴?”张焕有些担心地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卢植,之前这老爷子说了,不希望大开杀戒,还没几天呢,刘备就又忍不住砍人的欲望了。 刘备却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子远,你以后也要执掌一方了,今天为兄给你上一课:新官上任,你会面对许多心思莫测的人,收拾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的人,再收拾掉第二个为他打抱不平的,然后给其他观望的人一点点甜头,这样,思想就统一了,事情也就好做了。” 张焕偷眼望去,只见卢植抿着嘴,脑门上青筋一个劲地跳动,他匆匆应付几句,拔腿就往外走去。 “回来的时候把先生和我的家眷都捎带上。”刘备望着张焕的背影,连忙提醒道。 等到张焕走了,刘备连忙转身对卢植拜倒,低眉顺眼地说道:“先生以为,小徒方才所说,可有几分道理?” “哼。”对于这个满嘴歪理学说,偏偏做事又秉着一颗赤诚之心的弟子,卢植如今已经是基本放弃了挽救的想法,“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我们是读书人,说话做事总要留点脸面吧,况且那公孙盛一向名声不差,你准备用什么罪名收拾他?” “诬告谋反者反坐。”刘备嘿嘿一笑,“他说我杀害朝廷命官,这种事不是谋反吗?” 卢植刚要说话,却被刘备接下来的话打断了,“等到蓟城豪强在辽东转一圈回来,公孙盛诬告我谋反的证据也就齐全了,合理合法。” 这就是体制内的斗争规则,大家就算要拼个你死我活,也要遵循游戏规则,但是,只要在规则内,你用什么招数,都是合理的。 若是公孙盛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经济层面上对抗,那么刘备想要对付他,也只能从经济层面上着手,而不能轻易把转移战场。 偏偏公孙盛好死不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指新任州牧与之前的官员之死有关,并且是直接凶手,那就把斗争一下子拉到了政治战场,高了一个层次,那刘备可以动用的力量就要同样地上升一个层次。 可以说,从公孙盛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他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其余蓟城豪强也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些天来,除了公孙盛的家人还在四处奔走,其他人早已或明或暗地开始动手,准备分享他的遗产了。 “对了,玄德你前日所说,能够让学界翻天覆地的宝物,是什么?”卢植是老江湖了,对政治斗争的套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只是他天生厌恶勾心斗角,不屑于使用那些伎俩而已,他见刘备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便不再纠结刘备的做事风格,而是转移话题,谈论起学术来。 刘备也顺势接住了老师抛出的话头,从案桌上某个做工精细的匣子之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纸,想要递给卢植。 “且慢。”卢植强忍着好奇,制止了刘备的动作,转头向门外扬声说道:“去请康成先生来,就说老夫有要事。” 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位大家在呢,刘备一阵懊恼,同时又感激卢植的细心。 郑玄既是贵客,又是学术泰斗,请他来一起观摩,既给足了面子,又能多一个人为刘备的东西提供学术信誉,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不多时,郑玄拄着藤杖来到前堂,略显费力地跪坐下来,刘备看得心中不忍,便提笔在案桌角落写下二字“桌椅”。 是时候在幽州也推广桌椅了。 “听说贤侄有宝物要给老夫鉴赏,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段时日,郑玄一家享受了无微不至的关照,上至他九十岁的老父,下至十三岁的儿子,都对刘备赞不绝口,如今郑玄看刘备是说不出的顺眼。 刘备连忙捧起那张白纸,恭恭敬敬地递给郑玄,并低声说道:“这是晚辈研究出的句读符号,还请康成先生斧正。” “符号?”郑玄和卢植疑惑地问道。 “就是约定而成的标记,取虎符与号令之意,用以规范文字。”刘备胸有成竹,有条不紊地答道。 卢植点点头,他倒是挺喜欢这个解释。 郑玄接过白纸,初一看就大惊失色,然后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尽是痛惜之色。 “康成兄,你这是?”卢植看不到纸上的内容,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暗想不会是刘备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吧。 “子干,你来看。”郑玄转手把纸给了卢植,随后单手扶额,仿佛是耗尽了力气。 随后,刘备就惊恐地看到,卢植的脸色越变越青,鼻孔冒着粗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至于啊,不就是把后世的标点符号给搬过来了嘛,就算这两位老先生食古不化,也没必要做出这种反应。 终于,卢植看完了全文,和郑玄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老先生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对刘备沉声说道:“不错,比当今流传的句读强上不止一筹,足以流传百世。”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那二位先生为何摆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你这字写得,实在是太丑了。”郑玄心有余悸地擦了把冷汗。 “有辱师门啊,真是有辱师门。”卢植沉痛地摇着头,“从明天,不,从今天起,每天抄写一千字交给老夫检查,写不完不许睡觉。” 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刘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第五十八章 故人来投 两位老先生捧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连声慨叹不已,这种后世从西洋传来,又被华夏本土化了的标点符号,对于两千年前的文化界来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宝物。 在华夏古代文书中,一般是不加标点符号的,断句全靠语法结构和“之乎者也”这种语气助词,后来又有人发明了句读,用简单的符号表示断句。 但是,句读这门学问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只在家人、师徒等小范围内传播,就拿刘备生活的这个时代来说,随便扔给人一本未经标识的新书,对方就算认识字,都未必能读懂。 同样的文字,在不同的学者那里,往往就有完全相反的解释,儒家弟子分成那么多派系,互相攻讦不止,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抢夺对先贤文字的解释权。 “老夫为了诠释经典,已经花费了半生时间,如今恐怕又要重头来过了。”郑玄既是欢喜,又是惋惜地叹道:“玄德要是能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卢植也惋惜地说道:“只可惜玄德选了仕途,否则成为一代宗师也不是没可能。” 白纸、印刷术、句读符号,这三样东西分开来说,未必有多么震撼,或许被人轻飘飘一句“奇技淫巧”就给抹去了。 但是,它们汇聚在一起,就意味着知识的传播范围会有爆炸性地扩大,就算不能如刘备所说的“翻天覆地”,至少数百年中,只要天下有读书人,有人读书,他们都得记着刘备的恩德。 更快、更好地传播文明,将星星之火燃遍整个天下,并且泽被后世,这才是真正的瑰宝,与之相比,什么金银珠玉,什么奇珍异宝,根本不值一提。 刘备心中却远远没有两位老先生那样的波澜壮阔,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不在这方面,而是在于人类社会两千年来的知识积累,各种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 比起精神文明,刘备这个俗人还是更喜欢投身于物质文明的建设中。 “其实学生说的翻天覆地,还有另一层意思。”刘备又摸出第二张纸,讪讪递给卢植,“先生请看。” 卢植接过白纸,又被刘备那东歪西倒的字迹造成了第二遍精神冲击,他强忍着怒气,却惊异地发现,这还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行文方向从竖着变成横着了。 “以老夫所见,这种改动没什么必要。”卢植皱着眉头看了一遍,紧接着,他就改变了看法,“嗯……,结合句读符号来看,倒也未尝不可,康成兄,你来看看。” “确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先圣著书立传都是竖着来,近千年来皆是如此,贸然改动,恐怕——”郑玄颇有意动,但作为忠实的孔门弟子,他还是顾虑多多,不敢擅越雷池。 刘备才没那么多敬畏,好就是好,先进就是先进,他一拱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二位先生,我听说三代之时,世人书写所用都是篆文?” “不止,蔡伯喈曾经研究过,殷商之时是用金文,铸在鼎上;后又有大篆,七国各不相同;秦皇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便有了小篆;到了现世,方才有我等使用的隶书。”郑玄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为何人们不用古文字,却一直推陈出新呢?”刘备追问道。 “小篆不好写,不好认,便改了。”卢植答道,随后,他和郑玄都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便闭口不言,陷入沉思。 刘备也不多说,旧事物不适应时代之后,必然会被新事物取代,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真的到了去做实事的时候,总会有人心存疑虑。 以这两位老先生的见识,完全看得出来刘备推出来的这些东西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读了一辈子书,早就习惯了旧的书写方式,想要转过这个弯来,还是需要时间。 “二位先生稍坐,我出去走走。”刘备看着卢植和郑玄二人纠结的模样,怎么都坐不住了,他刚告罪起身,就看见了自己之前写在案角的字,马上有了目标——找木匠做桌椅去。 两位老先生也懒得管他,只顾皱眉沉思,活像是两尊沉思者雕塑。 刘备走出前堂,来到州府门口,正遇见两名青年在不远处徘徊,门卫则是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刘备顺口问道。 门卫一见是州牧出来,连忙压低声音向他禀告,原来这二人是远道而来,想要入府求见的。 “为何不让他们入内?”刘备见那二人衣着普通,以为是门卫以貌取人,不由得沉下脸来,他初来乍到,若是被人扣上倨傲无礼的帽子,无疑是对声望极为不利。 “小人在前堂门外看了几次,见使君正与二位先生有要事相商,便不敢惊扰,还望使君恕罪。”这名门卫见刘备脸色不豫,连忙苦着脸解释起来。 刘备一愣,怒气散去大半,“知道了,不怪你。” 说着,刘备迈步走下台阶,向那两名青年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其中一人刚好转过身来,随后便惊喜地叫道:“玄德,真是你。” “你是宪和?”刘备明明记得从穿越而来就没见过这人,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此人无比熟悉,对方的名字也脱口而出。 这名青年哈哈大笑,俯身便是一躬,怪腔怪调地说道:“草民衣食无着,特来投靠使君,还望使君给口饭吃。” 刘备同样大笑起来,在之前的一瞬间,他已经在两世记忆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此人的形象。 这人名叫简雍,字宪和,幽州涿郡人,与刘备自幼相识,交情深厚。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之后,简雍一直追随刘备,矢志不渝,是刘备最为忠诚的伙伴之一,他擅长辩论议事,性情倨傲,不拘小节,能让他老老实实的人,仅有诸葛亮一人,连刘备都不行。 如今出现在刘备面前的简雍正是这样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根本没个正形。 “好说,好说。”刘备笑着应承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另外那名青年,温声问道:“阁下是?” “我乃北海孙乾,师承康成先生,听闻先生客居幽州,特来追随左右。”这名青年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气度从容,一看就是文化人。 嗬,孙乾,又一个熟人,刘备由衷地笑了。 第五十九章 心腹之患 这三人年纪相仿,几句话下来就熟稔了许多,简雍和孙乾一听说卢植也在府中,激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刘备引着二人进到府中,径直来到前堂,结果发现两位老先生仍然在埋头研究,根本没有发觉周遭的事情,卢植已经霸占了他的案桌,开始尝试着标注文章了。 “康成先生,令高徒前来探望你了。”刘备站在门口,将郑玄的思维拉回现实之中。 郑玄茫然地抬头,等到他看清站在刘备身边之人乃是孙乾之后,顿时大吃一惊,“原来是公佑啊,你怎么来了?” “学生听说先生来了幽州,担心此地之人照顾不周,故而拜别父母,前来侍奉先生。”孙乾上前几步拜倒在地,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声音哽咽。 “快快起来。”郑玄拉起孙乾仔细端详,只见他神情憔悴,衣衫下摆尽是尘土,便知道这个弟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心中难受,扭头望向刘备。 刘备瞬间明白了郑玄是什么意思,这孙乾一看就是个没钱的,若是自己不收留,恐怕他在幽州也待不下去,当下笑着说道:“先生与家师是之交好友,我们小辈也算是师兄弟,自当相互照应,先生不用担心。” 在另一边,简雍收起了片刻之前的放浪形骸,认真地整理衣冠之后,对着卢植和郑玄恭谨地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晚辈简雍,字宪和,涿郡范阳人,见过二位先生。” 卢植见简雍相貌出众,再一听是同乡,老先生顿时心情大好,目光也和蔼了许多,勉励的话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众人闲谈了一阵,刘备也把自己关于简雍的记忆完全梳理了一遍,于是开口问道:“宪和,我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是出外游学了?” “我在司隶和关中、凉州那边转了好几年,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说到学问,倒是没学什么。”简雍大大咧咧地说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岂是钻在书本之中能见识到的?” 此言一出,刘备不由得对简雍又高看了两眼,近几年来天下大乱,中原遍地盗匪,凉州更是战火不断,他一介书生,居然能在外面晃荡好几年,然后完整地回到幽州,没有缺胳膊少腿,绝对是有本事的。 “羌人作乱,声势浩大,宪和你还敢去凉州,真是好胆色。”孙乾也由衷地赞叹起来。 简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羌人跳得欢,喊得凶,打起仗来也就一般般,今年夏天就已经被平定了,右扶风叛军首领的脑袋都被挂在城头上。” “哦?快讲来听听,我这半年忙于军务,根本不了解西北战局呢。”刘备来了兴趣,拉着简雍要他讲述凉州战况。 简雍本来就喜好高谈阔论,一见众人都满脸好奇,便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 去年冬天一过,一支凉州叛军以王国(姓王名国)为首杀入右扶风,围困陈仓县城,由于之前作战不力,车骑将军张温被免职,朝廷拜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各率两万人前去救援。 董卓建议快速进军,皇甫嵩认为陈仓县城防备坚固,叛军无法攻克,便坚持让大军按兵不动。 叛军围攻陈仓八十多天却无法攻克,疲惫不堪之下选择撤军,皇甫嵩下令追击,董卓以“穷寇勿追”劝阻,皇甫嵩再次拒绝董卓的意见,命他负责殿后,自己率领大军追击,连战连胜,斩杀羌人过万,平定了这次叛乱。 “这个董卓一点能耐都没有,怎么混到那么高的官位?”由于之前在广宗是事情,刘备对董卓是反感透顶,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嗤之以鼻。 简雍却对刘备的说法不以为然,“若是连董卓都没能耐,天下就没多少有能耐的人了,若是朝廷早一年将张温撤了,以董卓为主将,恐怕都用不到皇甫将军亲自去凉州。” 之前羌人作乱,朝廷却派了张温前去,这个张温不通军事,一番乱指挥之下,汉军战事不利,只能在美阳一带与叛军僵持。 在此期间,汉军内部还搞了几次将帅不和,董卓瞧不上张温的瞎指挥,张温恼火董卓的傲慢无礼,参军孙坚甚至劝说张温杀掉董卓以立威。 “还有这种事?”不光是刘备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卢植都有些想不通。 在刘备玩了这么多年三国游戏的印象之中,孙坚都是热情似火、嫉恶如仇的江东猛虎这个形象出现的,他怎么会跑到西北边陲去? 根据简雍的讲述,在此之后,十一月的某个夜晚,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光芒照亮了整个叛军大营,驴马嘶鸣不止。 古代人一向有迷信的优秀传统,羌人叛军也不能免俗,他们认为这是大凶之兆,便心生退意,董卓抓住机会,第二天凌晨便与右扶风本地将领鲍鸿联手进击,斩首数千级,帮助叛军印证了这个不详的预兆。 汉军好容易抢得先手,张温却再出昏招:他分给荡寇将军周慎三万人马,令其追击叛军主力,董卓提出由自己领兵接应周慎,张温不许,反而派董卓去讨伐先令羌,将他支得远远的。 董卓出发之后,张温兵分五路,结果无一例外,全被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董卓在望垣县北部被羌人和匈奴人大军围困,外无援军,粮道也被切断。 关键时刻,董卓虚晃一枪,假装拦水修堤迷惑敌人,全军趁机脱围而出,未折一兵一卒,顺利返回右扶风。 “幸亏张温没听孙坚的,留了董卓一条性命,否则平叛大军就全部葬送在他手里了。”孙乾心有余悸地说道。 简雍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是不想杀,而是惧怕兵变,不敢动手。” 作为凉州本地人,董卓边疆奋战了二十年,每当朝廷有赏赐,他总是将其分给麾下将士,自己分文不取,除此之外,他还提拔了许多本地人才,可以说凉州军的骨干都是董卓的死党也不为过。 现在凉州军中几员新锐将领,如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或是凉州无赖少年,或是马贼出身,都被董卓慧眼识珠,一步步提拔上来,他们掌握着凉州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又对董卓忠心耿耿,有这些人在,别说张温了,就连皇甫嵩也不敢轻易动董卓。 “宪和,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刘备觉得简雍越讲越玄乎了,忍不住怀疑起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简雍笑道:“小弟没别的长处,就是擅长跟人打交道,上至军中将校,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我想知道什么消息,基本都能知道,更何况这些都不是什么秘闻,凉州本地人都知道。” 卢植不禁慨叹起来,“骄横诡谲,善养士卒,长此以往,董卓必为朝廷心腹之患啊。” 第六十章 公私分明 短暂几天欢饮之后,简雍也正式加入了幽州的行政体系,被征辟为州从事,他身上具有奇特的魅力,可以和各个阶层的人言谈甚欢,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奔走,可以省去刘备许多的精力。 至于孙乾,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城,并不是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追随在老师郑玄身边,继续钻研学问,所以刘备也给了他一个劝学从事的职位,只需要他在攻读的同时,帮助两位老先生把学院的骨架给撑起来。 这一下,郑玄那位九十岁的老父郑谨坐不住了,北海郑家的远祖郑国可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八世祖郑崇曾经官至尚书仆射,在高密可谓煊赫一时,可是到了东汉时期,郑家逐渐衰败,乃至近几代没有培养出一个做官的人,好容易出了个神童郑玄,所到之处被人敬重,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举个茂才,当个大官是易如反掌的。 眼看着就能光耀门楣,郑玄却又遭遇党锢之祸,十四年不能为官,等到解禁之时,他已经从年富力强变成了垂垂老矣,眼看着身体比起九十岁老父都不如了。 如今到了幽州,郑谨不打算再让自家子弟蹉跎下去,好容易遇见个位高权重,又真正把郑玄当回事的年轻靠山,此时不傍何时傍? 于是,老爷子瞒着郑玄,让自己十三四岁的孙子给北海老家写信,希望长子长孙也前来幽州,看能不能借着刘备的东风,往上飞一飞。 这些事刘备都清楚,但他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动心思,如果郑家的人真来了,就安排在学院里一起读书,有本事自然会得到重用,没有本事的话,随便给个跑腿的小吏也就是了。 刘备给足郑玄面子是敬重他的尚学之心,以及和自己老师的交情,不代表他见了郑玄身边什么人都要给面子。 与此同时,蓟城最大的木器行也在紧锣密鼓,制作他们未曾见过的事物,十来天之后,这家木器行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订单,雇了几十辆牛车,浩浩荡荡一路运到州府门前。 农闲时节,百姓们总是要找点新鲜乐子,见了这番景象,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多时,刘备也亲自出门,和蔼可亲地跟百姓们聊起了家常。 当然,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玄德,你这是要做什么?”简雍刚在衙门处理了几件小事,准备回来找刘备汇报,没想到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连忙凑到刘备身边,低声嘀咕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孙家的人还被你关在牢里,你就敢大摇大摆地让百姓靠近?” 汉代民风彪悍,子女为血亲复仇、弟子为老师复仇的事情屡见不鲜,有些游侠甚至听说陌生人遭遇不公,也会为其复仇,这种风气在边地诸州尤为常见,简雍所说绝非杞人忧天。 “袍子里面有软甲,人群里有子龙和子义带着便装士卒。”刘备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微不可闻地对简雍说道。 由于这是笔大买卖,木器行东家也亲自来了,他事先得到了刘备的吩咐,没有忙着把这一大堆桌椅板凳搬进院内,而是吆喝着学徒们各样卸了两三个,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摆在街道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问道:“敢问使君,这是何物?” “不用本官说,老丈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刘备一摆手,自有木器行的学徒弟子上来,搀扶这位老者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又搬了张桌子摆在他面前,顺手摆上一副空碗筷。 这一下,就算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是坐的。 “老丈平日里起居饮食,膝盖可还支撑得住?”刘备俯下身,笑眯眯地问道:“坐在这椅子上,与往日又有何不同啊?” “哎哟哟哟,使君可真是为天下百姓做了大好事啊。”这位老者连声大呼起来,神情激动得就像是遇见了初恋。 这个时代的“坐”是指跪坐,屁股贴在脚后跟上,腰板挺得笔直,人一上了岁数,年老体衰,腰腿不好,每天坐上一阵就腰酸背痛腿抽筋,吃饭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今天坐在这个椅子上面,这位老者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头不晕了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不麻了,一口气吃三碗饭都不在话下,一个字:好! 接下来,老者又试了试躺椅,脚轻轻一蹬,整个人便前后一摇一晃起来,更是舒服地哼起了小曲。 “老汉回家就让儿孙也照着做上一副,他们若是不肯,老汉就来州府击鼓鸣冤,告他们不孝。”一番享受之后,老者几乎都想住在椅子上,几番劝说之后才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得,众人一看,这都扯到孝道了,谁家里有老人又不给买的,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只是,这位老者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哪儿来的? “老丈这话说得不对,自己家做的东西粗糙不说,还容易摇晃散架,如今本官已经将设计图送给了——”刘备高声说道,却中途拉长声音,眼珠子转个不停。 木器行的胖东家急得跳脚,却又不敢喊出声,只得对刘备比出隐蔽的手势,两个手指不够,便伸出三个,四个。 直到这位胖东家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刘备才满意地继续说道:“送给了王家木器行,他家手艺精湛,木器做工精致,品种多样,物美价廉,诸位父老乡亲可以在这里订货,王家木器行上门送货。” 片刻沉默之后,百姓之中就有一些胆大的站了出来,举手问道:“敢问这椅子和桌子,价钱几何?” “桌子二百钱、椅子一百五十钱,摇椅四百钱。”姓王的胖东家连忙高喊起来,他可不敢再拜托刘备了,这位州牧心太黑,一通广告就讹了自己五千钱。 围观的百姓们想了想,觉得这价钱不算离谱,一张草席还要卖一百多钱呢,有了这个,自己舒服了,草席钱也省下了,这买卖不亏。 于是乎,原本普普通通的卸货,变成了大型展销会,不断有得到消息的百姓赶过来参加,就连简雍都没闲着,被请去帮助订货登记,当然他的价码也不低,短短两个时辰就要三百钱,足够他好好喝一顿酒了。 到了傍晚时分,熙熙攘攘的百姓终于散去,只余下满脸疲倦,却又开怀大笑的木器行诸人,他们这一天接受到的订单足够忙半年的,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扩大规模,招收雇工了。 这时候,州府大门内探出个脑袋,这人正是刘备,“弄完了?赶紧往里搬吧,我跟你说,这些桌椅被好多人坐过了,咱们得算折旧钱,给个七折吧。” 胖东家哭丧着脸,“启禀使君,我们也是小本经营。” “别装,本官给你们拉了多少生意,你算算自己能赚多少钱,等等,先把一万钱拿来。”刘备脸一板,伸手索要自己的广告费用。 胖东家大惊失色,“不是五千钱吗?” 刘备也大惊失色,“我看你晃了两晃。” “……从这些桌椅的价钱里扣除吧。”胖东家眼泪都快下来了,我那是晃啊?我那是心疼得手抖。 “别,州府买你的桌椅是公,你欠本官的钱是私,本官一向公私分明,拿钱来。” 第六十一章 劳动创造价值 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吵得卢植和郑玄都没办法潜心修订文章,可他二人又顾及身份,不好出去跟众人一起凑热闹,只能坐在屋内猜测刘备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两位老先生才迈着方步出来,却只见到木器行的车队远去,刘备几人站在夕阳下笑逐颜开。 “父亲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郑玄看见刘备将一个金饼塞给自己九十岁的老父,顿时张口结舌,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郑谨笑眯眯接过钱,掂了掂重量,满意地将其塞进怀中,然后才转过身来面对郑玄,“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赚一金啊?郑玄快疯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携带过这等数量的钱财呢,自己老父该不会是帮着刘备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在这个时代,一斤金子的价值是一万钱,可这是官方指导价,实际上一金可换一万五千钱左右,顶的上普通人当两年雇工的工钱了。 郑谨九十岁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钱。 “先生莫慌,老太公做的可是宣扬孝道的正事,顺便帮木器行揽下了数百万钱的生意,收取一些酬金是理所应当。”刘备笑着说道。 没错,今天那位主动试用各种桌椅,并且说出不买就是不孝话语的白发老者正是郑谨,展销会、试用现场,全是刘备找好了托儿,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原本郑谨以为自己能赚几百钱到头了,没想到刘备从胖东家那里讹来一金,转手就全部送给了他,老头现在看刘备就像看金山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孙女能嫁给他。 郑玄听了这些数字之后彻底惊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老父若是有这本事,郑家早就飞黄腾达了,还用等得到现在? “二位先生没去前堂看看?”刘备反而有些惊讶,刚才一群人抬着桌椅进去摆放,按理说是个人进去都能看见,这俩咋就没看见呢? 众人说着话,进到了前堂,卢植去过辽东,见过这些东西,所以没什么反应,郑玄就不一样了,他摸摸这个,坐坐那个,又比划了几下写字读书的动作,最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对刘备说道:“贤侄,你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 刘备嘿嘿一笑,“这些东西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宝贝是今天我和老太公做的事。” 于是,刘备把他之前的策划,以及今天的具体安排讲述了一遍,除了郑谨这个知情的,其余诸人都听得瞠目结舌,连连称奇,被后世大行其道的广告宣传震得头皮发麻。 听说短短一下午,王家木器行就收到了上万件规模的订单,刘备和郑谨更是凭着几句话就赚了一金,郑玄不禁摇头苦笑起来,“手段高明,可是有辱斯文。” “康成兄此言差矣,此举多方获利,何乐而不为呢?”卢植却不认为有什么不好的,“商家有钱挣,工匠有钱挣,百姓生活变好了,整件事之中没有人受损失,令尊和玄德、宪和促成好事,也获得应有的酬劳,这才是正道啊。” 郑玄一听,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他非但不喜,反倒更加疑惑了,“世间万物,有盈必有亏,为何会出现所有人都得利的事?” 得,说着说着跑到哲学范畴了,刘备哈哈一笑,顺势抛出了一个后世广为人知的理论,“先生的话中有一处谬误。” “哦,谬从何来?”郑玄不以为忤,好奇地问道。 “世间的财富总量随时在变动,绝非定值,先生想想,若是有人辛辛苦苦,挖泥烧砖,砍伐树木,最终建好一座房屋,在此之中,诸多无用之物变为财富,可是有盈有亏?”刘备问道。 “有盈,无亏。”郑玄答道。 “再有,一块玉璧,价值千金,巧匠细心雕琢,使其成为万金难求的稀世之珍,可是有盈有亏?”刘备再次问道。 郑玄答得更干脆了,“有盈,无亏。” 这一下,包括卢植在内,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刘备自问自答,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世间万物的总量或许是不变的,但是,人可以凭借努力和智慧,将无用之物变为有用,将有用之物进一步提升品质。 “简而言之,劳动创造价值。”刘备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这六个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揭露了人类社会的真理,无可置疑,无可辩驳。 卢植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弟子,反复咂摸这短短一句话。 这小子当年不好好读书,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玄德,你走上官途真是可惜了,若能潜心学术,将这句话阐述完备,并被天下人认可,单凭这个,就足以留名青史。”郑玄则是惋惜地说道,希望刘备能够迷途知返,不要辜负自己在学术方面的才华。 “我才疏学浅,又生性好动,还是适合官场。”刘备笑着婉拒道,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所谓的才华,只是生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沐浴着唯物主义的光辉,享受着数千年文明的洗礼,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以老夫看来,玄德学以致用,才是真士人,比起皓首穷经的腐儒强上百倍。”郑谨对儿子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刘备热情洋溢地鼓励道。 有见识,有本事,尊敬长者,还能帮长者赚钱,他活了九十岁才见到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才,岂能被郑玄三言两语就骗去埋头苦读。 郑玄对自己这个九十岁的老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叹了口气,准备回屋去继续修订书籍,临走之前,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玄德,这个桌子和木椅很好。” “墙角还有好几套闲置的呢,等下我就派人给先生送去。”刘备连忙说道,他哪能把这些老先生给忘掉呢,早就准备好了。 “老夫也有?”卢植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满意地起身随着郑玄去了。 第六十二章 田里刨食没前途 木器行的火爆生意带动了上下游,最近一段时日,广阳一带的伐木行业和运输行业借着这股东风,也狠狠地赚了一笔钱,看得其余商人眼睛都快冒火了。 不久之后,远赴辽东考察的幽州旅游团回来了,那些豪强回到蓟城家中,面对家人献宝一样地演示桌椅的妙处之时,不禁面露冷笑。 我们早就在辽东见过了,那边的各种新鲜玩意多了去了,拿出来吓坏你们。 但是,一听说王家木器行在州府门口搞了场展销会,揽下数百万钱的生意,并将送货上门的范围扩张到了其他郡之后,这些豪强就像屁股扎了钉子,一刻都坐不住了。 一个做木器的作坊主,连辽东考察团都没资格参加的家伙,他凭什么能赚这么多? 听说涿郡人都听说了,商队络绎不绝地前来,有的人甚至堵在王家门口,做好一个抢购一个。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我们才是刘使君的忠实拥护者,这种好事我们也要! “诸位旅途劳顿,不好好在家中歇息,跑来州府作甚?”刘备坐在上首,半是无奈半是恼火地看着这群满脸希冀的家伙,他和张宁半年没见,俩人都快旱疯了,刚才正激情似火地搂着啃呢,结果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现在没骂人就是好了。 幸亏椅子坐起来要比跪坐舒服许多,刘备自我安慰着,这才稍稍缓解了怒(?)火。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几名豪强心中不甘地呐喊着,他们到了辽东,就像是进了新世界一样,各种新奇的发明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脑洞。 如今辽东已经基本普及了桌椅,再也没有人选择跪坐在地上了,跪坐有什么好的?冬天冰冷,夏天潮湿,虽说有个垫子,可那纯属自欺欺人。 豪强们在辽东入乡随俗,自然也享受了桌椅的好处,他们早就在脑海之后绘制好了大蓝图,回到幽州之后一定要抓住这次商机,狠狠赚上一笔钱,谁曾想被人捷足先登,换谁谁也接受不了啊。 “启禀使君,我们在辽东目睹了太多新奇事物,也了解了那里天翻地覆的变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一定要追随使君,将幽州也变为辽东那样的乐土。”程熙德高望重,每次都被众人推举出来发声,这次也不例外。 刘备玩味地看着对面那一群人,每一张脸上都清晰地表露着同样的信息——我们要赚钱。 “诸位在辽东盘桓了一月有余,那边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又有什么不足之处,想必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大家都在,不妨都说说。”刘备说完,往椅背上一靠,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众人互相看看,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辽东铁器天下无双,数量多、用途广、质量好,若是幽州大量引入辽东铁器,于农于工都大有益处。”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铁器,很好,还有吗?” “辽东水利发达,各种沟渠、水车,农田几乎都是水浇地,在下询问过好几位农夫,才知道辽东农田可以亩产六石,足足比广阳这边多了一倍有余。”又有人开口说话了,这应该是大庄园主,关注的点也在农业方面。 刘备同样做出了点评,“幽州河流众多,水量充沛,可耕之地远胜辽东,发展水利大有可为,还有吗?” 接下来,煤炭、农具、道路…… 每一个人发声,都能说出自己关注的,希望幽州可以向辽东学习的方面,刘备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将这些信息编织成网络。 看来张焕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钢铁冶炼、造纸、印刷、晒盐这些关键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泄露,幽州豪强们看到的东西,基本都是刘备希望让他们看到的。 最后,众人轮流说了一遍,感觉再也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们又将视线转向刘备,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刘备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诸位只说了辽东的好处,难道就没人说说那里不好的地方?” “呃——” “你们不敢说,本官就自己说了吧。”刘备轻笑一声,“辽东人只要有手有脚,基本没有穷得吃不起饭的,但是,也没什么豪富之人,没有住在高墙坞堡、牛马成群的豪强,对吧?” 众人被说中心事,讪讪笑着低下了头。 “所以说啊,幽州人发不了大财,出不了几个名士,高官,都是因为你们的眼光不行,太差,太短浅。”刘备笑容一冷,开始毫不留情地打击起他们,“你们只能看到中原世家豪强囤积土地,驱使百姓种田以获利,却看不到田地的差异,我问你们,幽州一亩田地价值几何?” “膏腴良田可值六千钱;中等田地多则三千,少则一千;差的也就二三百钱。”一名家中田地众多的豪强说道。 “哦?那敢问李公,你家中田地,几成是膏腴良田啊?”刘备心中冷笑,幽州乃是边地,所谓的良田,也就是位于黄河入海口附近的涿郡多一些,广阳只有灅水两岸算得上良田,但在中原,这也只能算是介于良田和普通田地之间,其余土地以中原那边的标准,几乎全是不值钱的贫瘠土地。 这位李姓豪强老脸微红,惭愧地低下头。 刘备继续说道:“本官来给诸位算一笔账,假定,汝南某人家中有田百亩,亩产六石;幽州某人也有百亩田地,亩产三石。这二人同样辛勤劳作,每年积蓄之比为多少啊?” “汝南人积蓄为幽州人两倍。”一名豪强得意洋洋地抢答,这问题连他家儿子都会算,难得倒谁啊? “错!”刘备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一年吃二十石粮,也只不过能维持温饱,假定每人家中有五口,一年就是二百石,再算算,他们各自攒下了多少?” 众人心中默算,骇然发现,这个比例从二比一,变成了四比一。 “现在明白了吗?效仿中原人,依靠兼并土地来发家,只会被人越甩越远,连灰都吃不到。” 刘备的条件虽然很极端,但其中的意味,众人已经充分理解了。 良田劣田,需要的人手和劳作时间相同,幽州人想要在田里刨食,注定是刨不过别人的。 第六十三章 上中下 “可是辽东现在也能亩产六石了,我们这边就算差一些,努努力,四五石总是可以的。”最先回答刘备问题的那名豪强嘟囔着说道。 刘备摇摇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心。” 自从前年那一场大审判,辽东豪强全都化作泥土,田地全部充公,又经过一年的时间,那些尚有私田的百姓们也察觉到了,结社之后耕作公田,要比自己苦哈哈地劳作划算许多。 粮种、耕牛、农具都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官府全部提供,百姓需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劳作,春耕秋收,然后与官府四六分账,如此而已。 辽东农业之所以变得强大,以一郡之地养活了百万人口尚有余力,靠的不光是外在的力量,更多的还是凝聚起了人心。 人的力量是决定性的。 辽东百姓觉得官府能指望,生活有希望,于是善待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公有的牛马、劳作工具,各种水车,还有庄稼作物,他们都精心呵护,生怕有什么损伤。 官府要趁农闲时节挖渠修路,辽东百姓踊跃参加,年轻力壮的挖地担土、女人为他们洗衣做饭、老人照料牲畜,连孩童都知道捡拾牲畜粪便来肥田。 官府要征召民夫跨海作战,辽东百姓同样义不容辞,数万青壮在农忙时节离开家乡,留守的其余人咬牙坚持,硬是没有耽误一点农时,连张焕都几度落泪,信纸上泪痕点点。 有这样的百姓,什么事做不成? 杀豪强的事,刘备自然是不会说的,但其他的事迹,已经足以让在座的蓟城豪强们沉默不语。 他们家中或多或少都蓄养失地农民和奴仆,外来的流民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之中哪有心甘情愿被奴役的,没有揭竿造反,已经是很老实了。 由于担心佃农和奴仆破坏农具,豪强们根本不敢,也舍不得使用新农具,别说现在在辽东普及的精铁曲辕犁了,他们家中的木犁都是粗重无比,生怕做得轻便了被人砸坏。 没有积极性,怎么有效率? “使君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一名性情急躁的豪强按捺不住,叫了出来。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半死不活的“豪强”生活,每天提心吊胆不说,年年的收成也多不到哪去,一石粟米能卖二百余钱,一亩地满打满算六百钱,还得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万一碰上灾年,那就颗粒无收,太没意思了。 再看看王家木器行,就靠着抱上刘备大腿,在蓟城一地就揽下数百万钱的买卖,哪怕是以二成利润来算,那都能落下近百万钱。 更别说他们还把生意做到了其他郡。 “对啊,使君让我等去辽东,必定是有深意。” “使君,你就明说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起了忠心,颇有“红旗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的气势。 刘备见状,便开口问道:“诸位是单单想要赚钱,还是既得实惠又得名声,泽陂后人,光宗耀祖?” 哪有这么好的事?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了,他们互相看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再看看刘备,确认他有没有说错。 “能够名利双收自然是再好不过,还请使君明示。” “既然如此,本官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是花费钱财,从辽东购买各种农具,水利工具,纵然会被人破坏一部分,也总是能提高收成,只需要厚着脸皮,继续忍受中原人对边地的鄙视即可。”刘备自顾自地说起来。 众人听得脸色铁青,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下策。 “中策是在购买各种农具的同时,减轻佃农负担,争取多从田间地头攫取一些利润,同时再做做其他生意,送家中孩童读书求学,若是运气好,家族里面出个神童,几十年后,或许你们的家族就能跟着发达了。”刘备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还是土财主的路线啊,只是增加了一些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做的事,看似四平八稳,实则没什么意义。 看来这位州牧大人前面都是铺垫,真正想说的话,就在他接下来要说的上策之中。 “上策需要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听懂,诸位不理解,甚至心生怨愤也是难免,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不理解的时候也不要吵,先闭嘴听完。” 要来正题了,在座的蓟城豪强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然后程熙笑着说道:“还请使君赐教。” 刘备点点头,“诸位将家中田地卖回国家,跟本官一起投资工、商二途,每年收益分出一部分,对内则兴水利、修道路、助乡学、扶危济困;对外则广开商路,且大力宣传幽州士绅之善举,博取贤名,树碑立传。如此一来,非但子嗣有望举孝廉,乡党之中但凡有孩童上进,踏上官途,也会感念诸位的恩义,反过来多加照拂。” 这番话说完,堂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刘备,在他们看来,这位州牧不是失心疯,就是大骗子。 画个大饼,再描述出一幅虚无缥缈的美好画卷,就想把我们几代人、乃至几十代人辛苦耕耘,才积攒下的家业给套走。 田地卖给国家,怎么卖,什么价格卖,卖了之后我们吃什么? 投资工商,具体是什么项目,什么前景,怎么个投资法? 一概没提。 “辽东的钢铁产量太高,用都用不完,本官认为,有必要在幽州成立几座铁匠工坊,制作各种器具,以满足幽、冀二州需求,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刘备话一出口,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了块巨石,顿时激起千重浪。 众人纷纷举手,期盼地望着刘备,七嘴八舌地说道:“使君,我愿意。” “辽东北接乌桓、鲜卑,南临冀州、青州,交通便利,乃是南来北往的枢纽,然而各家商队力量分散,耗费钱粮和时间不说,安全还得不到保证,本官希望组建一支往来于幽州和中原各地的商队,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 又是好几只手举了起来。 “蓟城狭小破败,城中房屋多有毁坏,难以容纳太多居民,本官决定改造旧城,同时在周边建造新城,工程浩大,耗时长久,哪位有意向承揽一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这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生意,超大的面饼,别说让豪强们吃饱了,就是吃撑、吃死也不好说。 “你们看看,随便就是赚钱的路子,把心思和眼光从农田里拔出来吧,没意思。”刘备无奈地摊开双手。 第六十四章 惊现遛鸟侠 经过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疑惑稍稍退去,有些机灵的已经能抓住一部分刘备的意思。 “只是,我等就算保持现状,每年也有不菲的收入,为何要舍弃家业,去做那不一定能成功的事?”说话的还是李姓豪强,他自认对种地颇有心得,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老本行。 “这就要看诸位的胆量了,胆大的,想搏一搏的,就跟着本官来,胆小的,对当前境况满足的,也可以安心当地主。”刘备也不气恼,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本官这顺风船也有限,停靠的时候不上船,以后再想上去,就难喽。” 豪强们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程熙开口,向刘备问道:“老夫还有个疑虑,使君买了地,像辽东那样包租给百姓,再从其他方面补偿我等,无论怎么看,得利最大的都是百姓,而不是州府和我们。” “对,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个关节。”有人附和着说道。 在这些豪强们看来,就算甩开他们这些地头蛇,刘备也完全有能力将辽东的许多东西拿到幽州,从中获取海量的利润,就拿王家木器行卖桌椅赚的钱来说,只要刘备愿意,他完全可以拉一批木匠来幽州,搞出个超级大的作坊,制作各种桌椅、车辆、甚至水车,能赚到的钱估计要用亿来计算。 他这是何苦呢? 刘备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本官能在短短三年时间,从一介平民成为州牧,而诸位奋斗半生,还只能窝在广阳一郡,从佃农嘴里抢食,你们的眼界太狭小了。” 众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刘备却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假定本官有一百金,给你们分五成,是多少?” “五十金。”有人答道。 “假定本官有二百金,给你们分四成,是多少?” “八十金。”这种简单的算数问题,根本难不倒经商半辈子的人。 “假定本官有三百金,给你们分三成,又是多少?” “九十金。”这一次回答的人更多,许多人更是茅塞顿开,面露喜色。 他们已经理解了这位年轻州牧的意思:收获财富多少,不仅仅是看比例,更要看总量。 刘备一拍桌面,“本官有这个本事,能将一百金变为三百金,乃至一千金,你们有没有胆色,跟着本官做?” 辽东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众位豪强都见识到了刘备的本事,他们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地的新鲜事物之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经济价值。 若是换个人说能够随随便便就让财富翻倍,他们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说这话,他们信。 能够说服人的,永远是真本事。 这时候,一名豪强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若是一千金都被使君和我等共享,那岂不是更好。” “何三,不要贪得无厌!”程熙脸色一肃,冷声喝骂起来。 这老头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一定要牢牢抱住刘备大腿,争取能捞个油水足,并且稳定的行当,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不同意见,更担心触怒了刘备。 刘备却不以为意,又摆出一组数字,“幽州百姓加上流民,有二百多万人,就算打个对折,让其中一百万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手中还有闲钱来购买诸位生产的货物,不用太多,三千钱,总数都有三十亿。” 众人坐了一上午,耳中听的数字都是“亿”、“亿”、“亿”为单位,早已被轰炸到麻木了。 不过,用心思索一下,现在私家佣工的价钱在每月四百到八百钱不等,若是官府雇佣工人,每月甚至能给一千多钱,普通人辛劳一年,将一小半收入用于添置家当,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怎样让百万人都有事做,有钱赚? 这才是问题关键。 “开工房要不要雇佣人手?原料运送要不要雇佣商队?兴修水利、道路、住房要不要人手?”刘备苦口婆心地解释,恨不得把每个环节都掰碎了,塞进众人的脑袋里,“百姓既是佣工,又是购买出产货物的客人,金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你们手中,对不对?” 这下都明白了。 舍弃一部分利益,让整个幽州活起来,大家都有钱赚,水涨船高。 百姓就是水,豪强们则是坐在船上。 “使君莫怪,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等家中田地众多,官府付得起如此多的钱财?”程熙代表众人,再次问道。 “金额以市价为准,十年分期支付,二分利。”刘备早已想好方案。 平心而论,这个方案有点不公平,确切地说,很不公平。 可他刘备也不是做慈善的,工业和基建两块肥肉,已经足够在座所有豪强吃饱吃撑,凭什么不在田款上找补? 还没等众人有反应,程熙率先起身,“老夫同意,明天就派人将田契都送来州府。” 见程熙都这样说了,其余诸人也不好再争辩什么,纷纷开口表示同意。 刘备心满意足,正要说话,却见简雍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开口问道:“宪和,怎么了,进来说话” 看着走路大摇大摆的简雍,刘备又向豪强们介绍道:“此乃我知己好友,简雍简宪和,现任州从事,你们以后要多多亲近。” 众人连忙向简雍行礼,这是州牧的心腹,必须好好笼络。 简雍来到刘备下首坐了,目光巡视一圈,开口问道:“哪位是城西张家的家主?” “老夫便是张澹,从事有何吩咐?”一名锦袍老者连忙起身回道。 蓟城姓张的人很多,住在城西的人也很多,但是城西张家,只有一家敢于这样自称。 “令郎带了几名泼皮无赖堵在王家木器行,说是木椅有伤风化,并殴伤前去购买的客商,被我抓了,和那公孙盛关在一起。”简雍脸色阴沉,说出的话更是沉甸甸,差点把这张澹砸个跟头。 张澹大惊失色,“还有此事?” 简雍冷笑一声,“那些泼皮只穿着短衣和袴,躺坐在木椅之上,简某去的时候,还看见好几根那话儿晃荡个不停。” “噗——”刘备正端起一盏浊酒想要润喉,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 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冬天就要来了,这种天气还敢穿着开裆裤在大街上露鸟,该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壮士? 第六十五章 被山寨了 众所周知,服装的发展都是循序渐进的,直到秦汉时期,“裤子”这个概念,大多还仅限于两根裤管用绳子绑在腿上,叫做“袴”。 那个时代的人没有内裤穿,外裤又没有裤裆,小风一吹,别提多凉爽了。 除了保暖功能的缺失,这种裤子还带来了一个困扰——容易走光。 后人通过文字和图像,了解到那个时代的人们都喜欢跪坐,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其实不是因为他们膝盖好,而是出于礼仪,防止被别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当然,少数生性豁达、崇尚自然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喜欢箕坐,也就是两条腿岔开坐着,那时候又没有板凳,所以颇为不雅。 与此同时,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出于对自己隐私部位的保护,发明了“裈”,也就是有裆的裤子。 假想一下,在没有马镫和马鞍的时代,纵马奔腾是何等的颠簸,游牧民族兄弟若是穿着开裆裤,骑马出一趟门,磨磨蹭蹭是难免的,严重一些还会鸡飞蛋打,不等汉人攻打,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给灭绝了。 又经过几百年时间,随着气候变凉和生活经验的相互交流,到了东汉末年,刘备生活的这个时期,“裈”已经被汉人大规模普及了,尤其是北方诸州更是如此。 无论骑不骑马,人的鸟终究不比真的鸟,冬天没办法飞到温暖的南方,有个温暖的巢穴总是好的。 但是,偏偏有些人不愿做温室中的娇弱花朵,就喜欢磨砺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对此,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 “嘿嘿嘿——”刘备一边不怀好意地想象着几名泼皮穿着开裆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一边用古怪的眼神望向张澹。 你好歹也是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养出一个聚众遛鸟的儿子。 “哦——”一名豪强拉了个长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斜着眼睛望向张澹说道:“我们在辽东的时候,也有人穿着纨绔坐在椅子上,被人提醒之后才换了裈。” 纨绔,就是丝绸制成的开裆裤,深受魏晋时期的士大夫喜爱,刘备一听就乐了,感情这还是有遗传的。 “我没有,不是我,别胡说啊!”张澹老脸通红,当即来了一套否认三连,然后转过身去,诚恳地对刘备说道:“老朽教子不严,让使君见笑了,还望使君念在他年龄尚幼,不通事理,网开一面。” 聚众闹事,殴伤他人,做出有伤风化之举,这些都是要蹲上几天牢的,虽说张澹的儿子没有亲自动手,但他是主谋,逃不了。 刘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年少轻狂是常有的,张公无须惊慌,令郎这也不是大事,在牢里住上几天便可。” 张澹一听就急了,牢房又不是驿站,哪能像刘备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他咬了咬牙说道:“受伤之人的医疗费用老夫全包了,再给他们双倍的补偿,只求犬子免受牢狱之苦。” “如此甚好。”刘备也不想过多纠缠,应承了一声之后便望着简雍。 简雍倒也无所谓,一个富家子带着几个小泼皮,光天化日来了场遛鸟会,这种事情再小不过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见简雍像是还有话要对刘备说,便知趣地告辞了,他们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根本耽搁不得。 片刻之后,大堂之中又只剩下刘备和简雍二人,这时候简雍才开口问道:“玄德,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什么意思?”刘备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在门外听了半天,这样的庞大计划,为何你事先都没有跟我们说?” 哦,刘备明白了,简雍这是闹脾气了,他苦笑一声,“我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召集人手商谈此事的,谁能知道这群豪强慌慌张张就来了。” 简雍盯着刘备,一脸严肃地说道:“玄德,你如今位高权重,所做之事更是关系到数百万人,务必与属下各级官吏充分沟通,让他们明白你的用意,上下一心,是做成大事的关键。” “宪和所言极是,是我疏忽了。”听了简雍的话,感受到他毫不作伪的真心,刘备不禁有些感动,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简雍做了个揖,以感谢这位老友的提醒。 送走简雍之后,刘备正想回屋去找张宁,将之前做了一半的事业完成,裴元绍又来了,这小子无论如何都要从辽东过来,继续为刘备跑腿报信,他那婆娘如今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也跟了过来,只留下铁塔一般的老丈人独自抹泪。 “启禀老——使君,门外有个胖汉,自称是王家木器行的东家,想要求见。” “什么叫老使君,你是最近屁股痒痒了?”刘备脸色不善。 裴元绍连忙露出招牌式的傻笑,“想叫老大,又觉得不对。” “你随便称呼就好,让那个姓王的进来吧。”面对裴元绍这个起兵之初就追随自己,又一直忠心耿耿的心腹,刘备一向是把他当作个不上进的小兄弟来看待,如何称呼,他其实并不在意。 “使君救我!”随着一声悲呼,王东家那胖胖的身形出现在刘备面前。 “不就是张澹之子带了几个泼皮吗,他们都被抓起来了。”刘备奇怪了,按理说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不应该这么不依不饶的啊。 “草民说的不是那个,是郡中其他木器行要断我活路啊。”王东家都快哭了。 原来在最近这十来天,王家木器行送往城外的许多桌椅都被退货了,他仔细一问,才知道另有几家也做起了桌椅,并在王家的价格基础上降了两成,这样一来,非但城内店铺的生意下滑,就连许多下了订单的客户都流失了。 “桌椅的设计是使君赐给王家的,如今就被他们偷去了。”王东家声音哽咽,也难怪,他原本梦想着独占整个幽州市场,再吞并其他木器行,一跃成为北方木器巨头,如今眼看着打了水漂,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也是正常。 刘备却是早有预料,木器不比其他,桌椅更是最简单的设计,就那么一块板几条腿,任何人只要有心,买一件回去拆开研究就会做了,甚至极端一点,研究都不用研究,拿尺子一量,照着做就是了。 就算是两千年后,某些车企不是还有皮尺部这个神秘机构呢嘛。 更何况现在是汉朝,根本没有专利这个说法。 “王东家,本官就直说了吧,你的作坊太小,区区数万套桌椅就要做到明年年底,谁能等得及?谁家有现货,就去谁家买,换了本官是蓟城百姓也会这么做。”刘备试图开解。 一听刘使君都这么说了,王东家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老天为何如此残酷,明明是给了人这样的美好前景,却又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一大半,这一下,恐怕他王利的木器巨头美梦,真的要泡汤了。 “不过嘛,本官还有主意,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刘备笑得奸诈,就像是看见小母鸡的黄鼠狼。 第六十六章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三天后,蓟城百姓又被一个劲爆的消息给震惊了。 州府宣布,和城中最大,也是刚刚出尽了风头的王家木器行合办一座新的木工作坊,名字也奇怪得很,叫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这个第一木器厂名字霸气,做事同样霸气,他们别出心裁地举行了一场挂牌仪式,还请动了蓟城县令、以及一众当地豪强给捧场。 旧招牌被毫不留恋地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一丈多宽,黑底金字的大匾,落款是卢植卢子干,更为劲爆的是一块一丈来高的宣传板,嗯,据木器厂东家,现在叫厂长的王利介绍,确实是叫宣传板。 宣传板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经过精心打磨,平整如镜,上面是副墨画,一位青年端坐在桌前,正在挥毫疾书,旁边两行霸气大字:广阳木器,天下第一。 这幅画明显是请了好画匠,画风细腻逼真。许多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画上之人正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 看不出来也不要紧,就在画面左边的空白处,特意还有三个字:刘使君。 卢植的润笔费用是一万钱,刘备的肖像使用权每个月两千钱,老先生开始不愿意,后来听刘备一说,这笔钱都用来资助贫寒学子,马上询问能不能把全城的店面都来一遍。 “王家养了一群手艺好的工匠,如今又傍上刘使君这棵大树,以后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了。”作为王家专门请来捧场的嘉宾,程熙看着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慷慨陈词的王利,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站在他身边的李姓豪强有些不甘地说道:“我本来想着回到幽州,便买下几家木器行,将这生意做大,可惜晚了一步。” “别想了,老老实实跟着刘使君,在其他地方赚钱吧。”程熙这几天已经把家中的田契整理出来,连同家仆、门客都筛选了一遍,将那些本事差的都辞了,就等着刘备接手呢。 田都不要了,自己凭什么养一群只懂耕田种地的? 人群外围,几名中年男子却是面如死灰,他们都是城中其他木器行的东家,听到这个消息,特意跑来看的。 “完了,全完了。”其中一人喃喃自语道,他叫李达,在蓟城是出了名的好手艺,比起王利家中的工匠也毫不逊色,只是家底薄,一直竞争不过王家而已。 这次组织其他木器行,仿制王家大举售卖的桌椅,也是李达的主意,他自认为做出的东西比王家不差,价格还低两成,怎么都能抢占大部分市场,只是没想到,官府出面,王家顺水推舟,搞了个广阳郡第一木器厂出来,还搞了个声势浩大的挂牌会。 经过这一场宣传,购买力极强的豪强们要示好官府,注定是只会购买第一木器厂的桌椅,至于普通百姓,看见有卢子干和刘备亲自下场,用自己的名声来给木器厂拉生意,他们选什么更是不想而知。 或许桌椅的设计者刘使君正在家里琢磨,怎么收拾这些仿制他心血的木器行呢。 “几位,借一步说话。”正在这几人越想越怕,惶惶不安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士子装扮的青年来到他们面前,轻笑着说道。 “敢问尊驾是?”李达疑惑地问道。 “涿郡简雍,奉刘使君之命,请诸位前去一叙。”简雍笑嘻嘻地说着话,可是他的笑容,却让众人如坠冰窟。 秋后算账的来了。 州府旁边一座宅院之中,刘备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关节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在他对面,几名木器行东家战战兢兢,屁股都不敢坐实。 “这些桌椅都是诸位店里卖的,本官看了,手艺不错,用料也扎实,挺好。”经过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之后,刘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达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是老木匠了,早就看出来这屋里摆放的基本都是自己做的。 “本官夸你呢,怕什么?”刘备下巴一抬,其余几人连忙搀扶起双腿酥软的李达。 “小人知罪,还望使君宽恕。”李达气若游丝地答道,他这人生得五大三粗,却自幼落下个惧怕官员的毛病,随着年龄渐长,这毛病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地重了。 刘备无奈地笑笑,他一直听说官威官威,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也变成了老虎,“王利能有今天,你们羡慕不羡慕?” “羡慕。”众人老老实实地答道,这种天上掉钱的事,谁不羡慕? “想不想和他一样?”刘备继续问道。 听到这句话,李达感觉双腿又恢复了力气,病也一下子好了,他又是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对刘备诚恳又急切地说道:“若蒙使君不弃,李达愿执镫牵马,誓死追随。” “我等也愿意追随使君鞍前马后。”其他人再迟钝,这阵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都起来说话。”刘备对众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样一来,他犯愁了好些日子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自从赶走丘力居他们,整个右北平和辽西就空出来了,那里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土地肥沃,用来安置流民,发展农业是最好不过了。 目前看来,就在这两三年中,天下就要生变,充足的粮草,稳固的兵源,是获取最终胜利的关键因素,以刘备的性格,他必须把农业这一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这是真理。 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刘备才挖空心思,用各种方法将广阳豪强拉上自己的战车,通过利益交换,从他们手中换取田地和劳动力。 作为农业生产的重中之重,农具,刘备也不愿意将这一块放给某一个,或是某几个大豪强,实力弱小,却又掌握着一定技术的木器行诸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视线。 程熙他们想要做农具,做铁器,没问题。 犁头、锹头、各种需要铁的东西都可以让他们参与,但是,木制部分要交给别人来做,通过这样掺沙子,刘备就可以对整个生产施加更大影响力。 如今在辽东广泛被使用的水车、风车、乃至于滑轮组这种大杀器,更是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主要是做家用器具,本官还想另外成立一家官私合营的农具厂,谁想做?”刘备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模样,缓缓说道。 于是,几天之后,经过一番整合,广阳郡第一农具厂也隆重挂牌了。 第六十七章 大婚 腊月初一,大吉,宜婚娶。 在这个蓟城上下,乃至整个广阳都欢呼沸腾的好日子,幽州牧刘备正式迎来了他人生中目前为止最重要的时刻——大婚。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刘备一身火红色长袍,身披大红色披风,骑着一匹浑身纯白,神骏异常的乌桓战马,缓缓走在蓟城的主道上,任由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各种喝彩。 紧跟在刘备身后的,是同样身穿锦袍的赵云和太史慈,这二人生得英俊挺拔,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为迎亲队伍增色不少。 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前一天晚上刘备安排人选的时候,说了句稀奇古怪的“颜值担当”,也就是以貌取人,让大老远从辽西山海关跑来的张飞心有不甘,借着酒劲摔了好几个酒碗,结果被赵云和太史慈二人按住,狠狠捶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说到底,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耳中不住传来百姓们称赞的话语,刘备听得心中美滋滋,他回过头去正准备自我吹嘘几句,结果却看到人群中无数少女纷纷向赵云和太史慈明送秋波,再仔细一听,仿佛那些喝彩声也大多是送给自己身后二人的,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就被刘备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本官明天就下令,要严肃整治蓟城风气,刘备气哼哼地想着。 又随其后的,就是以关羽为首的众人了,他们基本都是军阵中搏杀过的,一个个体形健壮,威风凛凛,幽州是边地,民风尚武,百姓们见了这些好汉子,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马队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些男人,而是一顶以红色为底,然后又精雕细琢的花桥。 这台花轿是刘备亲自设计的,高大异常、宽阔异常,两侧是金色的鸾鸟图案,在工匠的高超技艺下,金色鸾鸟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再以各种浮雕花卉填补空隙,侧窗也巧妙地设计成不规则的藤蔓形状,与花卉相得益彰。 往上看去,花轿顶端是一个硕大的绸缎花球,数十条姹紫嫣红的绸带铺洒而下,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舞动,令人望而心醉。 幽州的少女们哪儿见过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那种奢华感更是她们想都没想过的,但凡花轿所到之处,必定有无数少女尖叫不止,梦想着自己也能坐一次。 在一处被刻意隔开的地段,那些已经彻底投靠刘备的蓟城豪强们聚集在一起,同样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支马队,现在他们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早点结识刘备,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家女儿送入他的怀抱。 “爹爹,我出嫁的时候也要坐这个。”程熙的女儿一直目送花轿拐过街角,才停下欢呼和鼓掌,声音有些嘶哑地对程熙撒起娇来。 程熙怜爱地看着女儿由于忘情欢呼,拍得红肿的双手,温声说道:“等你出嫁,为父就去刘使君那里说说好话,借用一次。” 其他豪强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好排场的人,这样的场面,正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 这样的反应,也正是刘备想要的。 早在第一木器厂接下这个活的时候,刘备就特意叫来王利,对他提了两个要求: 用料要好,要足,能多霸气就多霸气,能多奢华就多奢华; 作工要巧,要细,能多精致就多精致,能多诱人就多诱人。 “若是照着使君的要求,用上等木料来打造,恐怕造价太高。”王利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而且这花轿只能用一次,用完就摆在那里落灰,太可惜了。” “谁说只能用一次,你这思想太刻板了。”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来,这个王利,手艺是有,人也愿意进步,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在这个时代,名人效应是非常明显的,刘备结婚搞出来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高端的花轿,幽州的有钱人无论嫁娶,肯定也会努力向领导学习,弄个花轿招摇过市。 那么,州牧夫人坐过的花轿就摆在那里出租,但凡是有条件的,谁不想沾点福气? “对啊,还可以租赁给别人用。”王利这才反应过来。 “光有这一个不行,太贵,普通人家用不起,你回去之后,让工匠们集思广益,按照尺寸大小,装饰的多少分开档次,各种档次都做上一个,租赁给不同财力的人家。”刘备按照后世婚庆行业的思路,不断支招,“即便是租金最便宜的,也要确保质量和美观,简洁大方,懂了吗?” 王利都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殷切地盯着刘备,希望再听到一些奇思妙想。 “幽州军中多有退役战马,这些马品相好,通人性,只是上不得战场,用来拉车耕地又可惜了,你去买一些颜色好的,雇上马夫好好照料,和花轿一起配套租赁,生意应该不错。”刘备想了想,继续说道。 后世之人结婚,总是要有一支齐齐整整,威风霸气的车队去迎亲,这个时代没有豪车,但有大量的骏马,组成颜色一致的马队之后同样威风,同样霸气。 哪个幽州男人不想过过白马将军的瘾? 画面转回婚礼当天,与此同时,在卢植家中,张宁正穿着大红色的婚服端坐在后堂之中,任由婆子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这名婆子是卢植专门请来为新娘子装扮的,手艺娴熟得很,一边给张宁的俏脸上细细涂抹胭脂,一边不住嘴地夸赞她的美貌。 “老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真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人儿一般,放眼幽州,也就是刘使君这等人物配得上姑娘了。” 张宁脸色绯红,也不知是脂粉的颜色还是被夸得不好意思,她就那样坐着,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回想二人初次见面,刘备是朝廷的将领,满脸杀气,浑身血迹斑斑,自己是反贼的女儿,穷途末路,涕泪交加。 谁能想到,敌人变成了爱人,如今又成了亲人,以后更是要夫妻携手,一起走完人生的道路? 就在张宁回忆往昔的时候,几条雄壮的身影踏进了卢植家的大门,一路穿过挂满庭院的绸缎装饰而来。 “新娘子在哪里,我来接她过门了。”为首之人双手叉腰,一阵哈哈大笑。 刘备来了。 第六十八章 告别旧事物,迎接新生活 “姊丈来了,快去拦住。”卢植的小妾早就等候多时,只听她一声招呼,卢毓便一路小跑,拦住刘备的去路。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卢毓虽然只有四岁,却已经口齿伶俐,一番话奶声奶气地说出来,顿时笑倒了一大片府中之人。 刘备面带冷笑,大手一挥,早有裴元绍斜刺里杀出,只见他来到卢毓面前,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饼塞进小家伙怀中,卢毓欢呼一声便跑,扑回自己母亲怀里。 一路金饼开道,不消片刻,刘备就杀入后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经梳妆完毕,被一众女眷簇拥着的张宁。 刘备还准备耍宝,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鼻子发酸,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对面的张宁也是一样,她一边哭一边笑,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将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冲出道道沟壑。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望,直到端坐在旁边的卢植和郑玄二人给赵云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才连忙起哄,拥着两位新人一路出了后堂,来到大门之外。 “天呐!”张宁刚走出大门,视线瞬间就被那无比奢华精美的花轿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她连忙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回望刘备,只见这个男人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张宁也笑了,笑得无比满足。 与此同时,人群后方,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夫子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合礼制。”卢植轻叹一声,他为了婚礼的制度和流程,两个月来已经和刘备吵了好几次,可是这个弟子脾气倔得要死,非要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原本卢植心中还有气,可是整个过程看下来,老先生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自己儿子拦道要买路钱那一段,多来几次就好了。 “若是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恐怕每个人都要这样不合礼制一次。”郑玄同样轻叹一声,刚才的情景让这位老先生也颇有感触,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康成兄,我们也该快点了,你还要主持正式典礼呢。”卢植不想多说,拉着郑玄,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快马加鞭,抄近道向州府驶去。 刘备接了新娘子,又是一路走街串巷原路返回,张宁坐在花轿里,把挡风的轿帘都取了下来堆在身后,时不时地伸出头来对着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招手,引得人群欢呼不断。 蓟城孩童们也忙活起来,他们追着缓缓前行的花轿,大声说着大人们早就教好的吉利话,然后看着亮澄澄的五铢钱从天而降,捡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回到州府,宽阔的庭院之中,丰盛的筵席早已准备妥当,幽州各地官府中人,广阳郡本地豪强,老家涿郡推举出的乡老们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客套的话语和无处不在的欢笑声将州府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时间推移,宾客们的对话越来越少,神情也越发严肃,因为,真正的婚礼时间快到了。 终于,夜色降临,宾客们在侍者的引导下,依次来到即将举行典礼的大厅坐下,一盏盏四尺多高的连枝灯被接连点起,将这里照映得犹如白昼,在庭院东侧,三座高大沉重,装满了肉食的青铜鼎巍峨矗立。 整个大厅之中灯火辉煌,气氛庄严肃穆。 一声鼓簧奏响,所有人都正经端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婚礼开始了。 鼓乐之声,先是《鹿鸣》,后为《桃夭》,伴随着音乐,还有一群童子合唱着这首歌颂新婚女子的诗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合唱声中,刘备身穿上黑下红的爵弁服,拉着身穿黑色红边礼服的张宁,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二位新人携手迈步,走入礼场之时,整个院落的气氛越发,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刘备器宇轩昂,张宁美丽端庄,所有宾客都在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在侍者和赞者的引领下,二人走上礼台,沃盥礼、对席礼、同牢礼,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其实这些环节用现代语来说,就是夫妻二人金盆洗手,对面正坐,同吃一碗饭,表示今后就要共同生活。 接下来是合卺礼,就是将一个苦葫芦剖成两个瓢,盛酒于其中,新郎新娘各自喝下一瓢苦酒,表示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喝酒这事按理说根本难不倒刘备,可是当特意准备好的美酒倒进苦葫芦瓢之后,刘备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再看对面,张宁也是吐着舌头看过来,那眼神刘备看得懂,意思是“咋这么苦?” 不应该啊,这套流程一个月之前就敲定了,刘备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好酒,喝了不上头的好酒,怎么喝起来跟喝汤药一样? 刘备环视一周,发现关羽张飞这几个远道回来的满脸茫然,太史慈和段浩等人却是仰头看天,假装感受不到他杀人的眼神,心中顿时明白,是被这帮人给坑了。 可是明白也晚了,他只能咬咬牙,将苦酒全部倒入口中,眼含热泪,谋划着怎么报仇。 段浩被刘备瞪得有点心虚,脑袋都不敢转,小声问太史慈,“咱们这酒泡了多久?” “半个月吧,还是二十天?”太史慈低声答道。 苦葫芦顾名思义,内部极苦,就算是倒入酒水马上就喝,都会让人觉得苦涩不堪,泡二十天还不得要人命啊。 “太狠了吧。”段浩光是看着刘备的脸色,就觉得自己的嘴里都发苦了。 “咱们成婚的时候,他不也是用葫芦泡了酒?”太史慈说的是自己这些人在辽东成婚的事,那时候刘备和张焕两个人谋划了一下午,想了无数损招,其中一样就是事先用苦葫芦泡了酒,再换成普通的酒坛装着,把好几个人都整得够呛,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罢了,“再说了,玄德又打不过我。” “可是他能打得过我啊。”段浩泪流满面。 此时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结发礼。 刘备砸吧着嘴,和张宁各自割下一缕头发,用红丝带扎在一起,这是象征二人自此结在一起,今生今世不会分离。 至此,婚礼的仪式已经全部结束,刘备和张宁正式成为夫妻,看着身旁笑靥如花,眉目含情的妻子,刘备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嘴里也不觉得苦了。 由于宾客们已经饱食了一顿,接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蹭饭,便纷纷告辞了,一群老弟兄则是结伙跑去简雍的小宅子,他们早就准备了无数美酒,务必要好好喝上一场。 送走宾客,刘备二人回到卧房之中,红烛燃烧发出的光芒,让张宁的脸色变得更加绯红,像是娇艳欲滴的鲜花一般。 二人虽然今天才有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值此良辰美景,自然熟门熟路,宽衣解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正当刘备准备深入研究之时,张宁却从床头摸出一个由半截猪肠缝制而成的器物,“夫君忘了戴这个。” “以后不用了。”刘备接过这个曾经功勋卓著,却终究要被时代抛弃的拦精灵,顺手扔到某个墙角,“咱们该努力生一大群儿子了。” 拜拜了您呐。 第一章 幽州商会 光和四年,秋末。 洛阳城内的大汉王朝高层,尤其是以皇帝刘宏,十常侍,以及各大世家为首的人们,似乎是从黄巾之乱带来的阴霾之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与此同时,由于大儒蔡邕在洛阳编书,各地士子仰慕他的才学,多有前来求学或是求结识的,一时之间,这座经历了二百余年风雨的东汉帝国首都,似乎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在这一次的经济和文化浪潮之中,大批有为青年涌现出来,但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却不是汝南、颍川或是河东等传统世家的子弟,而是一位来自幽州涿郡的青年。 简雍,简宪和。 自从在炎炎夏日之中率领一支庞大商队来到洛阳,简雍就故意显露财力,他首次出手就买下了城外一处价值五百多万钱的豪宅,以幽州商会洛阳馆为名,随后大兴土木,弄出个宽阔无比的待客大厅。 据说大厅正中搭建了齐腰高的木台,上面放置了各种宝物,四周是一圈美轮美奂的小径,名曰“万宝路”。 这万宝路名字俗不可耐,又有自吹之嫌,城中士人闲谈起来无不嗤之以鼻,生怕自己被俗气沾染,失了名士的身份。 但私下里,他们又好奇得很,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到底是怎样的一间房屋,怎样的一条小径,才能配得上“万宝”这个称呼。 他们没有等多久,机会就来了。 幽州商会宣称,第一个受邀见识这万宝路的,将是出身于弘农杨氏,先太尉杨赐之子,临晋侯杨彪杨文先。 消息一传出来,顿时引来无数嘲讽之声,弘农杨氏家世渊博,乃是天下士族之中的领军人物,从有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到杨秉、杨赐,无不位列三公。 杨彪博学多闻,年轻时就与蔡邕卢植等人齐名,位列三公,将家世推到四世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等人物,会去你臭不可闻的边地商贩家中? 但是,让所有人惊掉一地下巴的是,也不知是简雍使了什么手段,杨彪居然欣然应邀,携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杨修,一起出现在了幽州商会那所谓的洛阳馆。 事后有许多人专程前往拜访杨彪,识图从他口中获取一些消息,然而杨彪面对种种询问,只是矜持地笑而不答,有好事者不甘心,又想方设法询问杨修。 杨修年纪尚幼,书却读得不少,然而他琢磨了半天,最终只给询问者留下了两个字来形容——“煌煌”。 煌煌者,明亮辉煌、光彩夺目也。 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接下来,受到邀请的是大儒蔡邕蔡伯喈,他同样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两个女儿,昭姬和贞姬共同赴约。 只不过蔡邕去时两手空空,回家之时却另有一辆满载的马车跟随,貌似是得了不少好处。 面对好奇者的询问,向来孤傲的蔡邕一反常态,对简雍大加赞赏,认为此子有学识、善言辞、洒脱不羁,实在是一等一的年轻俊才。 至于万宝路,蔡邕摇头失笑,说出一番更加劲爆的话。 “老夫没听说这个名字,主人更是不曾提起,只不过,厅中确有万金不换之宝。” 这一下,洛阳文化圈沸腾了。 简雍的大名更是无人不晓,俨然成为大汉帝国首都上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士人们不再矜持,也不再纠结幽州边地人的粗鄙,纷纷派人送上拜帖,希望与这简宪和见上一面。 君子坐而论道,岂不美哉? 他们的热情没有白费,很快,幽州商会做出回应,每五日开门迎客,邀请六名才学出众,品行高洁之人,受邀上门之宾客须遵守一点:若无主人同意,不得泄露馆中信息。 消息一出,洛阳城内外之人,或是热情踊跃,期待自己能够被邀请前去;或是冷眼旁观,只希望有人去了之后,能够揭穿这故弄玄虚的边地把戏。 然而,每一位受邀之人回到家中,都只是摇头赞叹不已,有细心的人发现,那些去过洛阳馆的人,似乎隐隐结成了小团体,经常神神秘秘地相互聚会。 过了没多久,又有细心的人发现,幽州商会与许多豪门世家似乎也结成了紧密的关系,每天都有许多车马往来穿梭于各家的宅邸,以及洛阳馆之间,似乎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反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帝刘宏经历了黄巾之乱,对这种私下里的勾当尤为敏感,当即派出他最为宠信的宦官张让,前往洛阳馆一探究竟。 “草民简雍,久闻张公大名,今日得见,足偿夙愿。”虽说简雍如此造势,本就是为了惊动皇帝,但一见来的是张让,他顿时觉得,是不是把事情搞得太大了。 张让可是十常侍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个,灵帝刘宏对他极为信任,不仅封侯封官,多加赏赐,就连卖官鬻爵的生意也拉上张让一起发财,甚至多次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这样恬不知耻的话。 由此可见,张让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嗯,倒也相貌出众。”张让眼角瞥了一眼,觉得这个幽州来的小子倒也看得顺眼,来时路上的火气也小了些。 “老大人,请。”简雍不敢怠慢,引着张让一行来到大厅西侧,这个用木料隔成的厅中之厅,是他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地方,一般人是来不了的。 张让站在门口却不急着迈步,伸手去抚摸镂空雕刻的木门,入手之处细腻光滑,显然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又用蜂蜡细细擦拭过的。 这间小厅的地面与别处不同,全部是青色瓷砖铺成,平整光洁,看不到一丝缝隙。 “这是北方瓷。”张让悠悠说道,他是识货之人,对东汉才得到长足发展的青瓷也颇有研究,南方青瓷发灰,釉质清澈,犹如冰玉一般;眼前所见之地面青中发黄,釉色厚重,且有细密的开片,正是北方青瓷。 能够做出这么多平整如一的青瓷砖块,说明幽州商会掌握了高超的技艺;能够用这么高水准的瓷器铺地,则是说明,幽州商会财大气粗到了一定的程度。 张让心中再无小觑之意,转而开始琢磨,是不是能够从这个年轻人手中得到些什么。 否则都对不起他张常侍“视财如命”的赫赫名头。 第二章 贿赂张让 其实第一次听说要坐在那个“椅子”上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坐,我就马上要坐,第一我要试一下。 这是张让在面对摆在厅内,数量众多的桌椅之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然而在试探着坐下,将双臂搭在位于身体两侧的扶手之后,张让情不自禁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处于更加舒适的姿态。 张让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本来挨了一刀就身体有亏,再加上多年在宫中伺候皇帝,他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身子骨不比往年那样硬朗,腰腿越来越跟不上了。 现在这样的坐姿解放了双腿,腰部和膝盖、脚踝都没有压力,张让觉得自己就算坐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老大人若是不嫌弃,回府的时候就带上一套吧。”简雍见张让舒服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便主动开口说道。 “唉——”张让长长出了一口气,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何而来。” 肯定是皇帝听说了这边的事,害怕我们结成乱党,颠覆大汉江山,否则谁能支使得动你这个一手遮天的老阉竖。 简雍心中暗自想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假装试探着问道:“老大人可是伸手就能摸得到天,莫不是?” “没错,陛下想看看,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洛阳搅得鸡飞狗跳,到底是什么人物。”张让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起身下的椅子。 这些座椅形制一模一样,都是宽大厚重,椅垫和靠背都裹上了漆成黑色的皮革,里面应该还垫了别的东西,坐上去柔软无比,座椅两侧是一尺宽的扶手,任何人都能将胳膊摆成最舒服的姿势。 张让注意到自己座椅右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桌,质地和座椅应该是同种木材,桌面四周是木料,中间则是镶着一整块青瓷,木头和青瓷之间严丝合缝,工艺极其高超。 木桌比扶手要低上一些,保持坐姿的情况下刚好能够将手搭在上面,此时正好有侍女端了茶水进来,将一个青色瓷杯轻轻放在桌面,对张让屈膝一礼,便退下了。 “你这个幽州商会,是卖瓷器的?”张让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细细打量起手中的小东西,这和他平日里使用的又不一样,整体造型圆润,侧面还有一个耳型把手,方便人握住。 “不光是瓷器,什么都卖。”简雍轻笑着答道:“其实草民是奉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之命,进京献宝而来,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见不到天子以及老大人。” 幽州牧刘备。 张让马上想起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并被皇帝大加赞赏,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一千多金好处的年轻人,他是一年前当上幽州牧的吧,如今站稳了脚跟,就想着继续攀附自己,也算是有心了。 “既是刘玄德的人,为何不直接去宫中觐见,早日道明来意,反而故弄玄虚,每日召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张让心中暗喜,脸色却变得越发严肃。 简雍马上苦着脸说道:“刘使君深孚君恩,早就想派人来,只是碍于天下人之口,所以才打了这么个幌子。” 这小子,又想巴结内侍和皇上,又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早民乃是边地之人,不懂礼仪,唯恐失了天家颜面,还望老大人见谅。”简雍见张让面上露出讥讽的笑意,连忙开口解释,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刘使君此次命我前来,给老大人带了五百金,只求见皇上一面。” 张让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条条皱纹就像是绽放的菊花一般,嘴角忍不住地抽了几下。 今年不知是怎么了,卖官的行情一路下跌,三公的职位降到五百金都没人上门,皇上每天唉声叹气,饭都吃得少了,要不是去年王芬和刘备两笔大买卖赚得盆满钵满,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刘备这五百金,无疑是给张让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对卖官事业重燃信心。 这天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知恩图报的忠臣嘛,买卖做完一年了,还念着自己的好,这种人上哪找去? 只是这五百金,该不该给皇上报账,交上去二百金呢? 简雍看出张让的喜悦和烦恼,马上笑着说道:“老大人不用多虑,只管收下便是,皇上那里,刘使君另有心意。” 这刘备做事,真是太讲究了! 张让心花怒放,抓住简雍的手,和蔼地问道:“宪和啊,你可有意为官?” 老宦官虽说贪财如命,在以往的岁月里,对于各种贿赂都是来者不拒,对方不给他也要伸手索要,但是,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拿了钱就得办事,否则睡觉都睡不好。 他张常侍是个讲义气、讲公道的人。 “草民无拘无束惯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简雍婉拒道。 这是实话,对于他来说,当官哪有每天喝酒看书,隔三岔五还有人上门拜访聊天,想躺着就躺着,想坐着就坐着舒服? 更别说他还担负着重要的使命,需要时刻自由活动。 张让惋惜地叹息一声,起身背着手转悠起来,“单凭这一间小厅,不可能让士人对你这里趋之若鹜,带老夫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吧。” 半晌之后,这位老宦官便弄清楚了,幽州商会是用什么东西镇服了杨彪和蔡邕,并让那些读书之人蜂拥而来了。 印刷精美,由郑玄和卢植等人注解的各类经典书籍; 洁白如雪,坚韧如丝绸的上好纸张; 以及造型精美,一看就是高档货的笔、墨和砚台; 图案各异的镇纸、洗笔。 这些都是文化人的最爱。 张让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之前,试了试右手边的几个“抽屉”,又顺手拿起一本古文尚书,轻轻抚摸着细腻的羊皮封面,轻声赞叹道:“老夫还从不知道,读书写字,居然也可以如此有格调。” “老大人若是喜欢,草民便派人送到府上一套。”简雍站在旁边,微笑着说道。 “不了,你准备一套新的,准备进宫去讨圣上欢心吧。”张让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背着手向外走去,“明日送几张椅子到老夫家中,那个躺椅也要。” 简雍补充道:“还有茶具。” 送走张让一行,简雍疲惫地回到平日里习惯的躺椅之上稍事歇息,随后,他迈步走到盥洗之处,用细麻布沾了清水,仔细地擦拭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又漱了好几遍口。 “把主位的椅子撤了,换个新的,那个茶杯也砸了吧。”看见两名侍女向西厅走去准备清扫,简雍连忙对她们吩咐起来,“做事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沾了老阉竖的晦气。” 道歉书 或许是沾了张让老太监的晦气,作者今天跑肚拉稀一整天,就在刚才,准备上传文章的时候,网络出毛病了。 反复用断网急救箱检查,都说是dns问题,要找运营商,这大半夜的去哪找啊? 想用数据线把东西传手机上发布,结果发现,这个什么快乐码字软件没有网络就登录不上,点开文件夹又怎么都找不到存稿。 于是乎,明天凌晨的更新是肯定不行了,各位早点歇息吧。 Ps:最特么让人想不通的是,电视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三章 吴钩霜雪明 数日之后,简雍应召入宫,在一座小小的偏殿之中,见到了大汉王朝目前的主人——灵帝刘宏。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在外界风评差到极点,几乎可以和夏桀商纣媲美的昏君,对待自己却是很客气。 “你叫简雍,刘备那边来的?”刘宏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锦垫,“坐吧。” 看到简雍有些畏手畏脚的样子,陪坐的张让也温和地笑了起来,“圣上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让你坐你就坐。” 是啊,反正自己在进宫之前,已经被从头到脚搜查了两三遍,浑身上下连个带尖的东西都没有,皇帝自然放心了。 就算自己暴起发难,门外还有顶盔贯甲的侍卫呢,随便来两个就打发了。 想到这里,简雍索性放下心来,对刘宏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坦然坐下笑道:“山野村夫,不识天家威严,让陛下见笑了。” “你送来的东西朕用过了,很好,只是宫中有宫中的礼制,当着外人还是得用这个。”刘宏说着,拍拍身下的锦垫,有些无奈地说道。 简雍消息灵通,早就打听到灵帝刘宏喜好书法辞赋,于是在入宫觐见的前两天,他已经通过张让,把一整套书桌,皮椅,文房四宝以及茶杯镇纸等小玩意都送了进来。 至于儒家经典一本没有,皇帝不喜欢这个。 为了这次觐见,简雍早有准备,送来的东西都极其华贵,远远胜过这个时代主流的质量,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刘宏的欢心。 “圣上昨日在御书房,用宪和你送来的笔墨纸砚,将五十章《皇羲篇》写了一遍,期间可是赞不绝口呢。”张让笑着说道,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融洽。 “是啊,孤这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将笔意施展得淋漓尽致。”说起这个,刘宏就有些得意,他自认治国理政没什么本事,但一直以书法为傲,简雍送来这个,不啻于将宝刀赠予英雄。 简雍也不谦虚,当即拱手说道:“使君听子干先生说,今年是陛下年满三十之大喜,于是特意派草民献上这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为陛下贺寿。” “卢植也在幽州?是了,他是涿郡人,自然要落叶归根,这一师一徒都是身具才学的忠贞之士,殊为难得。”刘宏自问自答了几句,不禁唏嘘起来,他是昏庸,不是白痴,分得出谁有本事。 刘宏慨叹了几句,把注意力转回简雍的说法上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 有了皇帝的认证,文房四宝这个称呼,便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华夏大地。 三人又聊了片刻,彼此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从眼前之物,转到了千里之外的幽州大地。 当初刘备选择简雍前来洛阳,并对他委以重任,一个原因是简雍擅长打听情报,坐镇洛阳传递信息是再好不过;另一个原因就是简雍口齿伶俐,急智过人,正适合和士人打交道。 此时简雍动起三寸不烂之舌,从渔阳张纯张举叛乱讲起,一直讲到刘备平定叛乱,远逐乌桓于塞外,并在辽东收纳流民,发展产业,广开商路,听得刘宏和张让二人如痴如醉。 听到白马义从寡不敌众,公孙瓒血战殉国,饶是刘宏没心没肺,也在简雍声情并茂的讲述之中潸然泪下。 听到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让百姓安居乐业,同时整饬军队,厉兵秣马以防备外敌入侵,刘宏又击节叫好,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目睹。 “今年年初,使君巡视到辽东之外的极寒之地,遇见一个上古部族,自称欧冶子之后。”简雍神秘兮兮地说道:“彼处之人久未现世,却知晓当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年,特献名刀一把以为贺。” 刘宏震惊了,张让也震惊了。 欧冶子,那个传说中的铸剑大师,为越王勾践铸造出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和纯钧五柄宝剑,有为楚昭王铸造出七星龙渊、太阿和工布三柄神剑的奇人? 只是欧冶子距今已有七百余年,他的后人怎么会从吴越一带,迁居到了辽东那边的极寒之地,并且避世不出? “等下。”刘宏的直觉告诉他,这画风有点不对劲,“欧冶子是铸剑的,他的后人为什么献上宝刀一把?” 简雍脸上微笑,心中却在流泪,这也是我当初质问刘备的话,“欧冶子一族向有以身殉剑,沟通天地的惯例,至于成品是刀是剑,就要看上天的意思。” “哦,这么回事。”刘宏不愧是封建时代的君王,具有迷信的传统美德,听了这个明显就是胡诌的解释之后,他居然信了,“宝刀呢?” “在殿外。”简雍答道。 刘宏一声令下,片刻之后,一名心腹侍卫双手托着个镶金边的长方形木匣进入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之后又转身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木匣被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黑色皮革裹着个弯曲的物体,刘宏伸手将其取出,几下解开皮革,然后就不说话了。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把弯曲如眉的长刀,刀鞘上裹着一层漆黑的蟒皮,接合处由一排细密的金色小钉固定,深邃的黑、耀眼的金,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金色的刀镡宽有二指,边缘被錾刻出繁复的云纹,刘宏视线继续下移,只见刀柄也是漆黑,不过入手粗糙,不像是蟒皮。 “据说刀成之日,天雷滚滚,空中落下不明之物,欧冶子后人尽取其骨与皮,作为刀柄材料。”简雍适时解说道。 刘宏点点头,双手用力,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刀身与刀鞘之间有某种吸力,拔刀出鞘却是悄无声息,几乎在一瞬间,整个刀身就滑出刀鞘,无比光洁的刀身犹如一泓秋水,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真正的宝刀! “吴钩。”刘宏在狭长的刀身上看见两个篆字,想必这就是宝刀的名字了。 简雍欠身道:“刀匣之中还有物件,请陛下过目。” 刘宏恋恋不舍地收刀入鞘,这才发现在木匣角落还有一个白色纸卷,他双手将其展开,徐徐念了起来。 “赵客缦胡缨, 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 许久之后,刘宏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简雍,涩声问道:“此诗是何人所作?” 简雍俯身下拜,面带微笑,朗声说道:“刘使君见此宝刀,豪气陡生,于是赋诗一首,名曰侠客行,以应和吴钩之名。” “好刀,好诗,相得益彰。”刘宏叹道:“想不到玄德竟有如此大才,真乃国之栋梁!” 第四章 生意火爆 “这个简宪和,还真把事情做成了。”卢植花了半天时间,终于把远道而来的信件全部看完,这才抬起头来,对刘备满意地微笑起来。 按照简雍的说法,自从入宫觐见,让皇帝龙颜大悦之后,那首《侠客行》就出名了,士人学子无不竞相传抄阅读,乃至幽州商会售卖的高档纸张迅速告罄,连带着其他的造纸商都趁势抬价,发了一笔横财。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洛阳纸贵”这个典故要到西晋年间,辞赋家左思写出千古名文《三都赋》,引得洛阳城中之人争相传抄而导致,没想到刘备剽窃了诗仙的《侠客行》,将此盛况的发生时间提前了一百年。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自然也学到了那股子理直气壮,他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言不惭地说道:“如此名篇足以流传后世,区区几张纸算得了什么,照我说,洛阳士子应该募集钱财,请伯喈先生勒石刻文以记之。” 卢植似乎是被自己弟子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咂了咂嘴,却发现确实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诗确实是好诗,豪气干云,说是能流传后世也绝非自夸。 只是无论老先生怎么看,刘备都不像是能写出这等诗篇的人啊,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老先生琢磨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情,还是去找郑玄,二人对坐饮上几杯美酒更有意思。 送走郑玄,刘备坐回椅子上,开始细细阅读简雍的来信。 幽州商会前期的投入和故弄玄虚没有白费,他们通过几名大儒打开了士人阶层的通道,又通过皇帝和张让这条线,在朝官之中得到了推广,最后一篇《侠客行》,则是临门一脚,从此之后,整个司隶无人不知幽州商会和简宪和的大名。 有了名气好办事,洛阳馆正式开门营业,在广阔的大厅之中售卖各种产自幽州的物件。 皇帝亲自赐名的文房四宝、卢植和郑玄亲自注解的经典书籍、造型精美别致的各类瓷器、让人坐上一天都不觉得疲累的新式桌椅,乃至辽东出产的皮毛、人参、精盐,都成了洛阳世家抢购的重点。 简雍按照刘备的嘱咐,设立了贵宾制度,分发出去三十张巴掌大的玉牌,上面镌刻有天干地支编号以及持有者姓名,唯有玉牌持有者及其指定之人才有资格入内,每次可额外携带两人,并且放出风声,说这三十张乃是第一批,今后每个月新增五张。 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洛阳城都沸腾了,第一批入选的贵宾都是身份尊崇,德高望重之人,他们在收到玉牌之后无不自得,而那些没有入选之人,或是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幽州商会申请,或是四处托人,希望持有玉牌的人带他们进去见见世面。 根据开业几天的火爆景象,简雍预测,之前运送过来的货物再有半个月就要售罄了,需要加大商队的运输力度,从之前的每月一支商队,增加为每月两支以上。 “这个简宪和,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组织商队穿州越郡,一路上盗贼横行,搞不好还有豪强养的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组织好的。”看到这里,刘备有些纠结,幽州商会生意火爆,能赚到钱,固然是好事,可相应的,安全问题就浮上水面了。 再往下看了一阵,刘备终于舒展开眉头,同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卢植看完信件之后会放心地去喝酒。 简雍简直是太机智了。 幽州商会所使用的车辆都是经过数次改进的统一制式,非但载重量大,并且行驶起来也更加迅捷平稳,深受洛阳人喜爱,已经有不少人上门询价,希望购买几辆回去。 有了车辆,自然需要拉车的马匹,刘备通过贸易,从乌桓人和鲜卑人那里买来的马匹也分等级,最好的自然是用作军马,次一些的就用于民间交通,但就是这次一级的乌桓马,在中原也是好东西,同样深受好评。 简雍的思路是商队从幽州南下,到了洛阳之后把货物和车马全部卖掉,商队继续南下荆州,购买蜀锦等北地所需之物,沿江而下,入海之后由甘兴霸率水师护卫,返回幽州。 如此一来,既能获利,又能练兵。 不仅如此,简雍还主动向宫中缴纳税款,金钱有如流水一般,进了皇帝刘宏的口袋,把贪财如命的刘宏高兴得不行。 刘宏高兴了,许多事情就好办,当他得知幽州商队南下之时,沿途盗匪横行,许多货物被劫掠而去,立刻大笔一挥,责成幽州牧刘备务必要保护商队安全,必要时可以派遣骑兵护送。 “如此一来,水师得到了训练的机会,并可摸清沿江水文情况,骑兵部队也可以分批南下了解地形,刺探各地情况,真是一举多得。”刘备放下信件,起身在屋内转了几个圈子,这主意可行,绝对的可行。 “元绍,元绍。”刘备提高声调,叫来一直等在门外的裴元绍,“派人去通知各位执事,两柱香后到商会等我。” 裴元绍领命而去,刘备又将信件仔细地收起,准备夜里再看其余的,然后迈步走向后院。 州府占地广阔,后院更是房屋鳞次栉比,只不过刘备家中人丁稀少,许多房屋都闲置着。 刘备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守门的婆子见到他前来,连忙起身行礼。 “主母今天吃了多少饭?”刘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回禀使君,喝了两碗红枣羮,一碗鱼肉粥。”婆子迈着小碎步跟在刘备身边,压低声音回答。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平日里也要多规劝她,如今即将临盆分娩,要多吃才有体力。” 进到屋内,张宁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本书,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她见到刘备进来,连忙放下书本,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兴霸已经亲自南下徐州去请华佗先生了,预计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刘备顺手摘去张宁肩上的发丝,温声说道。 张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见了多少女人生孩子,却从未见过夫君这样大张旗鼓的,从三个月就开始养胎,夫君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为夫也是第一次,有些紧张是难免的,以后就好了。”刘备陪着笑,殷勤地搀扶着张宁坐下,“今天踢你了吗?” “嗯……,踢了五脚,可疼了。”张宁撅着嘴,又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肯定是个男的。” “再忍忍,等他生出来,你想怎么揍都行。”刘备眉开眼笑地说道。 第五章 会议 和张宁交谈了一阵之后,刘备告别爱妻,一路闲庭信步出了州府,前往幽州商会去了。 众多豪强早已等在此地,如今他们摇身一变,已经不是以往的土财主,而是掌握着许多行业的商会执事了。 “今天招呼诸位过来,是洛阳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我们的货物大受欢迎,供不应求。”刘备跟众人随便打个招呼,坐到主位上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程熙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能放下了。 这半年来,刘备一口气开了十几个厂子,拉了几十家豪强入伙,依靠众人齐心协力,刘备在广阳、渔阳和涿郡三地,已经有了绝对的权威,基本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能做成什么。 但是,无论是搞工业还是搞基础建设,前期是一定要砸钱的:平整土地、建立工坊、各种原料设施、改良工艺等等,都是吞金怪兽。 别的不说,单单是在青瓷方面,为了改进原始的龙窑和馒头窑,提高烧制温度,幽州商会就投了几十万钱进去,每天扔钱却听不见个响,一众豪强都是心中打鼓,愁眉不展。 如今好了,他们的货物得到洛阳人的追捧,那就意味着,整个天下,都不会拒绝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幽州货。 “你们回去之后各自招募人手全力开工,提升工匠酬劳,我们的目标是每十天集齐一批货物,派出一支南下的商队。”刘备一声令下,众人轰然应诺。 接下来,刘备又将简雍的计划给众人说了一遍,得知以后还要在长江沿岸做生意之后,急性子的张澹连忙自告奋勇,希望幽州组建一支长江船队,把这笔钱也赚了。 “此事不妥,幽州人一向受中原歧视,如今骤然兴起,恐怕已经有很多人看不顺眼,你还想虎口拔牙,到别人的地盘去抢生意?”程熙当即反驳起来,他信奉刘备所说的和气生财,不愿再做那树敌之事。 张澹本来有心反驳,可是想想程熙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便也忍忍过去了。 “程公老成持重,说得不错。”其实刘备原本的意思也是这样,把每一个赚钱的环节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程熙的一番话,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实力还是不够一手遮天。 不如用这一部分利益,拉拢几家牢固的南方盟友?刘备思考片刻,决定暂且跳过,以后再说。 于是众人商议的话题,就转为其他方面。 由于右北平和辽西一带的勘探工作仍在进行当中,地下蕴含的巨量铁矿和煤矿尚未被世人所知,所以幽州各项产业所需的铁和燃料,除了渔阳的小铁矿可以承担些许,绝大多数都要从辽东购买而来。 经过这半年时间,豪强们也都知道了,辽东三郡实际上就是刘州牧的私人地盘,他虽然没有亲自坐镇,但对那边的一切事务还是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 所以众人希望,刘备可以将辽东的铁料、精盐、各类皮毛、以及最重要的,产自长白山区的大型木材,这些东西的价格降一降。 “诸位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难道还不知道任何东西都需要成本?”刘备环视一圈,冷笑着说道:“再说辽东的各项产业不是本官的,更不是现任关太守的,而是属于大汉的,属于百万辽东人的。” “辽东售卖的任何货物,盈利都会用于兴建水利、修路架桥、农具更新、还有最重要的军费上面,你们觉得辽东赚得多了,本官还觉得辽东赚得少了,想想丘力居和他的乌桓人,还在我们边上蠢蠢欲动呢,没有充足的军费,辽东被乌桓人占了,过不了三年,他们就会卷土重来。” 这番话说得屋内众豪强直冒冷汗,是啊,他们这一年过得太顺利了,居然都忘记了,曾经让幽州提心吊胆过日子的乌桓人还在那里。 眼前的刘使君虽然做事霸道,容不得反对意见,但他起码是个能商量的人,并且有本事,可以带着所有人赚到钱,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些人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等老朽鼠目寸光,还望使君恕罪。”张澹连忙起身作揖,态度极其诚恳。 有人带头服软,其他人连忙顺水推舟,纷纷承认错误,表示愿意服从大局,保持现在的价格。 “你们看,张公之子去了辽东从军,他的觉悟就比你们高上一筹。”刘备见众人态度不错,说话语气便也温和起来。 自从去年的遛鸟事件,张澹的儿子张武自觉无颜再留在广阳,他父子二人苦苦哀求,终于得到了去辽东从军的机会,成为大汉边军的一员,并且由于训练勤奋,头脑灵活,已经被提拔成了什长。 半年过去了,估计这小子也应该养成穿裤子的习惯了吧。 “天气渐渐凉了,你们囤了多少皮货?”众人又闲聊了一阵,刘备忽然问道。 自从高句丽覆灭,国内城就变成了巨大的野兽聚集地,对一步步迁居到长白山脉的汉人产生了巨大的威胁,野兽们一旦吃过人,性子就变得格外凶残,极具攻击性,经常成群结队窜入村庄肆虐。 有鉴于此,关羽和尉仇台沟通,让南迁的一部分扶余人重操就业,干起了猎户的行当,并且派出小股军队深入长白山,既是保境安民,又可训练山地作战。 一年下来,成果颇丰,各类皮毛堆积如山,那些品相不太好的都被辽东百姓自己买去制作御寒衣物,至于贵重的皮毛,则是通通卖到了幽州。 “回禀使君,我们依照使君吩咐,专有一件库房存放熊虎豹皮,至于狼皮、狐皮和鹿皮则是不计其数,制衣工坊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开工了。”一名深目高鼻的老者恭声应道。 “办得不错,给本官留几张最好的熊皮。”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制成皮裘之后,以幽州商会的名义赠给卢、郑二位先生,以感谢他们在幽州教化万民。” 第六章 人才 如今的幽州书院已经走上正规,吸引了周边各郡绝大多数年轻人才,其中光是刘备前世玩三国游戏认识的就有好几个。 其中来自田豫、田畴和徐邈三人,尤其让刘备印象深刻。 田豫字国让,渔阳人,今年才十七岁,但已经谈吐不凡,做事尤其干净利落,深得卢植喜爱,认为他起码也是镇守一州的人才。 对于卢植的评价,刘备是十分认可的,在他的历史记忆中,田豫曾经短暂追随过刘备,后来因照顾老母而离开,在曹魏势力为官,威震北疆数十年,最后也是担任过护匈奴中郎将,领并州刺史。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十九岁,平日里喜好读书、击剑,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只是此人性情有些孤傲,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颇有避世倾向,刘备与之交谈几次之后也放弃劝说,任由他自己去了。 三人之中,最受刘备重视的是蓟县本地人徐邈,这徐邈不善言辞,作风朴实无华,有古君子之风。 尤为可贵的是,徐邈年纪轻轻,却对农业生产,各种技术推广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招募贫民租种田地,逢灾年以工代赈等方面更是有独特见解。 刘备乐观地认为,只要徐邈在卢植身边学上两年,思想更加成熟,再安排到适合他的岗位上磨练一番,等到他三十岁,就能起到当年兴汉第一功臣萧何的作用。 除了这三人之外,刘备在其余学子里面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名字,便不是那样热心了,可是卢植不一样,在他看来,不同能力、不同品行的人,有着不同的作用,只要用心培养,都能成才。 老先生心中一直有个宏愿,就是让天下人人有书可读,有学可上,基于这个想法,他和郑玄二人对那些品行端正纯良,却明显不适合研究学问,或是走上仕途的学子也多加照拂,并极力引导这些人打好基础。 “这些人注定是做不得学问的,然而教授孩童识字断句,却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他们心思单纯,耐得住寂寞,用来教书比那些心思活络的要强。”卢植是这样说的,对于他的说法,刘备相当赞同。 自古至今,真正能够教书育人,桃李遍天下的,无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才。 这一天刘备坐在书房之中,翻阅各郡汇总上来的报告,忽然他抬起头来,对门外的裴元绍说道:“派人去右北平,请刘太守到州府一叙。” ------------------------------- “如今秋收在即,使君却召下官前来,不知有何要紧之事?”右北平太守刘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汉室宗亲,两千石高官,却被年龄比自己小一半的刘备花钱买官骑在头上,本来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又被刘备呼来喝去,自然是更加抵触。 刘备不以为意,仍是满带微笑地将几张纸递了过去,“上面是右北平郡的公文,下面是乐浪郡的公文,兄长看看有何区别。” 见刘备以兄长相称,想是还念着宗亲的情面,刘政心中好受了一些,他粗略地将两份公文扫视一遍,觉得都差不多,便也放缓语气答道:“下官愚钝,看不出区别,还望使君赐教。” “右北平的公文之中,凡是涉及到具体数目,便多用约、有余等词,敢问兄长,两月有余,是余一日、两日,还是十日,二十日?” 这一下刘政皱起眉头,又将两份公文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相似的格式之下,巨大的态度差别。 乐浪郡那边是张焕主管,他为人仔细,数年来一直掌管辽东钱粮人口,对数字极为敏感,公文之中各类数据详细异常,牵扯到曲辕犁、水车这种重要物资的时候甚至能够精确到个位。 刘政为官多年,单凭这一份公文,就能清楚地知道乐浪郡近期都做了什么事,具体花费和效果如何,他不禁暗暗点头,深感张焕是个人才。 反观右北平就不一样了,各种模糊,各种语焉不详,刘政原本还对这种风格的公文没什么感觉,此时却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请兄长前来并非存着羞辱之意,而是觉得你我均为汉室宗亲,理应坦诚相待,戮力齐心,为幽州百姓谋福祉,让这数百万汉家子民得享太平,安居乐业,岂不美哉?”刘备见这刘政尚存羞耻之心,便趁热打铁,诚恳地劝说起来。 要照刘备以前的脾气,或许三句话不到,他就得跟刘政顶起来,落个不欢而散的结局,可如今即将为人父,不知不觉间,他的脾气也小了许多,遇见事情也不像以前那样激烈了。 刘政见刘备说得诚恳,心中那些芥蒂也烟消云散,他握住刘备的手,半是羞惭半是悔恨地说道:“当如使君所言。” 送走刘政之后,刘备返回书房之中,略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在过去的两年间,他名义上是辽东太守,实际上就是个高级工程师和设计人员,每天只管写写画画,提出各种想法,具体执行、和各个阶层的人沟通,都是推给张焕等人。 如今来到幽州,身边没有了无所不能的张焕,刘备才真正知道当官,尤其是当一名日理万机的地方大员是多么枯燥,多么的累人。 州郡县三级编制,几百万人口,数量众多的地方豪强,这些因素使得刘备治理幽州,整合力量的难度远远高于辽东,他费尽力气,才勉强将幽州大体上拧成一股绳索。 在这根相互纠缠的绳索之中,各方面的力量都要考虑,各方面的利益都要保障,否则就会分崩离析,偏偏在现在的时间段,刘备还不敢大刀阔斧,按照自己的思路来。 洛阳城里还坐着个皇帝,还盘踞着无数的高官显宦,各地方还有势力庞大,对体制内各种规则了如指掌的世家豪强,只要天下没有大乱,任他刘备有再多想法,也得老老实实地戴着镣铐跳舞,不敢越雷池一步。 “真怀念在辽东当山大王的时候。”刘备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心中蠢蠢欲动。 第七章 仓廪实而知礼节 转眼之间,秋收结束了。 广阳周边的土地,由于第一农具厂在冬天就开始投产,新型农具的供应充足,今年的收成比起以往要高上三成不止,但这样的成绩,还是不能让刘备满意。 “还是要趁着农闲的时候兴修水利啊,那么多的田地还在看天吃饭,真是让人心急。”刘备将汇总了周边各县粮食亩产的公文看了又看,不禁叹息起来。 坐在一旁的段浩说道:“各种挖掘工具已经就位,等百姓歇息一段时间就可开工,我们今年的计划是开挖一百里水渠。” 段浩如今已经完全卸下了军人的身份,一门心思投入到民政方面,有他在幽州主持各项工程,刘备根本不用担心。 几人正说着话,卢植结束了今天的课程,从学院那边过来了,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被刘备视为当世萧何的徐邈。 “景山对农田之事有些疑惑,希望当面向刘使君请教,老夫便带他过来了。”见徐邈有些拘谨,卢植便笑着为他解释起来。 刘备也不废话,伸手将一沓公文递给这位小师弟,温声说道:“自己先看,看不懂的问我。” 徐邈是蓟城本地人,对周边田地情况颇有了解,他看了一阵,指着其中几份说道:“沿河之地水源充沛,又有翻车水车之便,田地产量普遍增加五成;然而那些贫瘠之地,单单是换了新农具,为何也能增产两三成?” “谁说只是换了新农具?”刘备失笑起来,“齐民编户,将百姓分成一个个互助屯;设立集体粥舍,百姓劳作便无后顾之忧;以往每日两餐,现在每日三餐,人的气力也足。 除此之外,农具换成精铁制成,以往两个时辰的活,现在一个时辰能干完,然后百姓也没闲着,他们再用这一个时辰,或是帮助老弱之人耕作,或是平整道路、清理杂草。 现在幽州各地的农官大多是辽东调来,他们年富力强,干劲十足,对集体农业生产各个环节了如指掌,并且善于从细节入手。 不要小看这一点一滴的改变,正是这些改变,使农民的生活条件、劳动条件得到改善,才能在自然环境没什么变化的情况下,硬生生提高了两三成产量。 等到明年有了水利设施,旱地变为水浇地,农民们更加熟悉新的劳作方式,产量还能上升三四成不止。 “若是有人偷奸耍滑,浑水摸鱼怎么办?”徐邈在赞叹之余,心中又生顾虑。 但凡集体劳动,就不可能出现绝对公平的情况,肯定是有人干得多,有人干得少,徐邈说的这种情况,在几千年的人类社会中无处不在。 “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景山,你对此有何见解?”刘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一个问题。 对于管仲这句话,历来有各种不同的见解,甚至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喊出富人的道德天生高于穷人,这种混账的脑残理论。 徐邈自然不是混账、更不是脑残,他思索片刻之后,缓缓答道:“以我所见,管子的意思是说,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富足,便可宣之以教化。” “不错,但还不够。”刘备摇了摇头,“以我为官数年的经验来看,德、礼就是大众遵循的规矩,任何人在这个规矩下获取了好处,他就会自发地遵循并维护之,对于破坏规矩的人或者行为,他会自发地去排斥,去制止,这就叫知礼节,知荣辱。” 这一下,除了徐邈听得入神,屋内众人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认真地倾听起来,他们觉得刘备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可以看到这一年来吃得比以前好,收成比以前高,落到手中的好处比以前多,面对可能破坏这种局面的好逸恶劳之徒,他们会怎样做?”刘备继续问道。 答案不言而喻,百姓之中,勤劳耕作的是绝大多数,这一点从粮食产量的增幅就能看出来,而这些百姓对于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人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百姓通过劳作丰衣足食,他们就会自发地,主动地剔除害群之马,比起我们费心费力去做要强得多。景山,你日后若是能够镇守一方,务必要以人为本,以农为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切记切记。”刘备诚恳地说道。 徐邈更不迟疑,当即深深一躬到地,“大兄之言,邈终身不忘。” 大兄就是长兄,常用于对同辈的敬称,徐邈如此称呼,基本就是表明态度,将他和刘备之间的关系从单纯的师兄弟,拉近到接近亲人的程度。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宣誓效忠了。 卢植欣慰地看着这二人如此投缘,兄友弟恭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他原本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在黄巾之乱中以身殉国了,若是二人不死,现在也应该是建功立业的年龄。 如今他这一支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幼子卢毓身上,只是卢毓今年四岁,自己却已年逾五旬,也不知能否看到他长大成人,光耀门楣的时刻。 就在此时,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刘备正要发问,却见裴元绍探出一张圆脸,喜笑颜开地说道:“启禀使君,辽西的使者来送公文了。” “让进来吧。”刘备正等着那边的消息呢。 裴元绍还要说话,只见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来,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紧接着,太史慈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内众人视线之中。 “下官太史慈,见过使君。”太史慈见卢植在,不敢太过随便,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刘备哈哈大笑,快步上前拉起太史慈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唉,所有人都忙着,就下官一个闲人,于是重操旧业,做一回信使。”太史慈又对卢植作揖行礼,然后才答道。 去年那次大婚之后,一众弟兄们再次星散各地,为了共同的理想去尽心尽力,刘备就再也没怎么见过他们。 赵云和严纲单经二人重建白马义从,每日操练不辍,为了训练士卒,往来于幽州各地,基本上不回蓟城; 关羽和张飞,一个在辽东一个在辽西,隔着丘力居遥遥相对,也是时刻不敢马虎。 黄忠和颜良则是去了玄菟郡徐荣那里,将不少愿意从军,且精于射箭的扶余战士重新整编,组建了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 甘宁逍遥自在,带着数百名水贼和精挑细选的渔民子弟,纵横于茫茫大海,为往来商船和渔船保驾护航。 如今见到太史慈从右北平述职回来,刘备心情大好,他接过汇报工作的公文,顺手放在桌子上,拉着太史慈就向外走去。 “居庸城塞一带近期有胡骑出没,你随我去看看。” 第八章 猥琐的男人 辽阔的平原上,刘备和太史慈二人跑在前面,在他们身后几十丈外,则是五十名亲兵远远跟随。 “啊——,啊——,自由真好!”刘备纵马狂奔,嘴里不停地高声喊叫,直到疾驰出十几里的距离,他才渐渐平复心情下马步行,让座下的青骢马缓缓体力。 片刻之后,太史慈从后面追了上来,朗笑着问道:“玄德,你不像是在蓟城为官,倒像是被关押了几年。” “我就是被关押了整整一年。”刘备好容易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哀怨地倾诉起来,“自从我那婆娘有了身孕,我就再没过上好日子,不陪她就说我冷淡,每天陪着又嫌我唠叨,有一次喝了酒去陪她,居然说我酒气太重会伤胎,硬是逼着把酒戒了。” 作为一个二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精壮男子,刘备这八九个月以来没有沾过女色、酒也戒了,每天除了处理公务就是陪老婆,日子过得没有半点趣味。 太史慈听得好笑,“家里待不下去就出来走走啊,又不是没腿没脚。” “先生说我如今位高权重,不能再做那白龙鱼服之事,严禁我轻易出行,还专门叮嘱了守门士卒,今天若不是你这个猛将兄陪着,我是根本出不了蓟城的。”虽然知道卢植是一番好意,可是刘备说起这个,心中还是憋屈得很。 “什么叫白龙鱼服?”太史慈瞪着眼睛问道。 “一条白龙变成鱼去河里游玩,被渔夫所伤,意思是贵人微服出行,恐有不测之虞。”刘备无奈了,你当年也是做过官的人,怎么这么没文化。 “哦哦,明白了,王烈呢,有他在,你走遍幽州都没问题啊。”太史慈突然想起来,刘备身边还有这么个猛人呢。 刘备嘿嘿笑道:“我让他随着商队去洛阳了,有大事要做。” 作为边地游侠出身,王烈对研究行军打仗没什么兴趣,他更喜爱的是修炼武艺,周游四方,这种人不适合在军队里待。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转悠到天快黑,刘备也把最近辽西的情况都了解了。 幽州的流民迁徙工作从去年冬天开始筹备,今年一开春便大张旗鼓的进行了,由于路途遥远,开垦土地、修建房屋又耗费时间,所以今年辽西和右北平南部主要种植的都是产量较低,生长期较短的作物。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于在耕作方面节省下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太史慈等人一合计,干脆紧锣密鼓地搞起了荒地开垦和水利建设。 几个月时间下来,两郡南部适宜耕作的土地几乎都被开垦完毕,总面积超过百万亩,连带着如同蛛网一般的水渠、鳞次栉比的水车、数十个小渔港,使得几十万迁徙至此的流民心满意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没时间种主粮,我们就种植豆菽,粮食不够吃,我们就向辽东赊欠,估计两三年内就能自给自足,还清农具和粮食的钱。”原本是荒无人烟的胡人草场,在几十万人的奋力拼搏之下,一步步变成人烟稠密,充满了希望的家园,太史慈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谈起大半年来辽西人的努力,他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太史慈忙着垦荒,张飞也没闲着,山海关在春夏交接的时候正式竣工,但出于外围防御的考虑,数千名将士在欢送民夫返回辽东之后也没闲着,他们继续劳作,在山海关外围又修建了好几个彼此相距十里的小型堡垒。 与此同时,位于土垠城的战马基地也迈上了正轨,所有从乌桓人和鲜卑人那里购买的战马,进入居庸关之后先经过筛选,最优秀的战马没有被编入骑兵部队,而是一路向西,送到了战马基地,用于繁衍后代,培育适合汉人自己使用的品种。 为了确保战马质量,刘备还专门开出了每月万钱的高薪,汇集了幽州能找到的最优秀的养马人才。 “四个月前,难楼那边弄来一匹乌骓马,换了我们一百口锅,记得吗?”太史慈回忆着。 “当然记得,五十万钱,放眼天下都没那么贵的。” 当初为了买那匹乌骓马,负责和胡人做贸易的马市驵侩不惜扔下手头的工作,纵马二百里回到蓟城,以自己十几年来的相马经验和身家性命作保,请求刘备同意乌桓人开出的天价。 刘备见此人言辞恳切,便破例同意了,只提出一个要求:成交之后先送到蓟城,让本官过过眼。 他想看看到底是何等骏马,能让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 在看到那匹身长超过一丈二,浑身上下有如黑色绸缎,没有一根杂色毛发,并且牙口只有三岁的乌骓之后,刘备当场宣布了一条命令:再有这种品相的马,不用汇报,直接买。 直到现在,刘备一想起来这笔生意就想笑,一百口破铁锅,成本价不过一万钱,却换了匹拿到任何时代都足以令人疯狂的极品骏马,也不知道难楼脑子里面灌了多少水。 “这匹乌骓马性情高傲,来到战马基地之后对所有的母马都不屑一顾,差点误了发情期,耽误一年时间。”太史慈继续讲道。 嗬,马里面还有这种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 但是注意到太史慈话语之中的“差点误了发情期”,刘备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解决的。 “当初我们这些人成婚之后没个节制,各个都有些肾亏,华佗先生给开了补肾壮阳的药,我给马用上了。”太史慈得意地说道。 “然后呢?”刘备无语了,这都什么人啊,给马喂壮阳药,还有这么损的吗? “然后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好家伙,十几匹精心挑选出来的母马,被它一天就给祸祸完了,最后药劲都没下去,追着另一匹公马还要上,幸亏被马夫给隔开。”说起乌骓马那一天的疯狂表现,太史慈至今都心有余悸。 “太凶残了,然后呢?”刘备单手扶额,他是彻底无语了。 “没然后了,缓了两天,吃草料都无精打采,耳朵都垂下来了。”太史慈呲着牙,好像纵欲过度的是他一样。 噗嗤一声,刘备忍不住笑了。 太史慈回想起来乌骓马那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嘿嘿嘿嘿……”夜色渐深,两个男人猥琐的笑声却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第九章 护乌桓校尉 几天欢聚之后,太史慈便主动提出,希望趁着天气还没有彻底凉下去,赶紧返回辽西,督促修建道路。 然而刘备已经不准备再让这员绝世猛将沉迷于建设之中了,“辽西那边交给公孙范吧,他在无终当个有名无实的县令,真是蹉跎大好光阴,给他找点事做,早点解开心结。” 公孙范从去年开始,就将白马义从的重建工作,完全托付给了赵云和严纲单经他们,自己跑去令支城,当了个县令。 可是辽西公孙家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早已把令支城的吏员组成,变成了他们一家独大的情况,公孙老家主一向对公孙瓒等人看不过眼,连带着公孙范,也被自己的“本家亲戚”给架在半空,根本没有半点地方官的权柄。 对于自己被架空、被敌视的环境,公孙范丝毫不以为意,每天只是在城里城外巡视几圈,让令支的百姓知道,他才是这里最大的地方官。 每隔几天,公孙范就会独自一人骑着老马离开,去往一年前的战场,四处寻找公孙瓒的遗骸所在,希望带他返回故乡。 可是茫茫草原,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太史慈在辽西的时候也见了公孙范几次,希望他振作起来,但每次见到公孙范落寞而又倔强的身影,他纵有再多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也好,让他有些事做。”太史慈叹了口气,随后问道:“那我来到广阳是做什么,去白马义从还是招募新兵?” “都不是,我让简宪和走了点门路,给你讨了个护乌桓校尉的职位,拥节,秩比两千石。”刘备笑呵呵地从书桌里面拿出个精美的匣子,里面是任命的诏书,官印,还有半个虎符。 在刘备的大力支持之下,简雍出手阔绰,加上他能言善辩,深得灵帝喜爱,一番忽悠之下,两千石的职位,就这样落到刘备一派的手中。 宫中甚至都没有派出使者,这些东西都是由商队带回幽州的。 太史慈又惊又喜,却又有些顾虑,在他之前的护乌桓校尉邢举被暗算身亡,其余部一直拒绝幽州这边的调令,双方闹得很僵,如今他骤然上任,搞不好会激化矛盾。 “护乌桓校尉部现在是个空架子,你要从头开始,组建一支新军,我已经给子龙那边去了书信,让他挑选一些精明强干的什长和老卒过来,先搭起骨架,再慢慢征召人手。”刘备解释道。 “怎么会这样,护乌桓校尉原本的将士呢?”太史慈愣住了,眼下的情况,似乎比自己孤身一人跑到塞外去接手部队,更加困难。 刘备叹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听我慢慢道来。” 幽州和并州、凉州同为大汉最北的三个边州,肩负着不同方向上的进攻和防御任务,在强有力的朝廷中,三州是同心协力的战友,但是近几十年来,朝廷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协调三州之间的关系。 渐渐的,原本的合作关系被竞争关系取代,有一些心胸狭窄,将个人好恶看得比国家大事还重要的人,就经常互相拆台,出幺蛾子。 当初公孙瓒在统领白马义从,成为幽州边军主将,按照惯例来说护乌桓校尉的职位就应该是他兼任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朝廷又下诏令,让一支并州边军北上,并委任其主将邢举担任护乌桓校尉。 眼看着官职和俸禄到了嘴里,却又被人硬生生夺走,公孙瓒自然火冒三丈,从此和护乌桓校尉部井水不犯河水,专心欺负起了东部乌桓。 自从去年邢举死在赴宴的途中,护乌桓校尉的权力就落到了和他关系莫逆的副将,并州人箕稠手中。 很不幸地,箕稠就是这种爱拆台的人。 他在拒绝了幽州方面的调令后,率领数千精兵离开孤悬塞外的驻地,向西南方向而去,一路穿过代郡,最终在并州重镇雁门停下了脚步,归属到并州刺史、武猛都尉丁原麾下。 并州边军素来以勇猛善战著称,号为“狼骑”,这么一支精锐部队,足以让任何一位封疆大吏动心,丁原虽然读书不多,难以跻身主流,可他在朝中有靠山,几次三番嘴仗打下来,硬是让朝廷把这笔糊涂账给抹了。 “丁原把实打实的精兵要走了,作为交换,让出了护乌桓校尉这个职位,刚好被你捡个便宜。”刘备拍着桌子上的将印说道。 “我还是回辽西去吧,让子龙来当这个空头官。”太史慈作势就要起身。 刘备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这家伙是觉得难度有点大,想要多讨要些支持力度,便也不阻拦,只是悠悠说道:“你说得对,子龙现在有五千多骑兵,兵精将猛,换个旗号就行,倒也省事。” “不能便宜了他,还是我来。”太史慈连忙收住脚步,把匣子抓到手中,这时候他才憋不住笑意,“两千石的高官,这下能光耀门楣了。” “一个护乌桓校尉而已,田里的麦子,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算的了什么?等你有朝一日率领大军扫平胡虏,做出那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壮举来,封候拜将、名留青史,那才叫光耀门楣。”刘备不屑地说道。 太史慈随口应了一声,哈哈大笑着向门外走去,看架势是要给老母亲报告喜讯,或许在他心里,刘备这些话不过是鼓励自己而已。 可是刘备自己知道,这些话绝不是随便说说。 辽西那边走了太史慈,民政之事就要交给公孙范和张飞二人了,当初白马义从身陷重围,是张飞率领五千步卒日夜兼程,在数万乌桓大军的包围圈中救出了公孙范,所以对于这两个人的交情以及合作前景,刘备是一点都不担心。 至于专业能力,刘备就更不用担心了,作为主管人员,需要负责的就是给下面的人提供条件,创造合适的环境,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就是了。 刘备唯一希望的就是,充实忙碌的生活,建设家园的喜悦,能够让公孙范找回动力,找回那个曾经驰骋在幽州大地的好汉。 第十章 洛阳大盗 “子远果然有翻云覆雨之能,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去做?” 在汝南一处占地广阔的庄园之中,袁绍和许攸二人,正端坐在位于庄园正中的暖阁里,一边饮酒一边谈笑着。 面对袁绍的赞叹和询问,许攸故意摆谱,端起昂贵的青瓷酒杯,细细品尝起产自幽州的美酒来。 袁绍所说的,正是发生在今年秋末的一件大事——王芬谋反。 就在去年,王芬花了八千金的巨款,买下冀州刺史这个最为热门的职位,让无数人眼热不已。 冀州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州,人口众多、商业繁荣,按照常理,王芬应该抓紧一切机会捞钱,争取早日回本才对,他怎么会谋反? 事情要从去年说起。 去年年末,故太尉陈蕃之子陈逸,带着著名的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出现在位于邺城的冀州州府,由于陈逸和王芬是党锢之祸时期的旧识,所以王芬也不怀疑,对二人热情款待。 一番酒宴下来,襄楷对二人说:“根据天象所示,宦官当有大难,十常侍这回真的要被灭族了。” 由于陈蕃就是死于宦官之手,陈逸听到襄楷的话之后,自然喜不自胜,王芬借着酒劲,也豪气满怀地说道:“既然上天是这样说的,那我王芬当仁不让,愿为天下人除掉他们。” 陈逸二人走后,王芬另外的旧识,许攸和沛国人周旌“恰好”也来拜访,他们一番谋划,定出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号召起冀州当地豪杰,废黜灵帝刘宏,立合肥侯为帝。 手头没有兵力,朝堂没有内援,王芬又先后给曹操、平原名士陶丘洪、华歆等人写信,希望他们前来共同举事。 结果显而易见,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王芬是真疯了,纷纷对他避而不及。 到了最后,灵帝刘宏也听到风声,征召王芬入京,其实按照刘宏这个性子,最多是吓唬吓唬,让身家丰厚的王芬出点血,没想到,王芬贼心大贼胆小,居然吓得当天就自杀了。 在旁人看来,王芬是猪油蒙了心,自寻死路,可是袁绍清楚,这件事中,许攸和襄楷二人才是鼓动王芬,让他一步步踏上不归路的关键。 就连王芬想要趁灵帝北巡河间老家,借黑山贼劫掠郡县为名,起兵作乱的意图,也是从许攸这里传出,又转了好几个弯之后,才传到宫中的。 “子远,你倒是说话呀。”袁绍等了半天,却见许攸扔在矫揉做作,不由得心急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好了。 许攸这才放下酒杯,笑着说道:“御史中丞韩馥,对冀州刺史的位置很有兴趣。” 韩馥字文节,颍川人,袁氏故吏,并且与袁绍交好,他若是能当上冀州刺史,对袁绍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袁绍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上有些不好看了,“韩馥懦弱无能,他去冀州行吗?” “本初,刺史的位置,你们袁家人不要打这个念头了,朝中有三公,门生遍天下,州郡再来个刺史,皇帝还睡得着吗?”许攸很了解袁绍,他知道袁绍这样说,只是自己还放不下当初在皇帝和张让面前丢脸的心结,始终想亲自去冀州。 其实袁绍也很明白,汝南袁氏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已经具备了登高一呼的条件,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外因,一个摧毁朝廷威望、摧毁刘氏统治根基的机会。 他已经默默忍耐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坐镇京城煽动士子,还是奔走各地结交豪杰,都是为了在机会到来之时,拥有更多的筹码。 只是这两年来,看着原本注定要在边地混迹一生的刘备突然崛起,袁绍有些坐不住了,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无数人花了这么多年才挖空汉室根基,搞不好是要便宜那个涿郡的织席贩履之徒。 “晦气!”袁绍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案桌上,恨声说道。 就连自己喝酒用的高档酒杯,都是幽州产的青瓷,据说这些都是刘备的产业。 “通过王芬,本初你也该清楚,手里没有兵,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许攸不慌不忙地说道。 袁绍一愣,“我已经和蹇硕谈妥了,只要组建西园新军,就有我和曹孟德的一席之地啊。” “两个人不够。”许攸循循善诱,向袁绍兜售起自己的想法,“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掌控西园军,而不是仅限于和蹇硕分庭抗礼,出于这个目的,至少要安插进三个说得上话的,然后掺沙子,让其他人和蹇硕互相牵扯。” 此时此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谋算着,如何在刘氏轰然倒下之后,攫取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在洛阳城中,这个天下的主人——汉灵帝刘宏,却在自己开设的集市里驾着驴车巡游玩乐。 由于简雍那边缴税及时,刘宏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了浓浓的嫉妒:凭什么他们烧泥巴都能卖出高价,朕乃堂堂天子,却只能降价卖官。 嫉妒归嫉妒,刘宏还是颇有自知之明,他一没智力二没毅力,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只能使唤着近侍,在宫中空地上搭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摆上奇珍异宝,假模假样地过过赚钱的瘾。 在这个集市中,摊贩、客人、卖唱的、耍猴的,全是宫女嫔妃们假扮,大汉天子刘宏则是时而化身为店主,时而化身为顾客,玩得不亦乐乎,兴致上来,还要在酒店中饮酒作乐,和店主顾客等人吵嘴打架。 最丢人的是,有好几次还打输了。 皇帝玩得高兴,张让等宦官也就高兴,再加上简雍一有新鲜玩意就给他们送去,如今老阉竖见了简雍比见到自己家的晚辈都亲切。 “宪和啊,最近洛阳可是不太平,许多富户家中都遭了贼,你这里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货物堆积成山,也要多加防备才是。”青玉堂中,张让一边饮茶,一边对简雍嘱咐着。 幽州商会这边护卫不少,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有过军旅经历,张让有些怀疑,最近屡屡发生的窃案是否和这边有关,今天过来便是为了试探口风的。 简雍摇头叹道:“不瞒老大人,我这里树大招风,早已遭遇了好几伙盗贼,甚至有明火执仗前来的,真是无法无天,可恨至极!” 张让用余光瞟了几眼,感觉简雍面色不似作伪,心中的怀疑稍稍去了一些,“刘玄德威震北疆,麾下奇人异士颇多,宪和不如让他派些人来。” “老大人此言不妥,幽州将士的职责乃是保家卫国,怎可为区区商旅,做那看家护院的勾当?”简雍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哎,你这里的生意是要给圣上缴税的,在此护卫也是为国尽忠,不要多虑,老夫给你做主,你只管给刘玄德写信便是。” 拗不过张让的好意,简雍只得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往幽州去了,这才令张让满意。 “这老阉竖如此急切地想要外部支援,看来宫中确实是有事要发生了。”当天夜里,幽州商会洛阳馆,某间密室里,简雍坐在灯下,缓缓说道:“今天还出去吗?” “今晚再去赵忠家,之前找了两次都没找到金库位置,我咽不下这口气。”灯火照不到的黑暗处,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答道。 一些心里话 首先想要说的,是所有支持我的读者,因为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我才能把这本书写下去,不夸张地说,这本书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还是所有读者的。 其次,就是水平问题,我是个新作者,无论是对剧情的拿捏,还是人物的刻画,都存在很大的欠缺。 在我看来,刘备和他身边的弟兄们,从二十来岁开始,踏上本书的舞台,我想要写出他们经过岁月的成长,在战争中、建设中一步步成长,而不是“关羽天生就孤高冷傲,威震华夏;赵云天生就老成持重,一心为公。”这样的。 甚至历史上记载的刘备,也是从年轻时喜好犬马的游侠儿,到性格火爆的落魄青年,经过磨炼,失败,最后成了宽厚弘毅,令人乐意效死的皇帝。 在本书的设定中,猪脚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加持,没有老爷爷,没有空间,不是兵王,高管,古武高手,不是透视眼神医,他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的喜怒哀乐,智力体力,和我们没什么差距,唯一可以利用的长处,就是工科生的知识储备,关于三国时代的记忆,以及猪脚必须要具备的强运光环。 作为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工科研究生,还没怎么经历社会的小青年,其实和我们上学期间嘻嘻哈哈的室友没太大区别。 更别说他从穿越开始就一路顺利,几乎没有遇见挫折,短短三年就完成了三级跳,成为实力首屈一指的实权派,想要改变,想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还需要时间和历练。 由于笔力问题,严肃和轻松之间的节奏变化,我拿捏得还不好,通俗和文学性之间的取舍,也被好几位热心的朋友提出过。 这些东西和猪脚性格一样,都需要时间来成长,我也一直在努力,希望找到能够让更多朋友接受的风格。 在这个成长的阶段中,请大家多一些耐心,我会进步的。 再次,讲讲猪脚对天下的态度吧。 很多作者说,猪脚的思维方式其实是作者思维方式的投影,我深以为然,书中刘备对朋友,对天下的态度,也正是我想的。 我爷爷是老志愿军,当年他们七个结拜兄弟出川从军(四川人喜欢拜把子),汉江阻击战打下来,能够回到鸭绿江北岸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所以从小到大,我对祖辈拼命守护的国家,对拼命守护国家的人,始终都报以最崇高的敬意,在某种意义上,白马将军公孙瓒就是我对祖辈的致敬,这种人身上有各种缺陷,但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是热忱的,奋不顾身的。 但是,能否给汉朝续命,对于猪脚来说没那么重要,他已经看惯了历史上的王朝兴衰,无所谓了,他更放在心上的,是怎么样消除内部的蛀虫,消除外部的威胁,让这个伟大民族保持活力。 至于汉朝,若是真的腐朽到了极点,比起修修补补,做个裱糊匠,索性让它倒塌,重新建设个新国家显然更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猪脚不是,也不会是“汉室”忠臣,虽然他肯定会高举这样的旗号。 猪脚以生为华夏儿女而骄傲,他喜欢荣华富贵是当然的,但是比起古代人,他就清心寡欲多了。 说句实在话,夏天没空调,没水果和烧烤啤酒,冬天没暖气,没辣椒做火锅,没24小时热水,没有自来水,没有互联网,没有无穷无尽的娱乐。 住夯土房,蹲旱厕,出门坐车颠屁股,骑马硌蛋蛋,走路废腿,对享受过现代生活的年轻人来说,穿越回去当个皇帝都没意思。 当然,要是你最大的爱好是啪啪啪,那还是挺有意思的,唯一担心的就是腰子不行,需要华佗先生给配点补肾的药。 所以猪脚更喜欢发挥自身专业搞点小发明,秀古代人一脸的同时赚钱玩,喜欢跟关系好的人聊着天,喝点低度数酒,吃点没有辣椒的烤肉,聊以慰藉了。 猪脚没有苦逼的身世,没有“这一世我要逆天口牙”的霸气,成长途中也没有被压迫,被侮辱的逆向金手指,总体来说,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 本书的基调也是如此,没有苦大仇深,没有忍辱负重,总体来说是个轻松向的故事。 就这么多,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多多支持。 第十一章 贼喊捉贼 张让没有等待太久,几天之后,简雍就带着一位体型魁梧的大汉,乘车来到他的家中。 “好壮士,你是幽州来的?”张让放下手中的酒盏,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二人,开口问道。 “末将王烈,青州人士,在刘使君麾下任都尉一职。”这名大汉拱手行礼,声音震得张让耳朵嗡嗡作响。 张让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这粗鲁汉子声音小点,“王都尉来得好快啊。” 简雍连忙俯身答道:“启禀老大人,幽州骑军奉陛下旨意,沿途护送商旅,恰好在魏郡被我派出的信使遇见,所以来得快。” 自从皇帝下令敦促幽州牧刘备派兵护送商队,幽州边军就开始了轮换南下,每隔十天,便有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白马义从将士,伴着商队一路穿州过郡。 出于安全考虑,司隶这边不允许边军入境,所以骑兵部队将商队护送到魏郡边上就都折返回去了。 如此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张让思索片刻,便信了简雍的说法。 简单的寒暄之后,王烈便主动提出,希望在府中检查一番,以消除张让家中的防盗隐患。 在张让家守卫的陪伴(监视)下,王烈背着手,穿行在每一栋建筑之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王烈是行走四方的游侠出身,对江湖上盗贼的伎俩了如指掌,只要有贼踪,就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简雍陪着张让远远吊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解释。 张让“哦”了几声,眉宇之间却颇有疑惑,为什么这个王烈对自己家中路径一点都不生疏? 正在二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斩钉截铁的话语声,“贼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等到张让和简雍赶了过去,只见王烈站在墙边,用手指向另一侧的柴房房顶,“此处树木茂密,易于隐藏身形,贼人用飞抓借力,在房顶落脚,所以院墙之上并没有痕迹,脚印都在房顶上。” 王烈说着话,命张家下人搬了木梯过来,一名深得张让信任的家丁爬上去一看,果然有几片瓦被踩破了。 果然有本事! 经过这么一手,张让顿时没了小觑之心,连忙请王烈继续巡视。 王烈也不谦虚,将张让府中的众人使唤得脚不沾地,不到两个时辰,就把盗贼在府中的行进路线全部指了出来,最后得出结论:盗贼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必定还会再来。 这个结论让老宦官又是宽慰又是忧愁,连忙让简雍和王烈二人重新回到前堂叙话。 “依末将看来,贼人是为求财而来,不会轻易害命。”王烈见张让眉头紧皱,便出言宽慰起来。 可是这种安慰还不如没有安慰,张让一听这不会轻易害命的说法,只觉得一阵无语。 杀人害命,还分轻易不轻易的吗,你们这些武夫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简雍连忙问道:“王都尉可有防备之法?” 办法当然是有。 将院墙外面的所有树木砍伐一光,将沿着院墙的所有建筑物拆除,在院墙里面拉一圈带倒钩的渔网,只要有人翻墙进来,只能被缠进网里束手就擒。 这个办法一说出来,张让更觉得无语了,就为了几个蟊贼,老夫要如此大动干戈,真惹急了,老夫多招上百十号家丁来守卫,岂不是更加省事? “王都尉不要说笑了,这样,你来张公府上守几天,若是贼人来了就将其拿下。”简雍也听不下去,沉着脸打断了王烈的宏伟计划。 “怕是捉拿不住。”王烈脸色一红,见张让和简雍狐疑地看过来,连忙解释道:“从脚印和瓦片草木的毁坏程度来看,贼人身材和末将差不多,颇为高大,若是单打独斗分胜负,末将自然不怕。” “若是贼人要走,你也留不住,是这个意思?”简雍鄙夷地看着王烈。 王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末将精通的是战阵之道,这种江湖游侠的轻身提纵不是太擅长,张公家的院墙,想上也上不去,踩在房顶怕是也要掉下去。” 张让长叹不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失望地端茶送客。 接下来的日子,简雍和王烈走遍屡遭盗贼光顾的十常侍和朝官家中,最后得出结论:肆虐洛阳周边的贼人,要么是独来独往的大盗,要么就是为团伙踩点探路,准备做出大案的。 一时之间,洛阳人心惶惶,许多官员已经暗中行动,将财产分批向老家送去。 可是十常侍不行,他们无儿无女,资产又绝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落在了那些侄儿外甥手中,恐怕就要打水漂了。 反观幽州商会,王烈到来之后就大兴土木,在地下挖了暗室,又以厚重的青石砌墙,弄出个坚固无比的钱库。 更让人眼热的是,一百名幽州边军堂而皇之地进驻洛阳馆,日夜巡逻不辍,看那架势,就算是来上再多的盗贼也休想得手。 于是乎,张让又一次来到了幽州商会,在参观了堆积着许多沉重木箱的钱库,以及枕戈待旦的护卫队伍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宪和啊,老夫家中防备薄弱,想要将贵重之物运来这里保管,你意下如何?” “老大人家中又遭贼了?”简雍纳闷地反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勾起了张让的辛酸事来。 为了防备盗贼,张让等人特意从洛阳周边招了不少良家子作为护卫,甚至有好几个夜晚都是请王烈前去坐镇,结果均是无功而返。 非但如此,王烈去谁家,第二天贼人就会光顾,似乎是在示威一般。 反复几次之后,张让他们认定家中有内鬼,将新招的家丁又全数辞退,来来回回折腾个不停。 简雍听了之后,庆幸地说道:“幸亏刘使君英明,让我们修筑钱库,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张让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刘玄德把这么多钱放在洛阳做什么?” “老大人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幽州那个穷乡僻壤,有钱也没地方花,还不如放在洛阳,也省得车马劳顿了。”简雍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刘使君说了,再有两三年,钱赚够了,就在洛阳谋个清贵的闲职,安心享乐。” “哈哈哈哈,这个刘玄德,年纪轻轻就觉得赚够了钱,真是胸无大志。”张让失笑起来,心中再不迟疑,“做好准备,老夫这几天就让人送过来。” 第十二章 当爹了 “东西送过来了吗?”刘备站在院门外,隔着门槛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递给对面的婆子,满脸希冀地问道。 婆子接过餐盒,笑着对刘备说道:“送是送来了,可夫人说公子太小,受不得虎皮的燥热,便没有给垫上。” 刘备怒了,“这是什么混账话,冷冻寒天的,公子才刚满三天,不用毛皮垫在身下怎么受得了?”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声清亮的咳嗽声,刘备立马蔫了,老老实实地缩着脖子往回就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婆子,要让夫人趁热吃粥。 “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声音比老子还大。”刘备走在寒风中,嘴里还不断地絮絮叨叨着。 自从半个月前华佗从徐州回来,一番诊脉之后,断定产期就在近日,整个州府就忙得不可开交,尤以刘备为甚。 他把张宁养胎所住的小院周围划成禁区,连带那些伺候张宁的婆子和侍女都给折腾得够呛,两天一洗澡,衣服天天换洗,院子里到处洒上了烈酒说是消毒,连门窗桌几都用烈酒擦拭了好几遍。 到了张宁生产那天,刘备更是紧张得不行,一直守着,直到儿子呱呱落地才放心,结果他还担心自己身上有细菌,只是站在门外,远远看了那皱巴巴的小脸一眼,就心满意足地拉着裴元绍喝酒去了。 如此神经紧张,连卢植都看不过去了,规劝他看淡一点,不要给自己和张宁太多压力。 “先生你哪懂这个,我天天都要见许多乱七八糟的人,身上脏得很,小孩子刚生出来受不了。”面对卢植的好意,刘备却振振有词地连番反驳。 结果卢植一听就炸了,我活了五十岁,儿子生了三个,你说我不懂?还有,老夫就是你天天见的乱七八糟的人! 老先生虽然是天下名儒,可他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年轻时候随随便便喝一斗酒,平定蛮人叛乱的时候更是杀得人头滚滚都不眨眼,脾气火爆的很呢。 于是没等刘备讲完那套理论,卢植就抄起戒尺,将他追杀得满屋子跑。 好容易安抚了卢植,刘备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确实太过火了,这才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每天给张宁和那些侍女婆子送饭的活,刘备还是不放心其他任何人,必须顿顿由自己亲自来。 完成了送饭的任务,刘备返回书房之中,这时候裴元绍禀报,张同和赤辉来赴那一年之约了。 经过一年的历练,如今这两位少年脸上已经脱去了稚嫩,原本白净的脸庞都变成古铜色,无声地说明着他们这一年来的经历。 “你们的所作所为,这一年来到处都有地方官员汇报给我,不错,真的很不错。”刘备看着二人,脸上不禁带上了和煦的笑容。 张同用一年时间走遍了辽东三郡,北至玄莵、乃至扶余故地,南至乐浪、汉江岸边,将各地田地数量、土壤质地、气候水文都记载下来,并记录成册。 墨家弟子赤辉更是厉害,他设计出一套轻便的传动装置,将水碓(舂米机)从一个水轮带动一个水碓改进成带动五个,又将水磨改进成一个水轮带动九个水磨,极大程度地提升了农产品的精加工工艺。 非但如此,赤耀还将这套传动装置小型化,用在了纺车上面,利用水力带动十枚锭子,将单架纺车的生产效率从每天三斤,陡然提升到了五十余斤。 这恐怖的生产力把关羽吓得够呛,不仅封锁消息,专门在室韦水上游迁徙居民,划出一片土地来建设纺织厂,筑起了高高的围墙还不放心,还派了一百多名士卒专门看守。 “使君过誉了,若是没有使君提出使用水力,我也造不出这等机械。”赤耀毕竟年轻,再加上醉心于技术方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颠覆性的东西,只当刘备是在鼓励自己。 “只要你保持初心,继续钻研,墨家一脉必定可以重新成为显学,就像你的字一样,光耀世间。”刘备笑着说道,对于赤辉的贡献,他心中早已做了奖励的决定。 恰好这时候卢植带着徐邈来了,老先生不认识张同二人,起初还有些纳闷,可是刘备从书桌里找出早先关羽送来的密信,老先生看了之后,望着赤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先生可否收下两位少年英才为弟子,让他们精通文字,能够将胸中所学编纂成书?”刘备向卢植问道,他是知道张同和赤辉的文化水平的,这二人虽然都读过书,但一个醉心于农田生产,一个沉迷于机械制作,对于阐述事物、书写文章却是差得远了,必须恶补一番文化。 张同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可是一听刘备说对面老者是卢植卢子干,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生怕对方反悔。 另一边赤耀却犹豫起来,他是墨家弟子,对儒家没什么好感,虽说卢植的贤名传遍海内,但要弃墨从儒,他绝对不愿意。 “来到老夫门下,你只需学自己想学的,不必以师徒相称,这样如何?”卢植得知这个天才小子居然是墨家传人,诧异了片刻之后就做出决断,他心胸豁达,并不执着于门户之见。 “先生在上,请受赤耀一拜。”于是赤耀不再犹豫,他心中明白,想要光耀墨家,必须有将文字和思想传世的能力,如今两个大人物都给足自己面子,没必要不知好歹。 卢植搀扶起二人,有些慨叹地说道:“墨家衰微已久,却仍有如此忠贞之士,可见墨子之贤,恨不能早生数百年,与其交游论道。” 又收了一个半弟子,还都不是夸夸其谈之辈,而是能干实事的人才,老先生心中宽慰,便关照徐邈,让他多多照拂二人。 徐邈本就受农本思想影响颇深,和两位新师弟交谈起来,发现他们正好是精通农业,顿时来了兴趣,三人一见如故,向刘备等人告了个罪便兴冲冲地跑了,看架势是要找个地方彻夜长谈一番。 看着这些少年充满青春活力的样子,刘备不禁感慨起来,“一年之前我和他们一样,一年之后我都当爹了,真是世事无常。” “说得好像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卢植气得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示好 冬天里的一场偶感风寒,让汉灵帝刘宏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痊愈,同时也给他提了个醒: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 东汉的皇帝们向来有短寿的传统,刘宏虽然没心没肺,心中对这个诡异的规律,其实是相信的。 更别说前段时间,洛阳孩童在街头巷尾传唱一首童谣,大意是说:京城将有兵祸之乱,南北两宫将有血光之灾。 这首童谣是谁教孩童们唱的,幕后之人有什么目的,刘宏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若是自己继续无所作为,等到驾崩的那一天,宫廷之中真的会有血光之灾。 为了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王皇后,为了在九泉之下相遇之后,能给无辜惨死的妻子一个交代,刘宏终于不再怕麻烦,他正式下令,在洛阳西园组建一支新军,设立八校尉之职。 西园是刘宏专门设置来为自己享乐用的,占地广阔,于此组建新军,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皇帝要直接控制洛阳最精锐的部队。 八校尉的人选分别是: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 这个任命就耐人寻味了,蹇硕是内侍、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冯芳是上一代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曹节的女婿,也算是宦官一派; 袁绍是天下第一世家豪门,汝南袁氏的代表,曹操和淳于琼都是他的人; 剩下的三人之中,鲍鸿是凉州边军出身,曾与董卓一起击溃叛军王国,赵融是凉州人,光禄大夫,夏牟是谏议大夫,都是皇帝信任的朝官。 宦官、世家、边军、朝官,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使得刚刚搭起班子,八字才有了一撇的西园新军,引起了大将军何进的极度警惕。 “皇帝纠集人手,多方示好,看样子是真要扶董侯继位,这可如何是好?” 洛阳城中,一处极为高大广阔的府邸中,大将军何进以及他名义上的兄弟,车骑将军何苗,正在闷闷不乐地对饮,愁眉不展。 对于何进的提问,何苗也是一筹莫展,他素来没什么本事,只是仗着妹妹是皇后才步踏青云,对于这种政治斗争根本不在行。 何进又等了片刻,却始终等不到回答,他鼻孔出气,鄙夷地看着垂头不语的何苗。 何家三兄妹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何进与何皇后是同父异母、何苗与何皇后是异父同母,何进与何苗这兄弟俩,其实是异父异母,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这也导致了外戚何氏拥有两名掌控军队的高官,还有一个令后宫无人不惧的皇后,却始终没办法集合力量,真正掌控局势。 一场索然无味的酒宴结束,何苗告辞离开,何进憋着满肚子的气,开始思考自己有哪些力量可以借用。 并州刺史、武猛校尉丁原与何进是好友,他二人出身不高、读书不多,都是直性子,彼此也看的上眼,交往比较密切。 之前丁原吞掉护乌桓校尉部的精锐骑兵,就是仗着何进与何皇后在朝中极力斡旋,才把事情压下去,让幽州吃了个哑巴亏。 丁原的主力部队驻扎在靠近洛阳的河内,战力强悍,一旦朝中出事,他可以朝发夕至稳定局势,想到这里,何进稍稍心安。 然而几天之后,灵帝刘宏又接连下诏,任命刘焉为益州牧,封阳城侯;任命江夏人黄琬为豫州牧;又任命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位列何苗之前。 整个朝野都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刘焉是宗室成员,暂且不提,黄琬出身于荆州第一世家沔南黄氏,曾祖父黄香是尚书令,祖父黄琼官至太尉,他自己若不是搀和进了党锢之祸,被耽误了二十年官途,如今也早该是三公一级的高官。 皇帝接连对宗室、士族释放善意,这是要做什么? 何进更是恐慌万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往日里那个人畜无害,可以随意糊弄,甚至连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妹夫,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手持利刃步步紧逼过来。 这一天,大将军府又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雍仰慕大将军久矣,只是不得门路,故而迟迟未来拜见,如今大将军邀约,又以美酒相待,真是让我等受宠若惊啊。” 一番欢饮之后,简雍面色潮红,似是有些不胜酒力,言语之间也不那么拘谨了。 王烈来的时候受了简雍嘱咐,在宴席之上滴酒未沾,摆出一副自律极严的模样,引得何进不住赞叹。 “王都尉这等人才,却在边军之中做一个小小都尉,实在太过可惜。”何进见王烈身形魁梧,举手投足威势十足,越看越是心喜,想要将其招至麾下效力。 “大将军说笑了,幽州兵精粮足,猛将如云,末将这点本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幸蒙刘使君不弃,已是心满意足,再无其他想法。”王烈听出对方的意思,连忙婉言谢绝。 何进试探了几次,见王烈不为所动,简雍在一旁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气氛一度尴尬,这位大将军才想起来今天请二人前来的目的,连忙转移话题。 原来何进见灵帝刘宏大动作不断,心中有些惶恐,希望拉拢手握重兵的边地实力派,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幽州牧刘备。 刘备坐镇北疆,麾下有数万大军,把周边胡人打得落花流水不说,甚至能远征千里,覆灭敌国,实力极其强横。 以何进看来,只要拉拢了刘备,凭借幽并两州边军的威慑,再加上皇长子刘辩和皇后的法理正统,就算皇帝再做安排,只要他一驾崩,皇位是稳稳的落在自己外甥手中。 可是不曾想,当何进自认为掏心置腹,对面前二人透露出希望和刘备结为同盟的意向之后,迎接他的却是简雍的断然拒绝。 “刘使君乃是汉室宗亲,贸然参与立储之争,恐怕会引来非议。”简雍看着何进有些失落的表情,却又换了语气,给这位大将军添了几分斗志,“不过使君派人送来一只锦囊,说是可为大将军解忧。” 何进眼神微冷,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刘备是既不愿做出头鸟,又不想得罪人,还想着以后捞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何进也知道,刘备这个幽州牧就是蹇硕从中牵线,二人还有些私交往来,若是自己执意逼迫刘备选边,恐怕会弄巧成拙,将幽州推到蹇硕一方。 “既然如此,我就谢过刘玄德的美意,若是有机会,还请他亲自入京,共商国是。” 第十四章 阅兵 中平五年,在洛阳西城门外的平乐观,两座巨大无比的阅兵台拔地而起,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谈论的对象。 主阅兵台有十二层楼阁,高达十余丈,附近不远处的小阅兵台也高达九丈,两座建筑互称掎角之势,气势磅礴,蔚为壮观,无数旌旗迎风招展,远在数里之外都能看到。 早在今年春夏时分,西园新军的组建工作已经完成,到了十月,蹇硕入宫汇报,说是新军操练渐入佳境,可以接受检阅了。 灵帝刘宏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今年是他即位登基,君临天下的第二十个年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更有几个人能在皇位上坐二十年? 思前想后,刘宏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必须大张旗鼓地搞一次阅兵,让天下人都看看朝廷的威风,同时他也抱有私心,那就是检验一下蹇硕的本事,看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对抗何进。 于是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包括西园军在内的数万卫戍部队全部集结,盛大的阅兵式开始了。 “这都是朕的精锐啊,都是朕的心血啊。”高大无比的主阅兵台上,灵帝刘宏手扶栏杆,满意地看着一支支部队山呼万岁,从自己脚下走过,这种万人景仰,君临天下的感觉真是让人浑身舒爽。 和刘宏一样浑身舒爽的还有蹇硕,这位西园军最高统帅本就魁梧异常,加上精心打造的重甲,头顶铁盔,红缨披散而下,搭配大红色的披风,将这位宦官中的异类衬托得英武异常,只可惜颌下无须,没有猛将应具备的凛凛威势。 蹇硕站在刘宏身后不远处,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座小阅兵台上站着的大将军何进,心中欢喜得快要叫出来。 你是皇后的兄长又如何,你是大将军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乖乖在我脚下,想要与我对视都要仰起头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蹇硕挑衅的目光,何进也半转过身,抬头向他望去,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多看对方片刻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蹇爱卿,这是哪支部队,为何他们骑乘的战马和别人不一样啊?”虽然站得太高,看不清下面人的相貌,但刘宏能够分辨出来,正在缓步走过自己面前的部队,战马要比其他部队大上一圈。 蹇硕连忙上前两步细细观察,片刻之后便笑着解释起来,“启禀陛下,这是臣直属的一千名士卒,他们胯下战马都是从幽州购买,精挑细选出来的,所以神骏异常。” “从刘备那里买的,一定是好马了,花了多少钱?”刘宏点点头表示满意,幽州牧刘备又能赚钱又懂事,这一两年给自己可没少缴税,说得夸张一些,西园新军的军费有三成都是刘备给的。 “……原本是五万钱一匹,经过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降到了四万钱。”蹇硕有些心虚。 “什么?”刘宏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个激灵跳起来,“好贼子!你是不是勾结刘备,以此中饱私囊,就这一千匹破马,哪里值四千万钱?” 蹇硕心中惶恐,连忙跪倒在地,哀声解释道:“陛下明察,此等骏马只有北疆出产,就算卖上五六万钱都不贵啊,四万钱的价格,再加上路途上的看护吃喝,刘玄德一文钱都赚不到,反而要贴钱。” 好大一阵工夫之后,刘宏才相信了蹇硕的说辞,唉声叹气地靠在栏杆上检阅其余部队,他没有看到的是,蹇硕站在身后,不住地擦拭着脑袋上的冷汗。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蹇硕自己心里明白,在西园新军的战马采购方面,他从中赚了怎样一笔巨款。 财大气粗、拥有海量马匹储备的刘备出手阔绰,新军买一匹马,他就给蹇硕五千钱的好处,万把人的部队,硬是让蹇硕在短短半年内,身价增长了五千万。 至于战马的质量就不用说了,基本都是样子货,包括刘宏看到的那一千匹高大异常的“骏马”,仅有的优点就是高大了,跑都跑不快,只能用来拉车,吃得还多。 “幸亏我机智,把所有的钱都存放在洛阳馆了,就算陛下派人去家中搜查,也绝对找不到物证。”蹇硕好容易才止住流汗,暗自庆幸地想道。 终于,所有部队都绕场一周,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脸,然后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宽阔无比的校场之中,等待最后的仪式。 灵帝刘宏穿着几十斤重的华美铠甲,有些费力地挪下十二层楼阁,又踩着搭好的台阶,骑上了一匹极为高大神骏,同样身披重铠的红色战马,缓缓向校场中心走去。 这匹马也是刘备精心为阅兵挑选出来的,高大雄伟、卖相极好,性情温顺,具有一切仪式用马的优点。 在另一边,大将军何进也已经整装待发,他骑的是一匹河西血统、号称日行千里的宝马,可是与皇帝座下的超级大马相比,也是矮了一头。 在数万人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灵帝刘宏、大将军何进,以及他们身后的光禄勋郎官们缓步而行,在校场中绕场三圈,过足了将军瘾。 最后灵帝在全军将士面前驻马,封自己为无上将军,又把腰间战刀交给何进,表示委以重任。 折腾了整整一天,皇帝也累了,回宫歇息去了,校场之中的数万名汉军将士也陆续离开,阅兵仪式圆满结束。 这是一次成功的、团结的阅兵盛会,数万将士隶属于不同的部队,却为了共同的目标汇聚在大汉王朝的心脏,他们训练有素,奋发昂扬,向广大民众展现了汉军悠久的优良历史,并展现了新时代将士应有的风貌。 除了那个不伦不类的“无上将军” “蹇硕未能参加最后的仪式,眼睁睁看着何进出风头,整张脸涨得像是猪肝,笑死我了。”返回驻地的路上,右校尉淳于琼终于忍耐不住,笑着对身边人说道。 在他身边策马而行的,是中军校尉袁绍,西园军的二号人物,此时袁绍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意,“他这半年来太骄狂了,得罪了太多人都不知道,等着吧,只要他倒霉,西园军就是我们的了。” “倒霉?”淳于琼有些吃惊,蹇硕如今可是皇帝面前最红的红人了,谁能让他倒霉。 袁绍微笑不语。 第十五章 钓鱼要用饵 “何进听从我的建议,暗地里和张让等人联系密切,就在一个多月前,又把袁绍拉拢过去了。”刘备看完书信,笑着对卢植和太史慈二人说道。 “蹇硕没一点察觉?”太史慈有些怀疑,他当初是见过蹇硕的,那个像武人多过宦官的家伙,看起来就挺精明,不会是留着什么后手吧。 刘备不屑地摇了摇头,宦官和皇帝,还有那些书呆子的毛病是一样的,生活范围和交际圈子都太小,根本不懂人心,或者说只懂小圈子里面的人心,即使再聪明、再有想法都被狭小的眼界给限制住了。 如今的蹇硕也是一样,他自以为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和扶持,就可以像桓帝时期的曹节、封谞;灵帝时期的张让、赵忠一样,成为辅佐下一代皇帝二十年的宦官首领。 正因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蹇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变得骄横,他非但面对何进的时候趾高气昂,在面对张让赵忠等之前的老上司的时候,也不那么恭敬了,天下能让蹇硕保持和善态度的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给了蹇硕这一切权力的皇帝,刘宏; 另一个则是可以让蹇硕赚钱的幽州牧,刘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七个下属已经有人叛变了,万余人的部队,有一半都暗中倒向了死敌何进。 “幸亏他存在洛阳馆的那些钱财,已经全部上了水路,估计下个月就能回到幽州,否则何进一动手,就全落到那些人手里了。”刘备庆幸地说道。 太史慈愣了,“万一蹇硕死不了呢,咱们不给他还了?” “我凭本事骗的钱,为什么要还?”刘备也瞪大眼睛反问道。 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让坐在一旁的卢植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之前说好了的,其中两成要用来在各地修建学馆,资助贫寒学子。” “还有印刷蒙学读物的钱,先生放心,最迟明年年末,就会有三千万钱的专用款项投入使用。”这种横财,刘备一向不往自己腰包里装,都是尽量在民生方面花光。 除了投入基础教育的钱款,其余部分,刘备准备用于广阳城区的旧房屋改造,以及补贴在右北平、辽西一带开荒的流民,帮主他们更快地建设家园。 卢植得到刘备的再次保证,心满意足之余,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只能扳倒蹇硕一个人,若是能将十常侍一网打尽,那该是多少钱。” 洛阳馆如今已经成了不义之财的聚集地,除了蹇硕,还有张让等人出于安全和其他考虑,将自己家中的巨款偷偷运输到那里存放,数额之巨大、种类之繁多,让简雍都有些心惊。 刘备嘿嘿一笑,给老先生卖个关子,“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看着吧。” 说完正事之后,卢植悠哉悠哉去找郑玄喝酒了,刘备和太史慈又聊了几句之后,一起向后院走去。 和煦的阳光下,一个方圆丈许大小的青纱帐被立在空地上,张宁、太史慈的妻子李氏、裴元绍那铁塔般的娘子三人正围在青纱帐边上谈笑不止,作为唯一的男人,裴元绍则是愁眉苦脸,双手不住地摇着一柄大羽扇,为帐篷里面输送新鲜空气。 “都睡下了?”刘备向众人走去,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玩得开心呢。”没等女人们答话,裴元绍抢先说道,他顺势放下羽扇,擦着汗向刘备二人迎过来。 刘备脸一板,“继续扇,别偷懒。” 青纱帐里是一个大大的木床,铺了好几层厚厚的草席,由于担心婴儿皮肤娇嫩,最上面的草席又裹了几层丝绸,此时三个小孩子正在那里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 三个孩子里面,太史慈的儿子太史享最大,一岁三个月了,刘备和裴元绍的儿子差不多大,都是十来个月。 不过这些孩子生于富贵之家,母亲吃得好睡得好,奶水充足,三个小家伙的个头一个赛一个大,四肢有力,精神充沛,在席子上爬来爬去,一刻都不停下。 “你们不能光操心孩子,自己也得多吃多睡,尤其是要吃肉。”看着自己儿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刘备心中欢喜,便对三个婆娘嘱咐起来。 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对另外两人说道:“我没说错吧,整天逼着人吃肉睡觉,活像养猪一般。” 三个婆娘这些时日混得熟了,一有话题就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刘备抱着孩子玩耍了一阵,只觉被吵得头昏脑胀,连忙寻个由头,带着太史慈和裴元绍跑去喝酒了。 几杯美酒下肚,刘备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精神,“如今秋收完了,咱们也该歇息歇息,找个地方去耍耍才行。” “老大,咱们雇条小船,去城外河里钓鱼可好?”一说出去玩,裴元绍立马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鱼儿在秋天有一段时间会疯狂觅食,储备能量来准备过冬,所以这个时节对于钓鱼人来说是最好的收获季节。 刘备最讨厌这种磨性子的活动,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拒绝,“钓鱼没意思,想个别的。” “钓鱼多有意思啊,不但磨练性子,还能学习为官之道。我上次听子干先生聊起过,说钓鱼就像是用人,既要喂饵料引其上钩,又不能喂得太多,免得鱼儿吃饱之后走了。”太史慈不服气地反驳道。 “那你们自己去。”不管这两人怎样劝说,刘备都不为所动,突然,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向太史慈问道:“子干先生怎么说来着?” 太史慈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刘备问的是什么,“要用饵料引鱼儿上钩,又不能喂得太多。” 刘备笑了起来,他终于回想起来,怎样用简单粗暴收益大风险小的方法来骗钱了。 无论是贪婪成性的十常侍,还是频频向自己示好的大将军何进,此时在刘备眼中,都是活蹦乱跳的大肥鱼。 是该给那些土包子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金融创新了。 第十六章 计算,算计 初雪乍起,凛冬将至,位于洛阳的张让家中却是暖意融融。 这位权倾一时,深受皇帝信赖的老宦官此时和普通的富贵人家老者没什么区别,饮一口美酒,吃一口小菜,就让他心满意足,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酒是幽州那边出产的好酒,嘬饮一口唇齿留香,小菜也是幽州那边运来贩卖的,叫做什么“腊肠”,形状难看,吃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刘玄德真是会享受啊,每天不做正事,专门研究这些旁门左道。”张让吃得心中舒畅,嘴上却不留情,似乎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能够在这种天气被邀请来张让家中,并且愿意接触这位老宦官的,放眼整个洛阳,也只有幽州商会的简雍一人了,只见他微微一笑,轻声反驳道:“老大人此言差矣,刘使君深孚君恩,每日殚思竭虑,只为守边卫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研究出新式菜品,也不忘送来让老大人品尝,怎能说是不做正事?” 张让冷笑一声,“刘使君结交上了新贵,两人合伙,在军马生意里面赚得盆满钵满,却用区区一些酒菜来打发老夫,是觉得老夫的眼皮子浅了?” “蹇硕没有给老大人孝敬?”简雍惊讶地问道,他见张让也是一脸茫然,连忙解释起来,“刘使君特意嘱咐过他,务必要让内侍、尤其是老大人共同获利。” “说的好听,为何刘玄德不直接来找老夫,却要通过蹇硕?”张让显然不买账。 简雍叹道:“在下听闻蹇硕与老大人之间有些误会,便在书信中告诉了使君,故而使君不出面,希望你们自己解开心结,谁曾想——” “这个贪心不足的狗贼,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从打扫偏殿的杂役提拔到现在!”张让咆哮起来,愤怒地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或许是心存愧疚,一个月后,幽州再度传来书信。 为了弥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对张让造成的心灵创伤,刘备做出了一个决定。 “刘玄德这是什么意思?”张让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新字据。 自己存放在幽州商会的财物明明是一万金,原本的字据上面记载的也是一万金,可是这张新字据上面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万一千金。 简雍笑着说道:“刘使君深感愧疚,从自己那份分润之中拿出一千金,命在下献给老大人赔罪。” 张让脸色一沉,将字据推向简雍,“他是小觑了老夫,把我当成丧尽天良的子钱商人了。” 子钱商人,用后世的语言来说就是放高利贷的,张让虽然身体残缺,却是朝廷的列侯,把自己看得高贵着呢,刘备此举,被他视作极度的侮辱。 这不明摆着的吗,存放一万金,没几个月就变成一万一千金,看在任何人眼里,都只会耻笑张让贪婪无度。 他张常侍可是出了名的拿钱办事,童叟无欺,这事传出去不是坏了名声吗? 简雍心中暗骂老阉竖厚颜无耻,若是连你都不算丧尽天良,那世上还有几个丧尽天良之人,可他还不能说出来,只得陪着笑解释道:“若是老大人不愿凭空得利,刘使君还有个主意。” 按照刘备信中所说,如今幽州商会的生意遍布天下,北至塞外,南至荆襄,西通雍凉,东达徐杨,每年利润数以亿计。 为了让彼此的联系更加密切,刘备不介意让张让搭个顺风船,在这利润丰厚的生意中沾点好处,如果张让愿意用这一万金作为本钱,多出来的一千金,就相当于提前给他的利润。 “老夫不善经营,只怕——”说句实话,虽然见识了刘备和他旗下幽州商会恐怖的赚钱能力,知道对方愿意拉自己一把,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可是每年一成的利润,总归让张让有些心中不爽。 凭什么你拿着我的钱赚大头,我却只能吃些残羹冷汁? “老大人有所不知。”简雍似乎早就知道这老宦官会有如此反应,胸有成竹地笑道:“行商看似利润丰厚,但雇佣人手的衣食住行、车马舟船、往来打点各地官员的花费极其巨大,其实每年利润不过两三成。”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一成分润也不低了。 张让又算了一笔账,自己只需要安坐在家中,光是这一万金的本钱,就能稳稳地收入一千金,煞费苦心卖个刺史出去,也最多是这点收成。 这生意做得! “只是无功不受禄,老夫什么都不做,每年却能坐收千金,心中有些不安呐。”张让心中下了决断,嘴上却假模假样地推辞着。 简雍笑道:“老大人这是哪里话,使君说过,大多数人只能卖体力和脑力赚钱,只有少数人才能用钱来生钱,这叫有资本,是高一等的赚钱法子。” 资本,钱能生钱,张让心中咂摸着,只觉得刘备想得透彻,根本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点了点头问道:“还有更高一等的吗?” “花别人的钱,驱使体力和脑力为自己赚钱,更高一等。”简雍答道。 张让哈哈大笑,心中再无疑虑。 数日后,仍然是张府。 除了在宫中侍奉皇帝,无暇抽身的,其余位列常侍的宦官,以及宫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二人:张让、赵忠,都聚集在这里。 经过张让一番讲述,众人眼中都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这些无后之人享受不到常人的快乐,只有通过赚钱和害人来满足自己了,如今有钱赚,自然是跃跃欲试。 “每年一成,是不是太少了?”宋典第一个出声问道,他在十常侍中位列末尾,平日里收受贿赂也少,本钱比不得张让赵忠几个,所以希望抬高分成比例,也好多些收益。 “不要贪得无厌!”张让冷着脸呵斥道。 人家刘备有的是钱,根本不需要外来的资助,这次只不过是卖自己个面子,打着合伙的幌子给自己送钱而已。 至于召集十常侍一起凑钱入伙,也是张让想要拉拢老伙计、徒子徒孙们,这次才自作主张,刘备那边愿意不愿意还两说呢,宋典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宋典被骂得缩着脑袋不敢出声,赵忠咳嗽一声打了个圆场,“一成收益不错了,总比堆在家里生锈要强。” “那刘备可靠吗,别是骗咱们的。”排行第五位的毕岚又问了,他心思缜密,遇到这种好事一向是先往坏处想。 张让索性不回答了。 “你知道西园军的一万匹战马花了多少钱?那些都是刘使君卖给皇上的;你知道去年到今年宫中收了多少税款?那都是幽州商会主动缴的。”夏恽在宫中经常接触到这方面事情,对刘备雄厚的财力有着直观的了解,“刘使君可以说是富甲天下,瞧得上你那点小钱?” “我只有一个问题,刘玄德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忠慈眉善目,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模样,可是众人都知道,十常侍里面心最狠,手最黑的就是他,并且遇见大事,真正决定宦官们走向的也是他。 对这个老伙计的问话,张让不敢托大,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以我所见,刘玄德所图非小,似有登大宝之意。” 众人齐齐一惊。 按照张让的判断,刘备之所以处心积虑,专门在洛阳建设会馆、与各界人物交往,并主动向宦官集团示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登上皇位。 刘备支持蹇硕,就是为了扶持没有根基的皇次子刘协即位,只要在立储争夺中获胜,他就可以顺势清扫外戚何家的力量,然后借助蹇硕和十常侍的力量,堂而皇之地来到京城,帮助年幼的刘协稳定局势。 等到羽翼丰厚,时机成熟,失去利用价值的刘协和刘辩二人就可以安心“病死”了,毕竟汉家皇帝向来短寿,夭折的也不在少数,再死上一个少帝或是小王爷,没人会在乎。 皇帝一脉没有了嫡系继承人,那就要启动程序,从其他旁支里推举新皇帝人选,那么又有谁,能够和年富力强、实力雄厚的刘备竞争呢? “你想多了吧?”赵忠端起酒杯闻了闻,他怀疑张让是喝假酒喝坏了脑子。 张让自信地笑了起来,“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也是以后的事,我们只要赚钱就是了。” “老大人说得对,先把钱赚了,谁当皇帝不是当,不都得重用我们这些人吗?”夏恽大大咧咧地说道,反正他是打定主意,抱上刘备这根大腿了。 毕岚试探着问道:“那我们要支持董侯(刘协)继位?” “不,还是原来的计划,支持史侯(皇长子刘辩)。”张让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一下,好些人搞不明白了,你拿了人家刘备的钱,反过来去支持何进,什么意思? 赵忠终于收不住性子了,“一群蠢材,你们喜欢精明的主子还是蠢笨的主子?”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蠢笨的主子好啊。 “真要让刘玄德登上皇位,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只有这样,一边让他觉得有希望,继续给我们好处,一边将史侯推上去,用何进来制衡他,我们才能左右逢源,两边得好处,懂了吗?”张让恨铁不成钢地讲着,恨不得把道理掰碎了,再塞到这一个个猪脑子里面。 第十七章 徐州来客 面对十常侍抱团施压,简雍似乎是没有预料,无奈之下只能派出快马,向刘备那边汇报情况,张让等人每天向北眺望,等得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天气彻底变冷之前,幽州的回复终于来了。 “老大人好算计,如此一来,你们每年收益都能达到万金之巨了。”签订字据当天,简雍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语气也不像以往那样谦恭了。 十常侍这次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尤其是张让,除去之前的一万金,家中还藏了两万金的后手,赵忠也不遑多让,一口气掏出两万多金的家当。 张让接过字据,轻轻吹干墨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袍袖之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就有三千金的收益,这买卖太划算了。 其余的宦官们也是喜笑颜开,纷纷表示,只要再搜刮到钱财,他们都会送来刘备这里合伙做生意。 由于这笔钱款数额巨大,简雍和王烈二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命令南下的商队和护卫昼伏夜出,像是蚂蚁搬家一样,陆陆续续将钱运出了洛阳范围。 为了以防万一,王烈决定亲自带队,率领二百名精锐骑兵将商队护送到荆州上船,只留下简雍和一些杂役留守在洛阳馆内。 “玄德啊玄德,你可真行,天下人都知道十常侍视财如命,你却能硬生生地从这些人怀里掏出如此一笔巨款。”夜色渐深,简雍独自一人坐在暖炉旁,一边饮酒一边读书,嘴里念念有词。 骗钱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每天都有船只从渤海朔流而上来到广阳,卸下各种货物和沉甸甸的钱箱。 刘备按照承诺,派人清点出三千万钱堆在一间空房里,专供卢植使用,老先生最近也不讲课了,每天带着几个精通算学的弟子凑在一起,研究怎样花这笔巨款才最合适。 原本以为冬天就会这样平静地过去,刘备却没想到,冷冻寒天的,居然有人为了拜访他,专门从千里之外的徐州出发,经过海路来到幽州。 “糜竺、糜芳?”刘备看着手中的拜帖,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带他们到前堂吧,我等一下就过去。” 作为徐州人,糜竺和糜芳兄弟二人原本是耐不住幽州的寒冷,可是他们被下人引着穿过长廊,进入前堂之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寒冷了。 糜竺表现得十分沉稳,他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前堂里,仔细观摩起各种摆设,而糜芳似乎性格跳脱,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找不到火炉,却感觉脚底暖烘烘的,连忙俯身去摸那青瓷地面。 “兄长,这地砖是热的。”糜芳一摸之下,发觉青瓷地面无比温暖,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叫地龙,是在地下设有火道,外面烧火,热气沿火道传到屋内,据说宫中经常使用。”糜竺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当即对自己兄弟解释起来。 就在此时,刘备迈步进来,刚好听见糜竺的话语,当即说道:“不愧是糜子仲,见识渊博。” 糜竺二人愕然转身,刘备向他们笑了笑,径自来到主位坐下,然后才伸手相邀,“二位请坐,不必拘束。” 三人落座之后,侍女便端茶进来,借着饮茶的工夫,刘备打量起对方。 只见这糜竺相貌堂堂,气质雍容大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贵之气,糜芳则是剑眉星目,面白无须,相貌极为俊俏。 书上记载这兄弟二人是一母同胞啊,怎么相貌气质有如此大的区别? 刘备心中疑惑,稍稍留意看了几眼,然后就笑了。 “好茶,想不到茶叶用沸水冲泡,不加其他佐料,居然也别有滋味。”糜竺喝了几口热茶,只觉先是苦涩,紧接着舌根回味甘甜,满口生津,令人心旷神怡,不禁出言赞叹。 “这才是饮茶的正确方式啊,你们那些都是歪门邪道。”刘备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在这个时代,饮茶的风气已经从巴蜀之地传播开来,在宫廷之中尤为常见,只不过主流的方式是把鲜茶叶压成饼状,老叶则被捣碎成糊,饮用之时,先用微火烘烤,去除水份之后再将其置于器皿中煮沸,还要加入葱姜、橘子叶等物。 以后世的目光来看,这所谓的“茶水”就相当于扔了点碎茶叶的调味汤,再加点花椒大料就能煮肉用了,喝起来绝对没什么茶叶味,搞不好还糊一嘴茶叶沫子。 刘备堂堂一个现代人,哪喝得下这种黑暗料理,于是他通过幽州商会,在巴蜀那边专门订货,教授土人炒茶不说,还让人千里迢迢卖了许多大铁锅过去。 他的苦心没有白费,虽说商队运回来的炒茶由于种种原因,口味和品相都远不能和后世的各种名茶相比,但几乎所有喝过冲泡茶的人都赞不绝口,从此对煮茶不屑一顾。 就拿现在的糜竺和糜芳来说吧,看他们惊喜的表情,应该也是拜倒在炒茶的韵味了。 “此物必大兴于天下,敢问使君,这茶的制法可是幽州所创?”糜竺有着商人的敏锐直觉,一杯茶还没喝完,他就找到了商机。 刘备笑道:“按照我的方法,茶叶采摘之后需要立即炮制,糜家愿意去巴蜀开设工坊?” 这是客气的说法,潜台词是在怀疑糜家的实力能不能把手伸那么长,若是糜竺不傻,他应该能听懂。 糜竺却是一愣,“徐州附近就产茶,我为何要去巴蜀?” 见刘备也愣住了,糜芳开口解释道:“吴郡有山名曰茶岭,早年有王侯在此广招僮仆,授以种茶之法,时至今日已有近百年了。” 原来如此,刘备老脸一红,向糜芳拱了拱手,感谢他的科普。 糜芳得意一笑,被糜竺狠狠瞪过去,连忙垂头不语,继续做闷葫芦。 “既然子仲兄看好这生意,那就做得,我们慢慢谈。”对于赚钱的生意,刘备是从来不会拒绝,当即答应下来。 二人又商谈了片刻,裴元绍过来禀报,说是午餐已经准备妥当,请使君和二位客人前去用膳。 这会吃什么饭? 糜芳和糜竺有些纳闷。 “幽州苦寒之地,一天吃两顿饭顶不住,我们都是吃三餐。”刘备站起身来,向二人解释起来,然后微笑着说道:“子仲兄,令妹若是不嫌弃,就去后堂和女眷们一起吧,你我二人单独聊聊。” “使君怎么知道——”糜芳惊得张大了嘴。 “下次扮作男子的时候,记得用脂粉盖住耳洞。”刘备抬手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 第十九章 高价皮裘 酒足饭饱之后,糜竺有些难为情地对刘备解释起来,原来那个“糜芳”,其实是他的胞妹糜贞。 “舍妹自幼性情顽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来幽州,想看看做出《侠客行》这等诗篇的到底是怎样的奇男子,在下阻拦不住,只好让她扮作男人,还望使君勿怪。”糜竺满脸歉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刘备。 “原来是个叛逆期的文艺女青年。”刘备心中暗道,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剽窃狗也能堂而皇之地邀买名声,还有女粉丝千里迢迢只为目睹尊容,他早就把自己包装成英俊儒雅,风流倜傥的文魁才子,等着各方美女投怀送抱了。 二人坐着闲聊,又喝了几杯茶水,等到仆人进来,将桌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刘备笑着问道:“子仲是初次来幽州?” 糜竺点点头。 “不妨跟我在城中走走,领略一下北国风光。”刘备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见糜竺向内堂望去,面色有些为难,便出言说道:“男人就该谈男人的事,女人就让她们自己去交往吧。” 于是乎,二人换上皮裘,从侧门走出州府,在城中闲逛起来。 糜竺身上的皮裘是自己从徐州带来的,虽然造型华美,却难以抵御北疆的寒冷,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冷,脚底更是像踩了冰块一样,不由得抱紧双臂,身体也变得佝偻了。 见到糜竺这副模样,刘备有些纳闷:你们一路过来都没觉得冷,吃饱喝足了反倒抗不住,难道那么多羊肉和烈酒都是冰雪做的? “我们一路乘船,下船之后就坐了马车进城,故而没什么感觉。”糜竺吸着鼻涕说道。 刚好前面不远处就是幽州商会的皮货店,二人连忙进去,让店中僮仆带着糜竺挑选厚实的衣物。 利用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幽州商会生产出各种皮裘、皮帽和皮靴,而这些服装具有极为鲜明的统一特点,那就是厚实,耐寒、造型简洁。 无论皮裘还是皮帽,除了外部蓬松的动物毛发御寒,内里还缝有厚厚的丝绵夹层,让人穿上之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若是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略显臃肿,不过糜竺身形颇高,倒也无妨。 糜竺选的这件皮裘是灰狼皮制成,造型出自刘备之手,完全按照后世风靡一时的双排扣军大衣设计,灰色的狼皮搭配上两排青铜纽扣,再加上灰狼皮制成的**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前苏联的边防战士。 “来来来,子仲再把这腰带系上。”刘备热情地拎着一根黑色皮带过来,糜竺接过一看,只见这皮带通体乌黑,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点,末端是巴掌大小的厚实青铜铸造而成,上面布满了线路繁复的云纹。 按照刘备教给的方法,糜竺将皮带穿过皮裘上预先缝制的几个袢儿,然后略略收紧,来到一面落地大铜镜前挺胸收腹,欣赏起自己的飒爽英姿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似乎是心有所感,糜竺情不自禁地默诵起来,“只可惜没有吴钩那等宝刀。” “这位客官,有的。”话音刚落,一名僮仆就出现在糜竺面前,双手平端,向他献上一柄华丽,线条极为流畅的带鞘长刀。 糜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接过长刀,然后双手用力想要拔刀一看,却没想用了三次力,这刀身刀鞘都是纹丝不动。 “不用拔了,假的,只是用于装饰。”刘备看得好笑,对他解释起来。 原来这首《侠客行》风靡以来,幽州就掀起了一股佩刀浪潮,让辽东那边狠狠赚了一笔。 可是古人有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佩戴武器招摇过市的人多了,各种寻衅滋事,杀伤他人的案件也多了起来,刘备连忙下令,严禁在城内携带武器,日常佩戴就只能是木头雕刻而成,再加以各种装饰,足以以假乱真的“刀剑”了。 只是没想到,这种假兵器一经问世,由于轻便廉价,还不用考虑使用性,可以制作得极为美观,迅速得到各界人士的追捧,反倒给木器厂和皮具厂提供了新的利润点。 “使君真是天纵奇才。”糜竺心悦诚服地赞道,他是商人出身,深知创造新产品,引领购买潮流是多么需要天赋,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刘备却在短短一两年前,像是变戏法一般,不断推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份才能,是每一个商人都梦寐以求的。 糜竺把这柄假吴钩挂在腰间的袢上,又将厚实的皮靴穿好,这才向一直在身边侍候他穿戴的僮仆问道:“多少钱。” “回禀贵客,一共是七万三千钱,主人说了,抹去零头,只收七万。”这名僮仆恭恭敬敬地答道。 “倒是不便宜。”糜竺身家豪富,不在乎这点小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印,让这名僮仆去城南客栈寻找糜家之人拿钱。 原来糜竺此次前来幽州,带了许多家丁护卫和财物随行,原本是准备金钱开道的,没想到刘备压根不提这茬,反倒像对待老友一样热情招待,糜竺想塞钱都不好意思。 二人走出皮货店,继续闲逛起来,不知不觉间到了城北,这里原本是穷苦人家聚居之地,房屋多有破损,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修葺、重建、道路平整,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听了刘备的讲解,糜竺大为感慨,这种普通宅院价格在两三万钱,若是如刘备所说,单单蓟城一地,官府就出资重建了几万座房屋,如此一笔巨款,他是怎么筹集到的。 “从全天下筹集来的,包括你我,子仲买这一身行头花了七万钱,其中至少有五千钱就是用在改善民生。”刘备不以为意地解释起来。 一身皮裘成本不到两万,售价却是七万钱,其间利润五万,州府和承接这项生意的商家五五分成,商家再缴纳两成所得,这些钱就是建设基金。 “也就是说,每卖一件皮裘,幽州就有三万钱可以用在民生?”糜竺点点头,明白了州府的盈利模式。 “非但如此,猎户、皮匠、裁缝、商贩,以及从事往来运输之人,都能从中获利,养家糊口。”刘备继续说道:“农、工、商这三民,就像鼎的三足,唯有齐头并进,才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那士呢?”糜竺有些摸不到思路,世人都知道士农工商,士人的地位要排在最前面,可是按照刘备的说法,士人却被排除在国家基础之外了。 “士分两种,一种是鼎身,可以将鼎足的力量汇聚到一起;还有一种,就是鼎身上的花纹,有它更好看,没它一样能用。”刘备不屑地笑了。 第二十章 趁天冷,搞事情 两人正在走着,却见对面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这人见到刘备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便躬身行礼,“见过使君。” “你谁啊?”刘备愣了,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们也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 “小人是王利啊。”这个圆胖子连忙摘下大皮帽,将本来面目显露出来,正是广阳郡第一木器厂的负责人,当初依靠展销会一举成名的胖东家王利。 刘备见是熟人便放下心来,让护卫们各自散去了,“你怎么又胖了?” “天气寒冷,小人穿了两件皮裘。”王利嘿嘿笑着,然后将视线转向糜竺,拱手问道:“还没请教这位贵客是?” “东海糜竺。”糜竺回以一礼,温声答道。 虽然王利没有走南闯北的经历,可总归是听说过东海糜家的大名,当即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名叫王利,在刘使君麾下管理木器厂,主要是做桌椅器具。” 糜竺一听,原来畅销海内的幽州桌椅就是由此人掌管,当下也不敢怠慢,连连寒暄起来。 三人刚好顺路,于是结伴同行,刘备随口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喝酒吃肉,跑出来做什么?” “小人是要去木器厂,据说今年天气太冷,幽州这些河流都会整个冻上,到时候水力竖锯就不能用了,得抓紧时间把原木都加工成木板,这样才不耽误生意。”王利解释起来。 刘备皱起眉头,若是所有河流都封冻结冰,那可不单单是木器厂,而是所有使用水力的工坊都要受影响,“你听谁说的?” “犬子在书院中侍奉康成先生,听先生说的。”王利满脸自豪。 这就坏了。 虽说大多数读书人没什么真本事,可郑玄不一样,他非但在经学方面独步天下,并且对于天文、术数、图谶、纬书这些无一不精,说得粗俗一点,就是个有文化、懂天文的神棍。 郑玄说今年河水要结冰,那绝对有八成概率,不得不信。 “你去忙自己的吧,记得给雇工多发些工钱,天冷了,让他们多买些炭。”刘备摆摆手,让王利去了,又喊过一直跟在身后的裴元绍,让他去商会嘱咐其余人,切记做好准备。 弄完这些,刘备也没了兴致,怏怏返回州府。 糜竺一路舟马劳顿,精神有些不济,带着糜贞返回客栈歇息去了。 见天色还早,刘备又觉得心中烦躁,于是再次穿戴整齐,跑去找郑玄询问。 “玄德怎么来了?”郑玄和卢植二人倒是好雅兴,正在就着腊肠喝酒,喝得不亦乐乎,见到刘备,连忙招呼他坐下一起。 刘备也不客套,随便坐在下首,也顾不上喝酒,张口便问道:“先生说今年幽州河流都要封冻,可有把握?” 郑玄点点头,“可以随意通过,如履平地那种。” “这下坏了,河水结冰,只怕水车叶片经受不住挤压。”刘备说出了心中忧虑。 两位老先生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头疼。 可是面对大自然浩瀚的伟力,人又能做什么呢? 卢植出言安慰道:“这些都是难免的事,若是真冻坏了,来年开春再修也行。” “是啊,换做往年,这种冷冻寒天,别说是物件,就是人和牲畜也多有冻死。”郑玄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也就是玄德你有本事,在城东堆了小山一样的煤,可以供全城人度过寒冬,塞外那些胡人可就要遭罪了。” 我还巴不得胡人遭罪呢,老天要是真的有眼,就把他们全冻死好了。 刘备心里嘀嘀咕咕的,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能借助这次寒冬,搞一些事情出来? “以先生高见,辽东那边的河流是否也会彻底封冻?”刘备来了精神,向郑玄问道。 卢植都看不下去了,“辽东只会比广阳更冷,你说冻不冻得上?” “二位先生慢慢吃,我回去了。”刘备起身就走,脸上满是笑容,只留下两位老先生面面相觑。 快步回到州府,刘备当即提笔研墨,不多时,几张军令便新鲜出炉。 刘备又从一处暗格里取出官印,蘸上鲜红的印泥,郑重地一张张盖上,然后取出几只被剖开的半截虎符,分别用锦囊和与之对应的军令装在一起。招呼裴元绍进来。 “找几个得力的人手,把这些送到各位将军那里,务必要快。” 裴元绍接过几个锦囊,惊喜地问道:“老大,又要打仗了?” “是时候给你老大的老大报仇了。”刘备笑着说道。 -------------------------------- 十几天后,位于辽西咽喉,依山傍海的山海关码头,迎来了数量众多的海上来客。 虽说海边的气候比内陆稍稍温暖一些,但渤海的边缘地带已经结起了薄薄的冰面,远道而来的船只不断撞破冰层,发出阵阵声响。 由于担心海水再度结冰将自己困住,这些船只用了半天时间,放下所有乘客之后便匆匆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山海关守将张飞站在关前,看着远处规模庞大的部队渐渐整队完毕,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 终于,那支部队来到关下,为首的几员将领越众而出,向张飞大步走来。 “你们都来了,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张飞笑着迎了上去。 赵云、太史慈、严纲、单经,这是现今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的几员主将,他们全数到场,意味着一件事情:幽州边军的机动力量都在这里了。 “那些老弟兄们一听说要为伯珪大哥报仇,一个个都托人给家里写好了遗书,不斩下丘力居的狗头,绝不返回家乡。”严纲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结果被我全部收起来,一把火烧了。”赵云笑道。 “烧得好,我们这次是去杀胡狗,可不是要给胡狗杀的。”张飞点点头,招呼众人进城歇息,“让弟兄们赶快进关,这鬼天气,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冷的。” 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这好几千人终于陆陆续续进了关城,正当守城士卒想要关闭城门的时候,北边又有一人一马疾驰过来。 “那是……”太史慈眼力极好,远远就看清来人相貌,他喉咙动了两动,却是说不出口。 转瞬之间,这名骑士已经纵马来到关下,甩蹬下马,大笑着向众人走来,“为大哥报仇怎能少得了我?” 公孙范来了。 第二十一章 时候到了 众人来到关城内,先前进驻的士卒们已经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各自分流,前往不同的宿营地加固帐篷了。 “你们的战马都留在广阳了?”见这偌大的关城内只有忙忙碌碌的将士在来回走路,却没什么战马发出的声音,公孙范有些惊讶。 “主要是在涿郡,那边更加温暖,适合战马过冬。”单经抢着答道。 赵云早就和太史慈等人达成了共识,除了从辽西养马基地就近征集的驮马和马车之外,无论是白马义从还是新组建的护乌桓校尉部,都将珍贵的战马留在温暖的营地之中,并专门留下不少人手照料,主力部队乘船前往山海关。 这样的考量一方面是为了减少粮食和燃料的消耗,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行军和战斗原因,一般来说人的耐力要远远胜过马匹,对于十天以上的长途行军更是如此,与其在行军途中消耗额外的精力去照顾战马,还不如轻装上阵呢。 并且这冷冻寒天的,战马根本跑不起来,更别提什么冲击力了,乌桓人就算占据主场,并且有大量的战马可以使用,也根本无法发挥骑兵的战斗力,而对于胡人的步战水平,汉军表示完全没有压力。 “接到军令之后,辽东那边就出动了几十艘快要报废的船只,载满煤炭和其他物资顺流而下,为大军驻扎做好了准备,俺又带着弟兄们干了几天,把所有能避风的地方都搭起了帐篷,只需要点起篝火就好。”张飞一边带着其他将领巡视各个宿营地,一边讲解着自己的布置。 看到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可以免受寒风吹拂,安心歇息,众人都放下心来,随张飞前往议事堂,商讨这一仗该如何去打。 和赵云的白马义从一起来的,还有刘备亲笔写下的一封书信,十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此次的战略思路。 按照郑玄的说法,今年冬天将会出现罕见的寒冷天气,燕山东麓缺乏城池和房屋的庇护,乌桓人无法确保牛羊马匹,甚至是老弱妇孺渡过寒冬,这对于汉军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幽州汉军的战略目标不是在野战中全歼对手,而是趁乌桓人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整体战斗力最为虚弱的时候,狠狠给他们再放一把血。 贴近、缠斗、尽可能地摧毁乌桓人的御寒能力,消耗乌桓人本就不多的战略储备,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冻死、饿死。 只要汉军能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就算乌桓人没有在严寒天气下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短期无法恢复元气,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汉军再卷土重来,彻底铲除这个顽疾。 “不是拼战斗力,而是拼消耗,拼家底啊。”众人轮流看过书信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寒冷的季节组织大规模行军,长途奔袭数百里,对于汉军将士的装备、体能和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为了支撑此次行动,刘备咬着牙,下出了血本。 除了用于售卖到中原的高档皮货,其余所有可以找到的动物毛皮,都被征集起来,蓟城附近所有衣帽作坊也开足马力,短短几天就制成了近万件厚实的冬衣。 甚至有不少百姓拿着自己用来御寒的皮衣前往州府捐赠,希望为远征将士们尽一份心意。 “收,全部收下,按照新皮衣的价格补偿,另外传我的命令,每位捐衣人都可以去城东煤场领取二百斤煤。”面对前来询问意见的吏员,刘备当机立断,让他们来者不拒。 在无遮无拦的旷野行军,一件皮衣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将士们多一件御寒衣物,战争就多一分胜算。 听说白马义从要去寻仇,豪强们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他们跟着刘备这一年多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凝聚力也变得极强,没费什么力气就凑了几千万钱的各项物资,以幽州商会的名义捐给了边军。 肩负着整个幽州的热切希望,感受着整个幽州的复仇信念,身后是整个幽州的鼎力支持,这支远征部队气势如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摘下丘力居和其他胡酋的人头,用乌桓人的鲜血去祭奠为国戍边的先烈。 “按照往年的天气规律,以及康成先生的推算,最冷的时候要在二十多天到一个月之后,我们要抓紧这段时间,让士卒们吃饱睡足,养足精神去杀胡狗。”张飞握紧拳头砸在案桌上。 “辽东那边何时出兵?”公孙范不了解具体军情,所以有些担心,这一次行动是幽州本土和辽东三郡的联合行动,若是信息不畅,导致友军各自为战,恐怕会被乌桓人抓住机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我们今天的船队里还有一艘是去辽东送信的,云长那边做好部署之后,将会赶在河流封冻之前派人过来,约定出兵日期。”赵云对他解释道。 于是众人放下心来,每天熬鱼煮羊,让将士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又过了十来天,辽东传来消息,关羽作为本次战争的主帅,任命赵云担任东路军,也就是幽州本土部队的主将,命令东路军于十一月下旬全军北上,沿途扫清一切敌军,在乌桓人现今的大本营柳城回师。 “据云长所说,辽东这一年多来密切关注着乌桓人的行动,发现他们的主力集中在柳城和阳乐一带,随时准备向西逃入燕山,所以我们这次行动务必要快,赶在乌桓人察觉之前,堵住柳城西边的出口。”赵云读完军令,又将其递给其他人传阅。 十一月下旬也就是三天后,从山海关到柳城有三百多里,在这种天气下步行过去,差不多需要十天时间,估计抵达柳城之时,也就是天气最冷的时候了。 “俺这就去召集各曲军侯,让他们通知士卒做好准备,吃了这么些天,也是该活动活动腿脚了。”张飞性子急,说着话就出了房间。 赵云也站起身来,对众人正色说道:“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乌桓人看看,白马义从就算步战,同样是无坚不摧的劲旅。” 第二十二章 抓周 远方的将士们在厉兵秣马,留守广阳的人也没闲着,眼看天气一天天变冷,州府上下各级官吏都忙活起来,有的奔赴周边村县,督促当地吏员和百姓多多储备木柴和煤炭,有的在蓟城各处巡视,询问百姓是否有因家贫而买不起煤炭,难以过冬的情况。 就连刘备自己也耐不住天天坐在州府,只能从属下官吏口中了解民情的生活,整天带着裴元绍等人走街串巷,有时候还坐镇煤场,调度起煤炭的运输工作。 这一天刘备在外面忙完,溜达着回到州府,却见家中人声嘈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就连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先生都端坐在正堂,而不是跑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 “这是谁过寿呢?”刘备见一张张餐桌上摆放了许多热气腾腾的菜肴,明显是要聚餐,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永儿抓周的日子。”张宁早就迎了过来,一面接过刘备顺手脱下的厚重皮裘,一面略带嗔怪地低声说道。 刘备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当即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忙忘记了,永儿呢?” “糜姑娘抱着玩呢。”张宁语气怪怪地答了一句,抱着皮裘转身去了。 当初糜竺前来幽州拜见,盘桓几日,见识了广阳周边诸多工坊,然后就跟着甘宁的水师南下,返回徐州去了,可是糜贞却贪恋幽州这边的各种新奇美食,死活都不愿意跟兄长回去。 糜竺宠溺妹妹惯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并恳求刘备多加照拂。 说来也怪,自从第一天见面,张宁就对青春活泼,娇俏可爱的糜贞颇有好感,两人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小不点刘永更是夸张,每次见到糜贞都喜笑颜开,咿咿呀呀地叫着要她抱,不然就哭闹不止。 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容易迅速升温,两人一番合计,张宁索性做主,让糜贞搬到州府后院居住,几个婆娘整天凑在一起,一腻歪就是一整天。 时间一长,刘备也习惯了,反正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老婆孩子有个伴总是好的。 “二位先生和夫君请上座。”过了一阵,饭菜终于准备妥当,张宁作为一家主母,自然担负起了招呼客人的任务。 刘备一向不喜欢规矩多,讲究多的周礼,坚持认为自家人吃饭必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连郑玄和卢植都不再固执己见,而是习惯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合。 “诸位不要拘谨,只管吃,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刘备扫视一圈,见卢植的小妾、卢毓、还有郑益、糜贞等人有些束手束脚,便温声劝导起来。 家宴不分地位高低,只按长幼排序,郑益和卢毓两个孩子尚未成年,便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他们听了刘备的话之后还是不敢妄动,而是偷眼向自己父亲那里望去,卢植见状便轻咳一声,“仅限今日。” 郑玄看看郑益期盼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之后,两个孩子喜笑颜开,专心对付起面前的佳肴美味。 酒过三巡,众人终于不再拘束,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糜贞壮着胆子,遥遥向刘备说道:“久闻使君文采斐然,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我哪会那个,不了不了。”刘备受不了这小迷妹的殷切目光,连连摆手说道。 糜贞面色略显失望,裴元绍却脑中灵光一闪,出声说道:“使君今天路过煤场的时候还吟诗了呢。” “哦?念来听听。”一听说刘备又有新作,郑玄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不已。 刘备大惊,正要开口阻拦,裴元绍却已经站起身来,挺胸凸肚,洋洋得意地朗声吟诵起来。 “远看煤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就连六岁出头的卢毓都忘记了咀嚼,口中鸡腿无声地滑落在桌子上。 “好诗!”在如此诡异的寂静气氛中,一声铿锵有力的赞叹横空出世,犹如霹雳一般震醒了座中诸人,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这人雄伟有力,犹如半截铁塔一般,正是裴元绍的爱妻李氏。 卢植眼角抽搐几下,涩声问道:“好在何处?” “连俺都听得懂,自然是好诗。”这半截铁塔理直气壮地答道,然后和裴元绍对视一眼,呵呵呵笑了起来。 郑玄刚喝了一杯酒,结果差点被呛死,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把这首“诗”从自己脑中抹去,然后招呼众人继续吃饭。 至于刘备这个作者,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有了个小插曲,但这顿饭终究是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众人来到前堂,早有侍女在硕大的桌子上铺了厚厚的毛皮垫子,又抱了刘永在这里等候着。 刘永这个名字是刘备自己给起的,在他的记忆中,包括义子在内,刘备有名有姓的儿子一共四个,分别叫刘封、刘禅、刘永、刘理,其中前两个不成器的不提也罢,只有刘永和刘理算是不错的,所以他图省事,就给长子起名叫刘永了。 一干人等在桌面站了,侍女将刘永放在垫子上,然后悄悄退后,免得阻拦主人视线。 只见垫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些小木剑、竹木简册、印章、绶带以及金银、象牙、珠宝等各类物件,刘永一坐下去,就像是看花了眼,小手悬在空中迟迟不动。 “哎哎,别抓那个。”卢植是孩子名义上的外祖父,对这仪式极为看重,他刚刚见到刘永似乎是要伸手去抓一枚五铢钱,连忙小声念叨起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小孩抓了印章,预示官运亨通;抓了书卷文具,预示学问有成;抓了财物,预示富贵逼人。 种种说法,总归都是对孩子的前途寄予厚望。 “抓个好点的啊。”刘备也不断念叨,虽说他不信这些,但为人父母,终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讨个好彩头。 或许是听懂了大人们的话,刘永嘿嘿笑着,朝着自己右前方爬去,那里有一枚黄澄澄的金印,还有绶带。 第二十三章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刘永一步步爬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孩子左手握着小木剑,右手抓着小小的简册,一边爬一边扑腾,把其他好东西通通揽到面前堆成一堆,最后小手用力抓起金印抱在怀里,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兆头?”卢植低声问道。 郑玄叹了口气,“有些孩童是喜欢多抓几样物件,可是把所有东西包圆的,我还没见到过。” 两位老先生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刘备,那意思很明显:这异于常人的孩子是你生出来的,你就讲两句吧。 刘备乐了,他上前抱起刘永,在那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这是好兆头,我儿子以后必定是个好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孩子他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是交口称赞,张宁也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儿子一顿猛亲,在刘永小脸上留下无数淡淡的唇印。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刘永却不依不饶,只要糜贞抱他,死活不肯离开,于是刘备只能无奈地看着张宁和糜贞抱着孩儿边笑边聊,并肩向客房那边走去。 “有了儿子,老子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刘备唉声叹气,今晚应该又是孤枕难眠了。 卢植却没有先走,而是落在最后,直到众人都散去了,老先生才招手让刘备过去,低声问道:“东边是什么情况?” “根据辽东派过来的信使汇报,云长预计在本月下旬出兵,南北二路夹攻柳城,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刘备见老师问起正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老先生来幽州这两年时间,早已将周边地图记得了如指掌,他思索片刻,脑中勾勒出计划之中的行军路线,赞赏地点点头,“你这个州牧当得轻松,无论军政,皆有良将贤才辅佐,自己一点不用费心。” “先生此言差矣,我这才是为官、甚至是治国的正道。”刘备笑着说道。 虽然刘备不是历史专业出身,但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华夏社会几千年文明史有所了解,懂得一些历史规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绝不能外行领导内行,不懂装懂,这是一切国家、组织都要遵循的最重要的原则。 所谓管理,除去那些狗屁倒灶的翻闲话扯是非,假模假样的成功学励志学,其真正的核心学问只有一条: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 任何管理者能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大半。 “要论行军打仗、坚韧勇猛、与士卒同甘共苦,必要之时身先士卒,我是绝对比不上云长这些将才。我能做到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广开财路,为幽州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财源,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眼看天色已经晚了,刘备索性挽留卢植住下,和自己彻夜长谈。 反正一个人躺被窝也没意思,还不如拉个谈得来的喝酒聊天呢。 卢植也正有此意,于是让人安排他的小妾和卢毓住下,自己则是随着刘备前往书房。 老先生一直想搞清楚,刘备对于幽州,乃至是以后天下的治理思路,可是这师徒二人如今各有各的事,每天见个面,聊上几句已经是难得,如今有机会秉烛夜谈,自然是不会放过。 “幽州疲敝多年,如今又来了这么多流民,衣食住行就是我们现阶段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只有解决了这几个问题,才能谈别的。”刘备见恩师发问,便毫无隐瞒地讲述起自己的理政思路。 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将流民和无地贫民组织起来开荒、利用先进的工具,先进的组织方式发展农业,自然是重中之重。 依托众多河流建设聚居地、改善老旧房屋居住条件、还有以及规划完毕,明年就要开工的新城建设,则是解决住房问题。 百姓吃得饱,有遮风挡雨的住处,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就得到了保障,以此为基础,无论是发展各种用工行业吸纳劳动力,还是修筑道路确保政令通畅,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得卢植连连点头,虽说他没有见过辽东开拓的情景,但是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进行的所有举措,取得的所有成效,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就说教育这一方面,若是没有滚滚而来的财富支撑,州府哪有力量在每一个县城都建设了学堂?若是没有让百姓丰衣足食,他们哪舍得让半大孩童去学堂学习? “玄德啊,听你这么一说,老夫都有些心痒难耐,若是年轻二十岁,必定要向你讨要个太守职位,去亲自践行一番。”卢植本就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就连辞官来幽州,一方面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感觉无力回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辅佐弟子,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事业。 可是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青出于蓝,硬是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把天下公认的贫困边州变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千万别,先生你还是安心教书吧,多教出些人才,我们也能轻松点,看看张焕,这才几年就有白头发了,他还不到三十岁呢。”刘备连忙出言劝阻,这几年出任地方的经历让他真切地认识到了好官难做。 说起张焕,卢植便叹息起来,感慨地说道:“老夫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他只是个本领平常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能一己之力扛起半个幽州的政事。” 刘备笑道:“若是上阵杀敌,著书立作,他是不行,可是论做官,没人比得上他,这是真正的大才,拥有世人最为稀缺的珍贵品质。” “哦?说来听听。”卢植好奇地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备如此称赞某个人呢。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刘备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两行大字,然后轻轻将其推到卢植面前。 老先生看着看着,不禁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一声,“应该在书院门口立碑刻下这九个字,让所有人每天都看。” 第二十四章 晚了,完了 柳城,乌桓人的王帐内,一群彪形大汉围坐在篝火旁,愁眉不展地望着不断升腾跳动的火苗。 “天神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他的忠实子民,我们乌桓人的末日到了。”距离众人不远处,一名巫师正在做出各种晦涩不明的奇异动作,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天神的旨意。 丘力居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冷漠地打量着那名巫师,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也痛恨关于巫师的一切:肮脏的发辫,枯槁的面容,奇怪的药物,癫狂的行为,甚至就连巫师涂抹在身上的各种油膏,都让他无比憎恶。 “你们没有遵从天神的旨意,如今天神降下罪责,所有人都要死,一个都逃不掉。”巫师口中继续说出恶毒的诅咒,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要我的女儿侍奉你,也是天神的旨意?”于能臣终于忍不住了,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道。 巫师嘎嘎嘎地怪笑起来,火光摇曳,将那张他涂抹了油膏和颜料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可怖。 “别笑了!”寇娄敦压抑着怒吼的冲动,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觉得乌桓人特别可笑,特别可悲。 汉军已经杀到了柳城脚下,沿途扫清了所有乌桓部族的营地,他们杀死了所有能杀的人,掠走了所有能走的牲畜,将乌桓人的鲜血洒在大地上作为指引,将整个狭长的阴山东麓变成了红色。 可笑的是,自己这些大首领,这个王那个王,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汉军在城下十几里外扎下庞大的营寨,才知道汉军来了,直到侥幸逃脱汉军毒手的部族牧民逃回柳城,才知道汉军沿途的动作。 可悲的是,面对来势汹汹,摆明了不惜代价,要将乌桓人斩尽杀绝的汉朝军队,自己这些大首领想要召集战士,却还要先请求巫师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的指示,甚至要忍受勒索,将最美丽的女人献给巫师。 巫师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抽搐了一阵,酝酿足情绪之后,才霍地将手中木杖杵在地上,死死瞪着寇娄敦,嘶哑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凡人,想要反抗天神的威严吗?之前的失利,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征得上天的同意,擅自发兵造成的,如今你们还要这样做?”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紧接着,巫师倒在血泊之中,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的大单于。 丘力居随手甩去刀锋上的血滴,然后收刀入鞘,语气平静地问道:“天神有没有说过,你今天会死?”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其余首领都惊呆了,他们愤怒归愤怒,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动武的念头,这可是巫师,是天神的使者啊。 “大、大单于,这样触怒天神,会有罪责降下的。”于能臣是第一个对巫师爆发怒火的人,也是此刻第一个害怕的人,他身躯颤抖,声音同样颤抖着问道。 “天神?你们到了现在,还在相信天神?”丘力居已经豁出去了,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忤逆话语是否会被上天听到,“我们尽心尽力侍奉天神无数代人,献出最鲜嫩的羊羔,献出最纯洁的女人,得到了什么?我们每年辛辛苦苦地牧马放羊,节衣缩食,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不少部众,天神在哪里?天神给过我们什么东西?” 丘力居越说越气,呛啷一声再次拔出腰刀,指向天空骂道:“就算是真有天神,眼睁睁看着我们乌桓人陷入绝境却无动于衷,他要么是心肠歹毒,要么就是懦弱无能,我又何必敬他,何必要畏惧他?” 或许是觉得丘力居说得有道理,或许是被他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心中的侥幸,这些叱咤一时,各自统领着上万人口的首领们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纷纷瘫坐在地,尽情痛哭起来。 “蹋顿,进来!”丘力居厉声喝道。 帐篷门被掀开,一名身形高大、鹰鼻深目的年轻人走进帐中,径自跨过巫师仍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向丘力居单膝跪倒,“父亲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楼班带来,再召集所有首领的子女在帐外等着,我有话对他们要说。” 蹋顿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过不多时,几大部族的年轻贵族惴惴不安地来到帐外,和他们一同前来的,是各部族最为忠心耿耿的侍卫。 “都进来吧,不要害怕。”为了打消这些年轻人的疑惧,帐门被整个掀开,让外面的人借着火光照耀,将内里的情况完全看清楚。 见到自己的父辈都安然无恙地坐在帐中,年轻贵族们放下心来,陆续进到里面,挤挤挨挨地席地而坐。 在乌桓人眼中,丘力居一向是严厉刚强的形象,但是此刻,这个东部乌桓实际上的统治者满脸和煦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也温柔得根本不像是往日那个他。 “汉朝军队就在城外,你们都看见了吧?”丘力居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为了避免乌桓人全部葬身在柳城,我要你们回去召集尚未成婚的年轻人随时待命。” 年轻贵族们都惊呆了,这是要我们逃命,给乌桓人留下一丝血脉啊,难道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了? 蹋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着牙说道:“大单于,此事万万不可,城中尚有十几万乌桓人,我们齐心抗敌,定能击败汉军,若是未战先乱就全完了。” 其余年轻贵族们也纷纷跪倒,希望丘力居收回成命,带领他们共同御敌,有些性情急躁的甚至表示,愿意率军夜袭,挫败汉军士气。 但是,无论这些年轻人如何激愤,他们的父辈却都一语不发,只是不停地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子嗣,心中酸楚不已。 乌桓人已经完了。 他们被汉军一年多来的平静所迷惑,并且贪恋水草丰美的牧场,没有尽快北上,彻底远离汉朝这个庞然大物。 如今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庞然大物却突然亮出锋利的爪牙,想要逃开,已经晚了。 第二十五章 传位 前年秋天撤出燕山南麓之后,乌桓人本有机会继续北上,撤回乌桓山老家,去那里休养生息的。 可是,由于整整一个夏天都被用来和汉军对峙,乌桓人的战马支撑不住长途行军了,为了让整个部族的战斗力得以恢复,丘力居下令,燕山东麓所有草场可以随意放牧。 在此期间,乌桓人试探性地组织了两三波攻击,试图去辽东捞点好处,但是面对关羽和徐荣构建的坚实防线,他们既没有大规模渡河的能力,也缺乏和严阵以待的汉军硬碰硬的决心,几番试探之后就缩了回去,安心放牧去了。 稍稍缓过劲之后,寇娄敦信守承诺,将渔阳乌桓并入了丘力居的部族,几个月后,其他首领也陆续向丘力居效忠,不再有门户之见。 结成同盟之后,丘力居被推举为大单于,他慷慨陈词,将东部乌桓说成是乌桓人的正宗传承,发誓要带领乌桓人恢复先祖的荣光。 对于乌桓人关起门来的自娱自乐,隔三岔五的挑衅行为,无论是辽东玄莵二郡,还是卡住辽西走廊的山海关汉军都无动于衷,最多是在稳固防线的同时,不断进行巡逻,确保没有任何物资流向乌桓人那里。 “去年整整一年,我们都尝试着和汉人进行交易,可啊他们根本不理睬,甚至连回话都不愿意。”丘力居缓缓说着,希望对面的年轻贵族们可以认清现实。 没有汉人卖铁料,乌桓人别说武器,连锅都快用不起了,铁锅用坏一个少一个,如今绝大多数乌桓人家中又回到了陶罐时代。 没有汉人卖盐巴,乌桓人只能自己跑到海边煮盐吃,味道苦涩不说,还要浪费大量燃料。 粮食匮乏、燃料匮乏,什么都匮乏,就在丘力居忙着整合乌桓各部族力量,将这个民族真正捏合在一起的同时,他的部族已经衰落了许多,新出生的人口比过去少了一半不止。 “原本打算熬过今年冬天,我就带领你们北上,回到乌桓山故土去休养生息,可是没想到,汉人居然在如此寒冷的时候出兵,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不同于赵云部队疾风迅雷一般的进攻风格,关羽亲自率领的辽东军队则是一路缓缓推进,故意弄出偌大的声势,驱赶沿途乌桓牧民仓皇逃窜。 险渎、无虑、昌黎、阳乐,这些原本都是汉人建设的小城池,近些年被乌桓人用来过冬,借助低矮残破的城墙抵挡寒风侵袭,但是在看到声势浩大的汉军部队之后,在这里聚居的乌桓人根本不敢久留,带着家当就疯狂地向西跑。 如今绝大多数还活着的乌桓人都聚在柳城附近,地位稍高的躲在城里,那些普通部众和奴仆则只能在城墙外搭起帐篷,心惊胆颤地祈求上天,希望汉军不要攻打过来。 “大单于,和汉人战一场吧,我们是雄鹰的子孙,不应该在狂风中收起翅膀。”蹋顿再次重重叩首。 “我们会带着乌桓人的荣光,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你们不行,你们是乌桓人的希望,一定要活下去。”丘力居坐在那里,目光向蹋顿那边望去,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养子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桀骜不驯,充满希望,满怀战意,一心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光,甚至一样崇拜匈奴的冒顿单于,希望像冒顿那样建立起庞大的帝国。 但是,自己就要死了,丘力居悲凉地想着。 乌桓人能被汉朝看重,并用来对抗鲜卑人,依靠的就是娴熟的马术和强悍的箭术,可是现今天气如此寒冷,战马根本无法用来作战,乌桓人的机动优势和冲击力少了一半。 再说弓箭,游牧民族的弓弦都是牛筋绞合而成,在这样的天气下脆弱不堪,稍稍用力就会被拉断,这样一来,乌桓人的另一个优势也荡然无存。 没有战马,没有弓箭,想在野战中击败汉人傲视天下的步兵? 在丘力居的认知中,没有任何胡人能做到这一条。 步兵正面作战,能打败一支汉军部队的,只有另一支汉军部队。 丘力居几乎是用尽了一生所有的耐心,终于让这些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轻贵族们认清现实,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汉军远道而来,需要两三天时间修整,本单于不会给他们修整完毕的机会,明天中午,我们就会全军出击,作出向西强攻,进入燕山的姿态。”丘力居开始讲述作战计划,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终于,将所有部署全盘托出之后,丘力居如释重负地笑着说道:“你们将会经历无比艰难的时光,甚至可能连希望都看不到,但要记住,你们是乌桓人的子孙,就算屈身为奴也要活下去。” “蹋顿,下一任单于的位置交给你。” 年轻贵族们正在低头垂泪,丘力居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转向他。 “我愿誓死效忠楼班,绝无二心,还请大单于收回成命,”蹋顿同样惊呆了,连连叩首说道。 作为乌桓大单于,丘力居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养子蹋顿,另一个则是亲生儿子楼班。 蹋顿性格坚韧,志向远大,一向得到丘力居的重用,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丘力居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让自己接任大单于。 他甚至开始怀疑养父是不是想要除掉自己。 在蹋顿身边,楼班也满脸震惊,他一直把大单于位置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平日里说话做事都骄横异常,如今这个任命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头上,让他脑袋嗡嗡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楼班年龄太小,还担不起大单于的位置,只有你才能带领部众前进,不过,我要你立下誓言,等到楼班年满二十岁,你就要传位给他。”丘力居平静地看着蹋顿,缓缓说道。 “天神在上,我蹋顿在此发誓,等到兄弟楼班长大成人,便将大单于之位还给他,若有违背,天人共戮!”蹋顿见养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无论是拒绝任命还是拒绝发誓,估计都没法走出帐门,便抽出腰刀在自己左掌心划了一道,向天发下誓言。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丘力居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狼烟起 翌日清晨,柳城残破的城墙内,无数股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引起了汉军这边的高度警惕。 “这么多炊烟,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单经得到禀报之后快步走出帐篷,向东眺望而去。 但他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天寒地冻,乌桓人不可能浪费宝贵的燃料用于迷惑对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乌桓人在埋锅做饭,准备出战了。 在柳城东面,关羽等人也看到了城中的动静,凭借敏锐的直觉,他们也感觉到乌桓人要有动作了。 “丘力居不是庸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于是想趁我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来上一场决战。”徐荣站在关羽身边笑着说道。 “我们也该做好准备,让士卒们吃饱肚子了。”关羽同样笑了。 速战速决,早点回家,更好。 比起乌桓人用牛粪烧火做饭,汉军这边的效率就高多了,他们从出发的时候就带上了大量焦炭和木炭,烧得久,火力极旺,并且没有浓浓的烟雾,最多是味道难闻一些。 由于物资充足,汉军在夜晚睡觉的时候都留着火种取暖,此时不用重新点火,只需要扔上些新炭,火苗呼呼地就窜起来了。 为了方便行军进食,汉军的野战口粮是以油茶和面饼为主,油茶是将面粉炒熟,加入牛油、精盐、葱花以及各种调味料炒熟拌匀,平时是固体块状,便于携带储存,烹饪时扔几块到沸水锅里熬煮,就会变成香味浓郁的糊状,省时省力,味道还好。 “都多吃点,吃饱喝足杀胡狗。”掌勺的士卒不断念叨着,手中长柄勺子挥舞如风,给每一个围坐在旁边的弟兄碗里都加满油茶。 士卒们嘻嘻哈哈,将面饼掰碎泡在热气腾腾的油茶里,干面饼吸足了热汤,变得松软可口,这些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年轻人一口面饼一口油茶,吃得是不亦乐乎,浑身暖烘烘的满是力气。 用餐之后,汉军将士们开始手脚麻利地更换衣服,他们飞快地脱下毛皮衣物,互相帮着穿上铁甲,再用皮衣套在外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两层皮衣,一层铁甲,别说乌桓人了,就算是山里的老虎,俺也敢斗上一斗。”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卒活动几下腿脚,瓮声瓮气地说道,引得旁人哄笑起来。 士卒们顶盔贯甲完毕,又开始仔细检查兵器,这些东西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花再多心思都是应该的。 但是汉军这边等了半天,却不见乌桓人那边有动静,许多人变得焦躁起来。 关羽却丝毫不慌,他踱步在帅帐之中,仔细思索自己的布置是否还有漏洞。 汉军这边虽然是四面围城,但各个方向兵力也有多有少,兵力最多的是关羽和徐荣的直属部队,拥有八千名精锐士卒,把这么多人手放在自己身边不是关羽胆小,而是他早已决定,只要三天之内乌桓人不出战,就以本部为主力,开始攻城。 驻扎在南边的是赵云的五千名白马义从战士,这支部队的骨干力量是跟随公孙瓒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斗力相当强悍,同样是进攻主力。 柳城西边是一处山口,从那里有一条通往卢龙塞的崎岖山路,由于路途艰险,已经被废弃了二百多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张飞和太史慈二人率山海关守军和护乌桓校尉部五千人在山口安营扎寨。 从柳城往北,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区,那里是大兴安岭南部末端,物产贫乏,气候恶劣,关羽断定乌桓人绝不会选择那个方向主攻,只是让黄忠和颜良二人率三千名步卒驻扎。 眼下来看,丘力居出战是唯一的选择,可他今天究竟是想决一死战,还是想依仗人多势众,冲破汉军包围圈,强行逃窜而去呢? 关羽猜不到。 在令人焦躁不已的等待中,时间来到正午,沉寂了许久的柳城内,再次冒起烟柱。 “杀牛宰羊,丘力居是要拼命了。”赵云喃喃自语道,由于刮着西北风,赵云部队的营寨位于下风处,清晰地闻到了阵阵腥膻味和鲜血的味道,“派人去关将军那边提醒一下。” 得知乌桓人在大规模屠宰牲畜,关羽长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丘力居的思路,“第一顿饭是解饿,第二顿饭是提振士气,看来是要拼命了。” 于是汉军也再次做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养足体力,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 终于,柳城那残破的城门缓缓打开,吃饱喝足的乌桓人鱼贯而出,只不过他们出城的方向不是东面,而是向西,并且不等列阵完毕,前锋部队就迈开脚步进发。 “不是决战,而是突围,点狼烟,快!”看见乌桓人不按常理的举动,张飞马上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大声吼叫起来。 在他身后的山坡上,早有好几堆预先准备好,极易发烟的柴薪,每一堆都有几十斤重、士卒们点燃柴薪,浓重的黑色烟雾升腾而起,向远方的友军发出无声的信号。 狼烟是华夏古代传统的报警信号,但绝不是燃烧狼粪发烟,而是用柴草。 要知道狼是满山跑的野生动物,粪便不易收集,就算把它们圈养起来饱食终日,每一匹狼每星期也最多产出一斤干粪,按照十里一个烽火台,每个烽火台十斤的储量来计算,仅仅是幽州一地两千里的边境,就需要上千头狼一个月的粪量,太为难狼了。 书归正传,其他方向上的汉军看见西边同时燃起好几股狼烟,顿时脸色大变,按照实现约定,一股狼烟代表五千敌军,每多加一股代表敌军数量翻倍,如今五股狼烟同时被点燃,意味着乌桓人几乎将全部战斗力量都压在了西边。 “西边和北边是山区,利于乌桓人分散逃命,传令下去,命令黄忠和颜良按兵不动,防止漏网之鱼;命令赵云所部迅速向城西支援,不得有误。”关羽连下两道命令,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徐荣说道,“鸿志兄,你带五千人去城南,两千人补上子龙那边的空档,三千人支援西边。” “好!”徐荣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第二十八章 穷途 于能臣死了。 丘力居看着被麾下士卒拼死抢夺回来,残破不全、圆睁双眼的尸体,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于能臣兄弟,等着我们。”寇娄敦蹲下身去,轻轻合上于能臣的双眼,然后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地说道:“大单于,给我一百人,我去为于能臣报仇。” 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乌桓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意志,所有人都舍弃了防御,而是不管不顾地发起冲锋,想要以命换命,甚至是以命换伤。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寇娄敦也战死了,他的皮衣被砍成一条一条,裸露在外的头部和面部血肉模糊,不知被斩了多少刀。 与此同时,赵云也赶到距离山口两三里远的平坦地区,开始从侧翼发动攻击,向乌桓王旗缓缓推进。 “苏仆延,你去拦住南边的敌军。”丘力居面色不变,仍然在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只是他眉宇之间焦虑的神态越来越浓重。 北边的汉军似乎是得到了坚守原地的命令,直到现在还是纹丝未动,看这局面,自己必须坚持到天黑,才能给城中的年轻部众突围创造机会。 虽然汉军步卒的战术和装备都远远胜过乌桓人,但人数相差得实在太多,西边山口,张飞和太史慈的部队已经从原本的阵地向后退了五十多丈;南边战场的赵云也被苏仆延拼死阻挡,一时间难以突破。 “天快黑了,传令,让徐荣放弃城南,支援西边山口。”关羽心中估算着时间,从午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再有两柱香时间,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战场局面就会彻底失控,“传令本部,向柳城进发,切断乌桓人退路。” “不能再等了。”关羽喃喃自语,大步走向数里外的柳城。 帅旗一动,柳城城墙上驻守的乌桓斥候就察觉到了汉军的动静,连忙转身跑下城头,向蹋顿禀报情况。 “汉军主力向柳城开拔,我们不能再等了。”蹋顿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只是害怕暴露意图,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汉军主力步步进逼,他们也不能固守原来的战略,等到天黑再出发了。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又经过一阵激烈的搏杀之后,天色越发昏暗,乌桓人的进攻势头也越发地减弱了。 游牧民族普遍缺乏维生素A,绝大多数人都患有夜盲症,严重影响到他们的视力,看不见,怎么打? 原本的汉军也深受夜盲症困扰,但是自从刘备主政辽东和幽州,大力推行渔政和狩猎行业之后,汉军士卒经常能吃到鱼肉和各类动物肝脏,夜盲症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此时依仗视力优势,又一步步将战线推了回去。 “不要后退,继续进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杀过去才是活路!”丘力居不住地驱赶着士卒,最后索性亲自上阵,但始终无法冲破汉军阵型。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位于山口后方安全地带的汉军开始埋锅做饭了,这种极具挑衅意味的举动在丘力居看来,简直就是在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他厉声嚎叫,不断组织起新的攻势,但是效果甚微。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寒风中连续作战几个时辰,乌桓人从午至晚,一路拼杀,体力已经衰竭,许多士卒已经浑身颤抖,嘴唇和手脚都哆嗦个不停了。 就在丘力居组织尚有战力的士卒,希望拼死一搏的时候,汉军那边却发出了震天的战吼,第一批撤下去的士卒已经吃饱喝足,藉由滚烫的食物和温暖的篝火恢复了体力,在太史慈的率领之下重新出现在战场第一线。 汉军发动了反冲锋! 这一下无论丘力居再怎么呼喊也没用了,他麾下的乌桓人已经彻底失去斗志,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被冲散,阵型一触即溃,再也无法组织起来。 与此同时,柳城北方,远离喧嚣的战场,一支由三四千名乌桓青年组成的队伍正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线,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北方走去。 时而有人摔倒,或是被地上的石头硌到脚掌,这些年轻人都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是乌桓人最后的希望,必须绕过汉军的防线,逃到北方的山林中去。 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是蹋顿,新的乌桓大单于,他一手拉着刚刚年满十三岁的楼班,一手紧握腰间刀柄,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着。 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虽然天色彻底黑了,但远处的汉军营寨却是灯火通明,一处处篝火连绵不绝,甚至有不少汉军士卒跑出营寨,在外围也点起了好几排火堆,火借风势,将整个营寨周边都照亮了。 “我们乌桓人连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只能依靠平日里收集的牛粪,可恶的汉人却用宝贵的燃料照明,这贼老天!”蹋顿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心理打击,低声怒骂起来。 “大单于,我们该怎么办,绕过去吗?”一名乌桓贵族少年怯生生地问道。 蹋顿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楼班转向西北方向。 这一绕,又要多走好几里路,换做平日自然是无所谓,但此时寒风扑面,别说几里路,就是多走几步都无比艰难。 西边的战场仍未停息,太史慈和张飞轮番率领养足精神的士卒冲杀,不求杀伤多少,就是不给乌桓人重组防线,喘息片刻的机会。 赵云在得到徐荣部队的支援之后,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彻底压倒了苏仆延,步步向北推进。 “大单于,我们还是退回城中吧,”一名亲卫终于无法忍受这毫无希望的战斗,鼓足勇气对丘力居请求起来。 “我们还有城可退?”丘力居这些最高层的乌桓贵族自然不像普通牧民那样,因为缺衣少食而患上夜盲症,相反,他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柳城的情况。 一条火龙在原野上蜿蜒而行,龙头已经爬上柳城城头,向两侧城墙蔓延而去,这唯有一个解释——汉军主力已经抵达城中,彻底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乌桓的勇士们,再跟本单于冲一次,就一次。”丘力居抽出战刀,几乎是恳求地对身边亲卫说道。 丘力居善养士卒,在乌桓人中有极高的声望,见到大单于如此低姿态地说话,那些往日里受到恩惠的精锐士卒不再多说,纷纷抽刀在手,跟上他的脚步。 古老苍凉的歌声再一次响起。 第二十九章 一战破敌 夜已深,人却未静。 乌桓人最后的殊死一搏也没有奏效,但丘力居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甚至,就连他的人头,都被绑在一根旗杆上,高高挂在半空中。 不止是丘力居,还有乌延、于能臣、苏仆延等人,他们的衣着和普通乌桓士卒极为不同,尸体很容易就被辨认出来,然后被斩下脑袋,作为汉军的功勋。 “乌桓人能被朝廷看重,称之为天下名骑,确实是有道理。”张飞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这些鲜血又被凌冽的寒风吹成冰碴,稍一动弹就簌簌往下掉。 “是啊,尤其是这丘力居,身受重伤之后仍然高呼酣战,此等勇悍之徒,便是在我军之中也不多见。”太史慈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说道,这一场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半夜,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对所有人都是严峻的考验。 广袤的战场上已经没有能够站起来的乌桓人,唯有三三两两的汉军士卒结成小队,举着火把往来巡视,遇见还能动弹或是发出声音的敌人就补上一刀。 此战不受降,不留俘虏,这是关羽发兵之日就做出的决定,乌桓人是草原上的悍匪,早已习惯了劫掠汉人,就算暂时投降,日后翻脸也比脱裤子都快,还是杀光的好。 汉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尤其是张飞和太史慈率领的山口守军,他们凭借数千兵力,硬是抵挡住十几倍于自己的敌军冲击,几乎人人带伤,若不是厚厚的皮衣和铁甲提供了极为优秀的防护力,恐怕死亡人数也会很多。 山口后方有一处背风的凹陷,如今变成了临时医馆,数量众多的医官往来穿梭,为受伤的将士们用烈酒清洗创口,再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布条包扎起来,受伤士卒们的伤口被酒精刺激,时不时地发出比战场上更加高亢的叫喊声。 听着伤兵们凄惨却中气十足的叫喊,时不时还夹杂几句脏话,太史慈不禁笑了起来,有力气叫喊,有力气骂人,说明伤得不重,这是最让将领开心的事情。 “多亏华佗先生,若不是他开设医学院,教出这么多懂医术的人,我军这么多次作战,恐怕早已死伤无数了。”一名军侯用粗麻布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感慨地说道。 辽东军和幽州军在每一个曲,也就是五百人的部队里额外编入十名医护人员,这些医护人员都是医学院专门培训出来的,主攻清创护理。除此之外,每一个曲还配备了足够一百人分量的包扎用麻布,清洗创口用的烈酒,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奢侈。 最顶尖的装备、最顶尖的后勤、最顶尖的医疗水平,正因为有如此奢侈的配置,关羽才敢用区区两万多人马分路进击,直扑拥有十几万人的乌桓老巢,并且一战破敌,取得无比辉煌的战果。 张飞也感慨起来,“十几万乌桓人啊,谁能想到我们一天时间就能消灭这么多的敌军。” 除了几万名战死的乌桓士卒,其余乌桓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没有参加第一线的战斗,却在寒冷和饥饿的侵袭之下失去了生命。 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一边倒,简直就是送功绩的战争,许多将领一辈子都难得遇上一次,没想到被他们占了个大便宜。 “云长那边已经进城了,等天一亮,我们就过去汇合。”太史慈眼力好,将遍布柳城城墙的火头看得清清楚楚。 “抓紧时间轮流歇息,每个时辰换一次岗。”张飞扯着嗓子招呼起来,让还在战场上巡视的汉军士卒回到己方阵中。 与此同时,柳城北边,黄忠和颜良的营寨之中,一群年轻乌桓贵族正跪在那里接受讯问。 说起来这些乌桓贵族被汉军发现也是机缘巧合,原本入夜之后,黄忠担心西边山口战况,又限于军令不得妄动,便派出一曲士卒前去打探,没想到这些士卒们刚刚走出两三里,就遇到一大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乌桓人。 面对送上门的功劳,汉军士卒们自然是笑纳了,而蹋顿等人走了许久,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被解除武装之后便浑浑噩噩地来到汉军营寨。 感受着附近火把传递过来的热量,年轻的乌桓贵族们非但没有被俘虏的屈辱,反而有些欣喜——能烤烤火,总比冻死在荒原中好。 见到乌桓人恢复了一些精神,黄忠便开口讯问起来。 “回将军的话,我们不愿继续跟随丘力居,希望重新返回大汉统治,所以趁他们出战之际前来投降,却没想天黑风大迷了路,幸亏将军派人相救。”蹋顿在一路前来的途中就想好了说辞,此时连连叩首,将自己包装成心向汉朝的义士。 “你这个叛徒,居然向汉人卑躬屈膝!”几名懂得汉话的乌桓贵族顿时大怒,用乌桓语痛骂起来。 没等蹋顿说话,楼班已经扭转头,同样用乌桓语恶狠狠地说道:“大单于要我们活下去,就算是给汉人当狗也要活下去,你们忘了吗?” 见到蹋顿和楼班二人站在同一条战线,其余乌桓贵族也想起了丘力居的嘱托,便不在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楼班重新向黄忠那边跪倒低头,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是大单于的儿子,肩负着沉重的使命,绝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辜负父亲的重托。 就在昨晚,丘力居专门对他们说过,万一落到汉军手里,千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而是要卑躬屈膝,骗取汉人的信任,让自己活下去。 “汉人不会永远强大,你们要忍耐,等到他们变弱,不管是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二百年,只要我们的子孙没有灭绝,没有忘记今天的屈辱,他们就会继承我的遗志,杀光汉人,建立我们乌桓人自己的国家。”楼班双手抓紧冰冷坚硬的泥土,不停地默念丘力居的嘱托。 黄忠根本听不懂这些乌桓人叽里咕噜的话语,他转过头看着颜良,“你懂胡语对吧,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是在匈奴那边待了七年,匈奴人不说乌桓语。”颜良无奈地答道。 第三十章 屠狼 无论怎样询问,蹋顿和楼班都一口咬定,他们是心慕大汉,率众弃暗投明而来,这让黄忠有些犹豫,该不该执行“不留俘虏”的命令。 “依我看,这二人是在说谎。”颜良冷眼旁观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作为在匈奴部落中混迹了七年之久的边地游侠,颜良对胡人的习性十分了解,这些人看似性子直爽,没有心机,其实狡诈异常,反复不定。 他们在得势的时候无比猖狂,像是横行无忌的狼群一般,根本不把汉朝军队放在眼里;失势的时候却能迅速摇身一变,变成摇尾乞怜的忠犬,骗取汉朝官员的同情。 在狼与狗之间,这些异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毫无困难地切换身份。 “何以见得?”黄忠低声问道。 “我观察了半天,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其余人都面带不忿,另有数人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若是真心来降,绝不是这般姿态。”颜良在南匈奴部落中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有射雕英雄的美誉,眼力何等锐利,对那些乌桓贵族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黄忠微微点头说道:“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杀俘不祥,不得不三思而行。” 魏延暗叹一声,这黄忠虽然刚直勇猛,深受军中将士敬重,但他还是来辽东的时间太短,思维方式过于传统。 无论是刘备最早组建的辽东军,还是新组建的幽州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都是毫无怜悯,他们对于乌桓人的态度也是一致的:只有死了的乌桓人,才是好的乌桓人。 当下这种情况,换做关羽或是太史慈、赵云等人,都会断定这些乌桓贵族不是俘虏,而是怀有祸心,意图偷袭的敌人,杀了也就杀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这样吧,我们不要自作主张,先派人去城中禀报一声。”颜良作为副将,不能直接顶撞黄忠,只好采取迂回战术,让关羽亲自做主。 “也好。”黄忠点点头,“先把这些人捆起来,严加看管。” 虽然手脚被捆,饥饿难耐,但蹋顿感受着温暖的火焰,力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稍稍挪动身躯,将楼班往火边拱了拱,“过来,这边暖和。” 楼班没有推辞,并且感激地望了蹋顿一眼。 从懂事开始,楼班就被母亲孜孜不倦地灌输,这个做事风格酷肖父亲的哥哥,将会是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因为乌桓人是雄鹰和狼的后代,而狼群之中只能有一个狼王,竞争狼王宝座的人,要么获胜要么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直到昨天晚上,自己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将大单于的位置,还有金冠,都交给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楼班都还怀恨在心,一心想要除掉蹋顿,夺回属于自己的宝座。 可是经过一天的行军,蹋顿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被汉军俘虏之后,兄弟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都让楼班觉得,这个哥哥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楼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我的命也是父亲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蹋顿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只有这兄弟二人可以听见。 “我不恨你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为乌桓人报仇。”楼班同样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 蹋顿笑了,他的笑容像极了丘力居,“我可能也要死了。” “为什么?”楼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刚才审问我们的汉人将领,眼睛亮得像是雄鹰一般,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并不是因为骗过了他们,而是他们没有下定决心,仅此而已。”蹋顿回忆起黄忠和颜良的锐利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天亮之后,他们决定要杀死我们,我就会表明身份,担起所有的罪责,汉军能杀死两名大单于,应该也就心满意足了。” 楼班似懂非懂地听着,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对成年人的世界还不了解。 “到那时候,你们表现得再恭顺一些,无能一些,汉人最喜欢这样的,他们或许会把你们带回幽州,用来彰显自己的功绩,就像他们当年对待南匈奴人一样。”蹋顿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的丘力居,那时的父亲也是这样耐心地教自己,如何才能活下去,为乌桓人保留最后的火种,最后的希望。 见到楼班默不作声,蹋顿伸出双脚,费力地踢向附近其他人,“我知道你们都在听着,不要装死。” 这时候,十余丈外走过来两名汉军士卒,不耐烦地叱责起来,“看你们叨咕半天了,是在盘算着怎样逃跑?”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我这些弟弟妹妹们一天没有进食,饿得发慌,求大人给些吃的,或是给些水喝也行。”蹋顿费力地点头哈腰,脸上尽力堆出笑容,谄媚地乞求起来。 楼班见蹋顿为了自己这些人,竟然如此奴颜婢膝,不禁悲从心来,低声哭泣起来。 “老实待着。”这两名汉军士卒厌恶地看了地上的乌桓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 见汉军士卒离开,蹋顿马上板起脸来,对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们发誓,在我死后效忠楼班,绝无二心。” 几名靠的近的年轻乌桓贵族互相看看,然后低声用乌桓语说起话来,另外诸人则似乎有些犹豫。 楼班才十三岁,开不得硬弓骑不得骏马,若是没有丘力居和蹋顿庇护,谁愿意认他这个大单于? “好啊,你们不肯发誓,那大家都别活了,我这就把实情告诉汉人!”蹋顿怒笑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作势便要仰头高喊。 这下可把其他乌桓人给吓坏了,他们连忙低声发誓,誓死效忠楼班大单于,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蹋顿见众人都发下毒誓,终于放下心来,他心愿已了,只觉得浑身轻松,只等天亮赴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东方亮起一抹鱼肚白,一干汉军将领也在小憩之后醒来,片刻之后人头攒动,开始埋锅做饭,营寨之中再次变得熙熙攘攘。 “报——”几名风尘仆仆、满身寒霜的斥候回到营寨,大步来到主帐附近,几乎是怒吼着说出军令,“关将军有令,所有乌桓人即刻斩首,一个不留。” “将军且慢,我是乌桓人新的大单于,杀我一个就好,这些人都是被我胁迫而来,他们是无罪的!”蹋顿一听这条命令,顿时心中大急,他不顾自己被捆得牢牢实实,连滚带爬地越出人群,嘶声喊道。 黄忠无视了蹋顿的喊叫,而是皱起眉头,向一名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的斥候问道:“怎么回事?” “乌桓人出战之前,杀害了所有被掳掠而来的汉人,还把他们手臂和腿上的肉都割下来吃了。”这名斥候双眼通红,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掩面痛哭起来。 “狗贼纳命来!”还没等斥候说完,颜良便抄起手中大刀高高跃起,伴随着他的怒吼,一道冷艳无比的光芒闪过,蹋顿刚刚仰起的身子就变成了两片。 片刻之后,汉军营寨就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第三十一章 岂曰无衣 在亲眼看到城中某个角落,堆积得密密麻麻的汉人尸首,再看见他们那破衣烂衫下瘦骨嶙峋、残缺不全的身体,甚至还有不少女人身上刚刚被侮辱并虐待的痕迹之后,即便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尚未真正理解战争残酷性的士卒也愤怒了。 包括黄忠在内,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杀俘不祥,反倒是不少士卒自发地组织起来,瞪着血红的双眼在柳城周边展开搜索,将一些趁夜逃亡到附近荒野之中的乌桓人从藏身处揪出来,毫不留情地剥夺他们的性命。 此战过后,东部乌桓被彻底抹去,不复存在。 经过三天时间的休整和清剿,柳城,这座乌桓人的大本营,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周边十几里的原野上遍布乌桓人的尸体,但汉军将士根本没有心思将其掩埋,而是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放着这些尸体不处理,开春之后或许会爆发瘟疫,短期之内没办法放牧了。”接到班师命令之后,颜良环顾四周,不禁惋惜地慨叹起来。 这么好的牧场,以颜良看来,至少能养活十万头牛羊,若是用于军用,也是极为优良的战马基地,就这样放荒,实在太可惜了。 “开春之后野兽就会过来清扫,等它们吃得膘肥体壮,我们再过来狩猎,收获大量毛皮,顺便让草场修养一年,之后就是上等的牧场了。”太史慈无所谓地说道,“当年高句丽王城的死人比这里还多,不到两年时间就见不到痕迹了,如今成了辽东猎户发财的好去处。” 黄忠没有参加那场奔袭千里的灭国之战,好奇地凑过来询问,当他听完国内城中发生的一切之后,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关羽等人这些天来发布任何杀人的命令都毫不犹豫,原来他们早在长白山中就做过类似的事,而且规模更大。 作为一名武人,黄忠自然不会像某些腐儒那样,宣扬什么杀生有违天和,相反的,他倒觉得这种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雷霆手段很好,既能震慑不安分的胡人,又能极大程度减少以后的麻烦。 “使君经常跟我们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还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一点都没错。狼就是狼,即便被人拔去獠牙和利爪也还是狼,改不掉吃人的习惯,留在身边只会害人。”太史慈继续说道。 只是这套理论,永远不会被某些高居庙堂之人接受,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外敌入侵时躲在后方,让军人流血牺牲保护自己,等到胜利之后,再抛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狗屁逻辑来宽恕敌人,用他人的血汗为满足自己可笑的虚荣心。 这些人只管放虎归山,等到敌人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之时,他们就重复一遍以上的流程,反正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都天生高贵,根本不会出现在危险的地区,至于百姓和军人牺牲多少,他们根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当年凉州三明之首,汉家名将段颎的遭遇就是典型。 段颎是武威姑臧人,西域都护段会宗的从曾孙,他自幼练习骑射,学习兵法,为国戍边数十载,在辽东全歼入寇的鲜卑人,在泰山剿灭起义军,到了凉州之后更是十年未曾停歇,先后与羌人作战一百八十多次,单单斩首数就有四万多,俘获迫降羌人上万个部落,马牛羊近千万头。 对待敌人像是秋风扫落叶,对待将士,段颎却像春风一般和煦,他作战勇猛无畏,屡屡身先士卒,行军以仁爱为本,与将士同甘共苦,凉州边军都愿意为他赴死。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威震西土的汉家守护神,在凉州作战期间,被朝廷上下疯狂弹劾、恶意攻讦,据说单单是弹劾他的奏章就塞满了一间房屋。 从这样一个典型就能看出来,东汉王朝花费百年时间,无数人力物力财力都没办法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祸患,主要问题不是出在军队战斗力,而是有无数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在专门扯后腿。 幸运的是,幽州现在是刘备的一言堂,没有这种王八蛋滋生的土壤,军队可以尽情施展,用自己手中的刀剑,为边地百姓搏来宝贵的和平。 班师之日,天空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包裹大地,将所有杀戮的痕迹掩盖起来。 “二哥,多多保重。”往日里形影相随的兄弟,如今为了共同的理想,不得不各自镇守一方,一年多的时间里,张飞和关羽只是在刘备的婚礼上见了一面,加上这次,也不过短短数日。 如今又要离别,张飞心中难舍,拉着关羽的双手好一阵嘱咐。 关羽同样心中难受,眼圈微微发红,好在他天生一副红脸膛,也没人看得出来,“翼德,你如今身负重任,平日里切莫贪杯,免得误事。” 其余人同样依依不舍。 “但愿幽州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但愿早日澄清天下,尽扫世上奸邪。” “但愿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愿……” “但愿……” 他们在但愿声中互道珍重。 他们在风雪之中分手。 他们都不会忘记彼此的期许和厚望,以及并肩作战的义气和交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场场的战斗只是开始,乱世才刚刚拉开序幕。 除了将领们之间相互嘱托,两路大军之中的士卒们也有不少是原本的老战友,燕赵之地本就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值此分别之际,不知是何人开头,两万多名士卒纷纷唱起了经久不衰的战歌,为彼此壮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片洁白之中,两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唱着慷慨激昂的战歌挥手告别,像是两条黑色巨龙一般游弋在广袤大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蜿蜒而去。 第三十二章 善后 广阳郡,幽州州府。 “我军伤亡这么惨重?”听了赵云和太史慈的汇报之后,刘备不禁皱起眉头。 两万多名将士出征,光是重伤员就占了一成,更有五百多名士卒为国牺牲,虽说他们歼灭了十几万乌桓人,战果极为辉煌,战损比也极其夸张,放到哪里都值得大书特书,可是刘备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谁都没有想到,乌桓人第一天就选择了倾巢出动,并且是不惜任何代价地拼命进攻,我军之前的部属完全被打乱了。”太史慈重重叹了口气,柳城一战,正是他和张飞的部队硬扛下乌桓人亡命突击,几乎包揽了所有的重伤和死亡数量,令人痛心不已。 十倍的兵力差距过于巨大,若不是汉军占据山坡居高临下,又位于上风位置,装备占优,还有两员顶尖猛将压阵,恐怕他们还真顶不住背水一战的丘力居。 刘备有些懊悔,但又立刻振作起来,“等回去之后,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姓名编成册,每人补贴两年俸禄,派出专人负责,务必将抚恤的钱财交到他们家人手中。” “是!”赵云和太史慈齐齐应道。 “还有受伤的,让他们好生休养,养伤期间发双俸,伤重不能继续从军者,不要急着遣返回乡,都送到蓟城来,我另有安排。”刘备继续说道。 “必不负使君所托!”二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们亲身经历了整个战争过程,深知在这种寒冷天气下行军作战是多么艰苦,士卒们有多么不容易。 按照这个时代的军队规定,士卒为国捐躯,安葬费仅仅是三千多钱,只够买口普通棺材,外加一身麻布衣服的。 至于负伤,军队能继续让你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其余的想都别想。 之前的几次作战,汉军士卒也有伤亡,那时候刘备就是按照远高于朝廷标准的金额进行抚恤,但这次伤亡数量有些大,将领们并不确定州府还会这样慷慨。 就在回师的这段时日里,赵云和太史慈等人还商量过,若是刘备给了赏赐,将领们一文钱都不留,全部分发给麾下士卒,作为他们英勇奋战的褒奖呢。 却没想到刘备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另外,将士们披坚执锐,力战凶顽,彻底扫清辽西,为幽州百姓赢得安宁,全军上下,每人赏赐三个月俸禄。”没等赵云和太史慈反应过来,刘备再次发话,定下了全军的赏赐。 有道是财大气粗,凭借着商队的四处奔走,刘备的坑蒙拐骗,如今幽州财政极度宽裕,库房里的铜钱多得都要溢出来了,那些钱放着又不能生崽子,用来抚恤为国效力的战士最合适不过。 况且几千人的抚恤,两万多人三个月的俸禄优待而已,又不是让人无法承担的大数目,若是连这种钱都要扣扣索索,那他刘备就太不是人了。 “使君不可,这可是好几千万钱啊,骤然发放这等数额的钱财,恐怕将士们会大肆挥霍,影响军纪,甚至战意消减。”其他人还没说话呢,一直坐在下首默默记录的书吏却不干了,他霍然站起身,拱手劝说刘备收回成命。 “不要急,先坐下,本官话还没说完呢。”刘备招招手,让这名年轻书吏坐定,然后笑着说道:“你是刚来州府任职,对我军俸禄发放情况不太了解,太史校尉,你给他讲讲。” 按照汉军惯例,将士俸禄都是直接发放到手,由于士卒们多为尚未婚娶的年轻人,手里有了闲钱之后往往就会挥霍一空,几年从军,最后什么都落不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幽州这边采取了双重发放制度,士卒本人领取俸禄的三成作为日用,剩余七成则是由他们的家人代领,用于家中生计,或是积攒起来给他们娶妻生子用。 至于那些无父无母的流民士卒,州府则是在征得本人同意之后,将他们的七成俸禄集中投入到各个工坊,每年均可增值获利,只要有正当理由,随时可以支取。 “原来如此,只是使君对军队过于优待,恐怕将士会恃宠而骄,难以节制。”这名书吏是卢植推荐而来,为人耿直敢言,此时也毫不顾忌,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同时对赵云和太史慈拱了拱手,“此乃肺腑之言,还望二位莫怪。” 赵云还好,太史慈却恼了,鼻孔冒出粗气,“阁下何许人也,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在下姓张名悦字仲欣,琅琊人士,因仰慕刘使君与子干先生,特意前来求学,如今已有一年。”这名文弱青年丝毫不惧,朗声回道。 太史慈还要说话,却被刘备打断,“子义莫慌,年轻人想什么就说什么,大家开诚布公,不是坏事。” 劝服太史慈之后,刘备又转过头,指了指张悦手中的纸笔,“本官有些实话、也是废话要说,你认真听着,记下来。” 两军对垒之时,装备精良、后勤保障有力的一方,必然士气旺盛,战斗力强。 两军对垒之时,俸禄丰厚、赏罚分明,立下军功即可获得提拔的一方,士卒勇气充足,作战勇猛无畏。 两军对垒之时,官府能够照顾家人,士卒无后顾之忧的一方,作战会更加悍不畏死。 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在长期的武器装备差、后勤保障差、士卒俸禄被拖欠、升迁无望的情况下打胜仗。 “士卒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从百姓中来的,他们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却在为了整个幽州,乃至天下安危而抛头颅洒热血,顶着能冻死人的严寒,长途跋涉数百里,去和祸害了大汉子民百余年的强悍敌人作战。这些抚恤、额外的俸禄不是本官给他们的赏赐,而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挣来的,幽州现今有三百万人口,其中青壮至少有五十万,若是说本官对于军队过于优待,其他人为什么不从军?” 刘备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激烈,但他的质问,却让张悦的脸色从疑惑到不服气,再到深思,最后则是赞同。 是啊,若是嫌军队的日子过得太好,其他人为什么不去? 能够跟随卢植学习,并且被老先生推荐给刘备当书吏,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储备干部,张悦绝对不是蠢材,他略一思索便认同了这个说法。 “若是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定了,仲欣,你带上这些纸,跟我去一趟书院。”刘备见赵云和太史慈二人脸色颇为疲惫,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自己则是带着张悦出了州府,迈步向书院而去。 第三十三章 二老婆 得知东部乌桓全部葬身雪原,丘力居等贼酋均未逃脱,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之后,卢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汉军趁严寒天气长途奔袭,原本就违反兵法常理,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如今大获全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伤残士卒送来蓟城,玄德你打算如何安置,是要用州府的财力将他们养起来?”老先生一面翻看着张悦记录下来的文字,一面随口询问起来。 刘备却是摇头否认道:“不是将这些士卒养起来,而是帮助他们养活自己。” 幽州军征募士卒之时,对兵员身体素质要求颇高,军中士卒几乎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即便是四肢受伤,不能承担高强度的作战任务,刘备也希望通过各种培训和辅导,让这些年轻人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像普通人一样自力更生、养家糊口,将优秀的基因传播下去。 “如此甚好。”卢植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张悦已经和一群师兄弟们寒暄完,走过来向二人行了一礼,正色说道:“启禀使君,我愿赴军中效力,还请使君恩准。” 这孩子是受刺激了?刘备怀疑地望着他。 其实刘备带张悦过来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他前几天就感觉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有些飘,只学了理论,缺乏对具体事务的了解,所以希望给张悦换个基础一些的岗位,更多地接触底层人民。 没想到张悦主动提出要下基层,还是去军队,这是什么情况? 张悦却面色坦然,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原来他被刘备教育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对军队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太不切合实际,希望亲自去看看,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从而更好地了解他们日常所需,心中所想。 并且,张悦认为刘备对于所有士卒一刀切的奖励和处理方法也有不妥,他认为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多年来学习到的知识,可以总结出一套更加合理的制度出来。 “有志气,不错。”刘备想了想,然后说道:“太史子义在青州做过奏曹,对军政两方面都有了解,仲欣,你去护乌桓校尉部,跟他学点东西。” 听说要去太史慈那里,张悦顿时一惊,这刘使君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扔到太史慈那里,让对方好好收拾一顿吧? “这世上一团和气是做不了事的,你听说过张子元吧。”刘备看出张悦心中犹豫,不由得笑了起来,“当年在军中之时,他都差点和本官拔刀相向,现在他是本官最为倚重的帮手,主管辽东三郡政事,如今你只不过是顶撞了太史校尉两句,有什么怕的?” 张焕的大名如今在幽州书院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一位学子在卢植门下聆听教诲的时候,老先生都要特意拉出张焕的事迹,用来激励学子们脚踏实地,通过勤奋和实干,而不是投机钻营来实现人生目标。 想想那位从一介功曹成长为一郡太守的前辈,张悦再不迟疑,当即叩谢刘备,慌慌张张地跑去收拾行礼,准备找太史慈报到了。 “仲欣一走,我那边就又缺个书吏了。”刘备嘴里念叨着,思索片刻之后问道:“先生,把田国让借给我使使。” “不行不行,国让可是真正的千里之才,老夫每日用心教导还嫌不够呢。”卢植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这一批弟子之中,最得卢植重视的只有三人,田豫、田畴还有徐邈,其中田畴无心出仕,只能由他去,徐邈则是每天跟着墨家的小子到处跑,把老先生气得够呛。 所以老先生如今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培养年龄最小,却是才学极佳,性情坚定的田豫,哪里舍得让他浪费时间在政务书牍之间。 刘备也不多说,他早就想好了,卢植这边说不通就私下里找田豫,他就不相信凭借自己的忽悠水平,还没办法把这个小师弟挖到身边了。 可是刘备不多说,不代表卢植就想轻易放过他,老先生屏退旁人之后,压低声音问道:“东海糜家那位,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玩够就回去了啊。”刘备觉得老先生来者不善,没来由地冒出一丝寒意,连忙将厚实的熊皮大衣裹得更紧。 “糜子仲随随便便就把这么个大活人留在幽州,他是什么打算,老夫一清二楚。”卢植不依不饶地说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和糜子仲乃是君子之交,彼此信任才这样的,绝没有其他意图。”刘备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家里的张宁最近也是怪怪的,经常冷不丁地询问自己对糜贞的印象,如今卢植也哪壶不开提哪壶,搞不好就是被他的义女来告状,一起给自己下套呢。 “什么屁话!”卢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压低声音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妻妾又怎么了?你如今位高权重,日后还要逐鹿天下,不多生几个儿子怎么能行?” 原来是友军! 刘备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糜贞的身影,要说起来这姑娘是真不错,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性格也相当直爽,不是勾心斗角的人。 更重要的是,糜贞和张宁二人相处得特别好,和永儿更是亲若母子,若是真能娶了她,最起码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可是宁儿那边未必会同意。”不知怎的,想来想去,刘备心中却始终绕不过去这一条。 自从刘永呱呱落地,刘备和张宁的感情就变得更加亲密,张宁初为人母,又正值女人最美好的年龄,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韵味,把刘备迷得沉醉不已。 若是说刘备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念头,那肯定是谎话,正常男人哪可能没有色心。可是在现阶段刘备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与朝夕相处,并为自己生下大胖儿子的张宁相比。 “这就是她的主意。”卢植老脸微微发烫,自己顶着大儒的名头,又是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为晚辈的情感牵线搭桥,真是一点名士风范都没了。 “这婆娘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刘备一下子警醒起来,拜别卢植,急匆匆往自己家走去。 第三十四章 陆城侯 夜深人静之时,夫妻二人钻进被窝准备歇息,这时候刘备才将心中憋了一天的疑问讲出。 “是我跟先生说的。”面对刘备略显尴尬的询问,张宁却无比坦然,她侧过身望着丈夫,认真地答道。 “把被子盖好,别冻着。”看着张宁光洁圆润的肩头,刘备不禁心神一荡,连忙为她拉上锦被。 张宁却恍然不觉,继续说道:“夫君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英雄,怎么可能只娶我一个?” 这话说得刘备无从辩驳,在当今的时代,但凡是有经济能力的男人,都会尽量开枝散叶,将自己的血脉传播下去,这种事情与道德无关,而是铭刻在所有生物灵魂深处,无可更改的烙印。 就连卢植这个天下大儒,在洛阳为官的时候,都四十多岁了还要纳妾生子,继承自己家族的香火呢。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刘备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想明白了,夫君是免不了要有其他女人的,糜家妹妹相貌出众,仰慕夫君,和我能谈得来,对永儿也好,岂不是最好的人选?”张宁说着说着,却发觉到刘备的目光不住向自己胸前游移,便略有羞恼地拧了他一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刘备嘿嘿一笑,便不再遮遮掩掩,伸手搂住妻子纤细的腰肢。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又经过一年时间的调养,张宁的身材变得越发诱人,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浑身肌肤也像是羊脂美玉一般,弄得刘备经常肾亏,常去的肉铺都专门把大腰子留给他。 这样的夜晚,无比美好。 -------------------------- 就在刘备没羞没臊的时候,洛阳城内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也在御榻上没睡,只不过刘宏就没有同宗兄弟那么舒坦了,他病容满面,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冀州刺史还是没人买?”刘宏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神中满是忧郁。 皇帝有恙在身,宦官自然要表忠心,这不,白发苍苍的十常侍之首张让也没有歇息,一直守在刘宏身边。 此时见皇上发问,张让连忙恭声答道:“启奏陛下,前来询价的人倒是有,不过出价都太低,最高的才是三千金。” “他们把朕的两千石高官当什么了,绝对不要答应,就是空着位置没人坐,也不能坏了行市!”刘宏不知哪里来的精神,一下子坐起身,开始指导卖官工作。 张让叩首称是,心中却暗叹不已,如今这世道,买卖是越来越难了。 原本作为天下第一大州,冀州刺史的位置是所有人都要抢的香饽饽,谁曾想前一个刺史王芬鬼迷心窍,花了八千金买下官位,屁股还没坐热呢,居然闹出一场谋逆大戏,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这一下再有惦记冀州刺史的人,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长久了,千里买官只为求财,若是花了大价钱却收不回本,这种买卖是任何人都不会去做的。 非但是冀州刺史这个位置没有真心诚意的买家,就连其他州郡上的实职,现在问价的人都少了,原因倒不是嫌价钱高,而是出在皇帝自己身上。 自从冬天坐着驴车出去受了凉,皇帝刘宏的病情就一直没有痊愈,洛阳城又是藏不住风声的,时间一长,什么说法都出来了,如今街头巷尾主流的说法都是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想要做官搜刮民财,还不如等到新皇登基,那样风险更小。 “那些蠢材,只看得到买官要钱,却没有想过买官之后能赚钱,刘备花了一万金才拿下幽州,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他的商队赚了多少?光是从朕这里就赚走了好几万金呐,那些蠢材怎么不学学。”刘宏一下一下地拍着华丽的扶手,痛心疾首地骂道。 张让顺着刘宏的话头说道:“那刘玄德精明能干,并且忠心耿耿,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 这老阉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在他心中,刘备最大的优点是豪爽仗义,买官的时候不讲价,隔三岔五还派人来孝敬自己,组织商队在全国赚钱的同时,还能捎带着让自己这些人共同得利。 按照之前的约定,今年秋天,张让就可以从幽州商会拿到属于自己的一成分润,足足三千金的收益,这样算下来,老阉竖如今对辛辛苦苦卖官也不是那么热心了。 就在上个月,幽州那边还送过来一批精美的皮裘,参与投资的十常侍每人分了一件,那厚实的狼皮材质、简洁大方的造型设计,以及前所未见的精美皮带,着实让他们得意了好几天。 这么好的合作伙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不如把刘备调到朝中,在司隶地界上搞点产业,顺便在朝中积累威望,万一朕哪天不行了,他也好辅佐协儿登基。”刘宏思路一转,觉得把这棵摇钱树搬到自己身边来倒也不错。 “陛下万万不可!”张让大惊,连忙跪下叩首,“刘玄德财源滚滚,正是依仗幽州地利,一旦将他抽离,岂不是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宏沉思不语。 张让心思急转,继续说道:“若是陛下存了让刘玄德辅佐董侯之心,更应该让他坐镇幽州,手握重兵以震慑宵小啊。” 老阉竖不愧是伴君多年,摸透了皇帝的脾气,这话算是说到刘宏心里了。 刘宏心里算计起来,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何皇后、何进及其党羽必然会倚仗权势,强扶刘辩登基,想要和他们抗衡,单凭蹇硕和他的西园军是不够的。 若是把刘备拉到刘协一边,到那时候,内有忠心耿耿的十常侍,以及手握西园军的蹇硕,外有财雄势大、兵强马壮的幽州支持,刘协的皇位应该是无人可以撼动。 “既然如此,应该给刘备一点信息。”刘宏来了精神,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刘备先祖乃是陆城侯,后因酎金夺爵,朕明日就下旨为他复爵,顺便派人提点提点,让他明白局势。” 张让却皱起眉头,“陆城侯乃是亭侯,会不会小了一些?” 汉家列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都乡侯和都亭候五个等级,亭侯说小倒也不小,只是对于刘备如今的身份来说,有些配不上了。 刘宏微微一笑,“刘备若能辅佐协儿即位,到那时候县侯是少不了的,朕这叫给他留个念想,懂了吗?” 张让连连叩首,“陛下圣明。” 第三十五章 反水 北风怒号,凛冬已至。 地处大汉帝国北疆的幽州首当其冲,被南下的冷空气横扫一通,辽阔的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若不是有郑玄提前预警,州府牵头,将海量的煤炭发放到千家万户之中,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 如今幽州绝大多数百姓都躲在修葺一新的家里,依偎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安心过冬,每家每户的烟囱中都是烟雾缭绕,连绵不绝,这番景象落在远道而来的人们眼中,无疑是极为新鲜、极为鼓舞人心的一幕。 “久闻使君理政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州府大堂,感受着地龙带来的温暖,被皇帝刘宏派来幽州传旨的高望笑意盈盈,口中不断地发出赞叹之声。 高望是天下闻名的十常侍之一,相对张让等人来说,他的年纪太小,资历也太浅,属于宦官阵营的后起之秀,所以在这种隆冬季节远赴北疆的活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换做旁人,恐怕会认为这是个苦差事,可高望却不这么想,他自幼喜爱钱财和权势,从进宫以来就努力巴结诸位宦官行当的老前辈,短短十几年时间就从倒马桶的杂役变成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精英,靠的就是旺盛的进步欲望,和勤快的腿脚。 “保境安民乃是为官的本分,何足挂齿。”刘备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不住地打量手中金印,顺便掂量掂量分量。 陆城亭侯的印绶说是金印,可刘备一掂就知道这是铜的,书桌上有一方镇纸干脆就是纯金锻压而成的小狮子,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黄金和铜有三倍的密度差,哪能哄得了他? 高望还想说话,却被刘备微笑着打断了,“备与常侍虽然从未谋面,却知道诸位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套。” 这一句自己人,顿时让高望眼圈有些湿润,宦官以残缺之身侍奉宫闱,本就被天下人所鄙视,更别说他位居十常侍之末,每日里都要战战兢兢地看那些大佬的眼色,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打落到底层。 此次前来幽州,高望本来就抱有攀附上刘备这棵大树的念头,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备尚未到三十岁,便已经执掌一州之地,可谓位高权重,并且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豪富,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刘备的一个代理人简雍,都能在洛阳城混得风生水起,和张让谈笑风生,这等大人物见到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架子,反而说是自己人,面对此等殊荣,高望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彻底倒向刘备了。 稍坐片刻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宴席已经备好,请使君与贵客享用,刘备便施施然起身,带着诚惶诚恐的高望去了。 听闻随行人员都另有用餐之处,高望终于放心,坐在桌前欣赏起小厅内别具雅致的摆设来。 “满朝公卿无不以高楼广厦、金玉满堂为荣,使君富甲天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出于何故啊?”高望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间小厅内敛无华,却无处不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精致,他是个粗人,又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出言发问。 刘备却不回答,而是夹起一片被切成薄如蝉翼的酱鹿肉大嚼起来,同时招呼高望也吃,“尝尝。” 酱鹿肉色泽暗红,味道浓郁、筋道十足又不柴,单是这一道凉菜就让高望吃得浑然忘我,再搭配度数适中、味道醇厚的黄米酒,纵使他久居宫中,美酒美味也没少吃,却从没有过如此惬意的经历。 “味道如何?”刘备突然出言问道。 “使君害我不浅啊。”高望痛惜地摇头叹气,“吃了这等美味,来日纵使我回到洛阳,心却留在幽州,好生难受。” 刘备呵呵笑道:“若是这些佳肴全部用黄金器皿盛放,味道又会如何?” “应该没什么区别……不对,若是满屋金碧辉煌,贵气逼人,反倒令人分心,难以真正领略美味。”高望沉思片刻之后答道。 看着刘备微笑不语,高望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真正用意,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使君真乃大才也!” 有了这一番小插曲,高望对刘备更加心悦诚服,对于刘备随口提起的一些京城轶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最后,刘备终于问到正题,“皇上的病究竟是什么病?” “起初只是风寒,只是圣上纵欲过度,受不得猛药诊治,故而病情一拖再拖,越发的难治了。”高望之前就从张让口中听到刘备有觊觎皇位之心,如今更是坚定了攀附的想法,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这意思,皇帝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刘备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到另一个尖锐问题,“宫中内侍希望史侯继位,还是董侯?” 史侯是刘辩,董侯是刘协,皇帝刘宏就这俩儿子,一旦他呜呼哀哉,无论朝堂还是宫中,总要选一边站。 可是根据最近简雍传回的书信上说,十常侍似乎在瞒着蹇硕和刘备这边搞一些小动作,虽然通过简雍和王烈二人多方努力,查出不少蛛丝马迹,可他们终究没办法把手插进皇宫中去,所以许多事情都只能靠猜测。 高望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犹豫起来。 皇帝刘宏在给他派下任务的时候,点明了此行的重点:务必要刘备鼎力支持刘协,等到新皇登基,好处更是大大的有。 可是十常侍内部早已定下决策,张让也专门嘱咐,要高望试探刘备的倾向,若是刘备支持刘辩那一切都好说,若是刘备支持刘协,就要哄骗刘备,让他以为十常侍也是站在刘协那边。 只要刘辩顺利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了。 张让的做法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无论谁坐上皇位,都少不了宦官的一口饭吃,但若是刘协即位,恐怕蹇硕就要凭借拥立之功,把自己这帮老家伙赶下去了。 反倒是何进得了高人指点,主动对十常侍释放善意,暗示只要刘辩顺利即位,他就与宫中内侍化干戈为玉帛,共同铲除桀骜不逊的蹇硕,让宫中秩序恢复正轨。 只是,张让的利益,就是高望的利益吗? 沉思良久之后,高望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出两个字,“史侯。” 第三十六章 做得起和做不起 “高望还说什么了?”书房之中,卢植皱着花白的浓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还是我们之前掌握到的情况,何进与十常侍暗中勾结,准备联手扶持史侯继位,并除掉蹇硕。”刘备说着话,又将简雍送来的多封密信平铺在桌面上,一条清晰的脉络就浮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在今年上半年,何进通过幽州商会,与十常侍达成和解,又暗中联络了袁绍、曹操等人,甚至连河南尹袁术也成了大将军府的座上宾,众人合力编织出一张巨网,将蹇硕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到了下半年,并州边军主力又在丁原的命令之下暗中向南行进,由上党郡过天井关,屯驻在洛阳东边的河内地界,并且将麾下武猛从事张扬安插到西园军中,担任假司马一职,进一步架空了蹇硕的兵力。 对于身边越收越紧的层层罗网,蹇硕却浑然不知,仍然在做着托孤重臣的美梦。 “非但如此,张让赵忠等人还以为我与蹇硕已经联手,多次召集党羽,试图营造出支持蹇硕的假象来蒙蔽我。”刘备冷笑起来,估计老阉竖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十常侍之中竟然出了一个叛徒。 “你把他们的棺材本都骗来了,还不许别人骗你一次?”卢植倒是满脸不在乎,阴谋诡计破灭了之后,那还叫什么阴谋诡计,叫笑话还差不多,“这样也好,我们在宫中又多了一条线。” “这种线多一条少一条不重要,洛阳那边爱怎么跳腾都由他们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把满朝文武都拉进去混战一场,让所有野心勃勃之徒都露出本来面目。”刘备说道。 卢植却是一愣,“你不想抓住新皇继位的机会掌握朝政,反而要坐视他们祸乱天下?” “我要引蛇出洞。”刘备故作高深地解释了一句,便拜别卢植,自顾自地走了。 他总不能跟老先生说,你这弟子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知道天下的问题不仅仅是出在朝堂之上,不是换个皇帝、换一批外戚、换一批宦官就能解决的。 如今这个年代,是庄园经济和世家政治崛起的最后关头,想要扼杀这条强大且顽固的潜龙,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同时放松枷锁,让潜龙整个浮出水面,再无情地将其斩杀。 稍有不慎,就会遭遇反噬,到时候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严重一些,甚至会被文人用笔杆子顶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但刘备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回屠龙勇士。 顶着风雪回到家中,刘备却惊奇地发现,往常必定会等在前堂迎接自己的张宁不见了。 “夫人呢?”刘备随意地脱下熊皮大衣,向侍立在一旁,怀里还抱着刘永的侍女问道。 这名侍女微微躬身,轻声说道:“夫人在后堂沐浴,命奴婢在此等候。” 刘永怀里抱着金印,见到刘备之后兴奋地哇哇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小就是个官迷,以后怎么得了。”刘备见到儿子的笑脸,心中顿时泛起无限的爱意,伸手从侍女怀中接过刘永,抱在自己胸前轻轻逗弄起来。 自从那天跪迎圣旨,接受了陆城亭侯的爵位之后,张宁就把印绶整天塞在刘永怀里,说是要让儿子沾沾贵气。 刘备倒也无所谓,锤头大的金印小孩子也吞不进去,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所以他只是嘱咐几声,让每天用烈酒清洗,免得滋生细菌让儿子生病。 如今刘永已经爱上了这个沉甸甸金灿灿的大玩具,时不时地抱着舔上几口,然后嘎嘎嘎地傻笑,像是小鸭子一样。 逗着儿子玩了一阵,刘备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好几天没有交公粮了,便对侍女说道:“把公子照料好,我去找夫人了。” “使君不可。”这么侍女连忙摆手阻止,“糜家姑娘和夫人在一起呢。” 这个糜贞,蹭饭蹭住不说,现在居然把我的鸳鸯浴也蹭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刘备正在幸福的烦恼着,张宁却已经穿戴整齐来到了前堂,一见到自己丈夫就哀怨地诉起苦来,“夫君,肥皂都用完了。” “这么快?”刘备愣了一下。 “都两年时间了,你我每天要用,永儿要用,哪里快了?”张宁委屈地说道。 这时候刘备才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制皂,发生在两年之前,那时候他也是因为用胰子洗澡不干净,便用牛油制作了几十块肥皂,能够用到现在已经是相当难得。 “那明天咱们再做点吧。”对于妻子的正当要求,刘备从来不会拒绝,当即应下。 “夫君弄了那么多产业,如今明明有肥皂这等好东西,为什么却不开设工坊大量制作呢?”张宁有些不解。 “为夫做得起,幽州却做不起。”刘备无奈说道。 见张宁一脸茫然,刘备便陪着她漫步回到卧房,讲述起自己的难处。 肥皂乃至香皂当然是划时代的好东西,可是对于现今的幽州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制作肥皂,需要的原料是油脂和氢氧化钠,氢氧化钠倒是好说,用熟石灰和纯碱进行苛化反应就能大量制备,如今幽州遍地都是石灰矿,碱矿也有几座,足够用几辈子的。 困难就出在油脂的来源上,幽州如今有数百万人口需要养活,绝大多数耕地都用来种植粮食作物,百姓摄取脂肪的来源几乎全部来自于养殖业,也就是动物油脂。 所以简单地说,制皂行业和百姓生计是有冲突的,如果刘备是商人,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地赚钱,但作为数百万人的父母官,孰轻孰重,那就要好好掂量了。 “对于百姓来说,吃饱吃好是最重要的事情,开设工坊制作肥皂,固然能赚到足以令人疯狂的巨额钱财,但这是从百姓口中抢食,为夫不愿意,也没办法这样做。”刘备耐心地解释,希望妻子能够理解自己。 “原来如此。”张宁听得连连点头,“那我也不用了。” “那可不行,我家夫人必须要用,一两头羊咱们还买得起。”刘备嘿嘿一笑,揽住张宁的纤腰,轻车熟路地不安分起来。 第三十七章 肥皂 翌日清晨,刘备就命人去城中工坊要一些生石灰和碱来,听说还需要牛油和羊油,裴元绍便自告奋勇,跑去熟悉的肉铺买了几块上等的板油回来。 生石灰是由石灰石煅烧而来,是重要的建筑原料,如今在幽州已经被广泛应用,价钱也较为低廉;纯碱价格不低,是鞣制皮革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脱脂剂,比起过去用使用草木灰的做法先进了不少。 原料都备齐之后,刘备和裴元绍等人便亲自上阵,搬了几口半人高的瓷罐,将生石灰和纯碱分别用水溶解开来,等到冷却之后再混合到一起,制备烧碱。 生石灰遇水会剧烈反应,并大量放热,刘备连忙把一旁围观的张宁等人赶开,另外找了个地方烧锅炼油。 由于之前在辽东试验过好几次,并且成功制造出一批肥皂,刘备如今是轻车熟路,制取碱液、精炼油脂多管齐下,做得有条不紊。 准备工作都完成之后,又有一口深底铁锅被架在火上,尚未冷却的牛油倒进去之后,很快就重新溶解,这时候石灰水和纯碱也早已反应得差不多,瓷罐中满是澄清的碱液。 “元绍,记得要不停搅拌,否则油液飞溅会烫到人。”刘备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粗劣皮衣,对裴元绍再次嘱咐着。 烧碱溶液被一瓢一瓢加入铁锅之中,滚热的牛油迅速与之发生皂化反应,油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厚,裴元绍站在锅边,双手举着铁钎子不断搅拌,累得满头大汗。 又过了一阵,油锅内趋于稳定,液面也变成了略有光泽的不透明状,这时候刘备又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精盐,慢慢加了进去,这是盐析,使肥皂和下层废液分离。 “这是在变戏法吗?”糜贞看得眼睛都直了,几块牛板油熔化之后,再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能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这种事情已经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张宁站在她身边,却是掩口笑道:“夫君会得可多呢,比这个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 那边两个男人却顾不上说话,吭哧吭哧地用铲刀将上层半凝固状态的皂体转移到一块平整木板上,压得平平整整,最后趁着皂体尚未冷却,又用一根坚韧细长的马尾将其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成了,再弄羊油。”刘备顾不得擦汗,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那一套流程。 糜贞蹑手蹑脚地走到肥皂成品那里,想要拿起一块看个仔细,却被刘备忙不迭地转头制止,“不能碰,现在还软着呢,一碰就有手印。” “哦。”糜贞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退回到张宁等人身边继续观看,没过片刻就又好奇起来,“张姐姐,使君为何要用牛油和羊油各做一次?” “油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弄清楚了,以后能开设工坊就省事了。”刘备心想这小丫头片子,明明是想问自己,却故意要对着张宁说话,是在避嫌吗? 花费了半天时间,两个男人累得汗流浃背,可是看着两块木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肥皂,成就感油然而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辛苦也是有成果的。 “姐姐,咱们明天就有肥皂用了吧?”糜贞简直就是个好奇宝宝,拉着张宁欢呼雀跃起来。 张宁却是回忆起两年前的惨痛遭遇,不由得苦笑起来,“还不行,至少要等一个月,彻底消去碱气之后才可以用,否则会烧脸。” 上一次由于没有经验,制成肥皂的第二天,刘备和张宁就兴冲冲地试用,刘备作为光荣的懒男人,只是洗了脸和手,张宁却是好好地洗了一遍澡。 由于未经熟化,肥皂里面残留的碱性还很大,把两人的皮肤蜇得红肿疼痛,足足疼了半个月。 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刘备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从半个月后继续坚持使用,付出了手上掉一层皮的代价,终于得出结论——肥皂至少要放置一个月时间才不伤皮肤。 “那岂不是和神农氏尝百草一样。”糜贞瞬间变身迷妹,两眼直冒小星星,显然是又犯花痴了。 “额……”张宁有些无语,这姑娘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刘备却对这样的吹捧感到十分满意,他又是自得又是惋惜地叹道:“锅里残留的废水里还有好东西,可以用来润肤养颜,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提取。” 他口中所说的好东西就是甘油,学名丙三醇,皂化反应的主要副产品,具有吸湿性,是上好的天然化妆品。 一听说可以润肤养颜,场中女人们瞬间来了精神,纷纷围到锅边去看,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看,那都是半锅脏乎乎的废液,不由得唉声叹气。 突然间,糜贞似乎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这牛油是哪里来的?屠杀耕牛可是死罪啊。” “朝廷不让宰杀耕牛,却没说不让宰牛,这分明是两件事。”刘备见这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便笑着解释起来。 耕牛对于农业社会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动力来源之一,为了保证农业生产,从周代开始,政府就制订了“诸侯无故不杀牛”的耕牛保护制度,并且一直被各朝代继承,延续了近三千年时间。 幽州这边也严格执行耕牛保护,但是由于近两年对外贸易的繁荣昌盛,乌桓人和鲜卑人近乎疯狂地追捧幽州的铁锅和精盐,可他们又没有钱,只好用牲畜来交换,其中牛羊就占了贸易的大多数份额。 对于贸易得来的牛,刘备也建设了和战马基地一样的良种选育机制,极少数最为健壮、性情温顺的作为种牛留存,一部分适合耕种的被分散到各个郡县,而那些愚笨不听使唤,或是性情暴躁,不堪驱使的就直接杀了,免得浪费饲料和人力。 牛全身都是宝,制弓需要牛角,制作马鞍、鼓面、皮靴、腰带那些都需要牛皮,若是真的不让杀牛,这些军用物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把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教育一番之后,刘备脱去了粗陋的衣物,倒背双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施施然走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辽西生变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幽州大地万物复苏,笃信“瑞雪兆丰年”这个民谚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扛起农具,满怀希望地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作为州牧,刘备自然要以身作则,二月二惊蛰这天,他身穿短衣,在数万人的围观之下,亲手扶着耕犁在城外犁了一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场作秀之后,百姓们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春耕工作,可就在这时,辽西那边又传来消息。 公孙家聚众造反,火烧县府,并射伤前去平乱的县令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是下定决心要铲掉公孙家族吗?”刘备看着手中书信,不禁头疼地念叨起来。 卢植坐在他对面,此时老先生把去年的几封信也摆放在一起,仔细地来回对照,最后发出一声慨叹,“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公孙范真是人才。” 从刘备主政幽州以来,他就通过各种方法,削弱本地豪强对土地的占有,以及对附庸农民的控制能力,两年时间过去了,如今幽州绝大部分田地都变成了官府所有,除了辽西令支城。 令支城名义上是辽西郡的属地,但实际控制者则是公孙家族,他们依仗自己多年来兼并土地和胡人贸易,积累下海量家财,并且人丁兴旺,根深叶茂,对刘备这个州牧的多次示好都无动于衷,依然我行我素。 即使刘备控制了居庸关和山海关,将对外贸易的权力和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被掐断主要财源的公孙家族仍然不肯服软,对他委派到令支城担任县令的公孙范更是多方掣肘。 说起来公孙范也是个狠人,他在不声不响当了半年摆设之后,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发力,接连进行了三项举动:清查户口、清查田地、征收人头税和土地税。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上报人口、上报土地、缴纳税款,公孙范还从辽东那边订做了一大批造型精美的木制户籍牌,给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都编了号。 公孙家族可不一样,他们的豪华府邸明明占据了令支城四分之一的面积,家中奴仆众多,在城外庄园之中还蓄养了大量流民和奴仆,却毫无愧色地上报说家中只有丁口三百余名,弄得满城哗然。 清查土地的时候,公孙家族却是一五一十,甚至把城外荒地都圈了不少,上报为自家祖产,反正按照朝廷税制,田租三十税一,交也交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三十分之一的税款,公孙家族都一文钱没交,反倒把上门催收的税吏殴打一顿,从大门扔了出来。 对于这一切,公孙范毫无反应,甚至连句狠话都没有说,城中百姓知道他是出身于公孙家族的旁支,认定他是在徇私,一时间民怨沸腾。 直到今年春耕之时,公孙范才显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面,他说动孙宇,从北边卢龙塞调来一千名精锐士卒,直接在令支城四面城门之外扎营,设立岗哨,所有百姓想要进出城门,必须凭手中编号木片才可以。 除了封锁城门的部队,公孙范还从张飞那边借兵一千,在公孙家族的田产附近设立了好几个岗哨,凡是下田耕作的百姓全部盘查户籍,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押送到辽西郡南部的移民营地开荒。 “这帮家伙居然擅自调动部队,先生你看看,早先卢龙塞和山海关那边汇报过来的文书,说是辽西野兽横行,狼群肆虐,威胁到移民春耕,特派遣人手前去护卫。”刘备找到两封文书排在桌子上,气得笑了起来,“我居然还给批准了。” “他们是见到你和老夫念着伯珪的情面,不肯对公孙家族动用严厉手段,情有可原。”卢植叹息一声,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对胡人更是心狠手辣,绝户计一个连着一个,可是对于一直和州府对着干的公孙家族,却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唉,这些莽汉,由他去吧。”刘备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公孙范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为了不让州府为难,宁愿弄脏自己的手来扫除障碍。 时间回到几天前,辽西令支城内的公孙府,几名华服老者正在破口大骂,将价格昂贵的各类摆设砸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都能把县衙砸了烧了,怎么没有把公孙范那个狼心狗肺之徒烧死?”看着堂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家丁们,公孙家族的老家主越发愤怒了。 “启禀家主,我们抓住吏员之后才得知,原来公孙范近日一直没有回城。”一名带头的家丁稍稍抬起头,为自己辩解起来。 “兄长莫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另一名老者出言宽慰道:“当务之急是如何与州府取得联系,将公孙范的恶行公之于众。” 公孙老家主怒极反笑,“州府?你还看不出来州府是向着谁的?没有那刘备的支持,公孙范就是偷,他也偷不到几千人马!” 远道而来的人马有如神兵天降,瞬间封锁了令支城所有的对外渠道,公孙家族当初在调查户口之时隐匿了绝大多数丁口,如今派出去一个就被抓一个,就连登记在册的公孙家族成员,在出城之后也没办法自由行动,同样被严加看管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包括伪造户籍牌、或是从城中其他百姓手中购买,但阴险狡诈的公孙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些不属于公孙家族的户籍牌全部识别出来,两三天后,城中就再没有人敢于以身试法了。 “大不了今年不种地了,反正家里存了许多粮食,饿不死人!”一名中年男子恨声恨气地说道:“我就不信城外的部队能一直驻扎着不走了。” “也只能这样拖了,看谁先支撑不住。”公孙老家主咬了咬牙,同意了这个建议。 短短一天之后,城中再次竖起几块告示板,并且有兵卒在旁边大声宣传公孙范的新命令。 “凡无人春耕者,均视为无主之地,一律收归官有,城中百姓若有意租种,可去城外办理田契,为期十日,过期不候。”公孙老家主一字一句地读着家人抄回来的告示,恨不得冲出城去一刀劈死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解决令支城的土地问题,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解决带来土地问题的人。 他就是冲着覆灭公孙家族来的。 第三十九章 上门挑衅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摆在面前,你会相信吗? 或许不相信,或许将信将疑,但是,若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呢? 令支城以及周边的普通百姓就是这样的,他们在怀疑、观望的状态中徘徊了两天,最后公孙范扔出杀手锏,所有人就都想去试试了。 “凡租种无主荒地者,可以预先向官府借粮种,再用收成偿还,并且首年田赋减半,这简直就是白送一年啊。”一些百姓回家合计了之后,都觉得有官府作保,可以去试一试。 一家、两家、三家、五家,直到十家、百家,眼看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家族终于坐不住了,他们派出家丁奴仆走上街头,极力阻挡那些胆大包天,胆敢觊觎自家田地的刁民。 听闻城中多处发生小规模斗殴,公孙范冷冷一笑,带着二百名士卒就进了令支城,四处抓捕参与斗殴以及围观之人。 普通百姓基本都有身份木牌,士卒们检查之后就将他们护送到城外去签合约,至于公孙家族那些没有被登记在册的家丁奴仆,可就一个都跑不了,统统被抓了起来,和之前的倒霉蛋做伴去了。 “就在这里停下,大声念。” 公孙范不但满城抓人,自己还忙里偷闲,带了十几名士卒和小吏,大摇大摆地来到公孙家族正门口,摆上告示牌,又用薄木板做了简陋的漏斗型扩音器,对着门内高声宣讲官府政策。 “让所有的家丁都出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狼崽子打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公孙老家主快要气疯了,在屋内大声咆哮着。 “父亲,公孙范可是朝廷命官。”老家主的长子连忙出言劝阻道。 公孙老家主霍地转过身,死死瞪着自己儿子,“弄死他之后随便找些人顶罪便是,那刘备不是喜欢钱吗,老夫有的是钱,就买他公孙范一条人命又如何?” 老家主生平做事强硬,公孙家族之中想来无人顶撞,事到如今,更是没有人愿意出头抗命,不到两柱香的工夫,数百名健壮的家仆就被组织起来,并且分发了刀枪弓箭等物,向宅院外围走去。 “最好是去一两个人把公孙范杀死,若是一拥而上,弄得声势太大,就变成聚众谋反了,知道吗?”带头的公孙族人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叮嘱身后之人。 一听这话,那些家仆瞬间停下了脚步,再也不愿往前走了。 人家公孙范是白马义从的都尉,跟胡人打了快十年仗,据说前两年十几万乌桓骑兵都没把他围死,就凭自己这仨瓜俩枣,还想用一两个人出去就把他弄死? 我们要是有这个本事,还在你公孙家族当家仆? 早就去白马义从做都尉了好吗? “这是老家主的主意,谁敢违抗?”这名公孙族人也觉得自己说得太不切合实际,便放缓语气,商量起别的法子。 “不如这样,前面的人做个样子,吸引公孙范注意,另外安排几人带着弓箭埋伏在院墙后面,找机会射死他。”另外一名公孙族人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 “如此甚好!”众人一想,这办法好,不用人拼命,还把老家主那边给应付了。 队伍继续前行,两名公孙族人却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公孙范也是家族中人,为何却弄得像是仇家?” “宗家这些年都没人出仕呢,他们几个旁支子弟却又是中郎将又是都尉的好不威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怎能不变成仇家?” “你我二人也是旁支子弟,也没被老家主刁难过啊。” “公孙瓒那几个是有真本事,能带千军万马的,我算什么狗东西,能跟他们比?” 年纪稍小的那一个愣了片刻,才听明白自己族兄的意思。 若是你无能,或者有点小本事,宗家就养着你,多一个吃饭的,也多一个能做些事的。 可要是你本事太大,甚至凌驾于宗家所有人之上,那就对不起了,各种手段一起来,总之就是不让你舒服。 “公孙氏在幽州耕耘了几百年,却只能当个土霸主,始终无法真正地飞黄腾达,恐怕原因就在宗家吧。”这名公孙族人心中暗暗想道。 这些人浩浩荡荡地从巨大的院落中走出,在宽阔的街道之上列成阵势,将那些吏员吓得双股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你们回家歇息去吧。”公孙范摆摆手,让这些吏员各自散了,他自己却是带着剩余的几名士卒翻身上马,傲然扫视面前数百名公孙家仆。 公孙范不说话,对面的公孙家族众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方寡众悬殊,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起来。 “这么多人拿刀拿枪的,是要打劫本官?”率先打破沉寂气氛的是公孙范。 对面的公孙族人见他满脸轻蔑的表情,心中也暗生火气,便亢声说道:“听闻公孙县令莅临寒舍,我等自然要出门迎接,最近城中不太平,担心有匪人出没,故而携带兵器,这也没什么错吧。” “说得好,匪人出没,城中确实是不太平。”公孙范笑嘻嘻地顺着说了下去,“只不过本官并非上门拜访,只是在此驻足歇息片刻,就不劳诸位相迎了。” 两人扯东扯西了片刻,预先安排的弓箭手也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两侧的院墙上。 公孙家族院落广阔,院墙也建得极为厚实,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行,除了较为低矮,并且没有箭垛之外,几乎就是小一号的城墙了。 几名弓箭手弯着腰听了半天,却迟迟得不到命令,心中有些焦躁,其中一人按捺不住,便伸头出去想要看看,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公孙范看个正着。 “什么人?”公孙范眉头一竖,冷声喝道。 那名弓箭手暴露了身形,索性一咬牙站起身来,不再遮遮掩掩,搭弓在弦就要发射。 可是就在他准备松手的一刹那,目光对上了公孙范,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瞪,不由得迟疑片刻,箭矢没了准头,歪歪斜斜地向公孙范右肩外侧飞去。 第四十章 灭门的县令 一支白羽箭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之人都发出惊呼,位于公孙范身后的士卒在惊呼的同时,纷纷催动马缰,希望帮他挡住来箭。 但是,没等任何人做出任何动作,公孙范却先动了,并且是异于常人的举动。 凭借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支箭是射不中自己的,就算射中,那力道也不足以造成多大的伤势,心中丝毫没有惧意,反倒马上做出决断。 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孙范非但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反倒伸出右手,直接将白羽箭抓住,然后反手一挥,这支箭就牢牢地插在了他的肩头。 “公孙家族聚众谋反,当众射伤朝廷命官,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召集部队进城平叛!”公孙范肩头带箭,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色,他双腿一夹,战马便急冲向前,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城外跑去。 片刻之后,公孙范就带着几名骑兵快速跑远,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直到这时,那两名公孙族人,以及身后的几百号公孙家仆都大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年龄稍小的那名公孙族人结结巴巴地问道。 之前发生的那一幕若是落在刘备眼里,一定会脱口而出两个字——“碰瓷”,可是公孙家之前哪遇见过这么狠的,能空手接箭,还能毫不迟疑地攮自己一下子,这不有病吗? 另一名公孙族人则是脸色煞白,事到如今,公孙范究竟想要做什么,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简单粗暴的陷阱。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禀报家主,务必要让他老人家出面平息事端。”匆匆留下一句话之后,这人一路狂奔,跑回位于广阔宅院正中位置的建筑群,那里是公孙老家主居住的堂屋。 听了几句由于慌张和惊恐而变得语无伦次的禀报之后,须发皆白的公孙老家主反倒从狂躁状态平静下来,他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令屋中所有人都深感不解,甚至是恐慌。 “召集所有青壮,分发武器盔甲,准备御敌!” “父亲,此时万万不可因怒兴兵啊,公孙范就等着我们给他落下口实呢。”老家主的长子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哀求起来。 “是啊家主,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还是服软吧。”其余人也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七嘴八舌地哀求道。 公孙老家主瞬间切换到狂暴状态,再次怒吼起来,“这种事是服软就可以的?幽州多少豪强服了软,交出田地和奴仆,依附于刘备麾下,活得像是狗一样,你们也想那样?” “他们不用费尽心思在田地上,不用担心各种天灾人祸,不用养活那么多的佃农和家仆,赚得比以往还多,怎么就是狗了?”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家主的儿子也顾不得害怕了,站起身吼叫回去。 “那群废物钻在钱眼里出不来,失了自家体面都不在乎,和泥腿子说话都要好言好语的,不是狗还是什么?”公孙老家主连声怒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公孙家数百年来烟火不绝,出过多少高官显贵,要老夫像他们一样自甘下贱,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名高傲了一辈子的老家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家的光辉历史,但其他人已经根本不愿意听下去了,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绝望。 且不说其他跟着刘备的豪强活得多么潇洒惬意,就算真活成了狗,活着的狗怎么也比死了的人强吧。 幽州边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呢,公孙家族还这样负隅顽抗,真以为边军不敢杀人吗? 几年前辽东那边发生的事情,普通百姓不知道,公孙家族这种顶级豪强难道也一点都没听说? 四十多家豪强,几千条人命,刘备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人家根本就不把你的抗战、你的性命当回事,你拿什么去争? “都傻了?还不快去召集人手!”公孙老家主见众人没一个愿意动弹的,气得连连跺脚。 就在此时,又有人连哭带喊地跑了回来,众人一惊,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军,官军入城了,一个冲锋就把我们几百人的队伍给打没了。”这人连哭带喊,裤子都湿了一大片,发出阵阵恶臭,显然是被真正的骑兵突击战术吓破了胆。 满屋的人全都惊呆了,官军为什么连通牒都不愿意,这公孙范真的一点亲情都不念了吗? “我早就知道公孙瓒、公孙范和公孙越这三个是狼崽子,从小就知道!”老家主绝望地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道。 片刻之后,一群身穿黑甲、手持明亮兵器的官军出现在公孙家众人视线中,远处影影绰绰,更是不知有多少官军在迅速机动,占据每一处攻防要地,更是有许多士卒手持奇形怪状的大喇叭,反复呼喊着似乎是早就排练好的话语。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是嗡嗡作响,可是屋内众人根本顾不得双耳的刺痛了,他们纷纷跑出大屋,向远处众人簇拥之中的公孙范跑去,希望逃得一条生路。 “我们愿降,我们愿——”没等这人说完,一支羽箭便疾射而来,洞穿了他的喉咙。 其余人的遭遇也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支箭,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你这恶贼居然杀良冒功,就不怕罪行败露,给我们这些人偿命?”公孙老家主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个被射杀,不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问道。 “谁是良谁是恶,黄泉路上自有分晓。”公孙范逼前两步,厉声反问道:“两年前丘力居在辽西聚集了十万人马,还从你那里买了大量粮草布匹,幽州边军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乌桓人作乱之后整个辽西都被打烂了,唯有令支城安然无恙,你又作何解释?” “想要诬陷老夫,先拿出证据来,不要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公孙老家主略略有些慌乱,随即鼓起勇气,大声反驳起来。 “这话留着跟我大哥去说吧!”一道寒光闪过之后,公孙范转身便走,根本不去理睬这具倒在地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四十一章 平息 幽州最大的豪强,盘踞在辽西二百年之久的公孙家族轰然倒塌,这样的变化对于辽西百姓来说不啻于天翻地覆,公孙范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将当地的局势重新稳定下来,让百姓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看着局面稳定,公孙范才撤走了从卢龙塞借来的兵力,山海关的援军则被他留下五百人,用于在令支城附近巡逻。 与此同时,这次事件的总策划人、总执行人公孙范则是孤身一人来到蓟城,老老实实地坐在刘备面前挨骂。 “公孙家族登记在册的只有三百余人,你却前前后后杀了一千多?”刘备骂了半天也累了,拿起对方大老远带回来的文书看了两眼,顿时感觉又要压不住火气。 “其中六百多人是公孙家族成员,五百多人是他们忠心不二的鹰犬,为绝后患,我便下了狠手。”公孙范一五一十地答道。 刘备叹了口气,“当初把令支县令的职位给你,是想让你换个环境,缓解心情,谁曾想弄成这样骨肉相残,是我的不对。” “下官擅自调动兵力,罪在不赦,还望使君秉公执法,将下官革职为民,以正试听。”反正兄弟和白马义从一众弟兄的仇已经算是报了,如今公孙范心中无比平静,就算刘备翻脸无情,把他推出去砍了也无所谓。 “你想得倒好!捅出个大窟窿就想甩手不干,哪有这么好的事?”刘备冷笑道:“在我这里吃顿饭,睡一觉,明天就滚回辽西去当太守,带你家乡的百姓安居乐业,两年后看你政绩,做得好便罢,做不好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公孙范根本想不到最后是这样的处理结果,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刘备,眼圈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刘备沉默片刻,语气也低沉下来,“好兄弟,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挂念着伯珪师兄,这次痛下杀手,也是为我扫清施政的阻碍,你不惜用自己的前程来帮我,我也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当天夜里,二人一边饮酒一边长谈,可是具体交谈了什么内容,那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公孙范之后,刘备又将幽州商会成员召集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定下今年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要解释辽西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曾经的豪强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商会成员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对公孙家族这个往昔的巨无霸轰然倒塌,表现出极度的幸灾乐祸,再次郑重声明,幽州商会上下一心,坚决拥护刘使君的英明领导,坚决贯彻刘使君的政策,一百年不动摇。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程熙摇头晃脑地背了几句诗,“那公孙老儿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实在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啊。” 满嘴顺口溜,你得是想考研啊,刘备心中疯狂吐槽着。 天下大势这四句,出自后世一位著名的爱国萝莉控,是幽州商会凭借新型瓷窑制作出大型瓷器,在各个主要市场将其他陶瓷商打得落花流水,刘备志得意满之时剽窃的,没想到程熙一直牢记在心,并且学以致用了。 话说回来,程熙这样评价公孙家族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放眼过去,幽州豪强只是一群在穷乡僻壤称王称霸的土包子,彼此之间还经常为了抢生意而大动干戈。 自从刘备这个新州牧到任,大刀阔斧地改变了过往的经营模式,真正让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其中幽州商会这些过去的豪强,自然是获利最多的那一小部分。 就拿程熙来说,这老爷子如今除了坐镇工坊,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做善事,修路补桥、捐建学堂、给贫寒学子捐赠笔墨,几乎所有能沾上边的善事他都做,反正钱来得又多又快,拿来换个好名声也一点不心疼。 也不知是做多了善事还是吃多了辽东贩卖过来的人参,年过五旬的程熙气色好了,头发黑了,就连生活也重新有了乐趣,两房小妾给他分别怀了个儿子,把老头高兴得走路都带风,逢人便说刘使君的好,弄得像是刘备帮他做的一样。 其余商会成员的情况也都差不多,他们依靠和州府合营的产业赚了大钱,又反过来捐赠了不少,里外一算账,钱花得不多,可是所有人都落了好处。 这些人都是精了一辈子,就是用脚后跟思考,也知道自己应该牢牢抱紧刘备的大腿高唱赞歌,并时时刻刻用实际行动表忠心,对于公孙家族这只死得透透的拦路虎,自然是毫不留情地批判,恨不得再踏上几只脚。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张东家,你那边绘制行商地图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刘备见众人越吹越起劲,再过一阵估计自己就要变成法力无边的星宿老仙了,连忙开口制止了他们的胡吹一气,将会议内容拉回正确方向。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幽州商会累计派出了百余支商队,脚步遍及天下各州,这些商队在为幽州带回滚滚财源的同时,其实还在进行一项秘密任务——绘制地图。 每一支商队里面,都有三辆特制的记里鼓车,用来记录和计算道路里程。 记里鼓车据传是张衡发明,车身分为两层,分别设有钟鼓,车上有小木人,每行十里,木人击鼓一次,每击鼓十次,就敲钟一次,十分神奇。 这好东西也是简雍从洛阳给弄出来的,到了幽州之后经过一番拆解,刘备就明白了,这是利用差动齿轮原理。车中有一套减速齿轮组,车轮每行进一里,齿轮组最后的一个齿轮也转动一周,控制绳索拉动木人手臂,敲击小鼓一次。 看到这种划时代的好东西,刘备内心深处的工科狗灵魂蠢蠢欲动,他花了十几天功夫,终于研究出一套更为简洁准确的系统,并将记里鼓车的精度提高到十丈,使其具备了更高的实用价值。 只是世间万物从没有十全十美,刘备做出这等神器之后兴致勃发,决心为其重新命名,结果他提出的“超级记里鼓车”和“记里鼓车普辣死”都被众人无情否决,最后还是维持原名。 每当想起这一次惨痛的经历,大发明家刘备都会耿耿于怀,遗憾不已。 第四十二章 鸡兔同笼 除了改进版记里鼓车,刘备还制作出了量角尺,这个东西分为大小两个型号,制作过程比较简单,就是把量角器和直尺结合在一起,稍微困难一些的就是刻度,不过刘备利用尺规作图,总算是把精度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真正的困难不在制作工具,而在培训使用工具的人,为了确保人员的忠诚,刘备从幽州边军之中抽调人手,专门集中教学,花了无数工夫,那些人员终于熟练掌握了记里鼓车、量角尺和指南针的配合使用。 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商队也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去年冬天由于大雪封路,所有人都闲了下来,他们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绘图工作。 “启禀使君,我们和书院在年前达成合作,请了不少学子前来帮忙,进展极为顺利,目前以洛阳为中心,幽州、荆襄、关中等地的往来路线图已经制成。”张澹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起身应答。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看来是没有懈怠。 如今的天下看似太平,可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刘备也无法预知接下来的乱世要持续多久,为了在战争中掌握先机,拥有精细准确、领先所有对手的地图,就成了当务之急。 如今听张澹的介绍,从幽州南下,直到中原腹心地区的地图已经制成,他终于能稍稍放心了。 “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要做好,除了包含天下的大图,每个州的地图也要分别制作出来,等到我们在天下占有一席之地,再把行商的路线扩展到西域,到天竺,扩展到前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刘备站起身,对众人慨然说道。 听了这话之后,屋内众人无不露出兴奋和欣喜的笑容,互相交换起眼神。 若是两年前有人对他们说出这种话,这些在幽州蹉跎了半辈子的豪强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主政两年,给整个幽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同时也让他们的自信心不可避免地膨胀起来。 前人能做到的,我们都能做到,前人没能做到的,我们努努力,一定也能做到! 片刻之后,程熙也站起身来,对刘备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坚定地说道:“我等愿追随使君建立不世之伟业,百死不辞,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我等也愿追随使君!”其余人也是纷纷起身,对刘备一揖到地,郑重其事地宣誓。 这就是在效忠了。 近两年来,幽州的商队走遍天下,反馈回来的信息浩如烟海,每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天下暗流涌动,即将发生百年未见的大变化。 全天下的世家豪强都在暗中发力,幽州这些豪强自然也不肯落后,他们私下里也有交流,最后得出一个共识,那就是全力支持刘备。 刘备是幽州本地人,所作所为更是处处为幽州的崛起而着想,加上他精明强干,麾下能人云集,这种人即便不能成功逐鹿中原,至少也能割据一方,幽州人跟着他走,怎么也比继续被中原人视作边地蛮子来得好。 “诸位快快请起。”刘备稍稍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调整好心态,将众人一一扶起。 他原本设想的是要到皇帝驾崩,各路野心家粉墨登场之后才利用外界压力和危机感,来整合自己扶持起来的资本集团,却没想到这一幕来得如此之早。 经过这么一搅合,好好的动员大会变成了效忠大会,刘备见众人情绪过于激动,估计也没办法再谈正事了,于是又安抚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们都各自散去了。 自己喝了两杯茶之后,刘备也起身离开了商会,一番闲逛之后,便想要去书院看看。 “呀,康成先生,你这是要转投墨家了?” 刚进到郑玄所在的小院,刘备就看见老先生带着几名弟子趴在一张巨大的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桌面上密密麻麻满是木棍,东一堆西一堆的,显得凌乱不堪。 郑玄听到刘备的声音,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像是轰苍蝇一样连连摆手,“老夫忙着研究算学,别来打扰。” “算木棍啊?我也来帮忙。”其实刘备已经看出这些人在算东西,就是想逗逗郑玄,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卷袖子,俨然是要干力气活的模样,“不瞒先生说,我其实是个算学家。” 桌上的木棍其实叫做算筹,长七寸,粗一分,以纵横排列来表达数目,是华夏古代极为普遍的一种计算工具。 “还算学家,老夫倒要考考你。”郑玄嗤笑起来,随即抛出一道经典问题,“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问题我上小学奥数班的时候就学过好吗? 老先生话音刚落,刘备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鸡二十三, 兔十二,还有更难的吗?” 众学子齐齐转头望向刘备,怎么回事,使君还学过这? “你一定是之前听过这道题,等老夫重新出一个。”郑玄略一思索,“今有鸡兔同笼,上有四十头,下有一百足,问鸡兔各几何?” “鸡三十,兔十,先生不要光惦记吃,问点别的。”刘备又是不假思索,笑嘻嘻地答道。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备的脸,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郑玄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就算是他这样的算学名家,出题答题至少也要思索上一阵子,这刘备往日里也没有显露什么算学天赋,他到底是怎么算的? “这种问题有个最简单的解法,就连七八岁的童子都能使用。”刘备大刺刺地坐到桌边,满脸炫耀地向众人问道:“想不想学?” “玄德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啊。”郑玄扑上来拉着刘备的衣袖,焦急地询问起来。 刘备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让笼内鸡兔同时抬起两只脚,剩余的就全是兔脚了,之后如何计算,就不用我说了。” 众学子跟随郑玄学习算学已经有段时间,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举动的用意:鸡两只脚,兔子四只脚,四十只动物抬起八十只脚,剩余二十只脚就肯定全是兔子的,得出兔子的数量是十,那么鸡肯定就是三十只了。 “这分明是投机取巧。”郑玄听得心中恼火,不禁冷声说道。 “那我就给先生展示一下不投机取巧的算法。”刘备笑着拿起一支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我们用△来代替鸡,用□来代替兔子,列两个算式。” 请假一天 弟弟今天结婚,实在不好意思 提前祝愿大家新年快乐 如题,希望每一位朋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也希望诸位能够继续支持这本书,陪着刘备一路走下去。 过年这两三天有些忙,每天只能保证一更,还望大家见谅。 五一请假一天 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沙风中转 一番长谈之后,张辽被礼送回客舍歇息,亲卫们也各自散去,堂中只留下了刘备和郭嘉二人。 “以你看来,吕布此举,究竟有几分诚意?”一阵沉默过后,刘备首先开口问道。 “十分。”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么确定?”刘备轻笑起来。 郭嘉不慌不忙,讲述起自己的判断。 自从被李傕郭汜击败,仓皇逃出长安之后,吕布和他的并州军就失去了战斗力出色并且可信赖的兵源,无论是在张扬那里当客将,还是短暂投奔袁绍,都被对方忌惮,根本得不到补充兵力的机会,之后又经历了与曹操的连年苦战,麾下的并州狼骑早已折损过半,战力下降得不成样子了。 没有足够的战马和精通骑术的士卒,吕布只能依靠在兖州各地征募部队,以步兵来弥补战力损耗,但他们这帮人又都不擅长步兵作战,就一个高顺能训练出精锐,并与曹军最精锐的步兵部队抗衡,这样的兵种组成,被曹操连连击败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通过事先布局、全军死战和运气,将占据优势的曹军击败,甚至连曹操也战死沙场,对于吕布来说,已经是侥幸得不能再侥幸的事情,而他也肯定清楚,面对实力远远强于曹操的刘备,自己一点都没有机会。 “与我军交战等于自寻死路,即便投奔袁术,也不过是将这个过程推迟一些,吕布能够进入兖州,甚至一度占领整个兖州,靠的是陈宫等兖州地方实力派,那些人跟着他打了几年仗,一步步退出兖州,本来就心中不快,想要找个新的靠山,如今曹孟德一死,正给了他们回家乡的机会。”郭嘉从怀里抽出折扇,悠闲地扇了起来,“如果吕布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不等我们打他,那些依附于他的兖州士族就会先动手了。” “我不喜欢陈宫和他那一帮子人,太喜欢抱团了,又占着兖州这块最肥沃的地方。”刘备想了一阵之后说道:“如果吕布能把那些铲一遍,接纳他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吕布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若是曹孟德不死,使君还真不好处理呢。”郭嘉轻声笑道。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一直按照前世的喜好来招揽人手,对曹操这个汉末三国最顶级的人才更是充满了倾慕,再加上从讨伐黄巾开始就建立起的战友情谊,使得这两个人之间相互都很尊重,也颇有好感。 带人去济南国赠送宝剑、讨董之时派人送信、在曹操丢掉大半个兖州、几乎成为丧家之犬时给予援助、都是在这种心态之下做出的举动。 但是,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天下之主的位置越来越近的时候,刘备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曹操了。 因为曹操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以曹操本人为核心,文臣以颍川、兖州士人为骨干,武将以曹氏、夏侯氏为首,可谓人才济济,绝对有能力称霸一方,只可惜生不逢时,被卡在狭小的兖州东部平原,没有施展的空间。 这也就是刘备之前最头痛的地方了—— 如果曹操归降于自己,他那些忠心耿耿、并且在军中极具号召力的族人该如何安排? 要知道现实可不是游戏,招降某势力之后就能接收对方的全部臣属,再赏赐赏赐就把忠诚度全部拉满了。 这些可是活人,而且是出自同一个英才济济,名将层出不穷的大家族,即便曹操本人还念着刘备的情分,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他那些后辈可未必会这么想,到时候抱起团来一搞,国家又完蛋了。 “如今曹孟德和夏侯元让双双殒命,连带着曹子修也没了,他其余的儿子之中,曹丕和曹彰两个未满十岁,根本担不起大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内部就要出问题。”由于这两年时间里,刘曹两家关系越来越好,信件往来十分频繁,对于曹操家的情况刘备还是很了解的,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那是好事。”郭嘉点头说道。 对于刘备来说,一个分裂的、甚至相互敌视的集团,才是最有利于他接收的,如果不能,那就没价值。 刘备没作声,只是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思索起来。 “张辽那边怎么说?”过了一阵,郭嘉再次开口问道:“云长兄还特意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跟这并州同乡聊过,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使君尽量将其留下。” “这种事不好强求,还是按照当初接待荀文若的那样,让他感受感受邺城的繁华,再拉去看看火炮,然后他就都明白了。”刘备摆了摆手,让郭嘉自己忙去了。 片刻之后,偌大的议事堂内就只剩下了刘备自己,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直直望着对面,目光仿佛要穿过厚实的墙壁。 “人在风暴中,无奈地打转,如像风沙,倦也须兜转。无奈地疾冲,无奈地刁转,曾熟的面孔,渐缺少温暖……” 不知不觉间,刘备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轻轻叩着光洁平坦的桌面,口中轻声唱起了一首在他前世很喜欢的歌。 “……其实风是空,无奈斩不断,埋没几段恩,剩了几多怨,嘿哟哼嘿哟,飞沙风中转,嘿呦哼嘿哟,飞沙风中转……” 原本的时空中,曹操与刘备这两位枭雄缠斗了整整一生,最终还是谁都无法奈何对方,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而刘备穿越之后,也一直是把曹操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不管怎样努力、实力如何增长,心中的忌惮却始终没有一点削减。 可是如今,曹操经历了数年苦战之后,即将迎来最终胜利的前夕战死,这让刘备在不敢相信的同时,也感叹起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刘备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曲调不甚优美的歌,直到日头偏西才收拾心情,起身离开了议事堂。 “孟德,再见。”离开之时,刘备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别吓到 和刘备料想的一样,经历了连续几年苦战、见惯了刀兵戎马、民不聊生之后,安定繁华的邺城给了张辽焕然一新的感觉,令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兵大开眼界,开心得像个几百斤重的孩子。 然而,张辽的另一项优点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人非常自律。 或许是因为经常要冲锋陷阵的缘故,张辽非常注重对身体的打熬,即便此行是担负着出使的重任,他也一天都不肯懈怠,每天早早起床,将院子里面沉重的花盆举起放下,直到浑身大汗淋漓才停下去吃早饭。 据馆舍的仆役们说,侍奉张辽和他的两个随从,是这几年来最让人省心的,这个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洗脸水这些也根本不用仆役们端进来,而是自己出去盥洗,令人很有好感。 “我倒是想见那个吕奉先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豪杰,能够让张文远这种人才死心塌地地跟随。”这是郭嘉让人传回来的话,从前后的称谓区别可以看出,张辽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郭嘉的敬重,连带着他对吕布也不是那么鄙视了。 呵呵,曹魏五子良将之首,名号传了两千年,进了唐朝武庙六十四将和宋朝武庙七十二名将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没点过人之处? 刘备心里想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默默地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五子良将之中,张辽在吕布那里;张郃在自己这里;于禁和乐进在曹操那里,还有一个…… “徐晃,云长的河东老乡,杨奉的下属!”刘备一拍大腿,摇着头,感慨起自己的疏忽大意来,连忙写了一条手谕,让简雍去查一查段煨等人军中有没有个姓徐名晃字公明的,如果有,马上召来邺城。 杨奉活跃于献帝东归的时候,早就销声匿迹几年了,也不知道徐晃有没有被其他将领招募过去。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刘备,他从起家开始就一路有名将投奔,如今更是麾下猛将如云,五虎上将凑了四个,河北四庭柱集齐了,东吴最能打的太史慈和甘宁都成了自己的好哥们,关羽去年在豫州又搞来了虎痴许褚,几乎把游戏里武力上九十的给收了个遍。 这种情况下,疏漏一个两个,实在是太正常了。 “等曹操那边尘埃落定,想办法把典韦和于禁弄过来,典韦无所谓,那于禁是个品行端正会带兵的,可以委以重任。”刘备念叨了一阵,又开始琢磨着能从曹操集团的残骸上扒拉什么好处,“文臣嘛,荀彧荀攸这两个有必要弄来,陈群是提出九品中正制那个,不好,不想要……” 在刘备自己叨咕的时候,邺城另一边,郭嘉正跟张辽对坐在马车里,缓缓向城外驶去。 “这是路好还是车好,为何一点都不颠簸?”张辽摸着身下的软垫,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张辽以往的印象中,马车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交通工具,最大的特点就是颠簸,木制车轮与沉重的车身共同作用,让每一名乘客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路面上的每一处颠簸。 就在半柱香之前,被郭嘉邀请着坐进马车的时候,张辽心中都是充满了抗拒了,只是碍于颜面不好推辞才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谁曾想,预想中的颠簸几乎没有出现,即便是有,也完全处于可接受的范围。 这是怎么回事? “路好,车也好。”郭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满脸自得地介绍起来。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是州一级官员专用,摒弃了以往的一体化车身,把车底和车厢分成两个部分来单独制作,再用软性材料(如毛毡之类)填充于其中,尽量减少颠簸。 “就连咱们左右的车板和车顶,也是用两层木板夹一层毛毡,不但冬暖夏凉,还能隔音防箭,减震的功效相对也是次要的。”郭嘉介绍道:“我们这两年还在研究用弧形铁板来减震,只不过一直没取得进展,估计还得过上五六年或者更长时间。” “减震?”张辽第一次听说这么个名词,低下头琢磨了一阵才明白,“减少震动,倒也贴切,只是铁板坚硬,又怎么能起到这种作用?” “我也不懂。”郭嘉呵呵笑道。 于是张辽也不说话了,只是从车窗向外眺望,出城之后,便是仍未竣工、满是忙碌人群的工地。 “看来刘使君是要把邺城修筑成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垒。”张辽是个识货的,粗粗看了几眼,就知道城外那些建筑物是要起到什么作用。 郭嘉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永不陷落的城池,真正不会陷落的,是人。” 张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望着外面。 又过了一阵,马车沿着山路一直上行,进到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基地。 近一年来,军事基地的试验场已经接受了很多次参观,几乎所有重要官员在来到邺城之后,都会慕名前来,见识一下“天雷炮”的威力,有些人还要亲自点上两炮,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所以从葛玄等人往下,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对郭嘉又带了个生面孔过来也不怎么稀奇了。 “这是使君上次点名要的,一匹马就拉得动,遇见路不好走的情况,还能与炮架分开,由驮马背着前进。”葛玄站在一尊小炮旁边,得意地拍着那金灿灿的炮身说道。 “多少斤,用多重的炮弹?”郭嘉随口问道,丝毫不避讳身边还站着个张辽。 “不含炮架的话是一百斤,炮弹是四斤多重的。”葛玄比划着说道:“炮膛细且长,射程远得吓人。” “不到五斤重的玩意有个屁用。”郭嘉瞪起了眼睛,“葛孝先,你不会是把铜给偷着卖了,然后用剩下的做了这么个小玩意糊弄人吧,小心我查你。” 葛玄也不含糊,用手一指远处的土墙,“郭奉孝,你去站到二百步外挨一下,就知道这是不是糊弄人的玩意了,只要能留个全尸,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葛玄绝不反驳。” 两个人一边吵吵嚷嚷,一边熟门熟路地装上了弹药,然后郭嘉走到一旁,笑着对看了半天热闹的张辽说道:“等下别吓到。” 第一百七十章 做些困难的事情 四斤炮、十斤炮、二十斤炮…… 郭嘉有心炫耀,将这些不同口径、不同威力的火炮秀了个遍,看得张辽是目瞪口呆。 最后,则是三门霰弹炮。 为了试验不同口径下的霰弹炮射程和威力,葛玄接连制作了好几门松树炮,结果今天都排上了用场。 “轰——” “轰——”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数十步外的木板上再次增添了不少新的附着物,经历了这么多次试验,宽达五丈的表面都快变成了铁的。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五十步的范围内,沾着一下就没法继续战斗了。”站在木板附近,郭嘉不无骄傲地介绍着霰弹炮的威力。 张辽默不作声地抚摸着坑坑洼洼,很多地方还布满尖锐铁片的木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就是习武之人满手老茧,若是换了文人,只怕手早就破了。 “能射穿多厚的皮甲?”半晌过后,张辽才涩声问道。 “没试过,不过上次拉了头待宰的猪过来试验,整头猪都打烂了,肉里和内脏上的碎铁钉石子太多,根本没法吃。”郭嘉说得语气轻松,但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显然是对霰弹炮的穿透力相当满意。 猪皮比不得牛皮坚韧,但也远远超过人类,能够把猪打成筛子,也就是说一旦人体裸露在外的部位被打到,也就跟烂肉没什么区别了。 “这种威力巨大的兵器,真是闻所未闻,令人无法想象。”张辽低声说道。 “差不多是半年之前吧,曹孟德麾下首席军师荀彧荀文若也见识过这天雷炮的威力,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郭嘉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曹军一直希望使君调拨几门天雷炮南下参战,都被使君拒绝了。” 张辽点点头,脑海中迅速模拟起前些天那场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厮杀—— 面具骑兵们借助前军的掩护,从曹军侧翼高速切入对方军阵,突破一道道防线和阻截,冲到了曹操所在的高台附近。 然后,他们看见了几个傻大笨粗,用黑黝黝洞口对着自己的奇怪玩意。 几声轰鸣声响起,众将视线骤然一暗,无数细小的东西高速破空而来,有如毒蜂一般。 下一刻…… 张辽不敢再想了。 “使君说过,这种武器的威力过于大了,用来保家卫国,抵御异族入侵倒也罢了,眼下诸侯割据,不过是兄弟阋墙,没必要做到那份上。”郭嘉装作没看见张辽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说道。 “使君高义,张辽铭记在心,这次回去之后必定会如实禀报吕将军。”张辽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向郭嘉抱拳说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得过于直白,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用意,郭嘉的意思并不是向张辽示好,或是觉得自己有恩于对方,而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们有能力毁灭任何对手,之所以不愿意下死手,原因就是大家都是汉人,仅此而已。 而且我们不介意让你知道有天雷炮这种东西存在,能用在什么地方,是怎么使用的,有多大的威力。 这就是强者的底气。 参观完火炮之后,张辽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许多,在回城的时候,路过城外那一座座堡垒的时候,他还特意让车停下,然后自己走到尚未竣工的厚实墙壁前仔细打量,甚至特意爬到一处几近完工的堡垒顶部向下俯瞰。 “这都是与天雷炮配套的,互为犄角,只要粮食和炮弹足够,任何人都不可能攻破邺城。”观察了三座堡垒和周边地形之后,张辽心中就有了定论。 “这是用来试验的,等使君入主洛阳之后,邺城就会作为河北的一大军事基地,专门用来演练城池攻防,总结作战经验,再用到边疆地区,让胡人再也不能轻易南下。”郭嘉介绍道。 “嗯?”张辽一愣,“刘使君将邺城修建得如此繁华,外围又设置了如此众多的防御设施,竟然不是为了自己居住,再说洛阳……” 在诸侯讨董之战中,洛阳被董卓一把火给烧了,连带着城外的帝王陵寝都被挖了个遍,张辽作为军中大将,这种事情也参与过,此时说到洛阳,他也是老脸一阵发红。 “洛阳在重建之中,除了周边地区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之外,城墙、道路和城中的宫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郭嘉瞟了张辽一眼,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西楚霸王项羽火烧六百里阿房宫,还留下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种名句,还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什么火能把数百里的宫殿给烧得一干二净?直到我去了洛阳……” 雄伟的城墙被烟熏火燎,沾染了无数的黑灰,即使经历了几年的风吹雨淋都没能彻底褪色,城中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城外的居民区更是烧成了一片白地,方圆百里杂草丛生,野兽横行,完全看不出半点九州中心,汉室都城的旧貌。 见到当年那副惨景的时候,郭嘉都忍不住在城门下痛哭了一场,时至今日,他还有些耿耿于怀。 “是啊,火烧洛阳,实在是丧尽天良,罪大恶极的举动。”张辽脸上尽是苦涩之意,他可是亲身经历了董卓强行迁徙百万民众西去长安,又把这座已经有千年辉煌历史的伟大城池一把火烧了的,并且,还是其中的从犯。 做过这种事情,要说心中没有负罪感和耻辱感是不可能的。 “世间万物都是一样,创造很难,毁灭却是很容易,就拿我们自己来说,父精母血,怀胎十月,悉心养育二十年方才成人,期间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可是呢?只需要一把半尺长的刀子,就能把这几十年的心血给毁了。”郭嘉说道:“生而为人,总不能只挑着容易的事情去做,这个国家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些人有本领,有抱负,理应做一些艰难的事情,重新将国家建设起来,张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今日与君一谈,胜似苦读十年,张辽受教了。”张辽连连点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护手刀 自从参观了军事基地,见识了天雷炮的恐怖威力之后,张辽也放开了,每天还是认认真真地锻炼身体,演练武艺,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却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而是放松了许多。 归根结底,还是坚定了投降的决心,将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也彻底抛去了。 归期接近,在郭嘉这个地头蛇的带领下,张辽逛遍了邺城内的大街小巷,买了不少新奇事物,作为好武之人,辽东那边的优质刀剑自然是最吸引他的,几天时间下来,单单是宝剑,张辽就买了五把。 然后,一个惊喜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是送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张辽惊讶地张开了嘴。 摆在张辽面前的,是一把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战刀。 说它普通,是因为这刀没有脱出环首刀的形制,无论从长度、弧度和开刃的角度来说,都是标准的汉军战刀。 说它不普通,则是因为这把战刀没有了标志性的柄部大铁环,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碗形、一直延伸到刀柄末端的巨大护手。 “试试看,趁手不趁手?”郭嘉笑嘻嘻地说道。 张辽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伸手握住刀柄,将其平端在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这柄战刀是由百炼钢锻打而成,美丽的云纹遍布狭长的刀身,在刀身脊部有两条深深的血槽,令人望而生畏。 巨大的碗形护手制作十分精美,整体造型是一个咆哮的虎头,刀身就是从虎口中延伸而出,护手后面的刀柄也不像以往的同类那样粗细均匀,而是被做出好几个凹槽,正好与手指的宽度吻合,握上去更加稳定。 欣赏之后之后就是使用,张辽来到院子正中,稍一运力,便是唰唰唰三刀砍了出去,动作迅捷无比,并且充满了潇洒的美感。 “好刀,别出心裁。”张辽面露喜色,再次将刀身平举感受起来。 “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能看出来这刀挺值钱,真正好在何处,还请文远兄讲解。”郭嘉笑着问道。 张辽开怀大笑,当即给郭嘉等人仔细讲解起来。 在环首刀问世之前,汉军骑兵使用的还是传统的汉剑,这种兵器双面开刃,利于刺击,在马上劈砍的时候就显得缺少威力且脆弱,为了解决汉剑的问题,单面开刃、刀身狭长、刀背厚实坚固的环首刀应运而生,但是,在战刀成为主流近战兵器之后,人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普通军士的手腕力量很难承受全力劈砍时的惯性和反震,往往在全力一击之后就落得战刀脱手的窘境,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工匠们别出蹊径,在刀柄末端制作铁环,临阵杀敌的时候用布帛将铁环缠在将士们的手腕上,用以防止脱手。 除了防脱手外,铁环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配重,很多兵器在外形上差不多,在外行人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但在懂行的人手里,重量的分布不同,就决定了这把武器的用途和优势截然不同,骑兵的作战环境是在高速奔驰的战马马背上,需要战刀的重心接近刀柄,这样才利于战士控制动作,挥舞兵器的时候更加从容。 “我们当年在并州的时候经常跟胡人打仗,由于双方速度都快,交手的时候几乎不用太过使劲,只需要借着马速抹过去,利用刀刃的锐利就可以切开胡人的皮甲和身子,如果刀头重、刀柄轻,一刀出去就不好收回来,往往就是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敌人就有机会伤到你了。”说起打仗这个老本行,张辽顿时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郭嘉和他的随行人员,以及馆舍内的仆役们几乎都没有上阵杀敌的经历,听得是如痴如醉。 “那这把刀没有铁环,按照将军之前所说,应该是不利于骑兵作战的,难道是把步战刀?”一名小吏怯生生地问道。 “你说错了,这把刀的妙处正是在护手,这个护手有大又重,还一直延伸到刀柄末端,而且重量恰到好处,让整把刀受力的地方在刀柄前一寸,挥起来轻便得很。”张辽笑着解释道,然后又竖起刀身,“再看,有了这么大的护手,正面冲击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手会被敌人伤到,无论是劈砍还是刺击,都可以全力以赴。” “那要是脱手呢?”人群中再次响起一个声音。 “有这个还担心脱手吗?”张辽用左手拍着护手的延伸部分,这个部分是圆弧形,与刀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环,只要没什么意外情况,基本是不会出现甩飞出去的情况。 “原来如此。”郭嘉看得连连点头,“使君一直说这样弄又好看又有用,我却只能看出来一个保护手的作用,听文远兄这么一讲就全明白了。” 张辽谦虚地笑了笑,反口也是一记马屁拍了过去,“术业有专攻,奉孝你才学盖世,若是连这些粗末小技都知道,那我们就没用处了。” 得到一把新式战刀,张辽是心满意足,小院内笑语不断,过了一阵,众人各自散去,郭嘉则是坐在石桌旁,继续跟张辽闲谈。 这时候张辽忽然轻叹一声,右手再次摸上了青灰色鲨鱼皮包裹的刀鞘,“这刀还是有点遗憾。” “嗯?”郭嘉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是有什么缺陷吗?” “缺陷谈不上,因为这几百年里,我们汉人就是用这种战刀击败了匈奴和诸多胡人部落,但是——”张辽再次拿起战刀讲解起来:“环首刀有三种刀身,直刃、弧刃,还有一种是向前的反曲刃,刀头越是向前,劈砍的力量就越大,按道理来说是更好,只是我们面对的是胡人,没有什么好铠甲。” “也就是说,按照文远兄之前说的,一抹一带,就能杀人,无须过于加强劈砍的威力?”郭嘉继续问道。 “对,这把刀若是用在对胡人的战场上,最好还是做成弯曲的形状,尽量减少被敌人的骨肉阻碍刀锋的可能。”张辽认真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们是在自杀 “既然如此,文远兄就跟我去城中军营看看吧,那里有意思的东西更多。”郭嘉听了半天,知道张辽也是个武痴,便主动邀约起来。 二人也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像散步一样溜溜达达,不多时便来到了城北那座军营。 由于邺城现在已经成了大后方,安全问题不用太过担心,城中的卫戍部队共有两千人,各自分布在邺城的四方位置,城北这里的军营更多是作为演武场,供各军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前来试验新型兵器的。 郭嘉是军中重臣,自然有权限了解这里的一切,抵达军营门口之后,摸出腰牌一亮,便被迎了进去,径直去到演武场中。 这座军营中的老大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河北大将鞠义,老家伙今年四十多岁了,已经过了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年龄,但他不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年轻时落下的一身伤病也受不起军旅生活,便主动跟刘备说明,专心研究起了装备和小规模作战,时至今日已有两年时间。 此时鞠义正在演武场中大摇大摆地坐着,见到郭嘉进来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张辽身上。 “使君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厉害人物,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满身杀气?”鞠义皱着眉头问道。 刘备这些年一直在民间广发招贤令,凡是有一技之长,或者对自己的头脑和身体有自信的,都可以前往各地郡县毛遂自荐,其中的优秀者更是可以前来邺城,得到进一步深造的机会,鞠义这里就有好几个从北疆过来的骁勇汉子,此时他看着张辽,便以为这也是藏在民间的猛人。 只是这小子浑身杀气,眉宇之间更是掩饰不住的锋锐,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强弓,随时可能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不应该是乡野之间出来的,干农活养不出这一身千军万马任我行的气势。 “鞠将军说笑了,这位是温侯吕奉先麾下大将,张辽张文远。”郭嘉笑着为双方介绍起来,“文远兄,这位是我军资深老将鞠义鞠元泰,他曾在凉州闯荡多年,近年来更是潜心钻研对胡人的战法,可谓军中第一人。” “张辽张文远。”鞠义双眼瞬间眯缝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之前不是听说使君与曹孟德结盟,要彻底铲灭吕布的吗,怎么吕布的大将又到了这里,仗打得那么快?” 张辽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敢情这个老家伙是把自己当成战败投降的降将了。 “仗打得是挺快,只不过在关将军率部抵达之前,吕温侯便抢先发动会战,并且击杀了曹孟德,击溃曹军主力,如今又要与我军和谈,商议重归朝廷之事。”郭嘉笑呵呵地解释起来。 “哈?”鞠义瞪大眼睛,颌下那一缕焦黄的胡须也抖个不停,老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真蠢。” 在鞠义的军事理念中,一方势力之主,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线战场上的,即使迫不得已地参加战斗,也要随时准备着撤离。 保全自己,对担负着数万军队、百万民众的领袖来说,比起某一场战斗的胜利重要百倍。 当年刘备与袁绍那一战,刘备亲自渡河诱敌,并以劣势兵力迎战敌军,很蠢;袁绍在局部优势下轻敌冒进,被白马义从两轮冲锋险些要了命,更蠢。 这个理论和这个结论,鞠义也直言不讳地对刘备说过,正是在他孜孜不倦地劝说之下,刘备才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想着亲自督战或是亲自搞个突袭什么的动作了。 鞠义也了解过曹操以往的战斗历程,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喜欢把自己置于险地的蠢家伙,如今听说曹操在会战中身亡,他更是下意识地认为,曹操准时又搞了什么幺蛾子,结果把自己给玩死了。 “曹孟德应该是在战场上突发重病,甚至连行走都不能做到了,我军当日也是机缘巧合,胜之不武。”张辽自嘲地笑了笑。 鞠义很好奇那一战的过程,郭嘉之前也没有打听得过于详细,此时同样很好奇,而张辽作为亲身经历了整个布局和突袭的当事人,对这一战的过程也是颇为得意,便索性一五一十地讲解起来。 恰好这军营中有专门用来推演的道具,鞠义便带着二人前去,就着一堆兵棋复起了盘。 “不合理,这完全不合理。”当鞠义看到那一队标志着面具骑兵的兵棋从侧翼突入敌阵,迎着严阵以待的曹军冲杀而去,并且一路所向披靡,直捣曹军核心,不由得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批评起来,“你们就是去自杀的,若是遇见我的八百壮士,包括吕布在内,谁也别想活。” “我军与曹军交战数年,已经没有能力用合理的手段来获胜了,兵行险着也是迫不得已。”张辽也不反驳,“话说回来,勇力绝伦的将领,本就是用来打破常理的利器,既然有,为什么不用?” “鞠将军,你当年也是不讲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吧,我听说泜水那一战里,有人顶着敌军密密麻麻的枪阵硬冲,最后被大戟士拍得满身坑坑洼洼才退下来。”郭嘉贼笑着补充了一句。 “那就是老子干的,当日一战,老子被高览那帮狗贼拍得头昏脑涨了几天,肋骨好像还挫伤了。”鞠义脸皮比城墙都厚,压根不介意别人揭自己老底,“老子没事归没事,可是跟着杀进去的弟兄们就折损了不少,令人痛心了好几年,所以现在就算是再打仗,老子也再不逞强了。” “我们也是一样,仗是打胜了,损失却同样巨大,军中八健将战死当场的有四个,跟随我和吕将军杀进敌阵的壮士们也只出来了一成。”张辽语气低沉地说道:“那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汉,结果全没了。” “所以你们打不动了,想要投降?”鞠义直截了当地问道。 张辽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本事 三人聊了一阵子,终于将话题引入郭嘉此行的来意—— 让张辽见识见识邺城这边的新式武器。 “要说杀人的新玩意,咱们这里可是天底下最多的。”鞠义一听说张辽喜欢兵器,便自得地笑了笑,指着远处人群熙熙攘攘的校场,“小子,去那边露两手?” 片刻之后,三人来到校场,鞠义一声令下,正在烈日炙烤下挥汗如雨的汉子们立刻收起兵器,齐齐整整地站成了一个方阵,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令张辽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然而,当这些年轻汉子们听说面前的陌生面孔是吕布麾下大将张辽,人群中顿时传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当年讨董之战,太史慈、赵云、黄忠这军中顶尖的三位强者都先后在吕布手中败下阵来这件事,在刘备阵营可是流传了很久,与吕布交过手的三人对其武艺赞不绝口,关羽张飞等人则是憋着一股气,就想找机会见识见识吕布的本领,在这种氛围下,不少军中士卒都自掏腰包买过长戟,虽然在战场上用处不太大,但自己在家里练武还是挺过瘾的。 至于张辽这个近几年崛起的吕布军新星,在河北等地也是颇有名气,眼下众人看着跟自己年龄相仿,却已经成为其他势力重将的张辽,心中更是忍不住地羡慕。 以及不服。 “张将军平日里喜欢用什么兵器,可否让这些小子们开开眼,见识见识并州虎将的本事?”鞠义的话语声中略有挑衅之意,听得出来,他也是不太相信张辽的本事有传闻中那么大,经常可以把曹军搅得天翻地覆的。 “只要是叫得上名字的兵器,就没有张某使不来的。”张辽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虽然这次是担负着求降的重任,但在同样的武人面前,他绝不愿失了锐气。 鞠义斜着眼看了看郭嘉,郭嘉则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张辽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见郭嘉同意,鞠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小子们,敢向张将军请教请教吗?” “我!” 一名精赤着上身的剽悍汉子提着剑和盾站了出来,对三人抱拳行礼,“我乃护乌桓校尉部一名百人将,想跟张将军切磋步战之术。” “任勇,你倒是狡猾,知道张将军是并州狼骑出身,便想比试步战?”鞠义笑着唾骂起来,“老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滑头。”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无妨。”张辽走到一旁,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把汉剑,又随手舞了个剑花,然后观察一下剑锋,点点头,来到任勇对面两丈处站定,“这兵器没开锋,阁下可以尽情施展。” “将军不换一身短打衣裳?”任勇看着张辽身上的长袍,不禁皱起了眉头。 张辽轻笑着摇了摇头,“三两下就结束了,不用那么麻烦。” 任勇面色一冷,再不多话,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小心翼翼地跟张辽兜起了圈子。 然后,第一个照面,他就败了。 作为能被吕布寄予厚望、被典韦视作生平大敌、力压曹营诸将的猛人,张辽虽然不是身高九尺腰阔十围、令人一看就特别勇壮那种,但同样是一个人形怪物,力量极为恐怖。 第一剑,任勇的左手盾被劈落在地; 第二剑,任勇的右手剑被挑飞上天; 第三剑,无锋之剑架上了任勇的脖子。 “腕力不够,上了战场会死得很快,多练练。”张辽点点头,转身向兵器架走去。 任勇满脸羞愧地捡起剑盾,退回到队列之中。 他本就是骑兵出身,作战讲究轻灵迅捷,武艺根基却是不牢,来到邺城之后才着力苦练,提出跟张辽比试步战,也是存着讨巧之心,以为对手不擅长步战。 谁知道张辽的力量的速度都极为恐怖,他连一个照面都接不住。 张辽走到兵器架旁放下长剑,顺手又拿起了一柄弯刀,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回到原处,“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在满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十场比试很快就结束了,张辽把长剑、弯刀、直刀、短戟、短枪、甚至手斧都秀了个遍,各军中的精锐几乎没有抵抗的余地,表现最好的也不过是守了五个回合就被打飞了兵器。 “下一个?”张辽面色淡定,呼吸平顺得像是在家里喝茶,而不是刚刚跟人动手比武,显得极为轻松。 “不必了。”鞠义摇了摇头,大步来到场中,老家伙一开始脸色难看,越到后面反而越发释然了。 他是刀山枪林里杀出来的,看得出张辽的本领货真价实,同样是千锤百炼而来,根本不是这些没打过多少硬仗的年轻人能比的,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本事,跟你们在校场里练出来的可不一样,老子一直这么说,你们都不相信。”鞠义大声喝道:“现在见到了吧?都给老子滚去对练,穿上盔甲,别怕把人打死!” 这百余名军中精锐默不作声地抱拳施礼,然后各自散去,不多时后,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声便如炒豆子一样密集地响起,而鞠义也已经带着郭嘉和张辽离开了校场,去到另一处地方。 “文远老弟,你真是个天生的习武之人。”认可了张辽的本领之后,鞠义对他的态度也多了几分尊重,称呼也变得热络了许多。 之前的十场比试虽然都是很快就结束,但鞠义眼光毒辣,看得出张辽是故意炫技,各种兵器到他手上都能将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轻灵或是刚猛都游刃有余,这种天赋不是苦练就能练得出来的。 用刘使君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老天爷赏饭吃。 张辽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材料。 “我们这是要去哪?”张辽好奇地问道。 “去兵器库,那里有好东西。”鞠义笑着答道:“跟外面这些可不一样。” “文远兄,你之前那柄护手刀,就是从鞠将军这里出来的。”郭嘉补充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刀赠甲 “嚯……” 刚一进到鞠义的“藏宝阁”中,张辽就被挂满整面墙的密密麻麻的各式兵器给镇住了,不由得惊叹出声。 绕是张辽习武多年,自诩什么兵器都能耍得有模有样,但鞠义这里的藏品之多,种类之繁杂,也是让他大开眼界。 “之前使君让人从这里拿走的应该是一把护手刀。”鞠义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喜欢兵器,还喜欢跟刘备一起琢磨些新奇的东西,这间大屋里面有半面墙都是各式各样的护手刀,具体是给了别人什么东西,压根都记不清了。 “是护手刀,刀身是直的。”张辽用手比划着。 “那就没错。”鞠义迈步来到一个木架子旁边,那里刚好有一个刀架是空的,鞠义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骑兵刀二十三,没错,就是它。” 张辽有些震惊,“需要这么多种骑兵刀?” 华夏民族立国千年,拥有庞大的武器谱系,流传下来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通常来说,骑兵的近战武器主要就是长枪和环首刀这两种,各自有两三种制式,以重量和长度区分开来,方便体格不同的战士选用。 但是,像鞠义这样,一开口就是二十三的编号,无疑是有些夸张了。 “军队里当然用不到这么多种类,但每一种能够推广到全军,给军工厂指定规格大规模制作的,都是从这些样品里挑选出来的最合适的。”鞠义耐心地解释道,然后给郭嘉和张辽两个人一一展示起来。 在鞠义的讲解下,二人才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兵器。 他这里的骑兵战刀按照刀身的长度来分,几乎每一寸的长度区别,都有相应的成品。 刀身长度、刀柄长度、整刀重量、重心位置、刀身弧度…… 所有这些因素组合起来,单单是骑兵战刀,就有一百多把样品。 “打仗是靠将士们提着脑袋跟人拼命拼下来的,一点都不能马虎,所以我一直给来到这里训练和帮着试验兵器的小子们说,手上的兵器只要哪里用着不趁手,务必要说出来,方便我们改进。”说起打仗,鞠义脸上就没了嘻嘻哈哈的表情,而是一脸凝重,“就拿这战刀来说,长一寸,正常情况下就要加重,可兵器重了就笨,所以要保持原有的重量,这样一来,刀身就薄了,吃不住力,而且重心也要变化,每一个改动,都会让整把刀变得不一样,我这么说,文远老弟应该听得懂吧。” 张辽点点头。 “看看这把刀,是刘使君之前提起过,上个月才被做好送来的。”鞠义从右手边摘下一把长刀,张辽眼尖,看见这把刀的远处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骑兵刀一百三十二。 这把兵器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根长长的锥子,刀背最厚的部分有半寸,然后以细小的程度变薄,直到距离刀尖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才被打磨成一个明显的锐角,显得极为坚实。 从侧面看去也是一样,刀身末端宽度不过一寸,锋刃从刀尖开到整个刀身的六成就戛然而止。 “只能刺击,对吧?”鞠义顺手将这把迥异于中原风格的兵器递给张辽,示意他自己试试。 张辽也不推辞,接过之后就是唰唰唰三下刺了出去。 然后他的脸上就显出了极大的惊喜。 “特别轻便,对吧?”鞠义开心地笑了起来,“手腕一抖就出去了,借着战马的速度,只需要一甩腕,再一收,就是一条人命。” “又直又厚,这是破甲用的。”张辽说道。 鞠义点点头,“对于马术不太好,需要一只手来握住缰绳的人来说,这把刀就可以当枪的使,虽说短了许多,但总比戳到人之前就自己摔下马的好。” “胡人善使弯刀,临敌交战以二马错镫时挥砍为主,我军用这种长直刀刺击,应该能占据很大的先手优势。”张辽瞬间来了兴致,比划着说道。 然后,这两个长期在边疆之地生活,拥有丰富的与游牧民族作战经验的男人就开始了技术层面上的探讨,听得郭嘉是啧啧称奇,说到兴头,鞠义和张辽二人还用屋内的各种兵器,模拟着不同的作战方式,一番长谈下来,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老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等天下一统之后,匈奴、鲜卑这些家伙的脑袋,就注定要成为你封侯的垫脚石了。”鞠义重重拍着张辽的肩膀说道,从之前的交谈之中,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张辽的心思,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心要实现先祖聂壹的夙愿,彻底扫清盘踞在大汉北面的宿敌,心中颇为欢喜。 “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请老哥大醉一场。”张辽也是开怀大笑,脸上尽是畅快的喜悦。 三人一直聊到傍晚,临别之时,鞠义还郑重其事地送了一副盔甲给张辽。 “这身盔甲是最好的精钢锻打而成,几乎没有兵器能够击破,最多就是在泜水被大戟士拍得有几处凹了下去,后来又请工匠给重新打好了,这甲你拿去,也算不埋没了宝贝。”鞠义将这幅漆黑黝亮的板甲拍得梆梆作响,一脸不舍地说道。 “这怎么使得,元泰兄还是收回去吧。”张辽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连连摆手推辞,“元泰兄正值壮年,他日未必没有率军出征的机会,怎能把如此宝物赠予他人?” 张辽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这幅浑然一体的板甲不是凡品,也知道对于武人、尤其是将领来说,一身好盔甲那是比婆娘都看得重要,所以即使是眼馋,他也不愿夺人所爱。 “哈,要是轮到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冲锋陷阵,这天下也就快完了吧?”鞠义自嘲地摇了摇头,有些不舍却又坚决无比地说道:“好东西不能藏着,要用,才是对它的喜爱。” “多谢兄长!”张辽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也不再矫情,双手抱拳,重重施礼谢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斗争的原则 几天后,刘备再一次出现在书院,跟蔡邕对坐喝起了茶。 “那个张辽走了?”老先生端起杯子,吹了吹漂在水面上的茶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然后随意地问道。 “走了,昨天走的。”刘备则是懒洋洋地半躺在软垫上,丝毫不像是一位执掌着半个天下的疆土、两千万人口的大人物。 “吕布归降我军的事宜进行到哪一步了?”蔡邕继续问道。 说到正事,刘备便坐起身来,正儿八经地讲了起来。 张辽这段时间算是什么都见识到了,从刘备统辖地区的民生、财政到军事,几乎各方面都接触到了一些,对刘备的势力和雄心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谈正事的时候诚恳得不像样子,恨不得自己拍桌子做主,当即归降于刘备。 此行之前,张辽也跟吕布详谈过很久,对己方的底线很清楚,经过一番交涉,双方在大体上达成一致,刘备一方还将许多具体事项,包括军队安去向、官员安置等等,都写成了文字性的东西,交由张辽带回豫州。 “作为归降的前提,吕布必须拿出诚意,与我军协力剿灭伪帝袁术,在袁术的脑袋摆在我的案桌上之前,他们没有投降的资格。”刘备最后说道。 蔡邕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听说你们对那个张辽张文远十分看重,招待得无微不至,这究竟是什么人物?” “此人有大将之材,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刘备正色答道:“云长、奉孝等人均是对其赞不绝口,鞠元泰与其一见如故,甚至把自己视若珍宝的盔甲送给了他。” “哦,鞠元泰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对他如此看重?”蔡邕讶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好奇之色,“可惜老夫没能见一见他。” 说到国之栋梁,刘备与蔡邕便又聊起了己方势力中的年轻英才,不知不觉,一盏茶便已喝完。 “正如玄德你之前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夫当年在洛阳之时,曾认为曹孟德是可以扫清天下弊端,重振朝纲的大才,却没想到,他竟然走在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前面。”聊着聊着,蔡邕忽然又说起了曹操,脸色也黯淡了许多,“孟德虽死,但其部属众多,如何处置,玄德你想过吗?” “想过,但还没有什么好的方案。”刘备同样面色一黯,沉声答道。 自从曹操的灵柩被运回兖州治所,围绕着势力何去何从,谁来继承曹操的基业,如何延续与刘备的同盟关系,各方的利益如何保证,这些事情就闹得整个集团内部人心惶惶。 诸方势力很自然地划清了界线,开始明里暗里地分食曹操的政治资产,其中兖州本地士人以程昱为首、颍川集团以二荀为首、谯县集团以夏侯渊、曹仁等人为首,这三方势力你争我夺,互相越发地看不顺眼了。 而像典韦这样半道入伙,没什么人脉的武夫、李整这样在地方上势力强横的半独立豪强,自然而然地就被排除在了斗争之外,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为了获取支持,各方的信使络绎不绝地前往河北,积极向刘备示好,很多冀州密探都尚未获取的消息,都源源不断地摆在了刘备的桌子上,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跟着曹孟德和跟着我,都是一样的做事,养家糊口,基本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曹家和夏侯家就不一样了——”刘备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还是很抱团,想要尽量地把控军权,以此换取许多人的高官厚禄。” 坦率地说,曹家和夏侯家人才是挺多,但他们的本事绝对没有达到原本历史上被曹操那样委以重任的水准,能够牢牢地占据高位,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出身。 依仗家族出身和血缘关系爬上来的人,自然也要极力维系这条便捷的途径,如今曹仁、曹洪等人,正是在做这样的事,在他们写给刘备的信里,也隐晦地表达了愿意永镇一方,为刘备守土的念头。 所谓永镇一方,为刘备守土,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想割据,当个土皇帝。 而这是刘备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从穿越以来,一直都是铆足了劲地铲除各地的土皇帝,让官府的政令可以下达到乡村一级,如今想让他抽自己的脸,抱歉,曹家还没那个资格。 但若是采取强硬手段,或是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兖州本土集团和谯县集团肯定不会乖乖交出权力。 搞不好还得刀兵相见。 “也就是说,我们与孟德的余部之间,很可能还会发生争斗?”蔡邕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之后问道。 刘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当帝王就是这样的,为了天下,谁拦你的路,你就得除掉谁。”老先生倒是不怎么纠结,毕竟他是跟曹操关系好,又不是跟曹操那些兄弟叔侄关系好,“若是真闹到那份上,给孟德留个后人继承香火也就算是念旧情了。”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刘备笑了,“若是真的刀兵相见,大家就是仇人了,斩草不除根,留着怀恨在心的人有什么用?” “玄德,你还真想着把曹家断了根不成?”蔡邕瞪大眼睛问道。 “打仗就是这样的,不是我杀别人全家,就是别人杀我全家,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刘备理所当然地答道。 要真说起来,在原本的那个时空,曹操和袁绍的关系可比这个时空的刘备和曹操好多了,当年曹操在汴水战败之后,就一直跟着袁绍混,南下兖州当了刺史也是袁绍授意并默许的,被吕布背刺之后,只有三县之地,又是袁绍“怜之”,送兵送粮,才帮曹操渡过最艰难的时期。 然而曹操在羽翼渐丰之后,还是跟袁绍撕破了脸,最后还把袁绍的后裔杀了个一干二净,丝毫没有念着曾经的情分。 狠,才能站稳,这就是斗争的原则。 第一章 准备就绪 随着李傕、郭汜二贼的人头送入位于冀州的邺城,又被分别送往幽州、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各地,刘备诛杀奸贼、为皇室复仇、为国家洗刷耻辱的举动得到了民间的高度赞誉,声望达到了顶峰。 与此同时,各种吉兆、祥瑞、奇珍异兽频频出现在广袤的北方大地,令所有人欢欣鼓舞,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征兆预示着什么,也期盼着他们心中的那个人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成为天下的主人。 似乎是上天的眷顾,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各地喜报频传,处处载歌载舞,庆祝来之不易的丰收,一切仿佛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使君,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各地官员也都在路上了,不日便可抵达洛阳。”这一日,郭嘉满脸喜色,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州府,对刘备汇报起工作。 “洛阳那边彻底竣工了?”刘备放下笔,揉着眼睛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眼下所有官署、官员家人都在迁往洛阳途中,道路拥挤,短期内不宜出行,依我看来,使君最早也得在十一月才能动身。”郭嘉答道。 “嗯,知道了。”刘备点了点头。 早在两个月前,卢植、郑玄等人就已经南下,又与蔡邕一起去了洛阳,这三位老先生几年来早已经在书信里演练了无数遍登基大典的流程,又跟刘备等人一起,把新朝廷的权力架构和组织形式完完整整地做了个预案,抵达洛阳之后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在几乎每隔两天都会从洛阳那边送过来的书信里,刘备可以清楚地看到千里之外的一举一动,清楚地知道自己距离登上那个位置,还有多长的时间。 郭嘉今天的报告,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听说前两天有荆州的使者过来了?”闲聊一阵之后,刘备有意无意地问道。 “来了,是南郡蒯家的蒯良。”郭嘉面色轻松地摆了摆手,“当天就被我打发回去了。” 最近一两年里,刘备的领土与荆州有多处接壤,双方势力变成了邻居,不管彼此怎么看,也不可能继续互不往来,于是乎,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两位刘姓州牧之间也互相确认了对方的态度。 刘表瞧不上刘备这个从边地蹦出来的远房亲戚,对刘备在洛阳大兴土木,重修太庙、社稷坛的举动更是嗤之以鼻,恨得牙痒痒。 然而,刘表看不起刘备是一码事,但对于刘备短短数年就扫平北方,并且将势力伸到中原腹地的卓越表现,他还是十分忌惮的,很多话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只能通过中间人,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天下的一些建议。 在刘表的构思中,硕果仅存的刘氏三牧应该各自被封为燕王、楚王和蜀王,执掌一方,成为天下的屏障,至于谁来当这个皇帝,那就要由他们三个人商量着来,颇有将天下分而治之的气势。 对这种异想天开的建议,刘备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同时还下了一条命令——此后若是有荆州那边过来的时节,通通交由郭嘉接待和处理。 跟脑洞大过天的蠢货讨论事情,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这次蒯良奉命出使,压根就没有得到拜见刘备的机会,直接被郭嘉就打发回去了。 “蒯良?”刘备回忆了一下,为自己错过这个挺有名气的家伙而感到略有遗憾,“他说什么了,至于你直接赶回去,连饭都不留着吃一顿的。” “这家伙说,刘景升听说使君在自立称帝之后,着急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觉得天下大事,还是要大家商量着来,使君年轻德薄,又无大功于社稷,贸然窃据高位,实在是有伤天和,搞不好要折寿的。”郭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若不是好事将近,懒得收拾他,我当场就要喊人把他关到牢里打死了。” “脑子进水了吧?”刘备听得是瞠目结舌,“他就不怕我一怒兴兵,踏平荆州,把他蒯家收拾个鸡犬不留?” 郭嘉呵呵一笑,“蒯良可没说这是自己的话,而是说‘刘景升就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了。”刘备点头笑道。 刘表在这个节骨眼上派蒯良过来说晦气话,只怕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如果刘备生气,把对方派过来的使节给砍了,只会折损他的声名,令荆州士人阶层同仇敌忾。 蒯良也不傻,虽然硬着头皮过来,但他对郭嘉转述己方态度的时候也是把刘表顶在前面,争取不让自己背黑锅,之后拔腿就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自己小命不保。 而郭嘉呢,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刘表和蒯良的心思,直接顺水推舟,把蒯良给打发回去,直到刘备询问才提起这件事,一方面是避免刘备动怒,在登基前做下不理智的行为;另一方面,则是不让刘表这番言论登堂入室,被更多人知道,造成不利影响。 三个人各有各的打算,最终还是刘表的打算落空。 “听说当年西凉军分裂,大将张济带着自己的部属南下荆州,在一次劫掠中误中流矢而亡,他的侄儿张绣与刘表谈和,成为荆州客军,屯驻宛城,帮刘表防御北部。”郭嘉眼珠子一转就是个坏主意,“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张绣策反过来,给刘景升找点麻烦。” “试试看吧,总不能让刘景升过得太自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刘备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先派人去打听打听,如果张绣那边有个叫贾诩的凉州人,想办法跟他搭上线,就说刘玄德想见见他。” “贾诩,情报里有这个名字,他是张绣最为倚重的谋士,二人亦师亦友,关系极为密切。”郭嘉迅速回忆起来这个人的记录,“使君要见他?” 幽州商会不光是简雍的眼线,更是刘备的耳目,如今对于刘备的消息灵通程度,郭嘉已经毫不惊讶,只是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听说是个有本事的,在张绣那种小毛贼那里太可惜了。”刘备答道。 第二章 改元章武 一月一日,新一年的开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刘备在洛阳即位称帝,改元章武,为延绵四百年的大汉王朝掀开了新的篇章。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帝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出现了,他们的部队名为白马义从,意思是骑着白马的勇敢者,为首的将军是这个国家最勇猛无畏、也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赵云。 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这些精锐战士们骑着遍体雪白的高大战马,士卒和战马身上都被银色的盔甲覆盖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在战场上保持如此优雅的风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从罗马到大汉,整个欧罗巴和亚细亚都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骑兵,或许安息人可以?” 昏暗的油灯下,梁固正在伏案疾书,他的眼中充满了亢奋的光芒,脸上也满是骄傲。 对于梁固来说,可以前往万里之外的伟大国度,并亲眼目睹一位皇帝的登基大典,这几乎就是他一生最为骄傲的时刻了。 即使他学习到的汉语词汇不是太丰富,很多词语都要暂时用罗马文标注,但梁固还是不停地写着,在光洁的纸张上记录下自己的一切见闻。 “……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之后,皇帝的车队向我们迎面驶来,这位皇帝正值壮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无穷的精力和极度的自信,他并没有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带着微笑,频频向道路两旁的热情民众们挥手,表达自己的谦逊和平易近人。 我出生于罗马,一个伟大、诞生了无数伟大公民的国家,我也曾经从长辈的口中了解了许多伟人的生平,在我看来,这位汉朝皇帝拥有足以媲美凯撒的卓越的军事才能,图拉真一样的仁慈和个人魅力,并且即将像奥古斯都那样,将自己的国家从分裂和战乱中解救出来。 罗马人应该庆幸,这位强大的皇帝并不是贪婪狂妄的暴君,而是一位对罗马怀有善意、热爱和平的伟大君主。” 夜色已深,寒意料峭,但洛阳城中和周边地区却是热火朝天,灯火通明,官员、将士和民众们各自聚在一起,痛饮美酒,高声欢唱,庆祝刘备成为天下共主。 除了洛阳之外,其他州郡也都早早得到通知,广开官仓,为民众们发放钱粮布匹,除了因为大雪而无法举办庆典的北疆,徐州、青州和韩州等地则是举办了大规模的庆典,用熊熊燃烧、终夜不息的盛大篝火和流水席来欢庆刘备登基。 皇城之中,各处宫殿皆是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刘备亲自坐镇竣工不久,被他亲自起名的太和殿上首正座,看着下面不停欢笑,不停饮酒高歌的老兄弟、老部下们,满脸都是欣慰的笑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诸位——爱卿,今日尽管欢饮,不用计较身份。” 酒至酣处,刘备出口成章,不住剽窃着名章佳句,惹得群臣纷纷叫好,有文采的人们妙语连珠,对刘备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吹捧,武将们肚子里没那么多墨水,绞尽脑汁也比不过搞文化的同僚,只得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复读机,或者嘟囔两句“我也一样”,令人忍俊不禁。 原本按照张飞几个的性子,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喝个通宵达旦实在满意尽兴,但卢植等人年事已高,熬不得夜,更经不起小辈们一个个地举杯敬酒,早早就返回府邸歇息了,到了夜半时分,刘备也有些熬不住了,便宣布酒宴结束,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 “夫——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张宁一直等在寝宫之中没有入睡,见到刘备在一众内侍的前呼后拥下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面前,两条柳眉顿时就皱在了一起。 刘备嘿嘿一笑,任由宫女们侍奉着自己宽衣解带,盥面漱口,直到旁人退去,他才来到宽大的御榻前仰面躺下,舒舒服服地摆成个大字,“这一天可累死我了,比咱们成亲那天都累。” “陛下已经是天子了,不要说我,要说朕。”张宁在床边坐下,让刘备把脑袋靠到自己腿上,双手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口中念念有词地提醒着。 由于张宁出身低微,刘备担心她被人轻视,自从成婚之后,就一直请蔡琰、蔡琬等人教她读书识字,学习上层人的礼仪,近一两年来,更是请卢植写了本小册子,专门指导张宁和糜贞两个人,时至今日,刘备不怎么注意的方面,张宁都能注意到了。 “哎,外面是外面,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用那么认真。”刘备一边感受着脑袋下面的柔软丰腴,享受着妻子的按摩,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好。” “真能跟以前一样吗?”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重新皱起了眉头,“我和贞儿倒是没什么,这些年享福惯了,来到洛阳,封个皇后、贵人的,不过是换个称呼,孩子们就不一样了。” 刘备一骨碌翻起身来,“孩子们怎么了?” “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也没了过去的伙伴,永儿还好,也长大了,每天读书练武,其他几个小家伙就不行,气色也不好了,病病殃殃的。”张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每天被人从早跟到晚,谁都受不了啊。” “我知道了,这个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决定的,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但肯定有解决的办法。”刘备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 历朝历代,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们的安置问题、安保问题,一直是皇室内部的重中之重,刘备当了皇帝,他的子女们自然会享受到应有的待遇,不管喜不喜欢,这个待遇是给过来了。 然而现在,这样的待遇已经影响到了刘理等人的身心健康,令他们无所适从,刘备就得想办法改变旧有制度,让自己的孩子们能够茁壮成长了。 第三章 后宫分隔计划 接下来几天时间,朝会、封赏,各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京中各权力部门和地方、军中的权力分配完毕,所有人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的岗位,刘备才能得以喘息。 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太师卢植,询问能否削减侍奉后宫的人手,给妻儿一个相对宽松的居住环境。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皇家体统所在。”卢植一听,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决道。 刘备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皇子,以后要么继承帝位,要么去郡国当个王爷,金贵得很呢,若是没有很多人每天盯着,别说是出什么大意外,就是磕着碰着,也是要让好多人受牵连的事。 再说了,皇子皇女跟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们和父辈一样代表着皇室的形象,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仪,若还是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传出去的就要成为天下的笑柄。 老先生觉得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 “我这个涿郡卖草鞋出身的都能当皇帝,皇家还有什么体统?”刘备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先生也别说什么体统不体统,我的儿子女儿我自己当宝贝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多人当宝贝。” “陛下,你可知道后宫占地几何?”卢植改换口吻,不再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一名老臣的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道。 “九十多亩。”刘备答道。 新的洛阳城以旧城为基础,沿着洛水向东西方向延伸,官署、集市等重要设施都被包含在新城的城墙内,而位于正中的旧城,则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皇宫,一半是百官府邸。 皇宫又被一分为二,分别是用于各种朝会、接待官员的前宫和供刘备一家居住生活的后宫。 这些布局都是刘备参与规划设计的,对于自家后院大小,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后宫占地比过去的州府大了十几倍,建筑众多、道路曲折,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员居住于其中,每日陪着陛下的家人们出入于各处,陛下扪心自问,能放心吗?”卢植缓缓问道。 刘备一想,老先生说得也对,好几万平米的宅子说出去是足够气派,但也过于广阔了,很多地方阴森森的就跟个鬼城一样,若是没人跟着,万一自家儿子跑到哪里迷路,那是找都不好找,有个磕磕碰碰什么的也无法得到及时的救助。 如果削减跟随孩子们的人手,在无法完全保证随从忠诚度的情况下,也是极度危险的行为,万一今天张宁训了谁,明天人家跟着刘理或是刘华出去玩的时候,找个犄角旮旯把孩子害了也不一定。 以前电视上看见达官贵人出门前呼后拥的带着一群人,刘备还觉得这帮家伙是臭显摆,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有时候人们要防备的,还包括自己身边的人,弄得多一点反倒是个制衡。 真愁人啊! “先生,弟子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住在这么大的后宫里实在是不妥,要不然我们再改改?”刘备想了一阵,有些垂头丧气地问道。 “怎么改?”卢植反问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刘备展开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在刘备看来,后宫过于大也过于空了,或许他以后家人后代越来越多的时候能用上,但现在还是过于浪费,不如再填几道墙,分隔出几个功能单元出来。 百官府邸都在旧城中,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官员子弟,刘备觉得,把这些孩子聚拢起来,搞一个规模大些的学堂,一方面可以让那些孩子们有个伴,另一方面,把官员后代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学习,自己经常去巡视着看看,也能减少不学无术的官二代的数量。 另一方面,张宁除了皇后这个身份外,还一直是幽州和邺城著名的女医者,十几年来教出了一批批的弟子,虽说“产婆”、“接生婆”这种称呼并不是特别光彩,但平心而论,正是有了这些人奔走于城里乡间,才让刘备治下的产妇死亡率和新生儿死亡率一降再降,为人口增长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与张宁不同,糜贞则是醉心于衣着设计、化妆品的研究,在幽州和邺城都有自己的作坊和店铺,产品甚至能卖到草原上的阏氏到交趾的大豪妻妾,是实打实的时尚界大佬。 如今来到洛阳,刘备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困在高墙之中无所事事,成为垃圾宫斗剧那样的恶毒废物,给她们创造条件,继续自己的事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说得倒是有理,宫中是非多,本就是憋出来和闲出来的毛病,我等应当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卢植点点头,赞同了刘备的想法,“只不过让闲杂人等出入宫闱,对外风评可不太好……,要么我们在城中另寻土地?” “那我修了这么大的皇宫,就是给宫女们住的?”刘备呵呵笑道:“把后宫分隔开,把后宫人员也分开,除了少部分蠢笨有力的做一些杂活之外,其他人都跟着皇后和贵人去学东西,等到期满回家,起码有个谋生的本领。” 现今的宫女制度与以往不同,能被选入皇宫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未婚良家女子,每人签订五年的契约,只要能够不出差错地做满五年,想要嫁人的就可以获得一笔嫁妆钱,并且官府会从中牵线,将其许配给军中的优秀单身男子。 若是想要继续在宫中做事也行,还是签订五年契约,什么时候想嫁人了都行,并且可以根据服务皇室的时间期限,获得更为丰厚的补偿。 消息传出之后,别说民间女子踊跃报名,就连有些官员都按捺不住,纷纷把家族内的适龄女子往宫里塞,弄得后宫有些人满为患了。 在刘备看来,让这些正处于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女孩子们日复一日地从事体力劳动是罪恶的,如果能帮助她们学到一些知识,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无疑是最大的好事。 “挺好。”卢植点头说道。 第四章 御使 “新皇登基,也不来个大赦天下,我们这些曾经的附逆之人,究竟要把贼皮背到什么时候?” “是啊,李傕郭汜的人头也取下了,整个司隶也都归顺了朝廷,我们的任命怎么还没下来?” “谁让我们不是天子的嫡系呢,白马义从从河内过来,直接就占了长安,把所有重要隘口都接管了,我们这些人只能待在弘农附近,一旦出什么事,跑都没地方跑。” 关中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言语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明白—— 他们对段煨当初无条件投降刘备,并豁出命来对付李傕郭汜等人的举动很不满。 段煨坐在上首,双目微垂,犹如老僧入定,任由其他人说什么都默不作声。 “段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呀!”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烦躁,粗声粗气地向段煨喊叫起来。 由于段煨这人脾气好,对朝廷方面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执行,跟同僚相处也以和为贵,很少跟人起争执,所以许多将领只是忌惮他麾下的兵力,对这个人本身却是有些看不起。 换了别人,拥有关中诸将中最强悍的兵力,又顶着联军头领这个名头,被下面的人用如此态度说话,肯定要大发雷霆了,然而段煨就像个木雕泥塑的一样,只是坐在那里,眉头微皱,一动不动。 “报——” 随着悠长的声音,一名小校快步进到堂中,汇报起了最新的情报: 朝廷的御使从洛阳而来,已经抵达弘农城东五十里的陕县,预计后天正午便可抵达城中,还望段煨及诸将做好迎接的准备。 “嗯?来得这么快。”众将皆是一愣。 “城中馆舍破败不堪,只怕招待不周,我等还是把县府腾出来,好好打扫一番,请御使一行在此下榻吧。”听到这个消息,段煨也睁开了双眼,缓缓开口说道。 弘农地处西汉首都长安与东汉首都洛阳之间,是连接两京的咽喉要道,一向是繁华之地,最近几十年间,大汉最顶级的世家之一——弘农杨氏,就是再次繁衍壮大。 随着战乱和无止境的乱军劫掠,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弘农变得破败不堪、人口稀少,别说供往来官员居住的馆舍,就是众人此时议事的县府,是破破烂烂。 但事到如今,弘农城中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招待贵客,只能用这里了。 “县府?”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不太合适吧。” 县府是一座城、乃至一个地区的权力中心,也是昭示统治权的象征,即便朝廷的使团身份尊崇,那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这些军阀地头蛇才是弘农的主人。 可要是把县府腾出来让给对方入驻,在外界看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弘农的权利。 “那就请御使屈尊,在老夫家中入住?”段煨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正好老夫在城北还有一处小院,带着家人搬过去住也行。” “不可不可。”众人再次出言反对。 这种近距离接触朝廷来人,借机溜须拍马施以贿赂的好事,怎能让你段煨独占? 要么大家都沾好处,要么就都别沾。 经过一番扯皮,最终,众人还是同意了段煨最初的意见: 请朝廷使节入驻县府。 商议妥当之后,诸将各回各家,各自打起了算盘,同时尽其所能地派出人手,打探前来弘农的朝廷特使究竟是何许人也,来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十几名先期抵达传达消息、并暂时在破破烂烂的客舍之中歇息的朝廷中人自然就成了香饽饽,短短半天时间,就被十几拨人上门拜访,弄得不堪其扰。 最后,这些朝廷中人发了一顿脾气,并轮值在外守卫,严禁任何人前来打扰,这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晚,一名军士端着餐盘进到馆舍深处某间不甚大的屋子内,放下饭菜,向为首之人汇报起这半天时间里过来送拜帖、塞钱的事情。 “段忠明有没有派人过来?”或许是因为天气仍然寒冷,这名为首之人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皮裘,大大的风帽将他的上半张脸都遮住了。 “有名有姓的将领之中,只有这位段老将军安分守己,据说在忙着清扫县府,等着御使入住呢。”军士嘻嘻笑道:“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都督已经进到城中,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行了,下去吧,给弟兄们提醒一下,馆舍破败,睡觉的时候都把厚衣服穿上,不要冻坏了。” 片刻之后,屋内只剩下了这名微服入城的都督。 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此人正是当今天子刘备最为宠信的旧部、新任司州都督、凉州三明之首段颎的孙子,段浩。 ****** 段煨的动作很快,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之后,县府内外就变得焕然一新,城中主道被黄土覆盖压实还泼上了水,城中民众也得到了通知,各自打扫大小道路,自家院落,欢欣鼓舞地等待朝廷御使的到来。 然而,两天时间过去了,说好的御使车队却仍然停留在陕县没有动弹,反倒是先行到来的十几名军士不怎么消停,三五成群地游逛在城中各处,每到一处都跟民众聊得热火朝天。 而他们聊的内容都是些气候、田地、水利、人口之类的话题,从关心的方向来看,这些人不像是军士,倒像是地方官员一般。 在此期间,诸将也有命人乔装打扮,主动搭讪,试图打听出御使的姓名来历、个人喜好等消息,但这些人嘴很严,想说的不遮掩,不想说的却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诸将派去陕县的探子也都无功而返,御使此次前来,带着近千名精锐士卒,一到陕县就接管了当地城防,这些探子们甚至连进城的机会都没有,就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不安,不住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第五章 破羌将军 “……故破羌将军段颎,垂发服戎,为国戍边,功成皓首,劳苦功高,后虽有罪,然历事二主,勋烈独昭,今授段煨破羌将军,望汝继承尔兄余烈,不负此职。 ……” 弘农城,县府之中,朝廷的御使端正地站在上首,抑扬顿挫地朗声宣读着圣旨,在他对面,关中诸将跪成几排,脸上表情各异。 段煨跪在最前,双手紧握成拳,肩头不住地耸动,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十九年了。 距离族兄段颎获罪下狱,饮鸩自杀,妻离子散,已经是十九个年头过去了! 他这些年来低调做人,对谁都是唯唯诺诺,只盼着能够用忠诚和顺从感动执政者,帮段颎洗刷罪名,让离散于边境的段氏家眷得以返还故乡。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权臣换了一波又一波,然而这些人都忙着争权夺利,根本没精力顾及一个尸骨都化成了泥土的老臣,对于段煨的哀求也是随便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十几年一晃而过,段煨一度感觉到了绝望,认为自己已经看不到那一天到来了。 然而,今日御使抵达弘农,在馆舍稍作停留之后,便前来县府宣读圣旨,宣布对众将的任命,而他段煨的大名就堂而皇之地位列第一个。 更重要的是,朝廷并没有忘记段颎的功劳,还特意把破羌将军这个职位赐予了他。 破羌将军不是朝廷常备的官职,而是羌乱爆发之时,由某些地方大员兼任,最早一任破羌将军要追溯到先汉宣帝年间的酒泉太守辛武贤,段颎接任此职的时候也是挂着并州刺史的名头,说起来并不是特别辉煌的官职。 可这段经历对于段颎来说,无疑是他一生之中的最高峰:一百八十多场战斗、三万多个先零羌杂种的首级、四十二万头牲畜的缴获、四百多名忠勇将士的牺牲。 这一串串数字,都是伟大的注脚,记载着段颎的不世功业。 段颎后来历任侍中、河南尹、司隶校尉等官职,都伴随着他攀附宦官王甫的经历,在段家人眼中不是光荣,而是耻辱,真正让段煨感到骄傲和喜悦的,还是这个破羌将军。 “臣段煨愿为大汉天下呕心沥血、虽粉身碎骨不易其志,如有违背,天人共戮!”段煨哭着听完了圣旨的全部内容,然后抬起头来,声音嘶哑地发起了毒誓。 段煨是高兴了,但他身后的诸位将领就没那么好的脸色,几个实力较强的将领面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暴起,只是看着堂中两行全副武装的高大武士才不敢发作。 他们之前可都被李傕郭汜授予过将军称号,虽然都是杂号将军,但那也是将军! 如今新天子一登基,又把自己这些铲除了逆贼李傕郭汜,立下大功的功臣们给贬成了校尉价格。 这种折辱,谁能忍受? 负责宣读圣旨的御使并不在乎面前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读完,俯身将圣旨递入段煨仍在颤抖的双手之中,然后转身,再次拿出一份圣旨。 这一道圣旨的内容就更令人惊讶了。 鉴于近年羌乱频发,朝廷决定,将司隶校尉部的左冯翊、右扶风、河东、弘农四郡分割出来单独设立雍州,然而这个新设立的州的最高执政官不叫刺史也不叫州牧,而是叫“都督”这个奇怪的名字。 其实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大家都知道这是本州最大的官就好了,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位都督居然也姓段。 在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新的雍州都督迈着大步走入堂中,昂然站立于所有人面前,段煨从听到这个名字就呼吸急促,此时看到进来的人,身体更是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这个段浩,是他族兄段颎的亲孙子,当年还被他教着识字! “……雍州乃是拱卫京师之屏障,责任重大,还望诸位多多用心。”段浩脸色平静,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让众人起身离去,唯独把段煨留下了。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下两位姓段的,这时候段煨才鼓足勇气,颤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叔祖,孩儿回来了。”段浩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煨眼中再一次涌出热泪。 当年段颎在狱中服毒自杀,他的家眷被发配到北疆,由于畏惧被牵连,位于武威姑臧的段家其他族人也不敢前去探望,段煨那时候还只是个低级军官,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听说尚书卢植怜惜,庇护了被发配的段家族人。 如今见到这个侄孙安然无恙,还被朝廷委任为执掌一州的大员,段煨心中欢喜至极,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嗣,当年黄巾乱起,老夫听说你被子干先生招入军中效力,之后再打探就没了你的消息,老夫还以为、以为……”段煨上前两步,紧紧握住段浩的双手。 “承蒙子干先生器重,将孩儿派到当今天子麾下,之后到了辽东,便又偷偷把家人都接了过去。”段浩擦了一把眼泪,开始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听说自家侄孙攀上当今天子刘备这棵大树,十几年来又勤勤恳恳为他做事,一步步爬上高位,如今又被任命为一州都督,段煨听得是连连点头,不住嘴地慨叹先祖在天有灵,天子宅心仁厚,言语之中几乎要把刘备夸成神了。 段浩耐心地听着叔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些年来的艰辛,直到段煨说得累了,这才开口说起这次前来雍州的任务。 雍州以长安为核心地区,自从羌乱重新爆发之后,就变得萧条了许多,董卓、李傕郭汜等人乱政以来,更是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民众纷纷逃散他乡,曾经的帝王乡也变成了荒凉之地。 这次刘备任命段浩到雍州,一方面是感激这位老兄弟十几年来的付出,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利用他无比丰富的收拢流民、屯田垦荒的经验,来让曾经养育了两个帝国的渭水河谷重新焕发生机。 “叔祖与诸将麾下兵士过于多了,最好是精简到一万到八千兵力,其余老弱病残就让他们解甲归田吧。”段浩最后说道:“这种事情,还要叔祖助我。” 第六章 九卿的诱惑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本该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站在偶有绿芽钻出的山脊上,马腾的脸上仍然布满了忧色。 负手迎风,眺望着远山和蜿蜒曲折的黄河,马腾也仿佛与高山融为一体,变成一座雕塑。 数十步外,马铁反复地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看上几眼。 “父亲还是下不了决心?” 正午时分,马超从山下策马而来,但他也害怕会影响到父亲思考问题,不到山脚就翻身下马,徒步走到马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从清晨到现在,一动不动。”马铁同样压低了声音。 “唉!”马超一屁股坐在地下,重重叹息了一声。 自从去年响应段煨的号召,起兵攻打李傕郭汜,马家就一直没顺过。 明明已经把李傕郭汜堵截在陈仓城下,并且在会战中重创了贼首李傕,谁知道候选梁兴等八部众又反水了,帮着李傕郭汜来打自己,恶战是一场接着一场,双方都损失惨重。 经过几个月的苦战,好容易把李傕和郭汜都给杀了,结果还被段煨捡了便宜,拿着两个贼子的脑袋去向朝廷请功,连飞熊军的残部都被段煨收拢了八成,马腾和韩遂是什么都没捞到,还把自己的家底给损失了不少。 更让人生气的是,大战过后,韩遂利用自己的手腕和口才,迅速与败退回凉州的八部众达成和解,一众人等勾结起来,反倒把马腾的部众给孤立了。 朝廷的援军屯驻陈仓,一步都不肯前进,段煨为首的关中诸将也折返回了弘农,只留下马腾军孤零零地待在凉州,面对跟敌人相互勾结且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老朋友”韩遂等人,形势极为不利。 终于,新皇登基,天下大吉,马腾等人翘首企盼的封赏也到了,然而,看着这姗姗来迟的诏书,包括马腾父子在内的所有人又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以马腾兴师讨逆有功,封其为卫尉,在讨伐李傕郭汜之战中骁勇过人,屡立战功的庞德庞令明也被封为奉车都尉,刚满二十岁的马铁和尚未成年的马休二人则被征召入太学。 卫尉是九卿之一,担负宫城卫戍的责任,货真价实的两千石高官;奉车都尉则是比两千石,负责掌管天子车马,也是一个热门的职位,能够把这样的位置交给马腾和他的下属,可以说刘备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 但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 不管是卫尉、奉车都尉这些,都要去洛阳赴任,也就是说,马腾等人想当官,就要离开自己的老巢。 至于他的军队,朝廷也有安排,马腾长子马超被封为偏将军,代替马腾统领部队,驻地则被安排在由陈仓北上进入凉州的咽喉要道汧县。 对于这样的任命,马腾一家是有喜有忧,能够洗刷贼名,被朝廷封赏,担任两千石级别的高官,对平民出身,还当了这么多年叛军的马腾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马腾害怕。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样的边地军阀,能够被朝廷看在眼里的,就只有麾下的军队了。 自己父子前去洛阳,名为高官,实际上就是朝廷手中的人质,用来威胁留驻凉州的长子马超不要轻举妄动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是马超。 所谓知子莫若父,养了儿子二十来年,马腾对马超的性子可以说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在他看来,这个长子志向远大,而且天性凉薄,不是个能为了家族而做出牺牲的人。 如果自己进京,被人捏在手里,当成威胁的工具,一旦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怕马超会毫不犹豫地起兵作乱,甚至会先发制人。 到那时候,自己和马铁、马休,以及其他进京的家人一起,就都要没命了。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马腾看着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儿子,心中不禁暗自叹息起来,“若是再晚十年就好了。” 再晚几年,马休马铁年龄大些,他再培养培养,给这两个儿子树立军中威信,那时候朝廷再征召入京的话,就能把马超带着一起去,让两个野心没那么大的儿子统领部众,不管是马休还是马铁,都比马超来得让人放心。 如今马超才刚刚二十二岁,别说野心什么的,让他统领全军,他能经得起韩遂的算计吗? 马腾的眼神和表情反复变幻,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赌一把。 心思既定,马腾顿觉心中轻松,迈开腿就朝着两个儿子那边走去,不料站得太久,双腿麻木,刚走一步就觉得腿脚不听使唤,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父亲!” “父亲!” 马超和马铁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马腾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不妨事,只是站得久了。”马腾呵呵笑道,然后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马超的肩膀,“孟起,日后你统领全军,一定要稳重再稳重,切不可这样大惊小怪。” “父亲,你这是……”马超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父亲应下了朝廷的任命?” 马腾点点头,“我等马氏子孙乃是名将之后,一向忠君为国,如今新皇登基,委以重任,为父岂能拒绝征召?” 马超和马铁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 他们一家子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不假,但这个一向忠君为国,实在是跟马腾、马超这些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盘踞凉州说忠义,忠君爱国当叛军? 马腾看着两个儿子的表情,自己脸上也是觉得有些火辣辣的,连忙咳嗽两声,豪气干云地向前走去。 “走,回城。” 父子三人带着在山下等候多时卫士们策马而行,一路返回城中,他麾下的将领们听了马腾的话,面色都是有些复杂。 将军真要入京当大官了,自己这些人还要留在凉州。 同时,也有不少人注视着庞德,眼神中满是羡慕和嫉妒。 “洛阳城中的那位天子是怎么听说庞德的,居然特意点名,要让他一起进京,还当什么奉车都尉?”几乎所有人心中都疑惑不已。 第七章 如何是好 不管下面人怎么说,怎么想,马腾都不管不顾,径自让家眷收拾细软,准备前往洛阳了。 马腾早已打定主意,去到洛阳之后就韬光隐晦,尽力讨好朝中大员,尽量让自己安稳度过晚年,天子给他封了个卫尉的官职不假,但双方都知道,天子不会对马腾这个贼头子有什么信任度,更不会放心让他掌管禁卫,所谓卫尉,不过是个吃饷的闲置,摆在那里给外人看的。 去洛阳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不假,但即便如此,马腾也宁愿相信那个素未谋面的天子,而不是跟自己称兄道弟十几年,却想方设法坑害自己,甚至杀害了自己妻子的韩遂。 韩遂,韩文约。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家伙。 边章、北宫伯玉……这些人一个个被推上凉州叛军首领之位,又一个个地被杀害,而韩遂这个实质上的老大,却一直藏在幕后,操纵着半个凉州。 如今韩遂又跟八部众结盟,实力远胜马腾,他若是继续待在凉州,只怕也会像那些老熟人一样,脑袋被挂在金城的城头上吧。 还是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好。 ****** 马腾这边整装待发,远在更西边的韩遂,同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封赏马腾,自然也没有忘记韩遂这个凉州大佬,大鸿胪,掌诸归义蛮夷,九卿之一的两千石高位,就堂而皇之地摆在他的面前。 按照朝廷那边的说法,韩遂闻名于凉州,在汉人和羌人两个群体里都有极高的声望,若是能够大鸿胪一职,让汉人和羌人和平共处,解决延绵百年,对两族民众都造成极大伤害的羌乱,这功绩甚至不亚于当年的凉州三明。 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甚至跟威震边疆的凉州三明相提并论,换了其他人被如此赞誉,只怕是要乐得鼻子冒泡。 但韩遂不同,他可是纵横凉州近二十年的叛军大佬,当今凉州最有权势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话没听过? 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自己没有掌握着凉州境内最强大的势力,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朝廷也不会高看两眼。 一旦扔下军队,去了洛阳,哼哼,就不是这个话了。 什么大鸿胪,什么九卿,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可这毕竟是朝廷主动伸手,给自己许了个两千石的高官职位,韩遂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并且,这一次若是拒绝了朝廷的善意,很可能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位新登基的天子听说是幽州边地杀出来的武夫,一路血雨腥风,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只要是触怒他、甚至只是挡了他的路,基本都没有好下场。 韩遂是没有见过刘备麾下军队的战斗力,但他知道大汉朝廷的正规军是什么水平,能够在诸多军阀之中脱颖而出,用脚后跟想想,都要比凉州这群乌合之众要强得多了。 拒绝的话,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究竟该如何是好? ****** “奉孝,你猜猜马腾和韩遂会来吗?”御书房中,刘备捻着颌下不长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坐在刘备不远处的,是大汉帝国新一任的廷尉郭嘉,听到天子发问,他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会。” “为什么?” “他们清楚得很,这九卿的位置给他们就是个摆设,与其进京唯唯诺诺看陛下的脸色,还不如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当他们的土霸主。”郭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不就是咱们当初推敲得出的结果吗?如果不是这样,陛下又怎么舍得摆出两个九卿的位置来让天下人看?” “商量的时候你在?”刘备一愣。 “当然在了,我就在那边那个位置。”郭嘉也是一愣,伸手指了指另一旁的空座位。 刘备敲了敲脑袋,有些恍然大悟,“对对对没错,最近实在是太忙太累,都忘记了。” 他这话倒也不是托辞,而是事实如此。 当初陕县惨案,朝廷中有数的高官都死在了滔滔黄河之中,大汉王朝失去了一大批精锐,这些人虽然普遍本事不大,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把家族看得比国家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熟知朝廷的组织架构,知道这架权力机器的运行规律,没了这些人,重建朝廷中枢,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即使有卢植和蔡邕这种久在中枢、才学渊博的老臣辅佐,又从各地抽调的精干人手进京,还收拢了一些侥幸逃过一劫的朝臣,刘备还是感觉处处捉襟见肘,总是缺人。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些三国名人,结果一打听,差不多全淹死了。 就连颍川钟家这一代的杰出代表,刘备记忆中引领了汉字书法从隶书向楷书演化,被后世奉为楷书鼻祖的钟繇钟元常,都跟着刘协一起死在黄河里了。 这也就是说,在原本时空里的后三国大放异彩的钟会钟士季,甚至连当个小蝌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无情地扼杀了。 再加上被连根拔起的河东世家、幽州冀州世家豪强,基本上魏晋时代大放异彩的家族们都歇菜了,就连后世出了五十九位宰相、三位皇后、六百多人史书留名的闻喜裴氏这样的巨无霸家族,都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注定再无翻身的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刘备这个蝴蝶的振翅,完全改变了这个时空的走向。 再加上平定的地盘不够大,平定的势力不够多,也间接地导致了他的可用人才不足。 这才导致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局面。 “陛下,尚书令一职,还是要尽快安排得力之人来担任,不能再空缺下去了。”郭嘉口风一转,将话题引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上,“若是能有人协助综理政务、执掌机密,陛下便可轻松许多,无须如此劳烦。” “我看还是奉孝你想偷懒吧?”刘备呵呵笑道,“不要急,再过一个月就有人了。” 第八章 僵住了 “陈家人都离开了?” “今天早上走的,说是要返回颍川老家去。” “哼,说是回乡读书,从此不理世事,他们陈家是这种人?” “读书人最是虚伪!” 定陶城中的一处宅院内,几名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愤愤地谈论着事情,苦酒入喉心作痛,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愁闷和强烈的不甘。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故兖州牧曹操麾下大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时此刻,坐在此地的,不过是一群失去了主心骨,又对己方势力分崩离析无可奈何的失意者。 包括曹仁、曹洪、夏侯渊等人在内的众人都是头扎白布,这是为战死的曹操和夏侯惇戴孝,按理说他们也不应该喝酒,但形式不断崩塌,这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早在几个月前,以山阳李家为首的好几家兖州东部豪强就宣告脱离曹家势力,泰山郡也开始对阳奉阴违,转而跟青州和徐州眉来眼去,程昱为代表的兖州本地士人与以荀彧为首的颍川士人为了争夺内部主导权,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失去了曹操这个主心骨之后,时间一长,曾经团结一致,这些挺过了最艰难岁月的战友们不再团结,而是为了各自的前途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随着今天清晨,陈群带着族人黯然离开,曾经在曹操麾下占据重要地位的颍川士人,就只剩下了荀家人。 “荀军师什么时候走?”夏侯渊仰头喝下满满一碗酒,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问道。 曹操麾下有好几个军师,姓荀的就有两个:荀彧、荀攸。但是,如果是刻意提到“荀军师”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荀彧。 自从当初投奔曹操,荀彧在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六年,期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但把所有内政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曹操能够把全部精力用于战争,还不断举荐良才,充实曹操麾下的人才储备,甚至在生死存亡之际孤身出城,说退豫州刺史郭贡数万大军,让曹操得以保留了最后的一点元气,从而收复兖州。 夏侯渊对陈群、杜袭这些人满腹怨气,可对于荀彧,他心中只有感激和钦佩,即使荀彧提出要离开,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定陶,并且衷心祝愿对方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因为荀彧实在是为曹操的事业竭尽了全力,不能成功,只因为上天不作美。 非战之罪。 “军师不走。”曹仁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军师说,他至少要看着丕儿、彰儿和植儿,还有夫人,都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才能放心离开。” 夏侯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当日一战,曹操和他唯一的嫡子曹昂战死,直接导致了权力真空,剩下的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曹丕才刚满十岁,在如今这个礼乐崩坏,强者为尊的世道,根本不可能令人信服,继承兖州基业。 正因如此,失去了曹操的兖州势力急需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领袖,然而可悲的是,他们争了几个月,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 陈群那些颍川人一向喜欢政治投机,当初荀彧出使冀州,就是他们极力鼓吹之下,曹操才同意的,曹操战死后,他们又念叨着不如归顺了刘备,让所有人都有个好归宿。 以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地士人谁都不认,也不愿继续打仗,只想让局势平稳下来,保留兖州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丝元气,按理说应该赞同陈群的建议,但是,他们看不惯颍川人,觉得对方是拿着兖州人的东西去给自己赚好处,所以坚决反对。 在他们看来,投降刘备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好处落在谁头上,排除颍川人,甚至排除曹操本家这些谯县人,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这些人跳着闹着要分家,还四处制造言论,说是外来人要出卖兖州,利用他们土生土长的优势,逼得颍川派和谯县派疲于招架。 至于谯县来的曹氏和夏侯氏族人,还有曹操提拔上来的军中将领,这些人其实对刘备也没什么抵触,毕竟那位刘使君——现在应该叫天子了——跟自家老大私交甚笃,二十几年前就是布衣之交,十几年前并肩作战,几年前在最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感情曹操生前经常提起,所以下面的人对刘备印象一直不错。 这个位面的曹操没有迎奉天子的机会,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机会,个人野心尚未膨胀,再加上去年荀彧出使邺城,回来之后就给曹操讲述了刘备一方的强大实力,以及前所未见、足以颠覆天下的恐怖武器,再加上“征西将军”的旧事,都让他淡了竞争之心,跟自家兄弟们闲聊的时候也似有似无地提起过放弃割据的事情,跟刘备结盟,约定共同对抗吕布及其身后的袁术,也是想再捞一点政治资本,给自己的班底多谋点好处。 只是想不到,好处没捞到,人马却折了大半,连曹操本人也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就是举全军依附于刘备,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了,毕竟除了曹操外,另一个跟刘备有过数面之缘的夏侯惇也死了,其他人想扯交情也扯不上,所以曹仁等人很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吕布。 吕布获胜之后,并没有像前几年一样跟曹操余部继续战斗,而是撤入符离城,一边休整部队,一边向远道而来的关羽提出了投降,并且派遣使者前去邺城,迅速与刘备达成和解,如今又跟刘备的南方军团合兵一处,把伪帝袁术打得节节败退,龟缩在寿春城内。 曹吕两军缠斗数年,死伤人数不可胜数,如今曹操父子殒命,吕布八健将也折了四个,双方这血海深仇是解不开了,投降刘备,与吕布同朝为臣,对于曹仁等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 种种原因之下,兖州局势就僵在了这里。 第九章 眼光放远点 兖州诸派各怀心思,将局势搅得纷乱不堪、僵持不下,与此同时,他们的老对手吕布,却迎来了一生中最轻松的战争进程。 击败曹军之后,吕布移师符离,派出使者与关羽和谈,并让张辽千里迢迢去往邺城,迅速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关羽率部回转,横扫了整个豫州,将之前尚未平定的地区都一一征服,吕布则是会师南下,绕过袁术重兵布防的钟离防线,直扑寿春。 吕布一路上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弃暗投明,要消灭伪帝袁术,消息传到寿春,全城骇然,袁术连忙派人前往钟离,要求张勋桥蕤二人回援。 面对“天子”一天三四次的催促,张勋只得与桥蕤商议,自己留下一万人马驻扎在钟离,桥蕤率领其余的部众火速回援,不曾想,他们刚有动作,在数十里外虎视眈眈的张飞就也动了。 张飞早早就接到了邺城送来的军令,之后又通过安插在钟离城的暗探得知了桥蕤西归的消息,抢先做好了准备,从淮陵直扑钟离,紧紧跟上了桥蕤的部队。 被袁术三番五次地催促,桥蕤心急如焚,却又忌惮身后的张飞部队,只得放慢速度行军,唯恐走得太急,后军出现掉队情况,被张飞一口一口吃掉。 坐镇钟离的张勋眼看着张飞弃自己而不顾,显然是盯上了桥蕤那块肥肉,本想来个黄雀在后,跟桥蕤一起把张飞给反包抄了,却不料他还没出城就接到另一份紧急情报,说是臧霸出现在钟离城东,麾下步骑逾万。 “敢出城,我们就先把你吃掉。” 这就是臧霸无声的宣言。 面对如此威胁,张勋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发狠要放弃钟离,然而当他清点部队,准备出城会师桥蕤,跟张飞再来一场会战的时候,钟离本地的豪强们纷纷找上门来,哭喊连天地请求张勋留下,不要扔下自己这些人。 与此同时,钟离城中也流传开了张勋桥蕤胆小如鼠,企图打着回援寿春的幌子逃跑,将钟离和身后的九江诸城拱手让给敌人,弄得人心惶惶,军中将士多为九江本地征募而来,被家乡老小这么一闹,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还出现了成规模的逃亡事件。 张勋见状,只得安抚钟离城中军民,同时放弃了出城决战的计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桥蕤的本事和运气上。 身为军中老将,桥蕤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他一路西向,先是通过了阴陵城,进行补给的同时,利用城池掩护,将身后的张飞甩开了两天的路程,然后全力疾行,希望尽快赶回寿春。 然而,就在距离寿春城还有五十里距离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桥蕤被长途奔袭数百里,穿越蔪县、龙亢诸城,强渡淮水,同样疲惫不堪,但战力和战斗意志明显高出一筹不止的吕布给截住了。 一场激战下来,猝不及防的伪仲氏军大败溃散,主将桥蕤也被斩杀于乱军之中,直到临终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敌人为了消灭主公麾下最后一支强力部队而施展的计谋。 “不要贪恋财物,将兵器甲胄收拾了就走,这里还是伪帝的地盘,别拖拖拉拉的,万一再有敌军冒出来,咱们的脑袋就又变成了他人的功劳。” 大小将校们奔走在激战过后的战场之上,喊叫着提醒自己的部众尽快撤离,虽然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战斗过程并不轻松,加上之前的长途奔袭,他们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地距离寿春城不远,随时会有伪帝的部队出现,必须尽快离开。 吕布站在一处土丘之上,双手负在背后,不住地向西眺望,那里是敌军最有可能出现的方向。 “将军,我们也该走了。”一阵脚步声响起,张辽匆匆来到土丘之上,招呼吕布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遥遥跟着一队队背着大包小包,满脸喜色的将士们,一步步向北走去。 “战马几乎都折损光了,我们只得步行离开。”没走几步,张辽便叹息起来,“好多弟兄们都舍不得。” 吕布点了点头,同样轻轻叹息了一声。 孙子兵法有云: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 孙子兵法又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当今这个年代已经不是孙子用三万军队就能横行天下的时代,装备、后勤的改进和骑兵的出现,已经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短途突击能力,然而,用兵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一样的。 想要追求速度,就得放弃辎重轻装前进,还要做好大规模非战斗减员的准备。 吕布军这一次南下,前半段路程大张旗鼓,行程也相对缓慢,后半段则是偃旗息鼓,以精锐快速奔袭,突击距离接近二百里,最后能够渡过淮水,在桥蕤还有一天路程就能抵达寿春的时候进行截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 对正在埋锅造饭的桥蕤军发起突击之时,吕布只有四百多匹战马可用,其余的战马要么是倒毙在奔袭途中,要么也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法作战了。 即便是挑选出来的状态较好的战马,在一场激战之后,也基本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别说跟着撤离了,它们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倒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 为了减少爱马的痛苦,不少将士都选择了切断马颈处动脉,让其迅速死去,纵使这些人都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亲手结束战马的生命,仍然是让人难以接受。 一路上,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把最后的精锐力量都打没了。”走着走着,张辽忽然有些惆怅地说道:“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只要把袁术的羽翼折断,他就只能缩在寿春固守,城池攻守,骑兵没太大用处,没了就没了。”吕布的语气很平淡,“眼光放远点。” 第十章 枭雄 英雄 并州狼骑天下闻名,战力更是稳居本时代最强一档,之所以能打下这样的名声,靠的不仅仅是骁勇善战的将士。 品质优良的战马,更是必不可少的一大助力。 作为大汉北部边境防线重要一环,并州毗邻诸多游牧民族,甚至连依附于大汉王朝的南匈奴诸部也居住在并州境内,通过各种渠道,并州边军一向是不缺优良战马。 等到吕布杀害丁原,转投董卓麾下之后,那位大汉王朝的权臣为了笼络并州军,又慷慨地给他们换装、分配了许多战马。 正因如此,即便李傕郭汜等人攻陷长安,吕布苦战脱围,折损了不少物资战马,但保留下来的实力,也足以傲视天下,除了财大气粗,自己还有战马基地的刘备,再没有任何一家诸侯拥有那么多的战马,那么强的骑兵。 然而,随着经年累月的艰苦战斗,吕布军中的并州老卒越来越少,优质战马也越来越少,剩余的战马也损耗得不像样子,爆发力和耐力大幅度下降,全军战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长途奔袭,沿途掉队甚至倒毙路旁的战马不计其数,之至于最后发动进攻的时候,吕布只能凑出来四百多匹尚有余力的战马。 眼下仗打完了,这四百多匹马死得十不足一,毫不夸张地说,吕布的狼骑暂时是废了。 作为一名军中效力了十几年,从尚未及冠战斗到如今的而立之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老兵,张辽对战马有着特殊的情感。 在他眼中,战马不仅仅是工具、消耗品,更是自己的同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不会说话的兄弟,每一次看着战马死去,都会让他心中疼痛不已,这一次几乎全部战马损失殆尽,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心疼了?”吕布见张辽一路上东张西望,见到脖颈下流出鲜血、静静倒在路旁的战马就不住地轻叹,不由得眉毛一挑,“文远,你这些年来换过几次马?” “五六匹是有了。”张辽答道。 长安突围战,张辽最喜欢的一匹青骢马活活累死了,那是他失去的第一匹战马。 后来吕布军进入兖州,开始跟曹操敌对,张辽便担负起突击者的重任,千军万马之中孤军陷阵凶险异常,对战马的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所以他的战马也经常更换,每每经过一两次激战就跑伤或是中了刀箭伤,再也无法胜任了。 “其实战马和战士一样,轰轰烈烈死了,反而比残了老了,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死掉要强得多。”吕布说到这里,语气中同样有些唏嘘,“赤兔不就是这样?多好的马,却只能在马厩中终老。” 当年吕布在河内连战刘备军三员大将,胯下赤兔马犹如一团火云,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以至于刘备亲口说出了那句后世脍炙人口的名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可惜,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抵挡岁月的侵蚀,赤兔马跟随吕布多年,到如今已经有十六七岁,已经过了使役年龄,加之从洛阳到关中,又从关中辗转来到豫州,马蹄磨损得格外严重,只能一瘸一拐地跛着走,即便吕布从幽州来的商队那里购买了最顶级的马蹄铁也无济于事。 最终,那匹神骏到令人嫉妒的良马,只能离开军队,被吕布养在家里的马厩,让专人精心照料。 战马不会说话,吕布也不可能知道它的想法,好吃好喝,安享晚年,便是主人能为它做的一切了。 “就算蹄子没坏,跑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不行了。”张辽说道。 马一般能活二三十年,能够服役军中,随主人冲锋陷阵的时间更短,一般来说都是三五年时间,体质好、照料用心、命还大的,能效力八到十年,这就算是了不得了。 这一次并州军的战马大规模死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体能和寿命被压榨到了极限,赤兔若不是跛了,只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像后世《三国演义》里那样,赤兔驮完吕布驮关羽,接近二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斩颜良诛文丑,接近三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长沙,接近四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庞德、走麦城的,完全就是玄幻位面的神奇生物。 吕布点点头,继续迈步向前,“没了战马,弟兄们一样能打,等我们会合关云长,攻进寿春,拿了袁术的人头,就有资格向刘玄德开口要战马了。” “如今要称呼那位为天子了。”张辽善意地提醒道。 “都一样。”吕布笑了笑,“依我看来,洛阳城中那位,只怕是根本不喜欢天子、陛下之类的称呼。” “将军说笑了,天子乃九五之尊,无数人梦寐以求,即使耗尽一生心血都爬不到的位置,谁会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了。”张辽转头指着西边说道:“寿春城里那位仲家天子,不就是顶着所有人的骂声都要称帝吗?” “你还年轻,不懂。”吕布继续笑着说道:“从古至今,换了多少朝代,出了多少天子,寻常人数的清吗?” “自然是数不清的。”张辽答道。 “但英雄豪杰,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有时候百年难得一见,比起区区天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吕布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能够真正改变天下的,就更是凤毛麟角,这等人物的名字和事迹注定要流芳百世,别人如何称呼,他根本是不在乎的。” 听得此言,张辽不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吕布回头问道。 “我从未听过将军如此评价旁人,一时间有些诧异。”张辽说道。 吕布放声大笑起来。 “乱世之中,往往有枭雄应运而生,其人骁悍雄杰,野心勃勃,只要有半点机会就能抓住,往往能登上他人无法企及的高位,但这种枭雄为的,不过是个人的荣华富贵,像袁氏兄弟、曹孟德,可谓枭雄。” “真英雄具有不亚于枭雄的才能勇武,并且多了一样——他们胸怀天下,眼光和气度高人一等,有些甚至能超脱当世,成为后世之师,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我吕布生来桀骜不驯,即便是遇见更强的枭雄也不愿对其低头,死也不愿,但刘玄德这种真英雄,不得不服。” 第十一章 天子收门生 在刘备和卢植二人的推动下,位于洛阳的皇宫之内,一座崭新的学堂被分隔出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郑玄第一时间提议,让幽州书院当今的山长孙乾前来,接手这座学堂。 “达官贵人的子弟,寻常人要么管不了,要么不愿管,陛下若是不希望学堂流于形式,就必须任命德才兼备、且不畏艰难的坚贞之士。” 这是郑玄的说法。 于是,一纸调令被送往幽州,与此同时,洛阳本地和各州郡官员也都得到了通知:文武百官家中有适龄孩童,州郡蒙学中有才华过人之童生的,均可报名前来京师,若能通过考核入学,则重赏当地官员、蒙学及学生家属。 若是童生达不到入学要求,又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水平的,朝廷也另有安排,洛阳城外,太学附近,另外被划出一片专门的教育用地,用来兴建足以容纳五千名童生学习生活的建筑群,落成后将向天下人开放。 消息传开,北起幽燕、南至豫兖,东起渤海、西至关陇,几乎每一个州郡县乡,每一个家庭都沸腾了。 最初见到公文的时候,许多官员和将领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新天子要自己缴纳人质,是为了稳固统治,然而,仔细想想,一些敏锐的人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要变天了。 这个变天,可不是换个皇帝,换个朝廷,而是要改变延续已久的人才制度——察举制。 以往谁想当官,要么命好,出生在世家大族,只要别是智障,家族给造造势,很容易就能踏上官途;要么有本事,会读书,拜到某个经学大家门下,再利用师门的关系网博名声入仕。 归根结底,向朝廷输送人才,这是属于高门大族、地方豪强的特权。 可如今天子搞了这么一手,明面上来看,推荐人才的渠道还是在地方,然而朝廷那边还有一道筛选过程。 并且朝廷这一次只招收十五岁以下的童生,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通过筛选的孩子,都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读几年书,不管以后做什么,身上都要被打上“天子门生”这个烙印。 顶着天子门生的名头,人生轨迹必然会顺畅许多,没有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也就是说,长此以往,天下最顶级的人才就都会从小就汇聚到京师,远离家族的影响,变成天子想让他们变成的样子。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并州,太原城中,病卧于床榻之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王氏老家主王隗在听了子侄念完告示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无力的笑声,“让彦云去洛阳,把家族中符合年龄的年轻都带上,不管用什么手段,跑谁的路子,至少送三个进去。” “全部送去洛阳,若是不能入选,又当如何?”有人问道。 “带上足够的钱财,再带上足够的仆役、侍女,去洛阳买房买地,住下来,不能入学的就住在那里继续攻读等下一次。”王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有些不济,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重振王氏,在此一举,万万不可怠慢。” “我等记下了,只是……子舟曾经拜会过当今天子,让他前去,应该比彦云更合适,不如——”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彦云之才十倍于子舟,让他去洛阳,还有机会被天子相中。”王隗费力地摆了摆手,“至于子舟,跟天子的一面之缘,已经足够让他在并州站稳脚跟,维系住王氏根基了。” “家主高瞻远瞩,我等不能及也。”屋内众人齐齐拜倒。 当年王允诛杀董卓,逼反西凉军众将,最终被杀害于长安城中,受池鱼之灾,王家年轻一代几乎也损失殆尽,称得上身具才能的,只有留在太原的旁系子弟王泊,以及逃过第一波残杀,翻越城墙逃出长安的王晨、王凌兄弟了。 经历了那一场惊心动魄之后,王晨似乎落下了心理阴影,每日里只管闭门读书,再也不愿意踏足官场,家族中对外事宜就全部落在了王凌和王泊肩上,几年下来,王氏家族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与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的王凌相比,王泊虽然年长十岁,性情稳重,但本事是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才有了希望王泊前去洛阳,借助之前与刘备结下的关系做官,让更加有才能的王凌留在太原的意见。 但是,听了王隗的解释,他们瞬间想通了,洛阳城那位天子看重本领,王凌更有可能得到青睐,而天子又是个念情份的人,王泊这个从一开始就力排众议,推动王家向他靠拢的人物,留在并州,反而会让天子挂念,从而对王家有所优待。 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夫累了,想要歇息,你们都出去吧。” 数日后,在牵招和一众太原豪强头面人物的见证下,奄奄一息的王隗公开宣布,将太原王氏家主之位传于王泊,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郡。 又过数日,王隗终于油尽灯枯,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王隗临终之时,特意吩咐下去,让王凌和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子弟无须在家守丧,尽快前往洛阳,于是,王凌守孝七日之后便擦干泪水,带着家族未来的希望和数十名僮仆侍女,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并州、幽州、徐州、豫州…… 类似的场景不住出现,无数车队如洪流一般从各地驶出,不管是大家族的,还是州郡官府统一组织的,它们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洛阳。 同样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兖州,在定陶城中同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作为兖州名义上的统治者,曹操的遗孀丁夫人,似乎也动了心思。 “夫人们那边还是僵持不下?” “卞夫人舍不得。” 听了曹真的回答,曹氏一族目前最有威望的大将曹仁忍不住重重地叹息起来。 “孟德啊孟德,没有你,我们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啊!”曹仁低头叹息了一阵,眼圈又有些发红了。 第十二章 罢了 此时的州府之中,丁夫人和卞夫人确实是争执不下,但与曹真了解到的情况不同,不愿让孩子们前去洛阳的是丁夫人,而执意要把曹丕送往洛阳的,正是他的母亲卞氏。 “夫君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的骨肉送到洛阳为质,究竟是何用心?” 丁夫人再一次来到卞夫人居住的小院,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装,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曹丕送走,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问起来。 “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听贱妾给你解释。”卞夫人面色不变,语气也相当平静。 “刘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昂儿一个,我又不曾生育,如今夫君和昂儿都没了,丕儿就是曹家的继承人,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丁夫人哪有心情听这个一直被自己看不顺眼的妾室慢慢解释,用力一拍案桌,“这事情不用再说了,不行!” 说完这话,丁夫人转身就要离开,但卞夫人幽幽一声轻叹,又让她已经跨出门槛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此一来,夫君数十年的心血,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夫君征战半生,才有如今这些基业,如今他撒手人寰,诸文臣武将各有各的心思,都在为自己打算,我们的政令已经出不了定陶城了。”卞夫人继续说道:“再这样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离我们而去,到那时候,这些孩儿们想要富贵,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又是从何打探而来?”丁夫人缓缓问道,额头上青筋暴起。 曹操生前一向讲究个内外有别,也很少跟家里人谈公事,诸派分裂这种事,丁夫人身为他的遗孀正室,跟曹仁这些人经常通气,知道得很清楚,但她性情倔强,把所有的忧虑都扛在自己肩上,从没有跟其他家人提起过。 卞氏是怎么知道的? “还用特意打探吗?”卞夫人又是一声轻叹,“府中仆役婢女每日都要出去,一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人明白形势了。” “趁着曹家还是名义上的兖州之主,子孝子廉他们手中有兵,我们把丕儿送到洛阳,尽快与新朝廷达成共识,当今天子念及与夫君的交情,还会照拂几个孩儿,他们今后的路也能顺一些。” “若是再拖下去,人都散光了,只有我们一家孤儿寡母,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朝廷该如何对待我们,兖州人又会如何对待我们?” 丁夫人听得浑身直冒冷汗,这时候她才真正地正视起对面那个女人,那个以往被她看成是倚仗着美貌,得到曹操青睐的低贱女人。 一桩几乎被遗忘的往事也浮上了她的脑海。 那是在十年前,董卓进京,把持朝政,意图用高官厚禄拉拢曹操,但曹操不为所动,带了几名心腹,变装化名潜逃出京,回到故乡招兵买马,由于事出紧急,他的家小和其他门客就被留在了洛阳。 当时董卓的注意力都用于安抚朝廷,拉拢世家豪强,区区一个曹操跑了也就跑了,也没心情收拾曹操的家人。 然而,曹操离开后不久,袁术上门,宣称曹操已经死在了外地,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门客们也都打起了各自离去的心思。 危急关头,刚刚生下曹彰不久的卞氏不顾内外有别,毅然接手了府中所有事务,并对那些闹着要离开的门客讲道:“曹公的生死不能因为几句流言而断定,诸君今日听到死讯而离去,假如日后曹公安然归来,诸君又有何面目见他,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正是卞氏这一番话,安抚了惶惶不安的众人,此后众人齐心协力,分头潜逃出洛阳,到陈留与曹操汇合,从此曹操对卞氏愈加喜爱。 丁夫人那个时候在谯县老家,并没有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听曹操转述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自家丈夫的溢美之言,可是如今,在曹家内外交困的时刻,听了卞氏的分析,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被自己瞧不起、做事低调谨慎的女人,真的是有头脑的。 不是只会用美貌讨男人欢心的妖艳贱货。 “可是夫君被奸贼吕布所害,昂儿和安民也都死在军中,此等血海深仇在,孩儿们又怎能与仇人同朝为臣?”丁夫人其实已经被卞夫人说动了,但她一想起亡夫和视若己出的养子曹昂,泪水马上又夺眶而出。 曹操的原配刘夫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仍在襁褓中的一儿一女,从那时起,丁夫人就当起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说句心里话,就是曹操去世,都比不上曹昂死讯带给她的悲痛。 丈夫为了理想,多年来四处奔波,无数次险死还生,作为战士的妻子,对于这一天其实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曹昂才刚满二十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自己还在到处张罗着给他娶亲呢,这孩子就突然没了,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请夫人想想,吕伯奢、边让、张孟卓,还有数十万徐州人,他们有没有家人亲朋?且不说沙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各有天命,若是人人怀有不共戴天之心,誓要报仇雪恨,我们想要得到保全,也必须早早依附于朝廷的羽翼之下。”卞夫人坐到丁夫人身边,一边宽慰她,一边继续劝谏道。 这一串名字列出来,瞬间打消了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你家丈夫杀了多少人? 且不说张邈是起兵与曹操作战,兵败身死,这种生死之敌杀了也就杀了,那边让不过是大放厥词侮辱曹操,结果也被杀了三族。 就算边让是骂了曹操,杀他也算是有借口,那吕伯奢呢?人家好心好意,对逃亡而来的曹操以礼相待,结果曹操觉得对方太过殷勤,必然不安好心,于是连夜杀人跑路,说起来是人干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当时曹操正在逃亡,心中惶恐,杀人也算他被逼无奈,可是徐州数十万被无辜杀害的民众呢?他们跟曹操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只是居住在徐州,便遭遇了杀身之祸。 曹操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 曹家人耿耿于怀地要报仇,别人就不能报仇? “罢了,罢了——”丁夫人再不坚持,无力地垂下了双肩,“让人去把子孝、妙才和文若先生请到府上吧。” 第十三章 四方云动 章武元年,故兖州牧曹操的印绶被送归朝廷,与印绶一同进京的,还有曹操的遗孀丁氏、卞氏,以及几个子女。 曹操的族弟曹洪、养子曹真,则是带着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沿途护送。 此时距离曹操身故已有半年时间,他的实力也分崩离析,但以曹仁、夏侯渊为首的谯县集团仍然团结一致,掌握着强有力的军队。 数月以来,围绕着这一支军队和曹家、夏侯家的最终归宿,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如今他们的大动作,彻底宣告了兖州官方势力的倒向。 “曹公家小全部入京为质,就连曹子廉和曹子丹也入京了,真是下血本啊。” “曹家表现得诚意十足,洛阳那位应该会念着这些年的情分,给他们个好归宿吧。” “我们也要赶快表态了,一旦被曹子丹在洛阳谈妥了具体事宜,兖州的献土之功就归他们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抢的,兖州牧的位置上坐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掌握军队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的族人,把这一条想清楚。” “当务之急,还是把各自族中出类拔萃的年轻子弟送去洛阳,曹家都带头了,我们也不应该有什么顾虑。”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天子开办御学堂,我们也有份。” 于是,兖州本地世家豪强也不甘落后,火速聚集了一批少年,浩浩荡荡地追着曹家人的脚步赶往洛阳。 兖州西部和司隶地界被刘备纳入治下已有两年,称得上是政通人和,也逐渐恢复了盛世中的繁荣景象,再加上这一次的大事件,一路之上车水马龙,时不时就有某个家族的车队从岔路汇聚到官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某处驿站,几名相识的世家子弟正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忽然,几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在驿站之外,从为首的马车走下一位中年人,随意地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嫌弃环境不好,稍作停留便回到车中,让车队继续前行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留,就让一些人注意到了。 “那是荀家的人?” “荀公达,曹公生前最为倚重的军师,想不到他也要去洛阳。” “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带着族中子弟去入学的吧?” “还要投石问路,试探朝廷对荀家和颍川人的态度,毕竟这帮家伙要么助袁、要么投曹,在朝廷那里可是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哼哼,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当今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最受宠信的重臣,廷尉郭嘉郭奉孝,那是董卓乱政时就追随天子的,你猜猜他是谁家的?” “姓郭,廷尉……莫非是阳翟郭氏?” “……这些颍川人,怎么到处都能攀上关系?” “我们也快点上路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落在别人后面。” 车流滚滚向前,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氛围之中,即便是曾经对刘备的政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纠结,盘算着如何让自己家的孩童脱颖而出,成为天子门生。 土地算什么?隐户算什么?只要家族后辈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再用心经营两三代,这些不就都回来了?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学堂这样的大新闻不光是在朝廷治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司隶南面,仍然被刘表占据的荆州,也有不少家族动了心。 蒯家、蔡家、黄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正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站稳脚跟,铲除宗贼,自此双方成为盟友,牢牢把控着荆州军政两届,其他地方打得要死要活,荆州却俨然成为一片乐土,各地流民纷纷涌入荆襄,成为高门大族的附庸。 然而,无论是刘表还是蔡瑁、蒯良、蒯越、黄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同盟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刘表需要本地世家维持统治、征收税赋,本地世家需要打着刘表的旗号鲸吞蚕食,把荆州一步步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如果天下太平,像前几十年那样,这种关系自然是越紧密越好,然而,如今天下大乱,北方还出了一个俨然要重新统一天下,并且已经占据洛阳,悍然称帝的霸主,这些世家大族在疯狂聚敛财富的时候,后背上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对刘备在其他州做的事情很清楚,为此几乎每一个荆州豪强都对刘备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数年以来,他们夜夜咒骂不休,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能听到刘备横死的消息,可刘备非但活得好好的,还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势力版图,如今更是推出了御学堂这个大杀器。 将天下年轻英才汇聚到洛阳,用朝廷中枢的审核权,剥夺了以往通行于天下,给世家大族带来了无尽利益的察举权力,本应是激起公愤,被所有人一致抵触才对,然而,让自家子弟从小就在天子身边生活学习,成为天子门生,这种鲤鱼跳龙门的诱惑,又让所有人都无法抵挡。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令人明知是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吃,甚至要抢着吃的香饵。 眼看着其他人疯狂地扑上前去,荆州豪强很眼馋,自然也要偷偷地行动了。 他们瞒着刘表,暗中挑选族中精英,由于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揭发,几大家族的首脑人物甚至连家族内部都瞒着,并挑选了家族中可靠有为的年轻人带队,假借商贩之名,分由不同道路出发前往洛阳。 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刘表亲自登门拜访数次都不能使其出山的著名隐士庞德公,都把自己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人才,刚刚及冠的侄儿庞统给托关系送了出去。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尚长你居然舍得把士元送去洛阳,真是——” 岘山南,沔水中,鱼梁洲上,庞德公隐居的茅舍里,一位相貌温和的中年男子轻笑着对他说道。 第十四章 人心向背 “还不都是德操你做下的好事,把这小子都吹到天上去了,老夫我若是不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只怕就真成了井底之蛙。” 枝叶茂盛的大树之下,另一名中年男子呵呵笑道。 这两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他们的名字在荆襄之地可谓是如雷贯耳,无数年轻人为了得到他们的一句评价,不惜跋涉数百里前来拜访,鱼梁洲小小的渡口,几乎每日都有船只抵达。 庞德公是襄阳本地人,在荆州声势极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叫司马徽,司马徽本是颍川阳翟人士,因逃避战乱而来,短短数年就凭着才学,登上了荆州士人圈子的最顶端,还被庞德公起了个雅号叫:水镜先生。 二人此时所说的,乃是数月前发生的逸闻,当时庞统年满二十,从族中前去鱼梁洲见庞德公,庞德公见这侄儿几年不见,读书倒是读得不错,于是指点他去拜访司马徽。 庞德公本来想的只是让侄儿赚点名声,好在襄阳的年轻人里站住脚,结果庞统前去拜会司马徽的时候,这位名士正坐在桑树上采摘桑叶,两个人一见如故,从白天一直聊到晚上,直到天色漆黑,司马徽才惊觉自己还坐在桑树上,竟然一直忘了下来。 实话实说,这种炒作方式十分简陋,用后世的话来说,不过是一次商业互抬,但在公元二世纪那个装逼的初级阶段,人们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这个故事很快就在小圈子里面传开了,再加上司马徽给出的“南州士子之冠冕,无人可与比肩”这种高度评价,庞统迅速声名鹊起,成为与石韬、孟建等人齐名的年轻俊才。 司马徽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堆砌名声的最关键的时候,庞德公竟然把庞统给扔出了荆州。 什么出去见见世面,不过是托辞而已,真正的原因嘛—— 不看好刘表,想要早早跟北面搭上关系,仅此而已。 “听说蔡家、蒯家这些,也都将族中子弟送走了?”司马徽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是吧,蒯家走了个蒯琪,蔡家不知道是谁,黄家则是没什么动静。”庞德公不紧不慢地答道。 作为荆襄一带的地头蛇,庞德公在当地的关系网和消息来源都不是司马徽这个外来户比得上的,很多事情,司马徽都要通过他才能知道。 “北面那位可不是他们一路的,我听说其他州的世家大族都被强夺了土地,家中僮仆门客也都被遣散了。”司马徽有些费解,“若是荆州也来上这么一下,他们会舍得吗?” “舍不得又能怎样?良田是值钱不假,但和脑袋相比,还是差了些。”庞德公哂笑起来,“蔡瑁已经在暗中兜售田地了,而且只要现钱,他们可聪明着呢。” 世家大族能够称霸一方,一个个机灵得很,他们只需要了解一下其他州的情况,就知道刘备并不是董卓那种通过毁家灭族来捞钱的主,刘备只要土地和被隐匿的人口,只要老老实实地跟他合作,最起码命能保住,房屋钱财这些也能保住。 像蔡瑁这样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以后的事情不好说,索性把动不了的财产变成金银铜钱,则是更好的办法。 听说北面那些家族通过跟当今“天子”合作,做起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生意,赚的钱比土地里刨食多得多了。 富贵富贵,不就是赚钱当官吗?只要有钱赚,有官当,怎么都行。 “看来是真对刘景升没信心啊!”司马徽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再怎么说,荆州还是有十万大军,战船千艘,钱粮无数的,若是有雄主统领,未尝不可以逐鹿中原。” “袁本初、袁公路等人,比刘景升如何?”庞德公不紧不慢地问道。 司马徽话头一窒。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袁绍、袁术这两兄弟更是多年来苦心积虑,笼络了一大批的追随者,趁着孝灵皇帝驾崩,董卓乱政,又赚了一大笔政治资本,拉起了傲视群雄的军队,占了人口密集的富庶之地,俨然是要将刘氏取而代之。 可这还没过几年呢,这两兄弟一个尸骨都化成了灰,一个即将化为尸骨,而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他们的,正是那位打着“汉室宗亲”旗号的北方霸主。 抛去实力不说,如今那位重修洛阳,兴太庙,建社稷坛,又铲灭了李傕郭汜,用逆贼的脑袋告慰汉家二十多位先帝,在法理上又占据了优势。 跟刘备相比,刘表这些年来可以说是碌碌无为,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才把荆襄、南四郡全部纳入自己治下,对外更是没一点声音,最辉煌的军事成就,不过是在岘山误打误撞射死了孙坚,赶走了盘踞南阳的袁术,又在宛城误打误撞地射死了前来劫掠的西凉军大将张济。 这种表现,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太多敬畏之心。 “荆襄地处八方往来要道,无险可守,之所以能够享受几年太平,不过是周遭没有强敌,或是他人无暇顾及而已,一旦战火烧到这里,只怕那所谓的十几万大军就灰飞烟灭喽。”庞德公冷笑着说道。 庞德公在鱼梁洲隐居了这么多年不假,但他庞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跟其他大族关系密切,如今荆州当政的世家代表之中,也就蒯良蒯越兄弟入得了他的眼,其他的都不过是庸才,武将像什么蔡瑁张允,镇守江夏的黄祖,更是一群废物。 当然了,这些人各自有其长处,但绝不应该放在军队统帅的位置上,让他们把持军政,也从侧面表现出刘表的无能。 “北面那位据说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本事,就能给你安排到合适的职位,这也是我让士元前去洛阳的原因,一起走的还有徐庶徐元直,他们两个人不喜欢研究经义,专门捣鼓什么用兵和理政之道,留在荆州太浪费了。”庞德公继续解释道。 “可是这一次洛阳是收十余岁的孩童,只怕?” “谁让我们还在刘景升治下讨生活呢?实在是不敢动作太大啊。”庞德公无奈地摇了摇头,“宜城马家算是胆子大的,他们居然把马良都给送走了。” “号称马家三代一遇的白眉儿?”司马徽瞬间瞪大了眼睛,“看来马家是铁了心了。” 第十五章 重臣归来 外界因为御学堂的事情乱成一团,而在洛阳,刘备最近这段时间却是过得悠哉悠哉。 关羽的长子关平、次子关兴,张飞的长子张苞,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以及不少老部下的孩子都陆续抵达了洛阳,这些孩子从小就是玩伴,之后跟着各自的父母前往四方,此次久别重逢,不但他们彼此之间兴奋雀跃得不能自已,就连刘备和张宁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 虽说刘备不信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一套,但不得不承认,父辈基因优良,生下来的儿子且不论智力高下,至少都有一副好身板,像关平太史享这几个年龄大点的,才十五六岁,就已经长到了近八尺高,壮得像是小牛犊一样,再加上自幼习武培养出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就威风凛凛,令人称赞不已。 他们就是御学堂的第一批学员。 仲夏时节,另一位重量级人物,韩州大都督张焕张子元也带着家小,千里迢迢抵达了洛阳。 张焕在韩州经营了十年有余,在他的治理下,整个朝鲜半岛从以往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汉家人有口皆碑的富庶之乡,通过大力发展渔业、航运业和造船业,韩州与大汉本土沿海各州之间的航运往来也变得越发频繁,根据张焕和麾下幕僚们的估计,只要将这种势头再持续五十年,朝鲜半岛就会被彻底同化,成为大汉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寓居辽东的管宁、王烈等人,也开始编纂韩州州志,将朝鲜半岛的文明起源确定为殷商覆灭之后,由商朝遗民们建立的箕子朝鲜,以及秦汉时期的卫满朝鲜,在张焕的强烈建(授)议(意)下,包括秽貊、南扶余、三韩等民族,都被考据为箕子朝鲜和卫满朝鲜的附庸,从未有过独立地位,朝鲜半岛自古就是由华夏民族统治,从未离开过祖国母亲的怀抱。 至于这段历史与史记、汉书等典籍记载内容的冲突,管宁义正辞严地表示,太史公、班固等人从未到过此地,只凭借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难免会有错误,而他们这些当代学者,脚步踏遍了韩州的大好河山,从风土人情等各方面入手,得出的结论内容详实且严谨,理应作为权威证据流传后世。 对这种言论,刘备表示自己还是比较赞同的,但出于严谨,他还是善意地提醒管宁等人,再从《山海经》的内容里入手,多多考据,尽量做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正因为张焕在民生、经济和文化上的巨大贡献,以及这么多年来表现出的忠诚与勤勉,刘备认为,再把这位老兄弟放在海外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他亲自写信,将张焕召了回来。 好容易等到张焕,刘备却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家伙快累死了,连忙把张焕安排着住下,又派了几名御医前去诊治,开了一大堆的药方。 经过十几天的歇息调养,再见面时,张焕脸上就没了刚从韩州赶回洛阳,因为舟车劳顿和对气候的不适应而表现出的疲惫和病容,重新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见张焕恢复了健康,刘备也终于放下心来,二人在洛阳周边往来巡视,交流着对国家未来的意见,没过多久,张焕就掌握了朝廷当前的全部情况,这时候刘备就觉得,是该确定他的去向了。 “子元,想好了吗?”刘备问道。 按照之前刘备的设想,张焕是要接手尚书令的。 尚书令这个官职最早始于秦朝,隶属于少府,负责管理文书和传达命令,职轻权重,往往是由天子近臣担任。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削弱相权,特意设置内朝官,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奏章,这个职位也就越发地靠近了郭嘉政治中枢。 光武皇帝中兴之后,有鉴于先汉末年大权旁落于外戚大臣,故而再度收拢权力,尚书职权不仅仅限于处理奏章,掌管机密,甚至可以制约三公,官署也被置于皇宫之内,故而被称作尚书台,可以说是最靠近天子、最被天子信赖的位置。 就连刘备登基之后,第一时间也是把尚书令的职位交给郭嘉兼领,只有这样才能放心,但在他心中,拥有绝对才能和忠诚的张焕,才是尚书令的最佳人选。 为了给张焕足够的职位级别,刘备还准备效仿记忆中沿袭了千年的三省六部制,将尚书台升格为尚书省,正式成为中央最高政令机构,尚书令也不再是隶属于少府编制下的千石官员,而是地位相当于丞相的顶级高官。 但张焕对此很犹豫。 “陛下,依臣之见,最好还是等到天下重归一统之后,再大规模更改朝廷架构,眼下我们只需暂时沿袭旧制,最多是小修小补便可。”张焕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尚书令一职位卑权重,理应由资历较浅、才能出众之人担任,臣来做,不太合适。” 刘备想想也对,张焕是自己手边资历最老的文臣,又是最早成为封疆大吏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群臣之首,如果按照他所说,暂时不对朝廷中枢架构进行大调整的话,那一个千石俸禄的尚书令,无疑是会让朝官群体产生一定的混乱。 张子元才千石,其他官员好意思拿更高的俸禄? “那就是说,子元你还是想出镇外州?”刘备轻叹一声之后问道。 对于张焕的职位安排,刘备心里也早早确定了个大致的范围,三公不可能,他的资历和年龄差得太多,九卿里面也没适合的职位,如果不担任尚书令,那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担任地方行政长官,再熬几年资历。 只是张焕原本就是韩州都督,无论担任哪个州的长官都算平调,这样的话,刘备总觉得对这个老兄弟有些亏欠,所以不愿意如此安排。 “臣想去冀州。”张焕说道:“冀州地大物博,是司隶最重要的粮食输送地,邺城又有那个基地在,让其他人去,臣不放心。” “也好,只是委屈你了。”刘备点点头,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子元,等到天下重归一统,我们开创新时代之时,再好好地补偿你。” 第十六章 国子监 司隶,洛阳城外。 这里曾经是京畿民众的聚居地,十年前横遭浩劫,被董卓破坏为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之后刘备收复洛阳,开始重修城池、规划土地、兴建房屋、吸纳流民,才让这大汉王朝的首都渐渐恢复元气。 如今,随着御学堂招收生员,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各地口音夹杂在一起,令人恍然如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鼎盛时光。 由于外来人口太多,洛阳城外的开发进度有点跟不上了,司隶校尉赵风索性大笔一挥,调拨人手,迅速搭建起了一座座临时住房,以供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居住。 木材为框架,铁制品加固,茅草为顶,草席为墙,地上也只是用草席隔潮,这样的房屋换了以往,只怕是连那些世家子弟家中的马棚都不如,但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少数人心有不甘,但见到带头喧哗闹事的几家人挨了一顿板子,整支车队被逐出司隶,便也就老实了。 跟此行要追逐的富贵相比,吃点苦头算什么? “御学堂?呵,这些人还挺会起名字,。” “还有不少年龄超标、甚至已经及冠的,也希望为朝廷出一份力?” “好得很,把这份文件送到司隶校尉那里,让他报抄几十份,去城外通知一下,务必让每个有意的人都能知道。” 很快,一个重磅消息就传遍了洛阳周边,令无数人激动到不能自已。 朝廷要新设立一个机构,名为“国子监”,但凡年满二十岁,并且对自己的才能有自信的士人,都可以报名参加筛选考试,只要通过考试,便可以成为大汉王朝的预备官员,在洛阳居住学习一年,一年期满,成绩优异且道德达标者,便会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对于那些年龄超过御学堂入学要求,又未满二十岁的,也可以参加国子监考试,成绩优秀者继续留在洛阳深造学习,年满二十岁后可以跳过一年的预备期,直接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这是天上掉金子啊! 在巨大的诱惑下,许多世家大族也迅速调整了战略方向,他们原本送来京城的大多是孩童,少数成年族人随行,主要任务还是护送和照顾族中菁英,为自己求富贵还是次要的目的。 毕竟有没有机会见到达官贵人,会不会被贵人赏识,能不能借此机会鲤鱼跃龙门,都是未知,他们没必要去做无用功。 但天子这一道旨意,俨然是要施恩于天下,让所有人雨露均沾,这一下他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御学堂招收的都是孩童,即便能入学,成为天子门生,还要读好些年书才能长大成人,踏足官场。 与其把全部希望放在几年之后,还不如拼一拼这国子监,一旦能够进入国子监,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大汉官员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赶快把消息送回族中,让他们多派精英过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错过,可就要抱憾终身的。” 洛阳城外,类似的话语不断地此起彼伏,不少马车又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道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由于他们离开的规模有些大,行色匆匆,还把从较远地方赶来,至今还在半路上,没明白发生什么情况的世家子弟给吓了一条,还以为是洛阳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些人可真是,刚来的时候还满腹牢骚,对陛下颇有微词,可到了如今,几乎每个人都是不住嘴地称赞陛下,在他们口中,陛下已经跟尧舜在世差不多了。”御书房中,郭嘉一面喝着茶,一面不屑地冷笑着说道。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谍报头子,郭嘉早早就在城外的外来人口聚居区安插下不少眼线,对那里发生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刘备的风评在短短几天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着实是让他哂笑不已。 因为刘备在朝廷又设置了一道筛选机制,使得察举制名存实亡,世家大族再也无法凭借家族势力垄断地方的上升通道,那些家族的子弟自然是对他满腹怨气的。 再加上国家用强权收回土地、隐匿人口,使得地方豪强失去了跟朝廷叫板的底气,在这些之前的既得利益者看来,更是挖他们的根。 若是有机会,这些人完全不介意把皇位上的人给换一换。 然而,国子监这个重磅炸弹一扔出来,这些人就又高兴了,觉得天子还是明事理的,知道谁才是国家栋梁。 以往举孝廉、举茂才,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地方大族往往要争得头破血流,花费不少代价,搭上许多情分,才能争到珍贵的名额,而且举了孝廉,往往也只是在地方从吏员做起,看上去美好,实际也是挺慢的。 如今朝廷设立了国子监,大家有了直面朝廷、甚至于直面天子的机会,只要考进去就是预备役官员,用最近几年很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可比之前的察举制省心多了。 考试怕什么,堂堂世家大族的子弟,要是连读书都读不过别人,那就趁早把脑袋插尿罐里面死了得了。 所以,几乎每个对自己的本事有点信心的,都在交口称赞刘备的“仁政”、“一扫沉疴”,还有人开始自发地给刘备抹金,力图证明刘备的血统比在世其他刘氏子弟纯正高贵,乃是帝位理所应当的继承者。 刘备集团之前一直担忧的这个名分问题,似乎也逐渐地不是问题了。 实话实说,郭嘉心里肯定高兴,但同时,他也对这种无耻的捧臭脚行为十分不齿。 “所以说,很多读书人其实跟娼妓差不多,甚至德行更差,人家出卖肉体是为了生存,他们出卖节操,却只是为了私欲。”刘备同样不屑地笑了笑,“还记得蓟城馆舍里那条大黄狗吗,刚开始的时候见了我就要狂吠,喂了几次肉骨头就好了,尾巴摇得可欢实了。” “当然记得,被我们养得膘肥体壮的,翼德还一直嚷嚷着要吃了它。”郭嘉大笑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早死了,当年左元放、葛孝先那些方士们给喂了颗仙丹,结果吐了几天白沫,没救过来。” 第十七章 不一样的风气 “阁下可是襄阳来的庞统庞士元?” “正是,不知有何贵干。” “我在国子监做事,特意来验明考生身份的。” “哦哦,原来如此。” “颍川长社的徐庶徐元直在不在这里?” …… 片刻之后,庞统、徐庶和蒯琪三人便在其余诸人羡慕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茅舍,跟着那名前来点验身份的官府中人向城中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去? 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何如此年轻就能进入官场? 三人心中均是充满了疑惑,终于,年龄最大的徐庶鼓足勇气,开口询问起来。 “哦,是这样的,当今天子多年前就开始派人探寻各地年轻俊才,三位和马家的马良都声名在外,所以陛下想亲自见见。”那名年轻官差微笑着答道。 我们能有什么名声? 庞统和徐庶对望几眼,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别人相信不相信,庞统自己是绝对不信的,他自幼相貌丑陋,多年来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根本没什么与外界交流的机会,直到半年前及冠,才在伯父的引荐下跟水镜先生司马徽见了一面,被吹捧为南州士子无人可比,这才有了点名气。 但也仅限于襄阳那个小圈子。 荆州是大汉十三州中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世家林立、豪强众多,有才华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庞统虽然对自己的才学颇有自信,但他也知道,自己还过于年轻,需要更多时间来历练、学习。 就拿身边蒯琪来说,人家两位兄长蒯良蒯越,可都是荆州牧刘景升麾下重臣,名气大得吓人。 即使那位天子求贤若渴到了要派人四处探访的程度,也首先会把注意力放在蒯氏兄弟、庞德公、水镜先生这些人身上,压根不会在意自己这种无名小卒的吧。 “我等山野村夫愚钝不堪,还没有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徐庶心思微动,当即抬手作揖,开口问道。 徐庶本名徐福,字元直,出身于颍川,年少时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曾经因为帮人报仇而白灰涂面,当街杀人,险些被处斩于闹市之中,幸亏有党羽相救才逃出生天,从此改名徐庶,避祸荆州,潜心求学,半年前与庞统一见如故,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此次又结伴前来洛阳。 年少时便能当街杀人,逃亡千里,徐庶的阅历和心思是庞统和蒯琪这种乖小孩比不了的,与二人的茫然不同,他是有些怀疑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该不会是骗子,想要谋财或是害命吧! “我乃河内司马懿,字仲达,家祖是故颍川太守司马元异,先父是故京兆尹司马建公。”这名年轻人呵呵笑着拱手回礼,坦然自报起家门,“数年前承蒙当今天子厚爱,被收为门生,此次担任国子监中的数学助教。” “哎哟哟,原来是司马公之后,失敬失敬!”徐庶连忙整了整衣衫,重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他是颍川人,从小就听说过司马儁,也就是司马懿口中那位祖父司马元异的事迹和贤名,此时语气越发谦卑,给予名臣之后最大的敬意。 司马懿坦然受了一礼,在他看来,对方并不是敬自己,而是敬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先祖,自己没资格也没必要推辞。 而一旁的庞统和蒯琪二人就更惊讶了。 天子门生,这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真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啊! 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世家子弟那种年少得志的倨傲劲呢? 三人打消疑虑之后,便放心大胆地跟在司马懿身后迈步而行,忽然,司马懿停下脚步,远远跟一名二十来岁,穿着同样服装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便又继续前行。 “那位也是当今天子的门生?”庞统问道。 “不是,陛下只收了两名弟子,我家师兄此时应该在国子监中监工呢,没空出来乱跑。”司马懿耐心地解释道:“刚才那位也是国子监的助教,姓郑名益字益恩,论辈分算是我的师叔。” “当今天子的师弟?”蒯琪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去看,希望从郑益恩身上看出些了不得的气质。 “那倒不是,他是大儒郑康成之子,与陛下是世交。”司马懿摇头说道:“听说这次鲁国孔家也来了几名子弟,益恩是去那边的。” 北海郑玄! 天下第一经学家! 的儿子! 去迎接孔家子弟! 蒯琪身为荆州大族的直系子弟,又有两个厉害兄长,之前一直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此次被派来洛阳的时候原本还有几分自傲,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往往有些不谦虚,可是今天见了司马懿,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地位,又见了郑益恩之后,他的那点骄傲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又有一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迎面过来,跟司马懿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又对三人友善地笑了笑,便说要迎接贵客,走了。 看着那名少年的背影,看着对方与司马懿几乎一模一样的衣着,徐庶又忍不住询问起来。 那人那么年轻,一看就没有及冠,难道也是国子监的助教? 他读了几年书啊,也能教人了? “那位不是助教,只是最近得了闲暇,帮国子监做做事,赚点零花钱买琴。” “别看他年轻,论起辈分也是我的师叔。” “他是我师祖子干先生的幼子,名叫卢毓。” 司马懿絮絮叨叨地说着,俨然对自己的辈分有些不满意,但这话落在三人耳中,又是让他们恍然失神。 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大汉末年名将、前尚书、现太师、当今天子的恩师,卢植卢子干的儿子。 居然就那样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遇见熟人就打招呼寒暄,丝毫没有半点架子。 洛阳卧虎藏龙,这是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些身份尊崇、跟天子关系密切、日后绝对能跻身于大汉王朝最高权力层的年轻人,作风和气质却已经跟传统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八章 冷脸 这三位年轻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司马懿虽然年轻,却已是经历了寻常人一生都难以遇到的事。 十一二岁就跟着兄长逃出洛阳,带着族人远赴他乡逃避战乱,苦等几年,却又得到了父亲的死讯,拜入刘备门下求学还没多久,又被扔出去周游各地。 当一个人经历了大起大落,踏遍了北方大地,甚至在万里之外的异域他乡留下足迹,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之后,他的心境,往往会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尤其是司马懿跟着诸葛亮,沿着老师刘备起家的路线,从襄平、蓟城、邺城再到洛阳,参观了各种工厂、屯田点之后,了解到自己处在怎样一个时代,经历了多么巨大的变迁,跟自己日后将投身于何等伟大的事业之后,身上就再没了出身于世家的傲气。 他已经不屑于像世家子弟那样装腔作势,挖空心思来博取名声了。 身为天子的门生,拥有在同辈中鹤立鸡群,仅次于师兄诸葛亮的才能,只要别死太早或是犯错误,日后必然是朝廷重臣,倘若再做出些功绩,稳稳的青史留名。 闹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好好学习,好好做事就对了。 “……国子监的考试不是让生员背经典,抠字眼,那是做经学家,不是做官。” “……在我看来,官员需要的能力有这么几点:识文断字,这是基本要求;谦逊好学,愿意且能够了解自己管辖的事务;善于识人,能够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司马懿一边走着,一边解答着庞统等人关于国子监的疑问。 “不考经义,那考什么?”蒯琪彻底给弄懵了。 “入学考试并不难,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司马懿笑道:“国子监是宽进严出,考进去之后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在刘备等人的设计下,国子监实际上就是一个公务猿培训班,只是略加修改,增添了不少拓展项目和适应时代的科目,如果生员能够通过一年的学习,成长为合格的后备官员就能毕业,若是不能达标,就得留下再学一年。 以儒家经义、儒家规范下的“德”、“才”之类的标准,对人才进行评判、筛选的制度,将一去不复返。 取而代之的,是对阅读理解能力、沟通能力、协作能力、逻辑能力这些方面的培养和考核。 甚至还有体育和武艺方面的课程和达标要求,那些不喜欢动弹,喜欢坐而论道的,想要当官,就得吃点苦头了。 刘备两世为人,最厌恶的就是所谓的“魏晋风骨”,什么阴柔风,娘炮党。 在他看来,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拥有高大、健康、阳光、精神饱满的国民,国家才会朝气蓬勃,不断孕育出同样朝气蓬勃的下一代,屹立于世界诸民族之巅。 未来的大汉,未来的汉人,是要扬帆七海、天下布武、将文明洒向更远的土地的,而不是涂脂傅粉,缩在竹林里自娱自乐,光着屁股吃五石散、打嘴炮,被屠刀伸到脑袋上只能瑟缩着等死的。 包括诸葛亮、司马懿和卢毓、郑益恩这些年轻人,即使动用武力的机会很少,但也一个个都有退役的老卒指导剑术和格斗技法,对付两三个普通人不成问题。 当然了,司马懿并不知道自己老师是个直男愤青,也不知道自己老师心中那“星辰大海”的理想,但他知道,入学考试的内容是不能说的,等到生员们通过考试,成为国子监一员后,他们自然会了解到。 四人一路前行,穿过了城外的居民区,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后进入真正的洛阳,又来到一处占地颇为广阔的院落里面,院落中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在,司马懿带着三人进了一间大屋,跟里面坐在宽大木桌后面的管事人员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又跟庞统等人说了几句有事尽管找他便离开了。 “庞统、徐庶、蒯琪……”这名管事人员提起笔,在一份名录上打了几个勾,又从手边拿过三个腰牌递给他们,“三位刚好赶上今天的考试,出门右转有个饭堂,吃些饭菜再歇一歇,在院中等候片刻,时间到了会有人通知。” “诶?”三人都是一愣。 他们稀里糊涂地跟着司马懿过来,什么准备都没做呢,结果就被安排在今天考试了。 考什么都没说啊。 可是徐庶壮着胆子提出质疑,又被对方几句话怼了回来。 “阁下日后做了官,遇见什么紧要事,水旱蝗灾的,也会说自己没准备好,让洪水或是蝗虫过几天再来?” 徐庶顶着杀人犯的恶名在荆州求学,受了不少歧视和委屈,被人说上几句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是蒯琪就有点忍不了了,怒气蹭蹭的往上涨。 刚刚带我们过来的可是司马懿,河内名门出身,当今天子的门生,他一路上跟我们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有问必答,怎么你这区区一个办事的小吏,说话却硬邦邦的没半点客气? 庞统见蒯琪面色不好,知道这同伴又犯了公子哥的脾气,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后陪着笑向对方问道:“刚才那位司马公子带我们来的时候,倒是没说何时考试,莫不是其中有些差错?” “没错,舍弟并不知道何时考试,他只负责带名单上的人过来。”这名管事人员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伸头向外看了一眼,“三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后面又来人了。” 舍弟? 蒯琪闻言一惊,再仔细看了看对方,好像,确实,是跟之前的司马懿有几分相像。 再回想之前,这位“区区的小吏”在跟司马懿说话的时候,也是满脸的不耐烦,而司马懿倒是满脸带笑,态度亲昵得很。 不等蒯琪再有什么反应,庞统和徐庶便给那名管事人员赔了个笑脸,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快步走出了大屋。 “刚才真是好险,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出言讥讽了,结果话到嘴边,却听见一句舍弟。”走出老远,蒯琪才一脸后怕拍着心口说道。 “天子脚下,还是低调些吧。”庞统同样是一脸后怕。 徐庶沉默不语,心中却对蒯琪越发地不满了。 你千里迢迢是来干什么的,跟人吵架? 屋内那名“管事人员”正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此时他依旧板着脸,将之前通知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发了腰牌,便摆了摆手,将几名从颍川过来的士子使了出去。 “陛下既然要开设国子监,为国筛选年轻俊才,那就应该一视同仁才对,为何还要搞出这么个名单,让人提前考试入学,这不是徇私吗?”这批人离开之后,好容易有些闲暇,司马朗望着门外,心中暗自想道。 脸上的不满之意更浓了。 第十九章 枪管 “这东西不会炸开吗?” “谁知道呢。” “……陛下这句话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是理不直,气也要壮啊。” 御书房中,刘备、郭嘉二人对坐,各自捧着一根寸许粗,三尺来长的铁管,翻来覆去地端详着。 在他们不远处,当朝太师卢植卢子干则是正襟危坐,不住地翻阅着手中的册子,眉头始终微皱。 “里面是怎么镗的,怎么如此光滑?”郭嘉看了一阵,还把小拇指伸进孔内,仔细感受内壁的光洁程度。 按照邺城那边的说法,这铁管是用半寸粗的圆钢棒为芯,把烧红的精铁片一圈圈绕在上面,再反复捶打,使铁片重叠的部分融合,最终成为浑然一体的铁管。 光是从外观来看,铁管上仍然布满了细密的云纹,总让人有些怀疑它的坚固程度。 然而郭嘉勉强将小拇指伸入孔洞,摩挲内壁之时,却丝毫感受不到接头处理应具备的粗糙和凸凹不平。 “和镗炮管一样,固定在机床上,再用水力催动坚硬无比的四棱刀。”卢植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详细报告,“据说效果不错,只是太过费时,一天一夜只能镗三根三尺长的管子。” “效率太低,不实用。”郭嘉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说道:“而且这玩意也太重了,根本不能像陛下说的那样,成为单兵武器。” “慢慢来,这个厚度有些过分了。”刘备倒是显得无所谓,顺手把沉甸甸的铁管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拍了拍。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任何新生事物在开始时都不过是一株幼苗,一切新生事物之可贵,就因为在这新生的幼苗中,有无限的活力在成长,成长为巨人,成长为力量。 火药武器,单兵火药武器,或者说,火枪,正是拥有无限活力,可以成长为巨人的幼苗。 即便是在两千年后,各种高新科技大兴于世的时代,化学能武器仍然是世界的王者,牢牢垄断着食物链的最顶端,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刘备很清楚这幼小巨人的潜力,自从黑火药问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启了制作枪械的大计划。 高质量的枪管,就是幼小巨人的脊梁,只要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其他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可是报告上面说,一旦做得薄了,试射的时候就会开裂变形。”卢植继续扬着手中的小册子,一脸凝重地说道:“而且短期内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邺城那座军事基地里面的工匠可都是从辽东调过来的,玩铁玩火的经验极其丰富,他们在不断尝试改进工艺的同时,也把当前遇到的困难,困难的大概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铁管之所以会开裂,主要是因为温度不够。 炽热的铁片被取出炉膛,缠绕在细钢棍上的过程中,温度必然会下降,然后经过锻打成型,温度又会进一步地下降,即便采用了水力锻锤,锻打速度远远快于人力,但这期间,铁管的温度就已经下降得很厉害,并且接口处会出现不少难以除去的杂质。 在当初第一根铁管被打造和打磨成功之后,葛玄也主持了一次试射,然而那薄薄的铁管根本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后半部完全开裂了。 此后,工匠们不断努力改进工艺,但收效甚微,眼下送过来的两根样品,已经是当前工艺下的极限水平了。 在这份报告里面,葛玄略有悲观地说道,恐怕在五年之内,能够符合刘备构想,轻便到足以让单人便捷使用的新兵器是难以问世的。 相比之下,将这东西加厚、加大,做成一寸口径的小天雷炮倒是可行。 “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三五年不行,我们就花上十年八年,十年八年不行,我们就奔着二十年地研究。”刘备倒是看得开,说得轻描淡写,“四百多年前,人们还用着铜兵器和铜工具呢,瞧瞧现在,军中士卒使用的钢刀,放到那时候都是神兵利器。” “这话倒是没错。”卢植赞许地点了点头,“急是急不得。” 老先生这些年来最欣赏刘备的一点,就是他的平常心和宽容,尤其是在基础设施、工艺改进这方面,刘备一不怕花钱,二不怕花时间,从不好大喜功,给工匠和民夫丁壮们施加不必要的压力。 换句话说,就是宽厚爱民,慷慨大方。 而这种做事风格,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比如说道路建设这十几年来,辽东、幽州、冀州各地,原本坑洼泥泞,崎岖难行的道路都变成了宽阔平整的大道,光是这一项工程,换了以往,每年因为疲累和伤病致死的民夫就得以万来计算,但是,刘备肯下血本提供充足的饮食和工具、畜力,更不强求工期,把伤亡率控制得很好,不但在民间积累下了绝佳的名声,还培养出了一大批经验丰富的工程老手,使得各地的工程质量越来越好。 包括新兴的各种工坊也是如此,刘备每每提供了设想和思路,便将大权都交给了工匠们,任由他们探究摸索,基本不会催促,还会鼓励工匠们多做试验,即便花费的钱财和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也无所谓,在机械、产品问世之后,他还用物质和精神奖励,鼓励工匠们继续进行改进。 刘备这种风格,使得以往饱受压迫和剥削,极度缺少社会地位和认可度的广大工匠阶层有了久违的尊严,令他们感激涕零,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更加尽心竭力,聪明才智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解放,整个工业体系不断地前进,并且速度越来越快,运行得越来越顺畅。 就拿遍布各地的水力机械来说,当今洛阳周边的水力磨坊、水车等等,就已经进化到了第三代,几乎所有的齿轮都被包裹上了铁皮,关键部位更是以钢铁制品取代了以往的木制品,耐用度和机械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 拥有这么多的正面范例,如今刘备又说出不惜三十年时间,也要制作出优质合用的枪管,卢植和郭嘉便本能地觉得,这事有戏。 第二十章 玉玺归来 聊到火炮、火枪,以及这种兵器被普及之后,大汉的边境形势和今后的战争模式,卢植和郭嘉就兴致勃勃,用纸笔不住地勾勒着想象中的未来战争,刘备这个穿越者则是坐在一旁,利用自己对火器时代战争的大概记忆和理解,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把记忆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三段击”、“空心方阵”那些东西像是倒豆子一样抖搂出来,有些被点头认可,有些则是被卢植老先生喷得狗血喷头。 到了最后,三人得出共识,假使火枪能够大批量生产、装备部队,能够达到强弓的射程,再利用轮流射击确保射速,就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取代弓箭的作用。 毕竟操作火枪和操作火炮一样,是个讲究熟练度的技术活,虽然对士卒的素质有要求,但比起至少需要三五年练习才能合格,十年苦练才能成为可靠力量的弓箭手来说,已经是大大降低了。 即便是让乡勇丁壮们每年农闲时花两三个月练习火枪操作,两三年下来,也足以满足战场需求。 大汉拥有碾压周边邻居的人口数量,国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同样冠绝当世,跟火枪火炮这种对身体素质要求较低,更加注重军队数量和组织度的的武器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如今天雷炮已经开始批量生产,只要能够按照预计,每年生产一百门二十斤炮,五百门八斤炮,五年之后,我朝北方边境将坚若磐石,二十年后,凉州全境乃至于北庭、西域二都护府,都将重新被我们牢牢掌握住。”郭嘉心中不住盘算着生产出的火炮应当如何分配到边境重镇,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南面了,荆南、交州、江东这三处,都是雨量充沛、水网密集、土壤肥沃之地,只是多年来人口匮乏,尚未被大规模开发,假使能用几十年时间将沼泽泥泞变为良田,大汉的人口就是翻上一番也养活得了。”刘备起身来到墙边,在高高悬挂的巨幅地图上指指画画起来,“在北方稳固住现有的边境,将漠南作为分界线,确保胡人无法入寇便可,在南方大力拓展,海陆并进,尽可能多地开辟粮食产区。” “长江以南可不好开发啊,越往南走,就越是瘴疠横行,难以开发。”卢植轻叹一声,“自古以来,阻拦北人南下的,往往不是兵戈,而是瘟疫和蚊虫,陛下准备花多少人命去垫?” “先生是太过悲观了,即便是在数百年前,秦朝大将任嚣、赵佗二人率大军统一岭南,后又迁徙五十万中原人南下,也没见那些人死绝,反倒是被赵佗趁着中原大乱,建立了南越国,历经四百余年,如今早已被我朝纳入国土,地域千里,人口百万,与海外诸国往来密切,一片欣欣向荣。”刘备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连岭南之地都能被开发,荆南和江南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郭嘉也出言附和道:“南方不好开发,很大程度上还是由于多有地势低洼,淤积成沼泽的地方,单凭肩挑手提又难以及时排水清淤,故而容易滋生病患,且令人难以通行。但如今我们有各种水利机械,工具也远比以往先进,再加上广泛应用的浮桥技术,只要按部就班地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化蛮荒为乐土自然是好事,只是——”卢植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外走廊上却响起了清越的铃铛声。 这铜铃声不是有人在玩耍,而是刘备为了谈话不被打扰,又能在要事发生的时候被通知到而设立的,由专人负责摇动,用以提醒自己。 “我出去看看。”郭嘉起身出了房门,片刻之后就满脸喜色地进来了。 “怎么了?”刘备问道。 “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故兖州牧曹孟德之子曹丕,由曹洪、曹真护送前来洛阳求学,现已抵达城外,被司隶校尉派专人陪同,妥善安置住下。这第二件事嘛——”郭嘉笑嘻嘻地说道,然后面容一肃,整整衣冠,郑重其事地刘备作了个九十度的大揖,“征南将军关羽率部击破寿春,追回被逆贼袁术窃据的传国玉玺,据称护送玉玺回京的队伍已经进入陈留地界,不日便可抵达,此乃天佑大汉,天佑我皇!” 玉玺被追回来了! 刘备与卢植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赢政之命,用天下奇宝和氏璧雕刻而成,其方圆四寸,上钮有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用以作为正统的信物。 秦朝覆灭之后,高皇帝刘邦于灞上受降,得到了这枚传国玉玺,自此世代传授,将其封为国之之宝。 先汉末年,王莽篡政,逼迫太后,索取玉玺,孝元太后王政君怒而掷玺于地,结果将玉璧摔破了一个角,王莽无奈,只得以黄金补之。 王莽覆灭之后,传国玉玺又先后辗转于更始帝刘玄、建世帝刘盆子,最终落入光武帝刘秀手中,继续作为汉室的传国之宝。 自从孝灵皇帝驾崩,汉室经历了十常侍之乱、董卓之乱、李傕郭汜之乱,衰微到不成样子,传国玉玺也颠沛流离地远赴他乡,还被袁术这个窃国之贼作为正统的信物,汉家朝廷遭此奇耻大辱,一度被谶纬之人借题发挥,说是汉家气数已尽。 如今,国家的重宝终于回来了,刘备也终于有了受命于天的底气,不再被某些居心不良之人轻蔑,讥讽为白板皇帝。 这实在是近一两年来,最令人兴奋的事情。 “哈——”刘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靠在了椅背上,如释重负地说道:“我还一直担心袁术会狗急跳墙,再把玉玺藏到谁都找不到的角落呢,想不到真能追回来啊。对了,袁术呢?” “伪帝袁术突围出城,于逃亡途中吐血而死,余众皆尽溃散而走,被他裹挟数年的原度辽将军徐淑之子徐璆趁机夺回玉玺,奉于征南将军。”由于情绪激动,郭嘉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徐璆,好一个义士,等他入京,我一定要重重地赏赐。”刘备点着头说道。 第二十一章 扬州平定 “报——,我军攻克灊山,都尉许褚阵斩敌将雷薄陈兰。” “报——,钟离守将张勋得知袁术死讯,率部出城投降。” “报——,庐江刘勋遣使前来归降,并在途中擒获袁氏余孽十数名,其中有伪帝袁术之子袁耀。” “报——……” 攻破寿春城后,关羽便分兵数路,扫清各路伪仲家国余孽,不到一个月时间,来自于各地的捷报就像雪片一样,纷纷洒洒地进入了寿春。 时至今日,雷薄和陈兰战死,张勋和刘勋投降,标志着袁术势力彻底覆灭,长江以北再没有成编制的仲家国贼军存在。 “甚好,倒是给我们省心了,立刻起草文书,刘勋迷途知返,今又立下大功,理应入朝受赏。”闻听庐江传来的消息之后,监军沮授心中喜悦,当即对帐中幕僚吩咐起来。 年轻的吏员们立刻伏案疾书,沮授有个习惯,所有公文都是让几名吏员各自书写,然后再从中挑选最合意的,死他事物也是如此,往往让人分头去做,相互比较印证,取长补短。 在这种充满竞争的环境下,几名从书院中出师的年轻人成长得极为迅速,短短两年,就都能独当一面了,沮授准备等这一仗打完,就把他们几个都举荐到洛阳去,在更高的平台施展才华。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沮授拿着几份文书去找关羽,对他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刘勋曾经被袁术引以为心腹,宁愿放孙策的鸽子都要把庐江交给他去治理,然而刘勋到了庐江,便逐渐脱离袁术,成为一支半独立势力,如今袁术覆灭,庐江扼守长江下游航道,位置相当重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让刘勋占据。 这次刘勋抓了投奔自己的袁氏族人,以此为投名状向关羽投降,正可以借着赏功的名义将其调离,再用信得过的人来控制住庐江。 “刘勋在庐江经营已久,势力盘根错节,俨然就是个草头天子,他会因为我们的一封信,就去洛阳看人脸色?”关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公与兄,不要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依我看来,庐江那边,最终还是要打一仗的。”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沮授笑着说道:“如果云长你不反对,我就让人把这封信送过去。” “派个口齿伶俐又有胆色的去吧,廖元俭怎么样?”关羽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沮授点点头,“甚好。” 如何处理地头蛇,这是所有征服者都不得不面对的头痛问题,你的实力强,兵力雄厚,但不代表你在每一个地区都掌握有优势,尤其是像庐江这种多山的地方,一旦把刘勋给逼急了,人家拉着部队跟你作对,你来的人多了人家就躲山里,来的人少了人家就打跑你,不来人的话,这片地区就收不上来粮食赋税,一点价值都没有。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在明面上统一了北方大地,但在徐州,以臧霸孙观等人为首的军事集团还是牢牢控制着徐州,只是向洛阳送了一些家眷作为人质,担负起对孙吴政权的防御任务就好,直到几十年后,中央政府才彻底控制住那里。 对于刘勋来说,他肯定还是希望留在自己的老窝,不大可能去洛阳为官。 在关羽看来,指望别人顺着自己的意思来是靠不住的,但沮授既然这么说了,倒也不妨试试。 “降卒越来越多,应该趁着天热,尽快划分土地,开始屯田了。”沮授话头一转,又说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些曾经依附于袁术的家族自知有罪,一个个听话得很,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安置降卒,这是一门大学问,要知道那是成千上万的、知道怎样杀人的成年男人,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让这些原本就惶惶不安的降卒们铤而走险,要么哗变作乱,要么逃亡成为匪寇,为祸一方。 让这些残兵败将继续当兵吃公粮,一方面是人数太多养不过来,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的战斗力也入不了关羽的眼。可是单纯地将其遣返回乡也不太现实,淮南在袁术之下民生凋敝,又经历了几年灾荒,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把人遣散,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还是会生乱子。 好在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不管是关羽还是沮授,对收拢民众、齐民编户、开展屯田这一套已经很熟练了,如今江北已经平定,正是重建家园、重建社会秩序的时候。 趁着天热,土地温润疏松,让降卒们开掘水渠,平整道路,兴修房舍,为来年的农业生产做好准备,同时还能给数量众多的降卒们找一个消耗体力的去处,省得他们整天闲待着胡思乱想。 “筛选一下吧,让办事的人多用心,把精悍善战的士卒挑出来,如果有通水性、懂得操船的,着重留在军中。”关羽当即拍板,“如今扬州初定,百废待兴,又是我军南下江东的门户,急需大才坐镇重建,公与兄何不向朝廷上书,担起这重任?” “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任职州郡了,怕是一时难以适应……”沮授略有为难地说道,但是片刻之后,他便下定决心,重新抬起头来,“也罢,如果陛下信得过,沮某便在扬州,与云长戮力齐心,共建功业!” “扬州有公与兄,徐州有陈元龙,还有关某和翼德,踏平江东指日可待。”关羽大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要把话语中那一片土地握住,“翼德之前说江东孙氏骁勇善战,不可小觑,哼哼,关某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本事。” 没过两天,刘勋的使者就押送着逃窜到庐江的袁氏族人抵达了寿春,从他们口中,关羽等人得知了袁术之死的具体情况,然后,他们不禁唏嘘不已,心中更是充满了鄙夷。 “仓皇逃窜的时候还想喝蜜水,而后居然能把自己气死,被这种废物拖着,汝南袁氏焉能不亡?”看了袁耀的口供,关羽满脸都是不屑的冷笑。 第二十二章 使者 从袁术在南阳举起义旗,号召天下英豪起兵反董,时至今日,已经是差不多十个年头了,在此期间,他曾经盘踞南阳,北抗董卓、南征刘表,不可一世;曾经被逐出荆州,又在兖州惨败,被追杀数百里;曾经坐断东南,势力范围囊括扬、豫、徐州诸地;还曾经悍然称帝,封赏百官,当起了梦寐以求的天子。 然而,所有的辉煌与失意,在强大的敌人、迅猛的攻击之下,如今都化为乌有,袁术的人生,也在九江郡南部的一处无名山村之中黯然结束了。 对于袁术的长子,“仲家国”所谓的“太子”袁耀来说,过去的十年时间,他的人生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时而被推上高峰,时而被拉入谷底,人世间的大喜大悲,时至今日的穷途末路,刘勋的无情背叛,几乎将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彻底摧毁。 汉军甚至不用刻意审问,袁耀便一五一十,将袁术生命最后几天的经过都讲述出来。 寿春是淮南最大的城池之一,关羽虽然与归降的吕布合兵一处,但兵力仍不足以彻底封锁这座巨城,再加上传国玉玺在袁术手中,关羽投鼠忌器,担心逼迫过甚,袁术狗急跳墙,像当年袁绍在邺城那样,一把火把城给烧了,于是采取围三缺一的战术,给袁术留了一丝求活的希望。 果然,在袁术集团内部,强烈的求生欲望占据了上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袁术带着他的“百官”突围出城,并且倚仗着数量众多的部队,周边错综复杂的地形,用大部分人作为代价,勉强逃过了第一波追杀,疯狂向南逃去。 后有追兵,前途未卜,袁军不住溃散,两天之后,除了数百名“御林军”和袁氏族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跟随袁术,甚至连保管玉玺的人都不知所踪了。 长途跋涉,腹中饥饿,但此时军中仅有的食物不过是二三十斛用做战马饲料的碎麦子,好容易煮成粥饭,袁术又挑三拣四地嫌弃,嚷嚷着要蜜水解渴。 然而到了现在,已经没人把这个“天子”的无理要求当回事了,甚至还有一名小卒粗声粗气地顶撞了一句“只有血水,哪里有蜜水?”将袁术噎得哑口无言。 或许是越想越气,心中不甘,在继续行军之后,袁术突然大叫数声,口吐鲜血,从马背上栽倒下来,片刻之后便气绝身亡。 “我袁术居然落到如此田地!” 这几声嘶哑的喊叫,就是枭雄袁术留在世间的最后的话。 ****** “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看着厚厚的一沓审讯笔录,沮授不禁冷笑出了声。 朝政萎靡,纲常崩坏,欺瞒天下,纵容邪教,这十几年来的种种乱象,几乎都有世家大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作为世家大族的代表,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更是许多事件的幕后黑手。 从十常侍之乱、夺宫之变开始,袁绍袁术这一对兄弟就开始搅动天下,悍然带兵入京,把持朝政、肆意妄为的董卓更是他袁家的故吏,可以说天下变成这个样子,袁家是逃不脱那一份责任的。 再往后数,袁绍拉拢盟友,巧取豪夺,将冀州据为己有;袁术占据南阳,私藏传国玉玺,甚至僭称天子,建立了个“仲家国”。 如此种种,他们死几次都不足以平民愤,没有被关羽擒获,押送回京,在万民的围观下凌迟处死,就已经是幸运了。 还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真是可笑至极。 “将袁耀、袁胤、冯氏及其余袁氏族人全部押解入京,让天下人都看看,国贼是什么下场。”沮授笑罢,又板起脸下令道:“对了,把林越叫来,本官要问问刘勋的使者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袁氏族人是刘勋派人押运过来的,为了尽可能省事地平定庐江,把刘勋的势力连根拔起,沮授特意安排了几名能言善辩的官吏负责接待,这几人都是幽州的谍报探子出身,最拿手的就是跟人套关系、搞策反,按照沮授的预料,这三四天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把事情搞定了。 果然,半柱香的工夫之后,沮授就从那名叫林越的中年官员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刘勋本是青州琅琊人,跟曹操、袁术等人早年相识,后来更是借着这关系巴结上了汝南袁氏,在沛国开始了官宦生涯,袁术起兵之后,他便一直追随,凭着老资格和会吹捧,被袁术任命为庐江太守,自此镇守此地,颇具实力。 这个人狡猾善变却有才干,在他的治理下,庐江还算是太平,虽然有山贼盘踞各地,但刘勋铲除了豪强郑宝、张多等人后吞并了他们的部曲,又与庐江最强的山贼陈策谈和,令其略略收敛了扰民的作风。 如今袁术已死,刘勋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对抗朝廷,故而果断出卖了他的族人,意图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都是刘勋派来的使者说的?”沮授听了之后略略颔首,“此人对刘勋的来历、近年的事迹和当下的心理了如指掌,应该是他的心腹才对,你们是如何问出这些的。” “启禀监军,来使心向朝廷,根本无须我等套话或是引诱,自己就主动提出,希望朝廷用怀柔之策,将刘勋诱出庐江。”林越笑着说道:“这两三天时间下来,我们都足不出户,在那位先生的协助下做出了庐江的地形图,只是考虑到监军忙于筹备屯田之事,便暂时没有前来禀报。” “哦?”沮授顿时来了兴趣,起身就向外走去,“带我过去,见见这位义士。” 城南某处,本是袁术麾下重臣阎象的宅院,如今已经被官军征用,人员往来出入,熙熙攘攘的极为热闹,在一间房间里,几人正围着一张宽大的木桌谈论些什么,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令他们不由得起身望去。 “阁下就是刘晔刘子扬?”来人相貌威严,言语却十分客气,“久仰大名,我乃广平沮授,现于军中任监军一职。” 第二十三章 外地考生 司隶,洛阳城。 国子监第一次入学考试已经结束,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此次考试并不是考校士子们的经义水平,而是以很多稀奇古怪的推理、判断题为主,压轴的题目更是以百年羌乱为背景,要求考生们做出一份策论,谈一谈自己是如何看待羌乱和羌人,对朝廷之前的对羌战略有何评价。 这一下可把好多人给难住了。 对于这些二十多岁,差不多都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年轻人来说,羌乱,实在是很遥远的一个概念,他们很多人都是来自豫州、兖州等内地州郡,羌人闹得再凶,也根本触及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是很多人家明哲保身的优良传统,然而此时,却成了阻碍他们踏上官途的高墙。 诸多考生之中,表现最好的当属襄阳来的庞统,这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丑陋,做事不紧不慢,看上去是个拙钝之人,然而,在这貌不惊人的外表下,藏的却是一颗凶狠冷厉的坚硬心脏。 庞统在短短两个时辰的考试中表现出了卓越的才华,他不消片刻便解答完了许多逻辑推理题,将主要精力放到了策论之上,然后,平常考生绞尽脑汁才能挤出两页纸的题目,他竟然向场中考官要了四次纸,下笔如飞,将十几张上号的稿纸写得满满当当。 写到最后,担任考官的郭嘉索性就站在庞统身边,对方写好一张,他便拿起观看。 “哪怕其他人都是平庸之辈,能够发掘出这个年轻人,此次考试就已经赚了。” 郭嘉在结束考试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往宫中,将庞统的考卷呈给刘备过目,并说出了上面的一番话。 同时,郭嘉等人对于刘备从考生名单中筛选出数十人,让他们提前考试的疑问和不满,也都随着这一份答卷销声匿迹了。 “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以利诱之,使其彼此猜疑争斗,我朝坐收渔人之利,待到时机成熟,羌人疲惫不堪,彻底成为一团散沙之时,再派遣精兵良将前往征讨的思路是没错,也正是我们在做的事。”刘备在仔细阅读了庞统所写的策论之后,也是频频点头,心中生出几分赞赏。 不愧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一力劝说刘备袭取益州,成就三分基业的狠人啊。 除了庞统之外,颍川徐庶、杜袭,并州王凌、郭淮等人,都交出了令人相当满意的答卷,只不过他们来得有早有晚,好些没赶上郭嘉监考的那一场,就算参加了,也没有像庞统那样引人瞩目,但几位重臣事后评价,认为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国子监考试之后,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插曲,两位操着西北口音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洛阳,结果得知考试结束,即将放榜,其中一人垂头丧气,另一人却情绪激动,为国家错过自己这样的有才之士而悲愤不已,引来许多人围观,其中还不乏各地来的士子。 说来也巧,他们在那里折腾的时候,恰好赶上诸葛亮路过,为了尽快平息闹剧,诸葛亮便将二人领入国子监,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道这二人都是扶风郡人,一个叫法正,另一个叫孟达,乃是前两年关中大饥荒的时候,逃入汉中避难的,他们本想着继续南下入蜀,可由于张鲁割据汉中,与益州牧刘璋相互交战,往来道路阻绝而无法成行。 盘桓一年多之后,法正与孟达听说新皇登基,还诛杀了李傕郭汜二贼,关中诸地重新归于朝廷治下,便想着离开汉中回到家乡,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又听说了国子监开启的消息,便又改换方向而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入学考试。 按照原本的计划,国子监每年对外招生一次,没有考上的士子可以留在洛阳周边继续攻读,等待来年的机会,但法正和孟达二人来得匆忙,为数不多的盘缠早已用光,根本没能力留在洛阳,绝望之下,法正才会发出那样的悲呼。 诸葛亮听了法正讲述起这几年的艰辛,得知报国有门时的喜悦,错过考试的失意,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加之得知法正祖父法真的别称叫玄德先生,跟恩师刘备的字是一模一样,又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便自己做主,又找了两份考卷过来,让二人当场作答。 得到这样的机会,法正孟达二人喜出望外,当即竭尽所能,认认真真地作答,而他二人出身于扶风郡郿县,与长安只有二百余里,正是三辅之地,多年来颇受羌乱之苦,有着切身体会,怀着熊熊的仇恨之火,将策论写得是杀气腾腾。 看了答卷,诸葛亮颇感意外,连忙安置二人住下,自己则是带着这两份答卷入宫觐见。 “法正法孝直,孟达孟子敬,他们居然是西北人。”听了诸葛亮的讲述,刘备着实是诧异万分,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这俩人他熟,简直是太熟了。 对于一名蜀粉和三国演义爱好者来说,法正和孟达这两个名字绝对不陌生,他们一个是刘备极为倚重的谋士,帮助刘备拿下益州,并在汉中之战大放异彩,献计斩杀曹军大将夏侯渊,奇谋百出,只可惜英年早逝,四十五岁就病死了。 法正令人惋惜,孟达则是令人痛恨,他被刘备委以上庸之重任,然而在蜀汉与曹魏之间的关键战役——襄樊之战中按兵不动,导致名将关羽孤军败北,荆州全境沦陷,断送了大好局面,并在之后投降曹魏。 多年之后,孟达又在诸葛亮的劝诱下企图再度背叛,却因计划泄露,被司马懿以雷霆万钧之势包围于上庸,最后孟达的外甥邓贤开城投降,导致他兵败身死,传首京师,可以说是个无信的小人。 这二人在历史上的不同事迹和结局,使得刘备此时对他们的观感也大不相同,看法正策论的时候频频点头,赞不绝口,可是看到孟达的文章,他就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弄得诸葛亮还有些莫名其妙——法正的文章固然好,但孟达的也查不到哪里去,并且有理有据,颇有见地。 怎么陛下的态度就如此不同呢? 第二十四章 从国事到家事 刘备曾经是个忠实的三国游戏玩家,尤其喜欢暗荣公司的《三国志》、《真·割草无双》系列,每一名玩家都有自己喜爱和厌恶的角色,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习惯,就是不管使用什么势力,遇见糜芳、孟达、许攸、号称黄昏二神的黄皓、岑昏等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斩首。 然而,现实并不是游戏,如今他更是一国之君,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以个人好恶来决定他人的命运。 有才之人,皆可为国所用。 本着这个原则,刘备还是压抑住自己的厌恶感,认可了孟达的才能,特批二人进入国子监,并下了口谕,凡是错过本年度国子监考试的士子,都有一次参考的机会。 当然了,考题肯定不会跟之前的一样。 而法正这个名字,也被列入了名单,成为国子监重点考察对象,这些重点考察对象自己是不知道的,也不会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只是他们的生活作风、表现等等,都会被单独记录成册,交由刘备参考。 国子监的入学告一段落,御学堂的考试又如火如荼地开启了,那些参加过国子监考试的士子们都很聪明,纷纷把默记下来的逻辑题目、图形题目讲述给同行而来的族中孩童,希望他们能够取得好成绩,但是,一到开考,自以为摸到脉络,信心满满的孩子们就傻眼了。 御学堂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筛选标准也与成年人不同,鉴于他们生活环境不同,受教育程度也不同,考试内容相对传统得多,主要是测试考生的知识量,基础的算数知识,以及刘备坚持推行的,书面语与口头语之间的相互转化,好些题目甚至就是翻译整句的《论语》片段。 这一下,家学渊博,基本功扎实的孩子们高兴了,而刘备麾下那些武将家的孩子们则是愁眉苦脸,虽然他们的长辈都心知肚明,这考试对自家孩子来说只是走过场,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比别人差,总是很令人羞愧的事。 就连刘永,也在化名参加考试之后心有不甘,跑去找母后张宁倾诉,抱怨为什么只考文试,却不考他擅长的武艺和射箭之类。 却没想到,迎接刘永的不是宽慰,而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读书和练武,哪个容易?” “自然是读书容易,坐在那里不用风吹日晒就可以,怎么比得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那你连容易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 “为娘又如何能相信,你在更难的事情上面下苦功了?” 在遭到一万点精神暴击之后,刘永灰溜溜地跑了,据宫女汇报,当天下午,这小子就拉着裴大虎和刘理还有年龄相仿的张苞等人,大家围坐在一起发狠读书,俨然是要在下一次考试里挽回颜面。 儿子能知耻而后勇,刘备倒是挺高兴,但令他更高兴的,则是张宁的态度。 严要求,不惯着,到了如今的位置也丝毫不放松,这才是真正对孩子好。 为了这件事,刘备还特意和张宁交流了一番。 “如果永儿回答的是读书难,练武容易,你又该如何教训他?” “臣妾会说:年纪小小就偷奸耍滑,只捡着容易的学,长大了又怎能担起重任?” “哈哈,倒是怎么说都有理,妙极,真是妙极!” 事业有成,妻贤子孝,作为男人,这绝对是最美好的事。 此时距离登基称帝已经有半年时间,宫内宫外各项事宜都逐渐上了正轨,刘备肩头上的担子也相对轻了许多,闲暇时间增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家庭更加和睦,糜贞再次怀孕,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生产,刘备就将迎来自己的第五个孩子,为此他特意举办了丰盛的晚宴,全家上下都为这好消息雀跃不已。 唯一让刘备有些遗憾的就是,张宁最近两年都没有怀孕的迹象,如今她已经年过三十,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怀孕和生育的风险也越来越大,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传说中的高龄产妇,生孩子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张宁心中可以说是焦急万分,她心里很清楚,刘备早年丧父,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叔父刘子敬那一房之外,所有的亲属就只有眼下的三儿一女了。 若是寻常人家,有四个子女也就罢了,毕竟谁也没那么大的家业要继承,但刘备不一样,他是天子,真正的家大业大,区区三个儿子,一个堂弟,实在是过于薄弱了。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十分低下,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皇帝也是人,也是肉体凡胎,同样说不定哪天就呜呼哀哉了。 万一到了那一天,刘备没有留下足够数量和足够强大的子嗣群体,他的基业只怕是保不住的。 为了更多的后代,张宁试了很多法子,请华佗开了不少药方,连带着刘备也喝了不少药汤,然而都无济于事。 刘备倒是看得开,儿子多了少了无所谓,像原本历史上的司马家,枝繁叶茂,结果生了一群废物和蠢才,不但把白痴推上皇位,留下“何不食肉糜”的笑话,还弄出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个好儿子,顶得上十个废物,一百个败家子。 只是,刘备看得开,并不代表别人也看得开。 张宁就是那个最看不开的。 身为皇后,张宁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帮助刘备坐稳江山,将血脉播撒下去,尽可能地延续更长时间。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她才努力学习医术,钻研产科知识,在刘备的指导下制作出世上第一把产钳,开设了专门的妇产医院,并斥巨资积极推广妇科和儿科的医学进步,推广卫生知识。 然而积累来积累去,到了最后,张宁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怀不上孩子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理应多纳些妃子,既能笼络人心,又能增添子嗣,何乐而不为呢?” 类似的话语,仅仅在这半年里,张宁就说了不下五次。 第二十五章 选秀 除了张宁之外,卢植、郑玄、蔡邕等老臣,关羽、张飞等老弟兄,沮授、田丰、陈登等地方代表,也都纷纷进言,希望刘备广开后宫,多多播种,尽可能地扩充自己的后代数量。 按照他们的话说,帝王无家事,所有的私事都是公事,充实后宫,使更多人成为皇亲国戚,不仅仅可以在他这一代拉拢更多的盟友,而且,有了更多的后代,就可以和更多的人结亲,不断扩充盟友的数量。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个“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一点,用合理的手段凝聚人心,是符合“道”的。 弄到最后,刘备自己也想通了,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儿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万一跟历史上老曹家一样,连着出两代短命鬼,那可就什么基业什么理想都没了。 与其担心儿子多了管不过来,养出一群废柴,还不如生出来之后多花些心思培养,按照他现在的年龄和精力,弄出十七八个儿子,再好好地教育教育,应该是可以的。 再说了,无论前生后世,但凡事业有成的,且不说二三四五六七八奶,大蜜二蜜的,至少都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多几个有能力的接班人,不管最后能不能接到班,总之候选人得多。 那就来吧,区区美女,我刘某人有何惧哉? “都是你们逼我的。”刘备义正辞严地说道,但眉眼之中掩饰不住的猥琐笑意,还是出卖了他内心里的欢欣雀跃。 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 于是,继新皇登基、伪帝授首、国子监、御学堂等等事件之后,章武元年终于传出了最重磅的消息—— 天子要选秀了! 当然,“选秀”这个词的问世是在一千多年后的清朝,但类似的做法,可就是汉朝就发明的了,而且这时候的妹子也不叫秀女,而是叫“家人子”,一般都是指官员和富裕阶层的姑娘。 消息一传出来,天下顿时哗然,无数人奔走相告,激动到不能自已。 对于许多(曾经的)地方大族来说,这一天来得实在是太晚了,以至于他们望眼欲穿,眼睛都快瞪瞎了。 汉家天子历来有跟地方大族结亲的传统,而有幸成为皇亲国戚的,不管之前出身如何,都会充分利用自己跟天子的特殊关系,继续加深双方的羁绊,要么是一代代地塞女人入宫,要么是天子的小舅子们拼命表现,获取更高更重要的官职,逐渐把持朝政,为后代获取荣华富贵。 比如说,先汉的孝文皇后窦漪房,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入宫侍奉太后吕雉,后来又被赏赐给当时还是代王的孝文皇帝刘恒,最后被立为皇后,从此开启了窦氏一族辉煌无比的历史。 窦漪房寿命很长,从宫女、姬妾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历经四代天子,权倾朝野,窦氏一族随之鸡犬升天,兄弟窦广国封侯,侄儿封侯,奠定了望族的基础。 在窦漪房去世近二百年后,窦家又出了一名皇后,这一次是姐妹二人入宫侍奉章帝刘炟,结果姐姐受宠成为皇后,原本在窦勋犯事身故之后略有中落的家族再度复起,重新权倾朝野。 又是近一百年后,窦家的第三位皇后——桓思皇后窦妙登场,窦家第三度权倾朝野。 虽然这数百年来,窦家每一次兴起之后,都会因为跋扈过甚而被新皇帝清洗一番,但凭着在朝廷和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整个家族的富贵还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始终傲立于一线贵戚的行列。 窦家出了三代皇后很了不得,但这几百年里,冀州的王氏一族也毫不逊色,他们家族也不知道是哪座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孝元皇后王政君,结果这家族一下子就腾飞了,极盛之时甚至连哀帝、平帝都无力与之抗衡,王政君逼杀皇后、扒昭仪坟墓、铲除傅、丁两家外戚,让王氏子弟把持朝政,最终导致王莽篡夺皇位,断了先汉的气运。 即使后来出了个光武帝刘秀,重新建立了汉朝,但也无力扭转这种政治趋势,只得听之任之,从此往后,外戚擅权,因为嚣张跋扈而导致家破人亡,再又新的外戚上台,类似的剧情就一遍遍地发生着。 尽管给皇帝当小舅子算是个高危行业,但在巨大的利益引诱之下,许多家族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家族里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入宫中,希望能够一飞冲天,飞黄腾达。 于是,无数车马再次从各地州郡出发,浩浩荡荡地赶往洛阳。 由于这一次的选秀目标并不局限在“良家子”的范围,除了那些地方上的“好人家”,官宦家族的女子之外,医、商贾、百工这些户籍的子女也可以参选,于是乎,以往仅仅局限于少数人分享的饕餮盛宴,就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 哪个女孩子不想着成为窦漪房、王政君? 谁又能拒绝捷径的诱惑? 按照惯例,采选时间是在八月底,然而,七月上旬,司隶周边的妹子们就在家人的陪伴之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洛阳地区,她们的年龄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个个都符合“合法相”、“姿色端丽”这个基本要求。 一时之间,国子监内的学子和落榜之后选择留在洛阳继续攻读,以待来年的士子们,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躁动了。 按照惯例,朝廷会派出官员,在洛阳郊外进行“海选”,通过对容貌、家世、品行、谈吐等等的考核,筛选掉不合格的家人子。成功者进入复试,接受后宫人员的第二次筛选,最后的获胜者将被划分为十四个等级,比起后世的超女什么的,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于对男性官员的不信任,张宁主动向刘备请缨,亲自出面组织了一批跟随她学习的官员家属,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一次选秀的评委,从海选到复选,都是她们来进行筛选,对此刘备也没有异议,只是提醒张宁,多考虑考虑那些官员家的。 “品行绝对要放在第一位,数量越多越好。”第一场海选之前,刘备特意叮嘱道。 第二十六章 有熟人 这句“越多越好”,着实显得有些猥琐,像极了过去的昏庸帝王,也就是张宁跟刘备老夫老妻这么多年,知道他不是贪图美色的人,若是换了旁人听到,指不定掉头就给传成什么样子。 尽管如此,张宁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毕竟她是女人,还要帮丈夫挑选女人,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我这一次弄得如此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却不是为了自己多占几个漂亮女人。”同床共枕了十几年,刘备自然也看得出张宁心中的小小失落,便耐心地讲述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国子监,御学堂建立起来,培养不同于儒家弟子的可用之才,进而把新学问推广到整个天下,这是为夫今后几十年最重要的事,倒是,只有这样还不够,我们同样需要聪慧的下一代女人。” 自从几千年前,人类从游牧进化到农耕时代,天生身强体壮,在劳动和战争中都占有优势的男性就取代掌控生育权的女性,成为社会的主宰,人类社会也由母系社会进入到父系社会,并一直延续至今。 教育,尤其是文化教育,处于比生存、生活更高的需求层级,是一种极为占用劳动力、消耗社会资源的福利,长久以来,几乎只有男人才能享有,女人几乎没有接受文化教育的机会。 历朝历代,才女都会特别出名,像蔡琰、谢道韫、鱼玄机、李清照这些,都是流芳千古,被后世传诵。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奇女子确实才华横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们能够突破父系社会的垄断,这种精神值得后人敬仰。 就像两千年后,人们都津津乐道于那些寒门贵子的成功,乐于歌颂那些平民英雄。 因为实在是太难得了。 但刘备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难得”。 被绑住腿脚还能站上跑道,并且取得不错的成绩,这不光是参赛者的荣耀,更是主办方的耻辱。 他不希望这种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社会生产力远远没到两千年后的水平,他也根本没有可以让妇女顶了半边天那位的雄才大略,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走出第一步。 让精英阶层的女性拥有获取知识的权力和渠道,再一点一点地扩大范围,对华夏民族的未来是好事。 “陛下的意思是说,创办女学?” 虽然刘备没有像后世不入流写手那样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但三两句话下来,张宁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惊喜地问道。 “没错,之前我们让宫女跟着你和贞儿学东西,如今既然后宫要收人,那就再把步子迈得大一些,请昭姬和庄姬来教人识文断字,那些家人子们入了宫之后就先当宫女,跟着做做事,读读书写写字,等到了年龄再说之后的事。”刘备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按照之前的惯例,只要年龄超过十三岁的良家女子就可以参加选秀,但刘备觉得这个年龄实在是太夸张了,坚持提高门槛下线,指定年龄超过十五岁的及笄女子才可以,没到十五岁的想都别想,说什么也没用。 但就是十五岁,对刘备的精神冲击也挺大的。 他今年三十八岁,儿子都十二岁了,虽说穿越过来这么多年,生活习惯和其他方面几乎都被同化,也没什么精神洁癖,但男女之事,还是有点底线的好。 再说了,女性过早生育已经被后世医学证明了危害极大,从生理到心理,从母亲到孩童,都没一点好处。 刘备家有美妻,儿女双全,尽享天伦之乐,又不是多年的老光棍,对生理方面没那么多的需求,也不着急拥有更多的女人,等上几年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臣妾筛选之时,就以德行和才智为先了。”张宁理解了丈夫的心思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欢畅,盈盈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 洛阳郊外,选秀进行得如火如荼,全国各地的美貌少女汇聚一堂,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毫不夸张地说,有些人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妙龄女子。 很多官员甚至起了心思,盯上了那些相貌并非顶级的少女,想着等她们落选之后,给自己家族的年轻才俊攀一门亲事。 所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审视美女的时候更是如此。 很快的,在这数以千计的少女、以及护送陪同她们前来的族人们心中,最出挑的那个人就渐渐浮现了出来,令其余的少女都有些黯然失色。 此人出身于中山毋极大族,乃是故上蔡令甄逸之女,今年刚满二八之龄,生得是美貌端庄,身上更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令人过目难忘,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爱慕之情,却又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这位女子的姓名叫做甄宓。 正式海选还没开始,张宁等评委就已经听说了有一位沧海明珠般的少女,不由得生出了浓厚的兴趣,然而,在得知这人的来历的姓名之后,张宁瞬间想起一桩陈年往事,连忙起驾回宫,将此事告诉了刘备。 “甄宓——”刘备听得眼角直跳,脸色也变得青一阵红一阵,额头上青筋暴起。 时间回到四年前,刘备击败袁绍之后,卸任幽州牧,将治所从蓟城迁往位于冀州的邺城,他沿途巡视冀州各地风土人情,就曾经路过中山,拜访过毋极甄氏,见过甄宓。 当时甄宓才十二岁,相貌就已经极其出挑,给刘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甄家主事人出面,试探着想要将甄宓许配给诸葛亮的时候还投了赞同票,只不过被诸葛亮的正牌岳父蔡邕给顶了回去。 刘备还曾经把这件事当笑话地讲给张宁听,所以在得知甄宓前来洛阳之后,张宁才慌慌张张地找了刘备,想要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可这一问,就把刘备给弄了个老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四年时间过去了,甄家居然还没有把甄宓联姻出去,而是把这孩子送到洛阳,往自己怀里塞。 送完徒弟送师父,这是羞辱谁呢? “把甄家的人带到宫里来,朕要好好地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刘备冷冷地下令道,然而他马上又改了主意,“这样太引人注目,还是算了,朕要微服出宫。” 第二十七章 啥情况啊 “你也要去?” “臣妾也想去看看,这传闻中美艳无双的甄宓,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行,去换身日常穿的衣裳吧。” 很快,刘备便换上了一身寻常富贵男子的装束,又过了一会儿,张宁也穿着一件轻薄素雅的绸衫,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出殿门。 ****** 甄家是中山大族,虽然近些年像是中了邪一样,长房的男丁全部英年早逝,导致家势中落,但毕竟是财力雄厚,来到洛阳之后也出手阔绰,直接包下了一座新建宅院住了进去,虽说配套的花草树木尚未长成,在这炎炎夏日里起不到什么遮蔽荫凉的作用,可还是大多数人舒坦得多了。 此时正值中午,烈日当头,几乎所有人都躲在屋内不愿出来,道路上人迹稀少,忽然,一队车马从不知各处而来,缓缓来到甄家那座宅院的门前。 “谈买卖的?”听得下人前来禀报,甄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甄雄,甄家这一代的主事人,自从兄长甄逸去世,两个侄儿又接连去世之后,他就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就连这次护送甄宓入京,他都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在他看来,甄宓是甄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多重视也不过分。 所以,来到洛阳之后,甄雄特意安排了几场宴会,还让甄宓出了几趟门,一下子就把名气给打了出去,同时,他还放出口风,说是甄宓还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姐姐尚未嫁人,引得很多家族上门打问,想要结一门亲事。 对于上门叙旧的、拐弯抹角求亲的,甄雄已经习惯了。 可今天开了个谈买卖的,这就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请进来吧。”甄雄略作思考,还是做出了迎客的决定。 片刻之后,甄雄就惊呆了。 这些目露寒光,一进院门就各自占据要害位置的精壮汉子是什么情况? 能够带着这么些人过来,对方是什么来头? 又是要跟自己谈什么买卖? 还没等甄雄回过神来,谈买卖的正主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袍,腰间是一条黑色皮带,低调而不失贵气,他相貌平常,眉眼之间却尽显威势,颌下短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久了的。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甄雄认得刘备,此时又从刘备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怒意,顿时感觉双膝酸软无力,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 “你是……甄雄?”刘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发泄,结果看着甄雄在自己面前变成一滩软泥,不由得也是一愣,只得压抑着怒意问道。 “在下正是甄雄,承蒙陛下还记得。”甄雄感激涕零地抬起头来,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天子怒气冲冲地杀过来是为了什么,但对方这么一问,看来就没什么事了。 “……起来吧,屋里说话?”刘备反客为主,径直走进甄雄身后的正堂,张宁紧随其后,然后是两名精悍善战的禁卫一左一右地把住了门。 甄雄回头看看被惊动得走出房门,又被杀气腾腾的军士们吓得不敢动弹的族人们,示意他们各自回去老实呆着,然后才深吸两口气,缓缓走进了正堂。 …… “之前向伯喈先生打探,想要将你家侄女许配给寡人爱徒的,是你没错吧?” “如今又想把她送入宫中,也是你,没错吧?” “甄雄,你这是把寡人当成塞外那些不知人伦为何物的蛮子了吧?” “还是觉得毋极甄家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让你们家族的男人都死绝,女人都充官吗?” 到了如今这个身份地位,刘备已经相当讲究涵养,很少动怒喷人了,但他贵为天子,一言足以破家灭族,此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顿时又把甄雄吓成了一摊烂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草民实在是有苦衷,才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举啊!”甄雄磕头如捣蒜,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刘备冷冷地坐在那里,张宁则是憋着笑,听着甄雄语无伦次地解释。 听了一阵,刘备夫妻俩才听明白了,原来这次入京参加选秀,是甄宓自己强烈要求的,她甚至还对劝阻的甄雄等人放出狠话,说是不让自己进京,自己就宁愿终身不嫁,假如甄家逼迫自己嫁给其他人,那就只能得到一具死尸。 照理说,在这个男权社会中,任何一个家中的女孩子敢这样抵抗长辈,下场都可能会很悲惨,但甄宓作为甄逸的幼女,从小就被家人视若珍宝,如今又如此过激,甄家上下一番商议,决定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送她去洛阳吧。 “不对吧,甄雄,你在洛阳可是招摇得很呢,要不然寡人能知道这事?”刘备冷笑起来,眼神中更是不屑。 居然把屎盆子往个小姑娘脑袋上扣,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这算什么男人。 “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草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在路上想明白了,既然来了,那就必须搏上一搏,故而才有那些事情。”甄雄哽咽着说道,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张宁见状,轻轻拉了拉刘备的衣角,温声劝道:“陛下不要动怒,还是把那甄宓唤来问问吧,臣妾也想见见她。” 刘备轻哼一声,勉强点了点头,甄雄连忙连滚带爬地出了厅堂,片刻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盈盈而来,甄雄和其他甄家人则是被驱逐得远远的。 “小女甄宓,叩见陛下。”甄宓进门之后便快步趋近两步,然后伏身于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刚刚起身,又对着张宁跪下,端端正正地再度施礼,“小女叩见皇后,祝愿皇后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免礼,起来说话吧。”刘备淡淡地说道,然而在说话的同时,他却望向张宁,跟自家老婆交换了眼神。 跟我就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跟你就祝愿你长命百岁。 啥情况啊这是? 第二十八章 前人教的 见到甄宓如此有礼貌,张宁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她温声开口,让甄宓起来说话,不必有什么拘束。 甄宓依言起身,站在堂中看着二人,可这么一端详,张宁就不禁发出了轻叹。 这姑娘真是太漂亮了。 张宁身份尊贵,又精通医术,建立专为妇女儿童治病的医馆,这些年来从幽州、冀州再到司隶,见过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漂亮的姑娘更是见得多了,其中也不是没有美颜绝伦,令人赞叹的。 但跟眼前的甄宓一比,张宁就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漂亮姑娘美则美矣,艳则艳矣,但跟“绝伦”这两个字,也没什么关系了。 面色皎白如月,长眉入鬓如黛,双眼明亮似星辰一般,鼻梁挺直精致,双唇饱满丰润,既有妙龄少女应具备的蓬勃生气,又在不经意间显出勾人心魄的明媚。 甄宓身材足有七尺多,修长高挺,一袭月白色暗花长衣穿在身上,将她的好身材遮掩了一部分,但正是这略显宽大的衣服,更让人生出了一丝想要更了解她的欲望。 “你就是甄宓?”张宁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前对甄氏一族的一些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无论谁家出了这样出尘脱俗的女子,都会想着将其献于宫中搏一番富贵的,如果谁说没这种心思,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人家卞和发现了稀世美玉,首先想的就是将其献给国君,两度献宝两度失败,还失去了两只脚,就这都不折不挠。 甄家当年只不过是跟蔡邕打听了一下诸葛亮的年龄,透露了一点结亲的心思而已,八字还没一撇,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民女仰慕皇后已久,今日一见,足昧平生。”面对天子和皇后,甄宓并没有表现出寻常女孩应有的紧张不安,反倒是落落大方地迎上张宁的目光,脸上充满了兴奋和喜悦。 对于刘备来说,这种眼神和表情他一点都不陌生。 后世那些追星族,在见到朝思暮想的偶像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难道这姑娘是我家老婆的粉丝? 刘备心中想道。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宁与甄宓一问一答,很快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甄宓自幼颇有主见,从小到大都不好戏弄,她跟同龄女孩不同,对女红之类的活计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读书写字,经常偷偷使用兄长们的笔砚练习写字,被人嘲笑也无所谓。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甄宓的见识也逐步增长,这时候刘备已经击败袁绍入主冀州,中山不再是前线和军粮的主要供应地,脱离战时管制后,经济建设开始蓬勃发展。 作为妇幼医馆、义舍这些公益项目的牵头人,张夫人的大名,也不可避免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黄巾之乱爆发之后,许多冀州人北上幽州逃难,在那里得到了容身之地,度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冀州重新平定之后,许多人又选择了返回家乡,甄宓的三姐甄道、四姐甄荣响应官府号召,在妇幼医馆中待了一段时间,学习基础的健康和卫生知识,甄宓正是在那个时候跟随两位姐姐,接触到不少曾经在幽州生活过的妇女。 “夫人胸怀天下,弘济万民,许多人每每谈及夫人的恩德都会哭泣不止,令人感慨万千。” “民女虽然生于偏僻之乡,不知道太多道理,但仰慕德行的心意绝不逊于他人,如今不顾一切想要进京入宫,也是希望能够侍奉夫人,聆听教诲,与贤者共处,即便是一朝一夕,也胜得过庸庸碌碌的一生。” 甄宓说得情绪高涨,眼中发光,甚至以“夫人”的旧称谓来称呼张宁都浑然不觉,皎白无瑕的面容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投缘,刘备却越听越不对劲,感情这姑娘是冲着张宁来的追星族,真实目的还不是自己,这啥情况? 为了追星,不惜陪人家老公睡觉生娃,这追星族也太疯狂了吧,活脱脱一个文艺二逼少女,还是脑子进了几公斤水那种重度患者。 “咳咳——”又听了片刻,刘备实在是忍不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来打断二人,然后才调整情绪,平心静气地对回过神来的甄宓说道:“若是因为仰慕皇后的仁德,那你算是来对了,如今皇后正准备开设女学堂,毋极甄氏乃是中山郡望,有资格让族中女眷前来就学,无须入宫。” 张宁听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姑娘说了半天,都是我如何如何好,如何仰慕我,压根没提陛下,这要是真的纳入宫中了,还不得毁了人家一辈子? “陛下此言差矣。”甄宓一听刘备的意思,连忙转过来正色说道:“古时黄帝妻妾众多,乃至于子孙繁盛,才能将他高洁的品行和学问传播下去,让后世得以继承,怀念他的恩德,如今陛下功高三皇,正应该多纳贤淑有德行的女子,使子嗣旺盛,王业久长,民女虽面容疏陋,德行浅薄,但也愿侍奉陛下,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不得不说,甄宓的口才是真不错,这一顿马屁拍下来,让刘备也有些飘飘然了,但他转头一想,事情有些不对。 之前一个自称功高三皇,德盖五帝的那是谁啊? 秦始皇。 统一天下没十年就死了,又过了三年,传承了几百年的基业也哗啦一下被子孙给败光了。 由此可见,功高三皇不是什么好词。 而且按照甄宓的说法,自己多娶老婆多生娃还是造福天下的好事,要当个事业来认真地做,听那语气,颇有些革命群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豪情壮志。 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片子,说这话合适吗? “这话是谁教你的?”刘备收敛笑意问道,他是不太相信甄宓自己能琢磨出来这些东西。 “是民女自己看书,从书里学的。”甄宓瞪大眼睛,有些无辜地答道:“前人教的。” 第二十九章 别参选了 “历朝历代都不乏奇女子,其高洁品行和才华胸襟未必就不如夫人,但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福及一家一户,即便能主政一朝,也只是循着前人的脚步而已。”甄宓说到这里才意识到,眼前的张夫人如今也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了,连忙更改称呼,“像皇后这样弘济万民,做出前人未有之伟业的,还是因为有陛下支持。” 听得此言,张宁转头望向刘备,目光中满是温情爱意。 她何尝不知道女人想要做事难比登天,而自己所做的事业,像妇幼医院、义舍、女学堂、培养女医师等等项目,无一例外,都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还要顶着传统思想的压力,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并且蓬勃生长的。 如果没有刘备在金钱方面和舆论、政策方面的大力支持,她是根本做不成这些事的。 “民女一向仰慕皇后的仁德,心心念念都是为这宏伟事业出一份力,如蒙不弃,得以侍奉陛下与皇后左右,此生便再无遗憾了。”甄宓俯身拜倒,光洁的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半晌不动。 “陛下……”张宁再度望向刘备。 这眼神里面的意思刘备明白得很,他知道自己妻子是真被感动到了,想要把甄宓留下。 “甄宓,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朕途径中山之时,曾经造访过毋极甄氏。”刘备缓缓说道:“那时朕带了爱徒诸葛亮同往,令叔父甄雄还曾经私下里向伯喈先生打听过他的生辰,似有将你许配给诸葛氏的意思。” “民女一直不知情,直到这次看到公告,想要入京的时候才听叔父提起,叔父也说此举似有欺君之嫌,但民女觉得,当初之事只是长辈们顺口提及,之后再无后续,以陛下之胸怀,应该不会在意。”甄宓抬起头来说道,目光中毫无畏惧,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下撇着。 看得出来,这姑娘有点倔强,不是那种传统的温柔顺从的女子,而是相当有独立意识,不愿被别人摆布自己人生的。 “陛下,这甄宓所言颇有道理,不如……”张宁第三度转头。 “既然皇后如此看重你,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甄宓,你不用参选了,直接入宫做宫女,侍奉皇后,潜心求学,若是遇到心许的年轻俊彦,朕便收你为义女,以公主的身份嫁出去,若是到了二十岁还是如今的心意,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吧。”刘备轻叹一声,向甄宓点了点头,随即拉着张宁离开。 甄宓跪在当地,先是有些茫然,但随后,她的脸上就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感激。 有道是君无戏言,天子如此说了,那就是最终的决定。 这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像几个姐姐那样,为了家族的利益,许配给连样貌都不知道的人,而是可以与自己仰慕的人朝夕相处。 车队缓缓离开,宅院内的甄氏心腹族人也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来意和事情的结果,人人喜不自胜,甄雄更是庆幸自己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还有机会获得泼天的富贵,不由得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 “臣妾真有甄宓口中那么好?”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走着走着,张宁突然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自从妇幼医馆和义舍开设以来,受你恩惠的人何止千万,根据河北多地传回来的消息,民众每每提及张夫人、张皇后的恩泽都会有人感激流泪的。”刘备嘿嘿笑着说道。 张宁默默不语,半晌后才低声说道:“臣妾哪里当得起如此盛誉,真正为万民做事的,还是他们自己啊。” 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牵个头,用自己的身份从刘备那里获取资金和政策的支持,再用这个身份和号召力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而已。 传授医术、治病救人、兴修馆舍、抚养孤儿…… 这些事情,几乎都没有自己的亲力亲为,民众却将恩德记在自己头上,实在是让人受之有愧。 “宁儿,这你就想错了,一个人的贡献不光是看他自己做了多少好事,更重要的是他能带动多少人来做好事,让多少人受惠。”刘备笑着解释起来,“看看为夫,没有种过一亩地,纺过一根纱,却让千万人丰衣足食;没有打过一块铁,盖过一间房,却让千万人安居乐业。” “这些难道不是为夫的功劳?” “我让许多人知道了,事情可以这样做,人可以这样活,给他们指明了新的道路。” “在你之前,这些事情也有人做过,但限于财力物力,规模无法做大,也无法长久。” “如今我们把善事做成大事、正事,数万人参与,千万人收益,这就叫功绩。”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培养女医师,女生员,让那些生养在深闺,一辈子只是相夫教子的富家女子知道,她们也是可以做事的,也是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走于天下,而不是以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夫人,诸如此类的身份,这才是惊天动地的伟业,倘若真做成了,并延绵后世,我们张皇后可就是名垂青史,让千载之后的人都景仰的人。” 刘备这一番话有他的几分道理,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妻子的肯定和鼓励,希望她将自己的事业继续做下去,并且做得越来越好。 而张宁听了之后,心中除了激动之外,更多的也是对刘备的感动,她跟刘备结婚十几年了,旁人说话有多少水分她不清楚,刘备说话有多少水分,她也能不清楚吗? 不管几分是真,几分是哄自己开心,总之这是劝人向善的好话,既然如此,自己就继续努力吧。 “可是那甄宓如此情真意切,陛下为何不让她参选,而是入宫做宫女呢?”张宁解决了一个疑问,感觉心满意足,便又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话题,“可是她的容貌入不得陛下的眼?” “要是连她都看不上眼,为夫也就只能娶个仙女了。”刘备失笑起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只是她还太小了,热血上头,倘若早早定下了余生,日后难免会后悔,给她几年时间吧,其他入宫的女子也是同样,先在宫中生活两年,过了这股子狂热劲再说。” 第三十章 划拨土地 在功名利禄的引诱之下,原本在兵荒中变得萧条荒凉的洛阳周边再一次焕发了勃勃生机,除了洛阳城东西两侧的狭长土地外,随着几座浮桥飞架洛水之上,洛水南岸的土地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由于官府的建筑队人手有限,短时间内难以满足所有人都居住需求,以至于到了八月,仍有许多人不得不住在茅草房内,这让他们实在是不堪忍受,于是,他们通过各种关系,表达了对土地和房屋的迫切需求。 土地归朝廷所有,不能买卖? 好,我们认了。 不能买,总能租吧? 官府的工匠不足? 没关系,我们自己可以出钱出人,从老家请工匠来盖房子。 “都托到你这里来了?”御书房中,刘备听完郭嘉的抱怨,不由得轻笑起来,“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他们既然愿意自己出钱出力,那朕就允了。” “那就把城南靠洛水的地划出去?依臣只见,还是将各地高门富户来京之人都安置在城郭内,方便朝廷控制的好。”郭嘉建议道。 内城城墙为城,外城城墙为郭,对于洛阳这座面积有限的城池来说,郭,就是城东和城西,被北邙山和洛水夹着的两块地了。 刘备摇了摇头,“这两块地寸土寸金,哪里轮得到他们居住,就按照奉孝你刚才说的,城南之地。” 没过两天,司隶校尉部的军士和工匠们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洛水南岸,开始用绳索和软尺丈量土地,打下界桩,用白灰划定一块块土地的范围。 这里原本也曾是人烟茂盛之地,后来荒废了,再到刘备重建洛阳的时候,也特意将这块土地空置不用,时至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然后,城外几座高大的公告板上,也写下了新的告示。 朝廷对外出租土地,可用于修建房舍,租期二十年,可以续租,若是承租人按照朝廷指定规格建造,便可享受十年免租金的优惠。 “嚯,这听起来倒不错。” “我这就给族中写信,让他们带足钱财,聘请工匠前来洛阳。” 除了这些财大气粗老家近,对修筑宅院有自信的人们之外,还有许多人则是盯上了告示的其他几条事项。 “若是自己招不到工匠民夫,请官府的人来修建,则需要支付足额薪金。” “跟自己从附近各地招募工匠差不多啊,没有往来路途上的花费,应该还能省钱。” “但什么时候能开工就不好说了,万一拖上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你也没话说。” 众人吵吵嚷嚷,各自盘算着自家该用怎样的方式,有些机警且带了许多钱财来洛阳的,则压根不跟他们呱噪,径自赶往洛水南岸,想要赶在其他人之前选个好地方。 告示最后说了,想要承租,需要缴纳一定金额的保证金,表示自己有实力在京城盖房居住,缴纳保证金的临时场所就设在官府划出来的土地上,现看现交钱,当时就能拍板。 有话跟官府说,跟这帮家伙瞎聊什么呢。 怀着类似的心思,他们浩浩荡荡地驾着车马过了河,然而,在看到那一块块用界桩和白灰勾勒出来,方方正正得像是砖块一样的土地,胸中却不约而同地萌发了被愚弄的怒意。 这么屁大点的地方,给谁住呢? “方圆三十步,合下来接近四大亩了,还不够你们住的?” 面对这些地方豪强们的质问,负责记录土地出租情况、收缴保证金的中年吏员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喷了回去。 这群家伙,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以为堂堂京城也是一样么? 双方就那样瞪着眼睛,争吵了好久都没争出个结果,很多脾气不好的已经掉头离开,不愿意再租地了。 汉朝六尺为一步,汉尺约合后世的二十三厘米,也就是说,每一块建筑用地约为方圆四十米,一千六百平米,对于后世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面积,住上几十口人跟玩一样。 但是,有财力自己修建宅院的,哪个不是地方上的显赫家族,在他们眼里,没个十几二十亩的那压根就算不上个宅子,像眼下这么点地方,建起来的宅院实在是有辱自己家族的名声。 宁愿不住,也不能受这种委屈。 有些人大发雷霆、有些人垂头丧气、有些人索性离开了,有些头脑灵活的人则想出了另一个点子——一块地不够大,多租几块地盖个大院子不就行了吗? 告示上也没有说,每家只能买一块地啊。 “当然可以多买,但是,房舍、墙壁等等,不得超越界桩,两块地之间的空地可没有租给你,那是路,谁都能走的路。”中年吏员似乎是早就得了指示,当即斩钉截铁地断了这些机灵人的念想。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原本热火朝天的景象也在人们不断的失望之下退去了。 告示贴出的第一天,没有一块土地成交。 天色渐晚,那些被派过来的官吏们也有些失望,开始张罗着收拾桌椅,准备回家睡觉。 正在此时,一支十余人组成的马队远远从南边过来,见到这幅景象,不由得放慢脚步,缓缓从预设的道路上通过,唯恐踩踏了界桩和齐齐整整的白灰线条。 片刻之后,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向那些正在收拾桌凳的吏员们问路,随即攀谈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了吏员们的解释,中年文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微笑着答谢,向不远处的洛阳城纵马而去。 “这人说是荆州来的士人,怎地操着一口西北边地的口音?”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那名又是指路,又是抱怨今日差事的老吏员不由得心中纳闷。 这一行人一路北行,在横跨洛水的浮桥上啧啧称奇了片刻,便毫不停留地来到了城东的馆舍,凭着路引入住之后,那名中年文士又独自一人出门,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游荡起来。 第三十一章 酒街 夜市 由于受地形限制,洛阳城是历史上稍有的小城,方圆数里的高大城墙之内,仅仅容得下皇宫和一些重要建筑,在遭遇董卓纵火烧城的浩劫之前,三公府邸、太仓、武库、金市和一些贵族宅邸都在城中,在刘备重修洛阳城后,也只是把以往歪歪扭扭的不规则城墙变成了方方正正,并没有把这些功能性建筑全部迁了出去,反而又划出土地,为朝廷各部门修筑办公场所。 城里挤得满满当当,国子监、集市、甚至用于接待各地派往京城官员的馆舍这些,就都被规划到了城东的郭区,按照蓟城那边积累下来的先进经验,搞起了商业街、酒街这些刺激消费的娱乐场所。 那些尚未被开发利用的土地上,大多都盖着茅舍,供各地进京的士子、秀女,以及陪同他们前来的族人居住,这些人非富即贵,根本无法忍受茅舍中的闷热环境,白天还好,一到傍晚,一条条灯红酒绿的街道之上、道路两旁的酒肆、饭庄之中,就满满当当的全是客人了。 其中,东三街上的诸多酒肆,凭着长途跋涉运送来的幽州美酒、精美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酒具、花费重金请来的幽州音乐学员的乐师,很快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场所,每日里都会因为争抢桌椅而发生的口角,有时候还会爆发小规模武斗。 此起彼伏的治安事件令司隶校尉赵风不堪其扰,好几次进宫谒见刘备,希望重启宵禁制度,还洛阳一个安静的夜晚。 然而刘备压根不打算这么做,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起几起斗殴的战况。 “宵禁就没必要了,这么热的天,连朕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想要找几个人陪着喝冰酒呢,更何况他们住在茅舍之中,更是闷热无比。” “洛阳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那些人彼此殴斗,简直目无王法,传出去恐怕有损皇家威严。” “让他们去斗,你只管秉公执法,该抓的抓,该打板子的打板子就好,只要别闹出人命就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些人放弃家中优渥的生活跑来洛阳吃苦,本就满腹怨气,斗一斗,泄泄火也是好的,假如他们之间安然无事倒不是好事,八成是憋着劲要跟朝廷斗呢。” 见刘备态度坚决,执意要把城外变成转移矛盾、宣泄怒火的场所,赵风便也不在固执己见。 不就是让麾下士卒们多值夜,多轮岗巡视吗? “对了,还有一事,不知陛下如何看待。”赵风正要告退,却又想起了另一桩让自己头痛的事情,“国子监中的生员们也多有每日混迹在酒肆歌坊,乃至通宵达旦的,就在昨日,臣还接到报告,说是有生员酒醉之后掉入道旁沟渠,险些溺死在半人高的积水之中。” “国子监的生员?”刘备眉头微微一皱,怒色一现即隐,语气又回复了平静,“不管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这么多人,总是有好有赖。” 赵风抿着嘴不说话了。 在他看来,朝廷出资出场地设立国子监,就是为了给国家筛选精英,培养预备官员,各地士子纷至沓来,除了求富贵之外,绝大多数人也都是怀着一颗报国之心。 能够通过国子监考试的都是才智出众、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如果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我,对国家、对自己,都是极大的损失和遗憾。 “依臣之见,还是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康成先生,请他多多约束那些生员。”赵风想了想,再度提出建议。 “康成先生从北海到幽州,再到洛阳,门下出了多少士子,这种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你所说的,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刘备笑着摇了摇头,“朕会让仲达在国子监内贴告示,劝诫生员们自重身份,至于他们听不听,还是要看自己。” 国子监不是普通书院,教出来的生员也不是普通士人,而是国家的预备官员。 假如有人考进了国子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教学之外顺其自然,不干涉生员的个人生活,尽量让所有人显露本性,并对其品行进行观察和评定。 这是国子监创办那一天起,刘备、卢植、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郑玄等人就确定下来的基本方针。 毕竟这些人之后要在朝廷和地方上做官,其中佼佼者在经历磨练之后,甚至会成为国家的重臣,缺乏自制力、无法抵御欲望、需要别人耳提面命才能老实的家伙是绝对不能要的。 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的,才有资格成为国家的栋梁。 至于那些仗着家中的钱财,肆意挥霍青春的,若是能看懂告示背后的用意,幡然悔悟还好,若是看不懂,继续厮混堕落,一年之后也就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下场了。 “既然陛下早有定夺,臣便不多说了。”赵风俯首道。 ****** 夜幕下的东三街仍是人头攒动,满街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笼和招牌,欢笑喧闹声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公元二世纪这个时代,恐怕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白天都没有如此繁华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三名年轻人左顾右盼,仿佛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三街夜景啊,果然名不虚传。”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徐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比白天路过的时候喧闹多了,难道这些人都是昼伏夜出?” “有那么大的日头顶在脑袋上,白天出门不得热死,再说了,热得睡不着觉,还不如出来饮酒作乐呢。”庞统说着话,眼神早已经飞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酒肆里,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痒,“要不然我们也进去喝两杯?”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兴奋,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美酒的诱惑,让他们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明天一早还有课,他们来这里见识了夜景,顺便吹了吹晚风,已经是不错的消遣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人过足了眼瘾,正准备转回国子监的生员宿舍,这时候庞统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蒯祺就一直都没有说话。 “子安,你怎么都不说话?”庞统望向蒯祺,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样,便疑惑地问道。 “你们跟我来。”蒯祺不由分说,拉着二人便向前走去。 第三十二章 毒士入京 在蒯祺的引领下,庞统和徐庶二人装作是被灯红酒绿迷乱了双眼,饶有兴致地游荡在街道上,不住地左顾右盼。 片刻之后,他们便顺着蒯祺的眼色,看到了坐在一家酒肆的临街座位上,端着一杯刚刚被送上桌面的桂花酒,同样在四下里打量的中年文士。 “子安认得此人?”徐庶有些纳闷,正要转头询问,却不想那名中年文士恰好转过头来,与蒯祺来了个四目相对。 “走走走,被发现了。”从对方那略显惊讶,又似笑非笑的表情上,蒯祺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连忙拉着庞统就转身离开,消失在人流之中。 望着蒯祺等人的背影,中年文士失笑着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面前的美酒。 蒯家的三公子居然也在洛阳,而且还呼朋唤友地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自己吗? 快步穿过两三条街道之后,蒯祺他们才停下脚步,这时候庞统和徐庶才来得及询问,刚才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人,居然能把蒯祺吓成那样。 “那是宛城张绣手下的人。”蒯祺惊魂未定地说道:“贾诩,贾文和,你们听说过没有?” “那就是贾文和?”徐庶瞬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想要回去再看一看。 当年董卓乱政,被王允吕布等人联手诛杀,数万凉州边军群龙无首,又不能被王允所容,几乎要各自逃散,返回凉州。 关键时刻,正是这贾诩出谋划策,将各自为战的凉州军六大校尉联合起来,一口气反攻长安,重新把持住朝政。 毒士之名,也随之传遍了司隶和周边地区。 在长安盘桓半年后,贾诩便销声匿迹,再次出现在世人视线中,已经是跟随六大校尉之一的张济离开关中,南下荆州,与荆州牧刘表展开激战了。 张济在攻打穰城时被流矢所中,不治身亡,荆州军方本以为这支远道而来的部队会拼死一搏,却没想到,贾诩帮助张绣掌控住全军之后,力排众议,孤身前往襄阳,说服刘表等人,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帮张绣成为了宛城的主人。 这支军队的军费军粮都是刘表负担,张绣需要做的,仅仅是名义上臣服于刘表而已。 自此之后,张绣对贾诩更是言听计从,荆州上下也对贾诩的本事大加赞赏,这三年来刘表数次试探,想要将其招致麾下,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庞统和徐庶都是荆襄之地的年轻才俊,耳目并不闭塞,对贾诩的大名早有耳闻,听蒯祺这么一说,顿时心痒难耐,想要再回去看看。 “那他又是如何认得子安你的?”庞统慨叹两句,旋即皱着眉头问道。 “当年张绣身故,贾文和前来襄阳,不但刘使君将其奉为上宾,蔡德珪,家兄等荆州重臣也曾经邀请他到家中设宴款待,小弟也有幸与其交谈了几句。”蒯祺不无骄傲地说道。 蒯祺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庞统便心中有数,确认之前看见的中年文士正是贾诩。 “那他来到洛阳,是为了什么?”徐庶冷不丁地问道。 三人齐齐沉默不语。 如果他们所想不差,也就是说,朝廷在不断抛出香饽饽,与地方大族搞好关系的同时,也准备对荆州动手了。 贾诩出现在洛阳,应该是代表张绣来的,那个家伙在韬光养晦两年,恢复元气之后,决定要反水了。 一路无语。 直到返回国子监的生员宿舍,蒯祺才关闭房门,点亮油灯,摊纸研墨,在不甚宽阔的案桌上奋笔疾书起来。 “我要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两位兄长,让他们尽早做好准备。”蒯祺心中暗道。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轻轻的叩门声。 “谁?”蒯祺一惊,又舍不得墨迹淋漓的纸张,顿时慌了手脚。 “我。”门外响起的是庞统的声音。 片刻犹豫之后,蒯祺还是打开了木门,让好友进到这间方圆不过两丈的房间。 ****** 第二日一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郭嘉就接到了一条消息。 宛城张绣的使者已经来到洛阳,按照之前的约定,跟他的下属接上了头。 “来得倒是挺巧,赶在没有朝会的日子。”郭嘉嘴里嘟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由于贾诩是刘备当初指名道姓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一次又是悄然前来,所以郭嘉并没有大张旗鼓,半个时辰后,一架马车便载着他和贾诩进了皇宫,经过仔细的搜身,才来到刘备所在的御书房中。 此时刘备也已经得到消息,见到贾诩,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反复打量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聪明人。 “早在半年前,朕的人就曾前去宛城,跟先生和张绣有过联系,并且多次相邀,为何直到今日,先生才肯来洛阳呢?”寒暄过后,刘备似乎是漫不经意地问道。 “张将军一向有拨乱反正,为国效忠之心,自从陛下遣使至宛城,我等便通过各种手段囤积粮草物资,厉兵秣马,静候王师南下讨伐刘表。”贾诩言辞恳切,俨然一副忠臣做派,“只可恨刘表对张将军颇有戒心,自从陛下即位以来,又在鲁阳、叶县等地增派兵力,盘查往来商旅行人,在下唯恐打草惊蛇,故而不敢妄动。” 刘备斜眼与郭嘉交换一下眼神,无声地笑了笑。 这些话半真半假,囤积粮草物资,不论出自什么目的,贾诩是肯定做了的。 至于担心打草惊蛇,暴露宛城与洛阳的关系,就完全是借口了。 贾诩真正在做的,不过是观望而已。 自从孝灵皇帝驾崩以来,朝廷屡遭剧变,被边地武夫把持了近十个年头,期间的两个天子接连惨死,文武百官葬身于滔滔黄河之中,朝廷的威严降低到了极点。 在许多人眼中,刘备这个依仗讨伐黄巾起家,在乱世中一步步走来,又自立为天子的家伙,跟董卓、李傕这些人一样,都是边地武夫,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再加上刘备之前的一系列政策措施,都严重损害了世家豪强的利益,按理来说,是难以坐稳这个皇位的。 直到国子监、御学堂和选秀,标志着朝廷向地方实力派伸出了友好之手,很多人才放弃了观望,积极响应起来。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贾诩才会来到洛阳。 “朕曾听段忠明提起,先帝东归之时路过弘农,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还是先生坚持为先帝与文武百官奉送饭食,可有此事啊?”刘备不愿再纠结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话锋一转,便聊起了数年前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把柄 “李傕郭汜把持朝政,祸乱天子,乃是草民一手导致,劝说段忠明奉送饭食衣物,不过是稍稍弥补心中愧疚,不足挂齿。”听了刘备略有赞赏之意的询问,贾诩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倒是迅速阴郁下来,语气颇为沉痛。 “先生不是有官职在身吗,何必自称草民。”刘备笑了笑,继续询问道:“既然悔恨愧疚,假使再回到那个时候,先生又当如何?” 贾诩稍一沉吟,起身离开座椅,再度匍匐于地,“不敢欺瞒陛下,当日王允独断专行,逼迫过甚,意图将数万凉州将士置于死地,草民虽才疏学浅,但也不愿让这些同乡之人束手待毙,仍将殊死一搏。” “先生倒是坦诚,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要让人等死?”刘备大笑起来。 董卓是个残暴无度的家伙,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诛杀恶人的,未必就是好人。 根据当年王泊的讲述,诛杀董卓之后,王允迅速向朝廷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亲信族人,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无人能违背他的意志,等到李傕郭汜等人率凉州边军攻破长安,大肆捕杀王允扶植起来的亲信,包括王氏族人都死伤惨重,乃至于太原王氏年轻一代几乎损失殆尽。 再从一些李傕郭汜把持朝政之后外派到关中诸地的官员口中,刘备也了解了许多王允执政后的细节,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贾诩横空出世,王允在扫除凉州边军这个最大敌手之后,将会是下一个董卓。 或许他年老体衰,夜宿皇宫、奸淫宫女这些事是做不得了,但飞扬跋扈,把持朝政这方面,世家子弟出身的王司徒还真不逊色于董太师。 刘备曾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落到李傕等人的田地,也不会乖乖地遣散部队等死,而是聚集人马打回长安。 谁要老子的命,那就用刀子来斗上一斗,圣旨算个屁,擦屁股都嫌太硬! 从这一点来说,贾诩有过,但情有可原。 而且,刘备从许多官员口中得知,攻破长安之后,李傕郭汜等人还曾经对小皇帝起过杀心,多亏贾诩从中斡旋,凭借众将对自己的忌惮,勉强保住了皇室的最后一点颜面。 总体来看,贾诩这人很矛盾,但绝对是有本事,值得一用。 “先生仍然自称草民。”郭嘉也轻笑着插了一句。 “草民早年被举孝廉为郎官,旋即因病辞官,之后隐居凉州不问世事,直到董卓败亡,才因机缘巧合到了军中,李傕等人把持朝政,视朝廷制度为无物,将各种官位私相授予,先后拜草民为尚书、光禄大夫、宣义将军等职不假,但这高官厚禄,他们有胆给,草民却不能以此自居,还请陛下明鉴。”贾诩继续答道。 这贾诩是个明白人啊。 刘备眯缝起眼睛,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 自从董卓、李傕等凉州军阀把持朝政,各种官职就跟不要钱的一样胡乱派发,别说光禄大夫这种九卿的属官了,就连三公,也是随便谁都能当一当,过把瘾的。 这些光鲜亮丽的称号,顶在脑袋上自娱自乐还行,走到外面也只有蠢材和没见识的还会当个事,正经人压根不会认的,反倒会以此为据,给当事人扣上个奸贼同党、余孽的屎盆子。 此时贾诩在当今天子面前,把自己和李傕郭汜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只要刘备认可了他的话,也就算是帮他洗白了。 天子给做背书,谁还敢说什么? 关键就是看刘备接不接这个茬。 “兰台,都记下了吗?”刘备忽然稍稍扬声问道,随着他的询问,房间角落的某张竹帘被掀开,一名年轻史官伸出脑袋,示意自己都记下了。 先汉继承秦制,以太史令为史官,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就是其中佼佼者,司马迁死后,太史令也不再执掌史事,到了后汉,国史之任就被兰台令史执掌,另一名著名史学家班固就曾任兰台令史,刘备以汉室继承人自居,在这方面也没有做什么改动,禁中起居由挑选出来的女史记录,天子日常言行、朝会记录,则是由兰台令史来做。 按照旧制,天子的一言一行,史官都会一丝不苟地记载下来,并且不会给当事人查阅,更不能肆意改动,但刘备不管那一套,他任命的史官都是幽州书院里面出来的年轻人,绝对忠诚可靠,对刘备的崇拜超过对制度的维护,所有记录都会交给刘备过目,并且会根据这位天子的指示,删除其中一些涉及机密的阴暗面的内容。 此时这名年轻人跟刘备打了个照面,眼神一交错,马上就明白了,接下来会有重要内容,连忙缩回头去,握紧了便于快速书写的炭笔。 “昔日桓帝、灵帝之时,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傕,郭汜等接踵而起,劫持汉帝,残暴生灵。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刘备运足气,一番高谈阔论便脱口而出,听得郭嘉和贾诩瞠目结舌,“值此国难之际,贾文和迫于自保,做出一些错事,然终不与李、郭二贼同流合污,对先帝与朝廷百官多加回护,更是在先帝东巡之时尽心竭力,侍奉左右,此功昭昭,足以抵过。” “承蒙陛下恩德,贾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贾诩重重顿首,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气的。 刘备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兰台令史未必听得出来,但郭嘉这样的老熟人、贾诩这样的老狐狸,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他先是一番怒喷,把董卓、李傕、郭汜等人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同其党羽也成了朽木、禽兽、狼心狗肺之徒、奴颜婢膝之辈,简直罪无可恕。 然后话锋一转,说贾诩跟那些人不是一路货色,虽然做了错事,但也有功,且功过足以相抵,也就是给任用贾诩开了一道门。 但是,被当今天子亲口点明做了一些错事,那就意味着贾诩得不到洗白,始终有把柄拿捏在刘备手里。 想当官,想做事,可以,老老实实地跟着刘备走,不要想别的花样,否则,这柄悬在贾诩脑袋上的利剑就会随时斩下,不但他会重新成为国家的罪人,身败名裂,连同族人,也会像李傕郭汜及其党羽那样被诛灭一光。 贾诩借着顿首的动作,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诚恳和感激。 不管怎样,能够重新得到朝廷的接纳,得以施展才能,实现抱负,就是了不得的突破。 第三十四章 贾诩的图谋 结束了贾诩的个人问题之后,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缓缓走去,“文和平身吧,趁现在天色好,陪朕到御花园走一走。” 贾诩一愣,旋即对上了郭嘉投过来的目光,心中顿时明白,天子是要跟自己谈张绣和荆州的事,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接过郭嘉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跟上刘备的脚步。 刘备负手悠然前行,郭嘉与贾诩二人亦步亦趋,几名宫中侍卫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三人走入一座凉亭,分上下首坐了,方才退到十几步外站定。 “这几张竹椅不错吧?是朕画了图纸,让商队到荆南定做的,还有这桌子。”到了这里,身边没有旁人,刘备的坐姿也变得松弛了许多,拍着竹椅的扶手,略有得色地吹嘘起来。 “荆州人杰地灵,物产丰饶,水网密集,交通便利,乃是四方通衢之要冲,行商于彼处,确实是好买卖。”贾诩呵呵一笑,却没有借着刘备的话头吹捧这精致的竹椅竹桌,而是聊起了荆州本身,“只可惜汉水和长江每年夏秋之际都会暴涨,寻常舟船难以航行,唯有枯水期才能畅行无阻,所以行商也得挑时候,错过了季节就要等下一年。” “想不到文和兄对行商之道也有研究。”郭嘉笑了起来,“敢问文和兄,一年之中,何时才是往来于荆州的好时节?” 贾诩稍作沉吟,郑重其事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是商队此时开始准备,九月动身,经过沿途重镇关卡,抵达襄阳之时,恰逢汉水水浅,别说船只,即使是乘坐木筏、竹排,也可安然渡过。” “文和先生这话不太准确,若是行走于乡野,做一些小买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但想要正儿八经地在襄阳、江陵这些大城做生意,货物、车辆、人手这些,不花些时间和精力准备是不行的。”刘备摇摇头,表示出对贾诩的不赞同。 “有个中转地就容易多了。”贾诩继续解释道。 这三人聊来聊去,仿佛不是天子、重臣和一方诸侯的谋主,而是钻进了钱眼拔不出来,琢磨着怎样赚钱的生意人。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劝刘备挥师南下,征讨盘踞在荆州的刘表势力,这就是贾诩的来意,在他的预想之中,朝廷此时集结兵力、准备粮草军械,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正可以趁着今年的枯水期进逼荆州治所襄阳。 在下一个丰水期到来之前,刘备至少有半年时间来攻打襄阳。 只是他的建议遭到了刘备的否决,刘备的意思是看不上边边角角的小城,要打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襄阳、江陵,所以必须多做准备,区区一个月的集结和备战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贾诩这时候放出自己的底牌——南阳。 荆州与司隶接壤,其北部的南阳郡更是帝王乡,人口密集,土地富饶,农业生产基础极强,若是大军从洛阳南下,沿途征集粮食草秣,倒也可以减少提前准备粮草所需的时间。 而且,位于南阳地区核心位置的宛城,正是在贾诩名义上的主公、实际上的弟子张绣掌握之下,所谓的中转地,正是指此。 “文和兄果然深谙经商之术。”郭嘉微笑着说道:“只是文和兄有所不知,幽州商会行商多年,在各地都有合作伙伴和熟人,中转地是不缺的。” 郭嘉的意思也很明白,张绣想要获取朝廷的接纳和荣华富贵,只是把刘表的地盘、子民和产出当作筹码是不够的。 我们明里暗里的盟友遍布天下,荆州自然也有。 想要这些,再拿出些诚意来。 “如此说来,倒是贾某唐突了。”贾诩也附和着笑了。 刘备看看天色,觉得时间有些不早了,便轻轻拍着座椅扶手说道:“已经快到正午了,文和先生一大早就进了宫,应该也饿了吧,奉孝,你是本地通,陪着文和先生去用些美食吧,不要怠慢了贵客。” “山野村夫,怎当得起陛下如此厚爱。”贾诩一听,这是送客了,连忙起身施礼。 “那微臣便告退了。”郭嘉也起身施礼,然后带着贾诩离开了御花园。 看着贾诩远去的背影,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由于自己穿越而来,用超越时代的土地政策和工业实力碾压了几乎所有的对手,迅速平定了三分之二的大汉疆域,将天下大势变得十分明朗,历史上的名人们,几乎都变得黯然无光了。 之前被他接见过的荀彧、荀攸,如今的贾诩,都无力扭转这雄伟到不可战胜的“势”,满腹才智,只能用于帮主公求个稍好的下场。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在原本的时空,这个时候,曹操已经迎奉天子至许昌,之后俘杀吕布、攻取河内、两征宛城、镇抚关中,在中原之地站稳了脚跟。 河北的袁绍也已经攻灭公孙瓒,占有冀、青、幽、并四州,雄兵数十万,俨然有吞并天下之势。 再过一年,就是决定北方霸主归属的官渡之战了。 这个时代,本应是群雄争霸,才智之士与勇武之士如群星般闪耀于历史的天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璀璨时代。 但如今,在刘备大军的平推之下,预想中轰轰烈烈的战争变得没了悬念,许多青史留名的奇人异事也根本没有机会出场了。 没有徐州之战和官渡之战,荀彧、荀攸、刘晔这些人注定不会有表现出原本历史上才智卓绝、神机妙算的机会。 没有三征宛城,也注定没有贾诩、典韦等人的舞台,甚至那个存活于演义之中,引发了一场血战的张济遗孀,她究竟相貌如何,下落如何,也根本不会被人们知晓。 没有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和当阳桥;没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汉中之战;没有六出祁山、秋风五丈原。 即便是妙笔生花之人,在面对这一段没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和经典场面的历史之时,也写不出《三国演义》这样的名著吧。 连“三国”这个名词,也注定是不会出现了的。 回想起脑海中那些栩栩如生的角色和恢弘的故事,刘备不由得悠然神往,但当他收回心思,回到现实,眼神便再度坚定下来。 “千百个名人的辉煌,终究是比不上千百万人的生计啊。”刘备喃喃自语道:“没有这些波澜壮阔,才是真正的好时代。” 第三十五章 贾诩的图谋(2) “陛下说话一向是那么出口成章?” 走在街上,贾诩终于忍不住询问起来。 郭嘉一听就乐了,知道贾诩是被刘备之前表现出的文采给惊到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什么殿堂之上朽木为官,什么狼心狗肺之辈,确实骂的是酣畅淋漓,令人忍不住要高声叫好。 “陛下自称间歇性文豪,时不时就能做一些经验绝伦的佳句,但有时也是言辞粗鄙,文和兄在洛阳做上几年官,也就知道了。”郭嘉笑嘻嘻地答道,然后领着贾诩,走进了西三街的一家酒肆。 身为一名年轻多金的浪子,郭嘉在洛阳周边的娱乐场所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踏进酒肆大门,他就受到了热情而不失礼节的欢迎,迎宾的小伙计不用吩咐,便熟门熟路地引着二人上楼,进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座。 “酒菜照旧,再加两个时令好菜,让后厨快一点,本官还有要事。”郭嘉吩咐两句,小伙计连连点头,临走时还特意把木门给带上了。 “毕竟是洛阳,跟其他地方太不一样了。”贾诩从进入酒肆便一语不发,任由郭嘉做主,直到此时才略有感慨地说道:“区区一个杂役见了九卿,表现出来的只有敬重和热络,却没有任何卑贱和畏缩,呵——” “这西三街和东三街不同,附近多为官衙,客人也几乎都是官员,若是有人自恃身份,仗势欺人,丢的可是自己的脸面,于是也没人这么做,久而久之,旁人也就不怕了。”郭嘉解释道。 贾诩与郭嘉从出城之后便一路步行,沿途也偶遇了一些出来吃午饭的官员,结合之前的观察和郭嘉现在的解释,他便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类似的场景,笑着点了点头,“不用端着架子,倒也自在逍遥。” 二人闲聊几句,又对屋内摆设点评了一番,在这期间,酒菜也都上齐了。 “文和兄,当今的形势你也很清楚,朝廷已经彻底平定了江淮之地,征南将军的主力即将折返,接下来最主要的用兵方向就是荆州,再说句不好听的,宛城的倒向,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一战的结局,甚至对过程都没有太大的影响。”郭嘉拿起酒壶给贾诩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满上,随即有滋有味地抿了起来,两杯酒入喉,话匣子便也打开了。 贾诩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凝重地说道:“我军自离开关中之后,兵不满万,粮秣断绝,穰城战后,主将身故,正是穷途末路之际,幸得刘景升不计前嫌接纳我军。奉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我们也都懂,但有些时候,也总要讲个义字。” “这话倒是没错。”郭嘉点点头,认可了贾诩的说法,“只不过,张将军是否愿意为了这个义字,放弃自己的功业和前途呢?荆州从不缺愿意弃暗投明的义士,即使没有宛城,朝廷大军也尽可一路畅通无阻,单凭归降这一条,张将军与文和兄,以及军中将士们,是没什么功绩可言的。” “王师一到,我军便会解甲相迎,之后的事情便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朝廷愿意用,这数千将士便能身先矢石,百死不辞。”贾诩正色说道。 郭嘉这时候也全听明白了,贾诩这只狐狸,既要主动投降,愿意倒戈攻打刘表,还不希望张绣落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把宛城这支部队摆到完全被动的境地,任凭朝廷安排。 而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闲置,按照常理,宛城张绣掌握着最后一支成编制的凉州边军,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战力颇为可观,加之对荆州地形有一定了解,肯定是会被南征的大将作为先锋部队使用,功劳是少不了的,朝廷大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未遇敌手,攻打荆州也是必胜,对于张绣来说,性命得以保全,还能立下功劳,获取荣华富贵,还不用担什么坏名声,完全是稳赚不亏。 只不过,这手腕用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行,搞不好还会对贾诩和张绣高看两眼,但郭嘉是什么人?也是整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别人呢,贾诩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若是朝廷重用张将军,让他随军讨伐刘景升,这义字还讲不讲了?”郭嘉又抿了一口酒,示意贾诩尝尝面前的饭菜,同时似笑非笑地问道。 “为王先驱,为国尽忠,也就不得不把义放在后面了。”贾诩面不改色地答道。 郭嘉又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文和兄无须担心忠义难两全,我大汉坐拥雄兵百万,战将千员,用不着勉强人,更何况荆州多有忠义之士,王师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其实也不会打什么硬仗。” 你什么都想落,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落了,朝廷不缺张绣这一个两个的,有的是人。 贾诩眼神微微一凛,随即轻笑起来,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饭菜,他是凉州边地人,家境普普通通,仕途又不顺,近些年来更是东奔西走,直到占据宛城之后,才过上了讲究吃穿用度的好日子,如今吃到东三街的美食,原本因为谈判不顺利而不太美丽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朝廷有令,官员白天不得饮酒,以免影响公务,郭嘉虽然是九卿重臣,又有接待使者这个挡箭牌,却也不愿意打自己的脸,所以只是小酌了一杯酒意思意思,其余满满一壶桂花美酒,最后都进了贾诩的肚皮。 “洛阳真是好地方啊,怪不得天下人都想着长住于此,前些时日,国子监和御学堂的消息传到荆州,虽然刘景升严令禁止荆州士人北上,但还是有不少年轻人偷偷跑了,就连他身边亲信族中的子弟也不例外。”贾诩将最后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有些感慨地说道:“若是被刘景升知道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哦?还有这种事?”郭嘉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寒意,“文和兄又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在东三街,我见到了蒯家的三公子,蒯祺。”贾诩放下酒杯,微笑着迎上了郭嘉的目光。 第三十六章 恍然大悟 出乎贾诩意料的是,对于这样的消息,郭嘉丝毫没有表现出诧异或是紧张,反倒是向后一仰身子,悠哉悠哉地笑了起来,“若是蒯祺蒯子安的话,那他身边应该还有两个年轻人吧?” “确实如奉孝你所说,是有两名士子与他同行。”贾诩答道。 “庞统庞士元,徐庶徐元直,再加上蒯祺,哼哼,这三个前途无量的小子也敢去西三街厮混,看来给他们布置的学业还是太轻松了,需要多加些项目。”郭嘉不由得冷笑起来,似乎是在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些小家伙。 我说的可是荆州世家勾连朝廷,不是国子监生员出入酒色之地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随便就岔开话题啊。 谁也不敢保证洛阳城中没有刘表的探子,也就是遇见我这个心向朝廷的忠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捅到刘表那里,蒯家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荆州之外,益州、江东各地还都在地方实力派的掌控之下呢,若是被这么一闹,刘璋和孙家不也会生出警惕,平定起来难度不就更大了? 贾诩心中不住地吐槽着。 似乎是看出了贾诩的心思,郭嘉笑着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示意贾诩向对街望去。 “对面右边第三家酒肆,东家就是荆州刘景升派来的探子。”郭嘉说道。 贾诩眉头一皱,“陛下知道,却任由其待在洛阳?” “这是蔡家的人,刘景升数年前丧妻,娶了蔡瑁蔡德珪的二姐做继室,从此更加倚重蔡氏,不但把蔡德珪任命为军师,将军务托付于彼,此番听说了御学堂和国子监的消息,还让蔡德珪挑选得力人手前来洛阳刺探。”郭嘉悠悠地说道:“只可惜刘景升不知道,蔡家也有两名子弟蔡中、蔡和来到了洛阳,都在国子监中读书。” “蔡瑁居然……”贾诩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惊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势单力孤,正是凭借着蔡家的蔡瑁、蒯家的蒯良蒯越、黄家的黄祖这四人鼎力支持,才能铲除宗贼,在荆州站稳脚跟,享受了近十年的太平。 可如今不看,不但蒯家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连蔡家也派出子弟了,而且从郭嘉的口气来看,刘表的小舅子蔡瑁更是倒向了朝廷,成为潜伏在刘表身边,随时准备倒戈的叛徒。 “有些事情我们原本也不知道,还是蔡德珪派人送来亲笔信,大家才知道,原来陛下与他还是多年前的旧识。”郭嘉笑得越发灿烂,“趁着年轻,多结识一些英才还是没坏处的。” 要说蔡瑁是怎么跟刘备认识的,这就要从他的家世说起了,蔡家身为襄阳乃至于荆北最大的豪族之一,自然是要通过姻亲关系,跟其他大族打下坚实的利益基础。 蔡瑁的亲姑姑,就是嫁给了穰县张氏的杰出代表张温,这张温也是能人,历任大司农、司空、车骑将军、太尉、卫尉,两任三公,两任九卿,还当过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军方高官,可以说是荣华满身,而这个张温能够得到提拔,踏入仕途,多亏了一位恩主——曹操的祖父曹腾。 灵帝年间,蔡瑁曾经入京求学,又因为张温与曹腾之间的关系,荆州豪族的家底,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袁绍、曹操、张邈等人的小圈子,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公孙瓒和刘备。 蔡瑁老爹那一辈联姻很成功,到了他这一辈,自然要再接再厉,于是,蔡瑁的大姐嫁给了荆州名士,沔南黄氏的黄承彦,二姐嫁给了荆州牧刘表,家势更是蒸蒸日上,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见了蔡瑁,也得跟着黄月英叫一声舅舅。 按理来说,刘表信任蔡瑁,蔡瑁忠于刘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刘备已经统一了北方,剿灭了袁术,明摆着就快要对荆州动刀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牺牲一个二姐夫还是牺牲自己家族,就是头猪也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所以当消息传出之后,蔡瑁明面上不为所动,还听从刘表的命令,安排了暗探前来洛阳监视其他世家豪强,实际上他们蔡家是第一个做出决断,送子弟入京的,更是第一个表明态度,倒向朝廷的。 这些密辛郭嘉自然不会说给贾诩听,但双方都是聪明人,从刚才的几句话,贾诩就彻底明白了,刘备对荆州是势在必得,而且早已做足了准备。 再回想起自己表示出归顺意愿之后,刘备并不怎么欣喜的态度,贾诩便也释然了。 人家本来就不需要张绣拿腔拿调,实在看不顺眼的话一起碾过去就是了,用不着跟自己多费口舌。 “文和兄,陛下在半年前就说过,宛城那几千兵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之所以派出密使与贵军接触,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也就是文和兄你。”郭嘉这时候也不笑了,而是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正色说道:“张绣一介武夫,还是罪臣余党,若是不能自发主动地立下什么功劳,战后能以一介草民的身份安稳度日都是好运气了,文和兄还是多劝劝他。” 这是劝张绣吗? 明明就是让我看清形势。 贾诩知道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只得苦笑两声点了点头,“多谢奉孝指点。” ******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御书房中,刘备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之前午饭还没吃完,就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诸葛亮有要事求见,还带了个年轻人,刘备匆匆扒拉两口饭便来了御书房,结果听诸葛亮一介绍,才知道跟他一起入宫的清秀年轻人正是蒯家的三公子蒯越。 原来蒯越昨晚正在写信,却被庞统撞见,不但劝阻他向家中传回消息,还强烈建议他找到诸葛亮,让这个货真价实的天子门生去禀报天子。 “军国大事,我们不要轻易插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就是庞统的建议。 于是蒯祺一夜没睡,天一亮就去国子监找到了诸葛亮,诸葛亮倒也不慌,仍然是讲完了自己负责的算学课程,才带着蒯祺进宫求见。 第三十七章 真正的重要事 见到刘备,蒯祺有些战战兢兢,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抖搂了出来,就连自己心中惊慌,想要写信告知家中,让两位兄长知晓宛城动向的心思都没有隐瞒,统统讲述给了面前的天子陛下。 “朕知道了。”刘备看着说话结结巴巴,由于紧张而涨红了脸的蒯祺,心中不禁有些失望,这个年轻人除了家世和一副好皮囊之外,无论从学业还是心性,都太过于平庸了,一年后如果还是这个水平,估计是毕不了业的。 见蒯祺还有话想说,刘备便抬起手,继续对他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令兄送你来洛阳国子监,就是让你专心学业的,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另外,西三街那边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以后不要去了,这次是被贾文和认出你还好,万一被有心人捅到刘景升那里,蒯家只怕也会有点麻烦。” 蒯祺连连点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 “你觉得荆州的世家豪强同气连枝,根深蒂固,刘景升又是你们几大家族推上去的,对你们依赖性很强,而且这一次送子弟过来的也不止你一家,即便刘景升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不会冒着跟荆州本地世家翻脸的风险大动干戈,是这样吗?”刘备顺手拿起一份公文翻阅起来,同时悠然说道。 正如刘备所说,蒯祺经过这些年的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刘表名义上是荆州之主,实质上却是依托几大世家的支持才能压服各郡,不到万不得已,双方是绝对不会撕破脸的。 再说了,刘表虽然割据一方,但他还是大汉王朝的荆州牧,是正儿八经的王臣,蒯良蒯越作为荆州别驾从事,也是堂堂正正的王臣,响应朝廷号召,把子弟送到京城里求学,刘表也说不了什么。 他凭什么要小心啊? 自从来到洛阳,他们这些荆州来的年轻世家子弟就被特殊照顾,用上了假名不说,还被几次三番地告诫要低调。 跟其他地方来的年轻人相比,蒯祺觉得自己这些人过得实在是太压抑、太单调了,实在是需要抗议一下了。 “刘景升要坐稳荆州牧的位置,自然会对你们这些世家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他觉得荆州不保,世家又要背他而去,甚至要用他的脑袋来换取荣华富贵,还会那样宽容吗?”刘备开始批阅奏章,下笔如飞,头都不抬一下,话语声却不断地传入蒯祺耳中,令这个年轻人浑身直冒冷汗,“至于你臆想中的同气连枝的荆州几大世家,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睦,如果有机会借着刘景升的手来铲掉其他人,在朝廷平定荆州之后获取更多好处,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拒绝,同样的,他们也很害怕被别人抓住太多把柄。你那两位兄长很明白这个道理,让你们用假名活动,也是出于对家族的保护,年轻人,回去多想想吧,朕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 年长者的教诲、上位者的威势,这两样加在一起,足以令年轻人为止凛然,即使刘备声音不怎么大,蒯祺还是唯唯诺诺,听到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诸葛亮从进屋以来就没说几句话,介绍完蒯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便默默侍立在一旁,此时见刘备也说完了,才趋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我等告退了。” “孔明,有闲暇的话就去一趟工坊,赤耀世那里有点小问题解决不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刘备抬起头,对诸葛亮嘱咐了两句,便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臣这就去。”诸葛亮正色应道。 刘备所说的工坊不是寻常作坊,而是由赤辉主持,辅以近一两年从朔方等地汇聚来的墨家弟子,集中了各地精英人才,专门用来研究大汉王朝最顶尖民用技术的场所。 最近两个月,赤辉等人在新机器的研究设计环节遇到了困难,进度极为缓慢,前两天刘备接到汇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心灵手巧,精通机械设计的弟子诸葛亮呢,正想着派人去召见诸葛亮,结果他就自己来了,倒也省事。 这个令刘备也格外重视的新机器,是用于纺织棉布——确切地说,是纺织帆布的。 自从当年那几株棉花出现在刘备眼前,他就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临了,于是专门让张同组建了一个小部门来负责这种新作物,在不断试验土壤、日照和水肥等条件对棉花生长有何影响的同时,还加大了从海外胡商那里购买更多棉花的力度。 经过这些人不断的探索和辛勤劳作,到如今,冀州的棉花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五百亩,亩产稳定在四百斤,折合面积与重量,用后世的标准来说,是达到了一百二十多公斤的亩产量。 在后世,棉花亩产量在二百公斤左右的,一般都被归纳为低产田,但是,没有化肥,没有千百年来筛选出来的优良品种,在东汉末年就达到一百二十公斤的亩产量,已经让人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可比种麻织布划算得太多了。 棉花的产量比麻要高,棉织品的品质也得到了肯定,就在前一年秋收之后,经过筛选的棉花被送回洛阳,并且制成贴身衣物赏赐给高官及其家眷,几乎每一个有幸得到赏赐的人在试穿了棉布内衣之后都大为惊喜,于是刘备趁热打铁,下令扩大种植面积,加大投入,并将改造纺机和织机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在刘备的未雨绸缪之下,水力织机早在十年前就在幽州问世,虽说棉花和羊毛材质不同,需要改进机器,但也问题不大,没过几个月,适合纺织棉布的织机就问世了,利用有限的原料,倒也织出了不错的成品。 真正难倒赤辉等人的,是刘备提出的新要求—— 他要一种新机器,这机器要用多股线制造,要能纺织出极为牢固、耐磨、紧密厚实的棉布。 这就把人给难坏了。 在刘备眼中,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比区区一个荆州什么时候拿下要重得多。 第三十八章 蓄势,待发 认清形势之后,贾诩不再寻求置身事外、坐享其成的可能,而是通过郭嘉向刘备表示,宛城上下愿为陛下前驱,陛下的手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陛下要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刘备也不小气,当即承诺,只要张绣诚心诚意地归顺朝廷,并能够在接下来平定荆州的战争中立下足够的功劳,一个杂号将军,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这是跑不了的。 至于贾诩自己,刘备也早已给他想好了去处,就在郭嘉手下当一个廷尉正,这个官职是六百石,主管决断疑狱,若是郭嘉因公不在岗,他便负责主持整个部门的事务。 贾诩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边地人出身,之前的履历也不好,在朝中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真要去地方担任官员,或是在朝中其他部门任职,开展工作是很困难的。 廷尉的职责是管理天下刑狱,主管修订律令,需要公正不阿,与朝堂各方势力都没有太多瓜葛牵连的人,也就是孤臣来掌管,眼下来看,郭嘉出身于律学世家,祖辈有七人担任过廷尉一职,看起来是最佳人选,但他的性情和心志并不在此,与军政各方大佬交情匪浅,其实并不适合。 按照贾诩的推断,平定荆州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廷尉正,过不了一两年,郭嘉高升或者平调到其他职位,自己就将接过廷尉这个职位,成为直属于天子、且只属于天子的恶犬,为其监督和警告所有人。 不用考虑自己的出身、履历,不用考虑跟其他人打好关系,对天子负责就好。 挺好,挺适合自己。 得到承诺之后,贾诩没有纠结或是欢喜,而是跟郭嘉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征讨荆州的战略规划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原兖州牧曹操手下的谋主,颍川人荀攸。 “我军军势如日中天,区区荆州覆手可灭,陛下何必委曲求全,对他人许以高官厚禄,还要让他们分了自家将士的功劳?”之前因为刘备给张绣和贾诩许下了承诺,郭嘉就有些心中不快,后来又见到荀攸参与谋划,意思是兖州曹军余部也要插进来,终于按捺不住,前来找刘备理论了。 “什么叫委曲求全?”刘备倒是满脸的无所谓,“中原乱了十几年,荆州却基本上保持着安定的局面,四方流民多有前往投奔的,这局面实属不易,对不对?” “对。”郭嘉点点头。 “若是能够保全一个相对完整、不被战火毁坏的荆州,我们就能在战后重建这一块省下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相比起省下来的,区区几个杂号将军的俸禄又算什么?”刘备继续说道:“曹军余部兵力是不多,但文臣武将颇有才智出众、勇力绝伦之人,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吸纳进来,怎么也比继续僵着强。” 郭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臣也明白,但这种几乎是白捡功劳的事都给了外人,却不留给跟随陛下多年的旧部,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陛下更应该考虑这一点。” “朕知道。”刘备起身来到地图前方,指着尚未被涂上浅黄色的区域说道:“江东、交州、汉中、益州、凉州、北疆,这么多用兵之地,足够让有能力的忠臣建功立业,来日方长,区区一个荆州的功劳算不得什么。” 郭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刘备,对视半晌之后,他才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脑袋,“既然陛下心中早有定夺,那臣也不多言了。” “奉孝,你我相识多年,既是君臣,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更是并肩奋战的战友,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个天子,我心里很清楚,只不过——”见到郭嘉如此沮丧失落,刘备心里也不好受,不由得出言宽慰起来,连称呼也改了,甚至没有用已经渐渐习惯的“朕”来自称。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但郭嘉完全领会得到,那本欲出口,却又不能明言的话语。 郭嘉的意思是,以军功集团的利益优先,毕竟那些跟随刘备多年的文臣将领们才是他最主要也是最忠实的支持者;刘备的意思是,不用凡事都想着帮自己巩固权力,自己手中有足够的利益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臣告退了。”郭嘉心中暗叹,深深一躬之后便转身离去。 ****** 转眼之间,又是秋意盎然,或许是借着新皇登基的喜气,这一年来,整个北方大地风调雨顺,各地都迎来了数年未见的大丰收。作为北方最主要的产量地,冀州南部数郡甚至出现了谷贱伤农的情况,张焕当机立断,动用库存钱财,平价收购了海量的粮食,又为刘备刷了一大波的民望,其余各地纷纷效仿,喜报频传,民众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关羽的大军也已经恢复了巅峰状态,除了在沿江重镇布置下充足兵力之外,他的主力部队和吕布军主力,已经全员折返北上,屯兵汝南,为征讨荆州做起了准备。 张飞、臧霸二人则是用几个月的时间,与率部南下支援的太史慈一起,接连攻破了被吴景占据的江都、广陵、海陵等城,驱逐了孙氏势力,将淮南、江北各地完全纳入己方治下,并将重兵屯驻于广陵,摆出一副要渡江作战的姿态,吸引了孙策的全部注意力,为坐镇九江、兼领庐江大权的沮授减轻了不少军事压力,可以腾出手来恢复民生。 与北方一样,荆州各地在这个秋天也迎来了丰收,但是,荆州牧刘表还没有从丰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麻烦事就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宛城张绣来信声称,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在洛阳一带集结了数十万大军,不日便将南下,为保荆州万无一失,他必须扩军至两万人,请刘使君速速调拨足量的兵器甲胄、钱财粮秣,否则将无力抵御外敌。 刘表一听,鼻子就快给气歪了。 第三十九章 师出必须有名 回想起几年前,刘表之所以同意接纳张绣和他的部众,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宽宏大度,什么“彼以穷途末路而来,我身为主人却没有以礼相待”之类的话,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麾下任何部队,都无力在野战中击败这支凉州边军。 即便对方缺衣少食,人不满万,他也没把握将其消灭。 意识到麾下缺乏顶级战力,刘表才免为其难地让出宛城,使张绣成为自己的藩属势力,镇守荆州北部,自己则是将重心放在恢复生产和向南扩张势力范围上,并且利用与本地豪强蔡氏一族的联姻,将蔡瑁这个擅长水军建设的将领拉拢成自己的铁杆盟友。 与此同时,他还重用侄儿刘磐,在荆州南部招募士卒,积极练兵,希望组建一支完全忠于自己,不被世家豪强左右,并且能够与强敌正面对抗的军队。 两年时间下来,蔡瑁借助襄阳附近纵横交错的水网,确实建立起了一道堪称坚固的防线,又在穰县、新野、鲁阳等地增添兵力,戟与宛城遥相呼应,形成了一整套防御体系,又隐隐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使得荆北形势安定了许多。 在南线,刘磐也将扩军做得有声有色,去年这个时候,长沙太守张羡勾结武陵、零陵、桂阳三郡叛乱,企图另立门户,正好给刘磐提供了练兵的机会,经过这一年的拉锯战,刘磐部队去芜存菁,战力明显提升,令刘表分外满意。 如今对刘表而言,盘踞在宛城,需要自己用心提防,还隔三差五伸手讨要物资钱粮的张绣已经成了一块卡在嗓子里的骨头,令人极度厌恶。 就这样,张绣还没有自知之明,还有脸打着拱卫荆州的旗号扩军,讨要更多的钱粮? 真给他扩军到两万人,只怕不是荆州屏障,而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了吧! “张绣野性难驯,犹如豺狼鹰隼,只有饥饿时才会被使君驱驰,万万不可使其饱食。”听了刘表的讲述之后,被急召入州府的蒯越当即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使君可以置之不理,等候一段时日,看看那张绣究竟是何用心。” “异度此言深得吾心,就这么办。”刘表呵呵笑了起来,但他随即关注到蒯越眉眼之间深深的倦意和疲惫,神色便也凝重了起来,“话说回来,子柔的病还没好吗?” 蒯越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稳心情答道:“家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已是药石难进,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么严重?”刘表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人口中的“子柔”就是蒯越的兄长蒯良,数月之前,由于天气炎热,蒯良便约了几名好友出城游玩避暑,不料又遇了一场暴雨,骤热骤冷之下,几个人就都病倒了。 按理说这种伤风感冒不是什么大病,但近些年气候反常,疫病流行频繁,尤其是荆北诸郡经常爆发大范围瘟疫和伤寒,蒯良时运不济,头昏脑涨了几天之后就开始打起了摆子,发冷发热,整个人也昏迷了。 也就是蒯家财雄势大,四处请了名医,族人也不顾生死地照料,总算是吊住了一口气,但无论怎么拖延,摆在蒯良面前的,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过了一阵,刘表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夫记得南阳有个张机张仲景,此人擅长医术,尤善治疗伤寒之症,异度何不派人将他请来?” “找过了,但没找到,据说张仲景为了寻求良方,四处行医游历,如今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蒯越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子安也是偷偷地跑了,说是要寻得名医来救兄长,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什么名医。” “老夫还纳闷呢,最近怎么听不到子安的消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蒯越满脸沉痛,眼中却是寒意凛然,这刘景升果然是在襄阳等地埋下了不少眼线,居然连蒯祺淡出人们的视线都注意到了。 幸亏自己借着兄长的病情,提前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谎话,否则还真是不好搪塞过去。 ****** 数日之后,宛城张绣就得到了回复:由于长沙战事吃紧,荆州州府财源紧张,实在是没有余力供张绣扩军。 在回信中,刘表还不无怀疑地询问张绣,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洛阳方面聚集起数十万大军的消息。 “刘景升果然不肯调拨物资过来。”看罢回信,张绣重重哼了一声,将信函拍在案上,“先生,下一步该怎么做,是要举起大旗,引诱刘表来攻打宛城吗?” “现在还不行,得想办法把刘磐和他的部队拉回来,聚而歼之。”长案另一侧的贾诩悠悠说道,显得胸有成竹。 从洛阳返回宛城之后,贾诩就开始执行既定计划,在他的主持之下,散布在周边地区就食的张绣部队逐渐收缩警戒范围,如今已经全部汇聚在宛城附近,扎下两座大营,整肃军纪、修整兵甲等事宜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只等时机来临。 虽然要扳倒刘表,但即使是最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荆州牧在来到荆州的十年时间里,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在民众之中颇有声望。 对付这样的人,只有让他来打你,然后反击,才有一点道义上的依据,而不会招致民众的反感。 如果张绣不管不顾地悍然出兵,刘表就成了有理的一方,即便之后的援军以朝廷名义前来,也是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膻气。 师出,必须有名。 “佑维,你只管整肃军纪,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时机成熟之时,你自然会知道。”贾诩温声说道,然后便站起身,离开了厅中。 数日后,一封信件就又摆在了刘表的案桌上,还是张绣的名义。 这封信的语气就更加令人不爽了。 除了继续要钱要粮要扩军之外,张绣还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南阳一带有流言传出,说是荆州牧刘表行为不轨,私自祭祀天地,还曾计划在想要城外建造社稷坛,此等僭伪之举,实在罪不容诛,朝廷聚集数十万大军,就是要前来讨伐荆州的。 “竖子安敢欺我!”刘表甚至都没有看完信函最后的落款,便将其撕成了碎片,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 第四十章 有人按捺不住了 数年前,天子东归洛阳,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的追杀,惨死在黄河之中。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但是,对于许多割据一方的诸侯来说,这消息带给他们的除了震惊,还有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刘表也不例外。 作为汉室宗亲,刘姓族人,荆州牧,他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继续带领大汉王朝前进。 相对于其他竞争者,刘表还有另一个优势——声望。 刘表从年轻时代开始就闻名于世,在士人群体中声名远播,结交广泛,还积极投身政治,在党锢之祸中收到了牵连,被迫逃亡他乡。 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政治资本和声望来源。 正因如此,党锢之祸结束后,刘表第一时间被大将军何进征辟入京,担任北军中侯,正式成为朝廷重臣,之后董卓乱政,刘表又被任命为荆州刺史。 董卓此举本是不安好心,想要借刀杀人,孰料刘表单骑入荆州,很快就站稳了脚跟,顺势来了一次从中枢到地方的华丽转身。 坐稳荆州宝座之后,刘表大力恢复生产,开立学宫,博求儒士,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更加高大伟岸。 做了这么多铺垫,又赶上天子驾崩,几乎整个朝廷都一起陪葬了,若是说刘表没有动过称帝的心思,只怕他自己也不信。 天子驾崩的第二年春天,刘表进行了第一次试探,在襄阳城郊祭祀天地。 郊祀天地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是天子的专属义务和权利,其他人做,就属于僭越,是要砍头抄家的。 这一次试探并没有在士人群体中激起太大反响,毕竟朝廷都没了,就是告状也没地方去,再说了,本地士族跟刘表是盟友,外来士族需要仰其鼻息,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要真能做成事,自己这些人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见没人跳出来闹事,刘表胆子壮了不少,又召集荆州高层,商量起了修筑社稷坛的事。 这一下可把好多人给吓坏了。 社稷坛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象征,跟宗庙是平起平坐的地位,一个代表土地,一个代表血缘,按照周礼,只能修建在王宫左右。 你刘表想在襄阳修建社稷坛,几个意思? 之前郊祀天地,大家装瞎子,装聋子,装哑巴,就当这事不存在,真被人揪着了也能硬着头皮搪塞过去,要是真把社稷坛给建成了,那么大的建筑,大家就是装瞎,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变成瞎子啊? 天下还群雄争霸呢,谁知道最后的获胜者是谁,你刘表搞这么一出,要是真失败了,准备大家给你陪葬? 不行,绝对不行! 刘表本就是试探,结果撞了个大钉子,也就顺坡下驴,不敢再搞什么花样,只是越发重用刘磐,希望组建一支忠于自己、且只忠于自己的强军。 转眼之间,几年过去了,刘表也以为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谁曾想今天张绣又提起来这件事,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什么坊间传闻? 明明就是张绣在威胁自己,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要把那些事都抖搂出来。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张济的部队进入荆州,已经是自己郊祀天地之后的事,至于修建社稷坛,也只有少数荆州高层参与过会议。 谁泄的密? 为什么泄密? 刘表铁青着脸,不住地踱着步子,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五十七年的风雨,在他脸上刻画出层层沟壑,此时此刻,由于震惊和愤怒,这些沟壑都不住地颤抖着。 “张绣小儿,想要用这种雕虫小技来要挟老夫,休想!” ****** 蒯良的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多次出现昏厥的情况,显然是离死不远了,蒯越多方求医却无济于事,心急如焚之下,连政事也无心过问了。 这一天,镇南将军蔡瑁、别驾庞季二人联袂造访蒯家,探视重病中的蒯良。 伤寒之症极易传染蔓延,令人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蒯家自己人,在照料蒯良时都要小心翼翼,裹得严严实实,蔡瑁和庞季不顾危险前来探望,着实是非常令人感动。 表示感谢之后,蒯越出言相劝,婉拒了蔡瑁与庞季进入内室的请求,毕竟这病非同小可,若是传播开来,再害了这两位的话,他可是担不起这份骂名。 老朋友能有这份心意,对于重病之中的蒯良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难道就真没办法?”被请入前堂落座之后,蔡瑁便压低声音,急不可耐地问道:“我听说神医华佗在北方广收门徒,开设了许多医馆,河北、兖州等地近几年都没有疾疫爆发了。” “德珪你的意思是说——”庞季瞥了蔡瑁一眼,又向堂下看了看。 蒯越会意,当即令所有闲杂人等退下,待到只余下他们三人,这才同样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给洛阳那边写了信,若是有人来,应该就在这两天。” “不管怎么说,先要把子柔救下来才是正事。”蔡瑁点点头,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庞季却是有些紧张,“鲁阳的刘阖可不是我们的人,往来之人可万万不能暴露行踪啊。” 他们这几人都是荆州重臣,也是荆州士族的头面人物,代表着最顶级的当地世家,家大业大,顾忌也多,虽然已经决定要背弃刘表,将荆州献给朝廷,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是要低调谨慎,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二位尽管放心,我自有计较。”蒯越淡笑着宽慰道。 庞季是襄阳庞氏的头面人物,当年也曾与蒯越轻骑南下,说降据守襄阳的江夏贼寇张虎、陈生等人,从此被刘表器重,但此人年龄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只想守着家门安稳度日,就连这次三大家族与朝廷暗中联络,他一开始也是持反对态度的,最后还是隐居在鱼梁洲的庞德公一锤定音。 此时此刻,蒯越与蔡瑁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鄙视了,但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刘景升要对宛城用兵了。”蔡瑁说道。 “嗯?”庞季眉头一皱。 “今天一早发出的调令,召刘磐率部北上。”蔡瑁继续解释道。 “南阳各城有没有动静?”蒯越问道。 “暂时没有消息。”蔡瑁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鲁阳、湖阳、舞阴打探,这三城都是刘阖的人,若是他们也有向宛城靠拢的迹象,那就可以确定了。” 蒯越闭目沉吟片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南阳形势,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刘景升若是按捺不住,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第四十一章 名士之殇 身为镇南将军军师,荆州牧刘表的小舅子、高级幕僚,蔡瑁掌握着荆州水师不说,各路兵力调动也都瞒不过他,如今他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刘表是起了杀心,准备集中力量,一举扫平张绣。 “宛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庞季问道。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朝廷有私下往来。”蒯越低声说道:“我收到的密信里说,朝廷希望我们尽量将忠于刘景升的力量聚集起来,最好是聚集在南阳一郡。” 蔡瑁眯起了眼睛,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也收到了密信,信里只有四个字:宛城为饵。” 此言一出,蒯越与庞季二人顿时心中了然,张绣两次遣使来信,不住挑衅,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而是作为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引诱刘表集中力量来攻打自己。 可以确定的是,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大军杀来。 留给刘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此举,应该是不愿将战事拖得太久,也不愿波及荆州民生,更不愿将荆州打成一片废墟,用心良苦啊。”庞季感慨道。 若是朝廷不用手段,只是调兵遣将前来攻打,南阳各地、襄阳坚城、沔水沿线,必将战火连天,十数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安定局面也会随之荡然无存。 即便朝廷大军能够击溃荆州北部防御力量,突破沔水,攻破襄阳,之后还要面临江陵等城池,江陵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前的荆州治所,背靠长江,周边水网众多,沼泽泥泞遍布,是个标准的易守难攻之地,并且有刘磐率军驻守,想要攻下此城,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兵力,付出惨重的牺牲。 这些牺牲,很大一部分还要转嫁到荆州本地人头上,无论世家豪强还是平民都少不了。 如今刘表开始向宛城方向调动兵力,假如朝廷军的战力足够强大,可以在南阳地区一举击破忠于刘表的力量,蔡瑁蒯越等人就可以里应外合,将襄阳拱手相送,南部诸郡也是传檄可定。 如此甚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军队想要在宛城战场全歼刘表主力,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觉得有。”蔡瑁对两名不曾带过兵的同僚说道:“当今天子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所到之处无不是摧枯拉朽,荆州军连区区一支凉州边军残部都吃不下,还要以张绣为北部藩篱,怎能与之相抗?” “但愿如此。”蒯越与庞季点了点头。 一番密议之后,蔡庞二人各自离去,他们也要加紧做好准备,蒯越将二人送出门外,再返回前堂之时,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蒯良醒了,想要见他。 “大哥这是要说什么?”蒯越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换上厚实的麻布服,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层,将口鼻也捂住,才进到了位于后院、如今已经被隔离开来的几间房屋。 蒯良躺在床榻之上,枯槁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照映之下显得毫无生机,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那一双充满倦意却仍然努力睁开的眼睛了。 “兄长有何吩咐?”蒯越坐到床头附近的矮几,俯身询问道。 “听说蔡瑁和庞季来了,可是有什么动静?”蒯良的声音相当虚弱且含混,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各方都有动作了。”蒯越答道,然后将当前形势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背弃刘表的计划,本就是他兄弟二人牵头,蒯良虽然病了一个月,但作为之前的主导者,隔三岔五听蒯越向自己汇报,对整个计划的进展还是了如指掌的。 听完蒯越的讲解,蒯良闭目沉思了一阵,正当蒯越以为兄长又昏睡过去,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再度开口了,“蔡瑁和我们一样,能够单独跟洛阳牵上线。” “是,而且他了解到的内情,似乎比我们还多。”蒯越答道。 对于朝廷的动作,蒯越其实一直是颇有微词的,但他也能理解朝廷一方的顾虑:谁知道谁是真正想要弃暗投明,谁又是心向刘表,假意背叛呢? 再说了,蒯家是怎么一跃成为荆州最顶级豪强的,别人忘得,他们自己是绝对忘不得的。 灵帝在位年间爆发了黄巾之乱,战乱过后,荆州便涌出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宗贼。 所谓宗贼,就是荆州本地豪强,和蒯家、庞家、蔡家、黄家这种大族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战乱中结族自保,在各地形成了割据,之后索性不尊朝廷了而已。 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本欲就地征兵,招抚各地宗贼,使其成为自己部下的,却被蒯越劝说,使用了极为冷酷的诈谋。 在蒯越的诱使之下,五十五家宗贼的头目欢欢喜喜地前往刘表的临时驻地宣城,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会像其他州郡的豪强一样,获得新刺史的重用,却不曾想,迎接他们的,却是冷森森的钢刀。 首领被诱杀,部众被顺势吞并,五十五家豪强灰飞烟灭,形成的巨大势力真空被合谋此事,并率先拥护刘表的几大家族瓜分殆尽。 踩在累累白骨和血肉之上获得了今日的权势地位,无论是蔡家、庞家还是蒯家,表面上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对彼此怀着深深的忌惮。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品。 这种关系下,谁又会真正信任其他人,与其共享情报和消息渠道呢? “蔡瑁这人信不得,他与当今天子有旧,又执掌荆州水军,应该不会满足于跟我们一起献城的功劳,很有可能趁着形势混乱,做出些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千万要小心。”蒯良缓缓开口说道。 “兄长放心,我明白。”蒯越沉声说道。 蒯良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我死后,你就借发丧之名,护送棺柩返归中庐,把重要的人和钱财都带走,在中庐自守,静观其变。” “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已经从洛阳请了名医前来,不日便可抵达襄阳,还请兄长多忍耐数日。”蒯越听得话风不对,连忙出言劝说起来。 “我是不行了,撑不住了。”蒯良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异度,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但这次最好是躲出襄阳,免遭池鱼之殃,蒯家不急这一时……” 蒯良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微弱,直至微不可闻,不等蒯越喊人进来,便头一垂,彻底没了气息。 章武元年九月,荆州名士蒯良因病逝世于家中,时年三十七岁。 作为荆州顶级豪门的当家人、荆州牧刘表麾下重臣,蒯良的逝世在荆州政坛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然而,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是,与之后的惊涛骇浪相比,这不过是池塘中的一点点涟漪。 第四十二章 不好的预感 依照蒯良的遗计,蒯越将兄长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声势颇为浩大,借着护送棺柩回乡安葬的说辞,蒯家进行了一次大收缩,襄阳城中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散布在周边各地的蒯氏族人也披麻戴孝,向襄阳西南七十余里的中庐赶去。 外人只看到了他们的悲痛和匆忙,却不知道,这些如溪流一般汇聚的车马行人,已经将绝大多数易于携带的钱财细软、账册、地契都转移往宗家了。 兄长英年早逝,蒯越悲痛欲绝,面对众多宾客,以及代表荆州牧刘表前来吊唁的公子刘琦,他多次表示自己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履职,希望在中庐隐居一段时间,刘琦等人苦劝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蒯良被埋葬在距离家族坞堡两里的一处小山岗,那里也是蒯氏先祖的安息之处,下葬之后,宾客各自散去,蒯越又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命所有晚辈在山岗下建了茅庐,为蒯良守孝服丧。 没过几天,蒯家又宣称遭了贼,让族中青壮修缮坞堡,重新开挖本已经荒废的壕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刘磐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年秋收之后,刘磐就要再度率军南下攻打长沙,结果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又突然接到调令,他便挥师北上,倒也省了不少时间。 就在大军快要抵达襄阳的时候,刘磐听说了蒯良去世的消息,当即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是率领百余名亲兵分道而行,去中庐拜祭蒯良。 然后就把蒯家的举动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异度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官不做了,要做宗贼?” 拜祭完蒯良之后,刘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向蒯越询问起来。 “哪有在襄阳眼皮子底下当宗贼的?”面对毫不客气的质疑,蒯越倒是显得很收敛,仍旧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最近贼寇群起,世道不太平,蒯家家大业大,总是要防备着点。” “襄阳城下哪来的贼寇?”刘磐不禁失笑起来。 蒯越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刘磐,又转头望向北面。 见蒯越如此表现,刘磐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干什么来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北面的张绣不就是贼寇? “区区张绣,我等覆手可灭,何足挂齿?”刘磐摇着头笑道:“他又不是孙坚孙文台,再说了,就是孙文台那等勇将,不也是在襄阳城下兵败身死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份檄文,是前两天才从宛城那边传过来的。”蒯越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得齐齐整整的帛书,这是他命人誊写下来的。 令蒯越意外的是,刘磐并没有接过这份帛书,反倒是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份东西来,“巧了,我军昨日经过宜城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份檄文,应该和异度你那份一样,只可惜当地官吏无能,没抓住张贴此文的贼人。” “既然看了,就应该知道,张绣打的是替朝廷讨伐僭越的旗号,只怕他已经跟洛阳有了勾结,万万不可小觑啊。”蒯越似乎是对刘磐的反应很不满,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 “正因为看了这份檄文,我才可以确定,宛城根本没有外援,更没有跟什么朝廷搭上关系。”刘磐不耐烦地打断了蒯越的话头,“若是真有外援,张绣那个边地武夫早就在南阳打成一团了,还用得着这么虚张声势?” 蒯越愣在当地,“我怎么没有想到?” “一条被团团困住,只能狺狺狂吠的丧家之犬,就把异度吓成这样,躲回家中修墙?”刘磐脸上的不屑之情更浓了,“在下身负军令,不能耽搁,告辞!” 片刻之后,刘磐便带着亲随们离开了蒯家,他高昂着头,余光扫过仍在搬运泥土石块的劳工们,不禁再度冷笑出声。 什么荆州名士,不过是蠢如豚、怯如鼠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伫立在山岗之上,望着刘磐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蒯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顺手将帛书扔在了地上。 刘磐说了半天,其实并不知道,这份“张绣那边传来的檄文”,其实是出自蒯越之手。 ****** 数日后,刘磐的两万大军从襄阳城下穿过,横渡沔水,径直向北而去,刘表在城头之上检阅了这支由侄儿统领,完全忠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心中也是欢喜异常,命校尉邓济率襄阳郡兵两千人,以及近两万名提前征召完毕的民夫丁壮跟上刘磐,共同前往宛城。 有道是人马上万,无沿无岸,四万多人行军,更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一时间沔水之上人声鼎沸,水鸟纷纷惊飞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就连距离渡河地点数里之外的鱼梁洲都不得安宁。 庞德公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人潮,微风吹过,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更显散乱。 直到日头偏西,庞德公才缓缓走回了自家的茅庐,招呼儿子庞山民过来。 “山民,去襄阳,请你四叔尽快过来一趟,就说有要紧事。” 庞山民不敢怠慢,当即出门乘舟,向一水之隔的襄阳城而去。 儿子走了,庞德公也没安生,又吩咐妻子和女儿收拾细软之物,等到第二天一早,庞季渡河而来的时候,直接被小院里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要出远门?”庞季环顾一圈,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这大哥在鱼梁洲隐居了几十年,平时除了拜祭先人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可如今一看,好像是连家都不准备要了。 这是什么情况? “去鹿门山采药。”庞德公答道。 庞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兄长采药,还要带着嫂嫂和侄女?” “我年老体衰,没人照料可不行。”庞德公仍是不紧不慢,“若是有幸遇到仙人,那就长住于山中修道问仙,倒也是一桩美事。” “兄长是认定荆州会有祸事,故而先行避之?”庞季继续问道。 “祸事,哪有祸事?”庞德公轻哼一声,“你愿意自寻死路,做兄长的也不拦着,自己躲远点也就是了。” 庞季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自家兄长。 庞家、蔡家和蒯家密谋将荆州献于朝廷,计划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年时间,在此期间,庞季多次问计于庞德公,就连荆州军方开始调动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时间前来告诉兄长。 庞德公一听说这个消息,又赶上蒯良病逝,蒯越带着举族精锐返回中庐,很快就认定形势有些古怪,要庞季多加小心,最好是像蒯越一样,找个借口把自家的子弟给转移出去。 可庞季就是不信,兄弟二人因此还吵了两架。 如今庞德公说是要拖家带口去鹿门山采药,庞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赌气了。 “兄长!”庞季压着胸中的闷气,继续好言相劝,“你不了解荆州如今的局势,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二哥和三哥也跟我想的一样,觉得兄长你想得太多了。” 庞德公深深望了自家兄弟一眼,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族中的事,我管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三章 听我的没错 荆州,宛城。 “刘磐率部北上,在襄阳得到了大量增援!” “刘磐大军先锋已经到了新野!” “鲁阳、叶县、舞阴三地守军向博望坡汇聚而来!” “穰县似有异动!” 近十天的时间里,各路军情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即使张绣自幼从军,见过不少大场面,也有些心中忐忑。 自从贾诩从洛阳返回南阳,散布在周边地区的凉州军便开始向宛城集结,在城南和城北各自立下两座营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宛城民众不是瞎子,眼看着一支支部队汇聚而来,再加上流传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很快的,几乎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个事实—— 刘使君要发兵攻打宛城了。 在这种局面下,宛城的豪强内部,便也有些人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张绣不过是一介武夫,侥幸被刘使君委以重任,镇守宛城,如今却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与刘使君做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绣手中兵力近万,宛城城防坚固,又有护城河环绕其外,只要不贸然出击,只是固守,应该没那么好打。” “你这话是认真的?城东城南的城墙早在黄巾之乱时便多次损毁,此后一直没有好好修缮,我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土色新旧不一,女墙也残破不堪,守得住个甚?” “都是自己人,不要为了这种事情争吵……” 很大一部分人都认为张绣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刘表,但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们还是生出了分歧。 有些心狠胆大的想着里应外合,帮助前来征讨张绣的荆州大军拿下宛城,有些则是坚决反对,认为最好是将战火拒之门外,绝不能让荆州军轻易攻入宛城。 十五年前,黄巾之乱在各地爆发,宛城也未能幸免,先后被黄巾军首领张曼成、赵弘、韩忠、孙夏等人占据,在此期间,官军与黄巾军频频交战,民众受池鱼之殃,死伤无数。 到了最后,右中郎将朱儁终于在苦战之后斩杀黄巾贼首韩忠、孙夏等人,攻破宛城,城中民众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救,但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朱儁可以杀死祸乱一方的贼寇,却无法约束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宛城再一次遭受浩劫。 有了这样血的经验,宛城乃至南阳各地的民众便再也不敢轻易地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即使后来袁术逃出洛阳,在南阳一带招兵买马,指使孙坚杀死南阳太守张咨,鹊巢鸠占,不修法度,肆意抄掠;即使张济率领饥饿困顿的部队远道而来,沿途烧杀劫掠,最后却被刘表招抚,成为宛城的主人,宛城民众都选择了忍耐和服从。 他们已经忍受了太多的苦难,实在是不想再经受乱军的洗劫了。 他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帮助张绣守住宛城,再与刘表谈和,不管最终是投降或是怎样,都不能让荆州军攻破宛城,以“诛杀附逆”的名义杀死自己。 就在双方暗中串联,寻找志同道合的盟友之时,州府门前与各城门两侧,都贴出了硕大的告示。 这些告示大同小异,没有刻意卖弄文采,弄一些四六骈文,只是用尽量简洁粗浅的语言告诉宛城民众:荆州牧刘表骄纵枉法,多行僭越之事,张绣身为汉室忠臣,不愿与之为伍,故而遭到气急败坏的攻击,希望宛城上下齐心协力,将乱臣贼子拒之城外。 告示最后,张绣还郑重表示,自己已经派人前往洛阳,向朝廷请求支援,宛城民众只要帮助军队坚守城池便可。 这一下,又有人犹豫了。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是属于那种“谁在中央就支持谁”的,虽然这些年来统治自己的要么是袁术、要么是刘表,但不管怎么说,都自认是大汉官员,既然今年年初新天子在洛阳登基了,那就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于是,连一部分处心积虑,想要在城中搞一些名堂,将宛城献给刘表的豪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最近几天,城里似乎有些不安定啊。” 张绣巡视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忙忙碌碌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些人有的是兵士,在忙着挖掘壕沟、加固营寨墙壁、安置鹿角拒马的;有的是寻常百姓,在四处砍伐柴薪,运送物资,准备据守城中的。 有一些马车从周边驶入城中,这些都是豪强们在外的亲属族人,带着钱财回来的,也有数量不太多的马车驶出城门,说是去城外接人、运粮,可是看那前进方向和路线就知道,他们是要跑了。 秋风猎猎,迎面而来,张绣虽然身穿铁甲,但在这有些料峭的寒意面前,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先生,我们就任由那些人离开吗?”张绣又看了一阵,终于是忍不住了,转头向贾诩问道。 “为什么不呢?”贾诩反问道。 “不断有人离开,城中人心惶惶,万一敌军大举来袭,再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作乱,我们只怕是无力同时应付。”张绣说道。 张绣的部队是凉州边军一部,以骑兵为主,野战实力较强,却不擅长城池攻防,为了扬长避短,张绣与贾诩商议之后,决定在城南城北各自安置三千人,与宛城形成掎角之势,城内防御则是交给了四千名精锐和近两年来新征募的两千多名步卒。 城外就这么些兵力,一旦刘磐的主力抵达并展开攻势,必然会极度吃紧,需要城内支援,到那时候张绣手头怕是也留不下多少兵力,很难兼顾到全城。 在这种情况下,全城戒严,严禁车马出城,尽量稳定人心才是常理,可贾诩却反其道而行之,任由人们出入,这样一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只会更加惶恐,对张绣失去信心。 这仗还怎么打? “佑维,你还是没想明白,我们这一次,本就不是要跟人打仗的。”贾诩轻叹一声,负手向城下走去,“听我的,没错。” 第四十四章 料事如神 刘磐的行军速度很快,就在张绣得到情报的三天之后,荆州军南路先锋部队便已经越过新野,沿淯水一路北上,经过育阳、棘阳,屯兵于宛城南部的南就聚,距离宛城仅有二十里之遥。 其他几路荆州军同样不甘落后,东路鲁阳、叶县的部队入驻夕阳聚,同样距离宛城二十多里,这样的距离,即使对于步卒来说,也是朝发夕至便可抵达。 这几路军队都是刘表的嫡系部队,一向被重点照顾,从军饷、物资供应和训练程度上来说,都是荆州军中的翘楚,如今齐聚宛城周边,光是战兵便有三万多人,加上数量不少于战兵的民夫丁壮,刘磐这一次打出的旗号是大军二十万,将南阳各地的民众都吓得够呛。 一路之上,刘磐也遇见了不少南阳豪强,他们大多是对张绣不满(没有信心)而逃出来的,在这些人口中,刘磐对宛城的近况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得知张绣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说是已经派人前去洛阳求援的消息之后,刘磐不禁再度仰天长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张绣这小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拿着所谓的朝廷当幌子,向我叔父勒索钱粮而已,此时大军压境,他便彻底乱了方寸。” “之前我军路过襄阳,那个蒯越还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檄文,说是张绣放出风来,要为朝廷除灭我叔父,吓得在家里修补坞堡。” “如今我军已经到了宛城,张绣又四处宣扬,说是派人向洛阳求援。” “如此前后矛盾,恰恰说明了一件事——他根本没有什么外援!”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响彻营帐,坐在下首的一众将校们哄笑不止,这些将校大多是刘磐一手提拔起来的,打仗水平怎么样且不说,插科打诨,溜须拍马倒都是顶尖的高手。 欢乐的气氛之中,被刘表派来支援的邓济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刘磐正被吹得浑身舒坦,不料一斜眼,看见邓济的脸上似乎有些忧虑之色,心情顿时不那么美丽,但他带兵几年,基本的城府还是有的,便没有计较,直到众人散去,才开口叫住邓济,与对方单独交谈起来。 “敌军的举止很反常。”面对年轻上司的询问,邓济也不隐瞒,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反常?”刘磐皱起眉头。 “凉州边军骁勇善战,尤为擅长奔袭和野战,作风极其剽悍,如今我军分数路前来讨伐,主力更是从江陵一路北上,时间拖得颇久,按照常理,张绣应该迅速集结兵力,将北路诸军分头击破,然后转头迎击我军南路主力才对。”邓济就着摊开在主将案桌之上的地图,指指画画地讲述起来。 相比起朝廷军的地图来说,荆州军所使用的地图简陋了许多,偌大一张丝帛之上仅有重要城镇、大略的河流走向以及山脉,若不是刘磐带过几年兵,平日里更是对军务很上心,还真跟不上邓济的讲解速度。 听了一阵,刘磐便点点头,顺着邓济的话头接了下去,“张绣并没有像邓将军料想的那样主动出击,反而龟缩在宛城,一旦我军齐聚,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他的部队就势必要进入自己最不擅长的守城战。” “末将正是这个意思。”邓济沉声说道:“无论怎么想,张绣都不应该摆出一副死守宛城,束手待毙的架势。” “或许他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呢?”刘磐沉思片刻,忽地轻笑起来,再次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 “凉州边军悍勇善战是不假,但如今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自从董卓乱政以来,雍凉之地多有战事,诸将各自拥兵相斗,几年下来,怕是当年的老卒都死伤得差不多了。” “当年张济领兵入南阳,兵不满万、粮草断绝,真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便是在宛城休养生息了两年多时间,也最多是恢复了些许元气而已,如今张绣可用的兵力也就在一万上下,还要守城,不出击也有他的道理。” “张济麾下大多是他当年的旧部,从董卓作乱算起也有十年了,十年时间,当年的精兵强将也都要老了,宛城地处南阳腹地,周边都是我们的人,张绣补充不了多少兵力,只能用这些老卒,战力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凉州军跟随董卓作乱,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洛阳的伪帝不惜重金也要取了李傕郭汜等人的脑袋,张绣的叔父也是凉州军校尉,麾下将士同样罪行累累,他们肯定知道自己不会被洛阳方面所接纳,如今又与我方交恶,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人心惶惶,又哪里会有斗志呢?” “所以,张绣的举动看似反常,实际是自知末日将近,无计可施之下的唯一出路,若是我猜得不错,接下来他就要派人求和了。” 作为刘表的侄儿,刘磐也继承了叔父的辩才,讲起道理来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邓济听得是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点头称是。 听到后来,邓济都有些被洗脑了,觉得刘磐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凉州人嘛,能打是能打,但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边地蛮子,表现出来弱势守势,未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许真的像刘磐所说,就是实力不足,所以怂了。 把他们想得太狡猾,也过于谨慎,过于庸人自扰了。 ****** 如果说刘磐空口白牙的分析还让邓济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彻底相信了刘磐的判断—— 宛城方面派出使者来到了刘磐军中,请求和谈。 “我军自来到南阳,便一直对刘使君忠心耿耿,作为荆州北部藩属,为荆州防御外敌,数年来兵不卸甲马不解鞍,怎奈刘使君轻信谗言,断了我军粮草军械供应,如今更是派大军前来攻打,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来使名叫张先,是张绣的族弟,派他过来,也能看出张绣是破有诚意的。 “背信弃义之徒,居然还敢血口喷人,若不是张佑维号称要起兵攻打我叔父,还将檄文散布到荆州各地,本将又何须统兵前来?”刘磐冷笑着反驳道。 “我家将军没做过这种事,其间必定是有误会,还请将军明辨是非,万万不可自毁藩篱啊。”张先斩钉截铁地地说道,但语气中的退让之意,却是让刘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磐不愿跟张先这无名小卒扯皮,只是让他回城带话:想要平息事态,张绣必须派遣心腹前去襄阳,当面跟刘表澄清。 看着张先远去的身影,刘磐脸上的讥诮之意更加浓了。 “传令下去,全军加紧休整,也给北路诸军发去将令,两日之后,本将军要与他们城下一聚。” 第四十五章 攻城 荆州军从南北东三个方向逼近宛城,犹如一把缓缓合拢的铁钳,在数万大军咄咄逼人的态势面前,宛城方面似乎是被吓住了。 就在张先回到宛城的第二天,贾诩又轻装简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刘磐军中。 刘磐听说过贾诩的名字,也了解过贾诩以往的一些事迹,更知道贾诩是张绣最为倚重之人,但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擅长鼓弄唇舌的平庸之辈,当初能够声名鹊起,也只是赶上运气好,仅此而已。 若是真有本事,就不会让张济沦落到穷途末路,也不会在宛城无声无息地混上两年,早就该成功了。 基于这种蔑视,以及自身所处的巨大优势,刘磐压根就没有跟贾诩认真谈判的心思,纵然贾诩反复劝说他以大局为重,不要把荆州拖入战火也是无济于事。 贾诩提出由自己前往襄阳,被刘磐拒绝; 贾诩提出荆州军后撤数十里,给双方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进一步和谈,被刘磐拒绝。 无奈之下,贾诩只得询问,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刘磐退军,刘磐的回答则是要张绣等人将家眷送往襄阳为质,其中包括贾诩,这一点则是让贾诩难以接受。 在黯然离开刘磐军帐之前,贾诩再次抛出了此前不厌其烦劝说的话语,“若是将军不肯撤兵,一意孤行,只怕荆州将大难临头啊。” “那就不劳先生挂念了。”刘磐笑吟吟地答道。 从一开始,他就压根没把贾诩说的话当回事。 两日后,荆州军逼近到城外十里,这是标准的交战距离,也意味着荆州军随时会对城外两座军寨发起进攻。 重压之下,张绣再次做出了一个被对手认定是败招的决定—— 他把城外两座大寨也放弃了,所有士卒都退回了宛城,似乎是要依托护城河坚守。 这也意味着张绣彻底放弃了出城野战。 “不敢出城迎战,就只有等死了,区区一座宛城,守能守得了多久?”得到消息后,刘磐再一次笑了。 翌日,荆州军占领了两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营,宛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又过了两天,砍伐周边树木,建造简易的攻城器械这些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刘磐大手一挥,荆州军的第一波进攻正式拉开序幕。 城南城北都是营寨,兵力难以铺开,所以刘磐选择的主战场是城东,这边地势平坦,城墙相对低矮且残破,正是攻城最佳方向。 战鼓隆隆,号角呜咽,一个个步兵方阵越众而出,向宛城大步前行,在步兵方阵的簇拥之中,几座平顶壕桥齐头并进,犹如巨兽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个刘磐还真是急躁,主力部队行军千里而来,居然只歇息了三五天就大举攻城,真觉得宛城是做做样子就能打下来的?”看着城下蜂拥而来的荆州大军,张绣不禁冷笑起来。 “一看就没打过什么硬仗,阵形松松垮垮,器械也是粗制滥造,你瞧那边那座,哎哟,等会就散架了。”贾诩同样口中念念有词,此时他的脸上满是轻松,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两天面对刘磐时的沮丧与委曲求全。 仿佛是一语成谶,就在贾诩念叨了没多久,位于中间位置的一架壕桥便无法维持前进方向,歪歪扭扭地前进了几十步后,沉重的上部结构就发生了形变,然后“轰隆”一声,垮在了当地。 大战一触即发,位于城头的守军们原本都有些紧张,结果看见敌军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顿时哄笑起来,感觉信心又高涨了许多。 反观荆州军那边,十几名军士好好地护卫在壕桥两侧,结果被垮塌下来的壕桥压了个正着,顿时发出了凄惨的哭喊声,临近的军士们连忙前去营救,而很多人还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脚步也变得散乱不堪了。 目睹着这一切,刘磐脸色变得铁青,若不是大战刚刚拉开序幕,那些工匠还有用处,他怕是早已经下令,将其全部斩首示众了。 “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仗,只是剿山贼,跟叛乱的豪强小打小闹,终究练不出强军。”贾诩摇了摇头,懒得再看下去,背着双手就往城下走了。 “先生哪里去?”张绣扬声问道。 “我带人巡视城中,免得有些宵小之徒趁机作乱。”贾诩头也不回地答道。 凭着对双方战力的粗略估计,贾诩心中做出了判断,至少在三天之内,荆州军是不可能攻上城头的。 虽然多了些小插曲,但大局并未因此而改变,荆州军在慌乱过后,很快便重整队列,继续逼近宛城,走在最前的将士们顶着一人高的大盾,阻挡住了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将士背负着沉重的泥土袋子,准备将宽阔的护城河填出一条通道。 按照正常情况,这种工作应该是驱使民夫丁壮去做,但荆州军是主场作战,征召而来的民夫也不是敌方百姓,而是自己人,为了帮叔父刘表安抚民心,保持爱民如子的形象,刘磐还是咬着牙,让战兵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伤亡还很大的苦活。 一时之间,弓弦振动发出的响声、羽箭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箭头与盾牌接触的碰撞声、刺入人体的沉闷声、中箭者的惨呼声、壕桥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使城下变得喧闹不堪,士卒们来回奔走,即使隔着短短几步距离,都有可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终于,第一辆壕桥接近了护城河。 所谓壕桥,就是高大如木屋一般的框架加上几个轮子,顶上是排列齐整的大木,用途也很简单,只需要推进沟壕或是护城河里,用宽大平坦的顶部给攻城部队提供前进通道便可。 荆州军将士们拼命将土袋子扔进护城河,逐渐减缓了水流速度,也使护城河的深度有所减少,按照这样的速度,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把至少三辆壕桥推入护城河,用土袋加固了。 张绣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放箭!放箭!”他往来于城头各处,不住地高声呼喊着。 第四十六章 犹豫 为了彻底扫灭宛城张绣实力,刘表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不光从江陵调来刘磐,还下令南阳各地守军参加战斗,为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为了彻底阻断张绣可能的出逃路线,穰县、郦县两地的守军也被征调前往宛城,驻守在淯水西岸,从西面切断宛城与外界的联系。 在刘表看来,区区一座宛城,区区一个张绣,区区万余名兵卒,孤立无援,最多能坚持十余日,就会被彻底击败。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以宛城、新野一线为支撑点,重新布置荆北防御体系了。 “不要吝惜兵力,不要担心损伤,尽快拿下宛城,赶在冬天之前重新调配各地兵力,倘若时间拖得太长,走漏了风声,洛阳那边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这是刘表在襄阳接见刘磐之时的嘱托。 但无论是刘表,或是刘磐都没有想到,就在宛城开启攻防战的同一天,荆州北部就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郦县,秦岭东麓群山环绕中的一座小城,位于南阳郡西北部,本是刘表的领土,如今却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就换了主人。 “周边道路一定要严加控制,绝不能走漏了消息。”登上城头,俯瞰全城和城外农庄,以及占据了各处要地的军士们,颜良,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 颜良,大汉荡寇将军,白马义从副统帅,之前一直随赵云镇守关中,整编段煨等关中诸将归降之后的部队,他武艺绝伦,作战勇猛,去年还亲率轻骑突入凉州地界,将一支意图叛乱犯境的羌人给灭了族,在凉州诸部那里打下了赫赫声名。 两个月前,赵云接到密令,从那时起颜良便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部队离开长安,盘桓在京兆尹西南部的蓝田,十日前,又是一封密令到达,这支部队便不再隐藏动向,由蓝田谷过上雒、商县,越过武关,顺着丹水进入秦岭深处,也进入了荆州南阳郡地界。 从武关进入荆州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沿丹水南下,进入沔水流域,走筑阳、山都抵达襄阳;另一条则是转向东面,走三户亭,过郦县,穿越秦岭。 颜良部队的任务是参加宛城之战,歼灭汇聚在那里的荆州军主力,故而他径直向东,一路疾驰,短短十天时间就占领了郦县,卡住了通往南阳郡核心地区的咽喉。 能够在山区长途奔袭,做到这样的行军速度,并保持极强的战斗力,这支白马义从部队放在任何时代称得上是强兵,而颜良这名统帅,也配得上善战之名了。 就在颜良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响起,片刻之后,又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来到城头。 “启禀将军,郦县降兵共有八百九十七人,已经全部关入城中军营,并有专人看守。”说话之人长着一张古铜色的长脸,身材魁梧矫健,双眼炯炯有神,彷如一只鹰隼,声音中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马腾麾下勇冠三军,号称白马将军的庞德,庞令明。 说起来庞德这个人也是有意思,他原本被朝廷任命为奉车都尉,听起来是个小官,实际上是光禄勋属官,秩比两千石,掌管御乘舆车,自从孝武皇帝元鼎二年设立这个职位开始,霍光、霍嬗(霍去病之子)、以及著名外戚窦固都曾担任此职,着实是个亲近天子,继容易高升的美差。 但庞德就是不乐意。 庞德是个传统的边地武人,有头脑但不愿意依靠这个来生活,在护送马腾一家前往洛阳途中,驻守长安等地的白马义从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在凉州也号称白马将军,仿佛冥冥中的牵引一般,庞德与赵云、颜良等人互相瞧得很顺眼。 抵达洛阳之后,庞德诚心诚意地感谢了朝廷对他的恩德,又诚恳地表示自己性格粗疏,难以担任侍奉天子左右的重任,愿意前往白马义从做一名都尉,用胯下马,掌中刀,搏出一个功名。 刘备见庞德不是安于享乐之辈,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去白马义从当了个校尉,此次南下荆州,赵云要镇守长安不能离开,便让颜良与庞德二人结伴前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单独立功的机会。 “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吗?”颜良问道。 “郦县主簿之前意图趁乱出逃,被我军抓获之后拷问得知,此城守军于十日前便开始调动,前往淯水一线。”庞德继续说道。 “十天,应该是到宛城了,也就是说,我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向东前行,不用担心在半路上与他们遭遇。”颜良稍一思索,便大概分析出了接下来的行军情况。 庞德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接下来,又有两条路摆在我军面前了。” 郦县向东一百二十里是宛城,这一次作战的主战场,向南一百里则是穰县,张济当年战死的地方。 穰县地处险要,再向东南七十里就是新野,连接南阳北部诸城与襄阳之间的咽喉要道。 多年以前,刘备就制作出了记里鼓车,组织人手改进了绘制地图的方法,随着荆州商会的贸易路线扩张到荆州各地,荆北的详细地图也就摆在了刘备面前,毫不夸张地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刘备和他的部下也比荆州本地人熟悉地形。 颜良庞德二人自领命以来,便与麾下将校反复研究地图,时至今日,都不需要再把地图铺开在面前,只是短短数语,他们就能相互领会意图。 庞德的意思是在询问颜良,是要按照原计划赶赴宛城,还是趁着南阳各地防务空虚,包抄荆州军后路。 “荆州军不是征南将军的对手,全面交战之下必定会一败涂地,我军若是能抢先拿下新野,阻断归路,将其全歼,荆州军精锐丧尽,便再无反抗我军之力了!”庞德继续说道。 “听起来很诱人。”颜良拍了拍面前的城墙垛,表情有些犹豫,“可关将军那边大多是步卒,缺少骑兵部队,是否能速胜,这是个大问题。” 第四十七章 初战 听了颜良的话,庞德便也想明白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身为降将,而且不是隶属于诸侯,而是叛军首领,过往履历非常的不光彩,所以庞德急于立功、立大功,以此证明自己配得上天子的赏识,校尉的职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出于一名高级军官的身份,从大局出发,严格遵循事先计划,这是铁一般的准则。 之前的密令上说得很清楚:张绣会在宛城挑起事端,引诱荆州军主力前往攻打,关羽会率大军从汝南突入南阳,与荆州军展开会战,而颜良和庞德的任务,就是东进驰援,协助关羽歼灭荆州军主力。 为什么朝廷要从长安方向发兵,而不是让洛阳周边的部队南下呢? 那是因为刘表一直对朝廷充满忌惮,尽量切断双方官方和民间往来的同时,在荆州最北方的鲁阳、叶县等地安置了数量众多的军队和密探,洛阳一旦有异动,刘表必然会警觉。 所以,放弃从北方进攻,转而从两个侧翼发动迅猛打击,就是此战的主导思想。 汝南到南阳之间地势相对平坦,为了确保进军的突然性,关羽一定会强行奔袭,而他麾下主力皆为步卒,长途奔袭之下,战斗力又会受到影响,想要速战速决,击溃荆州军主力,还少不了颜良手中这支白马义从部队。 “击溃荆州军主力,将宛城掌握在我军治下后,鲁阳等地便覆手可得,此后不管战事如何,我军都会占尽主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颜良眺望着远处说道:“荆州大得很,凉州也大得很,立功的机会多得很,一步一步来,不用心急。” “末将倒也不是急于立功,只是——”庞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是承蒙陛下如此赏识,心中不安,想要尽心竭力报答。” “我们都一样,当年我不过是个在并州厮混了几年的游侠儿,就被陛下在一群应征入伍的乡勇里面挑了出来,从此一路高升,直到如今。”颜良同样笑了,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弟兄们私下里也聊过,说陛下擅长识人,只要是他看中,就从没有走眼的,所以令明你更不用心急,陛下看得上你,就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机会给你。” “多谢将军指点!”庞德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谢道。 确定了前进方向后,颜庞二人再不犹豫,后军变前军,之前没有参与战斗的两千名骑兵成为前锋,在庞德的率领下继续向东疾驰而去,剩余将士则是在郦县城外安下临时军营,抓紧休整。 郦县说是被攻陷的,其实也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早在十年前,幽州商会将各种货物卖到天下州郡的时候,便积极吸纳各地有志之士,加入自己的队伍。 后来赶上董卓乱政,诸侯割据,这些有志之士也就留在当地,默默等待着重新被启用的一天。 十年时间里,在刘备四方征战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北与袁绍鏖战,还是在中原、江淮各地,这些潜伏下来的有志之士都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当然了,从敌对方的角度来说,称呼这些人为奸贼、叛徒,或者用两千年后的名词——“第五纵队”,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他们做的就是那种暗中组织人手,与刘备军里应外合,搞什么半夜开城门的活计。 颜良部队这一次长途奔袭能够畅通无阻,未曾遇到抵抗,除了荆州方面防备松懈之外,各种内应的贡献也是功不可没。 比如说眼前的郦县,原本是南阳西北防线的重要一环,常备有两千五百名士卒,虽说派出了一千人的部队前去宛城参战,但毕竟还有一千五百人的守备力量,据城而守不是什么问题,结果县令刚刚接到敌军来袭的消息,命令县尉组织兵力上城布防,紧接着就得知守备西城门的队正反叛,把敌军放入城中了。 这仗还怎么打? 这县令对刘表格外忠诚,人也有骨气,眼见大势已去也不愿束手就缚,而是带着全家自尽,临了还一把火把县衙给烧了,令人唏嘘不已。 颜良的部队未遇太大抵抗便占据了郦县,在验明了那位带人献城的内应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委任为代县令,此人也颇有计谋,当即前去城中军营,把自己这些年来交好的小军官都召集起来,再让他们各自筛选人手,把郦县控制了起来。 一夜过后,郦县易主,城中诸大户也识时务地表示了对朝廷的忠诚和对刘表的唾弃,积极筹措粮草,共同参与维稳,为了确保自己走后,郦县不会再度反叛,颜良还给城中商贩大户们下了任务,说是自己身后还有一万大军,让他们继续筹措粮草物资,不得有误,把那些人吓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没有了后顾之忧,颜良这才率部上路,继续向东赶去。 ****** 宛城战场上,刘磐仍是志得意满,他的部队经过一天奋战,已经将城东的护城河填成一片平地,虽然宛城的护城河是引了淯水的活水,被阻断去路之后不断升高水位,以至于刚刚填出来的进攻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但有壕桥作为骨架,荆州军将士还是用各种木石不断加固通道,向宛城发起一波波的攻击。 近两年来,刘磐在长沙郡对抗张羡叛军,对攻城战并不陌生,他麾下的核心部队也都是个中老手,或许与顶尖对手相比还稍显稚嫩,但是,面对并不擅长城池攻防的张绣军,他们还是很有自信的。 坚实的大盾表面蒙着牛皮,再用护城河中的水浸过,既韧且滑,木纤维吸涨了水,对弓箭的阻滞效果也更强,虽说过于沉重,但对于人多势众的攻城方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在各种防御装备的掩护之下,刘磐麾下的先登死士们登场了,最前几排将士身披两层铁甲,手持圆盾和钢刀,在他们身后,则是扛着数丈长巨竹的轻甲士卒。 身披两层重甲,防御力是有了,但如何登上城头就成了大问题,但这对于先登死士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们排成一个个纵队向前奔跑,奔跑途中,巨竹就被转移到了腰间的高度。 “起——”临近城下,为首的重甲将士将碗口粗的巨竹死死夹在腋下,后面的士卒们在高速奔跑中或托或压,就像后世小朋友玩的跷跷板一样,将他抬起了数尺。 与此同时,最前方重甲将士也踏上了宛城的城墙。 第四十八章 杀人立威 “起!” 随着最前方重甲将士踏上城墙,他身后的士卒们再次齐声高呼,用尽全力推动巨竹。 借助身后同袍们的全力推动,那些最前方的重甲将士踏着略有坡度的城墙向上飞奔,恍如挣脱了地球引力一般,几个大步便踏上了城头。 然而,踏上城头,并不意味着胜利到手,相反的,除了数量众多的弓箭手压制攻城部队外,张绣还预先布置了不少长枪手,荆州军第一批登上城头的将士立足未稳,便遭到了密集攒刺,不少人连挥出一刀的机会都没有,便惨叫着再度跌下高大的城墙。 然而,敢于担任先登者,本就是军中精锐悍勇之人,对于这种九死一生、甚至有死无生的绝境早有心理准备,他们根本不去看身边跌落的同袍,不去听他们摔下城头的哀嚎,只是仗着自己两层铁甲的卓越防护力,拼命向前冲杀。 后方再无退路,只有前进,才能拼得一线生机。 怀着必死的信念,这些先登死士无视对手的攻击,疯狂地砍杀着对攻城部队威胁最大的弓箭手,混战之中,刀盾的优势被显现得淋漓尽致,长枪手在城头施展不开,弓箭手又要压制又要提防那些乱砍乱杀,完全不要命的家伙,还不敢用弓箭还击,以免误射到自己的同袍。 就这样,随着登上城头的荆州军将士越来越多,城头的战况变得越发混乱和激烈。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不知不觉,已是日头西斜,暮色将近。 “后队压上去,传令后军埋锅造饭,明日日出之前,我要拿下宛城!”高高飘扬的中军大旗之下,刘磐面色仍然冷硬如铁,从他口中不断传出的命令同样冷硬如铁,显示出了坚定的信念。 “将军要继续攻城,彻夜不休?”邓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我军士气正盛,自当一鼓作气,将宛城贼人彻底歼灭。”刘磐抬手一指远处乱成一团的宛城城头,“再说了,此时正在与敌军血战的全是我军军中精锐,若是放弃进攻,他们退得回来吗?” 得到军令,位于第二波次的荆州军将士也开始进入战场,他们身穿轻甲,手持藤牌,与数量众多的民夫丁壮混编在一起,那些民夫丁壮们扛着近百斤重的泥土袋子,依仗藤牌和头顶上斗笠的象征性防护,拼命奔跑到城下,将泥土袋子堆在城墙附近。 与此同时,还有为数不少的荆州军士卒扛着长达数丈的梯子靠近城墙,由于时间仓促、城外还有护城河,正规的云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轻便灵活的长梯反倒成了更好的选择。 一张张长梯被靠上城头,荆州军将士们蜂拥而上,将盾牌举过头顶,拼命地向上攀爬,一般来说,这种长梯是很愚蠢的工具,很容易被人用长杆推得倒翻过去,但此时此刻,有数量众多的民夫作为辅助,长梯底部插在泥土袋子之间的缝隙,再加上不断被堆垒起来的土袋子作为加固,使得城头上的士卒难以将其推离城墙。 “不要慌乱,稳住阵脚!” “不要慌乱,稳住阵脚!” 张绣往来奔走于城头各处,手中长枪犹如毒蛇出洞,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冲上城头的敌军,除了他这个主将之外,镇守城门附近的两名校尉雷叙、张先也是神威凛凛,枪下亡魂无数。 在张绣等人的带动之下,宛城守军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平复下来,多处被冲散阵脚的弓箭手部队也重新组好阵势,继续用箭雨压制城下部队,渐渐的,荆州军也没了之前的气势。 “混账,小卒都在奋勇当先,你二人身为军中重将,盔甲精良,竟然畏惧箭矢,抱头鼠窜?” 荆州军中军大旗之下,刘磐双眉倒竖,豹眼圆睁,正在破口大骂,在他对面,两名裨将跪伏于地,灰头土脸,满面惊惶之色。 “将军息怒,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担心自己若是负了伤,便无法继续指挥部队攻城,故而稍事躲避罢了。”其中一名将领眼见刘磐眼角不住抽搐,浑身杀气腾腾,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起来。 “哼哼……”刘磐冷笑起来,“为将者不能身先士卒,反倒振振有词,若是麾下士卒都像你们两个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退到敌军射程之外去,这个城还攻不攻了?” 二人一时语塞。 “来人,将他们拖到阵前,宣布罪名之后斩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临阵退避的下场!”刘磐高声喝道。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末将愿再赴战场,将功赎罪,还望将军应允!” 见刘磐要来真的了,这二人连忙求饶,其余众将不知道刘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要杀人立威,还是摆个架势,震一震其他人,出于稳妥起见,还是纷纷战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请求刘磐刀下开恩,留这二人一名。 若是真要让他们死,那还不如把他们派回战场,混个战死,也比死在自家人刀下,落个畏敌怯战的罪名要好啊。 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保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了呢?帮别人说话,其实也就是帮自己找个后路。 看了这幅场景,原本要上前押送二人的亲兵们也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望向刘磐。 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而且都是出言求饶的,刘磐若是一意孤行,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上,或许在短时间内能够震慑住他们,但从长远考虑,对刘磐自己继续掌握兵权还是有些不利的。 “呛啷——” 众目睽睽之下,刘磐拔出腰间宝剑,大步前行几步,绝大多数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连挥两剑,将跪在那里的二人斩杀,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伴随着二人至死也没有闭上的双眼,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把这二人的脑袋砍下来,送到前军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刘磐手中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若是半个时辰后还是攻不上去,本将就率领全部将校到城下去,担土垒石,用命给攻城的弟兄们垫脚!” 第四十九章 蛊惑 “我方诸路大军已经抵达宛城了吧。” “按照正常的行程来看是差不多,加上休整的时间,再有两三天,也就是攻城的时候了。” “也不知那刘磐是不是张绣的对手。” “那就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来来来,喝酒。” 襄阳,蔡瑁府上,不大的会客室中灯火通明,但遍观屋内,却只有两名锦袍男子对坐畅饮,坐在上首主位的自然是这栋宅邸的主人蔡瑁,而在蔡瑁对面的男子,则是荆州水师的副统帅,张允。 张允是荆州牧刘表的外甥,一向颇受舅父的重用,但是,最近两三年来,眼看着刘磐青云直上,又是南征长沙,又是北伐宛城,自己却只能操练水师,压根捞不到打仗立功的机会,张允的心里就不平衡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本事不比刘磐差,待遇却远远不如刘磐,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刘表的偏袒。 侄儿是姓刘的,比外甥亲。 除此之外,张允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把刘磐放在自己之前的理由。 看着张允逐渐扭曲的面容,蔡瑁心中冷笑不止,决意试探试探他的心思。 “宛城兵不满万,如何抵挡得住我军数万雄师,张绣小贼束手待缚也是早晚的事,到那时候,使君便可以彻底掌控南阳,冲正防务提防北方之敌了,只是不知道,谁会被委以重任,镇守一方呢。”蔡瑁提起精美的酒壶,向张允的杯中倒去。 自从幽州商会的瓷质酒具被推广开来之后,过去的酒具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如今的酒宴之上,再也看不到用长柄勺子舀酒的景象了。 “哎哟哟哟,我自己来——”张允手忙脚乱地接过酒壶,也没敢先给自己倒酒,而是向前俯身,恭恭敬敬地给蔡瑁先满上。 于私来说,蔡瑁是张允舅父的内弟,说起来是长辈;于公来说,蔡瑁是荆州水师的统领,是张允的上司。 不管怎么说,张允也不能让蔡瑁给自己倒酒。 “请!” “请!” 二人齐齐仰头,满饮杯中美酒,然后对视一笑,这时张允才放下酒杯,重重叹息一声。 “这还用说吗,舅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扶持刘磐掌管军权,镇守南阳之人非他莫属。”张允沮丧地说道:“我与那竖子素来不睦,之前他在江陵,远隔千里,今后若是常驻南阳,势必要经常返回襄阳,到那时候,只怕我二人之间又要起争端。” 所谓素来不睦,起争端一说,不过是张允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些年来,刘磐对他几乎就是单方面的欺凌。 说来说去,张允还是担心刘磐立功之后越发嚣张跋扈,压得自己彻底喘不过气来。 “依我看来,未必如此。”蔡瑁沉吟片刻,悠悠说道。 “将军有何高见?”张允一下子来了精神,前倾着身子探问道,同时还不忘给他满上一杯酒。 “张羡在荆南四郡颇有威望,一旦放任不管,必为使君心腹之患,所以嘛,仲武是肯定要继续坐镇江陵,与之作战的。”蔡邕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南阳乃是我荆州北面门户,必须有使君信赖之人前往坐镇,话说回来,外人再亲,终究是比不得自家亲人,对不对?” 仲武就是刘磐,他在江陵练兵数年,又与张羡多次交手,确实是镇守荆州南部的不二人选。 张绣想了想,觉得蔡瑁说得很有道理,再想一想,觉得蔡瑁所说的信赖亲近之人,也就是那么寥寥数人。 能领兵的,只有自己一个! “子昭啊,你的才干不在他人之下,这几年在水师里给我当副手也磨练得差不多了,早该独当一面了。”蔡瑁和蔼地笑着,“若是能在南阳做出些功绩,再见了刘仲武也有底气不是?” “将军的意思是说——”张允大喜,连忙又提起酒壶,给蔡瑁满满倒上。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又沮丧了。 “舅父一向说我才智不足,当不得重任,又怎能把南阳交给我呢?” 蔡瑁轻笑着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只要子昭你拿出本领,做出些令人震惊的大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再在使君面前美言几句,或许就能成了。” 做出些大事? 张允瞪着眼睛,犹如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据我所知,襄阳庞氏暗中勾结洛阳伪帝,意图暗害使君,将荆州拱手献出,若是能使其阴谋败露,为使君扫除内奸,岂不是大功一件?”蔡瑁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图谋。 “庞家,勾结洛阳……”张允疑惑地反问道:“将军可是在说笑?” “庞家的庞统庞士元、蒯家的蒯祺蒯子安,你可听说过?”蔡瑁问道。 张允连连点头,这两个年轻人可是最近两年襄阳一带挺出名的才子了,他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听说是肯定听过的。 “他们都在洛阳,进了国子监,还被那刘备赏识得很呢。”蔡瑁说道:“最近数月,这两家有不少人活动在襄阳到鲁南之间,他们又没有商队,在那边游荡着做什么呢?” “刺探情报,向洛阳通风报信!”张允脱口而出,然后疑惑地问道:“将军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知道这些话千真万确便是。”蔡瑁答道。 “将军既然早已知晓,为何不告知我舅父,却要将如此大功拱手相让?”张允还是不太确定。 “我蔡家也是本地人,出了这个头,以后还怎么在荆州行走?再说了,子昭你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我帮你,今后便是你帮我了,多一个盟友总比自己吃独食要好些。”蔡瑁目光炯炯地望着张允,言语中充满了蛊惑,“本将偶感风寒,五天之内不能理事,水师上下便都是子昭你说了算,敢不敢率军铲除庞、蒯两家,获取他们与洛阳之间的往来信件,就看你自己的了。” 张允沉吟片刻,忽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半晌之后,他才涩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将军给我一两天时间考虑。” “最好是快些做决定,宛城那边说不定很快就打完了。”蔡瑁捻着颌下长须微笑起来。 第五十章 来日方长 蔡瑁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 自从当年寓居洛阳,见识了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的气焰之后,他就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襄阳蔡氏一族也成为袁氏、杨氏那样的真正的高门,而不是影响力只能局限在某一郡某一地的豪族。 为了这个目的,他等待了很长时间。 刘表入主荆州,一度让他看到了希望,而这个希望,转瞬间又变得黯淡下去。 同样是荆州豪强代表,同样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后的心腹重臣,蒯良能为刘表敲定长远规划,被刘表誉为雍季这样的能臣;蒯越能用狡诈的谋略帮助刘表诛杀五十五家宗贼,一举扫平内患;庞季能与蒯越结伴前往襄阳,说降了盘踞在那里的最大两家贼党张虎和陈生。 这些人真是太有胆识和才干了。 至于沔南另一个大家族黄家,人家是名臣黄香之后,刘表被任命为荆州刺史的时候,人家家里的上一代名士黄琬正在京中担任三公,这一代还有个能打的黄祖拥兵江夏,压根不用巴结刘表,那是等着刘表安抚的。 在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捞政治资本的最佳时刻,蔡瑁既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见识,又没有表现出做事的本领,险些就被边缘化了,若不是他家老父蔡讽当机立断,把守寡不久、也没有生育的次女蔡珂嫁给刘表作续弦,只怕蔡瑁就要彻底被边缘化了。 也就是仗着姐姐的枕头风,以及自家雄厚的财力,蔡瑁一跃成为刘表的核心心腹,又是轮流去江夏、南郡、章陵等地任职太守镀金,又是被刘表任命为镇南将军军师,统领荆州水师,逐渐成为了荆州政坛上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 然而,蔡瑁心里并不舒服。 他是明白人,看得出蒯氏兄弟的本领,也知道庞季的兄长庞德公、黄家的黄承彦等人在襄阳士人阶层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跟那些人相比,自己的名气、本事,都要逊色不少。 才不配位,就难免要被人说闲话。 依仗外戚关系得到宠信,更是被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士人瞧不起。 这些年来,蔡瑁早已经受够了明里暗里的讥讽。 所以他要勾结刘备,推翻刘表,让所有人都看看,之前几十年里不是他蔡瑁不行,而是没有施展空间。 至于自家姐姐和几岁大的小外甥今后会是怎样的命运,他也不怎么在乎。 女人嘛,本就是要为家族牺牲的。 再说了,就是自己不做这些事,难道刘表就能用荆州一州之力,对抗已经统一了三分之二个天下的刘备? 那不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吗? 在蔡瑁的心里,根本没有半分对刘表的愧疚,相反的,他认为自己让荆州平稳过渡,重归朝廷治下,避免长期战乱纷争,对数百万荆州子民来说是好事,对蔡家更是好事。 家族前途面前,一个姐姐的幸福算得了什么? 天下大义面前,刘表的恩情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蔡瑁出卖起刘表来那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可让他感觉到尴尬的是,蒯家、庞家,竟然也没有一点节操,卖起荆州来比自己还起劲。 要是按照这个态势下去,等荆州易主,搞不好蒯家、庞家,还是会得到当今天子刘备的重用。 毕竟人家家族里面有能人,蒯越的本事就不用说了,那是千里之才,庞家的庞季虽然差点,可是下一代出了个公认南州年轻一辈翘楚的庞统,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却没有更多的姐妹能嫁给刘备了。 若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一起卖了荆州,别说把蔡家带到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高门,就连在荆州独霸,也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把其他盟友/竞争对手给灭掉。 通敌这个罪名就很不错,但不能自己动手,免得遭到两家余孽的报复。 出于这个目的,蔡瑁才找上了张允。 借张允的刀,除掉蒯家和庞家的核心力量,再由自己出面,把冥顽不灵的刘表、穷凶极恶的张允除掉。 如果不是手伸不到江夏,也没那个信心对付黄祖,蔡瑁甚至连自己大姐夫家都不想放过。 但能够削除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蔡瑁已经挺满足了,毕竟来日方长嘛。 局已经布好,接下来就看张允愿不愿意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冲锋陷阵了。 ****** 经过一日一夜的鏖战,荆州军终于彻底支撑不住,黯然退下了几乎被自己占领的城头。 宛城的城头之上,仍然高高飘扬着“張”字大旗。 “让退下来的弟兄们安心吃饭,吃完了就去歇息吧,来日方长,一天两天的胜负不足挂齿。” 长时间的不眠不休,使得刘磐双眼布满了血丝,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而他的脸上,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骄横和志得意满。 张绣是劲敌,宛城不好打。 在昨晚的激战中,刘磐并没有食言,亲自率领着亲兵冲到城下,冒着敌军的箭雨搬运土袋,硬生生堆出一个可以直达城头的斜坡,之后更是要组织死士,由自己率领着登城作战。 虽然被部下死命劝了回去,但刘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他并不是只会让别人拼命,自己坐享其成的懦夫。 他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亡命之徒! 主将都拼到这份上了,下面的大小将领,乃至于寻常士卒也都豁出去了,从日落到天明的几个时辰里,荆州军前前后后发起了十几波冲击,彻底将生死抛在了脑后。 可惜的是,荆州军勇猛,宛城守军更是凶悍无畏。 他们这支部队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凉州人,带着大汉边军的荣耀、“凉州大马,纵横天下”的威名,却沦落到远走他乡,数年来只能龟缩在宛城一带,依靠给刘表当看门狗才活了下来,这本就是十分憋屈的事。 眼下看来,他们连做狗的机会都没有了,城外的数万荆州军气势汹汹,只有将敌军拒之城外,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荆州军气势再盛,刘磐再身先士卒,他们也是有退路的,打不赢就打不赢了。 宛城这边可是被逼入了绝境,绝境之下的拼死反抗,那股求生的意志,又怎是荆州军能比的? 安抚了败退下来的将士们之后,刘磐转过头去,望着远处遍布鲜血和尸体的宛城城墙,城头上影影绰绰,应该是守军在收拾战场,城中并没有获胜之后的高声欢呼,显得极为平静。 “不愧是大汉边军出身,胜亦不骄,佩服,佩服!”刘磐抬起双手,遥遥对宛城抱拳致意,然后一甩披风,头也不回地向己方营寨走去。 来日方长,他倒要看看,城破之后,这些敌手是否能做到败亦不馁。 第五十一章 各有各的事 “第一天就损失如此惨重,这刘磐还真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莽夫。” 看着道路两侧辗转呻吟的伤兵、被抬着运往统一安置地点的将士尸体,张绣的情绪无比低落。 短短一天时间,张绣手中的核心力量就折损了近七百人,另外还有一千多人身负重伤,短期内无法再参加战斗。 这可是他全部兵力的两成还多了! 两成兵力,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意味着,如果再以同样的速度折损兵力,下一个日出的时候,宛城就无法维持完整的防御体系,极有可能要被荆州军突入城中,将战争模式变为巷战了。 到那时候,城墙的优势和以逸待劳的优势荡然无存,谁的兵力多,谁更能打,谁更狠,就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比战斗力,比战斗意志,张绣自然是不怕的,他手下的凉州人也不会惧怕,但巨大的人数劣势,不是单凭意志就能抹平的。 转了几圈之后,张绣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前最想见到的人——贾诩。 虽然没有参加战斗,但贾诩此时表现出的疲倦之色,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名士卒,甚至尤有甚之。 “宛城豪强多有暗中勾结荆州军,意图献城于刘磐的,经过遴选审讯,所有居心叵测之辈已经全部授首,将军无须顾虑城中有变了。”见了张绣,贾诩便站定脚步,一边郑重其事地施礼,一边朗声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张绣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喜色,以同样高昂的声音说道:“有劳先生,既然城中内患已经除去,我军只要击退城外贼寇,宛城便可安然无恙!” “正是如此。”贾诩呵呵笑道:“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到了这时候,跟随在张绣身后的亲卫们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不用混了,只见他们高高扬起右臂,尽力高呼起来。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远近的将士们也纷纷振臂高呼,原本经过一日一夜的鏖战,变得有些低落的士气也重新变得高昂起来。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借着萧瑟的秋风,齐整嘹亮的高呼声越过城墙,飞向城外,就连正在向自己营寨中走去的刘磐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冷着脸回头望去。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好得很。”刘磐冷冷地笑了起来,咬着牙低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此时此刻,张绣与贾诩二人已经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处宅院,这里本是一处废宅,几天前才被打扫出来,作为临时指挥所。 进到屋内,屏退旁人,张绣的脸色顿时变得焦急万分,再也没有刚才信心满满的姿态了。 “先生,援军究竟在何处,还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你问我,我问谁?”贾诩重重地坐在软垫上,单手扶着额角,肩头也显得有些佝偻了。 贾诩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早已不是能够几天几夜不睡,还能保持超强精力和判断力的年龄,这一整夜的抄家灭门,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也足以让他疲累到不堪重负。 “这……”张绣被噎得哑口无言,但又不得不承认,道理还就是这么个道理。 己方虽然从侦察到南阳诸地守军异动开始就提高了警觉,并及时向洛阳和汝南方向派去密探汇报敌情,但朝廷大军远在千里之外,山高水长,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张绣重新打起精神询问起来,“先生真的把那些暗中勾结刘表的豪强大户都给抄了?” “我哪知道谁暗中通敌?”贾诩继续没好气地说道:“只要不是跟我们一路的,都杀了。” “嗯?”张绣瞪大了眼睛。 “查抄出来的财物,六成入库归公,等朝廷前来接收,两成用来抚恤此战伤亡的弟兄,剩下的两成再分发给活下来的人,也算是不枉他们跟随你张家两代人这些年。”贾诩缓缓说道:“至于恶名,自然有我来担着,反正做的恶够多了,不在乎多做一桩。” 在洛阳的时候,贾诩就跟郭嘉有过交流,并得到了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着多年来与朝廷暗中有来往的宛城义士,其中有好几家豪强,这是自己人,不能动的。 除此之外的,贾诩就可以自己看着办了。 因为这件事,郭嘉和贾诩还讨论过。 在郭嘉看来,朝廷需要荆州,但不需要张绣的部队,这些曾经的凉州边军经历了董卓和李傕郭汜等人的时代,早已丧失了信仰,军纪更是败坏不堪,没有花钱的价值。 但从贾诩的角度考虑,这些人毕竟还是他的同乡,总要讲讲情分,再说了,他们个个都是悍勇之辈,万一得不到妥善的安置,再三五成群地做起乱来,反而会给国家造成更大的损失。 基于各方面的考虑,两人最后还是达成了妥协—— 贾诩可以在朝廷的容忍范围内捞一些钱,用来安抚宛城守军,但是,这个容忍范围被限定得很死。 只有在当地财雄势大、占有大量田地和人口、并且支持刘表、抗拒朝廷的,才在范围内。 “荆州其他地区是要朝廷大军打下来的,收缴土地什么的好说,宛城是主动归顺,朝廷不方便动这个手,还需要文和兄去做。” 剩下的话,郭嘉没有明说,贾诩却清楚得很。 这是要自己表明立场,也就是站队。 一手策划出凉州军反攻长安,浇灭了太原王氏和朝廷百官翻身的希望,贾诩已经得罪了高门世家,如果再杀豪强,他就彻底不容于旧的利益集团,只能坚决跟随刘备,再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但这也正是贾诩希望做的,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失笑。 不就是杀人吗? 不就是背恶名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 “佑维,你只管守住宛城,其他的不用多想。”贾诩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不把命当命,才能有命。” 第五十二章 烽烟四起 经过短暂的休息,未时时分,荆州军再度发起了进攻。 依仗着人数优势,刘磐将前一日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全部安排到了后营,让他们好吃好睡,回复体力,此时站上战场的,则是之前一直在养精蓄锐的生力军。 与刘磐相比,张绣手头的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但他还是竭尽全力,把原本镇守城北和城南的部队调来城东,这些同样是生力军,如果敌军的攻势还是昨天那样的烈度,应该能够抵挡下来。 沉重的战鼓声再度响起,城上和城下的将士们也懒得再做什么试探,那些事情昨天已经全部做过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意义。 短短几个时辰,战场根本没有得到像样的打扫,城下还有许多尸体,他们只需要沿着尸体组成的路标前进,杀上城头就好。 “先生还是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就好。”看着不断靠近的荆州军将士,伫立在城头上的张绣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仍是满脸倦色的贾诩说道。 “也好。”贾诩点点头,毫不矫情,转身就走。 一方面来说,贾诩的年龄确实让他精力不足。 另一方面来说,荆州军极有可能再次连夜攻城,他们两个核心人物也应该错开歇息时间以应付。 或许是被前一天的激烈战况、以及尸横遍野的战场刺激到了神经,荆州军将士一开始就发动了猛攻。 昨日堆上城头的泥土斜坡被宛城守军破坏了很大一部分,但守军也不敢冒着回不去城头的危险,过度毁坏斜坡,所以,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短短一个时辰之后,荆州军就不计损失地再次堆起了两道宽逾两丈的大土坡。 虽然还是仰攻,但比起近似于直上直下的城墙,还是非常友善了。 “今日必破宛城!”见到己方攻势进行得比较顺利,刘磐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 宛城下激战正酣,双方为了城池的归属,数万人的生死存亡而争斗不休,与此同时,南阳郡其他地方也不安宁,处处燃起了战火。 鲁阳,坐落于鲁山南麓,以山为名,历来是连接荆州与洛阳地区的咽喉要地,也是刘表多年来安置了重兵布防的荆州北大门,如今已经更换了主人。 虽说大局已定,但城中各处仍然不住传来厮杀声,幸运的是,交战仅限于攻城和守城的两方将士,绝大多数民众还是紧闭门户,战战兢兢地躲在了家里,倒也使得城中没那么混乱。 镇南将军黄忠背负双手,面色平静,大步走在鲁阳城中轴线上的主道,仿佛远远近近的火光和厮杀声都与他无关。 不像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倒像是前来赏景的游客。 但是,一路之上,所有汉军将士在看到黄忠之时,都会充满敬意地握拳在胸,对他致意。 这老哥实在是太猛了! 时间回溯到两天前,经过数百里行军,从洛阳一带出发的南征大军突破牛兰累亭,抵达鲁阳城外十里,做出攻城姿态。 鲁阳城地理位置重要,原本就高大异常的城墙数年来一直被修缮加固,跟缺钱少粮、无力修缮的宛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驻军足有一万人马,即便是之前派出了近两千人南下与刘磐合兵,此时留驻的兵力也足够坚守数日。 在守将刘朗看来,这么几天时间,足够让刘磐平定宛城,率军前来救援自己了。 所以他信心满满,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前往宛城求援,同时下令全城戒严,军士上城布防,准备打好这一仗,挣一份功绩。 鲁阳守军一直以朝廷为假想敌,数年来操练不辍,称得上是训练有素,此时他们也没有让刘朗失望,等到朝廷的南征军摆好架势,将不辞辛苦运输而来的攻城器械装配完毕,准备攻城的时候,数千鲁阳军已经在都尉赵猛的带领下出城列阵,准备迎击对手了。 然后黄忠不顾自己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大将,率领麾下亲兵轻骑突阵,将敌军搅了个七零八乱,阵斩赵猛,令己方军心大振。 鲁阳军野战受挫,折损虽然不是非常惨重,但也已经足够让刘朗打消继续出战的心思,他收拢兵力,固守城池,准备利用坚固的城防来拖延时间。 结果今天一早,黄忠对鲁阳发动进攻,他自己更是亲率先登死士,并趁着刘朗大声疾呼指挥战斗,疏忽了防备的机会,七十步外将其一箭封喉。 两位军事主将接连战死,鲁阳军一时间茫然无措,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守,被吼声如雷的黄忠一路杀上城头,杀散了城头守军,从内侧打开城门,让大军蜂拥入城。 在黄忠天神下凡一般的个人表演下,其他所有人都显得黯淡无光,就连辛辛苦苦运送而来,辛辛苦苦组装完毕的各类攻城机械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做完最艰难的工作,黄忠便当起了甩手掌柜,把扫清负隅顽抗残敌的任务交给了部下,这也就是其他人对这位老将军如此敬畏的原因。 刘朗已经战死,他的家人被忠心的部下护送着逃出鲁阳,由于逃跑时过于匆忙,县府中的各类文书都没有被焚毁,黄忠施施然进入县府大堂,随手翻阅起案桌上的往来公文,等到部下前来禀报,说是城中少数负隅顽抗之人被诛杀殆尽,剩余之敌束手就擒,已经被分散关押起来。 “好的很,传令全军,原地休整,将鲁阳所有城门都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听了汇报之后,黄忠扔下手中卷宗,拍了拍身前的案桌,“让随军司马过来,把这些文书卷宗都保管起来。” “诺!” “对了,前去追击逃敌的人回来了吗?”黄忠继续问道。 “启禀将军,奉命前往追击刘朗家眷的乃是校尉审荣及其部众,至今尚未归来。” 黄忠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审荣是他着力培养的年轻将领,作战风格极其悍勇果决,怎么追杀个拖家带口的都没做好? 第五十三章 极限 月明星稀,本该是乌鹊南飞的好时候,然而宛城周边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厮杀声连绵不绝,响彻原野,将周遭数里的飞禽走兽全部吓得远远逃开,根本不敢驻足停留。 荆州军采取了与昨天一样的战术,充分利用了己方的人数优势,冲击城头的同时,还不断地出动民夫担土运石,堆出更多足以容纳几名士卒并肩冲锋的土坡。 刘磐的思路非常明确,就是要增加并充分利用战场宽度,反复冲击,多点开花,迫使张绣暴露出致命漏洞,然后一举击破他的防线。 为了达成目的,除了城东主战场外,刘磐还命令城南和城北两支偏师同时攻城,这两个方向的城墙相对完整坚固,易于防守,本不是进攻的最佳选择,但攻城方摆出了姿态,张绣担心出什么状况,即使正面战场上再吃紧,也不敢继续从这两个方向抽调兵力了。 随着时间推移,宛城的防御体系变得越发摇摇欲坠,只是靠着张绣等人往来奔走拼杀,以及将士们自知没了退路,爆发出来的决死意志来苦苦支撑。 戌时时分,养足了精神的贾诩率领一支弓箭手和长枪手混编的部队登上城头,这是张绣手中最后的预备力量,倘若他们再顶不住,宛城就将不可避免地失陷敌手了。 “你们几个,务必要保护好先生的安危,先生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就提头来见!”张绣喘着粗气,大声对贾诩身边的亲卫们说道,然后又压低声音,细心叮嘱起贾诩,“先生不要勉强,就算城墙失守,我军依托城中房舍,也可以尽力拖延时间,等到援军赶来。” 以往像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被贾诩谆谆教诲的张绣,此时却像是长大成人的儿子,反过来对垂垂老矣的父亲叮咛嘱咐。 贾诩看着张绣那张烟熏火燎,布满了鲜血和尘土、又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浅色沟壑的脸庞,以及那充满失望和焦急的眼睛,就知道对方根本不像口中所说的那样泰然。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在安慰自己,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 “我自有计较,下去好好歇息吧。”贾诩抿起嘴,用力拍了拍张绣的肩膀。 “快快,把受伤的弟兄们抬下去!”趁着又打退了一波攻势,张绣等人招呼着早已疲累到极点的部下离开城头,给生力军腾出了战场。 不论接下来胜负如何,他们都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再次迎接战斗。 令人意外的是,荆州军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一波攻势退去,下一波攻势接踵而来,城头上换防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远处才再次响起战鼓。 “这群南蛮子该不是怕了吧?” 一名守军高声说道,引发了阵阵笑声,紧张压抑的气氛似乎也被舒缓了不少。 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荆州军之所以放缓了节奏,是因为他们这一波攻击派出了更多的士卒,人数至少是之前的两倍。 攻势也更加悍不畏死。 看这架势,刘磐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定要在这一个夜晚解决战斗了。 毫无征兆地,宛城迎来了数年来最为激烈的战斗。 “嗬~~嗬~~” 张绣拄着枪柄,死撑着站在城头之上,此时的他已经接近灯枯油尽,只有依仗外力,才能勉强保持站姿了。 他在午夜时分被冲入屋内的亲兵叫醒,脑袋还懵懵的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满是酸痛的身体就一跃而起,抓起长枪冲了出去。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许多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的同袍。 城头上顶不住了! 由于错误估计了荆州军进攻的猛烈程度,加上还要分心防备其他两个方向,贾诩部队上手就吃了闷亏,险些被一举冲上城头,幸亏他当机立断,命令弓箭手无差别攻击,这才以不小的代价,堪堪顶住最猛烈的第一波攻击。 但是,即便有皎洁的圆月挂在头顶,四下里火把也将战场照得格外明亮,但夜晚就是夜晚,严重影响远程攻击的目标判定和精准度,若是再无差别攻击,这仗也没法打下去。 束手束脚之下,贾诩部队只能勉力抵抗,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撑不住了,这才不得不让人叫醒张绣和下去歇息的部队。 在此期间,张绣也豁出去了,索性不去理睬在城南城北敲了一夜鼓,叫唤了一夜的荆州军,将那两个方向上的守军偷偷撤下来大半,全部填在城东,又是两个多时辰的苦战后,终于彻底浇灭了刘磐的意图。 此时的张绣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耳朵里面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鼻腔里和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一切感觉都在告诉他,这是累得过头了,继续厮杀下去只怕要吐血甚至是累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城下的荆州军那边也变得安静下来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发动进攻。 如果刘磐看穿了己方的虚实,再次发动进攻,只需要两千人的生力军,宛城就要彻底失陷了吧。 这该死的援军,究竟在什么地方? 究竟还能不能到? 东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就快亮了。 自己这些人还能看见下一次日落吗? 极度的疲倦和脱力感使张绣开始神志恍惚,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恍恍惚惚之间,他还看见了早已去世的叔父张济。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将张绣从幻觉中唤醒,他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自己族弟张先。 “将军,下城歇息片刻吧。”张先浑身都是尘土和血迹,脸上也脏乱得看不出样貌,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是白的。 “再等等。”张绣摇了摇头,再次望向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大地,渐渐变得清晰的敌军营寨。 在确定宛城没有力量反击之后,刘磐肆无忌惮地前压,在城下两里开外设下临时营寨,进一步缩短了进攻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张绣甚至能隐约看到荆州军营寨中往来的人影。 张绣不断扫视着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心中满是留恋和不舍。 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远方,瞳孔剧烈收缩。 就像变戏法一样,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浪潮,并且还在不断蔓延。 第五十四章 绝境逢生 黑色浪潮来得很快,不消片刻就变得越发清晰。 那是人! 过了一阵,驻守在营寨之中的荆州军也发现了东边的异动,迅速派出斥候前去打探,并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正在准备下一次进攻的刘磐。 “有大股军队接近?” “东边来的?” 刘磐已经在亲卫的协助下裹好了两层厚重铁甲,准备亲自上阵,一举拿下宛城,听了这个消息,他的双手骤然停止了动作,浑身的血液也仿佛瞬间凝固了。 东边是舞阴、堵阳和博望,这三地之前已经抽调了不少兵力前来支援,此时此刻,就是彻底把城防力量搬空,也凑不出面前这下属口中的数万大军。 再说了,自己这边打得虽然艰苦,但始终掌握着战局的主动权,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根本没有必要,也从没有向各城继续下达命令,让他们前来支援。 那就是说,出现在身后的。 是敌军! “传我将令,后军立刻出营,布置拒马鹿角。”刘磐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七上八下,脸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诸将各自收兵,严守营寨,不得妄动!” “诺!”附近所有将领齐齐应道,迅速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返回营寨,幸好,此时位于营寨外围的部队都是最新聚集起来的,刚刚排列好阵势,突然得到与预想之中截然相反的命令,倒也不是那么惊诧,也没有引发什么混乱。 刘磐更是顾不得许多,一边解开捆绑甲胄的丝绦,将沉重的胸甲、臂甲卸下扔在地上,一边快步朝着敌军出现的方向走去。 眼看胜利在望,敌人突然来了援军,突然逆转的形势让他方寸大乱,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除了命令全军固守之外,暂时是想不出其他对策的。 刘磐惊怒不已,宛城城头上的张绣却像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转,一脚都踏进去了,却被人拉拽出来一般,心情大起大落,喉结上下滚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借着晨曦,看见荆州军再次集结部队摆出攻城姿态的时候,包括张绣在内的所有守军将士都绝望了,此时看着荆州军陆续撤回营寨,他们如释重负,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东边过来的是什么人?”雷叙趴在城垛子上,下巴顶着粗糙不堪的夯土,仿佛这样能节约一些体力。 “不知道。”张先在他身边言简意赅地答道。 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贾诩毫无形象地斜斜倚坐在地上,听了他们的对话,便又费力地站起身,向周遭有些不明所以的将士们大声说道: “那是将军从朝廷求来的援军,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重新成为大汉边军,不用再给刘景升当看门狗了。” 什么?!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都愣了片刻,然后齐齐转头望向贾诩,紧接着又转过头去望着张绣,脸上满是震惊、难以置信和狂喜之色。 “先生说得没错,朝廷已经宽恕了我们的罪过,愿意重新接纳我军。”张绣深深呼吸,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几乎是吼叫出来,“我们能回家了!” 城头上下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许多将士呆呆站在那里,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片刻之后,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在同一刻,所有人的情绪就决堤了。 当年他们跟随张济护送天子东归洛阳,可是不知怎的,张济就跟董承杨奉给闹翻了,反而重新与李傕郭汜二人合军追击天子。 最令人心凉的是,在他们的追击之下,天子与朝廷百官慌不择路,竟然死在了黄河里。 李傕郭汜成了弑君之贼,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张济心灰意冷,率领部众离开关中,进入荆州,准备打到哪算哪。 在张济和这些将士的心里,早死晚死都是一个下场,无所谓了,所以在张济死在穰县之后,他们深恨刘表,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给刘表当起了守卫北方的狗,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 贾诩前去洛阳的事情被严密封锁,只有张绣自己,以及两三名贾诩亲信知晓,除此之外,宛城中再没有人知道,最多是意识到文和先生消失了一段时间。 在他们看来,附逆之罪估计是洗不掉了,凉州老家也是回不去的,人生完全没有希望,很多人也丧气了,只想着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然后死了就好。 正因如此,在这两天的激烈战斗中,他们反而死战不退,在自己不擅长的城池攻防中顶住了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 一炷香前,看着城下的敌军,他们已经彼此笑着告别,做好了迎接最后一战的心理准备。 可如今,张绣和贾诩的话,让这些杀人不眨眼、流血不流泪的边地汉子们哭得像是孩子一般。 他们可以回家了。 “先生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呢?”张先又哭又笑,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都恍然不觉,只是哑着嗓子问道。 “早说?”贾诩冷笑起来,“早早说了,你们这群混球就惜命了,宛城守得下来?” “仗还没打完呢,不要大意得太早了。”张绣已经平复了心情,再次开口吼道:“还能动弹的都动起来,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城外还有数万敌军,我们想要将功赎罪,就好好配合朝廷大军,将这支荆州军主力留下来!” 众人齐齐应诺,声音震天。 数里开外,近千名黑甲骑兵脱离了大部队,高速奔驰而来,在平坦的原野上摆出一个巨大切松散的雁形阵,分别奔向荆州军大营两翼。 在他们身后两里,一支风尘仆仆、数量庞大的步兵部队保持着正常的行军速度前进,队列最前方是一名骑着火红色战马的将领,此人长着重枣脸、丹凤眼、长髯过胸、威风凛凛,正是大汉征南将军关羽。 关羽策马缓缓而行,在他身边步行跟随的则是一名胡人壮汉,这名胡人面容粗陋,身材魁梧得不像话,扛着数十斤重的青龙刀一路步行,却没有半点疲累之色,反倒是神采奕奕,说话中气十足。 “车儿,看来你没白跑一趟,宛城仍在你家主公手里。”眼看远处敌军大营人头攒动,无数将士忙忙碌碌,关羽心中大定,转头对那胡人壮汉说道。 这胡人壮汉咧着嘴大笑起来。 此人本是西域胡族,名叫车儿,天生神力,能够背负数百斤重物,脚力同样惊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是贾诩的心腹手下。 贾诩此前发现荆州军异动,担心朝廷援军不能及时赶来,便亲手写下密信,连带刘备赐予他的一面玉牌交给车儿,命他前往汝南寻找关羽的部队。这车儿一路避开官道,专走山路野地,不眠不休地赶赴汝南,结果还真的立下了奇功一件—— 若不是他带来急报,关羽还要再修整两三天时间才会出发,恐怕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第五十五章 神兵天降 大军经过长途奔袭,按理来说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整才能重新进入作战状态,但关羽麾下这支部队可不一样,他们原本就已经在豫州与荆州的边界处休整了几个月时间,体力充沛且士气高涨,即便接到急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支援,但数百里的距离,对于这些被关羽亲自操练了几年,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反观刘磐,同样是长途行军而来,并且在之前两天的攻城战中出动了几乎全部一线主力部队,连番苦战之下兵力和体力损耗极大,再加上胜利近在咫尺,却发现敌军来了大股援军,对士气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刘磐再心有不甘,想要迎击远道而来的敌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长长叹息,准备先稳住阵脚,看一看敌方援军的实力再说。 关羽的先头部队逼入荆州军大营十里才停下脚步,开始搭建简易营寨,气焰十分嚣张,压根不把荆州军放在眼里,刘磐大怒,但是,在敌军先后抵达的近两千名骑兵的威慑之下,他还是忍住了出战的冲动,严令全军不得妄动,并命人前去宛城南北两座营寨示警。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城东那支与宛城隔河相对,准备切断张绣出逃路线的部队。 “目前来看,敌军数量在两万人上下。”大帐之中,邓济神情凝重地说道:“敌方骑兵数量众多,我军斥候势单力孤,被截杀了许多,根本无法探明敌方是否还有援军过来。” 刘磐咬着牙点了点头。 “据斥候回禀,敌军中军打的是关字大旗。”一名校尉开口说道,但声音越来越低,“应该就是那个关羽关云长。”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鬼神之勇,纵横无敌。 近些年来,随着说书人的脚步,刘备和他麾下诸多英豪的名声、事迹,渐渐地被天下人所熟知,相对于神机妙算的谋士,英勇无敌的武将更能用夸张的言辞来勾勒,更受广大民众喜爱,而在这群星一般的武将群体中,关羽无疑是那颗最耀眼的明星。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百姓们喜欢听个人武勇,冲锋陷阵,其他势力的武将们,则是更加注重收集情报,了解敌方的虚实。 结果了解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关羽比话本里面还猛。 十年时间不到,他率部平定了冀州、兖州大部、豫州、扬州,当年声势最盛,公认最有可能平定乱世的袁绍袁术两兄弟都在他的兵锋之下化为齑粉,其余诸侯在他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从统兵以来,大小阵仗从无败绩,以不足五万人横行天下,跟那些被人传颂至今的古代名将相比都毫不逊色。 大帐之中的大小将领们吃着刘表的俸禄,心中也清楚得很,自己迟早是要与洛阳那个天子在战场上交手的,但如今敌方头号大将来到面前,他们还是心中忐忑。 一时之间,帐内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诸位何须如此消沉?我军目前仍有兵力优势,完全可以两面作战,趁东面敌军远道而来,喘息未定之时全力攻下宛城,只要宛城在手,与我军大营形成掎角之势,此战便胜券在握。”另一名校尉大声说道。 说话的是刘磐麾下管军校尉杨龄,此人善于练兵,平日里颇有胆略,见识异于常人,此时含怒发言,更是气势满满,振聋发聩。 “杨校尉此言颇有道理,宛城张绣已是穷途末路,一举可破,攻下宛城,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伺机而动——”邓济眼前一亮,转头向刘磐说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关羽怎么会来到宛城。”刘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邓济的话头,皱着眉头说道:“就算如那张绣之前所说,他与伪帝早有勾结,但我军自江陵北上,马不停蹄来到宛城,随即开始攻城,关羽又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还来得这么巧。” “堵阳、舞阴、博望诸城都是荆州通往汝南的必经之地,敌军一路摸过来,我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几名机敏些的将校脱口而出。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就变得越发难看了。 坐在下首的几名武将表情更是尴尬,他们就是接到刘表的密令之后,这几县派来支援刘磐的。 听眼下的话头,南阳东部那些县城或许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沦陷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这些县城闻风而降,压根就没有抵抗或是派出信使示警的动作。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万一刘磐认定是后者,迁怒于自己,又当如何? 他们甚至连安危未卜的家人都顾不得了,当即就要起身谢罪,并为自己辩解几句。 “强敌当前,自当齐心协力,同仇敌忾,那种怀疑自己人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等这几人起身,刘磐就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并沉声说道:“诸位回营之后,务必要稳定军心,再挑选出一些敢于赴死的壮士。” “将军可是想夜袭宛城?”邓济问道。 “敌方援军来势汹汹,我方收缩回营,张绣一定以为我军无力顾及他,从而放松警惕。”刘磐冷笑着捏紧了拳头,“我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将军高见!”众将齐齐抱拳领命,各自回营准备。 然而,就在申时时分,荆州军暗中准备夜袭,关羽大军忙着修筑营寨,宛城中欢腾成一片,仿佛这一个白天就要平平淡淡过去的时候,城西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一炷香的时间后,宛城中更是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声音之大,甚至连荆州军大营都被惊动了。 “什么情况?”刘磐冲出大帐,向宛城方向望去。 又过了一阵,城南大营传来急报,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刘磐脑袋上,令他浑身冰凉,茫然无措。 今天上午,得到刘磐将令之后,城西的三千名士卒开始拔营渡河,准备与城南大营合兵一处,增加侧翼兵力的同时,也能更好地保护己方粮道。 由于张绣提前在宛城上下游征收了许多船只,城西荆州军的渡河行动进行得有些缓慢,但想着宛城方面没有能力出击,他们也并不担心,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背后杀出了一支骑兵部队。 “你是说,宛城西面出现了好几千骑兵,不但把我方部队杀得落花流水,还被张绣派出船只,进入了宛城之中?”刘磐大张着嘴,几乎无法接受自己听到的一切。 第五十六章 思归 司隶,洛阳。 皇城中,御花园,一座造型别致的小凉亭里,当今大汉天子刘备与廷尉郭嘉相对而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二人之间的桌面。 刘备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显得极为焦躁不安,郭嘉却是面色恬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凉亭之中,还有太师卢植、国子监祭酒郑玄等人,身为大汉王朝最后的三大名将之一,卢植老先生当年面对千军万马之时也不曾失态,此时却不住长吁短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再最后关头硬生生忍住,憋得极为辛苦。 半晌之后,刘备终于伸出手,将面前的一颗棋子挪了个位置。 “将军!”郭嘉毫不犹豫,一记绝杀,将刘备最后的希望彻底碾碎。 “输了输了,换人。”刘备重重叹息一声,起身离席,坐到了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 听得此言,郑玄立刻跳起身来,以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敏捷坐到了刘备之前的位置上,熟练地摆好了棋子,卢植则是恨铁不成钢地对刘备唠叨起来,“陛下刚才走炮就好了,跳什么马啊?” “先生也没提醒朕啊。”刘备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说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是陛下自己说过的吗?盘外支招算什么,赢了也不光彩。”卢植怒道。 “对郭奉孝这种狡诈的魔头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就好了,灭了他再说啊。”刘备一拍大腿,再次顶了回去。 七八天前,刘备前去国子监中巡视,偶然发现几名学子在玩一种“塞戏”的棋盘游戏,他灵机一动,回忆起后世的象棋,并当场用小木牌和临时画出来的棋盘表演了一番,顿时令众学子大呼精妙,并迅速传播开来。 天子和皇室一向是潮流的风向标,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象棋顶着“天子发明”的光环,又极具对抗性和技巧性,马上在洛阳城内外掀起了一股浪潮,一时之间,上至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但凡是认得字、听得懂基本规则的,都研究起了这种新游戏。 皇宫之中自然也不例外。 刘备前世棋艺平平,最辉煌的战绩还是小学时代勇夺全班第三名,穿越之后凭借着对规则的熟悉,以及懂一些常规的开局套路,在象棋问世的第一天和第二天狂砍十七连胜,成为大汉朝堂第一代棋王,如此辉煌的胜利,一下子就让他来了棋瘾,四处找人对弈,气焰极其嚣张。 然而,从第三天开始,郭嘉、诸葛亮这些人就凭借着夜以继日的钻研,棋艺飞速进步,一举粉碎了刘备的不败神话,将他赶下王座。 象棋问世的第五天,情况彻底失控,不光是诸葛亮这些思维敏捷的年轻人、郭嘉这样奸猾狡诈的壮年男子、甚至连卢植郑玄这些老年人都可以把刘备杀得披头散发,堂堂大汉天子,彻底沦为食物链最低端的虾米。 拔剑四顾,刘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想要找到胜利的快感,就只能和刘永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家伙去下棋了,就这还得趁早,保不定过段时间连刘永的同学们都战不过了呢。 正在众人酣战之际,一名宫中侍卫快步来到凉亭不远处,打断了刘备的长吁短叹。 “启奏陛下,吕温侯到了。” “哦?快快有请。”刘备精神一振,连忙让人引着吕布进来。 片刻之后,御花园中多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铁卫,加上原本的人手,足足有三十多人。 又过半晌,吕布才在之前那名侍卫的引领下来到御花园中,此时刘备等人也已经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迎接他了。 “臣吕布叩见陛下。”由于没有获得正式的官职任命,自从来到洛阳,吕布就脱下戎装,换上了寻常富贵人家的装束,此时的他已经年过四旬,眉眼之间颇有风霜之色,再加上礼节周到、言行低调,几乎让人无法相信,就在一年前,这还是纵横无敌、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勇者。 “爱卿快快请起。”刘备朗声说道。 吕布起身之后,又与卢植等人一一见礼,老先生本是看不惯吕布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每次见面都彬彬有礼,就算被说起旧日的事情也是言辞恳切地谢罪,倒让卢植有力使不出来。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刘备便命人将凉亭内的椅子都搬了出来,众人坐得分散了些,倒也凉快。 自从袁术势力覆灭之后,吕布的部队就一直驻留在汝南等地,接受关羽的统辖,这次关羽奔袭荆州,原本吕布也想参战,但考虑到他的并州狼骑几乎无马可用,战斗力大打折扣,朝廷便一纸调令,让他率部北上洛阳听从调遣了,唯有高顺的陷阵营是步兵精锐,被关羽带去了荆州。 没有坐骑的并州狼骑一路护送着己方家小,在数日前抵达司隶,并屯驻在洛阳南郊暂时住了下来,吕布等人则是被赏赐了宅邸,将家人安置在洛阳城中,并把自家孩子都送入宫中,进入御学堂学习。 一方送上人质,一方确保人质的前途,双方心照不宣,倒也其乐融融。 吕布这些年颠沛流离,连儿子都没生出来,膝下只有一个年方十二岁的宝贝女儿,偏偏又是个男儿脾性,平日里就是个毛头小子的打扮,除了舞刀弄剑之外没别的爱好,可惜了一张俊俏的脸蛋。 就这么个假小子,吕布看得头疼,刘备也看得头疼,索性就让她去御学堂读书,当个走读生了。 刘备的两个儿子、郭嘉的徒弟、吕布的闺女都是同学,坐一块就跟开家长会一样,颇有共同话题,闲聊了好一阵子才进到正题—— 并州狼骑的整编、安置问题。 “我等罪臣承蒙陛下厚恩,皆欲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如今听闻并州仍未平复,胡族猖獗肆虐,布愿率部北上,为国镇戍北地。”吕布首先表明态度,这不光是他自己的想法,也是并州狼骑的想法。 时隔多年,也是该回家了。 卢植皱起了眉头,郭嘉微笑不语。 刘备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是点了点头,“并州是洛阳屏障,事关重大,温侯既然有重返边陲的想法,去了之后要怎么做呢?不妨说说看。” 第五十七章 安北之策 吕布是并州五原人,祖上世代从军,以弓马娴熟而闻名,其祖父吕浩曾任越骑校尉,父亲吕良也曾担任低级军官,虽说这种边地武人在高门大族眼里不值一提,但对于吕布自己来说,却是极高的荣誉。 有这样的家世出身和个人经历,吕布对并州故乡怀有深厚的感情,对盘踞在那里的匈奴人恨之入骨,对于朝廷前二十余年的收缩政策、放弃并州北部大片土地,内迁人口的举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在刘备面前,他提出的战略规划也是相当激进。 重置朔方、云中、五原诸郡,以这三地和雁门为立足点,分别组建轻骑兵部队,将大汉王朝北疆的军事存在推进到阴山山脉。 “温侯的意思是说,彻底不给匈奴人和西部鲜卑活路,把他们赶出漠南?”听完吕布的思路,刘备第一个开口问道。 “倒也不是,大汉与北方胡族之间的疆界历来模糊不清。”吕布抬手在空中比划起来,“往往会有一两百里的,那个——” “我们称之为缓冲区。”郭嘉插了一嘴。 “缓冲,缓和冲突,倒也贴切。”吕布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阐述起自己的想法,“一般来说,这个区域应该尽可能地远离富庶的核心地带,然而灵帝年间,朝廷财源枯竭,裁撤五原、云中等地驻军,内迁边民,致使并州北部空虚,匈奴人甚至可以长驱直入,袭扰司隶、河东地界,这种情况十分危险。” 卢植当即表示赞同,“老夫一直在说,当年的撤军迁民,只是一部分人为了自身私欲而采取的苟且行径,是祸国殃民、置天下安危于不顾的短视行为。” “那没办法,谁让当时说得上话的高官名士大多是关东出身呢,边疆再怎么乱也乱不到他们家乡,胡人再怎么杀也杀不到他们的族人。”郭嘉冷笑道:“就是退一万步来说,大汉腐朽到被胡人大举入侵,也总是会有人挺身而出守护江山,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朝堂。 这就是桓帝、灵帝年间,在地球最大的文明体中出现的情景。 刘邦创建的西汉王朝以关中为根基,一向是极力打压关东地区,到了王莽乱政,光武复兴,来自河北、豫兖等地的世家大族兴起,又反过来极力打压先汉时期的政敌——关中世家、北地将门。 为了从根源上摧毁这些与自己争夺利益的集团,关东士人集团一向对边境事务抱有排斥心理,无论是开疆拓土、或是抗击外敌,在他们看来,都是会让政敌们掌握资源、获取功绩的途径,绝对不能纵容。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怪现象:异族作乱、袭扰汉地、屠杀汉人,当权者漠不关心,朝廷发兵征讨,保家卫国,就成了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苛政。 就拿凉州来说,这是大汉王朝与西域之间的桥梁,同时也是拱卫关中地区的桥头堡、屏障,虽然土地贫瘠、降雨稀少,山地众多,但艰苦的环境早就了强悍的民风,以本地汉人为核心力量的凉州边军更是有“铁骑”、“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美誉,是天下最顶级的强悍军队。 数百年来,羌人一直觊觎着东方温暖肥沃的土地,孜孜不倦地袭扰大汉边疆,正是因为有凉州、有凉州边军、有王朝的支持,大汉才能始终压制着他们,让核心地区保持着安定。 但搞笑的是,九十年前,南阳世家代表、开国元勋邓禹的孙子、大将军邓骘还提出过放弃凉州的建议,并被包括太尉李修在内的众多高官一致赞同,若不是名将虞诩慷慨陈词,恐怕还真要被这群蠢材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 即便在自己人手中保住了凉州,在保家卫国的道路上,大汉将士们也一直被自己人扯后腿。 当年凉州三明之首的段颎镇守边疆十年,大小数百仗,牢牢捍卫着大汉王朝的西北边疆,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弹劾他“妄开边衅、滥杀无辜”的奏章,却足足塞满了一间房屋。 那些弹劾者似乎从没有想过,若是羌人肯与汉人和平相处,不四处作乱的话,段颎和数万边军闲得蛋疼了才去冒着风霜雪雨、枪林箭雨,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跟人拼命? 凉州之于关中,就像并州之于洛阳、幽州之于冀州,这些边州是穷,是条件艰苦,是需要朝廷和内地州郡支援,是被内地那些安享太平的上等人瞧不起,但如果没了这三个边州,没了坚实的国防,内地的繁华就会瞬间坍塌。 野猪都知道蹭松树、滚泥塘,为自己制作一层坚固的外壳来抵御其他野兽,跟那些视边地为累赘、动辄要放弃国土的“上等人”相比,都显得更加有智商。 “温侯所说所想,与朕可谓是不谋而合,但具体事务如何去做,还需要集思广益,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刘备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提出了新的问题,“比如说并州北部一直存在的问题,边境诸城之间距离颇远,与后方也有很大的空档,但边民也不可能全部生活在城池里,很容易被胡人找到机会南下袭扰,即便是边军事后把入侵的胡人剿灭,但边民的损失还是实打实的,长此以往,民众自然不愿意在那里生活,没了民众,军队就是无源之水,不能长久,温侯对此又有何看法?” “边地之人多善弓马,单打独斗不在胡人之下,只要能解决衣食住行等问题,使人能够在边疆活下去、活得好,民心自会安定。”吕布胸有成竹地答道:“至于防务,以末将之愚见,当以几座大城为枢纽,之间多修筑坞堡,形成众星捧月之势,胡人来袭,边民便可就近驻防抵御,等待边军救援。” “胡人不善器械,所以即便是小城或坞堡,只要有人手,就能有效抵御。”郭嘉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意,继续说道:“假以时日,还可以依托地势,在坞堡之间修筑起壕沟壁垒,进一步限制胡人南下。” 吕布被说出心中所想,意识到刘备郭嘉等人可以完全领会自己的思路,顿时感觉找到了可以倾诉探讨的知音,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 “温侯若是有心,就带些得力之人去一趟雁门吧,使匈奴中郎将牵招牵子经在那里待了好些年,一直研究如何解决边患,你们多聊一聊,应该会有收获,到那时候我们再做决断。”刘备微笑着说道:“希望我们可以齐心协力,保家卫国。” 第五十八章 安置 “可是当年千里扶柩,孤身一人,护送恩师遗骸返乡的牵招牵子经?”吕布精神一振,连忙开口问道。 “温侯也听说过牵子经?”郭嘉有些好奇。 当年牵招跟随恩师乐隐在京城求学,后来乐隐成为车骑将军何苗的长史,却又在十常侍之乱中被牵连而死,牵招与同门史路等人冒着危险收敛乐隐尸体,护送棺柩返乡,途中遇见山贼,其余人四散奔逃,唯有牵招流泪恳求,山贼首领感念他的义气,放他离去,从此牵招便有了些名气。 但当时吕布发动兵变,杀死丁原,成为董卓手下,在洛阳等地驻防,之后一两年也没有踏足关东之地,应该没听说过牵招才对。 “我在河北袁绍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偶然听人说起过牵子经的轶事,心中深感钦佩,一直想要见见,想不到他被陛下赏识,已经成为一方重臣了。”吕布笑着解释道。 “牵子经与朕乃是少年时的好友,他性情稳重,又在并州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对边地情况极为了解,是不可多得的大才,温侯过去之后尽可以与他多多亲善,交流心得。”刘备点了点头。 吕布这些年四处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狂傲的性子早已被磨得没了棱角,此时听刘备说话,心中如明镜一般,马上就领悟了话外之意。 刘备的意思其实很明白:牵招是他的故旧、心腹和信赖的重臣,又在并州耕耘了那么些年,更是负责主持边地防务的使匈奴中郎将,就算吕布过去了,也不要想着指手画脚。 帮牵招出谋划策提提意见,或者当个副手,也就差不多了。 这种安排,若是换了十年前的吕布,肯定是不会服气的,但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泰然处之,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只要牵招确实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吕布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确定了大方向之后,其他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两天后,吕布等人与麾下将士的安置方案正式出炉。 包括吕布、高顺、张辽在内,并州军高级将领都获得了新的军职,但比起当初董卓、王允等人的封赏,或是后来吕布自封的官职要低了一两级。 并州狼骑本就是大汉边军出身,经过这么些年时间,普遍年龄偏大,已经不太适合冲锋陷阵了,朝廷决定,保留这支部队中的核心骨干力量,由吕布率领,北上并州,招募当地壮士,重建起一支万余人的骑兵部队;至于其他将士,则是可以自己选择,若想解甲归田,可以就地落户在洛阳,若是想返回并州生活,也可以在地方上担任基层吏员,比如乡勇教习、衙役等等。 这份方案看似对并州军中级以上将领不太友好,但考虑到朝廷财力雄厚,俸禄待遇等等都是实打实的,比起之前顶个大帽子,却经常拿不到俸禄,只能走歪路子的日子要好了许多。 再加上广大士卒得到了超乎预料的优厚政策,对天子和朝廷感激涕零,纵使有些将领心中不满,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表露出来。 于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并州军将士们很快就选好了自己的未来,相互告别,各奔前程去了。 尘埃落定,吕布便带着魏续等人再次开拔北上,跟随他们一道的还有千余名将士,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军职几乎都是什长以上,他们将担负起重建狼骑的重任。 张辽原本也想返回老家雁门,却被刘备留在了洛阳,在北军中侯麾下担任骑都尉一职,身为降将,能够成为禁军将领,足见刘备对他的器重,任命下达之后,张辽当场激动落泪,令众同袍羡慕不已。 并州军将领们的家眷大多留在洛阳,一方面是这边的生活条件优渥安定,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人质,双方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甚至连朝廷特许吕布之妻严氏与他同行,也因为严氏舍不得离开女儿而辞谢了,于是吕布离京之时,只带了一名小妾。 有意思的是,这名小妾正是当年在太师府中与吕布私通,又被董卓撞破,最终激化了双方矛盾的那个,无论是从长安逃亡,还是之后辗转各地,二人始终不离不弃,感情牢固得令严氏都嫉妒。 只是很可惜,她并不叫貂蝉。 “重建边郡可不容易啊,吕奉先这一走,怕是几年都回不来。”站在洛阳城高大的城头之上,目送着并州军将士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郭嘉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兖州那些人如何安置了。” “这个好说。”刘备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转身向城下走去。 将吕布与他的嫡系安置到并州边地,是刘备一早就定下的,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考虑到他们本就是并州人,又善于骑兵作战,在北方边疆正好有用武之地,另一个考量,就是要顾及内部的稳定和平。 吕布跟曹操打了好几年仗,互相都折损了不少人马,甚至连曹操父子、夏侯渊这种首脑人物,以及候选、曹性、宋宪这种与吕布并肩作战了多年、情同手足一般的重将都先后殒命沙场,这种血海深仇,不是一两代人的时间可以抹平的。 孔夫子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对待父母的仇人,要睡在草席上,用盾牌当枕头,随时准备拼命,如果在街上遇见仇人又没拿兵器,也别浪费时间回家去拿,直接冲上去赤手空拳捶死他。 崇尚复仇、鼓励复仇,这就是当前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吕布那群并州游侠,夏侯渊、曹仁这些兖州游侠,更是不乏当街杀人的勇气和经验。 就算现在双方都归顺了朝廷,但如果同朝为官,朝夕相处,按照这些人的火爆脾气,就是官不做了,甚至脑袋不要了,也得跟对方杀个你死我活。 要不然他们都没脸活着。 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两伙人分开,分得远远的。 一边去北方戍守边关,一边去南方开疆拓土,天南海北各不相见,正好。 第五十九章 搦战 就在前一个夜晚,刘磐还自信满满,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在平定宛城之后,如何重修城防,以这座城池为核心枢纽,建立起一座将整个南阳郡包括在内的庞大防线。 然而,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关羽大军从背后出现,迫使荆州军暂时放慢攻城的节奏。 又过了几个时辰,从宛城西面来了一支骑兵部队,气势汹汹地杀散了原本被布置在那个方向,正在横渡淯水的荆州军部队,并且顺势进城。 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突击能力极强,步兵若是没有严密的阵型保护,根本无力在原野上与之相抗,从逃回己方的荆州军士卒口中,刘磐更是了解到,这支突如其来出现的骑兵部队数量颇多,至少有五千人马,是绝不可忽视的强大战力。 原本摇摇欲坠的宛城,在得到这样一支生力军的支援后,瞬间让刘磐意识到,再想要像前几天那样肆无忌惮地攻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个白天,形势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荆州军从单方面碾压对手的绝对优势地位,瞬间变成了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更让刘磐心惊的是,在朝廷军队面前,南阳郡的防备竟然不堪一击,东部诸城地处平原,挡不住关羽倒也情有可原,但西北方向上全是崇山峻岭,只有那么一两条足以使大军通行的道路,竟然也变成了敌军家的后院。 这么些敌人都到宛城了,沿途诸城居然连个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这还哪是防线,明明就是筛子。 “如今看来,宛城一时难以攻破,贼兵两路前来,我军首尾难顾,诸位将军,可有什么破敌之策啊?” 夕阳西下,刘磐再度紧急召集众将,向他们征求起了意见。 众人相互看看,几名老成一些的将领便微微向后挪了挪屁股,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准备开口。 他们心里很清楚,刘磐这是不愿意继续杵着硬碰硬了,但前几天又是势在必得又是杀人立威,把话说得太满,拉不下面子后退,所以想要找个人开这个口,到时候在刘表那里也能推卸责任,把黑锅甩给别人。 位高权重的老将们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愿意出这个头,一时之间,帐中气氛便有些僵住了。 刘磐等了半晌,脸色越发阴沉,就在他准备发怒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令所有人都是一惊。 “贼军远道而来,正是疲惫不堪,战力低落之时,我军何不当头痛击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侧目,纷纷转头去看,刘磐抬眼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原来此人名叫邢道荣,乃是零陵人士,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善使一柄开山大斧,是刘磐经略荆南之时,从行伍中提拔起来的人才,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名气,如今任都尉一职。 虽然邢道荣性子粗直鲁钝,无法领会刘磐的用意,但他敢站出来表明立场,而不是畏首畏尾,随波逐流,已经让刘磐心满意足了。 “可是那关羽凶名远扬,着实是个能征善战的……”人群中又响起了第二个声音。 跟邢道荣的慷慨激昂相比,这话就显得相当没有底气,然而正是这样没有底气的话,却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是啊是啊,敌军不可小觑,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暂避锋芒,伺机而动,倒也不错。” 有人开口,其他人就也不吝口舌,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核心思想就是一句话—— 现在不好打,先退一退再说。 至于退到哪里,退了之后怎么打,那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事了。 邢道荣见一众同僚如此怯懦,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向前几步来到大帐中央,厉声高叫道:“那关羽是打了一些胜仗、搏了些虚名不假,但我荆州数千里疆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今我军雄兵数十万,战将上千员,面对远道而来的入境之敌,难道就没有一战之力吗?诸公为何如此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邢都尉之言甚是有理。”随着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管军校尉杨龄也大步出列,站到了邢道荣身边,向刘磐拱手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出战,活捉关羽!” 刘磐听得后脖子汗都快下来了。 之前邢道荣瞧不上关羽的过往战绩,认为对方是徒有虚名之辈,虽然有些狂,但在自家军中说说,也可以理解为是提振己方士气的一种手段。 现在杨龄一开口就是要出去活捉关羽,这牛吹得,就是想帮他圆也圆不回来。 可是看杨龄脸上写满的自信,刘磐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吹牛,还是真的有信心率军出战。 要不然,让他试试? 看一看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关羽究竟有多少斤两? 不光是刘磐,其他荆州军将领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不消片刻,他们就决定下来,明日一早,由杨龄和邢道荣二人各自领兵两千,前去东面关羽大营邀战。 杨龄得偿所愿,得意洋洋地返回自己军中,邢道荣则是被刘磐专门留下,美美地享用了一顿酒肉,直到月亮高高升起,才腆着肚子离开了中军大帐,回营备战去了。 次日一早,双方用饭完毕,荆州军大营营门洞开,杨龄、邢道荣两军缓缓出营,与此同时,关羽军也通过斥候了解到了这边的情况,正对着荆州军方向的前军大营同样开始出阵。 不多时分,两军各自有近万人列好阵势,在平坦的原野上遥遥相对,荆州军这边是杨龄和邢道荣并肩立马位于阵型最前方,刘磐等人在中军坐镇,另一边则是关羽亲自出阵,典军校尉许褚、高顺等人分居两侧。 “敌军气势森严,行进之中丝毫不乱,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双方这么一列阵,兵员素质和训练水平的差距就显出了了,跟身经百战,从辽东一路打到荆州的关羽嫡系部队相比,刘磐的部队还是嫩了点。 远远看着关羽军的动作,杨龄就有些心虚了,前一天的自信也仿佛插上了翅膀,飞了。 “不过是多吃了几年兵粮,会走走步子而已。”邢道荣粗声说道,对敌军表示出了极度的蔑视,但下一刻,他似乎就也有些怂了,“来人,去敌军那里叫阵,某家要与那关羽单对单地来一场!” 杨龄不禁有些无语,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觉得己方部队拼不过对手,想要凭个人勇力涨涨士气?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关羽号称万夫不当之勇,邢道荣也是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应该没有太大的差距。 万一能打赢呢? 第六十章 飞、飞升? “嗯?” 得知对手的搦战请求之后,关羽忍不住愣了一下。 不但是他,包括许褚、高顺、周仓、孙宇等主要将领也都面面相觑,寻思着对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斗将,俗称单挑,是十几年前,大小诸侯林立,许多割据一方的所谓霸主甚至连一支合格的部队都没有,无法通过正规手段实现意图,不得已而采用的,依靠个人武勇来决定战斗胜负的方式了。 即便在那个时代,斗将也往往只是属于极少数对自己武力充满信心的高手,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不得已手段。 关羽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干过这种事,如今他三十多岁,正出于个人武艺和体能的巅峰年龄,论起单打独斗,就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吕布,也未必就能赢过他,更别说此时面对的荆州军了。 但是,关羽凭什么要去跟人单挑? 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曲军侯、百人将以下的低级军官,在战场上的主要功能就是冲锋陷阵,用武勇来带领部下走向胜利,做到都尉、校尉这个等级的,就更多要用头脑和经验,发挥出一支部队的作用,相较而言,个人武勇就没太大用处了。 关羽是什么? 他是大汉朝廷的征南将军,直接掌握着数万精锐部队,负责帝国南方战场事务的高官重臣,如果不是打到全军覆没之类的极端情况,是根本不会去提着兵器,出现在战斗一线的。 他的职责是统帅千军万马,远远比杀几个人重要。 这也正是关羽有些不解的原因—— 据说对面的刘磐也是经常带兵的,作战经验丰富,怎么还会搞出这种根本不会被接受的搦战? “莫不是贼人在阵中埋伏了强弩,想要借机刺杀将军?”周仓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极有可能。”孙宇随声附和道。 不管单挑胜负如何,最多是一两条人命的事,对战局根本起不到什么影响,荆州军大张旗鼓地出营列阵,应该不会是单纯抱着单挑的心思而来。 肯定有阴谋! 其实,这就是他们误会了。 荆南民风剽悍,多是山区地形,不光蛮族林立,就连汉人也大多是以小群居的形式生活,在这种缺乏组织性的环境中,战争经常是以小规模、高烈度的形式进行,个人武勇的重要性就被无限拔高了。 邢道荣是零陵人,杨龄是长沙人,都是生在汉人和蛮族混居的地方,附近就是以喜爱争斗和反叛而闻名的五溪蛮,自幼的耳濡目染、成年之后的从军经历,使得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战斗风格充满了地方特色。 他们两个还真的是自信满满,准备跟关羽来一场大战,然后扬名天下的。 “你们谁想去?”关羽当然不会无聊到什么阿猫阿狗前来叫阵都要出战,更不需要什么斩将夺旗的功劳,便左右看看,向身后众将问道。 “末将愿先拔头筹,以壮我军声威!”不等其他人开口,许褚便催动战马向前几步,来到关羽身侧拱手答道。 “也好。”关羽想了想,或许敌军之中也有声名不显的猛将,为了稳妥起见,让许褚这个除了自己之外最能打的出战应该好一些。 许褚精神抖擞,正要催马出阵,却又被关羽给叫住了,他回过头去,却赫然看到关羽从得胜钩上摘下了自己惯用的青龙偃月刀,朝自己递了过来。 “带着人头回来,刀就是你的了。”关羽笑道。 许褚当即大喜,早在第一次见到关羽的时候,他就对这把青龙偃月刀爱不释手,从军之后专门请军中的铁匠仿制了一把,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去辽东,请最顶级的刀匠为自己订做一把好刀,如今关羽竟然将真品送给了自己,他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将军在此稍候,许褚取了敌将首级便回。”许褚接过沉重的青龙刀,顺手扔掉了自己原本要用来杀敌的仿制品,双腿用力一夹,战马便向前奔驰而去。 关羽送出了自己惯用的宝刀,心中也像是放下了什么,感觉到一阵轻松,但他是惬意了,他身后的周仓等人却是大张着嘴,懊悔得要死要活。 像周仓、孙宇这几个被关羽提拔起来的心腹,一向是对其顶礼膜拜,一个个都是学着关羽,使起了长柄大刀,虽说二十七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对他们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不便,但宝贝就是宝贝,在他们心中的价值完全不是其他事物可以比拟的。 若是早知道关羽会把刀送给别人,他们就是豁出脸不要,也得抢到手啊。 “我许褚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贼将速速报上名来。”许褚策马来到阵前,与邢道荣遥遥相对,扬声大叫道。 “说出吾名,吓你一跳。”邢道荣傲然笑道:“我乃是零陵上将邢道荣,你这乡野村夫不是本将对手,回去让关羽前来受死!” 杨龄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频频向邢道荣投去狐疑的目光——这家伙平时也挺低调的啊,怎么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什么零陵上将军,自己压根都没听过。 昨天刘磐究竟是准备了几个菜啊,把他喝成这样,这是酒劲还没下去? 杨龄这边胡思乱想,邢道荣那边已经和许褚互相发射了几轮嘴炮,算是热身完毕,双双兜回马头,拉开了足以让战马冲锋的距离,然后各自催马前冲,朝对方疾冲而去。 邢道荣使的是一柄开山大斧,有道是锤斧棍将不可力敌,意思是说这种人通常都是天生神力,通常都是可以在力量方面压倒敌手的,此时他借着战马前冲之势,更是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斗志,没有人可以击败自己。 看着渐渐逼近的敌手,邢道荣长啸一声,双手交错,将战斧在舞了一圈,然后借着回旋之势,用尽全力向许褚劈去。 在邢道荣看来,自己此时正处于巅峰状态,这一记劈砍可谓酣畅淋漓,无坚不摧,想到敌将将要被劈成两半,成为自己斧下亡魂,他就浑身舒泰,飘飘欲仙了。 下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仙了。 不知怎么的,自己仿佛离开了地面,视角越来越高,邢道荣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砍人还能砍到得道飞升,这么神奇的吗?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从高速奔驰的战马上跌落,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还是没有头的。 第六十一章 拖刀 邢道荣的内心戏很足,但是,在战场上其他人的眼中,刚才只发生了一件事—— 双方对冲,二马错镫,许褚挥出一刀,邢道荣的脑袋就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远处的关羽军中,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关羽又愣了一下:什么玩意啊这是,意思连一刀都接不住? 周仓和孙宇再次对望,眼泪都快下来了:这种对手,我们随便谁上都行啊,居然被许褚那厮捡了个大便宜。 高顺则是面无表情,继续端坐在马背上,一语不发。 战场另一边,荆州军却是鸦雀无声。 刘磐正在笑呵呵地讲话,称赞邢道荣在气势上压倒了敌手,结果话音未落,下一句话都到嘴边了,就看见邢道荣的脑袋上天了。 一句话将出未出,刘磐顿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这XX,吹得跟什么一样,还骗了自己一顿好吃好喝,结果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对面还不是关羽呢,随便出来了个无名之辈就把他一回合给斩了? 荆州众将更是脸色各异,想想昨天这家伙慷慨陈词,把自己这些人都反衬得像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可是在刘磐那里刷了一波存在感,此时却是这么个下场,有些人心中非但没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反倒是有些暗爽。 所有人中,只有杨龄脑子动得最快,趁着许褚冲锋过后拨马掉头,背对着自己且距离不是特别远的时候,迅速催动战马,舞着长枪向许褚冲去。 许褚刚回到之前二马错镫的地方,就听见己方阵中大声鼓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望去,杨龄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十多步,而且完全进入冲锋状态了。 这时候杨龄才暴喝一声:“贼人杀我同伴,拿命来——” 眼见回身迎敌已是来不及了,许褚当机立断,重重一夹马腹,拼命向前加速,然而,按照双方的速度对比,最多再过二十步,杨龄就可以衔尾追杀到他身后。 形势极为不利。 若是换了吕布、赵云,或是那些出身于边军的专业骑兵将领,可以利用自身卓越的骑术和与战马的默契玩出急停急转这种花活,化被动为主动,但许褚本就是小豪强出身,骑术不错,但也只能算是不错,胯下战马也是专门培育出来的高大品种,为了承载他巨大的体重而放弃了一定的速度和灵活性,做不出太多高难度动作。 只能想其他办法。 顷刻之间,杨龄便拉近了十余步的距离,他见许褚单手执缰,另一手提着长刀,刀头斜斜向下,心中便是大喜,更加放心大胆地追杀而去。 任何长柄兵器都需要双手握持,攻击范围都主要集中在身前范围,面对正后方的敌人根本无计可施,只要自己够快,这个贼将就完全无计可施。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呼吸的工夫,杨龄就逼近到许褚身后两丈,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就在此刻,许褚骤然转身,借着回身之势抡圆了胳膊,将沉重的战刀挥向杨龄。 双手武器讲究前手虚后手实,前手主要控制方向,发力是后手,也就是右手的活计,但此时许褚单手持刀且虚握,完全利用转身和抡臂的力量,几乎是把刀给甩了出去,长长的刀柄顺着他的虎口不断滑行,直到滑至末端,青铜铸造而成的刀鐏才被许褚牢牢握住,以免真的甩飞出去。 青龙偃月刀长达一丈三尺,又被许褚这样伸直了手臂,握着尾部挥了出去,攻击范围远远大于杨龄的长枪。 毕竟刀和枪的攻击方式不同,人可以单手持刀挥砍,却没有人能单手握着枪尾去刺击,还能保持住方向和力度的。 眼前骤然闪现的刀芒令杨龄心胆俱裂,但事发突然,他又已经将马速提升至最高,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只得变刺为挡,希望用枪杆挡住这一刀再作打算。 然而,高速圆周运动下的二十七斤重刀所蕴含的磅礴大力,根本不是一根枪杆可以抵挡的。 “咔嚓!” “噗!” 杨龄的长枪毫无悬念地从中断开,但青龙偃月刀去势未绝,又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划过了他的肩颈,好好的一个人,瞬间就变成了无头之鬼。 短短片刻,战场上的形势被完全逆转,几乎所有人都惊在那里。 “那是将军的拖刀术,他怎么会用的?”周仓失声叫道。 “这招数我给你们演示过,又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看一看不就会了?”关羽呵呵一笑,显得心情很好。 由于此前没有长柄大刀,更没有青龙偃月刀这种沉重到利用自身重量结合一定速度就可以破敌制胜的绝对凶器,所以招数都是脱胎于戟、戈等旧有兵器,经过关羽等人这些年来的钻研归纳,才逐渐有了自己独特的招数体系。 刚才许褚使出的拖刀术,就是关羽在两年前首创的一招,周仓等人也不是没见过、没练过,可是除了关羽自己之外,就只有刚才许褚那一刀是真正称得上雷霆万钧的绝技。 这就是本事啊。 关羽越想越是欣慰,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许褚确实配得上青龙偃月刀。 ****** 初战不利,还在万人注视下折损了两员大将,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还都是自己在荆南提拔起来的嫡系,刘磐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不顾众将的极力劝阻,决然出兵,又发动了一次会战。 然而,即便是压上主力,荆州军也根本无法撼动这支由关羽一手打造,从河北打到长江再打到荆州,一路横行,战功卓绝的铁军,再次吃下一场败仗。 这时候,刘磐才真正有些慌乱,开始谋划起如何全身而退,并向南边的育阳、新野等县派去信使,命令当地官员做好接应大军的准备。 令人庆幸的是,关羽并没有趁着连战连胜的势头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仍然是不紧不慢地构建防御工事,宛城内部的颜良部队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协助张绣加固城防,让刘磐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这种举动又给了荆州军众将一种错觉,那就是己方的战力也颇令敌军忌惮,若是能稳住阵脚,缓缓撤军,或许敌军也不敢太过逼迫。 可就在刘磐将城北的部队安全转移出来,准备分批撤退的时候,他之前派出去的信使仓皇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数日前,一支外乡军队从南阳东南部的桐柏大复山中出现,这支军队推进速度极快,斥候赶到新野之时,正巧看见他们在攻打城池。 第六十二章 纸上谈兵 新野是荆州治所襄阳通往南阳诸城,尤其是宛城的必经之地,也是刘磐部队粮草运输路线上最重要的一站,此城遇袭,远在宛城的刘磐都得到了消息,区区百里之外的襄阳更是不用说。 早在两天前,荆州牧刘表便通过运量部队的回禀,得知攻打新野的军队是故兖州牧曹操的旧部,都顾不得惊诧和疑惑,连忙让军师蔡瑁紧急集结部队,前往新野救援,并向周边县城发去调令抽调兵员,同时还派人前往中庐去请蒯越,去鱼梁洲上请庞德公,以及黄承彦、司马徽等襄阳名士前来商议要事。 谁知道中庐那里传回消息,说是蒯越因为思念兄长和受了风寒,也已经躺在家中动弹不得,怕是活不了几天;鱼梁洲上庞德公的茅庐已经人去楼空,据说老先生是带着家人和好友司马徽前去鹿门山寻仙采药,茫然不知所踪了。 另一名豪门代表黄承彦也没在家,好像是前段时间思念故乡亲人,带着小女儿回安陆探亲,汉水茫茫,一日百里,此时估计早已经进入江夏地界了。 几大家族的头面人物之中,就剩下了蔡瑁和庞季二人,庞季一向任劳任怨,接到命令之后就起身南下,去周边诸县抽调兵力,丝毫没有推卸之意;蔡瑁表现得更是忠心耿耿,他前段时间也染上了风寒,但仍然不辞辛苦地奔走于襄阳附近,令刘表感动不已。 蔡瑁在军中多年,对各项事务了如指掌,在他的调度之下,仅仅用了一天时间,襄阳便集结起五千名士卒,军械粮秣一应俱全,然后这些士卒就在水军副统领张允的率领下拔营北上,前去解新野之围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张允一开始是比较拒绝的,他擅长水战,这些年来也一直是醉心于操练水师,如今要率领军队去跟人野战,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刘表对张允这个外甥却是寄予厚望,特意将他叫来鼓励了一番。 “那曹孟德本就是个志大才疏之辈,麾下诸将更是酒囊饭袋,若是他们真有本事,何至于颠沛流离,几次被人打到穷途末路,戎马半生,只是占了区区半州之地,如今曹孟德一死,其余诸人更是如同流寇一般,要来我荆州袭扰,此等庸人,有何惧哉?” “子昭你只管放心前去,至多不过数日,宜城等地的郡兵就可抵达襄阳,到那时候,老夫便发兵助你。” 刘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允心中也清楚,新野那边不光是一座县城的归属问题,更重要的是刘磐大军的粮草供应,若是自己继续找借口拒绝出战,万一刘磐那边战事不利,搞不好就要把黑锅甩过来,到时候自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前途毁了不说,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还是老老实实去吧。 大军出发之日,蔡瑁前来送行,张允情绪低落,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情,随便说了几句便径自去了,而蔡瑁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也是颇有怨怼。 竖子不足与谋! 蔡瑁之前极力拉拢张允,唆使他去对付蒯、庞两家,为此不惜装病,给张允创造机会,但是,也不知张允是出于胆怯还是不愿意得罪人,迟迟下不了决心,结果拖了几天,非但庞德公跑路了,蒯越待在中庐不肯离开,就连黄承彦都带着女儿逃得远远的,短短几天,这几大家族的核心人物就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般,瞬间离开了蔡瑁的掌控范围。 虽说这些狡猾家伙的族人们还在襄阳,但对于蔡瑁来说已经是毫无价值了,再说了,他也没那个胆量亲自下手,去对付始终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这些家伙是怎么察觉到的,或者说,有人泄露了风声。”蔡瑁思来想去,总觉得蒯越等人的举动十分蹊跷,不应该是偶然事件,“难道是张允这竖子?” 与此同时,州府之中,荆州牧刘表正端坐在案桌前,手中拿着一份信件,许久之后,这位老者才长长叹息一声,将信件放在手旁的陶钵之中烧成了灰烬,然后起身来到窗前,仰头看天,沉默不语。 这封密信,是蒯越命人暗中送来的。 ****** 荆州大地战火重燃,双方近十万大军云集南阳地区,荆州牧刘表忙得焦头烂额,他麾下的文臣武将们也在为各自的荣华富贵或是身家性命在四处奔走,然而,洛阳这边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除了掌管军事的几名重臣和一群年轻的参军之外,几乎没有人去议论发生在数百里外的战事,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就连大汉天子刘备,也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有人提起了就说上几句,压根不会主动操心。 放眼整个洛阳,关心南方战事的也就是国子监和太学中的生员了,这些年轻人意气风发,正是向往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建功立业,扬名天下的年纪,每日里都会有不少人拿着荆州地形图,在那里推演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开课的小铜钟已经响起,诸葛亮已经提着小包,施施然走进课舍了,结果却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一时好奇,便也凑了过去。 原来是庞统与徐庶二人正在以二尺方圆的手绘地图上鏖战,口中念念有词,旁观的生员们也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见解,气氛相当热烈。 在人缝中扫了一眼地图,诸葛亮便轻笑起来,开口问道:“朝廷大军已经打到襄阳了?” “半个月前就在对峙了啊——”徐庶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同时抬眼望去,结果却看见诸葛亮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连忙起身问好。 众人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是开课的时间了,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脸上多有愧色。 诸葛亮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元直、士元,你二人何不来到前面,继续推演战局?” “我等只是纸上谈兵,过过嘴瘾,耽误了先生授课,还望先生恕罪。”徐庶以为诸葛亮是在责怪自己,连忙起身再度告罪。 “有才之人理当心系天下,若是你们漠不关心,那才令人失望呢,你二人上来便是,但说无妨。”诸葛亮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两天之后,我便要南下参战,正好听听你们的高见。” 偌大的课舍之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第六十三章 考校 许多人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年轻得不像话,学问好得不像话,每天笑眯眯的助教还有另一个身份—— 当今天子的得意门生。 这背景也硬得不像话。 自己这些人大多出身于望族,在地方上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如今寓居在洛阳,希望谋求一官半职,对于发生在南方的战事,也就是通过外界的消息来推测,再在自己手绘的地图上推演一番,过过嘴瘾。 人家可是要亲临前线了。 这差距,真是气死人啊。 可是,诸葛亮一介书生,去荆州能做什么? “朝廷有一批新式武器要试验,襄阳是个不错的试验场,陛下命我押运这批武器前去,一方面是给征南将军做个参军,学习军务,另一方面则是顺便看看新武器的优劣。”诸葛亮微笑着解释起来,打消了众人的疑问。 生员们恍然大悟,但紧接着,他们又生出了新的疑问:什么新式武器? 徐庶和庞统更是又惊又喜,他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齐齐来到讲台之上,便做起了复盘和推演。 “按照我和庞士元前两天的推演,朝廷大军于十月下旬击退刘仲武的部队,席卷南阳全郡,兵锋推进至汉水一线。”徐庶一边讲解,一边走到巨大的白板前,用炭笔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地图。 炭笔是用松烟掺胶制成的,字迹格外清晰,再加上徐庶对荆州各地地形了如指掌,寥寥数笔,便将襄阳城周边十几里的山川河流走向展现得一目了然。 作为二人纸上谈兵的主战场,汉水更是被着重下笔,两岸地形、河流宽度、河心沙洲等等一应俱全,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 庞统出身于襄阳庞氏,虽说一直闭门苦读,声名不显,但通过家族的渠道,他对荆州水师的虚实更为了解,便接着徐庶的话头,分析起了双方战力对比。 “荆州水师分为南北两部,南方的江夏水师是以黄祖为主帅,舰船分居江陵、江夏二地;北方是以襄阳为基地的襄阳水师,以蔡瑁蔡德珪为主帅。”庞统面向众人侃侃而谈,然后介绍起了襄阳水师的兵力,“襄阳北临汉水,汉水之中又有鱼梁洲等大小沙洲,其间水流平缓,水师驻地便在这些地方,蔡德珪麾下兵力有一万多人,都是惯习水战多年的好手,如果加上各地郡兵,随时可以超过两万兵力,大小舰船更是数以百计,战力颇为可观。” “征南将军的部队陆战天下无敌,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水战与陆战不同,比的就是战船和弓箭,大军远道南下,沿途皆为新附之地,如果荆州方面有所准备,或许征南将军连渡船都找不到几条,更别说战船了。”徐庶说道。 诸葛亮听到这里,便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分析,“若是征南将军拥有足够数量的战船,又将如何?” “一方面没太大可能,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有足够数量的船只,可以进行水上决战,但襄阳水师这些年来操练不辍,对汉水水情了如指掌,基本是不会输的。”庞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俗语有云:北人骑马,南人操船。祖祖辈辈的传承,年月积累出来的经验,不是说抹平就能抹平的,短期之内,习惯了陆战的朝廷军不是襄阳水师的对手。”徐庶笑着说道:“不是对谁不敬,征南将军麾下甚至连个会水战的将军都没有吧?” 在座众人也都轻笑起来,纷纷点头称是。 国子监的风气就是这样,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尤其是在大事方面,几乎没有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诸葛亮也是听得连连点头,荆州人自古就是玩船的,又搞了这么些年水师,如今更是坐镇主场,掌握着地利和舰船优势,如果这样还不能在水面上阻挡关羽的话,那从蔡瑁往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别吃兵粮了,回家种田可能更适合他们。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明显带有西北腔调的声音。 “从别处渡汉水,绕过襄阳,把周边城池一个个拔掉,逼迫荆州军陆战如何?” 徐庶正要失笑,抬眼望去,却见发问的是凉州人法正,便收敛笑容,认真解释起来。 “孝直兄有所不知,襄阳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的位置有些特殊,西有伏牛山、东有桐柏山、大洪山,又有汉水阻隔,从北向南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进入南郡腹地,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从蔡阳、章陵、随县这条路一直走到江夏去。” “即便是可以突破襄阳水师的封锁,沿汉水南下到南郡也无济于事,襄阳以南也是两山相夹,西有荆山、东有大洪山,沿山南下百里,又有宜城卡在必经之路。”庞统补充道。 二人边说边写,顷刻之间,原本寥寥数笔的地图上就多了许多山岭和城池的标志。 听了如此详细的解释,又盯着地图看了一阵,法正便知道自己的提议没有可行性,点头向二人致谢,“多谢解惑。” 襄阳就是一根插在南阳盆地和江汉平原之间的钉子,只要关羽不拔掉这根钉子,即便强行突入江汉平原,也无法获得稳定的后勤补给。 如果是流寇倒还好说,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便是,可关羽是代表着朝廷正朔,打着铲除奸佞,解救民众,将荆州迎回大汉怀抱的旗号,怎么能做那种事? 所以归根结底,必须攻破襄阳。 “如此说来,我军一时半会是攻不破襄阳的?”诸葛亮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了。 “只要蔡德珪不犯大错,襄阳防线至少可以支撑到枯水期。”庞统答道。 徐庶又转过身,在河心沙洲那里重重画了几笔,朗声说道:“若是我在征南将军麾下,一定会建议他征集南阳全郡、汉水上游的全部船只,并开始筹集各种物资,准备建造浮桥,待到汉水水位下降便展开强渡,将步兵和投石机运送到鱼梁洲上,只要占了鱼梁洲,损失再大也可以接受。” “为什么这样说?”诸葛亮继续问道。 “鱼梁洲与汉水南岸之间不过数百步距离,整条河面都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内,我军若是占了那里,便是脚踏实地且居高临下,完全可以压制襄阳水师,掩护步兵登岸作战。”庞统解释道:“只要上了岸,襄阳便再没有抗衡征南将军的实力。” 听到这里,诸葛亮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此次前往荆州,陛下给了我两个名额,可以带人前去见习参谋军务,你二人可有兴趣?” “这、这是?”徐庶愣了。 之前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是在考校自己? 庞统却是面露喜色,当即向诸葛亮躬身行礼,“愿为先生驱驰!” “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们用过午饭就要出发了。”诸葛亮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小皮包,悠哉悠哉地出了门,临了还扔下一句话,“其余人等可要当心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是康成先生亲自教你们。” 第六十四章 新式武器 怀着欣喜而忐忑不安的心情,庞统与徐庶二人收拾好行装,跟随诸葛亮一道入宫辞行,见到诸葛亮挑选了这两个人随行参军,刘备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之情,只是鼓励了几句,又嘱咐他们务必要严守军纪,以身作则,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之类的话语,语气和蔼得不像是执掌数千万人命运的天子,倒像是长辈亲人一般,令二人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诸葛亮讲述起今日国子监中的考校,刘备听得不住点头,当他得知法正也对荆襄战况颇有兴趣,并提出过自己的意见,便当即决定,给诸葛亮增加一个随行参议军务的名额,让他把法正也带上。 “明白了,学生这就去国子监。”诸葛亮当即笑着答道。 法正是诸葛亮亲自带入国子监参加考试,并被刘备钦点增补进国子监的,也是刘备记录在册,让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入学之后表现出了极强的个性和才华,尤其在军事方面,是国子监众生员中当仁不让的最强者之一。 这样的人物,理应带去战场上历练。 就这样,当天午后,几名大汉王朝最优秀的年轻人才便告别洛阳,联袂南下,他们将要经历人生中的第一场战争,为今后积累经验。 “诸葛亮、庞统、徐庶、法正。”御书房中,刘备挥毫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名字,看着看着便笑了。 历史上那位昭烈皇帝戎马一生,阅人无数,最为看重的谋臣就是这四个人,随着他们先后加入自己的阵营,刘备得到了人生中最辉煌的二十年岁月。 但即使如此,历史上的刘备也从未有奢侈到同时拥有这四位人才,让他们携手并肩,施展出全部才华,建立起更伟大、更辉煌的功业。 如今,他做到了前人没有做到的事,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前世阅读《三国演义》时的遗憾,心中自然是喜悦无比。 —— 河南尹,阳人聚。 这座城池位于司隶东部通往荆州的必经之地,向北百里是洛阳,向南百里便是鲁阳,且有汝水作为屏障,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当年孙坚讨伐董卓,便是由鲁阳出发,经此地进入司隶地界,一举击破前来迎击的胡轸大军。 时隔数年,当年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已经恢复了元气,并重新修缮扩建,成为一座军事色彩浓重的要塞型城市,承担着拱卫洛阳的重要作用,名字也从阳人聚正式升格为阳人城了。 诸葛亮一行南下之后,便是在这里驻留等待,几天时间下来,众人均是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天天轮班,站在城墙上向北眺望,毕竟他们得到的指示就是在阳人聚与那批新式武器汇合,催是催不得的。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四天之后,一支车队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没过半天时间便来到了阳人城下,守城士卒验明对方身份后不敢怠慢,连忙将其迎入城中,而原本站在城头上的法正与得到消息的其余诸人也匆匆赶了过去。 “老子还以为是谁在这里等着,原来是天子门生。”车队首领是个大嗓门,人还隔着老远,中气十足的声音就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了。 “鞠将军怎么亲自来了,晚辈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诸葛亮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与来人寒暄起来。 原来此人正是驻守在邺城,负责火炮研究基地安全的鞠义。 二人之前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生分,有说有笑地寒暄了一阵,诸葛亮才向鞠义介绍起同行的三人。 “不错不错,能被陛下看重,绝对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们可要多多努力,万万不可辜负自己的才华。”鞠义年龄渐长,性格也不像当年那样倨傲狂悖,此时简直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给后辈传授着人生经验,听得三人连连点头。 聊了几句之后,鞠义便转向法正问道:“小子,你姓法,又是扶风出身,可是法高卿的族人。” “将军认得家祖?”法正肃然起敬。 “我在凉州待了些年月,一直听说玄德先生的大名,只是当时年少顽劣,都是跟一些盗马贼和游侠儿厮混,哪里有脸面去叨扰,只是神交,神交而已。”鞠义熟络地拍着法正的肩膀。 五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车队缓缓进城,这些车辆与寻常的货车不同,轮毂极宽还裹着铁皮,走在石板路面上都发出刺耳的声音,再加上高大异常的车身、高大异常的驮马,几乎将车身笼罩在内的厚实苫布,一看就是装着极为沉重且贵重的货物。 究竟是什么新式武器,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不光是徐庶等人好奇,诸葛亮在看了这些车辆之后,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将军都亲自来了,车内应该是那东西?”诸葛亮问道。 “就是那个,大的小的都有。”鞠义答道。 “区区荆州,覆手可破,需要这么多?”诸葛亮继续问道。 “是不需要,但荆州这边有水有船有敌人,是绝佳的试验场。”鞠义摇了摇头,低声解释起来,“这是某家专门向陛下提议的,为的是日后在江东的时候用,早做准备还是好。” 诸葛亮这才点点头,眉头也舒展开来,“将军深谋远虑,晚辈深感钦佩。”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打哑谜一般,听得其余三人是云里雾里,心中更加好奇,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车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值得从邺城千里迢迢地运来,面对地域千里、带甲十几万、且有坚城作为依仗的荆州,都被诸葛亮认为是大材小用了。 “去了军营再说。”鞠义注意到三位年轻人的表情,便止住了话头,迈步向占据了半座城的军营走去。 “将军一路辛苦,何不由晚辈做东,请将军用两杯水酒?”诸葛亮连忙扬声问道, “士卒是否安置妥当,货物是否宛然入库,有无专人看守,这些都没有亲眼看过就想喝酒?就能安心喝酒?”鞠义骤然停步,转头看着诸葛亮等人,方才的温和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孔明,军国大事,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不要懈怠。” 扔下这句话,鞠义再不回头,径直前行而去,诸葛亮等人满面羞惭,也不多说,连忙跟随上前。 他们却看不到,鞠义昂首阔步,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 “老子被读书人训了半辈子,现在才有机会训读书人,真他娘的舒坦。” 第六十五章 撤军与追击 随着新野城极有可能失陷的紧急军情传入刘磐耳中,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在宛城地区对抗关羽,对胜利不报有奢望,撤军便成了第一要务,当天夜里,宛城城东的荆州军大营便趁着夜色掩护,开始了撤退行动。 经历了两天惊心动魄的城池攻防,以及两三天的僵持之后,宛城之战,最终以朝廷与张绣一方获得了胜利。 在劳师远征无功而返,形势极端不利,全军人心惶惶,随时可能一溃千里的险境下,刘磐表现出了一名少壮派武将应该有的勇气和骨气,没有率先逃跑,而是亲自坐镇中军,将自己的核心嫡系放在最后撤离的位置,借以掩护全军。 主将摆出决然赴死的姿态,荆州军上下也为之精神一振,严格遵循之前紧急商议确定的后撤顺序,全军不慌不乱,向南撤离而去。 由于在宛城东南部布置下了大量斥候,关羽在后半夜寅时就得知了敌军有向南逃窜的举动,当时至少还有三成荆州军士卒滞留在大营之中,然而,经过短暂的权衡利弊,关羽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到天亮了再说。 三更半夜,把熟睡中的将士们唤醒,让他们穿戴齐整,拿起兵器,列好阵型去攻击敌军,即使对于关羽麾下的精锐士卒来说,这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搞不好还会让士卒们误以为己方遭遇了突袭,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敌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急这一时半会。 拂晓时分,宛城方面也察觉到了城外的异动,庞德亲率一千名骑兵出城试探,却发现荆州军城南大营也已经人去楼空,连忙追击而去,同时派人回去禀报颜良。 与此同时,关羽军大营也已经开始埋锅造饭,直到这时候,将士们才知道敌军已经连夜奔逃,自己用完早饭之后便要追上前去,将其一举歼灭,个个都是精神振奋,手脚更加麻利了。 半柱香后,第一批追击部队已经整装完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大营,这些将士们都是身经百战,对追杀败退之敌极有心得,一柄丈二长枪、一把二尺短刀、一面小臂盾、一张角弓、两袋共一百支箭,一袋水、一小铁壶烈酒、二十斤炒熟的杂粮面,这些必备品一样不落,井井有条地挂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和腰间。 为了减轻负重,他们穿的都是仅能有效覆盖躯干的半身板甲,钢盔也被舍弃,换上了视线更好也更轻便的宽檐毡帽。 亲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又目送着这些将士离开自己的视线,高顺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叹和钦佩的神情,这名以精锐步卒“陷阵营”而闻名中原,令曹操都称赞不已的练兵强人第一次对关羽有了心悦诚服的感觉。 高顺觉得,他所目睹的一切,陷阵营将士也差不多能做到,但他几年时间下来殚精竭虑,朝夕操练不辍,也不过是训练出了千余名这种水平的精兵,关羽却能一下子拉出几千人,而且这还是第一批,他们走出军营没多久,第二批士卒就已经在军需官那里排起了队,看架势也是同样的套路。 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桓公也。 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 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 曾几何时,看到孙武以三万人天下无敌的话语,高顺还觉得这是尉缭子的溢美之词,但与关羽共同作战的这一两个月里,他真切地感觉到,这种程度,或许真的不是不可企及。 “云长,久违了!” “好久不见!” 荆州军撤围而去,颜良等人自然不用再在城中守卫,当即快马出城,来到关羽营中,这二人相识已有十几年,多次并肩作战,感情相当深厚,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喜悦异常,欢笑连连。 “这位是张绣张佑维,这位是贾诩贾文和。”颜良向关羽介绍起与他共同出城拜会的两名宛城首脑。 “久仰久仰。”面对张绣这个小年轻,关羽只是敷衍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他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贾诩身上,“阁下就是贾文和?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绣本就顶着附逆罪臣的名声,如今归降朝廷,又被关羽和颜良及时赶来相救,对于关羽略显轻慢的举动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在面对高顺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 毕竟当年在长安城下那一场血战,张绣与高顺有过面对面的交手,险些死在对方的长枪之下,而高顺在内的并州狼骑也险些被凉州军四大校尉彻底绞杀,最终凉州人得了长安,并州军突围而去,双方都可以接受,但近五天的浴血奋战,数千人的性命,这种深仇大恨,可不是说抹就抹得干净的。 “当年各为其主,如今各司其职,不要再生出事端就好。”高顺同样冷着脸,勉强抱拳还礼,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让张绣尴尬之余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寒暄过后,颜良便询问起关羽的安排,得知关羽要出动一万人的追击部队尾随南下,其余部队押运物资粮草尾随其后,颜良便有些担心了。 “荆州军人数众多,单是一万人衔尾追击未必能留下多少,即使加上我的五千骑兵,也只能一层一层地剥皮。”颜良分析道:“之前说夏侯渊与曹仁在攻打新野,也不知攻下来没有。” “他二人兵力有限,刘磐若是一心要走,未必能拦得住。”关羽倒是无所谓,“能削弱多少算多少,这些荆州军战力有限,便是逃回了襄阳,也对我们没太大影响。” “二位将军,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绣有些不好意思,“末将麾下皆是凉州边军出身,精于骑射突击之术,如蒙将军不弃,愿同往追击逃亡之敌,取刘磐首级献于将军。” “为国效力是好事,张将军现在就可以回城整点人马出战了。”关羽当即应允。 “只是末将军中战马多已老朽,羸弱不堪,不知颜将军能否暂借两千匹战马于我,战后必将如数奉还。”向初次见面、并且看上去不太待见自己的人提出请求,张绣只觉得整张脸火辣辣的。 但他别无选择。 宛城的弟兄们迫切需要功劳,但军中战马确实是不堪上阵了,张绣心中早已做出决定,只要关羽和颜良应允,他可以把获得的一半功劳拿出来与这二人平分。 “哦?”关羽看看颜良,见对方微微点头,便也点了点头,“那就如张将军所说,暂借两千战马,你二人也别在此耽搁了,回城交接战马,然后出战吧。” 第六十六章 麻利点 白马义从久在北疆,战马配备与胡人极为相似,近些年来有了自己的战马基地之后更是财大气粗,颜良奔袭南阳这支部队都是一人两匹战马,另外还有一匹因为性格而不能上阵打仗,但体格丝毫不逊色于同类的驮马,奢侈得一塌糊涂。 从关羽大营到宛城,短短十里的路程,颜良与张绣便商量好了借马的事,除了对方一开始请求的两千匹战马的份额,还另外许了一千,把张绣感激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到这时候,张绣才真正领会了叔父临死前反复叮嘱自己的话——一定要洗刷罪名,重归朝廷。 身后站着一个强大有力的朝廷,有数千万民众作为后盾,做任何事都有底气,就连打仗都比别人惬意许多。 倘若自己还是浑浑噩噩,蜗居在宛城给刘表当看门狗,一年年地看着弟兄们老去,部队战力越来越衰弱,唯一的结局就是像野狗一样死去。 死了都是孤魂野鬼啊。 抱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张绣一个,当宛城中的凉州士卒们得知颜良愿意借战马让他们立功的时候,顿时就沸腾了,纷纷喊着要出战,张绣自然不能让他们都去,当即定下标准,只有年轻力壮的、在回归朝廷治下后仍然愿意从军征战的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短短半个时辰,三千名额就被填满了,没有被选中的将士们却不肯罢休,张绣无奈之下,又命他们各自返回军营,挑选出一些不那么衰老的战马出来,众将士一声欢呼,便各自散去准备了。 此时颜良麾下的骑兵部队已经出动了大半,张绣担心自己去得晚了连汤都喝不到,心中颇为焦躁,但颜良却不慌不忙,又跟他约定了几项条款: 尽量迫降,不得杀俘,不得劫掠民众,不得杀良冒功。 “当今天子自己就是带兵出身,对军纪看得很重,以上几条,尤其是不得滥杀、不得扰民杀良,更是铁律,谁敢触犯,不但本人要处死,朝廷还会一层层地向上追责,张将军好不容易才重归朝廷,可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葬送了前途,也害了这数千将士。”颜良正色说道, “多谢将军提点,末将必会严令全军。”张绣连忙抱拳答谢,眉眼之间杀气十足,“若是有人胆敢趁机作恶,坏了陛下和朝廷的名声,不用旁人动手,末将看见一个就斩一个!” 张绣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前往城外,对三千名正在给借来的战马套缰上鞍的将士们传达起来。 “钱,老子这里多的是,等到战后全部散给弟兄们,保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活得像个人样,但是,谁敢触犯之前说的那几条,就是拿几千名弟兄和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张绣大声说道:语气极为严厉,“各部都尉、军侯、百人将、什长、伍长都把眼睛擦亮,遇见这样做的便直接斩了,如有视而不见、包庇纵容的,别怪老子杀你们全家。” 凉州人本就散漫成性,漠视法令,边军更是如此,这些人前些年无法无天,着实是做了不少恶事,军纪相当糟糕,但这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们收敛了许多,如今又见到了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本就憋着一股气要好好表现,此时听张绣说得杀气腾腾,更是不再犹豫,齐声应诺,喊得是气势如虹。 “将军放心,有我盯着,这帮崽子们不敢胡来。”张先大大咧咧地说道,然后翻身上马,招呼着自己临时整编出的一千将士出发了。 半晌之后,第二个千人队也整装待发了。 “我等先行一步,将军统领后军,有没有人违反军规,自然一眼可见。”雷叙拱拱手,带着人马绝尘而去。 两名心腹都表态了,张绣便也稍稍安下了心,转头向开始列队的第三个千人队大声喊道:“手脚麻利点,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 “手脚麻利点,别磨蹭!” 襄阳城,蔡府,大门口。 张允按剑而立,满脸都是轻松之色,无数士卒不断从他身边经过,将一个个仍在奋力挣扎的蔡氏族人捆绑着拖了出来。 在张允面前不远处,蔡瑁披头散发,满脸尘土,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已经被五花大绑,身侧还有几名士卒奋力将其按住,只怕蔡瑁光是用嘴,都能在张允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张允,老夫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要带兵围攻我蔡家?”蔡瑁嘶声问道。 “蔡公往日待我有恩,这点不假,但如今末将执行的是公务,就顾不得私情了,还望蔡公海涵。”张允随手抱拳,口中说着海涵海涵,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公务,谁下的命令?”蔡瑁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贼子,打着使君的旗号谋害忠臣,就没有想过之后如何收场吗?我家家姊可是夫人!” 当初蔡瑁的二姐嫁给了刘表,还生了个儿子,并且用枕边风挑拨离间,渐渐将长公子刘琦排挤出了荆州的决策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后荆州之主的位置很有可能是刘表与蔡夫人所生的公子刘琮,对待蔡家也是以巴结和退让为主,很少有跟蔡家对抗的。 正因如此,蔡瑁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只有他坑别人害别人的份,别人想要害他,还得掂量掂量能否承担起蔡夫人的怒火。 此时此刻,蔡瑁更是认定张允是跟蒯越等人合谋,瞒着刘表来对付自己,他虽然狼狈,心中却并不是特别惶恐,当即出言恫吓,希望镇住张允再做打算。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使蔡瑁顿时通体生寒。 “你家姊妹是使君夫人,我家父亲却是使君,如何收场,就不劳蔡公操心了。”随着话语声,一名锦袍贵公子缓步来到蔡瑁面前,此人年近三十,面如冠玉,相貌酷肖刘表,正是长公子刘琦。 见到刘琦出现在自己面前,蔡瑁骤然害怕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琦便继续朗声说道:“大敌当前,蔡公不思与众同僚齐心协力,反而处心积虑,想要谋害我荆州重臣,此等行径,与谋反无异,今有使君手谕:擒获蔡瑁,斩立决!” 蔡瑁瞬间像是触了电一般,疯狂地想要起身,被死死压在地上还挣扎着抬起头来,“你,你们——” “家父早已获悉了你的阴谋,却不知军中还有何人与你同谋,所以命我前去子昭军中对质并与他一道回来,蔡公,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吧?”刘琦蹲在蔡瑁面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就在这里斩了吧,省得麻烦。” 第六十七章 女王再临 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时间,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式,襄阳蔡氏在一夜之间被掀了个底朝天。 随着蔡瑁被杀、蔡夫人被赐死,长公子刘琦重新回到决策层中枢,荆州政坛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表因张允揭发蔡瑁有功,将其提拔为水师都督,张允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职位,心中大喜,当即辞别刘表,再度北上,与前去救援新野的部队汇合,准备接应刘磐大军返回,以汉水为屏障,抵御北面来敌。 接着,刘表又连续下令,将襄阳城防事务交给刘琦,让他率人日夜巡视,以防蔡氏余党作乱。刘琦也聪明,当即举荐了几名出身于襄阳本地豪强,与自己素来相善的年轻才俊,使那些兔死狐悲、或是心怀惊疑的家族得到安抚,人心迅速稳定下来。 解决了襄阳城的事情之后,刘表又亲自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中庐,请蒯越重新回到襄阳帮助自己稳定大局。 这几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让很多以为刘表近些年来沉迷美色,已经年老昏聩的骑墙派心中一凛,原本还有人想要趁着朝廷大军压境,搞一些小动作,如今也是纷纷缩回脑袋,不敢妄动了。 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刘表就只需要等待,只要刘磐能够保住半数以上的部队,再加上庞季南下去征调的部队,凭借着襄阳城的险要位置,他就有信心将朝廷的南征军阻挡在汉水北岸。 ****** 荆州那边风起云涌,洛阳方面却是歌舞升平,就在前两天,当今天子的同门师弟、征夷大将军、倭国摄政王甘宁甘兴霸返回汉土复命述职,与他同行的还有倭国女王卑弥呼、以及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儿子。 甘宁一行身份尊崇且特殊,沿途收到了各地官员的热烈欢迎,消息传到洛阳,包括诸多学子在内,数万民众夹道而立,踊跃争先,只为一睹传说中美艳神秘的倭国女王之真容。 进到司隶地界之后,刘备再次派出了当年把倭国使节团吓得屁滚尿流的金甲武士团,由于这么些年都没再用过,一直扔在仓库里吃灰,那些木头兵器外面包裹的铜皮都锈蚀了,铁皮盔甲的镀铜也都没了,有些都锈出了孔洞,结果被工匠们重新拾掇了一番,刘备又以二十一世纪的夸张风格给予美术指导,新一代的金甲武士团比起当年更加威猛,个个都像是从贪玩蓝月里面走出来的渣渣辉和菇天落。 面对寄几没有见过的船新版本,卑弥呼甚至不需要体验三分钟,就跟甘宁一样,爱象了介款新造型。 甘宁更是下定决心,这一次不管刘备怎么推辞,他都一定要搞一套金光闪闪的装备带回倭国,亮瞎那群土著的狗眼。 上一次前往幽州拜谒刘备,卑弥呼就被蓟城的繁华迷得流连忘返,回到倭国之后还念念不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新都城,并将其命名为平安京,希望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大汉的文明昌盛。 然而这一次,甘宁特意带着她从北方最为人烟稠密且繁华的冀州登陆,途径渤海、河间、清河、魏郡等地,这几个郡本就经济发达,又被田丰、审配等能臣用心经营数年,说一声富甲天下绝不为过,比起好几年前的幽州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光是卑弥呼,就连甘宁都有些被镇住了。 当卑弥呼亲眼见到邺城之时,这位倭国女王彻底失语了,她不顾随行侍女的阻拦,执意下了辇车,跪伏在道旁,郑重其事地对那座巍峨耸立,犹如巨兽一般的巨城再三叩首,才怀着无比的敬意,随甘宁进了城。 邺城雄浑霸气,洛阳城的风格则与之不同,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显得低调内敛,但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觉到一种沉稳如山的气质,这就是九州中心,天子所居,特有的王者之气。 在数万民众的注视之下,二十四名金甲武士骑着高大异常的马匹缓缓开道,甘宁一家则是端坐在其后的华丽敞篷马车之上,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和祝福。 虽是深秋,但若如此热烈的氛围,使卑弥呼根本感受不到寒意,这位倭国女王从进到城郊郭区便一直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同时也欣赏着街道两旁的各种景色。 直到穿过城门,进到真正的皇城之中,卑弥呼才坐回座位,回味着之前的一幕幕情景。 “不能生而为大汉之人,真是一生之憾事啊。”卑弥呼低声说道,眼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但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拍着小手,对眼前各种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的可爱模样,心中又变得欢喜起来,“夫君,我们的儿子是汉人吧?” “那是自然,老子是汉人,儿子就是汉人,走到哪里他也是汉人。”甘宁呵呵笑道:“等再过几年,你不做这个女王,为夫也不做这个征夷大将军了,我们就搬到洛阳来住,好不好啊?” “真的?那我现在就退位好了。”卑弥呼又惊又喜,她是早就有这种想法的,但一直以为甘宁身为倭国实质上的统治者,应该是舍不得权位,故而始终将这想法埋在心底,如今甘宁主动提出来,她自然是迫不及待。 甘宁再度笑了起来,“现在可不行,倭国统一了没有几年,之前的国君啊,这个王那个王的都还贼心不死,一旦我们弃之不顾,倭国肯定又要四分五裂,到那时候,你的子民就又要遭受苦难了。” “那就有劳夫君,再在倭国忍受几年吧。”卑弥呼轻叹一声,微微垂下了头,牵起儿子胖乎乎的小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间,马车在一道宫门前停下,皇宫宫门有门楣两重,里重涂以青色,故又称青琐门,此时青琐门外,已经有官员站在那里迎接了。 “下官司马懿,奉命在此迎候倭国女王及征夷大将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见到马车停下,为首的年轻官员当即前行两步并躬身作揖,再度抬起头来,已经是笑容满面。 第六十八章 金山再现 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束了,但洛阳城郊的民众、尤其是年轻士子们的激动心情,却是怎样都平息不下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卑弥呼本就生得美艳,又初为人母,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称得上的是容貌端丽,风情万种,令人心生爱慕。 而她在甘宁身边,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更是令不少热血青年心潮澎湃—— 甘大将军是豪杰,可以用本领和气度征服异域番邦的女王,我们这些人虽然年轻,但以后就未必不如他,何不积极上进,同样去海外闯出个名堂来? 与此同时,宫城之中,同样是一场热闹非凡的欢迎宴会,文武群臣汇聚一堂,热烈庆祝新皇登基以来的首次藩王谒见。 由于甘宁久在倭国,许多大臣都没见过他,只是听说过天子有这么个师弟在海外开疆拓土,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一个个轮番劝酒,称赞的话语不绝于耳,甘宁生来性情豪爽,此时更是来者不拒,一番畅饮犹如鲸吞,引得满堂喝彩。 在附近的一座偏殿,皇后张宁也设下了宴席款待卑弥呼,并邀请京中的官员家眷前来作陪,同样是热闹非凡,虽然这样的安排并不符合礼制,显得对卑弥呼有些怠慢,但卑弥呼根本没有什么女王的觉悟,而且跟一群男人相比,还是年纪相仿的女人更令她感觉快活自在。 各得其乐。 天色渐晚,宴会也适时结束,一众文武朝臣各自散去,刘备则是与卢植、甘宁等人来到另一处僻静的偏殿,稍事洗漱,又喝了醒酒茶后,便开始谈起了正事。 “今年初夏的时候,朕就想过让你回来一趟,只是担心海上不太平,所以等到这个时候才命人送信去倭国。”刘备歪着脑袋,用手揉着太阳穴,对甘宁解释起来。 后世的人都知道,在太平洋西北部,包括南中国海到东中国海的广袤海域上,每年夏季都要爆发许多场台风,对途径地区造成巨大的破坏,从扬州、徐州到倭国之间的东海海域以及倭国南部海域更是处于台风的惯常行动路径上。 自从刘备开始大力推动航海业开始,他就把这些事项都写在了记事本上,又与各地船工的亲身经验相结合,制订出一套相对合理的规避自然灾害的条例,其中就包括在夏季减少沿海地区与倭国之间的往来。 但刘备也担心,这条例能管住别人,未必能管得住胆大包天的甘宁,万一甘宁在夏天接到他的信件,兴冲冲地坐船跑了回来,却被台风给拍死在海里,那损失可就大了。 “陛下有心了。”甘宁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收敛面色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禀报一桩要事,同样是忌惮海上风暴,故而等到现在。” “什么要事?”卢植精神一振。 甘宁看了看殿内众人,又看了看刘备,见对方点头表示无妨,这才略略压低声音,“今年四月,我们在倭国大岛东南部山中发现了新金矿,储量颇为巨大。” “嚯——”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这倭国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走到哪都有金银? 刘备目光一凛,酒意也散去了不少,他自然知道甘宁所说的是什么地方。 那是甲斐金山。 倭国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贵金属矿分布十分广泛,著名金矿也有许多,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原本时空中曾经被称为世界第一金山的佐渡金山,那里如今就在刘备的掌握之中,像是聚宝盆一样,每年向大汉输送海量的黄金。 另外被世人所熟知的著名金山,就是本州岛甲斐地区的金山群了,在倭国的战国时期,武田家就是凭着甲斐东北部的黑川金山、南部的汤之奥金山群,开采出占据全国三分之一产量的黄金,建立起当时号称最为强大的赤备骑兵,声势如日中天。 到了后期,随着武田家势力范围的扩张,他们又在信浓、骏河、武藏等周边地区发现了金矿,最巅峰的时期,武田家竟然同时拥有二十八座大小金山。 作为武田家的宿敌,占据相模、伊豆两地的北条家也有伊豆金山作为财源,以此与武田家抗衡。 说得夸张一点,那里就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 “新金矿距离邪马台国多远,道路是否通畅,当地土人属于哪个国家,能否稳定开采?”卢植的问询就像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毫无当年的名士风范,倒像是一个老商贩一般。 最近这些年来,倭国的贵金属源源不断地输入大汉领土,被刘备储存起来,并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制作成金银钱币,流通到市场之上,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北方诸州的钱荒,使得生产、经济等各方面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老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倭国更是上心,不止一次向刘备建议,加大对倭国的投入,鼓励更多的汉人前去倭国,最好是彻底把那里变成大汉的一个州。 如今又发现了大金矿,老先生觉得,加大投入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回先生的话,那个地区距离邪马台国有千里之遥,从陆路过去太过麻烦,学生这几年一边平定邪马台国东部的小岛,一边派出船只人手,沿着海岸航行,绘制沿岸地形,寻找良港,并深入到陆地二百里。”甘宁见没有纸笔,灵机一动,索性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宽大的案桌上勾勒起来。 众人齐齐围拢来看,只见甘宁寥寥数笔便画出了两个相距不远的小型岛屿,又在其东北部画出了一个大了许多的岛屿,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向旁人讲解着邪马台国当前的势力范围,以及自己的拓展方向。 受限于绘画功底,这张“地图”十分粗糙,但甘宁很细心地画了个圈,标明金山的大概范围,又在其南部添了几笔,“这里是一处良港,登陆之后向北而行不到百里,我们便发现了好几处金山,其中最大的金山就在一处谷地附近。” 是黑川金山没跑了。 刘备开心地笑了起来,“兴霸,说说你的计划。” 第六十九章 我们要水师 “我的计划?” “有金子就挖啊,还要什么计划。” “我之前和韩州那边也说过了,下了一百艘海船的单子,还让人去辽东各地征募工匠丁壮,只要这些到位了,就开辟一条从邪马台国到新金山的航线,修建港口和城塞,开采金矿。” “再有十年,一切都上了正轨,臣就可以卸下担子,带着妻小回洛阳享清福了,到那时候每日喝酒吃肉,岂不美哉?” 甘宁说得兴起,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刘备听得一直点头,最后却抛出了一个问题,“兴霸,假如这两年你不在倭国,苏子翼能不能担起倭国这个担子?” 苏飞? 甘宁一愣,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没了,他思索片刻,有些为难地答道:“子翼行军打仗是没问题,但他的心思和才干也仅限于军务,若是委以政务,只怕会误了大事。” “那你麾下有没有通晓倭国风土人情,有理政才干且忠诚可靠,可以暂时委以重任的人选?”刘备继续问道。 “没有,倭国那地方毕竟比不得中原,只能招揽到百里之才,臣这几年大力提拔新人,却也没发现什么能够独当一面的。”这一次甘宁回答得很快,他好像知道刘备召自己回来要做什么了。 刘备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坐在下首的司马懿,再次开口问道:“台与是倭女王那一族的近亲吧。” “没错,而且这台与原本是她们族中培养的下一代巫女,按理说是要继承女王之位的,结果被仲达那小子拐跑了。”甘宁也把目光投向了面色窘迫的司马懿,嘿嘿地坏笑起来。 当初司马懿与诸葛亮前往倭国游历,却在王宫中被一名倭女爬上了床,事后碍于颜面,便将这女子带回中原并纳为妾室。 这名女子就是台与,如今已经为司马懿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司马昭。 “仲达,你这几年书读得不错,一些小事也做得有模有样,继续在洛阳待着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了。”刘备想了想,缓缓对司马懿说道:“回去准备准备,过了冬天,就带着台与去倭国历练几年吧。” “啊?”司马懿骤然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望向刘备。 听刘备的意思,这是要培养他给甘宁接班,那就是说,台与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倭国女王,而他,就将成为新的征夷大将军? 他才刚满二十一岁,就要爬到寻常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位了吗? 司马懿心情激荡,向周遭望去,却见包括师公卢植、郭嘉等人都对自己点头以示鼓励,推辞谦让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是让你现在就去挑担子,只是暂时去督领事务,甘将军两年会坐镇徐州,书信往来很方便,不用太过担心。”刘备解释了两句,便斩钉截铁地定下了主意,“这事就这么定了,仲达,你回去之后好好地想一想,若是还有疑惑再来找朕。” “微臣领命。”司马懿起身后退两步,俯身在地,重重叩首。 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这么奢侈的培养方式了,他若是不接受这份来自老师的好意,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接下来,就到了甘宁的安排问题。 “陛下召我回来,又让仲达前去倭国理政,应该是要向江东用兵了?”甘宁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 “我在邺城的时候听说荆州那边打得热闹,朝廷有能力同时在两个方向出动大军吗?”甘宁又发问了。 “征讨荆州的军队是关云长与黄汉升两部,后勤供应是司隶和兖州,压力并不算大。”郭嘉接过话头,向甘宁分析起当前的局势,“如今沮公与在九江、庐江两郡坐镇,张翼德等人在江淮屯田,徐州的陈元龙那边也是喜报频传,若是将征讨江东的兵力控制在五万人以内,单是当地就能够支撑一年。” “我方水师人数在万人左右,船只多为海船,不利于江中作战,想要对付江东水师,需要换船,适应当地地理水文,没有一年时间下不来。”甘宁捻着颌下短髯思索起来。 近些年来,徐州作为大汉海上贸易的重要中转站,航运事业十分发达,大大小小的商船犹如鱼群一般,北至渤海、南至交州、东到倭国,几乎所有的已知海面上都有大汉商船的足迹,虽然江东被孙氏割据,对朝廷颇有敌意,但对于能够带来财富的商队,他们还是很欢迎的。 借着商业行动,徐州商会在江东发展了不少下线,对江东的兵力虚实也有一定了解,他们从很多江东官员口中得知,孙策的结拜义弟周瑜这几年一直在鄱阳湖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再加上江东继承了大汉王朝的一部分水师,战力颇为可观。 再加上朝廷长期以来并没有水战的经验,所谓水师,实质上就是远洋捕捞队和远洋护航队,航海水平领先于时代,但水上作战的经验还是极度匮乏。 征讨江东,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 “荆州水师都督蔡瑁已经暗中归顺朝廷,江夏太守黄祖出身于沔南黄氏,对朝廷同样是有归顺之心,有这二人作为内应,荆州水师基本可以算是朝廷的。”刘备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朝廷就凭空多出了许多惯习江河中作战的水师将士,也多了许多战船,稍加整编,就是一支强军。” 甘宁眼睛一亮,“荆州水师的战船倒是其次,渤海和韩州那边多的是运送煤炭和铁料的千里船,只要稍事改装,就是上好的战船和运兵船,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将士。” “兴霸兄之前路过邺城,应该去参观了轰天炮吧。”郭嘉问道:“这东西能不能装在战船上?” “大炮不行,小炮倒是可以试一试,若是江上作战,双方都周旋不开,最厉害的还是装铁砂石子的散弹炮,一打一片。”甘宁不假思索地答道:“像天鲲号那样的巨舰,若是装上十几门火炮,那就是天下无敌。” “那你就别想着在洛阳花天酒地了,歇息两天就启程去荆州吧。”刘备笑了起来,“接管荆州水师,坐镇江夏,筛选精锐、征募新兵这些事情都是你的。三个月内,朕会给你两百艘千里船,一年之后,朕要看到一支足以覆灭江东水师的强军。” 第七十章 痴心妄想 “到底是徐州还是江夏?”甘宁有些抓狂了。 这师兄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之前跟司马懿说的时候就是让我要坐镇徐州,现在跟我说的时候就是坐镇江夏练兵了,中间可是隔了两千里水路呢。 “广陵,广陵,口误。”刘备有些不好意思,他今天算是难得的多喝了几杯,现在酒劲又上头了,说话也有些晕乎。 广陵位于长江入海口,水路陆路交通便利,还是大汉王朝四大造船基地之一,甘宁驻扎在那里,肯定会对江东形成巨大的威慑,让孙氏的水师和陆战部队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东线,如此一来,包括荆南四郡、江夏、庐江在内,朝廷现有的领土和即将光复的领土也就安全了许多,为当地军民恢复生产创造出稳定的环境。 这就是他明知道征伐江东的时机尚不成熟,就让甘宁这个最强水军将领回来的原因。 战争并不只是决战,还有拉扯牵制。 ****** “战争的胜负不仅仅是看正面战场,还要考虑全局啊,这关羽用兵深谋远虑,真是让人输得心服口服。” 鱼梁洲上,刘磐与张允并肩而立,眺望汉水两岸与河面上往来如织的人马,不由得发出这样一声慨叹。 他从年少时便跟随伯父刘表来到荆州,自统兵以来,对付的都是些山贼流寇,叛党蛮夷,经历的最大阵仗也不过是攻打长沙城,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谁勇猛谁不怕死就能赢得战斗的阶段,这一次率军千里北上,攻打宛城,同样采取了这种战斗方式。 然而,在关羽踏入战场开始,刘磐就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手,不但在正面战场束手束脚,有力使不出来,甚至连后路都被对手给包抄了。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迅速做出撤军的决定,沿途又壮士断腕,舍弃了近四成的将士,再加上张允北上接应,只怕荆州军的陆战精锐就要全部折损在宛城了。 关羽作战看似四平八稳,却将整个南阳的局势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声不响地就出了杀招,与这样的顶级战将交手,刘磐就像是刚刚踏入学堂的孩童一样,被人好好地上了一课。 但正是跟顶级强者交手,反而激发了刘磐的潜力,他能在踏入绝境之前撤离,一路上抵挡住了敌军骑兵的轮番撕咬,突破了曹仁在新野一带布置下的阻截。 虽然折损了不少士卒,但数百里路程的大撤军,核心部队没有崩溃,还保留着不错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这种表现,已经值得所有人为他喝彩。 “横扫大河南北,百战百胜,这还真不是说书人吹出来的。”张允也深表赞同。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水军。”刘磐用脚跺了跺鱼梁洲坚实的地面,“鱼梁洲是汉水南岸的屏障,我将率领数千步卒驻扎在此,修筑壁垒,防止敌军强渡,贤弟再以水军战船拱卫,叔父便可在襄阳城中高枕无忧了。” “也该让那关羽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张允笑道。 刘磐撤军路线上最后一道堵截是来自新野,当时前有曹仁和夏侯渊,后有庞德紧追不舍,几乎陷入绝境,幸亏张允及时赶到,与刘磐合力夹击曹仁,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才使荆州军逃出生天。 经此一战,刘磐收起了多年来对张允的鄙视,两人也放下了旧日恩怨,如今更是齐心协力,利用水师的战船将滞留在汉水北岸的荆州军将士运回后方。 至于今后的战斗,张允和刘磐还是很有信心的,陆战不是关羽的对手,但论起水战,他们觉得自己还是要强于北方来的敌人。 得知刘磐带回了两万多人核心部队,荆州牧刘表喜出望外,数日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甚至不顾天气渐冷,亲自出城迎接归来的将士,并从府库中调了不少钱财布帛散发下去,使得军心大振,将之前失败的阴云一扫而空。 但是,刘表还没有开心多久,被他重新寄予厚望的长子刘琦就又让他发怒了。 “汉水险阻,襄阳城坚,荆州上下感念父亲恩德,人心相向,据此而守,确实是对我方有利,但父亲治下只有一州之地,且荆南还有叛贼张羡扰乱地方,归根结底,我们是敌不过洛阳朝廷的。” “以孩儿只见,父亲不妨以战促和,遣使前去洛阳和谈,若是能划汉水而治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父亲以荆州作为交换,入朝为官,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州府内堂之中,刘琦侃侃而谈,陈述着自己的建议,却没有发现,自家老夫坐在上首,脸色已经黑得像是锅底一样了。 “荆州幅员千里,有山川之险,人杰地灵,本就是帝王之乡,如今老夫坐拥此地,麾下雄兵十万,战将数百员,却要将偌大基业拱手让人,这是什么道理?”刘表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 “荆州本就是大汉国土,用朝廷的东西换取朝廷的官职,一点都不亏啊。”刘琦觉得自家父亲真是老了,脑袋也不太灵光了。 你才在荆州待了十年,还一直是以大汉王朝的荆州刺史、荆州牧、征南将军的身份,难道还真以为荆州就是自家的私产了不成? “朝廷,朝廷!”刘表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洛阳城里坐的是谁家天子?老夫怎么不知道,谁认了那刘备是大汉天子?他一个边地武夫,无德无才,凭什么当天子?” “刘玄德是宗亲……”刘琦被冷落了几年,好容易才回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此时见到父亲发怒,顿时吓得声音都小了不少。 “什么宗亲?”刘表更加怒不可遏,“当年中山靖王不修德行,封国两代而亡,儿孙倒是弄出了上百个,到现在更是有数万后人,与寻常草民没什么两样,还宗亲,宗什么亲?” 那他也是姓刘的。 刘琦心中压根不赞同父亲,但也不敢开口,只能腹诽不止。 “沐猴而冠,难以长久,老夫只要守住襄阳,再与益州、江东联合,共同抗之,他刘备还能在皇位上坐稳?” “痴心妄想!” 刘表不住嘴地怒吼,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第七十一章 都是墙头草 江夏,西陵城。 听得门卫前来禀报,说是有故人来访,江夏太守黄祖还不以为意,结果来人被引入前堂,他再一看,赫然是自家堂兄黄承彦,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将黄承彦引入后堂。 “兄长,你怎么来了?”黄祖请堂兄在上首坐了,又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酒杯,满满地斟了一杯好酒,双手端给黄承彦。 黄承彦远道而来,本就有些疲乏,满饮一杯美酒之后才恢复了些许精神,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可是襄阳出了什么变故?”黄祖问道。 话一出口,黄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但他惊异地看到,黄承彦还真的点了点头。 “荆州或有大变,蔡德珪要害我们。” 黄祖正要继续给堂兄斟酒,听得此言,手不禁停在了空中,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情况?” “两个月前,宛城张绣就宣称军中贫乏,难以为继,向刘景升讨要粮秣钱财,结果遭到拒绝。就在上个月,张绣又散布流言,说是当年天子驾崩之后,刘景升曾经在襄阳城外郊祀天地,似有僭越之意。”黄承彦缓缓说道:“刘景升你也知道,是个外宽内忌的性子,当即从长沙调回了刘仲武和他的部队,再加上南阳各县的守军,对宛城发兵了。” “刘仲武北上这事,小弟倒是在往来客商那里听说过。”黄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只不过宛城张绣区区几千人马,内无名望,外无强援,怕是无力对抗刘景升,兄长所说的或许有变,应该不是这个吧。” 黄承彦摇了摇头,“此事有蹊跷,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襄阳本就是荆州名士们的聚居地,黄承彦身为荆州顶级名士,与庞德公、司马徽等人交情模拟,消息网相当灵通,蔡瑁、蒯越等人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暗中谋划勾连,虽然掩藏得很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是会被人抓住一点点的迹象,判断出他们的大概意图。 此时黄承彦就在做这样的事,经过他一番分析和猜测,倒是把几大家族暗中的打算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说来,荆北大族几乎都想着把荆州献归朝廷,唯有蔡家是支持刘景升的?”听着堂兄的分析,黄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蔡家的举动也很可疑。”黄承彦摇了摇头。 黄祖起身走到窗前,沉默不语。 江夏虽然隶属于荆州,但这个郡位于荆州最东部,与襄阳所在的南郡之间隔着绿林山、大洪山,陆上交通相当困难。 当年荆州治所还在江陵的时候,还能通过长江航运,与江夏保持比较畅通的往来,结果刘表为了讨好荆北大族,把治所签到了数百里以北的襄阳,所以最近几年,黄祖这个江夏太守,安陆黄氏这个荆州顶级世家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这也正是黄祖格外敬重黄承彦的原因之一:正是依靠黄承彦娶了蔡讽的长女为继室,长住襄阳,在荆北积蓄名望,维持着黄家在荆州顶级圈子里的影响力,他黄祖才能牢牢把持着江夏这块肥肉,不让其他大家族有可乘之机。 之前那些话,若是旁人来说,黄祖是决计不信的,但是,出自堂兄黄承彦口中,他就不得不信了。 “蔡德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除了操练水军还算是有两下子,其他的本事都放不到台面上。如今他依仗裙带关系爬上高位,怎么也要抱紧刘景升的大腿,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黄祖喃喃自语地分析起来,“按理来说,刘景升对其他大族也是极尽优待,他们应该没有理由背叛才对。” “今年年初,洛阳那边开设了国子监和御学堂,吸引了天下各地的年轻人前去碰运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庞德公的侄儿厐士元、蒯家的老三蒯琪、宜城马家的马良,还有一些与他们往来密切的年轻才俊就都不见了,他们家族对外统一了说法,是要让这些人闭门苦读,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黄承彦说道。 “应该是偷偷去了洛阳吧,这事小弟也听说过,只是家族里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年轻人,所以没有派出去而已。”黄祖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不能说明他们的家族要改换门庭。” 黄承彦叹道:“老夫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劲了,上次蒯子柔病逝,蒯家就把族中的年轻人和大多数产业撤出了襄阳,打着为蒯子柔服丧的旗号返回中庐,修葺坞堡,蒯异度更是宣称自己病重,刘景升数次相召都被他推辞了。” “哦?” “前些时日,庞德公也离开了鱼梁洲,说是带着全家人和他的好友司马徽等人前去鹿耳山中采药修道,可同样一走就没了踪影。”黄承彦继续说道。 “有意思,他们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也察觉了些什么。”黄祖玩味地笑了,“所以兄长也觉得襄阳不是久留之地,故而返回江夏了?” “老夫这一把骨头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月英有事,所以找了艘快船,一路顺流而下,早早离开襄阳,免得受池鱼之殃。”黄承彦说罢,目光炯炯地望向黄祖,“如今黄氏一族的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老夫这次前来,正是想问一问,贤弟是怎么想的。” “我帮刘景升赶跑了袁公路、射杀了孙文台,这些年在江夏更是兢兢业业、保境安民,无论是沔南黄氏还是我黄祖,都不欠他刘景升。”黄祖坦然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占了荆州,拿了天下,江夏自然就是谁的。” 若是刘备在此,一定会大加称赞,并让人把黄祖这番话记录下来。 瞧瞧人家,世家大族出身,名臣之后,说话就是不一样,就连见风使舵当墙头草,都能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黄承彦同样赞赏地点了头,心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既然如此,贤弟可整备江夏各地军务,同时派人前去江陵关注荆北形势,一旦有变,即刻做出应对。” “都听兄长的。”黄祖应道。 第七十二章 计划强渡 “区区一个荆州,竟然如此大费周章,陛下真是太瞧得起刘表了。” 迎来了诸葛亮一行,再看着一辆辆高大的运输车辆,关羽忍不住吐槽起来。 就在十几天前,黄忠已经率部与关羽汇合,并奉命前去镇抚尚未归顺朝廷的南阳诸县,作为土生土长的南阳本地人,由黄忠来做这事,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再说了,黄忠之前为了给儿子治病,几乎把家都败空了,十几年前更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很多同乡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不知哪个角落。如今富贵还乡,正可以狠狠打脸那些曾经看轻过他的人们,可谓一举两得。 关羽所部本就兵力雄厚,战力算是诸军之首,又有曹仁、夏侯渊、张绣等人的部队辅佐,再加上黄忠的精锐部队,阵容奢侈得一塌糊涂。 在他看来,就算是朝廷再不拨一兵一卒,自己也有十足的把握攻下荆州全境,将刘表的首级带回洛阳。 结果刘备又派了诸葛亮和鞠义前来助阵,还不远千里,运来了大量的天雷火炮。 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哟呵,照你这么说,荆州就是个软柿子了?”听见关羽的感慨,鞠义怪眼一翻,当即反问道。 “绝对硬不到哪里去。”关羽不怎么喜欢大家族出来的人,但是跟鞠义这个满身边地习气的老兵油子关系很好,当即笑呵呵地答道。 “软柿子才要大家一起来捏嘛,总不能你关云长硬仗也打,软柿子也捏,连汤都不给弟兄们喝一口,这就太不像话了。”鞠义也是聪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来意,顺带着吹捧了关羽,众人哈哈一笑,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朝廷的南征大军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平复了南阳全境,先锋部队更是抵达了汉水北岸,在那里修筑营寨、征集船只、赶制木筏,摆出了大举进攻的姿态。 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关羽一行押送着天雷火炮,从水路缓缓南下,一路之上小心谨慎,唯恐出了差池,最终赶到汉水北岸重镇邓县的时候,已经是秋风瑟瑟,落叶萧萧。 经过这些时间,荆州军已经基本布置好了防线,赈灾北岸眺望而去,便能看见宽广的水面之上频频有快船巡逻,南岸水流较为平缓,襄阳水师主力便在那里停泊驻扎,一艘艘高大战船排列得齐齐整整,犹如城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鱼梁洲上,同样是寨墙林立,旌旗招展,依稀可以看见无数人影往来奔走,应该是在搬运土石,构筑前沿阵地。 “阵势倒也称得上是森严有度,这蔡瑁不是庸才。”眺望半晌,关羽也收起了之前的不屑一顾,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应该不是蔡德珪的手笔。”诸葛亮摇了摇头。 “哦?”关羽侧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 诸葛亮指向了鱼梁洲,“若是蔡德珪在主持汉水防务,他就没必要大张旗鼓,在鱼梁洲上安营扎寨,防备我军。” “若是因为他改变了心意呢?”关羽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诸葛亮失笑起来。 荆州世家之中,第一个派了族中子弟前去洛阳的就是蔡瑁,他也是第一个写了亲笔信跟刘备攀交情的,此后更是尽心尽力,建立了一个打着酒肆幌子的据点,将荆襄各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洛阳。 朝廷各路大军能够从三个方向畅通无阻地进入荆州,一路势如破竹,其中也少不了蔡瑁之前提供的详细情报,使得各路将领,尤其是关羽这一路完全掌握了南阳诸县虚实,得以随机应变地分配军力。 蔡瑁是自己人。 包括关羽、诸葛亮等人在内的军中高层都知道这件事,刘备甚至还给了诸葛亮一封密信,让他想办法送到蔡瑁手中,让其见机行事。 此时看着荆州军的防御体系,诸葛亮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 如果蔡瑁是敌方主将,那他肯定是要寻找机会,率领水师北上投诚,帮助关羽运送兵力渡过汉水,做一名光荣的带路党。 出于这样的考虑,汉水一线乃至于荆州的防御应该是越薄弱越好,刘表政权迅速覆灭,才符合蔡瑁和他身后蔡氏家族的利益。 可是眼下看来,荆州方面是要以鱼梁洲为中枢,水师部队为翼助,固守汉水一线,报的是长期作战的心思。 费尽了心思挖自家墙角,眼看着墙要塌了,又用自己的身子去顶上? 如果这是蔡瑁的布置,那就说明他要么是个彻头彻尾损人不利己的蠢材,要么是个间歇性神智失常的疯子。 但蔡瑁显然不是这两种人。 “不管怎么说,行军作战,本就不能把胜算寄托在别人身上,孔明,我军缺乏战船,想要突破第一道防线,把鱼梁洲拿到手里,可就要看你的了。”关羽收回心思,对诸葛亮嘱咐起来:“我们可不能像那庞士元所说,用人命去填。” “将军放心,小侄必不负重托。”诸葛亮抱拳应道。 这一次被运送到荆州的天雷火炮种类颇多,大小各不相同,最小的是二百余斤重,四尺多长,发射鸽子蛋大小铁弹的鸟炮;最大的是重达两千多斤,长度接近一丈,需要搭配同样重量的钢铁炮座才能正常使用大将军炮。 诸葛亮和他的团队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一条就是合理安排这些尚未经过战场考验的兵器,记录下每一种火炮的发射数据、战场表现,为此后的火炮研究提供数据支撑。 第二条,也是刘备最关注的一条:火炮上船。 按照刘备原本的计划,襄阳水师归顺朝廷之后,数量众多的战船就要全部成为试验品,试验不同结构、不同规格的船只能够搭载什么规格的火炮,能够搭载多少火炮。 这些火炮来到荆州,研究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实战。 然而看现在的态势,荆州水师很有可能成为南征大军最大的阻碍,凭借关羽手中的简陋木筏和搜寻来的船只,直接横渡汉水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鱼梁洲为跳板。 这正是当初庞统与徐庶二人在国子监中提出的战术,唯一不同的是,关羽决定利用火炮的射程来压制荆州水师,为强渡汉水创造机会。 第七十三章 想看看手段? 不知不觉,已是秋寒料峭,塞外草原上的胡族们也开始将各处散养了半年的牛羊聚拢起来,准备过冬了。 按照草原人原本的惯例,这种事情应该还要晚上一个月,但最近这些年月与往昔不同,由于鲜卑与乌桓各部都找到了羊毛这个新的财源,每年都要剪两次羊毛,晚春一次,初秋又是一次,剪了毛的羊不耐冻,一旦遇见变天就容易生病,所以,在金钱的作用下,胡人改变了延续了数百年的游牧习惯。 这一天,鲜卑步度根部正在宰羊,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将那些年老体衰、不能养育也不堪跋涉的老羊集中起来,宰杀之后用盐抹了表皮,再挂在太阳底下晾晒,经过这样的处理,羊肉便可以储存更长的时间。 用宝贵的盐来腌制食物,同样是近些年来才出现在草原上的奢侈行为,换了二十年前,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就在所有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支车队远远从南方开来,旁边还有数量众多的鲜卑骑兵作为护卫。 隔着好远,都能看到为首的大车上插着一杆黑色的大旗。 那是汉人的商队! 一时间,所有看到车队踪影的鲜卑人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还有人急忙翻身上马,去自家首领那里报信去了。 半晌之后,这一支远道而来的商队在鲜卑人的簇拥下停住了脚步,商队的几名头面人物也被迎进了步度根大人的营帐。 “贵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等本是并州人士,此前在中原讨生活,最近才回到雁门,在边地做一些小买卖。” “那就是说,阁下以后会常来?” “檀石槐大单于就像天空中的雄鹰,只要他的子孙欢迎,我们就会常来,为鲜卑人带来最好的货物。” 得到这样的答复,步度根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冷峻如铁的脸庞也缓和了许多。 如今还有人能记得檀石槐威名,真是不容易啊。 自从二十年前,伟大的檀石槐单于去世之后,鲜卑人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檀石槐死后,他的儿子和连继承了单于之位,但和连的本事和胸襟都远远不如檀石槐,原本在一万四千多里的广袤疆土上对檀石槐俯首帖耳的三部大人也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和连在位十几年便也死了,按理来说,单于的宝座应该属于他的儿子骞曼,但骞曼年少不能服众,诸部便推举了他的侄儿魁头成为新首领。骞曼的支持者不服,双方展开激烈争夺,鲜卑诸部更加离心离德,最终骞曼与魁头双双丧命,魁头的两个兄弟扶罗韩与步度根则成为最后的获利者。 一番内乱下来,西部鲜卑彻底叛离,中东部鲜卑也重新整合为三个集团:步度根、扶罗韩的部众生活在太原、雁门等地;轲比能的部众占据了代郡、上谷北部的大片土地;东部鲜卑没有过多参与争端,仍旧在幽州东部的塞外游牧渔猎。 眼见鲜卑人起了内斗,幽州刺史田豫自然是满心欢喜,他这几年来都没有闲着,通过挑拨离间和商品份额调控,始终让鲜卑各部出于相互争斗和仇恨的状态,短短几年,曾经让刘备都头疼不已的强大邻居,就变得越发外强中干了。 步度根是这一场动乱的受益者,但在局面慢慢明朗之后,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汉人和胡人的交易圣地在上谷郡,那座矗立在居庸关外的沮阳城,一向是关外胡人趋之若鹜的天堂,但诸部分裂以来,包括鲜卑人祖庭弹汗山在内,代郡与上谷郡的广大领土都在轲比能的控制之下,不是他步度根的地盘,想要去沮阳做生意,就得给轲比能交钱。 除了跟自己不对付的轲比能外,步度根身边还有两个恶邻:西部乌桓的难楼王自从抱上了汉人皇帝的大腿,在治水下游修筑了王城之后,变得越发财大气粗,也越发地贪婪,西部鲜卑人想要前去沮阳,难楼王也要派出骑兵收过路钱。 另一名恶邻则是来自身后,自从栾提于夫罗去世,他的兄弟呼厨泉继承单于之位,并立于夫罗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叔侄二人齐心协力,压制了当初杀害羌渠单于,驱逐了于夫罗的须卜骨都侯一系,使匈奴人重新回到正轨。如今匈奴人以美稷的单于庭为据点,不断向东扩张势力范围,为了抵御他们,步度根的兄长扶罗韩也统领数万部众,常年战斗在黄河一带。 又要应付恶狼一般的匈奴人,又要忍受轲比能和难楼的压榨,步度根的族人们生活得十分艰难,在他看来,若是能有一支与自己交好的商队,带来源源不断的货物和金钱,他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艰难了。 在此之前,步度根曾经派人去雁门一带寻找合作伙伴,但是,并州不像幽州,对羊毛没什么需求,对战马牛羊的需求量也不大,步度根尝试了几次,组织人手驱赶着牛羊马匹前去贩卖,发现付出与收益实在是不成正比,还有被匈奴游骑劫掠的风险,便也断了这方面的心思,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西面,想着先打败匈奴人再说。 如今有商队从汉地远道而来,并表露出了长期合作的意向,步度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望向对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炙热。 “听贵客的口音,不像是并州边地出身?”步度根试探地问道。 “我是五原人,这两名兄弟都是上郡出身,早些年朝廷裁撤边郡,我们便跟着一道返回了内地,在司隶地界给人做事,时间一长,口音也就变了。”为首的商人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步度根点点头,继续问道:“诸位做的可是杀人越货的事?” 此言一出,帐中各处的鲜卑卫士们都是迅速做出反应,纷纷将腰刀拔出了半截,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下首的三名来客。 出乎步度根意料的是,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弯刀,十几名凶神恶煞的鲜卑勇士,这三名商贩却是从容自若,端着酒碗的手都没有晃一下。 “生意人行走在外,难免会遇见不开眼的,也难免会动刀动枪,单于说的倒也没什么错。”为首的商贩喝完了碗中的酒水,这才悠悠说道:“我们几兄弟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也算见过些世面,千军万马里也走过几遭,单于可是想看看我们的手段?” 第七十四章 新的篇章 “贵客说笑了,本单于一向是张开双臂来欢迎朋友,只是你们初来乍到,总是要试探一下底细。” 步度根哈哈大笑起来,示意自己的卫士们收回战刀,然后再度举起酒碗,“来,再喝一碗接风酒。” 只是看他的脸色,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三名商贩首领也是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专心用带着酸涩味道的马奶酒润喉解乏。 三碗开场酒过后,步度根便询问起了对方的姓名和来处,这三人也不矫情,坦然自报家门,为首那个姓冯名先,另外两个是堂兄弟,一个叫魏大一个叫魏二,都是跟了冯先几十年,有过命的交情。 这冯先本是并州游侠儿出身,在关中、中原各地都游历过,也结识了不少关系。最近两年因为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这才返回并州拉起了一支商队,想要在洛阳和草原之间做点生意。 按照冯先自己的说法,他的路子很野,别说王公大臣,就是跟洛阳城里的天子也能说上两句话,而且这商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有很多大人物投了钱,只不过将他推在面子上而已。 步度根大小也是个鲜卑单于,还顶着檀石槐后代的偌大名头,虽说比不上他的祖父那样兼具才能和本事,却也不是三两句大话便能唬住的,听了冯先在那里高谈阔论,他便打着解手的幌子出了大帐,前往商队那里一探究竟。 冯先带着魏氏兄弟在单于帐内饮酒,其余的人手也没有闲着,他们解开厚实的篷布、卸下车厢木板,就地摆开货物,向围拢过来的鲜卑人兜售起来。 等到步度根出来查看的时候,他的族人已经把其中两三辆大车里面的货物抢购一空,这些货物大多以实用为主,像铁锅、盐巴、布匹等等,都是鲜卑人急需的生活必需品,并且品质还相当精良,即便是步度根这样的身份和眼光,也很难挑出毛病。 看了几眼,对对方的实力和诚意有了更深的了解,步度根当即命人前去宰牛杀羊,准备好好迎接来自南边的贵客。 再次返回大帐,步度根的脸色也变得越发和煦,频频举杯劝酒,酒到酣处,这位鲜卑单于甚至放下身段,按照中原人的习惯,跟冯先称兄道弟起来。 之前被几十把钢刀指着,冯先脸上没有丝毫惊惶之色,此时被人奉为上宾,他的脸色还是一样从容如常。步度根将冯先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笃定对方确实是见过大风浪的,不是寻常商贩,话语也越发殷勤了。 “冯兄,除了铁锅和盐巴布匹之外,你可还有其他的货物?”又是满饮了一碗美酒之后,步度根放下酒碗,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我们这些生意人天南海北地跑,就是为了赚钱,不管买家想要什么,只要给得起价钱,我们就会想办法弄来,如果价钱足够高,我们把自己卖了都行。”冯先回答得自信满满。 “若是我说,需要大量的粮食和兵器,冯兄也能弄来吗?”步度根继续问道。 “兵器好说,就看单于愿意出什么价码了,至于粮食嘛,大汉这些年战乱不断,粮食储备不足,新皇登基以来,对这方面盯得很紧,怕是不好弄。” 冯先说得不急不缓,但步度根敏锐地发现,在自己文化的时候,此人端着酒碗的右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说明对方是认真思索了的,而且有把握的敢应下,没把握的也坦然说明,说明有路子,而且对自己的路子有比较清晰的认识。 是个可以长期打交道的。 “哈哈哈哈……”步度根心思既定,便不再疑神疑鬼,大笑着站起身来,热络地邀请三人出帐赴宴,“生意的事情不急,有的是时间来谈,冯兄,二位魏兄,我们先去喝酒吃肉。” 秋高气爽,正是牛羊肥美之时,丰富的草料转化成了脂肪,使得羊肉鲜嫩异常,冯先也不小气,吩咐手下打开一辆大车,从车厢中搬下许多美酒作为回礼。 汉人商队带来的美酒度数颇高,香气浓郁,只是闻到酒香,围坐在篝火旁的鲜卑贵族们就都伸直了脖子,眼睛也瞪得溜圆,纷纷放下了手中皮囊里的马奶酒。 就连步度根也忍不住诱惑,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咚”。 他是檀石槐的孙子,和连的亲侄儿,之前也跟着去过沮阳,他的部族也参加过对幽州的贸易,过过几年好日子,享受过不少的珍馐美味,自从分家以来,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往日的快活也随风而去,然而,就在这一刻,闻到了熟悉的烈酒香味,步度根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回来了,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 “冯兄远来是客,怎能如此破费,还是把这些好酒收起来,有两三坛给他们解解馋也就够了。”步度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故意板起脸说道。 “哎,单于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初次登门拜访,怎能不带些见面礼?这一车的美酒和贵重货物,本就是献给单于的,现在既然搬出来了,那就是单于的东西,就是尽数分给,也是单于慷慨大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冯先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地大声喝道:“还不谢谢单于赐酒?” 众鲜卑贵族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怪叫起来,对步度根极尽谄媚溢美之能事,一些与他亲近的贵族索性围着篝火且歌且舞,短短片刻,王帐周边就变成了大型的歌颂晚会。 被人起哄到如此程度,步度根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依照冯先所说,把一车好酒都分了下去。 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对自己的歌颂,步度根不禁有些飘飘然,望向冯先的目光也更加亲热。 能够给自己带来实惠,还能帮着自己笼络人心争面子,真是长生天派下来的贵人啊! 盛大的宴会接连举办了两天,冯先一行带来的货物也被购买一空,在饮酒作乐的间隙,冯先与步度根还进行了友好的磋商,敲定了下一笔生意。 两天后,在无数鲜卑人殷切的注视下,这支商队重新启程,带着满满当当的皮毛和钱财,以及上千只牛羊,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了。 为了表示诚意,步度根特意派了五百名亲卫沿途护送,直到过了长城才与冯先等人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地向北折返而去。 “这步度根倒也是个知礼数的。”望着消失在远处的尘烟,魏大忍不住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前两天的烤羊腿。 “内忧外困,有什么资格不讲礼数?”冯先冷笑两声,不屑地说道:“一个落魄单于而已,若不是要对付匈奴人,他连坐在我面前劝酒的资格都没有。” “可我们要怎样挑动鲜卑人和匈奴人打起来呢?”魏二开口问道。 “急不得,慢慢来,我们先回雁门,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牵子经,让他去想坏点子。”冯先答道。 “也对,我们这些粗人只管打打杀杀,去胡人那里骗酒喝就好了。”魏大嘿嘿一笑。 “蠢材,你喝的酒都是我们带去的。”魏二当即怼了一句,引得魏大对他怒目而视,然后两人就重新展开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的骂战。 听着两个老兄弟斗嘴,冯先只是充耳不闻,思索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他,吕布,四十岁,人生正翻开了新的篇章,接下来,他要驱逐胡虏,建立不朽的功业。 第七十五章 荆州水师 滚滚汉水自西向东奔腾而下,在襄阳城东北拐了一个大弯,弯曲的河道导致水流变缓,携带的泥沙得以沉积,鱼梁洲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堆积起来,最终成为了数里长宽的大沙洲,距离北岸最近的距离只有两三里,乘船往来颇为便捷。 正因如此,关羽将强渡汉水的地点选择在了这个江面最为狭窄的弯道,诸葛亮也选择了岸边一处地势较高的小丘,将各种火炮堆积于其上,以层层沙袋为底座,建立起了本位面历史上第一个被投入实战的热兵器阵地。 水面就那么宽,交战双方根本无法隐藏己方动向,眼见关羽在北岸动作频频,刘磐、张允二人也做出了相应的举动,鱼梁洲守军将防线推进到了岸边,设立了层层叠叠的矮墙和土台,彻底将鱼梁洲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在水面上,张允的襄阳水师调动得更加频繁,不仅将七成以上的斗舰都集中在了鱼梁洲一带水域,还派出几艘艨艟逼近到汉水上游,往来截杀朝廷军顺流而下的小船和木筏,迫使关羽不得不放弃水面运输,从陆路将这些小型船只和木筏运输到了预定的渡河位置。 经过了数日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朝廷军的强渡行动在午时拉开了序幕。 北岸,朝廷一方,各种船只木筏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岸边,负责第一批渡河的将士们身穿皮甲,面色冷峻,只等着军令下达。 由于小船的承载力不足,他们身上全部的兵器只有一面圆盾,一柄战刀,如果遭受到敌军的箭雨袭击,伤亡势必会相当惨重。 明知实力相差悬殊,越是冲在最前,越是九死一生,但在关羽传令诸营,征集先登死士的时候,这些汉子还是毅然站了出来,甘心用血肉之躯为其余袍泽垫出一条胜利之路。 校尉孙宇自告奋勇,成为了第一波攻击的主将,就在昨夜,他来到关羽大帐,与这位将自己从行伍中提拔起来,又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如同慈父和兄长一般的上司进行了诀别。 此时此刻,孙宇回望高台,只见关羽也对望过来,只是那张脸仍然冷硬如铁,双唇紧紧抿着,就像昨夜一样,仿佛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对面应该就是襄阳水师的全部精锐了,他们所有的斗舰都在这里。”炮兵阵地上,庞统与徐庶等人手搭凉棚,分辨着对岸的各种战船,他们二人久居荆襄,对战船形制分外熟悉,短短片刻,就把对方的船只数量和预计兵力估算了个七七八八。 诸葛亮则是坐在一旁,根据庞统讲述的水面宽度,结合每一种火炮理论上的射程,完善着具体的作战计划。 即使已经计算了许多次,在心中模拟了许多次,但大战一触即发,只有沉浸在计算之中,才能让他稍稍舒缓紧张的情绪。 “呜——” “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战鼓声紧随其后,犹如接力一般,迅速传遍汉水北岸,给全军传达着讯息。 进攻开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受国隆恩,理当以死相报,弟兄们,跟我走!”孙宇高声喝道,率先登上第一艘木船。 一千名先登死士纷纷高声应和,按照预先的部署,有条不紊地将木船推入水中,然后依次登船。 荆州水师一直有哨船游弋在江心,担负巡逻警戒的任务,第一时刻便发现了北岸的动静,用旗号向对岸示警。 片刻之后,南岸的水师也动了,一艘艘战船就像是一座座浮在水面上的小型堡垒,列阵向北,缓缓而行。 “斗舰居中,艨艟两翼为辅,看来对方是不愿意过多纠缠,准备速战速决。”庞统喃喃说道。 “斗舰,艨艟,不是楼船?”听了庞统的讲述,刚刚押运着最后一批炮弹抵达阵地的法正有些蒙了。 敌军的战船高大异常,粗略估计都在两三丈高,在凉州出身,没怎么见过大船的法正眼里几乎没有区别,他第一眼望去,就以为那是传说中的楼船了。 “楼船体型巨大且笨重,只有在江夏以东的长江里才施展得开,汉水里是决计没有的。”庞统解释道:“敌军阵列正中的都是斗舰,是一百多年前才问世的新战船,比楼船低矮灵活,战力丝毫不逊色,且更加实用。” 与朝廷军这些临时征召而来的各种民船相比,荆州水师的正规战船显得巍峨如山,一支支长桨划动水面,快速推动着战船前进。 片刻之后,荆州水师最前方的斗舰便发动了第一次攻击。 只见为首的两艘斗舰齐齐转向,用高达三丈、长达十五丈,犹如城墙一般的侧面对着不断靠近的小木船,“嘣”“嘣”数声,便有好几支粗逾手臂的巨大木箭激射而出,飞速靠近最前方的敌人。 “通常来说,每一艘斗舰上都有四张巨弩,分布在船身左右两个方向,这种巨弩通常是守城用的,威力极大。”庞统话音未落,几支巨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以肉眼可见的高速飞掠过江面。 由于力道太足,这几支巨箭还来不及在重力的作用下降低飞行轨迹,从冲在最前的孙登等人脑袋上呼啸而过,击中了阵型后列的几艘小船,随着巨大的碰撞声和破碎声,那几艘小船瞬间四分五裂,被正面命中的将士们爆碎成一蓬血肉,侥幸避过箭矢的将士们也翻落在了水中。 “你有没有禀报关将军,敌军的斗舰是这种战斗力?”法正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都说过了,这一批将士几乎没什么生还的可能,关将军知道,孙校尉也知道,他们就是诱饵。”庞统的话语声中满是沉痛,“至于他们的牺牲有没有价值,那就要看我们,或者说孔明的表现了。” 远处的江面上,荆州水师的斗舰部队纷纷转向,以船身侧面迎敌,进入了攻击状态,穿梭在空中的巨大箭矢也从三三两两,便得越发密集。 在这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朝廷军的小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艘接一艘地被命中,鲜血渐渐染红了江面。 第七十六章 齐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第一批发动冲锋的船只便折损了大半,剩余的将士们则是咬紧牙关,拼命划动船桨,向着强大的敌人冲去。 “这些人不要命吗?就是贴上来,他们还能爬上三丈高的船身?” 荆州舰队中心,最大的那一艘斗舰之上,张允站在船头,双手紧紧攥着粗大的栏杆,神情莫名的纠结。 若是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战,就是打得再狠、再惨,战至一兵一卒,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根本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杀戮。 他不明白,明知必死,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如此地决然。 “值得这样吗?”张允自言自语道。 与此同时,北岸的岸边,第二批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临行之际,几名老资格的百人将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向远处高台上的关羽抱拳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性命的小船。 “这是在白白送死。”看到这一幕,周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唇颤抖着说道。 “安静看着。”关羽面沉如水,仍然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数百步外,火炮阵地,庞统等人的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仗不是这么打的。 “这是在白白送死啊,为什么要这样?”法正颤声说道。 在他的理解之中,牺牲如果不可避免,则必须有目的来支撑,可是如今,江中的朝廷将士完全没有胜算,这种牺牲没有半点价值。 总不能说,关将军是想用将士们的性命消耗敌军的弩箭? 忽然,诸葛亮站起身,各种命令如流水一般,传遍了整个火炮阵地。 “大将军炮左转一分,装八成药,上弹。” “校尉炮全部左转两分,装十成药,上弹。” “其他人继续待命。” 负责火炮操作的既有须发发白的工匠、也有正值壮年的将士,还有专门研究火炮的学子,诸葛亮见了面都要叫师兄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像是机器一般,完全按照这名年轻领导的指挥,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步骤。 丝绸包裹的火药被长杆送入炮膛底部,沉重的铁弹随之进入并压实,铁钎从炮身后部的小孔伸入,刺破了薄薄的丝绸,紧接着便有人将小指粗细的药捻放了进去。 每一门火炮后方三尺,都有一盆被精心呵护着的通红火炭,炭火熊熊,将插在其中的长柄铁钎也烧成了炽热的红色。 “孝直,你去禀告关将军,天雷炮已经准备就绪。”诸葛亮平静地说道。 片刻之后。 “敌方主力还在河心,距离会不会太远了?”关羽沉吟片刻,“孝直,你回去转告孔明,不要我军的损伤干扰了判断,按照他自己的计算来做,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把握,那就放手去做吧。” 法正毫不犹豫,转身上马,向火炮阵地折返而去。 又是片刻之后。 “让我放手去做?”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 于是,在这个秋冬交替的时节,汉水两岸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巨响。 几团明亮的火光与随之而来的浓重黑烟交织相互交织,瞬间笼罩了火炮阵地,几乎同时爆发而出的巨响更是震慑了所有人。 这数声巨响有如雷鸣,又像是天神的怒吼,虽说得到了诸葛亮的事先提醒,但庞统徐庶等人还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军中战马疯狂嘶鸣,军士们拉都拉拽不住,即使是远隔数里的鱼梁洲上,刘磐都惊得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着七八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怪异的嗡鸣声笔直地向自己飞来,张允惊声叫道,出自本能,他向旁边连跑几步,飞身跳下了战船。 在这个季节掉进江水里,张允当即被寒意笼罩,但当他把脑袋伸出水面,心中就满是庆幸、恐惧和难以置信,连忙又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紧接着,断裂的木梁、碎得不成形状的船板、不住哀嚎的水师将士,便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掉进了水面。 热兵器第一次被用于实战、第一次发射,便在诸葛亮精确的计算之下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包括张允座船在内的三艘斗舰被沉重的铁弹击中,其中张允座船甚至被两枚铁弹先后命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不要停,继续!”虽然戴上了厚重的毛毡护耳,但在巨大的声浪冲击下,诸葛亮仍然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不已,但他根本顾不得其他,继续大声发号施令。 那些操作手们迅速开始清理炮膛,装药装弹,重复着练习了许多次的步骤,他们距离火炮最近,受到的震荡更强,有几人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轻微的踉跄,但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江面上的袍泽们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性命,就是为了把敌军的战船拉到火炮的攻击范围里,若是自己这些人不能抓住这稍瞬即逝的战机,别说旁人瞧不起,就是他们自己,也要自杀谢罪了。 骤然遇袭,还是超出认知范围的攻击方式,江面上的荆州水师将士甚至都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都督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其余战船上的将领也不敢擅自扰乱阵型,便还是按照既定的战术,继续向侧前方横向运动,对不断逼近的小船进行攻击。 直到第二轮雷鸣般的响声传入耳中,又是几艘斗舰被重创,他们才意识到情况真的有些不对,纷纷试图转向规避。 “校尉炮左转一分,炮口低一分,十成药;大将军炮右转一分,炮口低一分,七成药!”诸葛亮厉声喝道。 青铜的导热性很强,两轮攻击之后,炮身就变得有些烫手,炮手们对此早有准备,将沾了水的厚重毛毡包裹于炮身之上,顶着骤然冒起的白色蒸汽,奋力调整着发射角度。 转足了角度,炮身温度也下降了不少,炮手们熟络地进行了之前的操作步骤,汉水北岸,第三度响起了炸雷般的巨响。 第七十七章 时代真的变了 由于尺规作图不能三等分角,幽州学派惯行的规则是将圆等分再等分,用于方位和上下角度,也就是将一个直角均分为八,每一“分”,也就是后世的十一度多一点。 虽说最近两年有人用六等分圆和八等分圆相结合,将圆心角的度数精度进一步提升,但由于具体用途暂时不太广泛,始终推行不开,只是被用于绘制高精度海图和学术研究。 军队方面,包括火炮研究基地,还是使用着传统的规则。 炮口降低,意味着抛物线降低,弹道更平,减少了跨射的几率,用于对付正在仓皇转向,直线距离随时发生变化的敌军正好,这第三轮齐射再度接连命中低舰,作为“官衔”最高,体形也是最大的大将军炮,其威力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荆州水师阵型左翼,一艘正在转向的斗舰被大将军炮直线命中侧面,原本厚重坚实的木板登时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炸裂开来,铁弹去势未绝,继续高速飞行,又将另一面的船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纵使斗舰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王朝的最强大水面兵器,也根本无法抵御大型火炮的攻击,公元一世纪的造船理念,公元二世纪的制造工艺,在热兵器的威力之下显得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 荆州水师的将士们都快要疯了,他们原本稳操胜券,甚至对这种单方面的杀戮产生了一丝不忍,但随之而来的超乎想象的狂猛攻击,又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 沉重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但这些将士们已经根本无暇去思考,去恐惧,他们心中想的,能够做的,就只有拼命地调转船头,划动船桨,尽量向南岸逃窜。 斗舰和艨艟是战船,各项性能指标都完全碾压关羽临时凑起来的小小民船,如今荆州水师决意脱离战场,战船两侧的排桨齐齐划动,立刻把还在决死突击的孙宇等人甩得越来越远。 “鸣金,收兵。”眼见敌军败退,关羽果断下令。 通过这一次不成功的突击,关羽已经认清了双方水面实力的巨大差距,在他看来,孙宇的先头部队已经遭受了惨重的伤亡,无力实现强渡汉水,登岸作战的既定计划,再要继续前进,只会在鱼梁洲守军和荆州水师的夹击下全军覆没。 悬挂在高大木架之下的铜钲被敲响,清脆且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遍江中,孙宇等人原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钲声入耳,这些汉子们既不甘心又庆幸,迅速调转船头,向己方撤去。 为了试验几门巨炮的最大射程,在战场中心被逐渐清空,明知道自己已经打不中任何目标的情况下,诸葛亮仍然下令调整炮口角度继续发射,每一枚铁弹落在水面,都会激起巨大的水柱,洁白的水柱和隆隆的炮声,仿佛是在为双方将士送别。 一场水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仍然在水面上忙碌的,就只有双方派出的一些小船,他们在下游来回游弋,将漂浮在水面的两军将士一一打捞上来——不管死的还是活的。 值得庆幸的是,鱼梁洲一带水流平缓,如今又不是丰水期,只要没有被巨弩和火炮直接命中致死,大多数落水的将士还是能够坚持到救援赶来,不管捞起自己的是不是己方袍泽,至少命能保住。 这场战斗是如此的非常规,以至于张允被人打捞上来,带着一身凉水打着喷嚏回到营寨的时候,他都无法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敌军使了什么妖法?”刘磐匆匆赶来迎接,一见张允就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起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法,那肯定是敌军的新兵器。”张允吸溜着鼻涕说道。 刘磐一愣,“确定是兵器?” 他在鱼梁洲上,距离战场还有一两里远,只能看见己方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变成一堆又一堆的破木头,除此之外是看不清太多。 “绝对是兵器,和投石机、强弩这些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投的是脑袋大的黑铁球,势大力沉,不可阻挡。”张允一脸肯定,他被救上来之后,与亲眼目睹了种种惨状的己方将士沟通过,好多人都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摧毁己方战舰,甚至有两枚铁弹还镶在尚未沉没的斗舰舰身里,也被一道拖了回来。 “是兵器就好,就有对付的办法。”刘磐松了一口气,随即关切地拍了拍张允的肩膀,“子昭,你先回去喝一碗姜汤,好生休养身体,为兄上船去看看。” 与此同时,汉水北岸,撤退归来、被搭救回来的将士们已经返回营寨,连一些被打捞上来,成为俘虏的荆州水师将士,也得到了一视同仁的对待。 作为南征主将,关羽却仍然站在高台之上,久久不发一语,在他身后,一众身经百战的将领也都沉默不语,活像一群雕塑。 “这天雷炮真是神物啊,只要这种武器得以大兴于世,别说一个襄阳,就是将大汉的疆域拓展到天涯海角,建立不朽之功业,也绝不是痴人说梦。” 望着宽阔江面上飘浮的战船残骸,再看一看那些静静卧伏在岸边的天雷火炮,黄忠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的、如此的……”高顺有些词穷,之前张辽从洛阳出使归来,提起过这种恐怖的新式武器,但今日一战,天雷火炮的威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兵器掌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敌人。”关羽沉声说道:“诸位不妨设想一下,有朝一日,我们若是面对这种兵器,应该如何应对。” 说完这句话,关羽便转身走下高台,径自回营去了。 然后黄忠也摇着脑袋离开了高台,“时代变了啊!” 眼见两位主将如此意兴阑珊,其余众将也心有戚戚地慨叹起来。 在这惊天动地的沛然伟力面前,个人的武勇已经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今后的战争,恐怕再也不是他们这些勇力绝伦之辈的舞台。 时代真的变了。 第七十八掌 夜不能寐 天雷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就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并在所有人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今夜,汉水两岸的双方军营还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如以往,但是,所有人讨论的话题,都集中在这种恐怖的新式武器上。 庞统等人同样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用过晚饭,便聚在营帐之中开动脑筋,以今日白天的所见所闻,天雷火炮的最大射程为依据,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度过汉水。 然而,即便是汉水水面最狭窄的地方,也足足有三里多宽,即便是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大将军炮,想要直接攻击到对岸,也是痴心妄想。 荆州水师遭此重创,不会再大摇大摆地推进到汉水中心作战,只会在火炮射程之外的南岸附近活动,活动范围被压缩,防守阵型扩不出去,汉水南岸的防御火力却因此变得更加密集。 缺乏远程武器的掩护,缺乏足以庇护将士们的大船,如何让将士渡过汉水,登岸作战,仍然是摆在关羽面前,令他头痛不已的难题。 庞统与徐庶对坐于案前,反复推演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能够令自己满意的进攻思路,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把话题转到当前局势上。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蔡德珪那边出事了,荆州水师不是由他指挥的。”徐庶说道。 “何以见得?”法正反驳道:“蔡家与那刘景升可是姻亲,这些年来实力大增,也是仗着这一层关系,若是说蔡德珪舍不得眼前的富贵,选择站在刘景升那边,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 “孝直,你是有所不知,我虽然身份低微,未曾与蔡德珪接触过,但在荆州寓居多年,耳闻目见,却也对蔡氏一族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徐庶解释道:“刘景升今年五十有八,往日里太平度日倒还好,如今朝廷大军南下,势必令他夙夜难安,积劳之下,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庞统接着说道:“刘景升有二子,长子刘琦酷肖乃父,也是个高谈阔论、不谙事务之辈,近年来又被蔡氏谗言陷害,被刘景升疏远贬斥;次子刘琮是蔡夫人所生,深得刘景升宠爱,但年纪尚幼,一旦刘景升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个儿子是担不起荆州的。蔡德珪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早在半年多前就派人去洛阳,与陛下叙起了旧情,搭上了关系,还主动成为洛阳与荆州豪族之间联系的中间人。” “按照你们的意思,蔡氏是肯定要抛弃刘景升的,不会为了他而开罪朝廷?”法正若有所悟地问道。 “此次朝廷派出的南征主将是关将军,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军中第一人,麾下数万将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其中还有天子当年的老部下,今日的先锋部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结果折损了数百条人命。”徐庶面带冷笑,“这种事情,可不是蔡德珪那个滑头鬼做得出的,若是他在对面,即便要打,也只会装装样子,而不是这样拼命。” 庞统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士元,你这是怎么了。”法正问道。 “会不会是刘景升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先下手为强,对我们几家做了什么?”庞统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三人之中,法正是凉州人士,徐庶也只是个来荆州避难求学的,他庞统可是荆北豪强出身,家族根基都在襄阳。 万一真如他所说,刘表对几大豪族动手,庞家势必难以保全。 “应该不会吧?”徐庶也瞪大了眼睛。 庞统越想越是担心,径直走出营帐,朝对岸鱼梁洲的方向眺望而去,然而,夜色昏暗,除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 风声阵阵,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同样夜不能寐,位于北面的主营之中,到处都有灯火透过营帐缝隙,将光芒投向外面。 又一场军事会议结束了,一众大小将校纷纷离去,随着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帐中就只剩下了刘磐和张允二人,张允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眼中尽是血丝,看样子是被深秋的江水冻得不轻。 做在上首的刘磐也没了方才面对众将时的慷慨激昂,愁容满面,显得忧心忡忡。 “水师遭此重创,应该是不敢大举出动了,只能在近岸处协助防守。”刘磐叹道:“如此一来,没了江面会战这第一道防线,我军的活动大为受限,着实有些不利啊。” 用兵之人都很重视空间,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尽量确保己方的空间,压缩敌人的空间,为自己的战略和战术部属提升容错率。 虽说历史上不乏通过撤退来扭转局势的战例,但像现在这样非主动、受迫性的压缩己方防线,就是失去战场主动权的表现。 刘磐很不喜欢当前的处境。 “至少在南岸,我们是安全的。”张允缓缓说道:“敌军的神秘武器杀伤力惊人但射程有限,最多能达到江面宽度的六成到七成,只要我军多加注意,还是有活动空间。”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发出巨大声响和团团黑烟?”一提起敌人的神秘武器,刘磐就觉得头痛不已。 “搞不好是方士研究出来的玩意,我方将士从船身里取下了两枚铁弹,仔细查验过后,发现有硫磺味。”张允答道。 刘磐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敲着面前的案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张允打破了沉默,“仲武兄,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磐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刘表的侄儿,被委以重任的主将,他很想充满自信地说一声我们能赢。 但是,平常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夸夸其谈、可以随心所欲地吹牛,他却不能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宛城之下,他为了争面子,抱着侥幸心理,多耽搁了两天,结果差点被关羽来了个瓮中捉鳖,付出半数兵力的代价,才在张允的拼死救援下逃了回来。 经过那一仗,刘磐成熟了许多,没有十足把握,他是决计不敢再乱说了。 张允等了一阵,始终得不到回答,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他同样长叹一声,起身向帐外走去。 “仲武兄,再跟城里通一通气吧,我们其实没什么争的必要。” 第七十九章 都是自己人 三天后,襄阳的特使来到了鱼梁洲上。 见到来人是庞季,刘磐和张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襄阳城中,能在刘表面前说上话,还能代表荆北豪族的,除了称病不出的蒯越之外,也就是这位了。 “敢问先生,使君究竟是什么想法?”在庞季面前,刘磐也收起了一贯的傲慢,小心翼翼地跟在对方身后。 庞季一路无语,直到进了大帐,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压低声音,向二人询问起来。 “当日一战,远在襄阳城中都能听见汉水之上雷声阵阵,军民无不惊慌万分,二位又宣称那是敌军的兵器,使君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兵器?” 这个问题倒也好解释,不就是个黑铁球嘛,跟投石机差不多,依靠高速飞行的重物砸人,张允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让庞季大致明白了,只是为何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怎么都想不出来。 然后,庞季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若是再没有援军,二位将军全力固守,能守多久?” “嗯?!”刘磐猛地抬起了头,直直瞪向了庞季。 庞季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最近一段时日,南郡大部盗贼四起,诸县疲于应付,实在是凑不出兵力支援襄阳了。” “什么他妈的盗贼,不就是各家都想保存实力,坐视我叔父与洛阳的胜败,等着当墙头草?”刘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各类文书令箭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 见到庞季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张允连忙拱手解释道:“刘将军只是气火攻心,并非针对庞家,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这时候刘磐也回过神来了,对庞季道歉不迭,又摆了摆手,让听见声音而慌忙进来的卫士们退出去。 “这一个月来,老夫都在南郡各地奔走,最终却落得个无功而返的下场,说起心中焦躁,老夫比你们更焦躁啊!”庞季摇头叹息道。 三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庞季也没忘记此行的来意,当即修书一封,命随行而来的心腹家仆乘快船返回襄阳送信,夜半时分,那名心腹又不辞辛苦地赶回了鱼梁洲,将刘表的最新指示送到。 这份指示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庞季借谈和之名前往关羽军中,若是能通过和谈,拖延朝廷军进攻的节奏最好;即便不成,也要尽量争取时间。 根据刘表信中所写,他已经派人前往江陵、江夏两地,抽调兵力前来支援襄阳,只要庞季能够拖住关羽、刘磐张允二人继续加固防线,朝廷军兵力再多,也无法越汉水一步。 “这……”刘磐,张允二人看罢密信,心情有些复杂。 庞季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罢,老夫就去江北一遭,无论天命如何,人事总是要做的。” “先生高义,令人折服。”刘磐俯身拜道。 第二日一早,庞季便再次踏上小舟,张允提出派人护送,被他拒绝了;那名心腹家仆要求随行前往,同样被他拒绝了。于是,在无数人的目送之下,庞季孑然一身,飘飘悠悠地向对岸而去, “使君当年入主荆州,江夏贼张虎、陈生二人拥众数万,盘踞襄阳,当时就是蒯异度与这位单骑前往说降。”望着悠然远去,淡定自若的庞季,刘磐忍不住感慨起来,“荆襄多奇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单单这份胆魄便令人自愧不如。” 张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船到北岸附近,自有关羽麾下哨船迎上前来,庞季自报姓名,随即被护送上岸,迎入关羽大营之中。 在来时的路上,庞季还有些担心,万一关羽不知道、或是不承认自己早已与朝廷达成了默契,自己应该如何自证身份。 但是,一踏入中军大帐,庞季的忧虑便一扫而空。 他家侄儿,被家族派往洛阳国子监求学的庞统庞士元赫然就坐在帐中下首位置,满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襄阳庞季,见过将军。”庞季心中大定,当即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名士派头,向关羽及帐内一众文武官员施礼问好。 “关某久闻幼安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还请先生上座。”关羽微微躬身表示欢迎,其余众人也纷纷回礼,气氛一片祥和欢快。 作为征南大军主帅,关羽当仁不让地坐在大帐之中最尊崇的位置,在他左手边,是大汉镇南将军黄忠,右手边空着的位置,则是留给庞季,足见关羽对这名襄阳名士的重视。 经过一番介绍和自我介绍,众人依次认识了一圈,这时候关羽才向众人介绍起庞季的真实身份。 “庞先生乃是忠贞报国之士,眼见刘景升割据一方,私行僭越,挟荆州千里江山与百万民众以自重,妄图对抗朝廷,早有弃暗投明之心,早在数月之前,便修书一封送往洛阳,欲助朝廷克复荆襄,是自己人。” “下首那位,国子监中中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之一,庞统庞士元,号称南州士之冠冕,正是庞先生的亲侄儿。” 众人一听原来这是自己人,还是跟天子直接联系的,当即交口称赞起来,把庞季叔侄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是一番客套之后,关羽才切入正题,正色问道:“关某率军前来之时,曾经收到过陛下的密信,说襄阳大族皆是心向朝廷,其中以蔡、庞、蒯三族为首,但是——” “将军有所不知,襄阳已经发生了大变故。”不等关羽说完,庞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解释起来。 蔡瑁意图陷害蒯庞两族,庞德公避祸而去,蒯越假借服丧退守中庐,之后送密信于刘表,配合张允反戈一击,蔡氏一族被连根拔起。 庞季本就是好口才,将这一桩桩匪夷所思的变故娓娓道来,着实引人入胜,众人听得屏声静气,意犹未尽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荆州水师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倒向己方,反而寸步不让,坚守在汉水之上。 “原来如此。”关羽颇为遗憾地轻叹起来。 第八十章 一叶扁舟 说句心里话,荆州豪强谁搞谁,谁杀谁,关羽一点都不在乎,反而会笑呵呵地旁观,甚至是为他们叫好。 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死个干干净净,天下才能太平。 唯一可惜的是,蔡瑁的计谋没有得逞,反倒送了自己全族的性命,连带着失去了对荆州水师的控制,使关羽南下之路变得艰难许多,这才是他感到遗憾的。 “想不到这蔡瑁竟然如此狠毒,明面上与其余几家同仇敌忾,背地里却做出这等勾当,幸亏蒯世叔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庞统心有余悸地说道。 庞季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跟侄儿一道义愤填膺地声讨。 或许是延续了先秦时期楚国的风气,荆州各大家族相当热衷于内斗,而且他们的内斗还不是勾心斗角,把别人踩下去就算完事。 那都是要灭人满门的。 当年蒯庞蔡三家能够独霸荆北,成为荆州的巨无霸家族,是踩着五十五家宗贼的累累尸骨上位的,宗贼是什么?那就是割据自守的豪强,跟他们一样一样的。 如今蒯越在中庐,把自己家的庄园修建得铁桶一般,换了十几二十年前,那也是妥妥的宗贼没跑了。 大家都不是白莲花,遇见这种事情,真要输了,那就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正义和邪恶的分别。 “如此说来,眼下襄阳一带的荆州军都掌握在刘景升的嫡系手中,我军想要继续南下,势必要打上一仗才行?”黄忠也没心思去纠缠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军情。 “鱼梁洲守将刘磐乃是刘景升的侄儿,水师主将张允是刘景升的外甥,此二人在军中多年,深得刘景升器重,对其忠心耿耿,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应该不会倒向我们一方。”庞季没有直接回答,但他一介绍这两人的身份,其中含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关羽皱起眉头沉思起来,其余众将也都心思各异,尤其是曹仁、夏侯渊、高顺、张绣等人,他们没什么水战经验,提不出什么好建议,若是继续像之前那样用人命去填,他们也肯定不乐意,索性闭上嘴,乖乖地扮演一尊泥塑。 半晌之后,关羽才缓缓开口说道:“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方才听先生说,刘景升还命先生前往荆南各地抽调兵力北上,可曾有什么进展?” “将军放心,最近这些时日,南郡等地盗贼四起,各地官员与望族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北上支援呢?”庞季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众人一看就又明白了,什么盗贼四起,准保是这老家伙跟其他豪强串联好了,一起糊弄刘表呢。 这些高门大族,满嘴的礼义廉耻,怎么做事就这么没节操呢? “如此甚好。”得知刘表会被荆州豪强扯后腿,难以进一步补强襄阳防线,关羽也就没那么焦急了,毕竟稳扎稳打,等到敌人露出破绽之后一击致命,才是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无非就是等等,再等一两个月,汉水就会进入枯水期,到那时候,才是发动进攻的好时机。 庞季在北岸待了两天,算是彻底坐实了自己“荆奸”的身份,这才安下心来,不再顾虑关羽攻下荆州之后,自己和庞家是否能被认定为“投诚义士”的问题,施施然返回襄阳复命去了。 然而关羽始终觉得,这个老狐狸还藏着一些事情没有跟自己说,这让他十分不爽。 不爽归不爽,正事面前,关羽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压根不去追问,只管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整,继续制作大型的木排竹筏,为不久后的渡江做足准备。 就在庞季离开的第二天,又有人远道而来,抵达关羽大营,与庞季不同,这个人的到来,着实令关羽等人发自内心的欣喜,欢迎的程度也热烈了许多。 “你这泼皮,不在倭国享福作乐,来到荆州作甚?”见到一身华丽锦袍,故意作出倨傲姿态,走路大摇大摆的甘宁,关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其余众人,像是黄忠、诸葛亮这种与甘宁相熟的,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此时也是见怪不怪,而曹仁等降将就看得有些发愣了,心中暗想朝廷里怎么会有这么风格迥异的家伙。 “我在倭国那边找不到敌手,所以来荆州耍耍。”甘宁笑着答道,在关羽的介绍下与众将一一见礼,然后一道进了中军大帐。 这个时候,其余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位暴发户打扮的家伙竟然是卢植卢子干的高徒,当今天子的师弟,并且是倭国摄政、征夷大将军,带着区区数千人马就在海外打下了千里江山,当即肃然起敬,对他之前那些嚣张的举止也不在乎了。 有这地位和本事,不张扬才是不正常。 作为刘备亲自指派到军中的参军,诸葛亮当仁不让,向甘宁介绍起之前的战斗经过和当前形势,听闻关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枯水期再发动进攻,甘宁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决定,但紧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云长兄,你吃过螃蟹吧?”甘宁突然转移话题,向关羽发问起来。 “吃过啊,怎么了?”关羽有些纳闷。 甘宁笑了笑,对同样有些茫然的众人说道:“我久在海外生活,经常打捞一些虾蟹来尝鲜,海中的虾蟹往往都有一层硬壳,寻常刀剑都斩不透,诸位猜猜,我是怎么吃到他们的肉?” “自然是从腹部柔软的地方下刀,甲壳再硬,总是盖不住全身每一处角落。”夏侯渊性子急,当即开口答道。 “荆州就是这只螃蟹,汉水就是甲壳,鱼梁洲就是它的钳螯,想要吃到肉,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找到它的腹部,狠狠来上一刀?”甘宁继续问道。 听得如此妙计,众人却并不怎么欣喜,甚至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这让甘宁有些沮丧。 “我们想过,但襄阳周边地形特殊、加上运力有限,绕不到荆州腹地。”关羽轻叹一声,“还有一条路,就是从淮南发兵,沿水路进攻江夏,击败当地守军之后继续溯流而上,进入荆州腹地,同样不现实。” “那就从江夏着手啊,怎么就不现实了?”甘宁瞪着眼睛问道。 “江夏太守名叫黄祖,此人颇有韬略,能征善战,麾下水师更是荆州精锐,想要攻下江夏,纵然拥有更加强大的水师,也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庞统这个荆州通也站出来解释了。 “哼哼……”甘宁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起来,“云长兄,你信不信,小弟只需乘一叶扁舟前往江夏,便可说动黄祖,使其倒戈来降。” 第八十一章 有备而去 身为武人,甘宁基本没做过以口舌谋利的事情,也没怎么显示出纵横家的潜质,他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呢? 那就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 光和年间,也就是灵帝刘宏还在位的时候,甘宁就已经成为了大名鼎鼎的锦帆贼,每日里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脑袋上插着野鸡尾羽、腰间挂着铜铃,带着一群同样逗比的小弟们纵横在长江之上,抢夺船只财物,称得上是恶名昭著。 锦帆贼游荡于长江沿岸各地,往往喜欢登岸游荡,走街串巷,各地的低级官员或是地方上的豪强游侠们若是对他以礼相待,甘宁便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若是礼节不周,甘宁便放纵手下抢夺对方资财,甚至连官员都不放过。 然而,甘宁能如此嚣张跋扈还没被拍死,靠的可不光是他能打和不要命,而是他明白,谁是自己惹得起的,谁是自己绝对不能惹的。 江夏是长江中游重镇,一向是甘宁团伙经常出没的地方,而江夏郡的第一大族——沔南黄氏,就是甘宁心知肚明,绝对招惹不起的家族。 沔南黄氏又称安陆黄氏,是大汉王朝顶级豪门之一,百多年来名臣辈出,三公出了好几个,当时还有黄琬黄子琰这个从青州刺史做到侍中的大人物,甘宁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动作,反倒是频频向对方示好。 要说沔南黄氏乃是书香门第,跟甘宁这种混混头目压根不是一个画风,正常情况下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极限了,但好巧不巧的,黄家那一代出了个人物,画风也和家族其他人完全不同。 此人就是黄祖。 黄祖自幼性格粗疏,不通文墨,喜好舞枪弄棒,修习弓马,族中长辈多番劝导和责骂都无济于事,只能由他自己去胡闹了,反正当时以黄琬为代表的一代族人已经声名鹊起,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旁系子弟了。 于是,依仗着自己的本事和家族的显赫背景、强大实力,黄祖也纠集了不少游侠儿,自任首领,在江夏一代闯下了名声。 到了甘宁把足迹延伸到江夏的时候,黄祖早就是在当地一手遮天,黑白通吃的大佬级人物了,有这么个人坐镇,沔南黄氏与锦帆贼团伙的接触出人意料的和睦融洽。 锦帆贼里面的二号人物,甘宁的生死之交苏飞就经常前往江夏,跟黄祖交情深厚,出于对苏飞和甘宁的赏识,黄祖还曾经动过将锦帆贼团伙纳入自己麾下的念头。 正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甘宁才敢在关羽面前放话,保证自己能说服黄祖,使其倒向己方。 当着这么多初次见面的新同僚,甘宁自然不可能将自己以往的经历说得太多,即便如此,得知他与黄祖有不错的交情,对此行相当有把握,所有人都是振奋得不行不行的。 要是真能说动黄祖倒向己方,溯流而上,直捣荆州腹地,刘表就是把荆州防线经营得再好,再坚不可摧,也不过是一只背着坚实甲壳的螃蟹,怎么也躲不过被抓来吃肉的结局了。 “若真能做成此事,平定荆州的首功就非贤弟莫属啊!”关羽为突破汉水而苦恼了好些天,此事见甘宁自信满满,心中也是大喜。 “哎,云长兄这话就太见外了,满座诸公率数万袍泽,为天下大义与敌军浴血奋战,我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哪敢与诸位争功?”甘宁早已不是年少轻狂之时,不愿锋芒太盛,连忙抱拳向关羽及在座众人致意,“即便侥幸立下些许功劳得了赏赐,也请兄长将赏赐分于全军将士,小弟分文不取。” 说句实话,甘宁在倭国这几年,功劳刷到想吐,金银看到麻木,差不多是无欲无求,进入贤者时间了,荆州这边的功劳他是真不在乎,索性提前挑明,以免别人心生嫉妒。 关羽心知肚明,当即点头应允,“既然贤弟这样说了,那为兄便代全军袍泽谢过。” 果不其然,见甘宁如此豪爽大气,帐中众将,尤其是新归附的那些将领都对他心生好感,纷纷抱拳回礼,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许多。 就这样,一场简单的接风宴过后,甘宁便乘上一艘轻便快船,沿汉水顺流而下,直奔江夏而去,等到荆州水师的哨船发现踪迹,准备追击之时,他早已跑得没影了。 为了确保航行速度,这艘小船上除了必要的船工、生活用品和带给黄祖的礼物之外,正式乘客就只有两人,除了甘宁之外,还有被他点名要带往江夏的诸葛亮。 张允本想派遣战船追击,但是,经过再三询问,确认敌军只有一艘小船,便也不甚在意,索性随它去了,继续将心思放在封锁襄阳以北的水面上。 就这样,小船顺风顺水,一路向南驶去,第二天拂晓时分,便已经通过了汉水下游的著名渡口蓝口聚,进入江夏地界。 “知道师叔为什么要带你去江夏吗?”甘宁懒洋洋地躺在船板之上,神情悠闲惬意地问道。 “小侄不知道。”诸葛亮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那天子师父是这么说的:孔明胸怀远大,才气天下无双,但入我门下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得不到真正的磨练,长远来看不是好事,需要有人带着见见世面。”甘宁笑道:“说真的,你师父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 “就只是见见世面吗?”诸葛亮有些失望。 “能见见世面就不错了。”甘宁坐起身来,“孔明啊,你师父把争天下的基础打得太好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其实都没有真正地遭遇过苦战,面对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比如你关二叔,从来都是相持、平推,就把对手给灭了,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故意创造不利条件,来显示他的本事?” 诸葛亮沉默不语。 “如今天下重归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这次去江夏劝降黄祖同样是顺水推舟,不会有什么难度,你也不用幻想着自己慷慨激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黄祖纳头便拜,没那种事。该你做的,就是看一看这些人是怎么说话做事的,怎么考虑问题的,以后掌了大权也好对付他们,懂吗?”甘宁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多谢师叔提点。”诸葛亮深深一躬,低声说道。 第八十二章 肯容纳否 作为二十年前长江中游黑白两道通吃,连锦帆贼都要避让三分的大佬;能够跟江东猛虎孙坚正面交锋并将其射杀的勇将;执掌江夏一地多年,为荆州牧刘表镇守东大门的重臣,黄祖黄义彦绝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是个单纯的莽夫。 这是诸葛亮跟随甘宁来到江夏郡治所西陵城,被黄祖亲自接待之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印象。 经过岁月的洗礼,两位年轻时相识的大豪都变得成熟了许多,多年来身居高位、执掌他人生死,更是让二人都显得气势十足。 老相识登门拜访,黄祖这个东道主分外热情,当即摆酒设宴,在府中款待甘宁,也没有召人来作陪,只有黄祖、甘宁、诸葛亮三人,席间觥筹交错,宾主相宜,一桩桩陈年往事,更是让他们频频大笑不止,感慨当时的年少轻狂。 不知不觉间,二人均是有些醉意,这时候黄祖才停止叙旧,询问起了甘宁这些年来的经历。 甘宁也不隐瞒,从当年江上偶遇刘备、卢植一行,跟随其出海前往辽东,此后一直在海上闯荡的事情和盘托出,将黄祖听得心驰神往,当甘宁讲到自己远赴倭国,以数千士卒横扫异邦,成为倭国摄政与征夷大将军的时候,黄祖更是心情激荡得难以自已,连喝了几大杯烈酒。 “早在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愚兄就看出来了,你,甘兴霸,还有苏子翼,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只需要一个契机,那就能哗——”黄祖伸开双臂,像是大鸟展开翅膀一样,继续说道:“翱翔于九天之上。跟兄弟这种雄鹰一比,我黄祖就是土鸡啊,只能在地里刨刨食,混吃等死喽。” “义彦兄何须自谦,当年袁术率大军入寇荆州,气焰滔天,却被义彦兄迎头痛击,阵斩孙坚,保得荆州太平,此等辉煌战绩,小弟远在海外都听说过。”甘宁一听,连忙切换模式,对着黄祖就是一顿猛吹。 正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在男人的酒桌上,想要让气氛热烈欢快起来,一是靠酒,二就是靠互相吹捧。 黄祖之前吹捧甘宁,其实心里是有点酸溜溜的,自比土鸡,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结果听甘宁这么一说,自己生平最辉煌、也是唯一值得夸耀的经历居然都传到海外去了,心中那个得意就别提了,瞬间容光焕发、通体舒泰,原本只有五分酒意,现在都变成八分了。 “哎——,那些传闻都是胡吹一气,愚兄这点本事,哪里是那江东猛虎的对手?”黄祖得意地大笑起来,故意摆了摆手,假意自谦道:“当年孙坚来势汹汹,愚兄先是在樊城迎战,结果被他杀得大败,趁势围了襄阳,愚兄又冒死杀出城,召集援军与其交战,结果仍是不敌。最后愚兄迫不得已,设下埋伏,以自身为饵,将那孙坚引至岘山山道,乱箭齐发,才结果了他的性命,说起来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此等莽夫不知进退,纵有一些武勇,却终究不是义彦兄之对手,来,小弟再敬兄一杯!”甘宁哈哈大笑,再度端起酒杯。 所谓近朱者赤,甘宁这些年来被刘备熏陶,变得毫无节操可言,但黄祖不知道啊,在他的认知之中,甘宁还是那个牛皮哄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对别人不假辞色的愣头青小子,现在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发自内心,代表了大部分人对自己看法的,一时间喜不自胜,甘宁敬一杯他就喝一杯,顷刻间便醉得不像样了。 在黄祖的强烈挽留之下,甘宁与诸葛亮没有离开,而是在郡守府后院的一处别院中留宿,洗漱完毕,让府中派来的侍者退去之后,这师叔侄二人才借着依稀的月色,低声说起了话。 “面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比如说今天,这黄祖是个好面子的豪爽之人,师叔我就投其所好,喝酒,叙旧,别的什么都不提,就是把这么些年没见,已经淡薄下来的情分给捡起来。若是上来就说哎呀老黄你赶紧归顺吧,难免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换了性情软弱的,再给他讲几句天下大势,兴许就吓住了,但这黄祖不一样,比如软着来,感情到了,其他的都好说。”甘宁也喝得有些多了,说话絮絮叨叨,舌头也有些硬直。 “确如师叔所说,这黄太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是明日师叔又要如何提及正事,侄儿倒是挺好奇。”诸葛亮低声笑道。 “不用我们提,黄祖又不是傻子,你师叔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他还不知道我们是哪一边的?”甘宁翻了个身,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事情关系到沔南黄氏的未来发展,他还不敢轻易做主,估计得等几天,等安陆那边来个在黄氏一族内部说话做熟的过来。” ****** 正如甘宁所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黄祖丝毫不询问二人来意,就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般,日日酒宴款待;而甘宁也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吃饱喝足就跟黄祖坐一起吹牛,一点都不着急。 诸葛亮就不行,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中年人的娱乐方式,索性布衣轻裘,在西陵城中闲逛了几天,倒也自得其乐。 终于,在甘宁抵达西陵城的第三天,沔南黄氏又一名重量级人物抵达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荆州名士,此前在襄阳一带隐居的黄承彦。 正主来了,那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简单的寒暄过后,甘宁便大大方方地道明了来意。 对于甘宁所言,黄承彦和黄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和抵触,毕竟黄氏一族在江夏根基雄厚,又是名臣之后,不需要依附于刘表,这些年来也都保持着半独立状态。 脱离刘表,对于蒯庞蔡这几家算是背叛,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至于确保自身利益这方面,黄家又有名望又有财富,走的路子也是刷声望那一套,只要刘备能让他们家族平稳延续,能够将杰出子弟送进朝堂,田地和隐户这些他们并不是太在意。 最核心的矛盾点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会谈就变得极为轻松愉快,然而,就在甘宁以为这一次出使圆满成功的时候,黄承彦却又提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条件。 “老夫膝下有一丑女,黄头而色黑,然德才双全,堪与令师侄相配,不知肯容纳否。”黄承彦面带笑意,看着端坐在斜对面的诸葛亮,缓缓说道。 第八十三章 你有病啊 “多谢黄公美意,只是这事估计……”甘宁挠头。 “还请黄公令择佳婿。”诸葛亮俯身辞谢道。 这叔侄俩一个为难一个坚决拒绝,丝毫不留余地,坐在对面的黄承彦和黄祖二人当时就觉得下不来台。 黄承彦当了这么多年的名士,平日里讲究的就是个修身养性,心中有气也不会发作;反观黄祖,由于气血上涌,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目光也变得冷厉了许多。 沔南黄氏族中的女子,从来都是被人上门求亲的,像今天黄承彦这样主动开口,却被直截了当地回绝,往上数几十年,估计都没有第二例。 这是羞辱啊! “诸葛贤侄,可是觉得我黄氏配不上你琅琊诸葛,或是嫌弃我那侄女面貌丑陋,配不上你这天子门生?”黄祖死死盯着诸葛亮,一字一句地问道。 从见到诸葛亮的第一眼开始,黄祖就觉得这年轻人不错,高大俊朗讲礼数,谈吐不凡有气度,出身不错,还是大儒的门人、天子的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双方能结个亲,多一层联系纽带,对沔南黄氏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朝廷一方来说也是有利于地方稳定,这是双赢的好事。 所以他才命人快马加鞭返回安陆,请黄承彦来与甘宁接洽,黄承彦一听有上好的女婿人选,还特意将自己唯一的爱女黄月英带来西陵,就是为了跟诸葛亮见一见面,若是双方都看得上眼,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结果呢,自己这边热情得不得了,对方却一句话就回绝了。 这是瞧谁不起呢? “义彦兄,承彦先生,二位暂且息怒,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甘宁一看黄祖有翻脸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惊,连忙开口解释起来。 这黄祖虽然也有头脑,但归根结底是个粗豪之人,极好面子,若是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就算身死族灭,也得跟人拼命。拼命这种事情甘宁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是耽搁了南征荆州的大计、再搭上自己和诸葛亮的性命,就太不值当了。 “我这师侄早在数年前便有婚约在身,只等明年及冠便要完婚的,这些年来他与女方也是情投意合,于情于理,都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还望义彦先生见谅。”甘宁拱手说道。 “还有这事?”黄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起诸葛亮,“敢问对方是哪家女子。” “是蔡邕蔡伯喈之次女,婚约已有五年。”甘宁答道。 “贞姬?”黄承彦脱口而出,然后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怎么什么事都被人抢在头里,唉——。” 在这个时代,文化人的圈子其实并不大,像蔡邕这种顶级大儒更是走到哪里都有大批拥趸,当年他被谗言陷害,远赴吴地避祸,在南方待了十二年之久,跟沔南黄氏这种家族也有交情,黄承彦还见过蔡琰和蔡琬这一对姐妹。 一听说诸葛亮的未婚妻子是蔡琬,黄承彦垂头丧气,却也无可奈何,黄祖同样没了火气,面色颇为尴尬,心中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提前问清楚。 以蔡邕的名望、与诸葛亮师门的交情,这桩婚事肯定不可能作废,蔡琬嫁了诸葛亮,用脚趾头想都肯定是正妻,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黄承彦执意要把女儿塞给诸葛亮,也只能做个妾了。 族中的嫡女去给人做妾,就算黄承彦没脸没皮、黄月英没羞没臊,沔南黄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回想起刚才的场面,黄承彦和黄祖是既羞惭又感激,若是甘宁和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有什么动心或是考虑的表现,那才真是在羞辱他们呢。 “那个、咳咳,罢了,老夫一时失言,还望甘将军与、与孔明小友不要见怪。”黄承彦老脸臊红,向甘宁与诸葛亮作揖致歉,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黄祖也是面子上挂不住,只顾着自己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 “义彦先生言重了,二位对我这师侄如此赏识厚爱,作为晚辈,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敢对长辈见怪?”甘宁连忙顺坡下驴,又捧了对方几句,这才把气氛给拉了回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黄祖也不糊涂,连忙举杯劝酒,连说带笑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既然对方没有轻视黄氏一族的意思,那就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影响了真正的大事。 以黄家在江夏、黄祖在军中的影响力,要让江夏军民接受改旗易帜,重归朝廷的现实并不难,真正需要讨论的,就是怎样又快又狠地在刘表后方捅刀子,时期首尾不能兼顾。 说到军事方面,甘宁的水平就比黄祖高上许多了,再加上他就是长江水贼出身,对荆南一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番规划下来,听得黄祖是连连点头,连称贤弟大才,愚兄万万不能及也。 几人一番畅聊,已经畅想起平定荆州之后,甘宁坐镇江夏,应当如何对付江东周瑜的水师部队。 自从当年射杀孙坚,黄祖便心中明白,自己与孙氏一族的仇怨是解不开了,所以在江夏当了土皇帝也经常睡不安稳,一直都在积极备战,就在前两年,还成功抵御了一次来自柴桑的进攻,并射杀江东大将凌操,跟孙策彻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正因如此,对于甘宁坐镇江夏,统领水师,主持对江东的战争,黄祖是一点抵触心理都没有,他甚至打算到那时候就彻底卸任,安心当富家翁去,天塌下来也有甘宁这个大个子顶着,再不操心了。 直到正午时分,黄家的仆人前来禀报,说是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二位老爷和贵客前去用膳,四个人才停住了话头,齐齐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名披着浅色羔羊皮裘的少女从不远处跑过,黄承彦连忙开口将其叫住,“阿丑,你可用过饭了?” 这少女转头看见两名陌生人,倒也丝毫不怯生,落落大方地上来行礼,然后才回答黄承彦,说是自己已经吃过了,准备去江边玩耍。 少女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黄承彦这才收回宠溺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起来,原来这就是他家女儿黄月英,小名叫做阿丑,平日里不爱女红,却偏偏喜欢到处疯跑,摆弄木头机关,令人头痛得很。 一听这话,诸葛亮目瞪口呆,甘宁更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黄承彦。 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小姑娘,你非要说什么脸黑头发黄,相貌丑陋,让人还以为黄家出了个女张飞,实在嫁不出去,想要讹我师侄呢,谦虚也不是这么谦虚的吧。 你这老头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承彦先生,小弟又有了个不错的想法,咱们可以边吃边商量。”甘宁摸着胡子,笑嘻嘻地说道。 看着甘宁不怀好意的表情,黄承彦和黄祖突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第八十四章 江陵失守 章武元年冬,大汉征南将军关羽率军五万南下荆州,意欲将此地重新收归朝廷所有,却遭到荆州牧刘表的激烈抵抗,双方在汉水两岸相持,战事陷入焦灼。 为了对抗朝廷,刘表派出使者,分别前往益州、江东等地,想要联合刘璋、孙策等割据势力。同时,他还命人前往江夏征调驻扎在那里的部队北上支援襄阳,以确保北部防线万无一失。 然而,当刘表的使者抵达江夏之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由于不满荆州牧刘表割据一方,将荆州大地视为私产,将荆州民众割裂在大汉王朝之外的叛逆行为,江夏太守黄祖决心与其决裂,并且高举义旗,呼吁荆南各郡起兵,共同推翻刘表。 黄祖没有为难这几名远道而来的使者,只是将他们礼送出境,并让他们给刘表带话,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只有抓紧时间自缚出城,请求宽大处理,才是刘表唯一的出路。 摊上这么个出乎意料的事件,这几名使者调兵是调不来了,前往江东联络孙氏的道路也被阻断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襄阳,向刘表禀报此事。 南郡各地盗贼四起,无力支援襄阳,原本就已经让刘表焦头烂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手握重兵的黄祖身上,谁曾想风云突变,黄祖反水,惊怒交加之下,年事已高的刘表再也支撑不住,当夜便病倒不起,难以理事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较早,尚未到一月,便已经下了两场鹅毛大雪,将汉水两岸变成一片银装素裹。 襄阳城内,寻常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避寒,往日繁华喧闹的街道也变得人迹寥寥,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就连位于城中心的州牧府,也被一片愁云笼罩着。 刘表头裹白巾,有气无力地斜靠在锦榻之上,在不远处,长公子刘琦、侄儿刘磐、外甥张允这三人静静侍立。 听着刘表翻来覆去的嗟叹自己时运不济、控诉刘备窃据大宝、痛骂黄祖背信弃义、哀叹荆州内外交困,刘琦等人的脸上神情各异,却也不敢多说,唯恐再惹得刘表动怒,伤了身子。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表喃喃自语道,所有的话语,最终还是变成了无力的哀叹。 又过片刻,张允实在是忍受不住絮叨,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舅父无须过于忧虑,有我统领水师,那关羽纵使手握重兵,也决计迈不过汉水半步,襄阳依然安如泰山。” “守得住汉水又能怎样,江夏都没了,若是那黄祖再四处串联,说动荆南各地背叛老夫,我们就彻底没退路了。”刘表苦笑两声,哑着嗓子说道。 “父亲在荆州施恩多年,深得民心,即便那黄祖忘恩负义,巧舌如簧,却也不能只凭三言两语便让诸郡响应反叛。我们只要能将关羽阻挡在汉水以北,再遣良将南下坐镇江陵,震慑宵小之辈,黄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撼动父亲之基业!”听得刘表言语之中尽是沮丧之意,刘琦连忙上前劝说起来。 果然,有至亲之人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相信自己,刘表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高贵的出身,一帆风顺的经历,使得刘表身上满溢着高谈阔论,不注重实务的“名士”气质,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 当年被任命为荆州刺史之后,刘表隐姓更名,穿过袁术在南阳的封锁阻拦,单骑入荆州,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拉拢了几大豪强,单单第一年,就铲除了五十多家割据一方的大小宗贼,在荆州站稳了脚跟。 在此之后,刘表北逐袁术、南征交州、西拒刘焉、东击孙氏、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使得万里肃清、群民悦服。除此之外,他还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不但牢牢地掌握住荆州的领土,还给自己营造出了极佳的声望。 就算现在内外交困,但区区黄祖,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还不足以被刘表放在眼里。 “伯玉此言有理,江陵乃是荆州旧治所,扼守在江夏上游,且城池坚固、粮秣充足,荆南的军械辎重也大多囤积在那里,只要遣一得力干将前去镇守,便可使黄祖的一切图谋都化为泡影。”刘表赞赏地望着自己儿子,缓缓说道:“只是如今人心不稳,才能足以镇抚江陵、还能让老夫信得过的,实在是难找啊。” “小侄愿前去江陵,为叔父解忧!”一直站在较远处的刘磐终于开口说道。 “仲武,你?”刘琦皱起了眉头。 刘表却是点了点头,“仲武啊,你在军中颇有威望,老夫也信得过你,只是关羽就在汉水以北虎视眈眈,若是你走了……” “鱼梁洲上的防御工事已经完备,堪称坚不可摧,即便小侄不在,有子昭贤弟坐镇,统领水陆两军,也足以抵御关羽,还请叔父与兄长放心。”刘磐慨然说道。 张允脸上表情复杂至极,心中是三分欢喜三分感激三分的忐忑不安,还有一分的恼怒。 能够独当一面,总揽汉水防务,不用再给刘磐当副手,这当然是张允梦寐以求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挺感激刘磐举荐自己的。 但是,眼看着汉水水位一天天的下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羽很快就要发动攻击了,以他张允的水平,能不能顶住,说实话张允心里也没底。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磐打着镇抚南部诸郡的幌子跑路到大后方江陵城,怎能不让张允对他心生不满? 张允心情复杂,刘表却觉得刘磐这个提议很合理:有自家侄儿坐镇江陵,即使襄阳守不住,自己还可以跑路到江陵去继续战斗,也算是狡兔三窟嘛。 反正江陵是肯定得去个得力之人,都到这时候了,还有谁能比自己的亲侄儿更值得信赖的? 就在刘表心中下了决断,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庞季带着一身还来不及掸掉的雪花走了进来。 “启禀使君,江陵失守!”庞季面色惊惶,还没来得及站稳,便一嗓子叫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 气病了 惶急之下,庞季连话都说得不怎么利索了,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就是这样,其余四人还是利用这些信息,按照常理推断分析,拼凑起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江陵、江夏,都是扼守在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但凡是往来商旅,都绕不过这两处,在刘表的治理之下,荆州大体上保持着和平稳定的态势,更是促进了各地商业往来。 与地处荆州最东部,担负着对抗外敌任务的江夏不同,江陵位于南郡腹地,多年来未逢战火,加之刘表将荆州治所迁往襄阳,对此地的防务也不甚上心,这就埋下了祸根。 就在不久前,一支由数十艘商船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溯江而上,由于习惯了商旅经过,又赶上天降大雪,不管是江面上例行巡逻的船只、还是遍布江陵下游沿岸的烽燧、哨所,都在收受了例行的通行钱——也就是贿赂——之后放松警惕,任由这些准备完成今年最后一笔大买卖的商人们通行了。 就这样,商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抵江陵城下,为首的数十人进城之后突然发难,杀散守城士卒,占领了一座城门,紧接着,数十艘商船之中,近千名士卒鱼贯而下,短短半日,便击溃了猝不及防的江陵守军,控制住了包括郡守府、粮仓和军械库在内的所有重要建筑。 刘琦听得目瞪口呆,雪夜渡江,千人破江陵,这么花哨又夸张的战术,究竟是什么人玩出来的? “以不足千人的部队突袭江陵,黄祖哪有这本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张允同样难以置信。 “据说是当年纵横长江,大名鼎鼎的锦帆贼甘宁,如今他已经是洛阳朝廷的人了,据说还深得重用。”庞季答道。 锦帆贼甘宁? 几个年轻人都惊呆了。 他们跟随刘表来到荆州的时候,甘宁早已销声匿迹了好几个年头,然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创下了偌大名头又突然销声匿迹,充满传奇色彩的锦帆贼,仍然被长江沿岸的人们口口相传。 直到现在,相隔近二十年了,仍然有各种关于锦帆贼团伙的传言,有人说他们在洞庭湖中遭遇了灭顶之灾,有人说他们闹内讧,绝大多数人自相残杀而死,还有不少年轻人四处探寻,希望找到传说中锦帆贼留下的宝藏。 就连刘磐在江陵一带坐镇的时候,都曾经动过心思,派出不少人手前往云梦泽旧地寻找过锦帆贼的踪迹。 这等只存在于传说的任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陵,还成了洛阳朝廷的人? “不对。”刘磐突然打断了庞季的讲述,“江陵城有精兵近万人,且有别驾刘阖、都尉吴巨镇守,就算对方是什么锦帆贼,想要以一敌十,半日内夺了全城,也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 “仲武你有所不知啊,据说那吴巨与刘玄德乃是故交好友,得知城中遇袭,当即约束本部兵马作壁上观,后来还反戈一击,与甘宁联手,将我军逐出了江陵。”庞季捶胸捣足地说道。 怎么全都是刘备的人? 刘琦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勉强稳定情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别驾刘阖眼见不能力敌,于是率余部人马向北而行,且战且退,并命人快马加鞭,前来襄阳求援,这些消息,都是他亲笔所书。”庞季继续说道。 “噗——”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刘表口中喷血,双眼圆睁,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父亲!” “伯父!” “舅父!” 三个年轻人惊骇欲绝,连忙扑到刘表身边去查看,刘表虽然气息未绝,但已是双目无神,口鼻歪斜,只能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主公啊——”庞季也连忙来到刘表身边,一边干嚎,一边观察刘表的表情,直到确认刘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手指头都无法控制,他才彻底安下心来,故作急切地说道:“公子和二位将军不要傻站着,赶快去请医师啊!” 等到医师赶来,又是一番折腾,但不管怎样折腾,刘表都再也无法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清朗老者,而是鼻斜口歪,嘴角流涎,全身瘫痪,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清音节的脑卒中病人。 “使君平日劳累过甚,虚阳扰动,如今强敌在外,使得情志郁怒,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引发内风;加之入冬时节骤然变冷,寒邪入侵,气滞血瘀。”做出诊断的是襄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医师,此时他从内因外因入手,将刘表的病因一一说了出来。 通俗点说,就是老头又累又气,还赶上气温骤变,身子经受不住,中风了。 刘琦刘磐几个人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这医师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组合起来,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刘表病倒了。 可这也不用理解啊,人就在旁边躺着呢,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病了,还用你说? “可有诊治之法?”刘磐有些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 “难。”这名医师斩钉截铁地答道:“使君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加之——” “来人,给杨医师奉上五金诊费,好生礼送回去。”刘琦打断了对方的卖弄,向门外扬声叫道。 你治又不会治,在这里叨叨什么呢,赶紧拿了钱滚蛋吧。 “他会不会把舅父患病的消息传出去?”医师谢恩离开后,张允沉声说道,抬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多事之秋,民心不稳,要不然?” “没必要。”刘琦摇了摇头,“我们各自做该做的事情,仲武,子昭,你二人立即返回鱼梁洲,整肃部众,防备敌军渡江。” “诺!”二人齐齐抱拳,转身便走。 “幼安先生,城中政务暂由先生代为处理,如今天寒地冻,不妨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另外,一定要增派人手,在各城门及城中各处巡逻,若是发现异动,先生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刘琦又转向庞季说道,面色冷峻,甚至有些狰狞。 看样子他也是被江陵城的易主给刺激到了,下定决心不让襄阳被敌人渗透进来。 庞季有些犹豫,“襄阳乃是荆州治所,居民多为富贵良善之人,过于戒备森严,反而会引得民众生出各种猜测,还请公子三思啊。” “先生就是心肠太软了,襄阳如今可是大军压境,不用写严厉手段,只怕一觉醒来,你我就都变成阶下囚了。”刘琦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先生怕得罪人,我再委派他人便是。” “还是老夫来吧。”庞季轻叹一声,又向刘表作了一揖,“使君安心养病,庞季去也。” 第八十六章 只欠西风 刘表的病倒,使得荆州目前的几名高层——刘琦、刘磐、张允——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年纪尚轻,之前也并没有真正独当一面地接触政务,刘磐和张允两个带兵的还好,至于刘琦,他甚至连政务都没怎么接触过,骤然赶鸭子上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迫于不得已,刘琦将襄阳城中事务暂时交给庞季,希望这名老臣用自己的才干和威望稳定住局势,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来周旋成长,在他心中,其实还是希望刘表能够病愈,至少也要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然而,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 就在刘表病倒的第三天,城中突然流传起一条谣言,声称长公子刘琦因为不忿被父亲冷落,勾结刘磐、张允等人发动兵变,将父亲刘表囚禁起来,并罗织罪名诛杀蔡氏满门,连继母蔡氏、幼弟刘琮都惨遭毒手,身首异处。 谣言还说,经过多日囚禁和惨无人道的虐待,荆州牧刘表已经逝世,而刘琦一伙秘不发丧、且拒绝其他官员探望,仍然在假借刘表的名义发号施令。 这一则谣言被流传开来,对刘琦的影响极为巨大,当他听到下人禀报此事,甚至惊得遍体发寒,久久说不出话来。 汉朝以孝治国,评判一个人,首先就要看他对待父母的态度,任何事只要沾上个“孝”字,那就天生占据了道德高地,甚至连犯下杀人的罪行,只要打着“为父/母/老师报仇”的旗号,不但能减轻责罚,还能因此获取名望,被人敬重。 在这种社会背景和舆论环境下,刘琦被扣上弑父杀母、不容幼弟的屎盆子,对他来说,影响是毁灭性的。 如果摘不掉这个屎盆子,别说继承荆州基业了,放眼天下,他都未必能找到个立足之地。 “让庞幼安严查,务必要严查到底!”刘琦几乎是怒吼着下了指示。 只是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俗话也说得好: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 纵使庞季费劲力气,抓了不少传播谣言之人,甚至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都牵连进了此事,但谣言的源头始终没有被找到,谣言的散布、传播,也一刻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一些德高望重、平日里与刘表甚有交情的士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打着拜见使君的幌子前来州府,希望见刘表一面。 刘琦心里清楚,任谁见到此时的刘表,都能判断出这位病魔称身的老者已经命不久矣,到那时候局势就彻底控制不住了,于是他用尽浑身解数,翻来覆去地以“家父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家父病情复杂、不能见客。”这种车轱辘话,婉拒了所有求见刘表,或是打探病情的客人。 可是外面说的就是你把你爹给害死了,现在遮遮掩掩的不让别人进去,不就是心里有鬼吗? 感受着种种怀疑和鄙视的目光,几天时间下来,刘琦就已经心力交瘁。 在他看来,自己面前摆放着两杯毒酒,不管怎么选,喝下去之后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死得快慢而已。 刘磐和张允还在前线积极布防,庞季还在城中各处奔波搜查,刘琦却不能像他们一样用忙碌来缓解心中的烦躁,每每独坐之时,就开始胡思乱想。 要不然就降了吧? 朝廷会接受我们的投降吗? 投降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想法不断在刘琦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天气越来越冷,汉水水位肉眼可见地持续下降,每日率人巡视在鱼梁洲沿岸,刘磐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遭。 汉水北岸,关羽同样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每日只是巡视各处营寨,关心将士们的饮食,闲暇时间不是站在北岸上默默观察江水的流动情况,就是跟一群当地老者聊天,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我看这关将军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眼下我军兵力占优,装备精良,各种渡河强攻的器械也已经打造完毕,早该一鼓作气攻过汉水,他却还在悠哉悠哉地耗费钱粮。” 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和巡视之后,曹真来到曹仁的营帐之中,愤愤不平地咕哝起来。 曹真力大无穷,勇猛过人,自从被曹操收养为义子之后,就一直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闻名军中,他年轻气盛,最崇拜刚猛鸷烈的夏侯渊,如今在汉水北岸待了好久,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曹真再一抬眼,只见曹仁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里马上有些虚了。 “继续,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曹仁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侄并非心存不满,只是……”曹真连忙想要解释。 “当年秦国名将王翦以六十万大军攻楚,面对项燕的四十万人马,仍然坚壁不出,善养士卒。相持一年之后,终于抓住机会,击破楚军,杀项燕于靳地,俘虏楚王负刍,荡平楚国。”曹仁缓缓说道:“兵力占优,补给充足,装备精良,相持一年才发动进攻,王翦是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曹真讷讷无言。 “关云长若是只想破敌立功,完全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大举进攻对岸,这么多人,就是用尸体垫,也能给他的精锐部队垫出一条渡过汉水的大道来,他为什么不做?” “时之良将,莫过于此,子丹,你应该做的事情是看、想、学,而不是现在这样抱怨。” 曹仁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缓,但曹真听了,还是羞惭到无地自容。 正在曹真被训得灰头土脸,想要告退的时候,帐门被掀开了,曹纯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 “中军有令,让我等做好出战准备,三日之内,便要决战。” 其余各营之中,同样的军令也被一级级地传播下去,虽是冬季的夜晚,但汉水北岸的气氛,却热烈得像是炎炎夏日。 汉水北岸的一处高坡之上,庞统负手而立,感受着从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 正如之前多方走访与自己在襄阳一带生活的经验,不出三日,必定会有一场大风从西北方向而来。 “万事俱备,只欠西风。”庞统眺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胜利就在眼前。 第八十七章 浮桥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一场大风自西北方向而来,席卷了整个襄阳地区。 经过数万大军、民夫丁壮、马匹车辆在这段时间的踩踏辗轧,汉水北岸的植被被破坏得十分严重,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泥土暴露在狂风之下,掀起阵阵烟尘。 朔风猎猎,旭日初升,北岸大营之中已是人声鼎沸,作为本次渡河进攻的先锋部队,从兖州远道而来的曹军正在整束装备,准备出营列阵了。 “文烈,子丹,文谦。”看着面前几名年轻将领,曹仁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这一次先锋位置来之不易,好好表现,务必要一举破敌。” “将军(叔父)放心!”三人齐齐抱拳,慨然应答之后便分头去了各自的部队。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处忙忙碌碌的将士们,曹仁心中颇感欣慰,旋即又怅然叹息起来。 孟德,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 远处的另一座营寨,是属于宛城张绣部队的,此时张绣身披狼皮大氅,站在瞭望哨的平台上,满脸不爽地看着正在列阵的曹军,贾诩站在他身边,却是面上带笑。 “手气真差,怎么被这个曹子孝抽到了头签,晦气,真是晦气!”张绣吸溜着鼻涕,嘴里咕咕哝哝的。 就在前日,关羽召集各营主将前来中军商议总攻事宜,结果众将都想要担任先锋,甚至连黄忠这个军中二号人物都忍不住跳了出来,无奈之下,关羽只好采取最科学的方法——抽签,来决定由谁率先出战。 结果,曹仁第一个上来抽签,打开纸条一看,赫然就是“先登”二字,其他人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不服,嚷嚷着再来一次,结果曹仁手气爆棚,又直接摸到了写有“先登”字样的纸条,其他人还是没有捞到出手的机会。 虽说男人讲究个愿赌服输,但张绣就是心中不爽,此时看着曹休曹真等人整肃部队,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论起步战,你比得上曹子孝?”贾诩听了半天牢骚,突然开口问道。 “那自然是不如。”张绣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们凉州人是骑兵出身,不擅长步战也是正常。” “那凭什么让你当先锋?”贾诩继续问道。 “也对。”张绣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你说你不怕死,反正烂命一条,但主将可不会因为你不怕死就把你放到最重要最危险的位置上去,因为你死了不要紧,耽误了全军,那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三千名精锐步卒便已经做好了出战准备,与之前孙宇那一次突击不同,这些将士们身披双层铁甲,外面还套了一层皮毛大衣,非但不畏寒冷,对箭矢的防御力也极为优越。 手里圆盾短枪,背上厚重短刀,这样的兵器搭配,清楚无疑地昭示着这些将士要做的事。 突进到鱼梁洲上,用贴身近战摧毁荆州军防线,为后续部队打开进攻通道。 可他们如何渡过汉水呢? 曹仁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岸边,还有许多兵卒和工匠在忙碌着,河滩之上、浅滩之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和木梁木板。 这些船只看上去十分古怪,每一艘船的侧面都安装有高达五尺、厚逾四寸的宽大木板,完全可以抵御弓箭的袭击,但是,船又不是螃蟹,怎么才能让它侧向运动呢? “手脚麻利些,把该带的家伙都带齐带足了,万万不可误了大事!”周仓来回巡视在河滩各处,一刻不停地嘱咐着麾下士卒。 “校尉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演练了那么多次,绝不会出差错的。”一名校尉粗声粗气地应道。 “平地上演练和水里能一样吗?”周仓笑骂着踢了这个家伙一脚,“都好好做,关将军说了,只要顺利渡河,我们也是头功!” “喔吼——” 汉水北岸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风带沙,席卷汉水两岸,位于南岸下风头的荆州军营地算是遭殃了,许多士卒被风沙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与大风结伴而来的则是寒冷,荆襄之地相对北方要温暖许多,在御寒衣物这方面和朝廷军没法比,北岸的朝廷军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觉寒意,而一江之隔的荆州军士卒却已经冻得快要抓不住枪杆了。 “对岸在准备进攻了。”刘磐站在鱼梁洲最高处,虽然比低处更冷,但沙尘吹不到,更方便他观察敌情,“传令下去,让各部都做好御敌的准备。” 刘磐这边在调兵遣将,张允也没有闲着,在他的指挥下,十几艘艨艟离开驻地,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艰难地向江心方向运动。 这样恶劣的天气,斗舰那巍峨高大的船身反倒会带来危险,即使是小一号的艨艟,也必须收起船帆,用桨和橹提供动力,并由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来掌舵,避免船身倾覆。 明知危险,但作为第一道防线,水师不得不率先抢占有利地形。 “启禀将军,曹将军与周校尉传来讯息,一切准备就绪,请求出战!” “擂鼓,前军出击。” 沉重的鼓声再一次响彻江岸,纵然头顶上便是怒号的北风,但周仓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进军的信号。 “走走走,后面的跟上!” 首先响应进攻命令的不是曹仁麾下的精锐死士,而是周仓麾下近千名担任辅助的士卒,他们三船一组,两艘正常前进的小船夹着中间带有高大侧板的大船缓缓离开江岸,留下的空档立刻被另一组补上。 然后,第二艘木船上的侧板被放下,搭上前面的船身,两艘船上的工匠立刻上前,将长逾一尺的粗大铁钉插入预先钻开的孔洞,然后抡起大锤,将两艘船结结实实地钉在一起。 对这些士卒和工匠们来说,此时的工作丝毫没有技术难度,不消半晌,这座浮桥便像长龙一般,缓慢而又坚决地延伸开来,不住向对岸而去。 第八十八章 浮桥(下) “浮桥?有意思。”看着敌方的举动,张允不禁冷笑起来。 一阵旗号命令,又有十几艘小型快船离开岸边,缓缓向汉水中央驶去。 早在十几天前,张允就注意到了北岸敌军的动作,甚至亲自登上哨船进行侦查,虽然不能完全掌握关羽的意图,但也大致猜测得到,关羽会利用枯水期水位下降,河面变得狭窄的机会,用浮桥来运输兵力渡河。 而他也早有对策。 那些新加入队列,将身形隐藏在艨艟背后以躲避风势的快船,便是装满了柴草和引火之物,准备对浮桥进行火攻的。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周仓大声呼喝着。 在齐整的号子声中,浮桥一步一步向江心深入,然而,当桥长来到江面的三分之一宽,一直站在桥头上观察距离的周仓霍然转身,高高举起的手中的红旗。 “下锚!” 沉重的铁锚被放入水中,迅速消失不见,不消片刻便沉入江底,然后,一直拱卫在浮桥两侧,用绳索和其他器械拉拽支撑,将其稳定在原位的船只们向两侧散开。 在水流的推动下,巨龙一般的桥身缓缓向下游移动起来,然而,仅仅移动了两丈多远,链接着沉重铁锚的粗大铁链便被绷紧,巨大的拉力从江底传来,浮桥桥头都被拉拽得狠狠震动了一下,但紧接着就重新变得平稳。 岸边和浮桥之上的士卒们立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张允皱起了眉头,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一段浮桥只有河面的三分之一,下锚之后变得更加稳定,而且在这个距离上水深不够,荆州水师的主力船只完全无法靠近攻击,对于关羽军来说,是个安全地带。 紧接着,在第一段浮桥不远处,与此前一模一样的工序开始了—— 三船一组,不断被推离江岸,铺板,上钉……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工匠和士卒们的动作更加娴熟麻利,转瞬之间,第二段浮桥便初露雏形,逐渐接近了第一段浮桥的长度。 “将军,不如先用几艘火船冲击敌军。”一名副将来到张允身侧,对他提出了建议。 “太靠近北岸了,怕是靠不到浮桥上。”张允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北岸岸边,在那片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十几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正静静伫立着,犹如神祇一般。 那是朝廷军的投石机。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材料和手段,即便是在凛凛风中,这些高大巍峨的投石机仍然稳如泰山,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 但张允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进入攻击范围,这些沉默着的高大身影立刻就会化身为狂暴的怪兽,发动无情的攻击。 “再等等,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要过江的。”张允冷着脸说道。 荆州水师的动作同样落在督战的关羽等人眼中,虽然只有十几艘艨艟战船,后来又增加了一些体型更小的快船,主力斗舰全部留在南岸,根本没有出击,但这些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对手,还是让人心存不安。 “敌军战船体型颇大,若是借风势水势冲撞而下,只怕浮桥支撑不住啊。”黄忠眯缝着眼睛,远远打量仍在上游江心盘桓的荆州水师,再看看紧锣密鼓搭建浮桥的己方将士,言语中满是忧虑。 没有足以抗衡敌军的战船,汉水水面上的主动权就永远不在自己手里,这仗打得真是憋屈。 “我方兵力如此占优,却被一条汉水阻截了这么久,今天不管怎么说都要冲过去,不然就太丢脸了。”鞠义同样在紧张地观察着局势,但与黄忠挺拔伟岸的身形相比,这个缩着脖子抄着袖子,时不时抽两下鼻子的家伙就猥琐了许多,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反倒像是个老农。 “就看我们能不能阻断敌军战船的突进了。”关羽沉声说道,同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火炮阵地。 诸葛亮与他那些幽州书院出来的师兄师弟们聚成一团,不住地进行着计算,手上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几名学子蹲在一旁,用奇形怪状的木架子进行测量,估算着敌方战船与自己的距离,以及可能的前进路线与火炮阵地之间的距离。 有之前的发射记录作为基础,这些人已经可以通过计算,得出各种火炮可能的弹着点,虽然与一千多年后大兴于世的弹道学不可同日而语,但这种表现,同样远远超越了时代。 又过了片刻,诸葛亮起身离开,一路来到关羽等人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按照计算,如果敌军舰船采取冲撞战术来攻击浮桥,就会进入大将军炮的射程,但火炮威力有限,可以破坏其船身、击伤船上士卒,却无法确保短时间内将其击沉。” “更加不利的是,能够稳定攻击到敌军舰船的就只有大将军炮,按照当前的射速,很难形成有效阻截。” 诸葛亮每说一条,众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再望向聚在岸边整装待发的曹休等人,心情也变得越发不好了。 搞不好还是要无功而返啊。 “我们还有投石机,借助如此猛烈的风势,应该能投得远一些?”关羽却是面色如常,询问的语气也十分平静。 “投石机的射程同样有限,问题也是一样,不能确保在段时间内击沉敌船,只要荆州一方豁得出去,我们就没有有效的阻拦手段。”诸葛亮答道。 “孔明,你们只管尽力去做,剩余的事情有我们。”关羽淡淡地吩咐道,然后迈开大步,向岸边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段段浮桥逐渐成形,这些浮桥长度约为三分之一个河面的宽度,数量却不止三条,在关羽的亲自督战之下,更多的士卒参与进了工程,看这架势,他根本不满足于用一座浮桥来投送兵力,而是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就要强渡汉水,登上鱼梁洲。 鱼梁洲上,刘磐同样不住地调动兵力准保迎战,汉水水面上,张允也再度召来战船助阵,其中甚至包括好几艘水战之王——斗舰。 第八十九章 火船 随着第六段浮桥基本完成,关羽一声令下,朝廷军展开了进攻。 一直未曾断绝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在催促将士们奋勇前进,低沉悠扬的号角声随之响起,瞬间越过宽阔的水面,使鱼梁洲上和汉水水面上的荆州军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使君待我等不薄,仗义死节,正在今朝!”张允拔剑在手,大声吼道。 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前也交过手,如今完全不需要试探,一上手就是直来直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几条长长的浮桥在两翼众多船只的推动、牵引之下,缓缓向前移动,构成桥身的每一艘木船都是侧面对着前进方向,受到的阻力相当巨大,因此,即使那些士卒和民夫们奋力划动船桨,这一段段浮桥前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与此同时,荆州水师也动了。 始终在上游缓缓游弋的舰队之中,四五艘快船脱离阵型,向北方巡游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借助风势和水流的共同作用,不断提升速度,朝着人头攒动的浮桥冲去。 又过,为首的三艘快船尾部,便有青烟和火苗出现,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强劲的西北风不仅为它们提供了充沛的动力,还将船身中填得满满当当的柴草彻底引燃,距离浮桥还有一里,这三艘快船便已经彻底成为三团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火球。 这三艘船上的士卒们早已经撤离到后方的战船上,在撤离之前,他们用预先准备好的木钉将尾舵固定死,即使没有人掌舵,船只的前进方向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紧跟着,又是四五艘快船脱离队列,准备下一波的进攻。 “敌军开始进攻了!”庞统第一时间发现了荆州水师动向,眼见这几艘快船借助风势越冲越快,不禁紧张起来。 “太小,太快,我们的火炮打不中,只能看关将军他们的。”诸葛亮沉声说道:“我们只要盯住那些大的就好。” 正如诸葛亮所说,关羽那边地势更高,也几乎同时就察觉敌情,令旗招展几下,岸边的重弩阵地便立刻做好了准备。 浮桥附近的河岸上,早已有数百名将士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等在那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为首的快船刚刚来到浮桥上游百步的距离,“嘣、嘣、嘣……”连续不断的弓弦振动声便接连响起,几乎有儿童手臂粗的巨型弩箭离弦而出,贴着河面疾冲而去,下一刻,巨大的破碎声便响彻了河岸。 三艘熊熊燃烧的快船被重弩集中射击,本就变得脆弱的上层建筑更显得不堪一击,冲在最前的那艘船的半个船身都几乎被掀飞了,形状格外凄惨。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它们的速度。 “顶上去,准备跳船!”在什长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一艘护卫在浮桥不远处的小船改变行驶方向,正正迎上了那一团火球,只听得“咚——”一声巨响,两艘船几乎连为一体,速度骤然减缓,并且出现了明显的下沉趋势。 在这名英勇什长的感召之下,附近其余船只也有样学样,纷纷迎向了急冲而来的火船,用五艘船的代价将其全部截下,紧接着,那些扛着奇形怪状物件的士卒们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此时,这些物件已经被拼接成两个大且怪异,犹如扭曲长龙一般的东西,长龙的尾部伸入江水,而头部仿佛是用某种柔软材料制成的长管,则是被拉到了仍在燃烧的火船附近。 “嗨——哟!嗨——哟!”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卒喊着齐整的号子,或抬或压,将一根长逾两丈的粗大木梁压得像是跷跷板一样,随着他们的动作,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长管末端,竟然喷出了一股水箭。 这水箭冲力颇强,轻而易举地越过了数丈远的距离,火船失去了速度,燃起的烈火又遇到了水这个克星,顿时便失去了威胁。 “什么情况?”由于相隔较远,张允等人只能大概判断出敌方应对火船的举措,但火势被扑灭得如此之快,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正常情况下,人们从江中提水再浇泼灭火,是一件颇为消耗人力和时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做到。 “第二队,第三队,一起出击!”张允一声令下,又有几艘快船驶出队列。 这段时间里,另外几段浮桥已经载着数量不少的士卒,缓缓向江心前进。 “文烈,你说我们的策略能能行吗?”第二段浮桥最前方,曹真与曹休并肩而立,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平稳感觉,这名猛将终于没有了方才的惊惶不安,甚至有心情说话了。 “应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到了鱼梁洲上,还是要面对苦战。”曹休沉声说道。 在他们不远处,乐进盘膝而坐,闭目不语,长刀平平放在膝上,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曹真和曹休知道,这个小个子也和自己一样,怕水。 若不是将这么多船钉在一起,别说跟人拼命了,就是乘坐小船渡河,都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目送着先锋部队远离河岸,朝廷军众将皆是心中惴惴,颇为不安。 “对方的主力战船仍然没有出动。”黄忠沉声说道。 “还是要按照现在的计划。”关羽抬起右手,感受着从身后呼啸而过的寒风,“按照本地老者和庞士元的说法,这场风会越来越大,我们有机会。” 眼见江中展开了交锋,敌人的浮桥又晃晃悠悠,像是巨大战船一般缓缓接近,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们也都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刘磐已经亲临前线,往来巡视着防御工事,从岸边到洲上核心地区,每一层防线都是他亲自监督着组建的,对于麾下将士们的战斗力、斗志和忠诚,他一点都不怀疑。 唯一令他感觉到忧虑的,就是风。 风势越来越大,己方的弓箭几乎无法发挥效用,在防御战中,没有远程攻击手段,这也就意味着最大的优势化为乌有。 眼下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从襄阳库房里运输而来,并安置在第二层防线上的重弩了。 唯有这种武器,才能迎着强风,对敌人发起致命的攻击。 第九十章 文聘的突击 风越来越大,汉水中心那一段段浮桥的前进速度也略微快了一些,行驶在最前的甚至已经越过江心,开始横向调整身姿,准备与固定在水中的第一段浮桥链接了。 强风帮助到的不仅仅是北岸朝廷军,借着这股风势,荆州水师的后二波火船攻击也接踵而来,虽然朝廷军这边有了防备和前一次的成功经验,但由于己方受攻击面变长,来袭之敌数量太多,拼尽全力,也只是拦下了其中六艘。 两艘突破防线的火船重重撞在正要进行对接的那段浮桥侧面,巨大的冲力顿时传遍了整座桥身,将很多士卒都变成的滚地葫芦。 “拖开,把火船拖开!”曹纯大声吼叫着冲到被撞击的地方,抢过一根长杆,顶着热浪,奋力将这艘火船推离浮桥,就在不远处,几艘小船上的军士们也扔出挠钩,试图将其拉拽开来。 “那座浮桥很坚固,小船不行。”目睹远处的战况,张允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抬高声音询问起来,“有没有敢驾着艨艟或是斗舰冲撞浮桥,与敌军决一死战的?” 没人接话。 荆州水师的战船很强大,但是,它们再强大,也是汉代造船理念和工艺水平下的成品,结构形态就决定了这不是用来撞击的,真要用这么好的战船去撞击浮桥,那除非是到了绝境,才有人会才用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同归于尽的战法。 而且敌军还有能够发射沉重铁弹的恐怖武器,即使是运气好,冲过这些拦截,能不能撞散浮桥还是两说呢。若是能撞散,自己的战船受损严重,倒也能勉强驶回鱼梁洲,若是撞不散,那可就要身陷重围,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看众将都垂头不语,张允无奈地轻叹一声,但就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主动请缨了,“末将愿往!” “仲业,你……”张允有些为难。 此人姓文名聘字仲业,是南阳宛城人,熟通韬略,勇力绝伦,深得刘表器重,在荆州水师中也是仅次于蔡瑁、张允二人的大将。 张允心里很明白,文聘的本事在军中首屈一指,远在自己和蔡瑁之上,这等人物用来敢死突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无需多虑。”文聘朗声说道,随即斜乜了众同僚一眼,“既然都上了战场,难道还在乎早死晚死吗?” 被人这样挤兑,其他人也羞臊得慌,齐齐向前踏出半步,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愿意出战。” 片刻之后,这些将领各自乘坐小船登上了不同的战船,这支荆州水师舰队阵型一变,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鹤翼。 张允的座舰没有随之出战,而是用旗号和尖锐的号角声发出讯息,片刻之后,南岸的水师驻地那边,便又有一些战船缓缓开动起来。 “敌军阵型变了,应该是要顺流而下冲击浮桥!” “各自就位,准备作战!” “快快快,向其他各处鸣号示警!” …… 火炮阵地、投石机阵地、巨弩阵地和中军指挥台上,瞭望手们几乎同时察觉到了敌军的动向,大声呼喝起来,无所事事了许久的士卒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迅速进入作战状态。 “满帆,左舵五成。”在文聘等人的命令下,一艘艘斗舰和艨艟的船帆被依次升起,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不住调节帆和舵的角度,让巨大的船身在不断加速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预计的航线。 “张子昭这是疯了吗?”鱼梁洲上,刘磐已经急得团团打转,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区区浮桥而已,贼兵半天时间就能搭建一条,你毁了它又有什么用?” 在刘磐看来,不管敌人怎么做,其最终目的还是渡江南下,用强大的步卒跟自己展开决战,然后趁势前往襄阳,所以自己和张允需要做的,就是守住鱼梁洲,江面上的阻截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拉倒。 就这么简单的事! 浮桥是要伸到岸边才有用的,水师那些战船能够充满勇气地排成阵势去冲撞,为什么不能前往敌人将要登陆的区域,利用船上的巨弩,与自己配合着歼灭敌军部队呢? 然而,刘磐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看着那一艘艘战船拉起风帆,像毫无畏惧的骑士一样,像敌人发起了冲锋。 “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随后可自行其是!”庞统眼见敌方战船即将进入射界,顺手抓起一个厚厚的耳套戴在自己脑袋上,大声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就骤然响起。 在庞统的自传里,他这样描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参与指挥的战斗—— “荆州水师采用了迥异于以往的战术,用船身去冲撞浮桥,他们顺流而下,充分利用风力和水流,但也将巨大的船身侧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们的火炮对这些毫无防护的战船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但由于船速过快,炮身笨重,敌人付出了三艘战船的代价,便冲过了火炮的阻拦范围。” “……还有一个原因不得不说,在那个时候,孔明对火炮弹道的认知远远超过我们,他的离开,使得我们在计算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也是未能取得预想中战果的重要原因。” 最具杀伤力的火炮追不上、投石机压根打不到、巨弩可以追上、打到,杀伤力却不足,突破了这些远程打击网的荆州战船虽然伤痕累累,看上去凄惨无比,战斗力却没有被削弱得太狠。 文聘手持大黄弩,傲然立于船头,专门盯着军官装束的敌人射击,在这样的距离,风力对弩箭的影响很大,但还没到让人完全无法使用的程度。 他脚下这艘斗舰单是船身就有足足四丈高,面对前来阻拦的小船根本看都不看,直接碾压过去便是,而敌人反击的弓弩,却在高大的船身和三尺多高的女墙显得软弱无力。 巨舰横行无阻,须臾之间,便与浮桥撞在一起。 第九十一章 近战 早在冲撞之前,荆州水师的强弩就开始大显神威了,将士们操纵着巨弩,对周遭的敌军发起无差别攻击,这些固定在船身两侧的巨弩原本是水上作战时攻击敌船的利器,杀伤力极其强悍,一些中箭的将士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中箭部位就变成一蓬血雨,没了。 浮桥上人员密集,根本来不及闪躲如此迅猛的攻击,只能硬着头皮,期盼自己不要击中。 “咚——” “咚——” 一声声巨响接连响起。 斗舰体型巨大,冲击力也不是之前的巡江快船可以相比,第一下冲击就使得浮桥剧震,然后接二连三的撞击,更使其无法支撑,几乎要倾覆在汉水之中。 厚重的木板、粗大的铁钉,在这巨大的冲击力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纷纷断裂扭曲,各种碎片与木屑四处乱飞,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大声响此起彼伏,更有许多士卒站立不稳,纷纷摔了出去。 “放箭,放箭!”曹纯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却被乐进从侧面冲过来扑倒在地,紧接着,一根不知什么木料便打着旋飞了过去,扫翻了几名闪躲不及的士卒。 “这样不行,我们已经动不了了。”曹真灰头土脸地从某个角落跑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高大低舰说道:“他们现在也被困在桥上动弹不得,冲上去?” 曹纯定睛望去,只见己方浮桥虽然七扭八歪,形状凄惨无比,被直接冲撞的部分要么直接被压进了水面,要么翘得高高的,但令人欣慰的是,凭着无数小船英勇的拦截缓冲和自身的特性,浮桥经受住了冲击,没有彻底断开。 “必须冲上去。”乐进叫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乐进说的是实话,眼下这座浮桥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能力,然而汉水永不停歇,还在带着战船和浮桥缓缓向下游运动,如果不能及时采取对策,等到浮桥彻底支撑不住断裂开来,被战船拉开距离,桥上这些将士就彻底成了活靶子,到那时候,怕是十个里面都活不了一个。 此时也有不少士卒回过神来,朝着最近的战船冲去,他们都穿着两层铁甲,还有一面厚重的盾牌,只要冲到近处,进入巨弩的射击死角,安全性就能得到一定保障了。 “走!”曹真也不多说,当即一跃而起,朝着不远处的地方战舰冲去,那是一艘艨艟,船身相对低矮,是最佳的攻击对象。 “子丹,别管那个,我们去抢斗舰。”曹纯连忙喊住曹真,“那船没有强弩,我们上去反而会成活靶子。” “可这也是威胁。”曹真瞪着眼睛喊道:“总得有人解决掉。” 艨艟上是没有威力巨大的巨弩,但船上的远程武器一点不少,荆州军士卒借着女墙的掩护,利用弓弩不停发起攻击,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威胁同样巨大。 “你们两个去对付那艘斗舰,这个留给我。”乐进毫不迟疑,顶起盾牌便向艨艟跑去,曹真见状便也不多说,跟曹纯一起冲向了另一艘更加高大的敌舰。 他们三人各自带着亲卫发起冲锋,其余士卒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加入进来,而这些有组织的敌人,正给了荆州水师更为明确的射击对象。 迎着飞蝗一般的箭雨,兖州军将士们不顾一切地发起冲击,面对舍生忘死的敌手,荆州军将士们丝毫不慌,轮次射击,始终保持着密集的射击频率。 弓弦振动,发出“嘣”“嘣”的声响,箭矢厉啸着扑向敌人,与盾牌、甲胄和没有防护的躯体部分亲密接触,在这混乱交织的嘈杂声响之中,许多兖州军将士一头栽倒在地,有些人还能挣扎着再度爬起,有些人则是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 “搭建人梯,冲上去杀光他们!”曹真挥舞着插满箭矢的盾牌,大声召唤身后的将士们踊跃前进。 那些冲在前面的将士们毫不犹豫,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放,旋即单膝跪地,在敌舰下方组成一道人肉台阶,紧随在后的将士们脚步不停,飞奔着跃上同袍的脊背,顺势扑向船身侧面的一个个射击孔位,那些孔位都有三四尺方圆,足以让人进去,只要从那里进入船舱,他们就可以获得公平交锋的机会。 然而,这些射击孔正是荆州水师火力最凶猛的地方,许多兖州军将士刚刚腾空而起,或是扒住了边缘,就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击穿身体,紧接着,就有又人冲了上来。 这种亡命徒式的攻击,甚至让荆州军将士都有些胆颤。 终于,第一艘船身不那么高大、攻击力也没那么凶猛的艨艟被蜂拥而至的兖州军将士冲了上去。 “讨寇校尉乐进在此,谁敢与我一战?”乐进挥舞着战刀,一边大声呼喝,一边砍翻敢于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虽然他身材矮小,但这般凛凛神威,还是极大程度地鼓舞了己方将士的士气。 眼见已经有敌船被攻陷,兖州军将士均是精神大振,齐声呼喝起来,甚至连远处斗舰舰首的文聘也被惊动了。 “跳梁小丑,也敢逞凶?”文聘冷哼一声,“给本都尉射杀此獠!” 主将一声令下,舰身右侧的几架床弩立即调转方向,齐齐对准了十几丈外的艨艟顶部,上弦、搭箭,一气呵成。 乐进刚刚砍翻一个军官装束的敌将,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长期战争养成的警觉之下,他连转头观察的多余动作都没有,拼命侧向翻身,再度滚下了船头。 几乎就在同时,呼啸声从乐进头顶掠过,刚才站立位置的船帮也骤然炸裂开来,破碎的木板木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他一头。 幸运的是,乐进没有直接着地,而是摔落在几具尸体上,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就在荆州水师主力陷入与第二座浮桥的纠缠苦斗,张允还在等待后续部队的当口,北岸上早已响起了迥异于之前的号角声。 号角声传到其余几座正在缓缓前进的浮桥,上面的士卒工匠们立刻精神一振,再度忙碌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又开始拆解浮桥了。 就在这江面上。 由于木板和船板上都实现开了孔洞,那些铁钉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就相当于是楔子,用大锤从正下方敲几下就可以将其取出,就这样,长逾数十丈的浮桥三下两下,便被重新分解为十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三到五条小船组成。 有道是船小易转头,这些三五成排的小船就给出了证明,它们轻松向南转向,借着风势和船桨,向对岸蜂拥前进。 第九十二章 连环 “什么?” 看着远处一分二、二分四、不断分开,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南岸驶去的前“浮桥”,文聘惊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玩意居然还能化整为零? 在荆州水师原本的战斗计划中,他们是要利用巨大的船身和船速冲击浮桥,然后在江水的裹挟之下,与那些巨大笨重、行动不便的浮桥一同随波逐流,彻底摧毁敌人利用浮桥渡过汉水的希望。 现在自己这些战船已经将第一段浮桥撞得七零八落,但剩余浮桥却像是被施加了法术一般四散开来,等到自己摆脱纠缠的时候,只怕那些家伙早已经登上鱼梁洲的土地了。 “加快速度,登岸之前谁都不准停手!” “不许停下,我们的任务是登岸杀敌!” 呼喝声中,一艘艘由几艘木船并列起来的怪异“船只”奋力前行,驶过同袍们与战舰殊死相搏的战场之时也毫不停留,为首的几艘“船只”之上,是曹洪、曹纯、于禁、典韦等人,与曹休、曹真等小辈相比,这些才是曹操旧部之中最强的战力。 也是关羽真正的杀手锏。 曹洪是曹休的亲叔父,此时见侄儿在浴血奋战,这位曹营大将看的是睚眦俱裂,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咬出血来。 当年他追随曹操起兵,却不料家乡大乱,曹氏族人四散离去,与兄长一家也断了联系。后来诸侯讨董,曹操在兖州谋得一块立足之地,曹休又不远千里,从江东的吴郡前来投奔,叔侄才得以团圆。 得知兄长早已去世,侄儿与一位门客抬着灵柩,租了块坟地才得以将其下葬,又携带老母辗转千里,直到流落到吴郡才安稳下来,曹洪心痛不已,从此对这个侄儿也更加喜爱。 此时此刻,若不是军令在身,他肯定就要下令转向,前去支援了。 相比起曹仁,其余几人性情稳重许多,于禁和曹纯二人目不斜视,只管命令士卒加快前进速度,做好交战准备,而典韦则是看了远处船头上正在大杀四方的文聘几眼,随后便收回目光,握着铁戟的右手又紧了紧。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敌方的援军应该是赶不到了。”关羽说道。 “这个庞士元虽然年轻,计谋却老辣得很,连环计,不错。”曹仁也点了点头。 在没有情况控制权的情况下,想要利用浮桥来渡过宽逾两里的汉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从一开始,朝廷军就没有抱这个念头。 然而,北人不善舟楫,若是乘坐大船倒也罢了,眼下北岸可以收集到的船只全都是小型民船,渡江送人是行,但送过去的人是什么状态,谁也保证不了。 再加上荆州水师,那些游弋在汉水中的庞然大物,若是用船只渡江,只会再次复制之前的惨重损失,就算有一部分将士可以突破封锁、忍受颠簸,登岸之后也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就在众将愁眉不展的时候,庞统求见关羽,献上了连环计。 以木板铁钉将船只连结起来,不但能提升运输能力,还可以减少船身横向摇摆,让将士们免受颠簸,保持战斗力,这是连环。 用利于拆解的浮桥作为诱饵和锁链,引诱敌军战船前来交战,使其陷入纠缠和苦战,无暇顾及其余的渡江将士,这是另一条连环。 这条计谋说出来并不怎么惊艳,但庞统对天时、地利的了解和对人心的分析,还是将他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枯水期,汉水水位降低、水面变窄,荆州水师不可能再度倾巢而出,战力大打折扣;再加上狂风大作的天气,荆州水师位于下风处,战船出航变得十分困难,张允只要将手头的兵力全部压上,那就意味着,他基本没有后续手段了。 作为引诱荆州水师这个拦路虎的诱饵,浮桥和浮桥上的将士们本就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张允你想立功,那就来战,你不来,我们就一路把浮桥铺到对岸去了。 这就是阳谋,很大程度上来说,从张允率领一部分战船出战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局势就像被巨大的铁链牵引一般,一环一环地走到了现在。 眼下张允还在上游徘徊,但不管他怎样焦急,从南岸泊地起航的战船们顶着大风,拖着笨重的身躯,每前行一丈都十分艰难,想要赶到战场,短时间内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就是曹洪等人渡江登岸的绝佳机会。 敌军渐渐逼近,刘磐再也顾不得叹息,将更多注意力用于自己这边,在他的调度之下,更多的重甲步卒前往江畔,以弥补逆风情况下远程攻击力的不足。 即便如此,当混战中的浮桥上出现火光,并不断蔓延,直至笼罩一艘艘陷入重围的己方战舰之时,刘磐还是忍不住叹息起来。 那是朝廷军的后续部队带着一捆捆浸透了油脂的柴草赶到,对荆州水师展开的火攻。 特意挑选出来的士卒们个个臂力惊人,将一捆捆柴草扔上战船甲板,有些甚至直接扔进了船身两侧的射击孔,一发发火矢接踵而至,升腾而起的火焰和浓烟不仅遮蔽了荆州军将士的视线,还让他们无法呼吸,迅速失去战斗能力。 形势急转直下。 看着远处江面上一团团升腾而起的火焰,关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汉升兄。” “末将在。” “北岸剩余船只全部交给你的部属,去把鱼梁洲拿下来吧。” “喏!” 黄忠大步走下点将台,他的部队早已在岸边整装待发,得到出战的命令后均是激动雀跃,纷纷登船扬帆,迅速向对岸驶去。 见到出战支援自己部众的是黄忠,曹仁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黄忠麾下的精锐弓弩部队,这一次登陆战应该会好打许多,兖州军的伤亡也会少上很多吧。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没有敌方水师舰船的威胁,后续的渡江部队可以毫无顾忌地加快速度,在宽广的汉水水面上畅行无阻。 第九十三章 忍耐 俗语有云:狂风怕日落。 入夜时分,肆虐了整整一天的大风似乎也有些疲倦,变得温柔下来,然而,站在高大的城楼向北眺望,刘琦的心情却犹如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静。 在他视线尽头,鱼梁洲上,冲天而起的火光延绵数里,熊熊不绝,将半片天空都照映得像是白昼一般,站在高处,隐隐还能听见风中传来的厮杀声。 汉水防线已经被突破,朝廷军攻上了鱼梁洲,正在与他的堂弟刘磐以及万余名将士血战,而他,眼下的荆州掌舵人,却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在他脚下,一条火龙浩浩荡荡,正向鱼梁洲方向开去,那是张允的部队。 白天的战斗中,荆州水师先是折损了十几艘大中型战船,包括文聘在内的一众将领都生死不明,张允又紧急调来一批战舰,再次发动冲击,结果又遭遇了一场惨败。 狂风之中,荆州水师的大型战船转圜不便,反倒被敌军的小船借着风势快速逼近,突进到巨弩的射击死角,然后用他们摧毁文聘船队的战术,对这些皮糙肉厚的大家伙采取了火攻。 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疼,挡还挡不住,一艘艘造价昂贵、战斗力冠绝当世的斗舰就像是陷入泥沼动弹不得之中的巨象,被自己平日里根本瞧不上眼的渺小敌手蜂拥而至,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 有力,却使不出。 就这样,两次失败的突击行动之后,张允失去了六成以上的主力战船,纵使再心有不甘,他也不得不放弃江上阻截的计划,折返回城,向刘琦负荆请罪。 听闻水师损失惊人,刘琦是又惊又怒,但念在大敌当前,他也强压下火气,反倒对张允好言安慰,让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见表兄如此宽宏大量,张允感激得痛哭流涕,当即提出愿率领一部人马前去鱼梁洲上支援刘磐,眼下从城北通过的,就正是张允和他的人马。 “也不知道能不能顶住。”目送这条火龙渐渐远去,刘琦收回目光,喃喃说道。 鱼梁洲虽然被称为洲,也确实是汉水泥沙淤积而成的一座江心洲,但每逢冬春之际的枯水期,沙洲东南部与襄阳城东的鱼梁坪之间水位下降,便有陆路相连,张允前去支援就是走这条路。 然而,若是刘磐与张允战败,朝廷军便也可以沿着这条路长驱直入,兵临襄阳城下。 这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争。 想到这里,刘琦不禁打了个冷战,裹紧了身上的厚实皮裘,转身向城下走去。 刘表还在州府之中静养,虽然口不能言,但刘琦每日汇报之时,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父亲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也能够思考,只要假以时日,还是有恢复健康的可能性。 只是刘琦不知道,襄阳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听说张子昭在汉水遭惨败,水师伤亡惨重,战船十有七八都被烧毁了。” “听说朝廷大军已经攻上了鱼梁洲,凭借刘仲武那个败军之将,应该是守不住的。” “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襄阳城东部,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院之中,几名中年人正围坐在小火炉旁,一边饮酒,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 忽然,一阵脚步声高从远至近传来,片刻之后,庞季便出现在了这间暖室门口。 “幼安来了,快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宅院的主人连忙热情地招呼起来。 庞季也不多话,顺手脱下皮毛大氅扔在一旁的侍从怀里,然后便毫不客气地挤占了火炉旁最好的位置,伸手烤起火来。 “幼安这是去巡城了?”一名豪强笑着问道。 “从州府里出来,又在城中巡视了一圈。”庞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便被热腾腾的烈酒辣得哈起了大气。 “刘景升近况如何?”几人连忙问道。 最近一段时日,襄阳城中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一条谣言,说是刘表被刘琦囚禁并害死,为了追查此事,庞季不辞辛苦,在城中四处奔波,查了好几家与此事有勾连的豪强,杀得人头滚滚,但庞季心中清楚,这些人都是冤枉的。 因为这条谣言的源头就是庞季自己。 庞季一手制造谣言,并命人传播出去,弄得城中人心惶惶,刘琦的威望摇摇欲坠,只得将许多事情托付给庞季,趁此机会,庞季又与几家关系密切的豪强联手,铲除了不少眼中钉,从中又狠狠地捞了一笔。 这些事情,庞季和在座的豪强们都有参与,包括刘表的近况,别人不知道,他们却能通过庞季,了解得请清楚楚。 “还是那样,手脚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大小解都要被人伺候着清洗,而且气色越发的不好了。”庞季轻轻摇着头,再喝了一杯酒。 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迅速平定盘踞在各地的宗贼势力,在此期间虽然借助了一些家族的力量,但他的狠辣果决、高超的政治手腕,还是让这些亲身经历过的豪强们记忆犹新。 刘家的人下起手来都是又阴又狠,谁要是忘记了这一点,就会跟五十多家宗贼、四百年来像韭菜一样被收割的豪族们一样,落得个葬身荒郊的下场。 说句实话,若不是刘表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近些年来又沉迷于美色之中,对很多事情都懈怠了,蔡瑁、庞季这些人压根就不敢动什么背叛的念头。 “那我们该怎么做,是继续等下去吗?”又有人低声问道。 “等吧,城中守军多是刘景升的嫡系,我能够调动的兵力相当有限,若是贸然举事,只怕要引火烧身。”庞季沉声说道。 “那就是捞不到功劳了。”几名豪强叹息起来。 他们实力有限,早先根本没资格掺合出卖荆州的谋划,既不能像庞家一样里应外合协助南征大军,又不能像蒯家一样脱身离开,串联南郡各地豪强,满打满算,也就是跟着庞季在城里散布谣言,能不能蹭到些许功劳,还得看关羽的心情。 眼下听庞季这么一说,他们攻占州府,胁迫刘琦投降的计划也很难进行,眼瞅着这么一块肥肉吃不进嘴里,还是颇为遗憾的。 “来日方长,多些耐心。”庞季放下酒杯,起身就要离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这就是想独占大功,害怕我们抢了风头。”看着匆匆离去的庞季,一名豪强心有不甘地说道。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忍一忍,等一等,只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准备,有些事他不做,但我们可以做。”宅院主人将酒杯重重一墩,“富贵险中求。” 第九十四章 还请三思 “蒯异度,庞幼安。”看着面前恭敬侍立的两位中年文士,刘备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久闻二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陛下过誉了。”二人连忙再次躬身行礼。 “坐下说话吧,不必太过拘谨。”刘备笑道。 眼下已是仲春时节,偌大的御花园中百花吐蕊,生机盎然,放眼望去皆是绿意,令人心旷神怡。 刘备贵为天子却无骄气,言谈之间便如老友相聚,频有妙语连珠,令人捧腹大笑,不知不觉间,便让远道而来的两名荆州头面人物放松了下来。 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前段时间在荆州发生的事情了。 “二位来时,春耕可还顺利?”刘备端起一杯香茗轻轻嘬饮起来,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蒯庞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蒯越便再度起身拜道:“臣有一事相求,还请朝廷一视同仁,于今年内收缴田地。” 刘备头也不抬地笑道:“这可是朕为了答谢功臣,特意给你两家的赏赐,确定不要了?” “陛下的美意我们铭记在心,然庞氏一族身为大汉子民、襄阳望族,自当带头响应朝廷的举措,岂能依仗圣眷,误了朝廷大事。”庞季也起身拜道。 “行吧,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刘备点了点头。 蒯越和庞季二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在去年冬季,征南将军关羽在相持数月之后,一举突破汉水,在鱼梁洲上歼灭了荆州军主力,消息传到襄阳城中,荆州牧刘表的长子刘琦感觉大势已去,率众肉袒出降,关羽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座坚城。 作为荆州治所,刘表的根基所在,襄阳城的陷落,标志着他长达十年的统治告终,消息传出,以中庐蒯氏、宜城马氏等家族为首的南郡豪强纷纷举城归降,再加上早已改旗易帜的江夏郡、被甘宁雪夜渡江攻陷的江陵等地,长江以北的荆州地界便全部回到了大汉王朝的怀抱之中。 关羽大军一路南下,沿途接收各地军政大权,所到之处,士绅民众皆夹道相迎,如今已经屯兵江陵,整饬荆州水师,并向割据长沙,反抗刘表统治的张羡派去使者,光复荆州全境只是时间问题。 荆北豪强们小心翼翼地送走了关羽大军,但紧随其后而来的朝廷官员,就让他们难受了。 襄阳蔡氏曾经是权倾荆北的第一豪强大族,这些年来不仅在襄阳周边呼风唤雨,还将势力扩张到南郡各地,散布各地的蔡氏族人无不是拥有连栋数百、膏田满野的巨大庄园,广纳宾客附徒。 然而,随着蔡瑁在内部斗争中失败,蔡氏主支被屠戮一空,其余豪强也像是闻到了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起,将遍布各地的蔡氏余党连根拔起,这海量的财富,就被他们内部销赃,你一块我一块地塞进了肚子。 蒯越是掀翻蔡氏一族的幕后推手,但他谨慎得很,一击必杀,然后就再度龟缩起来,还勒令族中子弟不得染指蔡氏一族遗留下来的庞大财富,这种小心谨慎,就让他们躲过了一场灾劫。 朝廷派来接手荆州的是郭嘉郭奉孝,这位大汉廷尉,位列九卿的堂堂高官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日子一安生就浑身不舒服,主动请缨来到荆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代表朝廷追认了蔡瑁的卧底身份,并由国子监学员蔡中、蔡和出面,索取自家的财产。 这一下诸多豪强可傻眼了——蔡家不是彻底灭了吗,怎么还有两个子弟在国子监的? 更要命的是,当初查抄蔡氏宗家的是庞季,那些堆积如山的往来文书、田契等等全部被他封存着,郭嘉一来,就得到了这些书面资料,在蔡中蔡和二人告状之前,便跟关羽暗中布网,把南郡各地给封了个严严实实。 还没等豪强们回过神来,声势浩大的追索工作便展开了,各地豪强瓜分了蔡氏遗产还没焐热,就又连本带利地吐了出去,还被扣上“侵吞他人资产”的帽子,狠狠地出了一回血。 接下来就是刘备之前在所有州郡都执行的政策——将土地收归国有,这一下,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许多本地豪强看来,他们背弃刘表这个宽容的掌舵人,将荆州几乎不战而降,完完整整地献给了朝廷,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连收缴土地,也没有得到优待。 那自己做的事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激愤之下,有些豪强采取暴力手段,驱逐前去丈量土地,统计人口的官吏,甚至还弄出了几起命案,仿佛又回到了刘表执政的时代,鲜衣怒马肆意妄为,杀几个人就跟杀鸡一样的快意生活。 然而,郭嘉这个人不是刘表,他可是诛灭河东一郡豪强、杀人杀得河水通红都不眨眼的魔头,杀他的人,把他的脸皮和朝廷的尊严踩在地下,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十几家跳得最凶的豪强在几天内就被诛灭了满门,杀得人头滚滚,这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变得服服帖帖,但这些人对郭嘉服服帖帖,心中却恨上了蒯、庞两家。 暗中联络朝廷的是他们,诛杀蔡氏的是他们,劝说刘琦投降的是他们,号召豪强们归附的是他们,如今他们两家在朝廷那边立下了功劳,还被特许推迟一年收缴土地,多了许多转圜余地。 在所有人眼中,蒯越和庞季这两个出卖了荆州,出卖了所有世家豪强,只为自己家族谋求好处的家伙比郭嘉那个杀人魔王还坏,种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蒯家和庞家的子弟也发现自己被往日的好友疏远了,甚至连很多有姻亲关系的家族都跟他们断了来往。 蒯越和庞季这一次联袂前来洛阳,一方面是希望跟刘备打好关系,另一方面,就是希望他收回对两家的“优待”。 见到刘备答应得这么爽快,二人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蒯越斟酌片刻,又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昔年高祖皇帝执法宽厚,入关中后约法三章,百姓非常感恩戴德,乃有汉家数百年江山,如今荆州新附,还请陛下执法宽厚一些以安民心。” 蒯越这一番话说得很慢,也很委婉,甚至不惜把高祖皇帝也搬出来,就是想让刘备约束郭嘉一下,不要那么狠辣了。 “唔……”刘备不置可否,再度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蒯公此言有理,却又不合时宜,还望陛下三思。”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九十六章 想做事,先生儿子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开口说话的是跟随甘宁出使江夏、突袭江陵,刚刚返回洛阳不久的诸葛亮,料想此子在荆州盘桓了近一年时间,必有高论在胸,便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只有刘备仍然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仿佛对自家弟子站出来反驳蒯越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昔年高祖皇帝入关中,得知秦法严苛暴虐,士民多有怨恨,故而约法三章,宽以待人以安抚民心,荆州却不一样。”诸葛亮长身而起,朗声阐述起自己的看法,“刘景升执掌荆州期间,由于年老昏庸无心政事,只靠一些浮于表面的法令和文书来治理地方,行善者不赏,作恶者不罚,民风日下,秩序崩坏;此外,刘景升贪图虚名,滥施恩惠,官员豪强越是地位高的就越腐败,越是受恩惠多的就越不知好歹,荆州境内四分五裂,州郡各行其是,正是因为这些。” 蒯越和庞季二人听得满脸通红,有心反驳,又顾忌对方是当今天子的得意门生,便是心中恼怒也不敢发作。 “如今朝廷扫除沉疴,明正典刑,对蒯公、庞公等有功之臣施以厚赏,用严明的律令来约束恶行,民众才会知道好歹,才会珍惜眼前而不胡作非为。这样赏罚并用,相辅相成,上下才会有秩序,天下才能稳定。”诸葛亮说完,又对蒯越躬身一揖,“蒯庞两家有功于社稷,朝廷自当赏赐,有理有据,光明正大,还望二位不要拒绝,使朝廷落下有功不赏之名。” “嗯……,孔明此言,也有几分道理。”刘备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些为难,“两位爱卿,征收田地的事情还是按照原本的说法,等到明年吧。” “陛下厚恩,臣等铭记在心,但求收回成命。”蒯越一下子就急了,再度拜伏于地。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族想要飞黄腾达,最大的依仗不是财富,而是名声,但名声从哪里来? 自然是世家豪强之间互相吹捧得来,这些人通过缔结姻亲、师生、朋友等等的关系网,建立起攻守同盟,制造出一个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殊阶层,再利用被自己垄断了的文化宣传途径,把一分吹成六分,把六分吹成十分,将大汉王朝的察举制变成他们内部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 蒯家和庞家现在已经在被人戳脊梁骨,说成卖主求荣、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了,要是推不掉这份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殊荣”,他们必然会名声扫地,丧失大量人脉,就是从土地里得到再多好处也弥补不了这方面的损失。 “总不能薄了功臣的赏赐,让天下人说朕是个寡恩之主啊。”刘备有些苦恼地揉着太阳穴,“这样吧,二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封赏之事日后再议如何?” “多谢陛下。” 蒯越和庞季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告退了,几位陪侍的大臣也各自告退离去,刘备与诸葛亮这一对师徒却有说有笑地在御花园里赏起了风景。 “刚才那些话说得不错,回去之后写一篇文章刊发出来,让国子监和京城官员都看看,只是这种话不要当面说,太让人难堪,朕都有些兜不住面子了。” “臣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望陛下恕罪。” “说实话又不是罪过,他们又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正义之士,不过是见刘景升年老,荆州势弱,才起了另攀高枝的心思。我们对这种趋炎附势之徒笼络归笼络,心中却要明白,绝对不可重用。” “小徒谨遵教诲。” “你前几天说,想去江陵搞屯田?” 一说起江陵屯田之事,诸葛亮顿时来了精神,向刘备讲述起自己的见闻。 长江自益州经过过,一路奔腾向东,出了三峡,就到了南郡地界,从江陵而下数百里便是洞庭湖,再顺流而下数百里,便与汉水汇聚于江夏郡的沙羡一带,拥有充足的水源,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五谷丰登的鱼米之乡,但事实并非如此。 长江与汉水之间曾经有一个名为云梦泽的巨大湖泊,经历千年岁月,两条大河携带的泥沙不断淤积,云梦泽的面积不断缩小,时至今日,除了长江以南的洞庭湖外,江北的云梦泽旧地已经变成了数百里平原和沼泽。 “云梦旧地纵横数百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如果开发得当,足以奉养千万人口,但是——”诸葛亮正色说道:“该地湖泊沼泽星罗棋布,阻隔往来,蚊虫肆虐,疫病横生,就在近二十年还爆发过三次大疫,以致于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令人望而生畏,闻之流涕,没有能臣坐镇是万万做不成事的。” “所以孔明你的意思是,江汉之地有巨大的价值,但开发起来十分艰难,作为天子门生,又有足够的本事和决心,你应该义不容辞,给天下做个表率?”刘备止住脚步,眉毛也皱了起来。 “正是。” “若是染上病呢?瘟疫可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尊贵就绕着走。” “人生自古谁无死,若是能造福千万民众,流芳后世,死又何妨?” “小小年纪不要妄谈生死。”刘备板起脸,斩钉截铁地驳回了诸葛亮的豪言壮语,“洛阳、关中,南阳、都是百废待兴之地,想要做事,就在这些地方练手。想要去险地成就大名声,大事业,等你生几个儿子再说吧。” “哎?” “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地在国子监教书,今年年内,加冠、成婚,都是你的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刘备冷哼两声,脸上却忍不住地露出了笑意,“你那岳丈今年都六十七了,整天就念叨这事,生怕自己走得早了,看不到女儿出嫁,多为他想想。” 与刘备最为亲近的三位长辈之中,蔡邕不是最年长的,却仗着赵云和蔡琰争气,最早抱上了孙子,还一抱就是俩,整天显摆得不要不要的,为了进一步扩大优势,老先生整天惦记着让蔡琰和诸葛亮完婚,多弄几个孙子出来显摆。 至于什么担心自己命不久矣,那完全就是无病呻吟,老头现在活蹦乱跳的,甚至放话要活到一百岁呢。 “都听先生的。”诸葛亮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但眉眼间的喜悦那是藏都藏不住。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也等了几年了。 第九十六章 左部帅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广袤平坦的大草原上一片安谧祥和,然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又让这夜晚显得没那么平静。 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土岗上,几名汉军士卒正围坐在篝火旁,火苗不断跃动,将半扇肋排烤得滋滋作响,包裹在骨肉之外的油脂不断融化滴落,使篝火燃得更旺,肉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就在不远处,七八匹战马被拴在矮桩上,低头咀嚼着自己移动范围内的野草,夏天的草没有秋天的有嚼头,但鲜美多汁,更受战马喜爱。 “我还是第一次吃马肉呢。”一名年轻士卒咽了口口水。 “我们这是没赶上打仗,真上了战场,那些受了重伤的、死了的战马就都是军粮,上过战场的老兵差不多都吃过。”另一名青年接过话头,此人颌下光洁,唇上也只有淡淡的短须,看上去同样很年轻,但说起话来就像什么都见过,其余众人也对他很服气。 “刘大哥,这又是你家长辈讲的?”有人笑着问道:“北方边军战马多,吃过马肉不稀奇,南方军队以步卒为主,难道也都吃过马肉?” “这你就不懂了,行军作战,无论是运输粮草还是随军辎重都少不了骡马,这些牲畜力气大,耐力却差,真要像人一样日夜兼程长途跋涉,没多长时间就累死了。”之前的青年从容解释道:“据说前两年征西将军攻打汉中,光是从子午谷运送粮草就折损了几千匹驮马。” “不愧是将门之后,单是这份见识就超出我们不知多少。”众人齐齐叹道。 自从章武二年,朝廷重新在并州北部设置郡县,用减免田税、分发牲畜等优惠政策鼓励内地民众迁徙实边开始,无数百姓便扶老携幼地北上,短短数年,便在阴山与黄河之间的原朔方、五原、云中等地重新建立了一系列城池,使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再一次焕发出文明的勃勃生机。 这几名士卒就都是在边塞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他们大多出身平平,年纪轻轻便从军戍边,说是保家卫国,但也难免存着马上取功名,光耀门楣的心思,平日里最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本朝诸多名将的故事。 刚才说吃马肉那个就是他们这一什的什长,此人名叫刘志远,祖籍幽州涿郡,据说家里长辈在军中有点关系,来到云中戍边之后就当上了什长,一开始还有人不服,但这人文武双全,很快就折服了麾下的士卒,加之他仗义疏财,俸禄赏赐都分发给部属去补贴家用,遇见谁有难处都出手相助,在所属的百人队中也是颇有人望。 每逢例行的出城巡逻,就是其他士卒最欢乐的时候,因为刘志远口才好,见识还广,总是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讲起本朝名将的事迹更是如数家珍,把这些边地儿郎们听得是如痴如醉,恨不能早生几十年。 “刘大哥能知道这么多军中内情,家中长辈一定是高官名将,却为何要来到云中这苦寒之地,跟我们这些乡野村夫一起吃沙子?”一名士卒不禁感慨起来。 “刘大哥弓马娴熟,还经常给我们讲兵法,肯定是将门之后,家学渊博,搞不好刘伯父就是将军呢。” “上次刘大哥不是说了吗,他还有两位叔父参加了讨伐江东之战。”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最后齐齐转向刘志远,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好奇。 “我家里就是靠军功起家的啊,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刘志远一脸无奈地说道:“瞧着点火,肉都快糊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众人把注意力转回到散发着香味的马肉上,不多时候,便将一整块肋排分食殆尽。 这个时候,火堆旁边两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几声呻吟,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活像个粽子的家伙悠悠转醒。 “哟,终于醒了。”刘志远下巴一抬,便有人将那个家伙给拖到了火堆旁。 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看上去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眉眼细长,从相貌和发型上就能看出是个标准的匈奴人,此时他口中不住呼痛,微闭的双眼却在不住地打量着面前的汉军将士。 “你这次来北舆城是做什么的?”刘志远啃完了最后一根肋骨,油腻的右手在腿上随便抹了几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做的就是用羊皮换粮食的行当,堂堂大汉官军,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匈奴人的话语声中满是悲愤。 “小商小贩……”刘志远笑了笑,抬起手来指向一旁,“你们这些商贩能打得很啊,匈奴人要是连商贩都这么厉害,前几年怎么会被我们汉人赶出河套,损失了几十万部众?” 顺着刘志远的手望去,赫然是七八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些人头个个面目狰狞,任谁看上两眼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都是在之前的追逐搏杀中,被刘志远这些汉军将士杀死的匈奴人。 “我们南匈奴人对大汉忠心耿耿,你们的天子却背信弃义,派来大军杀害我们的部众,如今更是连几名商贩都不放过,只因为我们看上去强壮一些,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道理?”这名匈奴人继续悲愤地说道:“大汉天子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投降,对我们开放边市,为什么大汉官军却要肆意杀害我们?” “我们接受一部分匈奴人的归顺,对普通牧民开放边市,这里面可不包括屡屡侵犯边境,因为一己私利而残害大汉边民的匈奴王庭。”刘志远摇了摇头,“你的身份我很清楚,老老实实说出此行的来意,还有呼厨泉单于现在何处,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听得此言,那名匈奴人神色慌乱了片刻,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和茫然,“阁下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你不是寻常商贩,而是栾提于夫罗之子,呼厨泉之侄,匈奴的左部帅,还有个汉人名字叫刘豹,我没说错吧?”刘志远冷笑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九十七章 左部帅(下) 刘豹? 其余几名士卒瞬间来了精神。 并州边军最大的敌人就是匈奴,无论新兵老卒,都要被灌输许多关于匈奴人部族构成、民风习俗、作战风格的知识,简单的匈奴话、匈奴贵族的名字也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就在数年前,使匈奴中郎将牵招牵子经和朔方都护吕布吕奉先率数万大军突袭美稷王庭,大破南匈奴联军,斩首数万、俘获右贤王在内的王族数百人、民众十几万、牛羊马匹不计胜数,将盘踞在并州百年之久、为祸数十年的南匈奴人全部逐出河套地界,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匈奴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单于呼厨泉与左贤王刘豹——在混战中率领部众逃出生天,渡黄河,过阴山,从此不知所踪。 牵招多方打探,却只听说这支匈奴残部还在漠南塞北之地,数次派出部队深入草原,也始终找不到呼厨泉等人的踪迹,只得另做打算。 在北舆城开榷场,设边市,吸引零散的匈奴牧民前来交换物资,也只是牵招为了打探呼厨泉的下落而采取的策略,为此,他甚至明码标价,呼厨泉的人头价值千金,刘豹的人头则是五百金,以此类推,若是能够提供可靠的线索,帮助官军找到呼厨泉的下落,赏金也极为可观。 此时此刻,看着躺卧在面前的匈奴人,几名士卒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五百金,多大的一笔巨款,即便是众人平分,也足以让他们变成富家翁,几代人吃穿不愁。 他们居然能捞到这么一条大鱼? “阁下是想钱想得疯了吧,我若是左部帅,明知自己被重金悬赏,又怎会亲身犯险,来到北舆城呢?”这名疑似是左贤王刘豹的家伙继续苦笑道。 “章武元年,当今天子登基,四方遣使来贺,扶余王尉仇台、倭国摄政王甘兴霸、乌桓难楼王、鲜卑单于骞曼都亲自带使团去了洛阳拜贺,只有匈奴单于呼厨泉称病,让前单于之子,左贤王刘豹入京。”刘志远也不着恼,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将故事一样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大典之后的第三天,天子在建章宫设宴款待各番邦之王,对时年未满二十岁的左贤王刘豹大加赞赏,还赏了他一块金饼,这些事情,你都没有忘记吧?” 刘志远每说一句,那匈奴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了最后,他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当年在洛阳那些经历,就是他自己回想,也可能会有所疏漏,这个年轻人却说得分毫不差,就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一样。 可是,参与过当年盛典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又怎么会在这北疆边陲当个斥候游骑? “说实话,谁都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纵使是在城外认出了你,我也一时不敢断定,可是虚言恫吓几句,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卫士们就像众星捧月一般,把你护在当中,这下我才放心了。”刘志远俯下身子,笑眯眯地说道:“就算不是刘豹,你也是个值钱的,抓了总是不亏。” 听得此言,这名匈奴男子突地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若不是为了刺探情报,不敢带弓箭、不敢骑好马,此时躺在草原上身首异处的就不是本王的卫士们,而是你们这群小卒了。”这名匈奴男子脸上不再有委屈和恐惧,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狂傲和不甘,“没错,本王就是于夫罗单于之子,左贤王刘豹!” 见到刘豹自承身份,其他士卒们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个个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当然,也有深深的后怕。 他们是例行出城巡逻,除了战刀之外,还带着骑弓、手弩和几十支箭,装备齐全,在之前的追逐战中占尽了上风。 纵使如此,这些入伍最多两年的年轻人一开始也没有抓住太多机会,直到对方马力衰竭,才逐渐拉近距离,用手弩逐个击杀敌人,最终将为首的“商贩”刘豹给抓住。 若真如刘豹所说,他们这些人带足武器跟刘志远的小队碰上,胜负或许就颠倒过来了。 刘志远却不这么看,“你的卫士又怎么了?不还是被我们大汉骑军打得溃不成军,扔下数十万部众,自己逃到北方大漠去吃沙子?” “打败我们匈奴人的是飞将吕布和牵招,可不是你们这群乳臭未干、射箭都射不准的小子。”刘豹也豁出去了,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道。 “嘿嘿,我们这些小子终究会成长为前辈们那样一汉敌五胡的好汉,把你们匈奴人赶尽杀绝,只可惜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刘志远得意地笑了起来。 正在二人斗嘴之时,远处突然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爆开一朵美丽的火花,紧接着,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火光,并且不断向两翼伸展,浩浩荡荡地向北而来。 众人霍然起身望去,刚才冲天而起并炸开的火光正是边军各部互相联络的信号,这意味着出现在南边的正是他们的同袍。 “至少有一千人马,这是整个北舆城的兵力都出动了?”刘志远也有些惊到了,连忙翻开自己的背囊,找出一枚带有尺许长硬尾的圆筒,用火石火镰打出火星,引燃了圆筒里伸出的一根细捻子。 “嗖——” “啪!” 随着声响,一模一样的火光冲上高空,随即爆炸开来,这是向远方的同袍报告己方的位置。 其余人还懵懵懂懂,但刘志远心中很清楚,北舆城出动这么多兵力,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到信号,南边的火龙迅速向刘志远等人靠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阵型前端便已经来到了小土岗附近。 “大虎?”借着火光和月光,刘志远一眼便认出了纵马奔驰在最前的汉军骑士,连忙大声招呼着迎了上去。 听得熟悉的呼喊,对面那名骑士迅速拉住马缰,飞身下马,几个大步便来到刘志远面前,拉着他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祖宗,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第九十八章 并州留不住你 又过片刻,汉军骑兵主力蜂拥而至,甚至连北舆城主,使匈奴中郎将牵招麾下最有名气的战将徐晃都出现在阵列之中,刘志远身后那几名士卒越发地感觉不对劲了。 刘志远当初带人追击刘豹一行之时,确实是派了一名士卒回城报信,说是发现了匈奴奸细,可是,区区几个巡逻小队,几名匈奴奸细,怎么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啊。 早先谁知道自己这些人追的是匈奴的左贤王啊? 而且瞧那些将刘志远围在中间,不住地说着话的百人将们,哪个不是大有来头,名将之后,刘志远被他们如此重视,只怕家中长辈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比他平时讲述的还要厉害许多。 “诸位兄长别骂了,我好歹也是抓了个匈奴的左贤王,立了大功的,你们也不夸几句?” 刘志远被裴虎等人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实在是忍受不了,但他有气无力的辩解,又招来了一顿埋怨。 “左贤王算个屁,就是匈奴单于,不,十个匈奴单于,也比不上你一根汗毛,万一你出什么事,整个并州都担待不起!”裴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消息一传回城主府,徐将军差点都吓疯了,若不是城里还要留人守卫,他能把整个北舆城会骑马的都调出来。” “这也太夸张了。”刘志远撇了撇嘴,挤出一众好友的包围圈,快步来到徐晃马前,“启禀城主,卑职所部于城外三十里处巡视之时偶遇一群伪装成商贩的匈奴奸细,经过一番追击后将其尽数歼灭,生擒匈奴左贤王刘豹,特向城主复命。” “我军可有伤亡?”徐晃端坐于马背之上,淡淡地问道。 “启禀城主,我军无一伤亡!”刘志远朗声答道。 “甚好,传令下去,全军收兵回城。”徐晃赞许地点了点头。 千余名铁甲骑兵踏破夜色,气势汹汹地赶赴草原,一声令下便又调转马头回城,按理来说是很让人心中不快的事情,许多士卒不明所以,都觉得徐晃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当他们听说一群入伍不足两年的新兵追杀匈奴人数十里地,并擒获了匈奴的二号人物,左贤王刘豹之后,心中那点不满瞬间便随着悠悠晚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大汉边军之中,最受人敬佩的就是壮士,在这里没人在乎你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谁的兄弟,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一群新兵就敢追击匈奴奸细,还被他们立下了大功,单单冲着这股血勇之气,北舆城守军倾巢出动前来接应就是不亏。 汉家壮士值得上这种待遇。 回返途中,徐晃还是面色恬淡,话也不说,看上去沉稳如山,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名将之风,但旁人都不知道,这位北舆城主的前襟和后背都已是大汗淋漓。 徐晃是河东人,早年投身于白波军杨奉麾下,后来杨奉被朝廷招抚,徐晃便也洗白了身份,然而在护送天子东归洛阳之时,杨奉等人内讧不断,最终被李傕郭汜大败,天子与文武百官葬身黄河,杨奉在乱军中不知所踪,徐晃担心被通缉,故而化名徐猛,北上雁门,因为武勇卓绝,在牵招手下得到了重用。 刘备有收集名将的癖好,却偏偏是集不齐“五子良将”这个组合,甚至连徐晃的下落都搞不清楚,于是一直耿耿于怀,最后还是在跟牵招写信闲聊的时候说了这件事,结果牵招一琢磨:我这里刚好有个玩斧子的河东人,也是姓徐,会不会有点关联? 一番盘问之下,徐晃这才得以恢复本名,然后又在对南匈奴的战争中身先士卒,功居众将之首,被委派到边疆来个城主。 就连刘备都对徐晃颇为重视,听说他治军严明,便将许多将门之后都扔到北舆来磨练,甚至连自家儿子也不例外。 徐晃策马徐徐而行,偶尔侧过头去看一看被特意安排在自己不远处,正带着满脸的兴奋,跟身边人有说有笑的刘志远,心中就忍不住地生出了复杂的情绪。 这小子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金贵吗?居然带着一群新兵蛋子就敢跟人去拼命,而且还是认出对方身份的情况下! 匈奴左贤王身边跟着的都是什么人?那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单论骑射之术、一对一厮杀,未必就比汉军精锐差了,这群小子也就是运气好,若是换了运气差些的,自己现在就得给他们收尸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身份如此尊贵还愿意来阴山下戍边,还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乐在其中,遇见敌人也不退缩,还真不愧是那位的儿子。 只是不知洛阳城中那位九五至尊,在知道自家儿子亲身犯险,追杀匈奴人几十里地的消息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远处的刘志远还在和几名交好的同袍说说笑笑,还有许多将士对他投去羡慕和钦佩的目光,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这位撞了大运的什长,正是当朝太子,刘永。 一行人返回北舆城,刘豹第一时间被押入牢房开始审讯,只要撬开他的嘴,掌握匈奴主力的动向,或许在今年冬天之前,汉军就可以完成集结,展开最后一击。 立下大功的刘永一行回到营房,在众多同袍的簇拥下,度过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不眠之夜,然而第二天一早,来自城主府的手谕就让他们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去太原?”刘永瞪着眼睛问道。 “刘豹的脑袋值五百金,活生生的人可是值一千金,北舆城可没这么多钱,需要诸位前往太原,在那里接受赏赐。”前来宣读命令的是征东将军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也是跟刘永义气光着屁股长大的好友,此时的太史享满脸坏笑,一看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到了太原,肯定又会有新的说辞,让我们前去洛阳受赏,没错吧?”刘永轻叹起来。 “那是肯定的。”太史慈得意地咧着嘴,凑到近处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这次太莽撞了,万一出事,多少人得掉脑袋?并州这边是没人敢留你了,只能把你送回洛阳去。” 刘永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身为太子,他肩上的担子很重,远远不是擒获一个匈奴王族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一次的冒险虽然成功了,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也不会希望有下一次。 回去就回去吧。 听说诸葛师兄在南郡任职,做出了不少新奇玩意,若是父皇同意,去他那里耍耍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刘永的脸上又挂满了笑容。 第九十九章 镇南堡 “启禀都督,港口有朝廷的战船来了。” “嗯?” 孙策一把扯掉脸上用来遮挡阳光的宽大树叶,起身便向外走去。 他的住处地势颇高,出门来到望台,便可将远方的海港景色一览无余,此时此刻,两艘身躯扁平,船帆异常宽大的战船已经缓缓驶入港口,再远一些,则是十几艘高大魁梧的商船。 “来人,随本都督去港口,迎接朝廷的客人。”孙策招呼一声,不消片刻便整饬衣装,带着十几名卫士纵马绝尘而去。 战船靠上码头,船工和士卒们忙着下帆、下锚、用粗大的绳索将船身固定在木桩上,船上的官员和将领们却乐得悠闲,欣赏起海天一色的美景。 “北方已经是秋风萧瑟了,这夷州居然还温暖如夏,真是好地方啊。”一位初次前来的年轻官员感慨地说道。 “夷州气候温暖,雨水充沛,稻谷一年两熟,还能有很高的亩产,只要朝廷多支持,鼓励民众移居于此,不出百年,这里必定会成为鱼米之乡。”接过话头向众人介绍的将领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谈吐之间更是豪气干云,此人正是庐江周氏的杰出子弟,故洛阳令周异之子,大汉楼船将军周瑜周公瑾。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这镇南港周边地势广阔平坦,阡陌相通,各种房屋鳞次栉比,片片农田之中尽是正在辛勤劳作的农夫,心中本就喜不自胜,听到周瑜的豪言壮语,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之前的奏报上说,夷州大部是崇山峻岭,宜居之地只有西侧沿海地区,却不曾想,竟是一望无际的上好良田。”又有一名中年官员说道,此人不住地打量着远近的地势,脸上尽是兴奋和跃跃欲试,仿佛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枣公,这夷州南北近千里,东西数百里,应该是够让阁下施展本事的吧?”见到他这幅模样,有人便出言调笑起来。 “够了,够了。”这名中年官员开怀大笑道。 见到他这副模样,其余众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这名被众人调笑的官员名叫枣祗,颍川人士,早年追随曹操起兵反董,后来被任命为东阿令,正是在他的主持下,曹操势力在兖州开展屯田,从此建立起后勤优势,节节胜利,将吕布逐出兖州。 曹操死后,其余部大都归顺了朝廷,但枣祗心灰意懒,辞官而去,此后周游河北各地,意欲探究刘备在短短数年间横扫天下的奥秘所在,几年时间下来,枣祗对农业生产的统筹分工方面又有了极深刻的见解,还出了几本书,在行业内部激起了不小反响。 消息传到刘备耳中,刘备就决定让这位能人继续发挥光热,便将枣祗召入洛阳,任命为屯田都尉,希望他前往夷州或是交州,摸索出一套适合当地实际情况的屯田计划来。 枣祗一听就急了,当即表示臣是千里之才,陛下要么就别任命,继续让我周游各地,要是任命,就给个大点的地方,比如荆州,扬州这些,让我施展本领。 什么夷州,听都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巴掌大,这种地方随便去个人就行了,哪用得着我这种大才? 刘备原本觉得枣祗有本事又有名望,想给他提供点青史留名的机会,结果一看这家伙不识抬举,那不去就不去了呗,屯田都尉你也别当了,继续周游各地去吧。 双方话不投机半句话,险些就要双双拂袖而去,还是荀彧出言相劝,总算是说动了枣祗,让他去夷州看看,要是不中意,再去交州也行,就这样,枣祗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海外。 “公瑾——” 正在众人说笑之时,一行骑士风驰电掣地赶到码头,为首之人隔着老远便大声呼唤起挚友的名字。 “是孙伯符来了。”周瑜开心地笑了。 正好船工们已经搭好了登岸的长板,众人相让片刻,最终还是周瑜居首,第一个走下了甲板。 “远远看见旗号,就知道是贤弟来了。”孙策大笑着迎了过来,拉着周瑜好一阵嘘寒问暖,若非两人都有家室,旁人简直要以为他们有断袖之癖。 周瑜同样满脸笑容,但相比孙策就含蓄了许多,寒暄几句,便开始介绍随行而来的官员。 之前孙策上书称夷州蛮荒之地,缺乏足够的人口物资,也缺乏有经验的官员,急需朝廷支援,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半年时间,朝廷就把人才给送来了。 此次前来的枣祗、杜袭、黄权等人都是闻名一时、德才兼备、有丰富从政经验的俊才,再加上十几名幽州书院出来的年轻士子,周瑜每介绍一人,孙策脸上的笑意就浓一分。 这一年多来,他身兼军政重任,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有能人相助,他终于可以专心于军务,放手清剿频频来犯的土人了。 除了高端人才,朝廷还送来了数百名工匠和海量的工具、农具,这些都是无偿支援夷州的,一切支出都是朝廷掏腰包。 得到优待的不仅是孤悬海外的夷州,在塞北、凉州、荆南、江东,每一个新开发地区,朝廷都实行类似的优惠政策,如此豪爽的大手笔让人看得心都颤,但奇怪的是,朝廷仿佛就是有着用之不竭的财源,民间甚至有传言,说是当今天子有仙人垂青,赐下了聚宝盆,放在那里都往外蹦金子。 佳客自远方而来,自然要隆重地款待,当夜便是一番畅饮,就连主持宴席的孙策之弟孙权都喝得酩酊大醉。 不远处的会厅中仍然欢声笑语不断,宴席的正主——孙策、周瑜——却并肩坐在月光下,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 “半年时间不见,这座镇南堡的围墙竟然都变成石砌的了,真是不错。”周瑜拍了拍身下的石墙,石墙是上等青石修筑,虽然形状不一却格外坚固,颇为实用。 “没办法,土人神出鬼没,只能不住地扩建,将围墙加高加固,最初的镇南寨,现在都成镇南堡了。”孙策苦笑着指了指远处亮有灯光的建筑群,“除了住在堡中的,其余民众都住在那里,同样有高大的围墙,还有八个岗亭,十二队巡哨。” “土人之前可没这么厉害。”周瑜微微皱眉。 “谁知道呢,等把这些人才安顿下来,我就带人进山清剿,不能让土人成了气候。”孙策说道。 第一百章 夷州都护的由来 “真是想不到,我孙伯符当初能率领一千五百壮士横扫江东,如今却在这小小夷州束手束脚,被土人弄得焦头烂额。”孙策自嘲地笑道。 “怎么,后悔了?”周瑜轻笑道。 “没有。”孙策摇了摇头,“这里虽然是孤悬海外的蛮荒之地,但愿意过来的,要么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要么是冲着朝廷减免二十年田租的承诺,都是想做事的,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苦了点,但心里安生。” 周瑜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声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瞧瞧我们脚下的镇南堡,以前不过是个小山包,现在已经成了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堡垒,以后还会变成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城,一砖一石,都是我孙策砥砺而为,再也没有人能指手画脚,也没有人能说我是仗着祖辈余荫才有成就。”孙策借着酒意,越说越是激动,“这座镇南堡虽然简陋,但在我心里,它比整个江东都重。” 周瑜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嗟叹不已,他与孙策并肩平定江东,又以江东为基业,欲与天下英豪争雄,但到头来,江东却成了让他们耿耿于怀,不愿回首的伤心地。 何等讽刺。 就在两年前,孙策还是威风凛凛的江东之主,但当朝廷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在西起豫章,东至吴郡,几近千里之遥的漫长战线上展开全面进攻之时,往日里服服帖帖的家伙们就开始了动作。 周瑜在彭蠡泽击溃了黄祖麾下的江夏水师,随即率部东进驰援丹阳,但他一走,豫章郡就不战而降,被卷土重来的北方大军轻松拿下; 孙策亲自前往吴郡整编部队,却被故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刺杀,险些没了性命; 高层中,张昭、虞翻、陆绩等文臣四处串联,散布必败之论,劝说孙策拱手而降; 地方上,官员与豪强沆瀣一气,阳奉阴违,拖延供应粮草物资,同时煽动民众,阻碍征募士卒民夫; 更有甚者,朱治、程普等大将还在前线统兵,居住在后方的族人们便被人蛊惑,写下书信劝其“弃暗投明”。 周瑜本欲通过一场江上决战摧毁北军水上力量,再腾出手来对付那群背后捣鬼的家伙,却不曾想,甘宁早已结合自身作战经验,与众多造船大匠群策群力,发明出一种新船型,并且大量建造,甫一出场,就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这种战船长达二十丈,宽度超过五丈,船身高达三丈,体型丝毫不亚于楼船,但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巍峨如城楼的上层建筑,整个顶部被层层厚甲覆盖,中央微微隆起,远远望去,活像一只只老鳖游在水中,看上去滑稽至极。 可是一打起来,江东水师就抓瞎了,对面的战船看上去蠢笨,在水中却是惊人的灵动迅捷,并且四周和顶部都有足以抵御床弩的厚甲,凭借着超强的防御力,在江面上往来纵横,把江东水师的阵势切割得七零八落。 更令人恐惧的是,这些老鳖船侧面的装甲还可以开合,每当游弋到合适的位置,那些装甲便齐齐张开,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圆筒,随着一声声巨响和升腾而起的黑烟,江东水师那些看上去无坚不摧的斗舰楼船便被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在这场一边倒的水战过后,江东水师伤亡惨重,侥幸逃回的将士们也斗志全无,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出战了,周瑜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朝廷军在老鳖船的掩护下突破长江天险。 前有大军压境,后有投降派掣肘,孙策纵使再不甘心也是无计可施,在母亲吴夫人的苦劝之下,最终选择了投降。 “话说回来,我们都要感谢当今天子,若不是遇见拥有如此胸怀的雄主,只怕你我就都要被安个闲职,在他目所能及之处摇尾乞怜,苟且偷生了。”孙策长身而立,借着皎洁的月光俯瞰起周边的景色,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但他就是瞧不够这秀丽的江山美景。 “可不能这么说,若不是遇见陛下,你我兄弟也未尝不能称霸一方,与天下群雄逐鹿”周瑜笑道。 “言之有理,逢英主则北面而事之,余者碌碌,我自当竞鞭而争先,岂能甘居其后?”孙策大笑起来。 对于刘备,孙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初投降之后,孙策与吴夫人、舅父吴景、几名弟弟妹妹入京听候发落,周瑜、程普、韩当等主要将领,张昭、张纮、鲁肃等文臣也一道前往,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对那些一力主降的家伙们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对主战派大加赞赏。 不仅如此,刘备还主动提出,孙策等人年轻有为,不应该在洛阳蹉跎年华,还是应该出去闯荡,成就一番事业。 而他给孙策指明的去处,就是在扬州东南海外二百里的夷州,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 在此之前,汉人从未有大规模前往夷州的记录,甚至连这个岛的存在和名字,都是徐州商会的船队近年往来于交州的途中,根据刘备的讲述而有心探访,才被世人知晓的。 建立夷州都护府,孙策出任夷州都督,朝廷在人力物力和政策方面鼎力支持,通过数代人的努力,将那里变成汉人的土地,这就是刘备的计划。 每一个年轻人心中都有开疆拓土、扬威域外、留名青史的梦想,孙策也不例外,虽然刘备说得很明白,开拓夷州绝不是几代人就能完成的事业,要付出许多汗水甚至鲜血,甚至付出了这些都未必能成功,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重托。 “若是臣去而复叛,陛下又当如何?” “你的家人都在洛阳,难道就不为他们想想?” “臣听说以孝治天下者不会害人之亲,以仁治天下者不会绝人之祀,想来陛下也不会那样做。” “哈哈哈,好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子,只不过你无须试探,朕可不是有眼无珠的蠢材,能看得出你绝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放心去夷州,放手做事,你的族人朕自会妥善安置。” 回想起当初的对话,孙策又忍不住笑了,这位天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扔到夷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可是那些话怎么听怎么舒服,感觉就是把人卖了,还要人心甘情愿地帮他数钱。 或许这就是成大事之人必须具备的本领吧。 第一百零一章 交州刺史 最终,孙策接受了夷州都督的委任,率领部众登上海船,向茫茫不可知的未来驶去。 由于孙策生得英武俊朗,性情豁达,能说爱笑,善于用人,在军中和地方上都有一群愿意为他尽心乃至效死的支持者,即使他明说了道阻且长,或许去了就回不了故乡,但还是有数千部众及其家眷、亲属,共计两万余人一道前往夷州。 这群开拓者乘坐能够通行于南海与北海之间的巨大商船,从吴郡出发,沿着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一路南下,一直到扬州最南端才略作休整,随后便开始东渡大海,在夷州中南部(也就是后世的台南地区)登陆,期间还差点把澎湖列岛认成是目的地,闹出过不小的笑话。 抵达夷州之后,孙策这些人发现了不少生活在海边的当地土人,这些人与外界隔绝太久,仍然处于石器时代,以石为斧锛、以鹿角为?,以采集狩猎为生,见到巨大的海船和浩浩荡荡的人群,吓得纷纷逃窜不见。然而,当外来者在广袤的平原上建立起家园,并向更深处的山区探索之时,这些土人的攻击便开始了。 论起正面作战,经历了千年战争史熏陶和几十年战争锤炼的江东将士们自然是碾压土人的,但土人们数千年来的渔猎生活,使得他们拥有大批精通隐匿、伏击的猎手,而且这些土人也不傻,根本不去招惹孙策的军队,而是三五成群,不分昼夜地袭击骚扰外出耕种、采集的民众、甚至还组织了几次大规模夜袭,给外来者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到了最后,不堪其扰的孙策终于痛下决心,将原本用来抵御野兽的两座营寨扩建加固,修筑起了两座巨大的、拥有石制外墙的城寨,这才确保了一定程度的安宁。 其间种种艰辛,真正称得上是暴霜露,斩荆棘,乃有尺寸之地。 朝廷(或者说刘备)早已预料到了开疆拓土的艰辛,对夷州的支援从未断绝,但由于每年夏秋之际,夷州与会稽沿海等地都会受到多场暴风雨袭击,海路十分危险,所以能够正常通航的时间都集中在秋后和冬春两季,也就是说每年都有接近一半的时间,夷州与中原之间是断绝联系的,此次的官员、工匠和物资能够安全抵达,据说下一批移民也在招募之中,不日便可出发来夷州,孙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公瑾,你上次过来的时候说过,朝廷要对交州用兵了?”孙策转移话题,询问起好友的近况。 当初孙策率众投降,以他为核心的江东格局集团也不复存在,作为土地和人口的交换,原本的江东大族们大多有头面人物进京为官,外来的兵将则是经过筛选裁撤,包括程普、韩当在内的一部分老将老卒便解甲归田,返回魂牵梦萦的幽州故乡安享晚年,年轻将领们则是被打散,再也成不了气候。 周瑜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留在洛阳,庸庸碌碌地度过余生,但刘备对孙策委以重任,也同样没有忘记他这个优秀的水军统帅。 刘备为周瑜选定的舞台则是交州。 交州地处南疆,与荆州、扬州南部之间有群山阻隔,自从天下大乱,四方扰攘,群雄逐鹿,竞争至高无上的王座,这个对天下大势没有丝毫影响的偏远地区就几乎被人遗忘了,除了徐州、扬州这两个有海上贸易传统的大州之外,就只有刘表在刚刚接手荆州之后,对这里产生了一些兴趣,然而在遭遇抵抗之后,便也断了念想。 然而,在汉王朝与南亚、西亚之间的海上丝绸之路中,交州又是最重要的中转站和起始地,出产于大陆最东端的丝绸、瓷器等货物汇聚于南海、合浦等地,这些货物途径马六甲海峡、苏门答腊等地抵达印度,换取大量香料、染料等货物返回华夏,从中获取大量利润。 在长期的通商中,交趾本地诞生了不少豪门富户,其中最强大的当属苍梧士氏家族,在桓帝年间,士氏家族的杰出人物士赐被任命为日南郡太守,其子士燮更是得以前往中原,随御史刘陶学习左氏春秋,后被举孝廉、茂才,于中平年间被任命为交趾太守。 此时交州还不是正式的州级行政区,只是一个半羁縻的刺史部,眼见天下大乱,士燮便起了独霸之心,他鼓动民众杀害刺史朱符,又通过手段,使其弟士壹、士?、士武出任合浦、九真、南海三郡太守,其余士氏族人也在各郡县担任要职,交州名义上还是汉朝疆土,实际已经成为士氏家族的私产。 士燮及其族人在交州一手遮天,几乎垄断了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往来,即使是当初的徐州商会,在刘备的支持和水师的护航下,也只能保证自己的收益,根本无法动摇士氏家族的垄断地位,如今天下既定,刘备终于能够腾出手来,把这块宝地收回来了。 然而海船可以造,水手可以训练,想要找到合适的统帅,却是更为困难,刘备手下最擅长水战,对远海航行也有经验的就是甘宁了,但甘宁肩负着倭国这个最重要的贵金属产地,根本不可能派去南疆,于是,刘备就想到了周瑜。 面对楼船将军这个官职和交州刺史的任命,年方而立的周瑜自然不会拒绝,但他做事谨慎,并没有兴冲冲地带着船队跑去交州上任,而是向刘备请命,在扬州南部沿海地区兴建了一串港口,为往来商船提供便利的同时,也一步步地靠近了交州。 此时听见孙策询问,周瑜便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在扬州最南端的鹭岛兴建了港口,以此为货物中转之地,将运往交州的货物数量提高了八成,赚得钱太多了,引起了士燮的不满,于是合浦周边的海贼就多了起来。” “肯定是士家的人,他们不是以前就经常做这种事吗。”孙策冷笑起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以前力有不逮,能忍便忍了,现在可不一样。”周瑜笑道:“我这次来夷州是顺路送人,水师的主力船队已经全部南下,正在鹭岛休整呢,接下来半年时间,我们就要把交州的‘海贼’都清一遍。” “想来士燮也没什么话说。”孙策说道。 “听说南海太守士武深通韬略,又是个喜动不喜静的,经常率领治下水师出巡清剿海贼,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有意思了。”周瑜脸上笑意更浓,“不知到那时候,士燮要不要向朝廷请求援军呢?” 第一百零二章 安蜀之策 章武七年,是大汉王朝重新建立正朔以来,最具象征性的一年。 在这一年,益州刘璋遣别驾张松入京上表,声称自己体弱多病,难以继续担任州牧,希望辞去职务,前往洛阳养老治病,安稳度日。 至于益州牧一职,刘璋认为,还是请朝廷另请高明前来担任的好。 不得不说,即使大家都知道刘璋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降,但他以大汉益州牧的身份玩出一手称病请辞,还是做的十分漂亮,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就算到了洛阳,刘备还得结合他宗亲、原州牧的身份,给予等级不低的待遇。 但刘备一点都不在乎。 付出区区虚名、钱财,就能换到一个完整、政局平稳、不用遭受战火侵袭的天府之国,这买卖实在是大赚。 最重要的是,自黄巾之乱爆发,董卓乱政,各地自行其是以来,变得四分五裂的大汉王朝,终于又重新归为一统。 长达二十年的割据时代,结束了。 能够达成天下一统的成就,刘备欢喜异常,对千里迢迢来到洛阳的益州使团大加赏赐,尤其是为首的张松、秦宓等人,更是受到了预料之外的礼遇。 张松是蜀郡成都人,生来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并且举止放荡不羁,说话尖酸刻薄,虽然才学过人,挂着别驾的名头,但刘璋瞧不上他,其余同僚也排挤,这次能够前来洛阳,也是靠着自己极力争取才得来的机会。 结果来到洛阳,短短几天时间,张松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根本没有想到,相比起益州的上司、同僚们,洛阳城内这位九五之尊竟然如此和蔼、如此平易近人,更加令人折服的是,这位天子还具有渊博的学识、风趣诙谐的谈吐,一言一行都散发出令人折服的豪爽气息。 跟刘备接触得越久,张松就越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值得托付才华和忠诚的明主。 “安蜀十二策……”看着手中的薄薄一叠墨迹还很新的纸张,再看看对面张松那张尖嘴猴腮塌鼻梁、丑陋却满是严肃神情的脸庞,刘备也收起笑容,正色问道:“子乔,这是你最近写的?” “不瞒陛下说,近些年来,臣每每念及天下之颓危、益州之暗弱,心中便犹如刀绞,故而时常思索富国强民之法,这十二条计策,绝大多数都是臣在蜀中之时便有谋划,最后两策,则是途径汉中期间思索得来。”张松拱手答道。 “爱卿有心了。”刘备点点头,认真阅读起来。 不得不说,张松是个有才且见识通达之人,他见刘焉父子在益州滥施恩惠,以至于官员豪强相互勾结,横行恣纵,德政不举,威行不素,许多官员骄纵妄为,不遵法令,叛乱时有发生,心中早有不满,这十二策之中,竟有七八条都是劝说刘备抑制豪强的。 至于最后两条,更让刘备觉得,这个张松绝不是指望着用夸夸其谈引起自己重视,而是真心实意,希望为自己做一些事情的。 比如说第十一策:嘉陵还汉,若不是真正有心的人,绝对提不出这样的计划。 根据张松所说,贯穿汉中盆地,途径荆襄,一直奔流入长江的汉水,其源头并不是汉中西部,而是在西北方向的武都一带的西汉水,由于四百年前的一场大地震,西汉水被切断流向,转而南下汇入嘉陵水,这也就是史称的嘉陵夺汉。 这一次河流改道也改变了两个地区的环境,汉水失去了主要源头,水量极具减少,以至于汉水的航运能力大不如前,而嘉陵江也没有得到好处,反倒由于水量急剧增加,变得更加暴虐,洪水灾害时有发生,民众苦不堪言。 根据张松的实地考证,古汉水被截断的地区仍有旧河道存在,与现在的汉水河道最近处只有四十多里,如果能开凿旧河道,使汉水恢复原貌,则汉中得到了更多水源,嘉陵水的水患也可以大幅减少,可谓一举两得。 第十二策更是一个大工程——张松竟然动起了子午道的主意,想要将这条六百多里的谷道变为坦途。 关中与汉中之间被秦岭隔绝,就像并州与冀州之间有太行山阻隔一样,漫长的交界线上,只有六条主要道路,依次为陈仓道、襃斜道、倘骆道、子午道、库谷道和武关道,其中,子午道的地势最险。 在张松看来,益州自古以来便隔绝于中原,每逢乱世都会被有心人割据,其最大的依仗就是隔绝汉中与关中、成都平原与汉中之间的群山。 汉中是益州的门户,当年光武皇帝就有一句名言——“既得陇,复望蜀”,如今张松计划打通关中到汉中之间的道路,就是为了消除阻隔,让朝廷增强对汉中的控制,进一步降低益州的割据倾向。 “这两条计策,若是没有能臣坐镇,二三十年时间,绝对做不下来。”刘备轻叹一声,抬起头来望向张松,“可一旦做成了,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 “陛下不觉得荒谬?”张松反倒有些诧异。 “当年秦始皇征发民夫数十万,耗时多年,修造了一条贯穿云阳到九原的直道,期间被天下人称之为滥用民力,荒谬不堪,然而四百年之后,当初修筑直道之人和反对之人都已经化为灰泥,这条大道仍然在造福天下。”刘备长身而立,手臂虚虚指向北方,“北方若有战事,只需七天,我大汉关中骑军便可跨越一千五百里,直达阴山脚下,如此伟业,谁又敢妄称为谬?” “呃……”张松有些不敢接话了。 秦始皇那是什么人物,虽然大家都承认他横扫六合的伟业,但之后的一系列浩大工程导致民不聊生,叛乱四起,也是人们公认的,刘备可以拿秦朝的大工程举例子,因为他是天子,身为臣下,却是不能轻言。 “始皇帝这人站得高、看得远、手笔也大,只是高估了国力,以致于好事变成祸事,本朝立足于民,自然要爱惜民力,脚踏实地,但也要学习他敢为人之不为,造福后世的勇气。”刘备转过身来问道:“子乔,这两策是你提出的,那你愿不愿意付出后半生的光阴,将其付诸实施?” “我?”张松愣了,自己来到洛阳还不满一个月,就被安排了这么重的担子,陛下的心是有多大,他就不怕自己是个夸夸其谈的废物? “朕身边有很多人,能出主意的、会做事的都不缺,但能够脱颖而出的,都是那些能出主意也会做事的人,朕觉得你也是这种人才。”刘备说道:“张子乔,朕愿意出钱出粮出人,给你一个成就事业的机会,能不能抓住机会造福当世,留名青史,就看你自己的了。” “臣……”张松听得此言,眼圈瞬间就红了,当即退后两步,整理衣冠,对刘备施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君既信臣,臣必粉身碎骨以报!” 第一百零三章 等几年吧 不得不说,张松提出的计划极为宏大,以至于刘备这样见惯了大手笔的人也有些心潮澎湃,甚至在第二天的家宴之上,他还兴致勃勃地对次子刘理讲述起这两个计划。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满心欢喜,换来的却是儿子的当头一盆冷水。 “关中这几年正在大力恢复生产,又支撑了平定汉中之战,汉中就更不用说了,乃是新附之地,贸然进行如此规模的工程,需要征调的民夫、花费的钱财粮草,只怕会令当地难以支撑。”刘理直截了当地说道。 “朝廷会给予大力援助。”刘备辩解道。 “最近两三年时间,朝廷在江汉、江淮、江东三地大量投入人力物力,每年耗资数十亿钱,与此同时,北疆、凉州战事不断,军费开支同样巨大,纵然之前积蓄有大量粮食钱财作为支撑,但各项开支越大,朝廷能够用来抵御风险的能力就越小,还望父皇三思。”刘理仍然是寸步不让。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这一对父子之间的辩论争执,张宁早已是见怪不怪,她环视一圈,见刘华等人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带着其余人等离开了巨大的饭桌,将这里留给刘备和刘理。 “真的不合适?”刘备仍然不甘心。 “真的不合适。”刘理正色答道。 刘理是刘备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张宁所生,身为嫡子,他的身份虽然不及刘永,但同样十分尊崇,自幼便被刘备悉心栽培。 与行事作风大胆豪爽,酷肖父亲刘备的兄长不同,刘理的相貌和性情都更像母亲,年龄越大,性情就越沉稳低调,整日沉迷于各种学问,对行伍之事和治国理政不感兴趣,活脱脱一个学者。 儿子对名利权势不感兴趣,一门心思搞学问,刘备心中既有淡淡的失落,又觉得浑身轻松,索性便由了他去,正因如此,在刘理加冠之后,他也没有按照汉朝惯例封王立国,把儿子扔到地方上去,反倒是给了个没有具体辖地的安平王,并且将刘理留在洛阳,让他去掌管朝廷财政收支的大司农府任职。 按理来说,一个王侯在九卿下属部门做事,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大司农府内部也颇为不安,可刘备的态度很坚决,刘理也展现出了卓越的才能,时间一久,当初的反对声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正是因为刘理从事了这么个工作,接触到了这么些数据,再加上一丝不苟的性格,让他经常跟刘备产生分歧。 “唉——”见刘理态度坚决,刘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只要是刘理说做不到的,基本就是做不到,没什么水分的。 “改源归流,绝不是一件小事。”刘理改换了比较缓和的语气劝说起来,“按照那张子乔所言,汉水失去了重要的源头,四百年来,河道必然会收窄便浅,是这个道理吧?” “那是必然的。”刘备点点头。 “西汉水水量充沛,也是张子乔亲口所说?”刘理继续问道。 刘备好像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在有旧河道的情况下,连接起相隔二十里的河流,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如何确保下游两千多里的河道,能够承受重新增加的水量。”刘理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疑虑。 “有道理。”刘备听得连连点头,同时也心中懊恼,自己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考虑这一点。 对于一条河流来说,水量减少乃至于断流,对周边地区带来的影响很大,但并不会有很直接的危害;可要是水量急剧增多,那就很容易引发洪水泛滥,造成巨大的损失。 古汉水改流四百年,当初的河道必然会变窄,两岸的泥沙淤积起来,形成新的河岸、以及河岸两侧的农田,如果没有预防措施,把西汉水重新引回故道,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汉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如果能进一步增加水源,当地的粮食产量必然会大幅增加,再按照张子乔的想法,打通子午道,长安周边的粮食供应难题便可迎刃而解,可以容纳更多人口。”刘理斟酌片刻之后说道:“虽然当前力有不逮,但父皇可以委派人手前去汉中各地考察,制订出一套可行的计划,等到当前几个重点建设地区上了正轨,再将力量投入汉中。” “我的儿,你又长本事了。”刘备欣慰地看着刘理,心中满是自豪和骄傲。 ****** 张松原本还在满心欢喜地等待正式任命,但在刘备的安排下,他与刘理等人进行了一场研讨会,经过几个时辰的争辩和讨论,张松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还是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 “子乔兄,这洛阳真是卧虎藏龙,你我在蜀中多年,自以为才学盖世,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啊。”回到驿舍,秦宓仍是心绪难平,这位年轻人是刘璋麾下为数不多的欣赏张松的官员,此次跟随张松前来洛阳,一道在汉中考察,包括安蜀十二策,也有他的一份心血,如今被否决,他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但秦宓感慨的还不是这个,他真正为止震撼的,是刘理等年轻官员的作风。 不长篇大论,不慷慨激昂,不做口舌之争,什么规模的工程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需要多长时间,这些洛阳官员们心中都有一本账,各种数据仿佛就印在他们脑海里,想用的时候信手拈来,而张松和秦宓的想法和说辞往往因为没有数据支撑,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到了最后,他们说出的话,就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了。 “是啊。”张松苦笑起来,他之前哪见过这种阵仗,这种做事风格?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秦宓忽然摇着头说道。 “嗯?”张松满脑子都是之前的辩论,有些跟不上秦宓的思维。 “我这些年来沉迷于辞藻文采,舌辩之术,以此为能,现在想想,真是太没意思了。”秦宓望向张松,“子乔兄,我要留在洛阳求学。” 第一百零四章 必先予之 确定了大工程暂时不能上马,张松便将精力都放在了益州受降的事宜,为此,刘备再次召集了一些高级官员,商讨起如何在益州施政的话题。 “蜀地历来与中原阻隔,政令不通已是常态,治理该处,不能以之前的思路。” “的确如此,朝廷此前在天下各处推行田产归官,断绝地方豪强根基,若不是依仗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是根本做不成的,然而蜀道艰难险阻,一旦发生叛乱,很难迅速前往扑灭。” “征西将军赵云就在汉中,可以让他的部队常驻成都,震慑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 “让天下最精锐的骑兵部队翻山越岭,跑到蜀地去震慑宵小,老兄你怕不是公务忙昏了头,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其实张子乔所说,开凿山路,修通子午道,是个很好的主意,我们可以更改区治,再把汉中划归关中,如此一来,蜀中没了一道门户,有些人想要图谋不轨,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那样司隶校尉部就太大了,不便管理。” “将司隶校尉部拆分为两部,重设雍州,疆界包括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汉中,这样如何?” “诸位,还是回到益州这边来,以我之见,益州新附,应当派遣老成持重之人前去,花费些时间了解当地实情,再思索如何扫除沉疴,推行政令。” “自当如此,只是当地官员应该如何安置,这是个问题。” 偌大的议事堂中,诸位文臣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讨论到激烈之处,甚至还有吹胡子瞪眼的,在长案末尾,几名年轻官员在那里奋笔疾书,将每个人的言论都记录在纸上。 刘备坐在上首,始终一语不发,陪坐在他不远处的张松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吵,朝堂之上也不例外,但是,在此前的漫长岁月中,大臣们无论为了什么事情争吵,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说服天子,所以朝争的中心永远都在天子身上。 这边可好,一群人七嘴八舌,争得脸红脖子粗,却没有人试图把坐在一旁的刘备拉下水,而刘备也乐得在一旁看戏,顺便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记录几条重要信息。 直到话题被扯到益州本地官员的处置问题,刘备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众人齐齐收声,转过头来望向刘备。 “既然说到这里了,何不让远道而来的张子乔讲几句?”刘备微笑着说道:“他可是土生土长的蜀郡人,又在刘季玉麾下任职,对当地情况肯定比我们了解得多。” “有理。”从进入议事堂开始便坐在刘备身边不发一语,有如老僧入定般的太师卢植也点头赞成。 被天子点名,张松也不怯场,当即起身,朗声介绍起益州官场来。 当年刘焉听说益州有天子之气,于是自请前往,在从事贾龙等人的支持下登上州牧宝座,又因为与五斗米道首领张衡之妻有染,故任用其子张鲁为督义司马,杀死汉中太守苏固,截断交通,斩杀朝廷使者,自此中断与朝廷的联络,成为割据势力。 刘焉趁中原大乱之机,将南阳、三辅等地逃避战乱而来的数万户流民悉数收编,组建起忠于他自己的东州兵,并大力扶持外来士人,本地豪强不甘心权势旁落,数次发动叛乱,包括键为郡太守任岐、将刘焉扶持上州牧的贾龙等人都先后起兵,结果均被刘焉平定,甚至在刘焉死后,中郎将赵韪、沈弥、娄发等人还联合本土大族聚众起兵,然而还是败在了东州兵手下。 “数次叛乱之后,外来士人与本地大族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无法掩饰,两派人明争暗斗,内耗不断,刘季玉性情懦弱,既无力整合两派又不堪其扰,这才在我等的劝说之下,遣使上表,决意归降朝廷。”张松最后说道。 “原来如此。”大司农沮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我们正可以利用两派的矛盾。” “咱们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郭嘉笑嘻嘻地接过话头,然后又转向张松问道:“子乔,你是哪一派的?” 张松愣了愣,“在下是土生土长的蜀郡人,家兄也在刘季玉帐下效力,按理来说应该是西川派,然而由于看不惯当地豪强大族肆意妄为,又与他们又许多隔阂。” “懂了,西川派和东州派都不待见。”沮授快人快语,当即道出了张松的尴尬处境。 张松满脸无奈。 其实张松被西川派排斥,并不是因为政见,而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张松自幼相貌丑陋,在家族内部都颇受欺侮,于是发奋苦读,希望改变别人的看法,谁知道他越是努力,越是优秀就,反而越遭同辈的嫉恨和疏远。 久而久之,张松变得性情偏激,言辞犀利,举止放荡,就是要跟人不一样,这种刺头性格,也只有同病相怜的秦宓等人才肯接纳,其余官员和士人团体都是排斥他的。 “以子乔之见,朝廷委任官员去了益州之后,应该如何施政?”卢植问道。 “在下认为,应该依照朝廷在其他地区的举措,严明法纪,打击豪强,收缴田地,聚拢人心,还巴蜀一个朗朗晴空。”张松正色答道:“东州派与西川派势同水火,官府打击本地豪强,肯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纵使有人心存不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出乎张松意料的是,他这拉一派打一派的计谋没有得到什么认同,在座诸人反倒纷纷摇起了头。 “不管什么派,外来的还是本地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自己占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在其他产业不能取代田地产出的时候,这是铁律。”刘备缓缓说道:“西川派和东州派现在斗得你死我活,可要是朝廷收缴田地,他们马上就会站到同一条线上,齐心协力对抗朝廷。”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让人站在自己这边,首先要拿出些东西。”郭嘉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蜀锦战略 刘璋归降得干净利落,朝廷的封赏也来得慷慨大方,数月后,一支规模浩大的队伍跋山涉水,过剑阁,入蜀中,来到了成都。 在刘焉父子近二十年的统治时期,益州北面有张鲁阻隔交通,与东面的邻居刘表又是仇敌,基本断绝了对外联系,如今见到久违的朝廷中人,益州本地的头面人物都颇觉新鲜。 朝廷给益州的赏赐十分丰厚,除了刘璋可以携带家小入京,担任九卿中的宗正一职外,其余力主归降的群臣都得到了数额不等的金钱和宝物赏赐,为了体现当今天子的宽宏与仁厚,朝廷还特意下诏,免去益州全境一年税赋。 更加令人欣喜的是,伴随朝廷使团而来的,还有人数众多的商队,除去赏赐给群臣的财物,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还在成都、绵竹各地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各种新奇精美的物件使益州民众大开眼界,短短数日,这些货物便被抢购一空。 这些商人不光是卖东西,同时还买东西,他们本就携带大量钱财而来,再加上卖出了许多高价物品,财大气粗,几乎把成都城市面上的蜀锦一扫而空,还有人放出话来,只要是上等的蜀锦,有多少他就能要多少。 这一下,很多人就有些疑惑了。 蜀中盛产桑树而多有桑虫,自古以来便以丝绸闻名,在当今世上算是历史最久的丝绸起源地,这里出产的丝织品被成为蜀锦,锦者,织彩为文也,是各种丝织品中最为精致绚丽的珍品,受到人们的欢迎追捧也是情理之中。 可无论如何,蜀锦也不至于这么受欢迎啊,以往足够售卖一年的成品,居然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卖空了。 这些商人都是什么来头,这么有钱的吗? 带着疑问,不少本地官员与地方头面人物找到了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张焕张子元。 “诸位还真是好雅兴,若是本官赚了这么多钱,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拢,只顾坐在家里数钱了,至于人家买去做什么,我才不管。”听了众人的讲述,张焕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 “蜀锦虽然名头大,青州那边同样盛产丝绸,你们都知道吧?”张焕强行扭转话题。 “知道知道。”众人连连点头。 青州同样是丝绸产业的发源地之一,早在春秋年间便将丝绸售卖到天下各地,本朝最重要的丝绸产地之一——三服官——就位于青州临淄城,那边的丝绸产品同样是天下闻名。 “青州大部多山少田,丘陵遍布,种植谷物是劳而无功,当今天子便在当地大力扶持桑蚕,帮助当地改善各种工艺,设立锦官规范品质,并且以官府出面,帮他们找销路。”张焕满脸傲气地讲述道:“我朝与海外诸国多有往来,每年都对外售出大量丝绸锦缎,换来的都是整箱整箱的金子。” 张焕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几枚沉甸甸的金币,随手扔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人,“都看看,认识这是哪国的钱吗?”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只见这金币直径约二寸,正面印着个手持兵器的男子,周围是一圈奇形怪状的符号,背面则是半人半兽的怪物,造型别致新颖,充满异域风情,看得众人是啧啧称奇。 “这是西域贵霜国的金币,该国距离大汉万里之遥,物产丰饶,金银遍地。”张焕说道:“在贵霜国,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穿戴丝绸,使用瓷器,为了获取这些,他们的商队不惜远渡重洋,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前来大汉,青州那边的丝绸产量很大,但高档货还是供不应求,本官猜测,这些商人买光了成都的蜀锦,就是为了转运到青州再买到海外去。”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成都县令董和当即说道:“昔年张骞凿空西域,我大汉使臣商队便开始将丝绸等货物运往异域他乡贩卖获利,想来其中也有一大部分是蜀锦。” “陛下为什么派本官来做这个益州刺史,你们知道吗?”张焕向后仰了仰身子,将脊背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问道。 “这……”张焕的底细,益州本地官员其实已经了解了不少,据他们得到的情报称,这位张刺史乃是当今天子的嫡系老臣,极受重用和信赖,历任数州牧守,所到之处政通人和,被称为不可多得的名臣。 还有消息说,这位张刺史早就是当今天子钦定的丞相,只是因为他正值壮年,想要在地方上多做些事,这才来到益州主政。 结合这些消息,不难推测出,张刺史背后是天子,是天子想要在益州做些事情。 “陛下想让益州富强起来,说得直白点,就是帮益州找财路,赚钱,刚好本官最擅长赚钱,于是就被派来了。”张焕拍着扶手说道:“不瞒诸位,这支商队的东主是本官的好友,他们来了之后,发现高门大族都做蜀锦生意,所以就扫空了市面上的货物,先让你们赚些钱,权当是见面礼了。” “呵呵呵……”众人再度干笑起来。 今日来到州府拜谒张焕的官员们几乎都出身于益州本地的豪强大族,对延续家族富贵的渴望自然不用多说,但即使是利用权势和地位,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家族谋求利益,甚至与东州派斗得头破血流,明面上也都是遮遮掩掩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士人总是要顾全名声和面子的,就算家财万贯,出门也得坐辆破车,免得别人说闲话,久而久之,避谈金钱这种俗物,也就成了惯例。 可这位张刺史一开口就是赚钱,找财路,聊了半天也都是说蜀锦能卖钱,最后还说出实情,挑明了大肆采购蜀锦是自己授意,只为了给本地豪族一些好处。 这么好的官员,估计走遍天下都没有第二个了。 “蜀锦可是个来钱的好产业,只可惜现有的产量太低,来钱太少。”张焕收敛笑意望向众人,“只要诸位齐心协助本官,十年之内,本官会让你们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财源滚滚。” 第一百零六章 益州战略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焕位高权重,行事更是雷厉风行,很快就给益州确定了几年的发展路线,然后便浩浩荡荡地前往各郡巡视,宣扬自己的施政理念了。 财神爷驾到,各地豪强富户、以及盼望着过上新生活的民众们夹道欢迎,而张焕每到一处,都会在城中召开公开演讲,他那迥异于以往官员的作风、极具煽动力的演讲方式,也让所有人心潮澎湃到不能自已,对益州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搞经济,促生产。” “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富,多种树。” 诸如此类的宣传标语遍布益州各郡县,几乎在每一座郡城、县城,但凡是人流密集的繁华之处,便有白垩写就的巨大标语。 为了让绝大多数目不识丁的民众知晓新太守提出的口号,各地官府还派出专人或是聘请士子,专门为往来民众进行讲解。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很多读书人自恃身份,不愿意跟这位新上任便满身铜臭的刺史牵扯上关系,但张焕有钱,给各地官府拨了专款,只要是参与宣传的都有钱拿。 眼见着别人每天动动嘴皮子就有大把的钱赚,那些假清高的士人们最终也放下了矜持,短短月余时间,益州北部诸郡便传得家喻户晓,说是新刺史要以蜀锦为龙头产业,振兴益州了。 “呵呵,这个张子元,真是从来不让朕失望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势。”接到益州方面送回的奏报,安坐在洛阳城中的刘备也满意地笑了起来,“当地士人阶层有没有什么说法?” “年轻士人倒是很支持我们,只是一些腐儒矫揉造作,嫌张使君过于市侩,总是把金钱挂在嘴上,失了斯文。”坐在刘备对面答话的是张焕前去益州之时,特意点名要带在身边培养的郑益恩,虽然从益州返回洛阳汇报,经历了长途跋涉,但这位年轻人仍然是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倦色。 “真见了钱,怕是这群虚伪的家伙比谁都扑得快,不用理睬,只管做你们自己的事情便好,记住,把支持者搞得多多的,把反对者搞得少少的,做什么事都会无往而不利。”刘备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从辽东到幽州,再到冀州、青州,乃至于现在的全天下,刘备政权的脚步每到一地,都会大力发展生产,搞活经济,从上层到基层,没有人会因为道德上的洁癖而对金钱避而不谈,也正是因为这种行事作风,早在益州之前,他们就受到了不计其数的非议和质疑。 商贾之气,铜臭气,这些明显带有贬义的评价,不止一次被用在刘备身上,甚至有一些心存怨恨的家伙们查探到了刘备的出身,在私下的小圈子里面说他是织席贩履之徒,出身卑微贫贱,所以对钱财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对帝王应有的德行却弃之如敝履。 总之一句话:不似人君。 对这种攻讦之语,刘备一般是不予理睬的,反正他手下多的是能言善辩之士,也有各种控制主流舆论的文化机构,写文章喷就是了,再加上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普通民众得了实惠,少数遗老的哀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那些借题发挥,搞人身攻击的,不好意思,当今天子可不是出身于宫墙之中,成长于妇人之手,被人喷几句就束手束脚的乖宝宝,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喜欢聚在一起编排人,就让你们在大牢里重新聚首,有本事就继续编排去。 “臣记住了。”郑益恩也笑了笑。 “东州派的反应如何?”刘备继续问道。 发展蜀锦产业,最热心的肯定是西川派那群本土豪强,至于如何笼络东州派,把这些人才也拉上自己的战车,恐怕就要让张焕头痛了。 “东州派的根基在巴郡,该地多山,不好种田,用来发展桑蚕也是一条出路,而且东州派多来自荆州,对养蚕制丝并不陌生,臣返京之前,以吴懿吴子远、李严李正方等人为首的东州派官员也前来成都,希望张使君一视同仁呢。”郑益恩答道。 “巴郡是不是有很多蛮人,应该是叫板盾蛮?”说起巴郡,刘备突然想起来了。 郑益恩入蜀之后便着力研习各类文书,对境内蛮人颇为了解,听得刘备发问,不假思索地便回答起来,“板盾蛮多居于巴西阆中和宕渠山中,其民骁勇,桓灵二帝时期,益州官员对板盾蛮压逼过甚,数次激起民变,以致于今日,当地民众对官府都极为敌视。” “回去之后跟张子元说,这些蛮人是上好的助力,应该派些得力之人前去,将精壮编入军中,教妇女采桑养蚕,施以教化,移风易俗,以后会有用处。”刘备说道:“另外,东州派那边,可以让他们增加与荆州的往来,朕会给孔明去信,让他派些精于农桑的人手去巴郡,争取把声势搞大一点。” “如此一来,益州两派怕是真要水火不相容了。”郑益恩说道。 之前争官职、争权势、争土地、争人口,如今又要争财路,陛下这是生怕西川派和东州派斗得不够凶啊。 “要的就是他们斗,若是被这些人抱成一团,你们被架在空中,还怎么做事?”刘备嘿嘿笑道:“益恩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臣知道了。”郑益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受父亲郑玄影响,是个做人方正,做事讲理的正派人,本事和品行都有,道理也都懂,却总是让人觉得缺点什么,张焕之所以专门把他带去益州,其实也是冲着郑玄老先生的面子,教他如何成为合格的官员。 “地方州郡不是太学,也不是国子监,你要面对的不是以往那些思想单纯的年轻人,而是有家有业,在地方上根深蒂固,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不惜用一个州作为筹码的家伙们。”刘备说道:“想要做事,做成事,就得先在他们中间挑事,然后借势,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若是觉得自己不行就留下来,继续在太学教书吧。” 第一百零七章 科举和客人 天下太平,时间便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章武十一年,十一年前登基称帝,重新建立起汉家王朝统治的天子刘备,也迎来了他的五十岁大寿。 为避免劳民伤财,刘备在年初便颁下圣旨,婉拒各州郡以各种方式搞祥瑞、献贺礼,但各地民众还是不管不顾,以自己的方式展开庆祝,希望这位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和美好希望的好人长命百岁。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好年份,朝廷也搞了一次大动作:在本年度加开一次科举考试。 早在章武元年,刘备首次创立了国子监,为国家选拔人才,建立预备官员制度,但天下之大,人才至多,单单依靠国子监和太学是不可能满足需求的,除了那些对自己充满信心,家中也支持得起京城生活的年轻人外,还有许多杰出人才散落在天下各地。 有鉴于此,在章武三年,朝廷第一次科举考试隆重登场了,而这科举考试,从问世的那一天开始就激起了极大的反响—— 判断人才的标准,不再是钻研儒家经典,而是各种杂学了! 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是在州城举办,其中优秀者获得入京参加会试的资格,会试和殿试之后,三名最优秀的考生分别被授予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称号。除了前三名之外,其他会试合格者被称为进士,获得预备官员资格。 作为第一批举行科举试点的几个州,幽州、冀州等地坐拥幽州书院这样的庞然大物,参考生员质量优异,几乎垄断了进士和三甲,成为第一批吃到果子的幸运儿,通过适当的偏袒,河北,刘备的基本盘,变得越发牢不可摧。 在第一届科举举办的如火如荼之时,一首据说是出自当今天子之手的五言小诗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单单是这两句诗,就让无数年轻人为之振奋不已,在强烈的刺激之下,长江沿岸那些新附之地也建起了各种书院,地方官员纷纷出面,向朝廷请求教员方面的支持;商人们千里迢迢,运送来各类书籍,只为了赶上这场盛宴,不要落后于别人太远。 在此期间,也有许多老儒生、名士们表示激烈反对,强烈斥责朝廷数典忘祖,将奇技淫巧搬上大雅之堂,甚至以此来选拔人才的丑恶行径,在他们口中,这种科举完全背离了圣人之道,背离了煌煌君子之风,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以往的漫长岁月里,极少数人垄断了文字的传播,垄断了知识,也垄断了上升渠道,他们结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借助自己在舆论上的强势地位散布言论,压制不同声音,使得大部分人心中充满了敬畏,以为他们天生高人一等,然而,在这个年头,他们的谎言无法再延续下去了。 刘备这些年来把重金投入到教育和宣传口,搞起舆论战那是轻而易举,甚至连那些学术界大佬、朝廷的御用文人们都不用出手,光靠年轻一代出马,就把各自为战的顽固势力给喷得意识模糊,生活不能自理了。 再加上第一次科举结束后,新鲜出炉的状元、榜眼和进士们现身说法,痛斥旧时代,歌颂新时代的文章是一篇接着一篇,借助朝廷无比强大的刊发和运输能力,有如雪片一般飞遍了天下。 舆论战,刘备完胜。 为了确保科举考生的质量,凸显正规性和重要性,减少考生往来的经济负担,科举被定为三年一届,经过章武六年、章武九年的两次科举,其余后进州郡也迎头赶上,无数年轻学子寒窗苦读,正等着章武十二年到来,这一次赶在天子五十大寿,特意加开的科考,无疑又给他们多了一次机会。 民间甚至将这次称为恩科, 颍川,许县。 这是一片历史悠久而且辉煌的土地,早在数千年前,大禹的儿子启在阳翟接见盟友,建立了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自此而后,颍川便一直是天下的中心地区。 拥有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悠久的文化熏陶,颍川之地高门林立,名士辈出,先秦年间,便有申不害、韩非子等名人。 在这几名法家大师的影响下,颍川人好权谋,喜争讼,多朋党,高仕宦的风气数百年来烟火不绝,从颍川走出的士人也以足智多谋闻名,相对的,对儒家经典就不是那么感冒,在后汉年间并颇受主流思想批评。 朝廷开科取士,多以杂学为先,对其他传统的文风兴盛地区来说并不友好,但对于颍川人来说却是如鱼得水,再加上颍川距离洛阳不远,本地士子甚至多有前去洛阳居住求学搏功名的,在科考之中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今年特开恩科,对颍川郡来说更是大好的消息,连日以来,许县城中各处都是敲锣打鼓,欢声笑语不绝,但在城北陈家的大宅院之中,气氛却一如平日,仿佛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 今日,一辆马车的造访,终于打破了这座宅院的沉寂。 得知来访的是荀彧荀文若,数年来一直在这座宅院中隐居修书的陈群连忙亲自出迎。 “文若兄,你这是?”见到荀彧脸上浓浓的疲惫之色,陈群当即开口问道。 “最近几日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好,不妨事。”荀彧与陈**情莫逆,说话也随便得很。 二人进了屋内,落座之后,陈群便再度开口询问起来,“文若兄怎么会来许县?” “告病还乡了,途径许县,所以来看看。”荀彧说着话,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兄长莫要说笑。”陈群一听就知道这是假话,荀彧老家在颍阴,刚好位于洛阳和许县之间,荀彧若是称病返乡,怎么也不可能路过许县。 “是真的。”荀彧苦笑起来,“我与天子多有不和,说什么都没人听,还不如回家享清福呢。” 第一百零八章 胎死腹中的制度 “与天子不和?”陈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许多。 他很不喜欢刘备。 或者说,他恨刘备。 当年曹操高举义旗,号召群雄反董,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还是获得了兖州大部作为起家的基础,也正是在那时,荀彧携带家小及亲朋离开颍川,前去曹操麾下效力,跟随荀彧的颍川士人之中就有陈群。 陈群出身名门,其祖父陈寔人称陈太丘,与钟皓、荀淑、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德高望重,名著一时,其父陈纪、叔父陈谌都以德行著称,出生于这样的家门之中,陈群的才学见识自然也不会差,他擅长识人、擅长制定法度律令,加入曹操麾下后迅速展露头角。 只可惜好景不长,曹操在兖州没过多长好日子,就因为大举兴兵讨伐徐州,几乎丢光了辛辛苦苦得来的兖州基业,此后经过数年血战,终于在与吕布的鏖战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却又因为一次贸然决战而丢了性命,偌大的基业很快便分崩离析。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陈群携带族人离开兖州,返回颍川老家,在他看来,曹操死后,集团内部各派系意见不一,极有可能会引发倾轧厮杀,尽早抽身离开,洗去身上“曹操旧部”的烙印,重新选择强大的势力才是上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潇洒抽身,却成了他政治生涯的绝唱。 就在陈群返乡后不久,他的旧同僚们达成共识,向占据了整个河北、青徐之地,明显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刘备投降,并且得到了刘备的接纳,整个集团完成华丽转身,原本的官员将领们也被重新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之上,继续发光发热。 可陈群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整合吕布和曹操集团,平定了关中和淮南袁术之后,刘备很快登基称帝,重新建立规则秩序,选拔人才不再走举孝廉、举茂才、征辟名士的路子,想要出仕做官也行,去州府或者洛阳参加考核吧,身为名门之后,又曾经在一方诸侯手下做过不小的官,陈群哪里拉得下面子去做这种事,于是他的复出之路就僵住了。 在此期间,荀彧不是没有向刘备引荐过陈群,但在用官这一块,刘备很少给别人面子,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要么陈群自己去参加选拔考核,要么他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把荀彧弄得也是没办法。 更何况朝廷中和地方上还有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土派、曹氏一族为首的武将派等旧同僚,这些人可是对见势不妙就溜之大吉的陈群相当鄙视,听说荀彧举荐陈群,各种对其不利的言论就纷至沓来,令人不堪其扰。 到了最后,陈群为了自家的名声、好友的颜面,终于认命了,宁可把一身本领烂在肚子里,也再不去想出仕为官的事情,然而,在他心中,对刘备的怨恨,对程昱、曹仁等人的愤怒,却丝毫没有被时间所磨灭。 如今,荀彧这个被所有颍川士人景仰、崇拜,认为是王佐之才的精神领袖连五十岁都不到,就因为与天子不和而告老还乡,这种境遇,让陈群对刘备的观感更差了。 这有眼无珠的昏君! “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为兄也是累了,倒不全是与天子政见不合这个原因。”荀彧淡淡一笑,岔开话题说道:“躬耕于乡野之间,闲来读读书,与故友出游赏乐,也是美事,长文,你最近可有读什么好书?” “不过是自幼熟读的那些经典,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最近两年,小弟又对朝廷建制有了些想法,前些时日才整理成文,本想命人送给兄长过目,如有可能便呈上天子付诸实施,却不料兄长突然辞官回乡。”陈群不由得长长叹息起来。 “哦?拿来让为兄看看。”荀彧一下子来了兴趣。 陈群兴冲冲地跑到书房,取出自己存放在精美木匣中的文稿,又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在荀彧面前,然而半晌过后,看着荀彧不住摇头叹息,他的脸色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些东西是好的,但不会被当今天子采纳。”荀彧最终下了评语,又翻到开头的篇章,“九品官人之法,可惜了,未遇其时。” “文若兄,何出此言?”陈群脸色很难看。 “你这九品官人之法,每州郡推选大中正一人、小中正数人,再将各州人才分为九品,朝廷再根据中正提供的人才家世、品状来委任官职,确立升迁。”荀彧说道:“放在几十年前,朝廷选官用人全凭喜好,幸进之徒汹汹当道,以致于天下大乱,那时候若是有这样一套九品官人之法就好了。” 陈群沉声说道:“现在的科举之法更加不堪,朝廷用人重才不重德,重视的才还是杂学之才,于天下又有何用?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我等有识之士绝不可熟视无睹啊。” “制度好不好,不是你我说了算。”荀彧苦笑起来,“自从朝廷开科取士,广设学堂,下面的平头百姓就成了坚决的拥护者,今年又恰逢天子五十寿辰,朝廷特开恩科,为兄从洛阳一路所见,尽是对天子感恩戴德的,在这个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怕是出门都要被人骂。”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陈群面色难看,反复念着这几句令他恨得牙痒痒的诗,“任是谁都能求学做官了,哪还有人去耕田种地,这天下还有何体统?”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陈群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在荀彧面前尽情诉说起来。 “这刘备不过是边地武夫,依靠兵强马壮夺了天下便也罢了,如今连上下尊卑的纲常都要搅乱,真是令人发指。” “若是袁氏兄弟这等名门之后夺了天下,甚至是曹孟德也行,我这套九品官人之法必定能大兴于世,澄清吏制,留芳青史。” 陈群说的兴起,荀彧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当今天子虽然与我等理念不合,但起码是汉室宗亲,匡扶社稷也有大功于天下,袁氏曹氏累受汉恩,又有什么理由取而代之?” “文若兄,我知道你是一心忠于汉室,以匡扶天下为一生之志,但你想想,如今这个纲常崩坏的大汉,还是你一心想要匡扶的那个大汉吗?”陈群冷笑着反问道:“天下乃是有德者居之,代汉者当涂高,这话可不是外姓人说的,而是孝武皇帝亲口说的,只要德行足够,恩泽天下,天子姓谁又有什么不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长文,你虽在乡野,却也要谨言慎行。”荀彧叹息着摇了摇头,“这种话也就是在你我之间说说,其他人就绝对不要说了,以免祸从口出。” 第一百零九章 治河 荀彧辞官的动作很快,离开洛阳的速度也很快,等到他的很多旧识得到消息,想要挽留或是送别的时候,这位颍川名士的领军人物早已经远离了大汉王朝的政治中心,返回暌违已久的故乡了。 甚至连郭嘉这位曾经的好友,也是在荀彧离开洛阳一天之后才得到消息,急匆匆跑到宫中向刘备求证,才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 “朕也很意外啊,谁知道是怎么了。”刘备无奈地说道。 “文若其实早有退意,只是臣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决绝。”郭嘉叹道。 “朕没有拖欠过他的俸禄,烤火钱和起其他福利也都按时发放,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跑了?”刘备问道。 郭嘉呵呵一笑,“陛下何须明知故问,荀文称病辞官,其实对双方来说都好,都有个台阶可下,以臣看来,陛下此时正开心呢。” “可不敢胡说啊。”刘备也嘿嘿笑了起来,“不过他这一走,确实是大家都轻松了。” 刘备不喜欢荀彧,这不是一个秘密,说得明白点,他不喜欢一个身具大才,能够将朝廷的行政事务一肩挑,却在用人方面极度偏向高门世家子弟的高官。 平心而论,荀彧这人道德和才能都无可指摘,永远温文尔雅,永远从容不迫,与其交往,如饮醇酒,不觉自醉,出于对他的敬慕,许多时候,别人明明怀有不同意见,最终却都以他为主了。 在刘备看来,荀彧这人是能人,好人,却在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任用人才方面,与自己有根源性的分歧。 推广基础教育,将基本盘确立在小地主和自耕农阶层;推行精英教育,限制民众上升渠道,将基本盘确立在高门大族。这两种思想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敌,若不是刘备不愿意因为政见杀人,荀彧府上恐怕早就堆满空盒子了。 在刘备彻底无法容忍之前离开,对荀彧来说,是一件好事。 “荀文若是名门出身,自幼便有才名,十几岁就被公认为王佐之才,声名传遍天下,这不光是他自己有本事,而是整个颍川的世家力捧啊。”郭嘉笑着叹了口气,“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可以说,他和世家高门就是绑在一起的,他就是颍川乃至于豫州士人的门面,如果不大力提拔那些人,他的立身之本就没了,所以文若没办法的。” “颍川人太喜欢结党了,这还不到两天时间,便有好几名颍川出身的京官也上了辞呈,最后能站在朕这边的,还是奉孝你这个不受重视的名门旁支。”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荀彧的行为。 一个人很难背叛他自己的阶级,尤其是在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从这一点来说,刘备是能理解荀彧的,然而,他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所在,一直以来,还是该收拾就收拾,一点面子都不给荀彧,甚至把这位能人的职位一再变动,最近两年索性把荀彧扔到了大鸿胪寺,主持对外事务去了,在这一年到头都无事可做的职位上,干不下去也是迟早的事。 “老一辈的名士都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如今文若一走,相当于陛下与士人彻底断了情分,今后地方上的舆论,只怕会对陛下不太好。”郭嘉说道。 “那些旧士人早该被扫进角落里吃灰了,只要科举取士这样继续下去,再有十年时间,整整一代新士人就会彻底上位,到那时候,朕倒要看看,没了做官的途径,那些人还能不能继续硬下去。”刘备冷笑道。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听到这声音,刘备与郭嘉都是悚然一惊。 正常情况下,只要是刘备与重臣闭门谈话,不仅旁人难以入内,就连史官也要被回避,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才会用铃声提醒。 自从两年前,周瑜在交州取得大捷,彻底铲除了盘踞在那里近二十年的士氏家族之后,这还是铃声首次响起。 出什么事了? “启奏陛下,今年入夏以来雨水极多,兖州境内黄河水位大幅上涨,东郡境内多处堤坝出现险情。” 刘备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郭嘉迅速接过这封急报,仔细阅读之后,紧张的神情才稍稍缓解。 “暂时还没有出现溃堤,各地官员也在紧急将民众和财物转移到地势较高处,只不过情况很不乐观,根据精通天象之人说,近日还会有大雨。”郭嘉言简意赅地讲述起奏报中的详情。 “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黄河有水患啊,怎么突然来了一次大的?”刘备喃喃自语道,显得极为困惑。 根据现有的典籍和一些残留的官方文书,在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明帝时期,朝廷曾经委派御史王景主持修建黄河堤防,功效卓著,自此之后,黄河在百多年的时间里都安安分分。 “据说今年的雨水太多,据兖州官员推测,凉州、并州等上游地区应该也普降暴雨,这才引发了险情。”郭嘉继续说道。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刘备点了点头,“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派遣得力之人前去坐镇,奉孝,你觉得谁去合适。” “程仲德性情坚毅,行事果决,又是兖州本地人,是最合适的人选。”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程昱? 这老头今年都七十了,如今已经卸下官职,在洛阳闲住,偶尔入宫谒见,给刘备提提建议,出出主意,再让他跑到黄河大堤上主持事务,行吗? “何不将程仲德请来,询问他自己的意思?”郭嘉说道。 半个时辰后,程昱的马车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宫城。 “国家大事,匹夫有责,陛下相托,臣自无推辞之理,昱愿前往治河,为陛下解忧。”剪短的寒暄之后,程昱看了几眼急报便开口说道:“只是黄河汛情事干重大,并非兖州一州之事,冀州、青州、司隶等地也应当倾力协助。” “朕即刻下诏,设立临时河官,以程卿为首,三州刺史为辅,沿河郡县官员皆可调遣。”刘备点头。 “臣需要十亿钱,二十万民夫。”程昱继续提要求。 刘备也继续点头,他刚刚翻阅了之前的记录,当年王景治河,可是花了一百多亿钱,发卒数十万,程昱的要求完全不过分。 “那臣这就回去准备。”程昱起身告辞,大步离开。 第一百一十章 宣战檄文 章武十一年,国泰民安,四海清平,又逢大汉天子刘备五十寿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年都是充满了喜庆和欢乐的一年。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这一年的夏季,北方大地迎来了数十年来规模最大,波及范围最广的降雨,甚至连百年未曾遭遇洪灾的黄河,都迎来了百年一遇的洪水。 在黄河下游,兖州、冀州、青州等地,久未修缮的黄河大堤多处出现险情,近千万人面临灭顶之灾。 值此之际,朝廷连发急令,设立了以御史中臣程昱为首,黄河下游诸州刺史为辅的治河官衙,组织抗洪和修堤行动,经过数月苦战,最终以主动决堤的手段,将部分几乎无法约束的黄河水倾泻入兖州济阴郡的大野泽中,沿途的秦亭、廪丘、运城诸县变为泽国,数十万民众被迫背井离乡,前往别处生活。 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兖州人民终于遏止住了汛情,喜讯传来,数月来寝食难安的刘备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每逢多事之秋,总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们跳出来显示存在感,就在朝廷付出大量人力物力抗洪救灾,安置灾民的同时,一些阴阳怪气的言论也在许多地方流传开来。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遣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这段话语来自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大概就是说,君王有失德,倒行逆施的举动,上天便会降下灾祸以警告,如果警告无效,那就会出现更加恐怖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抛出这种言论,意思是很明白了—— 当今天子还是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千万不要继续做出触怒上天的事情了,眼下黄河泛滥只是警告,如果不知悔改,接下来搞不好还会出大事。 至于当今天子做了什么错事,这些人也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辞,说什么近小人远贤臣,颠覆纲常等等。 由于董仲舒建立了一套系统的思想体系,获得了先汉孝武皇帝的赞赏,由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学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统思想,为儒家兴盛建立了不世之功,后来的儒门弟子,尤其是主流的儒门弟子多是他的传人,所以这套天人感应论在当世也格外地有市场。 一时之间,天人感应甚嚣尘上,谶纬之说重新抬头,就连京师洛阳都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提出,要求刘备效仿孝武皇帝下罪己诏,以平息上天的怒火。 然而,他们遇见的不是寻常皇帝,而是一位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狗屁不通,臭不可闻。” 这就是刘备的回答。 刘备可不是任由别人泼脏水的性子,虽说这些年来位高权重,养尊处优,做人做事都变得随和了许多,但喷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扔下,怀着不屑和愤怒,他亲自来了一篇长文,还自掏腰包,用最好的纸张和油墨印了无数份,分发到各个州郡,让各地官员派专人分发宣读。 “昔年尧帝在位,洪水滔天,民众流离失所,于是圣皇寻访能人治理水患,九年而不可为;后来舜帝继位,又任命大禹治水,大禹行遍天下,三过家门而不入,经过十三年奋战,终于平息水患,使天下重归太平。” “儒家先圣言必称三代之治,这三代正是尧舜禹三位上古圣君,《礼记》有云,尧舜率天下之仁而民从之。可见其圣明至极,后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可按照董仲舒之说,今人之言,洪水乃是人君无道,天降责罚,那么尧舜之时的洪水,又是上天以什么理由降下的责罚?” “如果真有天人感应,且如董仲舒所说,那就表明尧舜二帝并非贤君,而是招致滔天洪水的昏君暴君;如果尧舜二帝是儒家经典中所说的圣君,那这天人感应就是骗局。” “早在孔子创立儒家之前,尧舜禹汤之美名便流传千古,是无可置疑的明君、圣君,人之楷模,他们的事迹不可能伪造,所以上面的疑问只有一个解释——董仲舒欺世盗名,捏造言论以蒙蔽世人!” 董仲舒是骗子?! 看到这篇文章,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炮制言论反对刘备的儒生们更是愤怒欲狂——董仲舒一力开创了儒家数百年独尊的局面,区区皇帝,也敢批评他? 实话实说,在儒家门人眼中,天下从来不缺皇帝,而他们的至圣先师,一代代宗师,却是百年、数百年才能出一个,还真比皇帝贵重。 这昏君真是要与天下士人为敌了吗? 然而,紧随刘备这篇文章之后,郑玄、卢植二人也发布文章,不光是喷天人感应论和董仲舒,还顺带着把今文学派给喷了个遍,宣称今文学派奉伪作为经典,颠倒黑白,祸乱纲纪,不应该继续被奉为正学。 这一下乱子可就大了。 儒家的今文古文之争由来已久,秦汉之时,天下战乱不断,儒家经典几乎流失殆尽,高祖皇帝四处征召文人,用背诵、默写的方式才拼凑出《诗经》《尚书》《春秋》等经典,继续将学问流传下来。 可是到了孝景皇帝时期,鲁王刘余在强拆孔子故宅之时,在墙壁里发现了几十篇古文经书,却发现其中记载的内容与世面上流传的儒家典籍颇有不同,由此便引发了“今文”与“古文”两派学者之间的争执。 两汉四百年,董仲舒为代表的今文经学都是官学,垄断了五经博士和官办太学,一直占据学术界的主导地位,弟子遍布朝堂,掌控着话语权,将古文派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而古文派只有号称关西孔子的马融一系苦苦支撑,直到出了个公认经学造诣天下第一的郑玄郑康成,将儒家经典注释了个遍,古文经学才稍稍抬起了头。 如今郑玄和卢植两位大佬出手,其偏向性不言而喻,很多人才突然想起来,当今天子可是卢植的亲传弟子,而卢植又是古文派大佬马融的弟子,抛却天子身份,刘备就是一个根红苗正的古文经学门人。 这三篇文章,是古文学派向今文学派发出的宣战檄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会战(上) 郑玄今年已经年过八旬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属于高寿,照理说就应该躺在家里颐养天年,多活一天是一天了,然而,在刘备吹响冲锋号后,这老先生还是抖擞精神,像一名英勇无敌的战士般发起了攻击。 遍注经典,当世经学第一人。 这份经历,这个名头,就是郑玄最有力的依仗,别说今文经学在发展了四百年,当了三百多年官学,门人弟子们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堕落得不成样子,就算那些曾经的经学大家从坟墓里爬出来当面对垒,他也丝毫不怕。 在自己的文章中,老先生丝毫不留情面,对今文经学展开了无差别攻击,颇有种“老子赶时间,你们一起上吧”的霸气,面对这种挑衅,今文派儒生们又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战斗了。 儒家最大的特色就是擅长辩论,甚至在没有“长生”“来世”等蛊惑手段,被外来宗教不断蚕食生存空间的不利情况下,都能通过一次次论战,一次次拉锯,逼迫外来的宗教进行改良,演化成为带有浓郁华夏特色,与本源大相径庭的变种。 面对决定道统归属的内战,他们也绝对不会退缩。 很快,今文经学世家们便发起了反击,礼记、诗经、易经、春秋、尚书等学派陆续有人入京。 梁国戴氏乃是先汉今文经学大家,创立了“大戴学”、“小戴学”的戴德、戴圣之后,专研礼记,派出族中子弟前来洛阳; 与戴氏族人联袂而来的还有另一个精研礼记的世家“庆氏学”,庆普的后人。 “鲁诗”、“齐诗”、“韩诗”合称“三家诗”,早在先汉时期便是官学,人数一向是今文经学中最多的,也从各州郡浩浩荡荡地前来。 除了这声势最大的两路人马,今文尚书的大小夏侯、施氏易、孟氏易、梁丘易等等流派也都派子弟赴京,若不是专攻孟氏易的汝南袁氏、专攻欧阳尚书的弘农杨氏因为政治斗争而覆灭,只怕阵容还会更加豪华,更加庞大。 这些人来势汹汹,打定主意要跟郑玄卢植等人决一死战,他们都想好了,一个人的本事肯定是斗不过郑玄和卢植这种久负盛名的大家,但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还大多是青年才俊和年富力强的中坚力量,就是玩车轮战,也得把几个老家伙给耗死。 然而,他们想得到的问题,郑玄和卢植自然也想得到。 今文学派大举入京的同时,古文学派也迅速做出了反应,管宁、邴原、王烈这些幽州书院的骨干力量,散布在关西的马融一派,甚至连因为田产问题,一向跟刘备不对付的孔家也来助阵,并且是由族中大佬孔融亲自领军。 高士接着高士,名人跟着名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好奇、震惊后,洛阳周边和沿途各地的民众们都麻木了,再也没有最初一批名士上京时夹道围观的盛况。 但对于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来说,出现在对方阵营中的名字,都是响当当、沉甸甸的强敌。 管宁和邴原都是马融的高足,和郑玄卢植都是师兄弟,早在数十年前便已成名,后来躲避战乱去了海外,中原便再也没有他们的传闻,如今这两位学术界大佬联袂前来,今文学派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若是对面只有郑玄一个巨头,那自然好对付,再加上个卢植,也不是不能对付,然而,再加上管宁邴原这种老牌名士,甚至连早已宣称不问世事的孔融都重新出山,今文学派就是来再多人,恐怕也斗不过他们。 古文派诸大佬齐集洛阳,自然要把酒言欢,重温同窗情和旧日趣事,顺便研究讨论如何应对这场论战,而管宁和邴原还遇见了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华歆。 华歆年少成名,曾经师从太尉陈球,与卢植、郑玄、管宁都是同门,还与邴原、管宁二人合称一龙,后来却因为志向不同而断绝往来,初平年间,华歆不愿依附董卓,逃亡到南阳袁术处,并劝说袁术讨伐董卓,遭到拒绝后便再度离开,辗转到了江东,最终归了孙策,又跟随孙策一起向刘备投降,也算是命运多舛。 经历了这么多风浪,华歆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他婉拒了朝廷的任命,返回故乡高唐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只是这一次听说了管宁和邴原的消息,心想着再见见故友,才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管宁经历了天下大乱,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又在辽东和幽州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淡了世间百态,也知道当年的割席绝交是因为自己过于清高,对朋友太多苛责,如今时隔四十年再见到华歆,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桥段总是让人喜闻乐道,时隔四十年,一龙重聚首,顿时成了洛阳城内外的一段佳话。 前来参加论战的双方人马就像是真要打仗一样,分别在洛阳城东和城南安置下来,凭空多了这么多的豪客,洛阳周边的商家笑开了花,司隶校尉、京兆尹在内的京官们却忙得焦头烂额,生怕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大放厥词,甚至是搞出什么事情来。 毕竟在这个年代,儒家弟子的标配除了纸笔,还有腰间的三尺剑呢,而他们对待儒家内部的对头,可要比对付其他诸子百家还要严厉狠辣,太容易出事了。 “玄德啊,你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是要做什么?”就连卢植都忍不住找到刘备,向他询问起来。 最近这段时日,刘备不断发文,挑动儒家弟子们的神经,又纵容他们从各地赶赴洛阳,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又让人从幽州把管宁等人请来,乍一是支持古文学派反攻倒算,但卢植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对整个儒家有成见,绝不可能抱着这样的主意。 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苍蝇蚊子太多,又不想到处追着拍死,那就得想办法把他们聚在一起了。”刘备笑嘻嘻地答道。 “老夫就不相信,堂堂天子,把天下名士都引到洛阳,就是为了再搞一次党锢之祸。”卢植冷笑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弟子被无端辱骂,总得想办法报复回去,把这些人引到洛阳,由先生出头撑腰,帮弟子出一口恶气,也算是对他们的小小惩戒吧。”刘备说得情绪激动,一脸愤慨之情。 “老夫才不信呢。”卢植摇头失笑起来,“但这今文学派既然倾巢出动,想要讨个说法,老夫倒也不介意狠狠收拾他们一顿。”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会战(下) 群贤毕集洛阳,身为最大的东道主,此次事端的肇起人,刘备这个天子当然要有所表示,很快,朝廷的诏令就下来了。 诏令中说,天子之前的言论绝不收回,如果有人反对,也可以开坛驳斥,为此,朝廷会专门在洛阳南郊设立一处场所,专供诸位大贤陈述自己的意见。 只是有一条,想要登坛论道,就要把辩论的范围限定在学术方面,绝不可借古讽今,肆意攻讦,原则上所有人都不用担心因言获罪,但话说得太过火,也会被取消资格,逐出洛阳。 “难道天子是要再搞一次石渠阁之议?” 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产生了类似的疑问。 石渠阁会议发生在距今二百六十多年前,先汉孝宣皇帝在位时,为了确立官学,在当时大汉王朝的皇家图书馆石渠阁召开的,以萧望之为首的二十三名五经儒生参加了会议,经过这一场辩论会议,朝廷官学增设博士至十四人,将更多的今文经学学派确立为官学,由于孝宣皇帝本人对谷梁春秋的喜好,这一门经学和章句之学迅速发展起来,成为一大流派。 人们越琢磨,就越觉得有可能,今文经学当了三百多年的官学,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将古文经学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今天子是古文派大佬卢植的弟子,自然要利用官方力量来搞一次反攻倒算,让自己的学派堂堂正正地成为正朔。 这一下,双方的儒生们更是摩拳擦掌,阵营内部的学术交流更加频繁,为了战胜对手,争夺/捍卫官学地位,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门户之见,与同伴们交流起往日里秘而不宣的心得来。 很快,朝廷方面的准备工作就已经完成,一座占地广阔、足以容纳近千人的巨型殿堂拔地而起,引得无数人前来参观。 不论任何时代,高大宏伟的建筑总是会令人心生敬畏,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其完工,更是令所有人都惊叹于朝廷的雄厚实力,工匠们的高超技艺,甚至连一些极度仇视刘备的老儒生在参观之后,都不得不说一句了不起。 这座建筑被命名为讲经堂,从今往后便会成为各路儒生展开辩论的主场所,在讲经堂全部竣工,第一次完全对外开放的盛会上,当朝太师卢植盛装登场,对远道而来的儒家弟子表示欢迎,同时表示,当今天子一向虚心好学,此前的言论也并非是对先贤不敬,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天下名士汇聚一堂,通过共同努力,把因为今文古文之争、门户之见而弄得分崩离析的儒家重新团结在一起。 “老夫相信,这一次洛阳讲经,会成为儒家历史上最为成功的盛会,也会成为儒家历史上最为团结的盛会!”卢植动情地说道。 听着卢植慷慨激昂的发言,端坐在台下的儒生们神情各异,古文派的大佬们赞叹不已,而那些今文派的大佬们,脸上却挂满了不以为然的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之前的骂战只是幌子,真实目的还是要给你们古文派创造机会,来夺取官学的地位。 而且看卢植这个架势,古文派的胃口大得很呢,不光是想要夺取官学的地位,将自家之学发扬光大,还隐隐有整合儒家各门的意思。 绝不可掉以轻心! “只要让人说话就行。”会堂后排,一位没有座位,只得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听讲的儒生冷笑道。 “是啊,理越辩越明,以往没有这样的机会,大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再想欺世盗名就没那么容易了。”另一名儒生赞同道。 “仁兄之言深得吾心,只是看这架势,此次讲经论道,没有一段时日是结束不了的。” “时间长了好啊,家师昨日才在城东买了一座宅院,准备住上他一年半载的,难得进京一次,怎么也要把本门之学展示给天下人看看。” “巧了,家父之前也长租了好些宅子,安置下一众师兄师弟,又给家中去信让送钱,说是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家师还找了一家印书坊,买了好些笔墨纸砚,一旦有机会登坛讲经,或是与对手辩难,我们这些弟子就要将他老人家的话语都记下来,到时候整理成文,刊印成书,流传于世呢。” “嚯,这可了不得,得花不少钱吧?” “花钱怎么了?跟大道正宗相比那就是个屁,钱没了可以再赚,真要辩不过对手,难道还能花钱再来一次?” “有理,还是得赢下论战才行。” 这两人越说越是兴起,越说越是投机,连附近的几名儒生都被他们吸引,纷纷围拢过来参与讨论,可就在他们相见恨晚,自报师门,准备之后上门拜访,拉近关系的时候,这几名年轻人却很尴尬地发现,之前聊得火热的两个人,一个是古文派名士国渊的弟子,郑玄的徒孙;另一个却是小戴学门人,戴荣弟子杨荣之后,今文派中的后起之秀。 “呸!”国渊这名弟子连吐几口吐沫,转身挤出人群便走,他丢不起这个人。 “呕~”杨家这名子弟捶胸捣足,感慨自己有眼无珠,居然与对头言谈甚欢。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不止一处,也发生了不止一次,除了单纯的骂战,还有不少脾气暴躁的儒生们玩起了自由搏击,跟对手鏖战得不可开交,若非京兆尹和洛阳县令早有准备,在讲经堂周边设下警戒,严禁携带兵器入内,只怕这第一天就要爆发不少血案。 “这些儒家弟子好大的脾气啊。”看了密探们的报告,又听了卢植的讲述,刘备都忍不住失笑起来,“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卢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讲道理讲不通,可不得用拳头吗?” “夫子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弟子明白了。”刘备笑道。 “老夫只是这么一说,夫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卢植也呵呵一笑,“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由他们去吧,别闹出事就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秋去冬来,北风卷地,寒意凛冽,然而在洛阳城南郊,讲经堂周边,却仍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氛围,每隔五日,这里就会有一场激烈的辩论如期举行,能够登坛(或者说敢于登坛)的都是叱咤一方、门生弟子众多的儒门大家,他们的思想碰撞自然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看。 就连当今天子刘备都曾经亲临讲经堂,甚至还登坛论道了一番,然而今文学派心有忌惮,无人敢于上台辩难,让他好好地表演了一场独角戏。 眼见天气越来越冷,云集于洛阳的儒家弟子也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为了确保他们的生活质量,朝廷又拨发专款,帮那些家境贫寒的士人们统一购买了冬衣,并给他们提供了取暖补贴,这等善政一经问世,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有道是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短,很多对刘备充满敌意的今文学派弟子在享受了福利之后,再在背地里喷人的时候也觉得脸上烧得慌了。 相当一部分人甚至改变了初衷,不再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态,转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交流和学习方面,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尽情吸纳各门各派的理念。 在第一场雪落下之时,当朝太子、荆州都督刘永奉命返京述职,在汇报完工作之后,刘备全家齐聚一堂,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说是全家,其实也不尽然,刘备的幼子刘和生性好动,喜欢周游各地访友求学,据说前段时间还在徐州一带游山玩水,估计今年是回不了家的;而他唯一的女儿刘华也已经出嫁,跟丈夫关平一起住在幽州,也是难得回家。 能够陪着刘备夫妻几个吃饭的,也就是刘永和刘理,以及他们的妻儿了。 刘永和刘理虽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亲兄弟,但性格却截然相反,刘永爱说爱笑,读书不求甚解,做事大大咧咧,深得部下爱戴,像极了刘备;刘理却是个学霸型人才,为人一丝不苟,遇见正事连自家老爹的面子都不给。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两兄弟又特别能聊到一起,感情一直像孩提时期一样亲密无间。 三代同堂,欢声笑语不断,酒足饭饱之后,皇后张宁引着女眷和孩子们去了别处,刘备父子三人则是溜达着消了消食,来到御书房中坐下,继续闲聊起来。 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温暖,刘永想起自己来时的一桩趣事—— 他在途径洛阳南郊之时,也曾改换便服,在讲经堂一带盘桓着参观了,恰好碰上给讲经堂送煤的民夫,还有几名儒生。 当得知这些民夫是从并州而来,被雇佣着运送煤炭到洛阳的,几名儒生便开始悲天悯人,言语中颇有对朝廷的不满,意思是朝廷苦民太甚,放着附近漫山遍野的树不让砍,却要让人千里迢迢运送煤炭。 然而,当那些一脸憨厚笑容的民夫们说起自己平日里和冬天旺季的收入之后,几名儒生又震惊了,然后便跳着脚大骂,怒斥世道不公,他们这些人满腹经纶,却只能依靠帮人写文书赚点小钱,而目不识丁、依靠卖体力过活的民夫们居然挣得比他们还多。 听了这个故事,刘备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可笑。” 享受着他人辛劳的汗水,还要展现自己那廉价的同情,在被现实打脸之后,最终还是撕下了虚伪的面具,这种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兄长应该当面斥责回去才对。”刘理也皱起了眉头。 “我在荆南几年,总结出了这么个道理,苍蝇蚊子是打不完的,但冬天一到,它们也就自己死了。”刘永说道。 “人可不是只能活几个月的苍蝇蚊子。”刘理反驳道。 “可他们的冬天也快到了。”刘永笑了笑,“读书人没几个是真心想研究学问,绝大部分都是冲着功名去的,如今朝廷科举取士不考儒学,还会有多少人愿意投身到那些大儒门下,把光阴虚度在寻章问句上?” “老大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刘备呵呵笑道:“可为父也老了,等你当了天子,还能不能压服住天下,让他们翻腾不起来呢?” “父皇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怎么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刘永和刘理齐齐嗔怪起来。 刘备是个平民出身的天子,身体里又是后世人的灵魂,为人处世,乃至于对待亲情、友情,都和那些传统的、继承祖辈余荫的皇帝截然不同。而他的妻子和儿女们也不像后世宫斗戏那样冷漠无情,在这个权倾天下的家庭中,亲情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刘永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从小就被刘备按照接班人的标准亲自培养,他自己也从不忌讳这方面的话题;至于刘理,一方面是真的喜爱学术,另一方面也是早早就清楚自己的位置,压根就没有争抢的心思。 正因为这种家风和心态,当刘备说出那番话后,书房中并没有出现“太子大惊,匍匐在地,涕泪交加表示忠诚”的戏码,反倒责怪起父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情说不准的,谁都想着长命百岁,可谁都能长命百岁呢?”刘备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换了一个话题,“老大,你说说,朕把天下儒生弄来洛阳,又建了这么一个讲经堂,还用各种手段让他们长住,是为了什么?” 一听父亲自称朕,刘永知道这就是要说正事了,立即坐正身体,正色答道:“依儿臣看来,父皇此举是调虎离山,控制地方舆论,方便各地官府办官学,断了儒家的根基。” “难道朕就不怕他们来到京城,反而把这天下腹心给彻底攻陷了?”刘备继续问道。 刘理也插了一嘴,“明年开春,朝廷还会拨专款,在讲经堂附近兴建藏经阁一座,收录各家之言于其中。” “帮他们建个藏经阁?”刘永沉吟片刻,“父皇素来不喜儒学,也不让我兄弟几人去学,现在却转了性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与时俱进啊 “为父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整天为如何解决几百万人的衣食住行,如何平定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而奔忙,把很多问题都想得简单了。”刘备轻叹一声说道:“曾几何时,为父以为这天下如此崩乱,儒家要负很大的责任,甚至想过彻底断了儒家的根脉,但过了这么多年,为父才慢慢发现,自己年轻时的想法太偏激了。” 刘永和刘理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早在儒家兴盛,甚至成为官学之前,天下难道就没有昏君奸臣,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腐败、没有兼并?”刘备问道。 “显然是有的。”刘永答道:“把责任全部推在一家之学,确实偏颇了。” “再来说说董仲舒,他一介儒生,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单凭他自己,有能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吗?”刘备继续问道。 刘理是搞学问的,对这些历史很了解,此时也接过了话头,“孝武皇帝和之后的几人天子喜欢,而且需要,所以才接纳了董仲舒的学说,并将其发扬光大。” “说对喽,归根结底,儒家能兴盛,是因为当时的上位者喜欢,如今为父不喜欢,又该如何是好,简简单单地再罢黜儒家吗?”刘备问道。 “那自然是不行,儒学已经当了三百多年的官学,天下读书人有哪个敢说自己没有受到儒学的熏陶和影响,骤然动手,而且是用官府的力量去对付一家学派,不仅失了身份,还会激起民间的反对。”刘永斩钉截铁的否定道:“父皇还是应该按部就班地培养新学,推行科举,逐步减弱儒家的影响,四五十年后,这门学派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儿臣倒觉得父皇并没有让这门学说消亡的念头,如果是那样,何必引得天下名儒齐聚洛阳,又专门弄出个讲经堂和藏经阁呢?”刘理反驳道。 刘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缓缓在御书房中踱起了步子。 半晌之后,他才再度开口,悠悠说道:“为父这一生的所作所为,都是想让国家昌盛,民众富强,在战乱时期,自然是要竭尽所能地恢复生产,发展生产,重心偏向于工农军政。可是马背上得了天下,总不能继续在马背上治天下吧?要让国家继续前进,让这数千万民众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光有疆域上的统一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思想上一致。” “父皇还是希望确立一个居于主导地位的学派,又看中了儒家?”刘永皱起眉头问道。 “如今流传于世的著作之中,儒家经典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数百年来香火不绝,名家辈出,群众基础很好,民众也能接受,最关键的是,孔夫子的绝大多数思想都是好的,只是后世人把经给念歪了。”刘备微笑道:“别人歪得,为父自然也歪得,但如何借儒学这个壳子,整理归纳出一套适合当今世道,而且能劝人向善,引着民众前进的思想,还需要更多人、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 父子三人对坐畅谈,直到夜色已深,张宁亲自来劝,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一场密谈。 没过几天,讲经堂便迎来了贵客,当朝太子刘永和二皇子刘理联袂造访,旁听了古文派大佬管宁与对手的辩论,并在会后宴请列席的诸多大儒,请教了不少问题。 这一下,不论是今文派还是古文派,所有的儒家门人们都激动了。 储君对儒家感兴趣! 当初儒家奄奄一息,几乎成了案板上的咸鱼,后来是如何翻身的? 是董仲舒,是他用一整套理论打动了孝武皇帝,使得大汉王朝抛离了原本的黄老之学,转而独尊儒术,设立官学、设立五经博士,让儒门弟子有了上升通道,这才有儒家数百年的兴盛。 当今天子虽是儒家门人,但长久以来离经叛道,不像儒家谦谦君子,反倒像是法家和墨家那群疯子教出来的,立朝十一年来,不但取消了延续二百年的察举制,设立的科举还对儒家十分不友好。 今文派当了三百年官学,门人弟子用那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做了三百年的官,一下子被断了上升通道,无数人看不到希望,这才怨声载道,趁着黄河水患抨击朝廷,发泄心中怒气。 如今太子表现出对儒学的兴趣,这些儒家门人开心得几乎要掉眼泪了。 天子已经五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都是未知,只要抓住太子的兴趣,获取太子的好感,坚持到当今天子驾崩,坚持到新皇登基,儒家的好日子就又要来了。 正因如此,刘永和刘理二人得到了异乎寻常的热烈欢迎,大儒们纷纷邀请他们参加自己的讲经会,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名儒将自己家族所治典籍、秘而不宣的注解,有些甚至是保存了几十年的孤本都送到了他们手中。 一时之间,两位皇子成了洛阳周边最受追捧的热门人物。 然而,在作为贵宾参加了几场讲学、又参阅了许多儒家典籍之后,刘永再一次宴请各方名儒,委婉而又坚决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些人的看法: 你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千年前的圣人之言,圣人之道,三百年前的先贤之言,先贤之道,而这些思想,包括你们的见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儒门弟子向来把先圣看得如同神一般,哪里容得下这等狂悖之言,当即有几名白发老孺驳斥起刘永的言论来,“圣人微言大义,言近旨远,便是在千百世后,其行其止、其言其学,也是绝对不容置疑,太子今日所言不过是年轻气盛,等你精研儒学、提高了学问之后,自然不会再说出这种话。” “夫子若是活到现在,还会用鼎烹煮食物,用青铜爵饮酒吗?”刘永一脸讥诮地望着那些大儒们面前的洁白瓷器。 “这、”不少人之前还义愤填膺,却被这一句话给噎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鼎是贵重的好东西,人人都知道,如今却只能摆在高台上风吹日晒,为什么?因为不堪用了。”刘永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还能见到鼎,还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等再过几百年,怕是人们就彻底把它忘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古以来 世上从不缺机灵人,儒家更是不缺。 能够在百家争鸣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儒家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一大批善于变通的门人,在外界看来,这群穷酸腐儒只会说什么子曰圣人言,俨然是最顽固的守旧派,但实际上,儒家有着极强的自我改造和自我进化能力。 只不过他们走了歪路,所有的进化方向都不约而同地朝向了取悦皇权,几乎全部的精力和才智都用在如何缠绕在皇权这颗大树上攫取养分和利益了。 正因为这种特质,儒家才能被刘备选中,成为新思想流派的壳子和载体。 这不,自从当日一场宴会之后,刘永的话语被传遍了洛阳周边,很多儒家门人就动起了投其所好的心思。 那些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们不愿意改变,也没有能力改变,但我们有啊,我们可以改变,顺应潮流,跟紧时代,紧密团结在太子的周围啊。 很快,由大儒卢植之子卢毓牵头,包括幽州书院在内,许多今文派和古文派年轻弟子参与的“新儒家运动”便开始了活动。 “子家(卢毓)还是太年轻了,出头主持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勉强?”对于刘备的安排,卢植还是有些担忧。 “先生啊,子家今年二十八岁,再过两年就而立之年了,不要总是觉得他还年轻不成熟了。”刘备听得是一脸的无奈。 自己这个老师什么都好,可就是对儿子没信心,总想着让卢毓潜心求学,在国子监里教书,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最好不要有抛头露面的机会,这究竟什么心理? 卢植长叹一声,脸上同样挂满了无奈。 他早年可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在黄巾之乱爆发那一年,两个儿子得知他被朝廷任命为北中郎将,率部讨伐冀州黄巾,便组织族人乡党前去助战,结果遭遇黄巾大军,双双战死在广宗一带,若不是在洛阳的小妾争气,生了个幼子卢毓,卢家这一支很可能就断绝香火了。 正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卢植对幼子卢毓格外呵护,同时心中也十分矛盾,既希望卢毓可以光耀门楣,将范阳卢氏发扬光大,又希望卢毓可以远离世间纷扰,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借着今文古文两派齐聚洛阳的大好机会,将诸家学派思想中可取的部分提炼出来,整合起来,去芜存菁,扫除沉疴,开创出一门新的思想,这是刘备和卢植、郑玄等人反复沟通之后做出的决定。 如果能够成功统合年轻士人,主持这件大事业,卢毓不敢说能够流芳后世,但名盖一时的崇高地位是跑不了的,而这个年轻人的才学也足以支撑他做好这项事业,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卢植还是很看好他的。 可是,心里总有个坎迈不过去。 “给年轻人多压一压担子,挑一挑大梁,未必是什么坏事,这不是还有我们在背后掌控大局呢吗,不会出什么事的。”刘备安慰道。 “也好,也好。”卢植也想通了,他今年已经七十出头,没几年好活了,总不能照拂儿子一辈子,卢毓终究还是要挑起振兴范阳卢氏这个重担的。 就这样,以太子刘永为首,二皇子刘理、卢毓等人为核心骨干,众多年轻士人为羽翼的小团体悄然成立,搞起了归纳整理儒家典籍的活动。 太子喜欢儒学,这对儒家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不论是今文派还是古文派,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刘永造势,从各个角度宣传、赞扬他的美德,像什么天资聪颖,谦虚好学,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之类的便宜话都能把人给埋进去,几乎整个儒家集团都暂时放下了成见,齐心协力地把刘永往未来圣君的位置上抬。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向往”儒学的太子,其实跟自己父亲是同一类人,只是要腾笼换鸟,借用传统儒家的壳子来套自己想要的思想,而且有刘备在前面摸着石头过河的经验,他对付这些人的手段只会更隐蔽,也更狠辣有效。 与今文古文之争、太子融汇各家之言这种大事相比,天下其他的事情就都入不了许多儒家门人的法眼了,甚至为了讨好天子和太子,他们对朝廷的许多新政和举措都高举双手赞同,并从各个角度歌颂朝廷,歌颂英明神武的天子、青出于蓝的太子,歌颂他们想要歌颂的一切。 在章武十一年到章武十五年这段时间里,朝廷的威望蒸蒸日上,大汉王朝居然难得地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声音,数千万人民都朝着刘备想要的方向上大步前进着。 章武十二年,交州刺史周瑜率军海陆并进,击破大汉最南端的日南郡,斩杀负隅顽抗的士徽、士祇、士干、士颂等人,彻底终结了士氏家族在交州的统治。 士氏家族在交州耕耘多年,与占婆国素有往来,在周瑜平定交州的征程中,占婆国也多次出兵协助士徽对抗汉军,正因如此,周瑜上书朝廷,希望可以继续向南进军,消灭占婆国。 “占婆国本是我大汉疆域,顺帝在位期间,占婆人区连发起叛乱,杀害日南郡象林县令,窃据日南郡大部立国,以婆罗门教为国教,与交州以顺化为界,距今已有八十年之久,如今王师兴兵讨逆,光复故土,可谓名正言顺。” 在周瑜这篇奏章中,大汉王朝与占婆国之间的历史渊源被讲述得清清楚楚,满朝文武看过之后,也觉得继续南征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妄开边衅的嫌疑。 只是有几名老臣觉得交州乃是瘴疠横行之地,兴师动众前去讨伐,只怕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周瑜派回的年轻信使表示,朝廷不需增派人手,只要武器装备供应充足就可以。 又有人提出异议,说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下来也没用,汉军最终还是要收缩回来,结果,这名年轻信使又拿出了一件法宝—— 包括占婆国在内的交州西部诸郡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暖,雨水充足,极其适宜耕作,水稻一年两熟,在普及了铁制农具之后,粮食产量极为可观,根据周瑜等人的预计,只要农业生产上了正轨,每年都可以通过海运,向中原地区输送至少千万石食粮。 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几乎没花什么时间,朝廷就统一了思想:打,狠狠地打! “占婆国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汉领土,是大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长久以来,我朝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搁置领土争议,孰料这些叛国贼子不思悔改,竟悍然对抗大汉官军,我们不能再忍了。”刘备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说道:“铲灭分裂大汉之顽贼,使沦陷于贼人之手的民众重归教化,是我等不可推卸的责任,诸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众文武齐齐应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关中 北疆 章武十年之后,大汉王朝把更多精力都放在了水利和民生方面,河北大地上,程昱和几位州刺史协力,在长达一千多公里的黄河沿岸大兴土木,增补堤防;而在黄河上游的关中等地,一项更为浩大的工程也在同步进行。 泾水、渭水是黄河中游最大的两条支流,它们与周边其他小河流的存在,滋润着脚下的黄土地,共同造就了富饶的关中平原,然而,自秦汉以来,关中人口激增,对粮食和木材、燃料的需求,迫使人们不断砍伐树木,破坏植被,年复一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据镇守长安的雍州都督段浩上表宣称,就在汉朝大兴这四百年中,已经有大片森林被毁坏,无数山丘变为土丘,每逢夏秋之际,雨水裹挟泥沙滚滚而下,汇入河流之中,使河水变成浑浊的泥汤,泥沙最终沉积在水底,抬高河床,阻塞航运,曾经兴盛一时的渭水航道,时至今日已经要废了。 渭水如此,包括泾水在内、长安周边的涝水、浐水、灞水等河流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一支最大的支流汇入黄河,巨大的泥沙量便也跟着来到了黄河主道,再加上黄河本身携带的更为巨大的泥沙量,在中下游地区逐渐沉降淤积,一步步抬高河床,这才使得黄河水患频发,每逢雨季,两岸民众往往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整治黄河,不只是下游的责任,上游、中游、各支流流域地区都有责任,关中愿参与治河计划,为天下出一份力。 在段浩写给刘备的密信之中,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关中的农业生产顶不住了。 这个地区多山,多丘陵,森林草木被破坏之后,大片大片的黄土地裸露在外,一遇见风雨便随之而去,费了许多心血才打理好的农田,往往在夏秋之际过后,耕作层就被侵蚀得不像样子,难以蓄积肥力,粮食产量怎么也上不去,反倒有下降趋势。 除此之外,在其他地区起到巨大作用的水渠等农业设施,也在巨量的泥沙淤积面前发挥不出作用,水车之类的机械经常被泥沙淤得动弹不得,转都转不动,成为了徒耗民力的摆设。 早在十几年前,段浩被任命为雍州都督之时,朝廷高层就对关中有了很清晰的定位,那就是对抗羌人的基地,连接巴蜀、河东与中原核心区的枢纽,为了这个目标,关中的人口必须重新提升,即便达不到先汉时期的程度,也要足够支撑各种赋予的功能。 在各级官员的努力之下,关中地区这些年来大力恢复生产,鼓励生育,从其他地区迁徙民众前来,激增的人口对粮食的巨大需求,却不是这片土地可以承担的,每一年,朝廷都要通过各种手段,从周边州郡想关中运输数以百万石的粮食,按照如今人口增长的速度,段浩估计,再过十年,朝廷恐怕也难以支撑这么个无底洞了。 关中必须自救。 黄土高原,水土流失,虽然刘备不是水土保持专业出身,但他前世就是西北人,对这些词汇和其背后的巨大危害十分了解,也亲眼见识过华夏为了逆转水土流失、土壤荒漠化而做的诸多努力。 如今能够在一千八百年前,这片广阔土地还没有遭受到毁灭性破坏的时代便遏制不好的苗头,他自然是乐于去做的。 于是,朝廷牵头,八方相助,诸多年轻俊才都响应号召奔赴关中大地,参与进这个项目。 其中,一名来自扶风郡的墨家门人马钧展现出了超强的才智,改进改良了许多机械设施,提出了不少极具天才创意的设想,迅速成为名动一方的人才,他的大名和事迹传到洛阳之后,还得到了天子的格外垂青,当朝廷特使带着刘备亲笔书写的信件和足够两三代人吃用不尽的赏金抵达长安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疯狂了,做事业的热情更加高涨。 为了减缓减少丘陵地带被雨水冲刷导致的水土流失,人们将东南地区开创的梯田照搬过来,他们垒石为埂,缺少石块就烧砖制陶来堆砌,将山地的坡面平整成一层层梯田,又在田埂上栽种作物,既能巩固地埂,又能帮助涵养水源,唯一的缺陷就是极度耗费人工和时间。 为改变以往人们因为做饭和取暖需要,对看法树木的依赖,朝廷加大对并州的投入,大力开发煤矿,并通过黄河、汾水等河流开展水运,将海量煤炭输送到关中地区,限于产量和运力,煤炭尚且不能完全取代木柴,但有替代物,总是会减少因为生活需求而砍伐山林的行为。 除了之前便被探明拥有巨大煤炭储量的太原、雁门、上党诸郡,凉州北地郡、并州核桃地区的朔方、五原二郡也都发现了大煤矿,这不但意味着边疆的民众可以获取充足的燃料,并且朝廷对矿工的大幅补贴,也吸引了更多民众前往边疆,短短两年时间,从中原各地前往边疆讨生活的民众数量就达到了百万之巨。 以黄河为纽带,一座座城池像是珍珠般被串联起来,重新矗立在阴山南麓长达两千里的广阔边境线上,在这些城池中央都有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当今天子的一手诗作。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当今天子刘备素有才名,许多流传于世的诗作都是出自他手,这一首《出塞》也是在他看了浩浩荡荡前往北疆的民众队伍之后心有所感,当场口诵的,诗中飞将二字,既是赞扬先汉名将卫青,也指前几年统兵出塞,彻底灭亡匈奴余部,有飞将之名的朔方太守吕布。 据说在听闻了这首诗后,数万戍边将士无不为之流涕,朔方临戎城民众自发募捐,竖起一座石碑来镌刻此诗,其余各城也纷纷效仿,大汉北疆的幽并凉三州,凡有人迹之处,无不传诵,就连总角蒙童都能摇头晃脑地来两句秦时明月。 纵使身处苦寒之地,但整个大汉北疆仍然展现出蒸蒸日上、热火朝天的兴旺气势,此等盛况,在历史上还是首次出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十 大汉章武二十一年,天子刘备迎来了自己的六十华诞,这一次,年老的皇帝没有再度拒绝来自天下各地的好意,在京师洛阳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活动,同时昭告天下,凡六十岁以上之老者,不分男女贵贱,均可到当地官府领取一份价值不菲的馈赠,所有开支,均由皇室内库负担。 消息传出后,各地民众无不弹冠相庆,以各种方式表达对天子的喜爱和拥戴。 烈日炎炎的交趾雨林、白雪飘飞的阴山山麓、波涛汹涌的大海之滨,万里黄沙的西域北庭,各地州郡一级的主政官员都接到命令,提前赶赴洛阳,参加了这一次盛典。 来自于海外番邦的豪商纷纷献上贵重的贺礼,各种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而大汉王朝这些年来的传统项目——阅兵式,也让不远万里前来庆贺的贵霜、安息、大宛等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由当初跟随刘备南征北战的功勋老将、从边疆战场退下来拱卫京师的百战雄卒组成了一个个方阵,陆续从洛阳城中穿行而过,冲天的杀气甚至让一名安息王子瘫倒在地,两股战战,怎么都站不起身子,最后还是被人搀扶着坐下。 安息帝国地处地中海以东,葱岭以西,正好处在汉朝与罗马之间,自从七八年前大汉击溃羌人,将整个河西走廊纳入囊中,又以绝对武力震慑了西域诸国,重建西域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重启丝绸之路后,这个立国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日薄西山的王朝又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安息帝国特意派出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由王弟阿达尔班和几名王子率领,不远万里来到洛阳,恰好就赶上了刘备的六十大寿,并作为贵宾参加了庆典,谁知道一个阅兵式,就狠狠地丢了一次脸。 “安息不是号称幅员数千里,雄兵数十万,武德充沛,还多次击败过罗马人的强国吗,怎么他们的王子都如此不堪?”目睹此情此景,太子刘永觉得有些好笑,便压低声音,向身边的梁固询问起来。 “启禀太子,安息曾经雄极一时不假,但天下没有长盛不衰之国,如今他们早已是日薄西山了,王室一脉人才凋零,君王多为昏庸之辈,只有那位王弟阿达尔班是个人物。”梁固歪了歪头,刘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名衣着华贵,高鼻深目的雄壮男子站在人群之中,与身旁的安息贵族们气质迥然不同,“此人胸中颇有韬略,远胜乃兄,故而被国君沃洛加西斯忌惮,远远支来了大汉。”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阿达尔班也转过头来,刘永与他对视两眼,礼节性地笑了笑之后,便又各自转过头去。 “君弱臣强,其国内政局很难稳定。”刘永继续说道。 “不用他们内乱。”梁固低声笑道:“安息与罗马接壤,近年来两国战火不绝,安息频频损兵折将,大片土地失陷,怕是支撑不了太久,或许二三十年内,这个国家就没了。” “原来如此。”刘永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另一旁贵霜王国的使团,“若是安息灭亡,罗马与贵霜应该就是最大的赢家吧。” “我朝力不能及,确实是可惜了。”梁固轻叹道。 安息的核心统治区位于后世伊朗、伊拉克一带,跟汉朝中间还夹了个贵霜王国,而贵霜与大汉中间,又有高大到令人绝望的葱岭,如今大汉王朝出口丝绸瓷器等商品的主要道路有两条:陆上和海上。 陆上丝绸之路是从益州起始,在关中地区集结,沿陇西、河西走廊,穿越戈壁来到西域诸国,再前往葱岭以西的大宛、花拉子模、贵霜等地。 海上丝绸之路则是从交州发起,无数海船沿中南半岛,从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沿海岸一路前行,一部分在贵霜南部停下脚步,另一部分则是继续前行,直到进入后世的阿拉伯海,与安息人直接交易,获取更多的利益。 通过两条丝绸之路,无数汉人跨越数万里,将脚步踏上异域他乡,极大地开阔了眼界的同时,也带回了巨额的财富,正是依靠巨额的贸易收入,西域、北庭两大都护府才养得起几万雄兵,还能一路修建城池兵站。 梁固本是罗马人,早年在西域等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在朝廷决定重新进入西域之后,他就来到征西将军赵云麾下效力,跟随赵云一路从河西打到西域,从此便担负起对外事宜,并开始收集整理西域诸国、葱岭以西强国的资料,可以说是汉朝最权威的西域问题专家。 因此,他说可惜了,其实也是在劝告刘永,不要对葱岭以西动什么念头,安心赚钱就好。 “若是贵霜吞并了一部分安息,实力大增,会不会对我朝西域形成威胁?”刘永仍不死心。 “贵霜也是日薄西山,最近二三十年里丢了大宛、花剌子模,如今已经把力量集中到南部,着力发展身毒国了,如今葱岭以西群雄割据,对我朝形不成威胁,太子大可放心。”梁固再度劝说道。 这两人低声交谈的同时,诸国使臣也在窃窃私语,除了一些酒囊饭袋,这些使节能被国君派来大汉,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通过这一场阅兵式,许多人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阿达尔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支支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军队,另一边,贵霜使团中的王子迦腻色伽同样目光炯炯,可以看出,这两大强国的重要人物都对军队很感兴趣。 直到最后一支参加阅兵式的部队消失在视线尽头,迦腻色伽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低声询问起身边的卫士,“我们能够对抗这样的军队吗?” “尊贵的王子殿下,他们的军队不可能踏上我们的土地。”这名卫士面色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答,故而含糊其辞,想要遮掩过去。 “那就是不行了。”迦腻色伽望着不远处兴奋雀跃的大宛使团,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想要平定大宛和花剌子模的叛乱,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晴空霹雳(上) 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洛阳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诸多许久未见的老将名臣们齐聚一堂,高歌欢饮,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畅想未来光明前程,以刘备为首的卢植门人还结伴到北邙山,为先师扫了一回墓。 卢植为大汉王朝毕生奉献,在刘备崛起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老先生去世后,尸骸是被卢毓护送着返回涿郡安葬,刘备还特意在北邙山脚下为老师修建了一座衣冠冢以供世人瞻仰怀念,也将老先生的神位请进太庙,令世人震惊不已。 在这个时代,太庙还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和历代皇帝的地方,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宗室功臣的神位进入太庙一同享受香火,最早也要到晋朝了,而刘备感念老师的恩义,力排众议,也算是开了历史先河,同时也让许多人琢磨起来,自己的功绩是否也能到配享太庙这程度,在私下讨论不停。 如今刘备再一次大规模祭奠卢植,又让许多人动起了心思,扫墓后的几天时间里,很多老臣喝酒也不积极了,显得忧心忡忡。 “听说昨天还喝哭了几个?”刘备斜靠在厚实的软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是啊,哭得可伤心了。”刘永笑着答道。 由于这一次进京的官员太多,除了一两次正规的宴会之外,其余时间里,酒宴都是分布在宫城各个殿宇,有些官员在宫中喝得不过瘾,还把东市和西市都包了下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欢娱。 这么多的官员,而且大多是州郡一级的主官,接待和安置工作是个大问题,眼见谁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刘永便义不容辞地担起了责任,将所有事宜安置得井井有条。 而那些人的举动,自然也瞒不过刘永。 “为父自辽东一隅平定天下,花了二十年时间,期间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兄弟不计其数,如今我们都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若是再不能给老兄弟们一些念想,怕是他们死也死得不痛快。”刘备低声叹道。 “父皇怎么又这么说了?”刘永有些不开心。 “不谈生死,生死就不找你了吗?人这一生一死,又有哪样是自己能决定的?”刘备向后仰了仰身子,继续说道:“生能尽欢,死能无憾,人这一辈子就够了,又有什么怕的?”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侍卫禀报,说是大将军关羽和骠骑将军张飞到了,刘备点点头,片刻之后,两名须发皆白,浑身却仍是凛凛神威的大汉便阔步走了进来。 刘永虽是太子,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即刻起身相迎,并端端正正地侍立在一旁。 “大哥这是喝多了?”张飞眼尖,看出刘备满脸倦意,当即开口问道。 “也不是太多。”刘备笑道,招呼着二人坐下,又对刘永招了招手,让他也坐下说话,“今天请二位贤弟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两天后,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了所有人—— 天子要禅位了。 这是什么情况? 绝大多数官员都变成了没头苍蝇,四处找人打听情况,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可倒霉了,家里被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出恭都要被人跟着,还有许多老臣赶赴宫中,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乱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一场朝会就在太和殿中举行了。 当天子刘备与皇后张宁身着盛装,一同出现在群臣面前时,许多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都听说了?”端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满座文武官员,刘备微笑着问道,不等别人开口便继续说道:“诸位听说的消息应该没错,朕想要退位禅让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了当事人亲自说出口,许多老臣还是难以接受,纷纷出列询问起来。 刘备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离开龙椅,缓缓向群臣那里走去。 “朕本是幽州一布衣,时值国难,兴兵讨逆,从此便开始了数十年的忙碌,一路行来殊为不易,幸亏有诸多仁人志士相助,才能扶大厦之将倾,匡复汉室天下。” “自涿郡起兵,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七年,如今朕已经年过六旬,老眼昏花,须发皆白,再想像年轻时那样日理万机,已经是力不能及了。” 刘备的步伐依然稳健,但脊背已经有些驼了,声音依然洪亮,但也明显听得出有些中气不足,许多老臣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是啊,转眼之间就是几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 “人这一老啊,就容易昏聩,暴躁多疑,做事全由自己的性子,听不得逆耳忠言,若是个乡间老农成了这样,无非是在家里闹一闹,再闹得厉害点,把自己家烧了,那也不过是小事,可要是天子年老昏聩,犯了毛病,那就了不得了。”刘备扬声问道:“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陛下言重了,人生在世,性情是最难改变,岂有圣明一生,临老却变得昏庸的道理?”站在前排的田豫反驳道:“若是陛下自觉精力不济,完全可以令太子监国,以太子之精明强干,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何必轻言禅让?”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精明强干,正值壮年的晚辈上位呢?”刘备反问道:“太子这些年来没少做事,他的性情才干如何,诸位爱卿应该看得清楚。” 自从章武十一年,刘备五十岁那年起,他便开始着力将刘永推上前台,让他利用整合儒家思想的机会刷声望,让他代替自己巡视黄河沿线堤防,甚至让他代替自己前往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十年时间下来,天下人早已心中清楚,太子刘永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群臣的反应,更多还是觉得刘备操之过急,却没有觉得刘永配不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禅位之后,陛下又将如何自处?”田豫继续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晴空霹雳 (下) 陛下将如何自处? 是个好问题。 禅让,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词,其实由来已久,在上古时代,华夏民族还分为一个个部落的时候,首领的更替迭代普遍采用禅让制。但是,在大禹将王位传给儿子启,启又建立了夏朝以来,王权就成为家天下,几乎再也没有什么禅让的例子出现了。 王莽乱政之后,甚至连“禅让”这个词,都变成了乱臣贼子欺凌君王,强夺皇位的专用词汇,不用读过太多书,只要了解二百年前那段历史,就能知道这不是好话。 如果说君王年幼无知,被权臣篡夺了天下还属于无可奈何,那么,壮年君王退位禅让也有先例—— 战国时期,赵国的武灵王赵雍曾经因为不堪琐事烦扰,故而传国于王子赵何,自称主父,专心于赵国的对外战争事务,把内政和经济都交给了赵何负责,父子分工,各司其职,看上去很美好,但这个故事却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退位数年后,赵雍心生反悔,想要夺回王位,却在沙丘宫变中落败,曾经推行胡服骑射,威震四方的一代雄主被困在内宮之中,断水断粮三个月之久,最终被活活饿死。 经此事变,赵国也实力大损,不再复当年之勇。 此时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太子和文武群臣的面,能够问出“陛下如何自处”这种胆大到了极点的话,也就是田豫这个身份特殊的老臣了。 听了田豫毫不客气的质疑,刘备转头回望,只见刘永仍然神色自若地侍立在张宁身边,表情十分坦然,甚至还冲着自己笑了笑。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让你说得好啊。”刘备也笑了,抬手拍了拍田豫的肩头说道:“朕不是贪恋权位之人,既然要退,那就退个干净,朕多年前就跟皇后说过好几次,等到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就带她到处走走,领略这大好河山。” “可是……”田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世人都说皇帝好,却不知皇帝也有皇帝的苦,自从章武元年,朕从邺城来到洛阳,便被束缚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处理政事,时至今日已有二十一年,二十一年里,朕最远也就是去了几次北邙山。”刘备叹道:“诸位在地方上殚精竭虑,年年有喜讯,年年有捷报,却没想过,洛阳城里这个老兄弟多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天下变成了何等模样啊。” 虽然刘备享用着这个时代的顶级生活品质,也一直在练习华佗创造的五禽戏以强身健体,但长年累月的劳心劳力,长年累月的宫中生活,让刘备的容貌比一般同龄人更显衰老,看着他的模样,便有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该让他歇一歇,过一过轻松日子了。 —— 章武二十一年,天子刘备退位,其长子刘永继承大宝,改元建兴,大汉王朝辉煌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刘备的告别十分决绝,连太上皇这个尊号都坚辞不受,也没有留在洛阳安享晚年,而是带着家眷和千余名禁军一道,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巡游。 并州、幽州、冀州、青州、韩州…… 离开庙堂,重归江湖,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君王仿佛又找到了年轻时的活力,每到一处都要亲自检阅农田、道路和水利设施,深入民间了解民众生活状况,为民众排忧解难。 检阅了二三十年来的成果后,刘备辗转来到大汉王朝最南端的交州,并在南海郡的番禺城住了下来,这里是后世的广州市,气候温和湿润,日照时间长,而且拥有优良的港口,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但由于人口稀少,技术落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直到周瑜平定交州之后才逐渐兴旺起来,如今刘备在此定居,又掀起了一股移民热潮,短短一年,从荆南前来的民众就达十万之巨。 得知父亲选择了番禺作为养老地,刘永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竭尽自己所能,向交州派遣了大量的工匠、学者,同时颁布诏令,鼓励内地民众前去交州定居,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郁水(珠江)流域很快就成了大汉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地区,几座新港口的建成,也让这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丝路重镇。 外来人口不断涌入,使得整个交州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除了刘备所在的南海郡外,交趾郡则是另一片热土,建兴三年,交趾郡发现几处储量巨大的煤矿和铁矿,更加令人欣喜的是,这里的铁矿品相极好,比辽东、辽西和徐州的几处大铁矿都要强上不少。 消息传出,朝廷立即决定向交州增兵两万,并且将镇南将军一职作为常备军职,许多人也开始意识到,所谓的蛮荒之地也并不是一无可取之处,很快,对外扩张的思潮便再度兴盛于朝堂和民间。 “不一定非要在这几十年里打出去,也不是占的疆域越大越好,有用的地一点一点蚕食,站住脚,变为王道乐土,那些鞭长莫及,站不住脚的地方,不妨跟当地人打好关系,赚些钱财回来,等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为父最近又发现了一样好作物,其汁鲜甜,可以熬制甜浆,荆南之地也曾有种植,旧名为柘,今人称之为甘蔗。交州气候炎热,尤其适合大规模种植,为父又研究出将甜浆进一步熬煮成硬块的法子,更加利于储藏运输,这次让人给你送些过去尝尝。” 写到这里,刘备停下笔,望着不远处那一盘洁白如雪的晶体,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洛阳城中的几个小孙儿最喜欢吃甜,如今有了可以稳定出产的蔗糖,他们应该会很开心吧。 再过几年,制糖产业成熟了,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到这种美味,那该有多好。 揉了揉有些干涩酸痛的眼睛,刘备再次提笔沾墨,虽然他这辈子都没把书法练好,但一笔一划,都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第一百二十章 终章 章武年间,大汉王朝开辟了两条丝绸之路,分别从陆上和海上进行对外贸易,获取大量财富,并培养出了一大批精通外国语言,对异域番邦充满了解的人才,新皇刘永登基之后,更是励精图治,大力支持商贸,国力蒸蒸日上。 然而,就在刘永执政到第四个年头,大汉王朝的外部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 经过百余年的积弱,数十年沉沦,一直充当大汉与罗马之间桥梁的安息帝国终于支撑不住了,其波西斯行省总督阿尔达希尔起兵叛乱,并于建兴四年在伊斯法罕击溃帝国中央军,又于两年后占领安息首都泰西封,建立起新的王国。 数年时间内,葱岭以西的广袤大地上战火纷飞,阿尔达希尔的波西斯军、阿达尔班的安息残部、迦腻色伽的贵霜军混战不休,为争夺地区霸权而厮杀,甚至连更北方的大宛、花剌子模两国也未能辛免,许多边境城市都遭到了波西斯军的劫掠。 陆上丝绸之路打成了一团,大汉王朝岂能置之不理,安西都护府应大宛国君哀求,经过一年整军备战,于建兴七年出兵越过葱岭,正式加入战团,与流亡的安息国君沃洛加西斯六世、贵霜国君迦腻色伽组成联军,共同对抗波西斯一方。 万里之外的战火自然影响不到汉朝本土,作为陆上丝绸之路的起始端,长安城中依旧是歌舞升平,只是从城中商栈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一支支从东部而来,在城外集结之后又再度开拔向西的军队、城中各处张贴的募兵告示上,寻常民众才能感受到战争对他们的影响。 就在这一年春夏交际之时,刘备离开生活了数年的交州,带着所有家眷沿荆南一路北上,返回了大汉王朝的心脏洛阳。 “这新书房倒是弄的挺好,比之前大了许多。”来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御书房,刘备忍不住转来转去地打量起屋内摆设,口中不住称赞。 当今天子刘永和丞相诸葛亮跟在刘备身后,脸上也是挂满了笑容,除了他二人,还有两名年轻男子侍立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屋内景致,看样子也是不常来的。 刘备转来转去,随手在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翻了翻,只见纸色颇新,字里行间却满是点评和感悟,便知道刘永日理万机之余也没有耽搁下学习,心中大感宽慰。 直到刘备满足了好奇心,众人才分别坐下,刘备见那两名年轻人依然侍立在侧,看上去颇为拘谨,便笑着招了招手,让他们也坐下了。 “这就是最近的两届武状元?”刘备笑呵呵地问道:“果然气宇轩昂,是我汉家好儿郎。” “臣姜维见过陛下。”两人之中较为年轻的那个立即起身行礼,此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眉眼中满是青涩,但举止落落大方,显得不卑不亢,令人大生好感。 姜维的父亲姜冏曾经担任天水郡功曹,章武年间姜冏战死在陇西,作为对烈士的抚恤,姜维年满十八岁后便得到了进入国子监的机会,此人天性聪颖,智勇双全,被国子监祭酒孙乾称为麒麟儿,建兴二年,还有三个月才及冠的姜维参加科考,成为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武状元,是军方最为耀眼的新星。 与年少得志的姜维相比,另一名年轻人便显得有些钝朴,虽然也一道起身,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此人名叫邓艾,字士载,南阳新野人士,自幼好学,曾任典农校尉学士,建兴五年进京参加武举,是那一年的状元。”诸葛亮实在看不下去,便主动开口,为邓艾缓解了尴尬。 刘备一听这名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邓艾可是历史上著名的结巴,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就因为这事还被编排成了成语呢。 “姜维姜伯约,邓艾邓士载,好啊,真好!”刘备发自内心地赞赏道:“当今天子与老夫多有书信往来,数次提起过你们两位年轻才俊,今日一见,真是好。” “艾艾……”邓艾一激动,又说不出话来了,臊得满脸通红。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口吃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刘备微笑着宽慰道:“只是士载你已经是堂堂的武状元,日后难免要统兵作战或是主政一方,这毛病还是要改一改的。” “……是。”邓艾低声答道。 “姜伯约,老夫知道你,忠良之后,天水麒麟儿,真是人中龙凤啊。”刘备又转向姜维,看着这名在原本历史上为汉室流尽献血的硬汉子,竟恍然有错乱时空之感。 “弟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尊恩准。”就在此时,诸葛亮突然双膝跪地,仰头说道。 “起来吧,准了,以后这种事不需要瞻前顾后,能够广纳贤才光大门楣,为师也高兴。”师徒相处这么多年,都不用诸葛亮说,刘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师徒而不是君臣之礼,无非就是想收徒弟,又担心自己身份特殊,败坏了刘备的名声。 只是诸葛亮不知道,像姜维,邓艾这样的年轻人,他就是收上十个一百个,刘备也绝对没意见。 诸葛亮闻言大喜,姜维和邓艾二人也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他们对诸葛亮的才学品行仰慕得五体投地,早就有拜师之心,只是一直不被应允,谁知道今天师公这么爽快就发话了。 “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日老夫带你们去北邙山,在子干先生的墓前行拜师礼。”刘备笑着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一定要上等束脩,若是干肉不好吃,老夫可是要生气的。” 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刘备才收敛笑容,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仲达不在,他在西域,也应该多收几个弟子才是。” “安西都护府昨日送回军情报告,说是仲达大败波西斯军,准备扶持沃洛加西斯重登王位,平衡葱岭以西的局势呢。”刘永说道。 “安息故国一分为二,双方都有求于我朝,这是好事。”诸葛亮表示赞同。 “以夷制夷,挺好。”刘备也点了点头,“只是要提醒仲达,确保商路畅通就好了,不要太过贪功。” “儿臣记下了。”刘永垂首说道。 “你是当今天子,不是谁的臣下。”刘备纠正道:“老夫这一次回来,不是为了给你们指手画脚的,只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后事。” “父皇!”刘永有些恼火了。 “最近这一两年,精神越发的不好了,谁知道哪天就呜呼哀哉了呢,老夫倒是不怕死,只是辛劳了一辈子,死后总得有人给歌功颂德,立块碑记录一下吧?”刘备瞪着眼睛说道。 “没错,是得立碑。”屋角传来一个声音,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墙角那里的小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史官的脑袋。 “来来来,都不是外人,一起商量商量。”刘备乐了,招呼这名史官过来坐下,开始畅谈自己的想法,“除了谥号,老夫兴复汉室,整顿吏治,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给个伟大的政治家称号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老夫戎马一生,荡平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伟大的军事家,当得起吧?” “当得起当得起。” “继往开来,创立新学,教化天下,恩泽四夷,算不算是伟大的思想家?” “算,肯定算。” “老夫一生著作等身,诗作脍炙人口,伟大的文学家、诗人……” “老夫一生发明创造无数,造福世间,伟大的发明家也该写上,不能漏了……” …… “老夫还写过歌,虽说只有那么两三首,但也被人广为传唱,就算配不上伟大的这三个字,作曲家总配得上吧?” 刘备说得兴高采烈,那名史官听得眉飞色舞,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是投机,刘永和诸葛亮却是听得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照这么说,估计光个人介绍都得用两面石碑了,再加上其余事迹,怕不是要用石碑做围墙? 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发明家、数学家、诗人…… 刘备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几乎把自己一生给说了遍,直说得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和弟子,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老夫一辈子要强,到老了吹牛都比别人厉害。”刘备呵呵笑道。 “父皇高兴就好。”刘永无奈地说道。 “刚才都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了,碑上刻什么字,老夫心中有数。”刘备收起笑意,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 多年后,洛阳城外。 “这里就是昭陵了。”望着远处山上气势宏大的建筑群,风尘仆仆的年轻士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加紧脚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昭陵是昭武皇帝刘备与文思张皇后的合葬陵墓,从章武年间便开始修建,直到五十年前最后一位开国老臣被安葬才宣布竣工,数以百计的陪葬墓层层叠叠地沿地势排列,占据了整座山峰,除了最顶端的几座主墓外,其余坟墓并不禁止民间前来祭拜,所以每逢节庆,总有人流往来不绝。 每一条进山的道路都有士卒把守,但凡是前来拜祭之人,都要出示身份证明,这名年轻士子也不例外,从怀中掏出了路引。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县人。”守卫士卒接过路引看了两眼便递还过去,“进京赶考的?” “正是。”年轻士人王猛点头笑道。 “附近没有客舍驿站,尊驾拜祭后早些下山,以免无处借宿。”这名士卒提醒道。 “多谢。” 一路上山,沿途尽是官员陵墓,每个人的墓前都有一座石碑,除了姓名籍贯生前官职这些基本信息,几乎每一块碑上都刻有只言片语,王猛此前也曾经向去过洛阳的同乡询问,但那些人都闪烁其词,故弄玄虚,只让他自己来看。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途径征西将军赵云墓前,王猛看到了这样八个大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建兴年间丞相诸葛亮的墓志铭,在这位人生偶像墓前,王猛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叩首表示敬意。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这是一生拱卫大汉西陲,最终老死在安西的司马懿之墓。 墓群的显眼之处,甚至还有一座无名烈士墓,看铭文上说,是为了纪念所有为大汉尊严而战,付出了生命的人。 “捐躯赴难,视死如归。”这八个字是昭武皇帝刘备亲笔所写,气势雄浑,只是不太好看。 那位盖世雄主会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什么? 王猛一路向上,心中满是好奇。 最终,在最高处那几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外围,王猛停下了脚步,同时也得到了此行的答案。 陵墓外围,一面高达三丈的巨大石碑傲然矗立,上面刻着四行大字,但这些语句,王猛在之前路过的大将军关羽、骠骑将军张飞墓前也看到过。 “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