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机奇航录》 楔子·蜃气海 海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窥视深渊者,终为深渊所窥?1?。 …… …… …… 浓密、厚重且几乎触手可及的云层翻腾着。 暴雨如注。 震耳发聩的雷声炸响,青紫色的闪电像似困在牢笼中的猛兽,作临死前的挣扎。 狂风扯起巨浪直击天际,像似要对抗这不可一世的天威。 一道“龟裂纹”状的雷电落下,劈在那堆翻的最高的浪头之上,深邃的海水被映出妖异的蓝色光芒。 …… “铛…铛…铛…” 风雨雷电、巨浪滔天声中,传来一阵微弱的钟鸣。 一艘五桅战船摇摇欲坠。 “斩断绳索,收起风帆……” 连斩三面主帆后,战船总算是稳了一些,至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随风打转。 …… …… 海上风云变幻莫测,骤雨狂风来的快去的也很快。 战船又飘摇了一刻钟后,风浪渐渐平息,闷雷声也随着头顶上的密云滚滚而去。 天光撕破残云,黑魆魆的海面上终于重见光明。 甲板上众人欢呼,他们虽然常年在海上漂泊抢掠,可是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烈的风暴。 凌乱的甲板上,精疲力竭的大汉们或坐或躺,只有一人在船舵前站着。 站在船舵前的那人哼起熟悉的调子,紧接着歪在甲板上的众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热血染暮日 残喘起骇浪 鱼跃鸢飞戾天际 执迷不可挡 …… 屠刀宰羔羊 少女褪华裳 豕分蛇断命多舛 负隅与天抗 …… 风雨如晦锁重天 乘风破浪脱桎梏 谁道自在不可求 挫骨扬灰见辉光 …… “停停停!你们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一个又矮又胖的身影从船舱内走出来道。 那人身着一件灰色残破、肮脏的道袍,肥头大耳上顶着散乱的道髻,双手抱着一杆拂尘,俨然一副道士打扮。 道士挺着大肚子,嗤笑道:“过这点风浪搞的像劫后逃生一样,就这还想过蜃气海?” 众人像似被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蜃气海的凶名他们不是不知,南洋四大绝地之一,凡是入了那片海雾之人,就绝无可能再活着出来。 所以,蜃气海还有另一个名字——海上鬼门关。 胖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张海域图,瞄了眼道:“此处往北不到百里就到蜃气海。” “臭道士,你真敢闯蜃气海?”一直在掌舵的大汉问。 其实大汉并没有骂道士的意思,因为那胖道士身上确实有些臭。 “渤林邦的兄弟,你们要相信贫道,贫道不但能过蜃气海,还能将你们的大王陈祖义?2?救回来。” 胖道士没有生气,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 “既然如此,我们就舍命陪你闯一闯这鬼门关。” …… …… 黑背信天翁发出尖锐的啼鸣,夜幕低垂的海面上总是危机四伏,可是辘辘枵肠迫使它们不得不继续盘桓。 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雾,像极了早间的那场风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里远比风暴更危险。 虽然船上的人都不惧生死,可是面对未知的恐惧,总是让人惴惴不安。 “估计还有十余里,明日天亮我们再进去。”掌舵的大汉像似在征求胖道士的意见。 “不,只能趁天黑进!” …… “铛…铛…铛…” 钟声再次响起,战船上的帆都降了下来,只有主桅上那面深蓝色的旗子还在迎风猎猎作响。 舱底的水车轮开始转动,推着巨大的战船,缓缓的驶向鬼魅般的海雾。 “一定要记住,天黑不点灯,风起不升帆,停船不下锚。” 随着胖道士的又一次提醒,战船一头扎进了连绵不绝的海雾,犹如一只蝼蚁钻进了山林一般。 …… ①原文: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善恶的彼岸》[德]弗里德里希·尼采。 ②陈祖义是南洋著名的海盗,渤林邦王国的国王。永乐五年夏(1407年),被第一下西洋回航的郑和抓回大明。 第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峰远眺,山岚凝芳树。禾黍正离离,立西风、云烟向暮。 青松瑟瑟,风送短笛声,寒溪畔,翠微间,依约人间住。?1? …… 傲立的青松挤在大片茂密的榕树丛间,郁郁葱葱的树木把整个山遮的密不透风。山外的田间,禾黍并没有那么生机盎然,一株株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穗子。溪水孱孱流淌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山风中传来的虽然没有笛声,却有砍柴人休憩时清澈吟唱。 山还是当年翼国公主游览的灵源山,风景却与她诗词中描述的有所不同。 七月的骄阳似火,不过还是抵不过锦簇的苍翠。任凭山外烈日灼灼,山中却还有一丝凉意。山腰处,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着灰色长衫的的年轻僧人,正坐在青石板的石阶上休息。 “静远师兄,静远师兄……” 静谧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声稚嫩的呼喊,不一会,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抱着和他差不多高的雨伞,顺着曲折的石阶跑了下来。 “静一,我在这。”坐在石阶上休息的僧人回应道。 静一小和尚寻音而至,远远的看见静远,就开始用责怪的语气道:“师傅再三叮嘱,叫我们不要跑到这龙王庙附近来,师兄为何偏偏不听。” “师弟,我只是一路砍柴太过忘我,一不小心就到了这里。”静远笑呵呵的道:“难道师傅算到我会到此地,特意派你来训斥我的吗?” “师傅可没有算到师兄会来这里,只是说可能要变天,叫我来给师兄送伞。我在这山里转了一圈,才找到了这里。” “幸苦师弟了。”静远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快速的整理起地上的柴堆,道:“我收拾一下,趁天还没变赶紧回寺吧。” 山风吹着密林簌簌作响。远方的乌云滚滚袭来。 很快,风突然停了,云却越积越多,天色也黯淡下来。山下已经哗啦啦的响起了雨声。 静远担起柴捆,催促着静一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山上赶,不过还没走几步,大雨就接踵而至。雨下的太大,静远挑着柴,静一举着伞,没一会儿,两人的身上都湿了大半。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二人刚好到了半山腰的小竹亭,于是就钻了进去避雨。 这个亭子名叫沐风亭,是给上山进香的香客们歇脚用的,因为灵源山香火不是特别旺盛,前来上香的人自然也不多,所以亭子修的很简单,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六角飞檐亭。 山里本就没有外面那么燥热,如今这风一吹雨一下,却生了一丝凉意。静远从腰间掏出擦汗的手巾,帮静一擦拭头上的雨水。 “师兄,等下回寺里了,我要不要跟师傅说你跑到龙王庙附近砍柴,如果我告诉师傅,师傅说不定会训斥你,如果我不说,又感觉在蒙骗师傅。”静一边说着也一边帮静远拧衣服上的雨水。 “你自然要实话实说。”静远笑着说:“师傅经常教导我们要求实,而且师傅只是说尽量不要靠近龙王庙,没有说一定不能靠近,想来也没有多大的事。” 静远说着摸了摸静一小和尚的脑袋,然后继续安慰道:“你放心吧,师傅不会训斥我的。其实我倒是觉得龙王庙里的那些官兵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不轨之举,我们也没必要这么刻意的躲避。” “这位小师傅说的不错。”不知何时竹亭外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汉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刀的护卫,三人被雨水淋的湿透,刚接了静远的话,也一头扎进了亭子里来。 “小僧见过高大人。”静远双手合十行了礼。 “恐怕沐讲禅师对我们有些误解,我们也是受命朝廷,来灵源山守卫这灵源寺。”姓高的军官脱下外衣,一边拧着雨水,一边道:“我们未经寺院首肯,本不该驻守在山脚龙王庙,不过皇命在身,为了更好的守卫这里的安危,也只能打扰沐讲禅师修行了。” “师傅为人宽仁豁达,决不会在意高大人驻守龙王庙的。”静远解释道。 “那在下就想请教一下,为何沐讲禅师不让僧众接近龙王庙?” “自高大人驻入灵源山以来,师傅从未提及大人半点不是,只是叮嘱众人远离龙王庙,也未提及缘由,小僧觉得可能是怕打搅到高大人吧。” 夏日的暴雨来去匆匆,很快乌云散尽,烈日晒的潮湿的山间云雾缭绕,聒噪的知了再次鸣遍山岭。树叶才被雨水滋润的生机盎然,很快又在暴晒下变的奄奄一息,山林间到处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看着云散日出,高大人穿上拧干的外衣,拱手对着静远道:“身负皇命,不敢懈怠,高某还要去巡山,就先走一步了。” 静远只是点头恭送几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灵源山算不上什么名山大川,山上的灵源寺香火也不是很旺,往日里来进香的都是泉南的本地人,而且十有八九还是冲着沐讲禅师去的。倘若不是禅师弘扬佛法,广施善缘,恐怕灵源寺早像山下的龙王庙一样荒废了。 几个月前,高振海不由分说的驻扎进了废弃的龙王庙,说是为了守卫灵源寺的安危,原本就不景气的灵源山,被这么一闹,敢上山的香客就更没有几人了。 大明地域辽阔,名山大寺无数,为何京师独要派人来护卫灵源寺,人们都不是傻子,知道朝廷多半是冲着沐讲禅师去的。 这沐讲禅师是谁,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在灵源山附近的十里八乡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大多数人为了感恩禅师的善念,都不愿提及当年那些陈年旧事。 “静一,快点。”眼看就快到山门了,静远撂下担子、停下脚步催促着小师弟。静一抱着雨伞,两个台阶并作一个往上跑,罗汉鞋也早已经湿透了。 两人穿过几颗参天的榕树,爬过几十阶陡峭的阶梯,然后又转了两个弯,灵源寺就豁然于眼前。 寺庙前最醒目的是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上排列着金色的门钉。门头上是沐讲禅师亲笔题的“灵源禅寺”四个大字。寺庙院墙的颜色早已斑驳暗淡,院墙上面的灰瓦也残缺破碎了不少。 一个长髯花白的老和尚此时正站在灵源寺的大门前,他就是静远和静一的师傅,灵源寺的主持--沐讲禅师。 虽然禅师已经年过八旬,身体却十分硬朗,见到静远和静一二人回来,他便举步生风的迎了上去。 沐讲禅师见二人全身湿漉漉的,便生气的道:“怎么现在才回来?衣服都淋湿透了。” “师傅,都怪我没能及时寻回师兄。”静一立刻认错道。 “这不能怪师弟,也是我一时疏忽,竟然到了山脚龙王庙旁。不但自己没有遵从师傅的叮咛,还连累师弟同我一起淋了雨,还请师傅责罚。” “我不是要责怪你们,只是静一去了许久,我有些担心罢了。你们也知道,山下那帮官兵来意不明,行了,回来就好了。赶紧把柴挑进去,都去换身干净衣服,别着凉了。” 三人进了灵源寺,沐讲禅师就关好了山门。他知道山下那群人并不简单,自从永乐皇帝朱棣靖难成统,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说起沐讲禅师这个法号,可能还是有很多人都觉得陌生,不过他出家前的名字可以算是家喻户晓。他就是陈友谅的结义兄弟,号称元末第一猛将的张定边?2?。 不过这些都是过往旧事,如今朱家早已经坐稳了江山,陈友谅也尸骨无存,昔日勇猛无敌的张将军也不复存在,如今有的只是沐讲禅师,一个归隐山林的耋耄老僧。 永乐皇帝朱棣继位五年,这才腾出手来处理灵源山的事宜,说明他才坐稳皇位。不过沐讲禅师没想到他竟然大张旗鼓的派人驻扎进灵源山,当年洪武皇帝朱元璋,也不过是派人暗中监视。 外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甚至是高振海都不知道内情,他以为是新皇忌惮沐讲禅师是陈友谅旧部,所以才明里暗里派人监视。殊不知天下大局已定,任凭陈友谅在世也翻不出来什么大浪,更何况只是一介武夫。 高振海巡山归来,龙王庙里几十官兵打扮的汉子见他回来,无精打采的脸上瞬间昂扬斗志。在他们看来高振海是一个严苛的人,他们自然不愿因为自己精神萎靡再度被骂。 刘通判见高振海归来,更是陪着笑脸殷勤的端茶倒水。高振海早就看出这些从当地抽调的人手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京师目前就指派他一人来泉州,所以还是要依靠这些人来监视灵源寺。 “高大人,以后这一日三巡山的活还是交给我来安排吧。您呢就安心待在这破庙里。”刘通判在高振海身边打转道:“若是您觉得这山野无趣,你就去泉州府,总之这灵源山交给我们您就放一百个心。” “这灵源山上的事自然还要依靠各位。”高振海道:“不过这山我还是要亲自巡了才能安心。” “那是自然,高大人明察秋毫,远不是我们能比的。”刘通判附和一句,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如今我们被调派此处已有小半年了,还不知守这偏僻的山野所谓何由,还请高大人明示,这样兄弟们心里有个谱,做起事来也得力一些。” 高振海放下茶碗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说起来可能你们也不信,我都不知道守这灵源山是因何由。” 副官虽然嬉皮笑脸,但是还是不依不饶的道:“若是有什么内情不方便说,高大人直说便是,千万别随便扯个理由糊弄我等。” 高振海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实话实说道:“我只知道陛下要监视灵源寺,而我只是下面的一个执行者。不过宫里刘内官亲自传旨,可见陛下对这事定十分重视。你们只需严密监视灵源寺的风吹草动,然后再毫无遗漏的报回京师。若是能为陛下分忧,那是你们福分,陛下要是高兴了,难道还怕没有你们的好处,总之好好干,总好过在这荒僻的泉南做一辈子通判。” “是是是。”刘通判连忙答道:“下官自当鞠躬尽瘁,不过下面的那些兄弟都是粗莽之人,哪能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来这灵源山都好几个月了,每天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巡山,盘查上山的香客。兄弟们一趟家都没回过,我怕时间久了,下面怨气太重,到时候误了大人的大事就不好了。” “刘通判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灵源山事关重大,自然不能懈怠。”高振海犹豫了一下道:“那就让他们轮番告假回去数日。” “多谢大人体谅,不过,最好大人能问问上官,这灵源山还要守多久?这样众人心里有了底,也能安心办差。”刘通判其实也厌倦了这荒野生活,他也没有多大野心,只想回泉州当个小小的通判,过着安逸的小日子。 “也好,过些天往京师传信时,我便询问一声。” 高振海也觉得就这么漫无目的、又遥遥无期的守在这里确实让人心里不安。 …… 雨就这么断断续续的下了几日,久久的阴霾令人烦闷。 南风徐徐,却吹着厚重的云层飞掠过灵源山颠,以沐讲禅师在泉南生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海上的龙卷风要吹上岸的征兆。 沐讲禅师顶着风眯着眼睛,站定了好一会,才对身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僧道:“静慈,我总觉得最近要有什么事发生。” 预感有时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沐讲禅师戎马一生,对于危险的察觉自然是非常敏锐的。 “你通知寺内僧众,即日起灵源寺闭门谢客,等这阵风刮过去了再重新开寺。” 说完之后,沐讲禅师就独自一人进了“摘尘居”。 ①元翼国公主游灵源山所写。 ②张定边是陈友谅结义兄弟,元末第一猛将。1368年朱元璋称帝,张定边遁世泉州灵源寺。到永乐五年夏(1407年),本故事开始,张定边已经在灵源寺里出家39年。 第2章 小舟从此逝 灵源寺虽然僧众有数十人,可是沐讲禅师的弟子只有三人,就是静慈、静远、静一。这三人的年纪都相差甚远,尤其是大弟子静慈与二弟子静远,两人足足差了四十余岁。 没有人知道沐讲禅师收徒弟的标准,可能正应了佛家那句话,一切随缘。寺里只知道静远和静一都是孤儿,很小的时候都被收留进寺,没有入寺多久就被沐讲禅师收为亲传弟子,也就成了寺里大多数僧人的师叔。因为寺里大部分僧人都是沐讲禅师首徒,静慈大师的弟子。 起初收静远让那些年近半百、静慈的弟子们脸上很不好看,没想到十余年之后,沐讲禅师又给他们找了一个娃娃当师叔,这次遭到了众人的反对。但是沐讲禅师力排众议,强行收了静一做了第三个徒弟。为了平息怨气,他也向僧众承诺,此生只收三徒。 收徒这件事从头到尾,静慈没有说过一句话,其实不止是这件事,只要是沐讲禅师做的决定,静慈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他一直对沐讲禅师唯命是从。 这并不只是徒弟对师傅的恭敬,还有将士对将军的忠诚--静慈不但是沐讲禅师的徒弟,更是张定边将军的旧部。 …… 寺庙中本就清闲,如今连日阴雨,寺门大关,能做的也就是打坐念经。刚用过晚膳,虽然天气阴沉,可天色却还是分外明亮。 静远不急不缓的劈着柴,虽然他在寺庙里算是长辈,可是这并不是他游手好闲的借口,就连沐讲禅师也会时常打扫院落。二师叔这个称号对于静远来说只是一个虚名,在灵源寺内,没有辈分的尊卑。 最后一截木头在柴刀下一分为二,静远用袖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天色已经暗淡了许多,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静一从柴堆后面蹦出来,道:“师兄,晚课就要开始了,我们快去摘尘居吧。可别让师傅久等了。” 静远迅速的把柴码在柴堆上,然后揽着静一道:“走吧。” …… 摘尘居在灵源寺西北角,两间很不起眼孤零零的房子,这里就是沐讲禅师讲禅授课的地方,也是他生活起居的住所。 寺里有些黑,两人却轻车熟路的到了摘尘居,这时摘尘居内刚好点起了灯,看着灯火映出的人影,他们知道静慈师兄已经到了,于是赶紧推开半掩的门,相继进了屋。 静慈也是刚到,沐讲禅师这才点了灯。见静远和静一也到了,他没有多说话,像往常一样坐到榻上的蒲团上准备授课,静远和静一也迅速的坐在沐讲禅师对面。 “今日课业讲的是自在。”微弱的灯光下,沐讲禅师眯着眼,缓缓的道:“世人向佛,渡人渡己。求的就是解脱,世间纷纷扰扰,只有解脱了,才能有大自在。” “既然要追寻大自在,为何我们还要困守在庙宇之中修行呢?”静一不解的问。 “不得自在是因无法解脱,不得解脱是因心存执念。只要能放下心中的执念,不管身处何境,都能有大自在。” “师傅,执念是什么?”静远也问道:“佛门五戒不也是执念吗?还有我们对佛祖的信仰其实也是一种执念。这些执念助我们修行,可是为了达到修行的大自在,我们又要放弃这些执念。弟子不太明白。” “你想知道执念是什么,就要先弄清什么是自由?什么是自在?”沐讲禅师又解释道:“佛门五戒以及我们对佛祖的信仰,还有很多助我们修行的束缚,只是在修行的旅途中,为了让我们得到最大的自由。因为有这种种执念的束缚,我们才能得到恰到好处的自由。但是当你放下了心中那些好的,坏话,或是不好不坏的执念,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在。自由是一种状态,而自在则是一种境界。” …… 雨下了又停,灵源山的夜静悄悄的,所以屋檐的滴水声才听的格外的清晰,还有时不时刮起的山风,吹得树叶子欢呼雀跃。 戌时将尽,山林间起了雾。上山的石阶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像似一片云雾笼罩的夜空中,孤零零的闪着的一颗星星。 伴着微弱的灯火,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很快,那盏灯火爬到了灵源寺的山门前,一个跄踉的身影,冲出了山间里弥漫的浓雾。 待到那人走出浓雾,才看清他是一身道士打扮。黑色褴褛的长衫,满是泥泞的麻鞋,道髻和长髯也凌乱不堪,唯一比较干净整洁的就是他手中的拂尘。 道士的个头有点矮,身体臃肿不堪,挺着大肚子像是一个怀胎十月的女人。 胖道士全身早已经淋得湿透,但是冲天的酒气却还没有被冲掉。 他就是一个月前闯进蜃气海的那个道士。如今不但安然无恙,还酩酊大醉的上了灵源山。 胖道士将刚好油尽熄灭的挑灯丢到一边,一手攥着拂尘,一手叩着灵源寺大门上的门环。 寂静的夜里,灵源寺的大门被敲的格外响亮。过了许久,一个年轻的僧人才缓缓的把门开了一条缝。还没等胖道士开口,僧人就道:“这几日海上吹大风,我们寺院闭门谢客。施主还是请另寻去处吧。” 僧人猝不及防的回拒,弄的本就昏昏沉沉的道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眼见僧人要关门,胖道士只能用沉重的身子抵住门不放,然后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是来见沐讲禅师的,就是张定边张将军。老道是他的旧友,劳烦小师傅通报一声。” 得知胖道士不是路过借宿的旅人,而是沐讲禅师的旧友后,僧人不再将其往外赶,双手合十施礼后便道:“原来是禅师旧友,还请告知道长的名讳,以便小僧通报。” “名讳?这个,说了他也不知道。你就说有故人来拜访。” 僧人见胖道士不愿透露名讳,八成这个旧友是假的,于是趁道士不注意就将其推了出去,迅速的关好了寺门。然后才隔着门道:“道长若是禅师故人还请告知名讳,我自会前去通报。若是道长只是路过想寻一个落脚的去处,还请快快离去。” 胖道士一屁股坐在寺门前,然后故作可怜的道:“虽然佛道不是同门,但我等都是出家人,如今贫道流落至此,只求借宿一晚。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为何如此的狠心。” “倘若平日里,无需通报我便可以收留你一晚,可是如今本寺谢绝访客。道长还是另寻别处去吧。” 胖道士丝毫没有听进僧人的话,开始在门外哭天喊地起来,大倒自己如何的悲惨凄凉,斥责寺庙不近人情。可是任他哭闹了许久,寺庙的门再也没有开过,就连门内也没有再传来任何回应。 胖道士抹掉假装留下来的眼泪,顺着门缝里看着门内漆黑一片,估摸着刚才开门的僧人早已经离开了。 胖道士不死心又敲了门,可是再也无人回应。无奈之下就直接坐在了门廊外,靠着大门等待天明。 山中的夜晚虽然比外面更凉一些,但是毕竟还是夏日,胖道士并没有觉得有多冷,倒是蚊虫围着他直打转,让他这一夜睡的不太踏实。 翌日清晨,一轮红日升上了湛蓝的天空,数日的阴霾终于过去了。怀仁背着箩筐准备下山采买,一开门一个肉球就滚进了寺里。 怀仁就是昨夜里开门的小僧,看见滚进来的胖道士,连忙过去扶他起身,道:“道长还没有离去。” 胖道士昨夜也是喝多了,很多事情也记的不太清楚,只是隐约觉得眼前的小和尚有些面熟。他也顾不得想这些,连忙道:“这里是灵源寺吧,我是来找沐讲禅师的,还请小师傅通报一声,说有故人来访。” “道长忘了,昨夜里我已经给你开了门。”怀仁耐心的解释道:“不过禅师让我们近日不得接纳生人进寺,所以就将道长拒之门外了。事后我又去通报禅师,禅师说并无道长这样的故友,所以不愿相见。” “昨夜贫道酒后冒犯,还请小师傅多多包涵。”胖道士乐呵呵的先赔了礼,然后又郑重的道:“请小师傅给贫道带一句话给沐讲禅师。” “道长请说,我再跑一趟便是。” “小舟从此逝。” “只此一句?” “只此一句。倘若禅师听了这一句还不打算见我,那我便立刻离去。” 怀仁将胖道士请出门外,并关好了门。然后才放下箩筐,朝摘尘居去了。 …… 胖道士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不停的搔着手臂上被蚊虫叮咬的肿包。不一会,山门打开了,开门的还是怀仁,胖道士见到怀仁来的这么快,心里就更有底气了,然后就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怀仁却先施礼道:“禅师说不知道长所言何意。” 第3章 江海寄余生 胖道士听完怀仁的传话,一脸意外的神情。不过他倒算是言而有信之人,对着怀仁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就准备就此离去。 不料他刚一转身,怀仁又继续道:“禅师还说,昨夜将道长拒之门外深表歉意,实在是因为海上的风刮的太大,所以寺里才紧闭山门。今日阳光正好,想必是风刮过去了,若是道长不急着赶路,倒是欢迎道长进寺小憩片刻,以恕昨夜怠慢之罪。” 胖道士听出这是想留他的意思,原来并不是那句“小舟从此逝”不起作用,而是这个张将军太过谨慎。 胖道士丝毫不客气,嬉皮笑脸的道:“不急不急,就算要去干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饱喝足才行。贫道这在门外喂了一夜蚊子,得先补一补才好上路。” …… 晨曦破晓,也驱散了灵源山间的迷雾。山脚下的龙王庙已经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高振海这一夜也不比胖道士睡的安稳,眼看着天都大亮了,可是守在灵源寺外的刘通判还没有回来,离上次报信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他实在是坐立难安,于是便取了佩刀,召集了睡眼惺忪众人,打算去山上看看情况。 几十个官兵风风火火直奔灵源寺而去,一路上惊飞了一阵阵早起觅食的飞鸟,刚过山腰的沐风亭,高振海就看见刘通判一个人急匆匆的往山下赶。 刘通判见高振海带着大队人马上山,步伐又加快了三分,还没等他迎上众人,就在湿滑的阶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高振海连忙扶住了刘通判,问道:“出什么事了?” “启禀高大人,那个道士被请进寺里了。”刘通判起身禀报:“我觉得情况不对,就下来请高大人定夺,上面我已经留了几个人盯住了,只要那道士一出寺,就将他捆起来审问。” “不能等他出寺,迟则夜长梦多。”高振海觉得这来历不明的道士不太一般。 “那高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冲进寺里拿人?” “不能妄动灵源寺。这是上面命令。”高振海思虑一番后道:“我先独自会会沐讲禅师,你领着众人在寺外等我消息。” 说完后,一阵人迅速朝着山上奔去。 …… 进了灵源寺,胖道士被直接请到了摘尘居,静慈早已守在摘尘居的门前,见怀仁带着道士来了,就打开了房门。 胖道士大摇大摆的进了门,一进屋就看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僧端坐在榻上,此人正是沐讲禅师。 静慈见胖道士进屋后,没等沐讲禅师吩咐,便关好了摘尘居的大门。 摘尘居摘的是心中的杂念,并不是一尘不染的地方,阳光从门缝中斜照进来,悬浮的灰尘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而胖道士正站在阳光下的浮尘中。 胖道士甩了甩拂尘,却没有将浮灰驱走。 沐讲禅师轻飘飘的看了胖道士一眼,然后一抬手示意胖道士坐在他的对面。 茶水早已经沏好,还有一些简单的糕点,鬼推道士没有客气,抓了几块酥饼狼吞虎咽,吃的胡子上都是碎屑。 沐讲禅师缓缓的开口问道:“还不知道长名讳?” 胖道士要开口,无奈嘴巴已经被塞满了,他只好拿起茶壶猛灌了几口水,待吞完吃食后才道:“这些都不重要,不过张将军既然想知道,贫道也不敢欺瞒,贫道道号鬼推?1?,来自于南洋。” “神算,鬼推。”沐讲禅师道:“听这道号,鬼推道长必然善卜。” “混口饭吃,张将军见笑了。”鬼推道士说:“佛门说命运无常,道家却说命由天定。要贫道说啊,不管是无常也好,注定也罢,这都不是凡人该操心之事。” “鬼推道长还是唤老僧一声沐讲吧。张将军这个称呼已经太遥远了。”沐讲禅师话锋一转,道:“鬼推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所去何处?” “既然禅师不愿提及旧事,那贫道就称将军一声禅师。”鬼推道士道:“贫道正是奔着灵源寺而来,若不是被禅师闻言请入寺,贫道还真不知道该去何处。” “道长说笑了。”沐讲禅师笑起来道:“老僧只是觉得昨夜将道长拒之门外,心生愧疚,所以才为道长打开山门。道长若是走便走了,若是还愿意进寺小憩,老僧自然要当面谢罪。” “禅师无需遮掩,贫道不远万里而来,还望禅师能开门见山。” “门易开,可是门外却不一定有山。” “你我素昧平生,禅师心存疑虑也是应当,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便由贫道先来。禅师看看我这扇门打开后,能不能见到山。”鬼推道士不想在拐弯抹角了,直接了当的道:“贫道既然说出‘小舟从此逝’这句诗,就敢断定禅师一定能明白其中意思。” “道长且说说是什么意思。”沐讲禅师面无表情的道。 “这一句自然没有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下一句--江海寄余生。” “这‘江海寄余生’又有什么深意?” “禅师不会连‘季余生’这个名字都忘记了吧?”鬼推道士边说边盯着沐讲禅师,可是沐讲禅师双目深邃,根本看不出任何波动。鬼推道士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就继续道:“禅师自然不会忘,季余生也算是禅师的后人,而且应该是禅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是你的亲外孙。” 沐讲禅师眼神暗淡了一些,他略显无力的问道:“道长究竟是何许人?究竟从何处得知此事?难道是道长凭空卜算的吗?” “贫道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鬼推道士见沐讲禅师松口,便不在步步紧逼,不紧不慢的道:“禅师的贤婿乃是贫道的故交,他曾救过贫道性命于南洋。这些事当然都是他告诉贫道的。” “他?” “正是他,季沧海!而且我此次不远万里来灵源寺,也是为他而来。”鬼推道士说:“当年,他将死之际,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孩子,所以贫道才承诺一定替他回来看一看季余生。” “鬼推道长恐怕要白跑一趟了。”沐讲禅师沉默了许久,然后摇着头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僧本以为道长知道他的下落,这才有意请道长进寺询问。” “禅师这话什么意思?” “季余生并不在灵源寺。” “那他在何处?” “他十岁的时候,为了去寻自己的父母,就离开灵源寺。当年老僧也是寻遍了泉州,也没能寻到他的消息,如今又过了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流落到何处,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果真如此?该不会是禅师自己把人给藏起来了吧?”鬼推道士狡黠的一笑,然后又道:“贫道来灵源寺之前打听过了,似乎没有人知道季余生的存在,想是禅师不愿让世人知道,尤其不想让皇帝知道,这才故意隐瞒他的身世吧。” 此话一出,沐讲禅师便知道鬼推道士是一个明白人,应该是他那小婿将所有事都告知于鬼推道士了。 “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成年旧事,不知道被人反反复复的询问过多少遍了。”沐讲禅师叹了口气,道:“道长想必是知道那些事的内情,应该能明白老僧隐瞒季余生身份的用意。那孩子命苦,老僧确实不愿意让他趟入这滩几千年都没有澄清的浑水中来,若是他还活着,就让他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就够了。” “禅师用心良苦,贫道只想得知他是否安好,以慰故友在天之灵,其余的,贫道不会多问一句。”鬼推道士不管沐讲禅师说的是真是假,依旧穷追不舍的追问。 “安不安好老僧确实不知,不过我相信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得见,也一定会保佑他的。” “哎…看来贫道要食言于故人了。” “道长不必挂怀,你能不远万里来灵源寺,也算是履行了诺言。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沐讲禅师又恳求道:“还希望道长能够守住此秘密,若是季余生这孩子还活着,就让他远离这场纷争吧。” “季沧海于我有救命之恩,贫道自然不愿见其后人身陷火坑。禅师请放心,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提季余生这个人。” “道长高义薄云,老僧感激之至。”沐讲禅师道:“不过如今还有一个麻烦,道长的行踪估计早已被山下的官兵所监视,想必待道长离去之时会被擒去问话。” “这个好办,贫道虽然是个出家人,但是圆起谎来倒是能面不改色,绝对不会露出丝毫破绽。”鬼推道士笑呵呵的道。 “既然如此,道长若是没有别的事,去用些斋饭后就速速离去吧。”沐讲禅师丝毫不跟鬼推道士客气,直接就下了逐客令,然后又语重心长的道:“灵源山是是非之地,道长不宜久留。” “也好,那贫道就不打扰禅师清修了。”说完鬼推道士给沐讲禅师行了礼,然后准备离去。可是还没等他碰到摘尘居的大门,静慈却先推开了门,然后对沐讲禅师道:“师傅,高振海求见。” “来的倒是挺快。道长还是留在灵源寺片刻,让老僧先去见见高振海。”说完,沐讲禅师又对静慈道:“请他入寺,我随后就到。” ①鬼推道士或称鬼推先生,出自明朝作家罗懋登那本神魔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他自称是鬼谷子的徒弟。 第4章 投石问路 高振海来灵源山已经有五个月了。 他本来就是泉州人,此次奉旨回来办差,按说算是风光体面的,可是他丝毫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感,因为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的故乡的模样。有亲人的地方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乡,而他在泉州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高振海从小家境贫寒,母亲早亡,七岁时随父亲进京师投靠他的叔父。进京之路,父子俩走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人知道他们都经历过什么。不过他们这趟艰辛之旅的结果还算不错,高振海的叔父竟然已经混上了司礼监少监之位,虽然只是宦官,但也是一个大官,而且深得皇帝信任。 高振海叔父当时可以算是功成名就,膝下无子就成了他唯一的遗憾,所以他待高振海视如己出,也就是那两年高振海过了些好日子。 两年后,高振海父亲病逝,叔父被调派南洋,于是高振海开始独自在京师生活,人虽然是孤零零的,可是生活上他叔父临走前也都安排的妥当,日子虽然不及才来京师时那般舒适,却也比在泉州老家好的多。 之后高振海慢慢长大,通过叔父的帮忙和自己的努力,也在京师谋了一份差事。 直到五个月前,司礼监太监刘福突然来传旨,让高振海重返故里,执行监视灵源寺的任务。 司礼监太监是何等地位,高振海自然知道,所以他对于旨意丝毫不敢怠慢。 可是偏偏圣旨写的含糊,监视灵源寺,究竟是监视什么,他只能小心翼翼的问刘太监,刘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让他按圣旨办事,叫他监视灵源寺,就监视灵源寺里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不管大事小事按时往京师通报就是。 但是,有两点刘福再三叮嘱,第一就是不要轻举妄动惹出什么麻烦,第二,一定要注意海面上的动静。 高振海不敢多问,即便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太监刘福也不知道其中蹊跷,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命令。 皇命一出,高振海当即走马上任,独自一人骑着快马十来天就出江西,至福建。他这一路思来想去,仍然抓不住皇帝的心思,也只能遵旨行事,先到泉州领了人做好部署,走一步看一步。 …… “这已茶已过五味,不知道高大人今日驾临寒寺有何贵干?”偏殿里,沐讲禅师提起茶壶又给高进举斟满一杯茶。 高振海茗了一小口,道:“这山下的酒喝多了,突然喝一口山上的清茶,别是一番滋味。”高振海见沐讲禅师没有接话,又接着说:“我守卫这灵源山已经有五个月了,今日是我第三次进灵源寺吧。” 高进举放下茶杯,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愿打扰将军清修,只是高某听闻灵源寺早间收留了一个道人。” “道人?”沐讲禅师不慌不忙的道:“今早寺里确实收留了一个道人。前些天海上刮风,老僧就想着外面不太平,就让寺里闭门谢客了。哪知令那位道长在山门外露宿一宿,今早得知心中甚是不安,所以就把他请进了寺里。” “这么说来,禅师与那道人也是素昧平生毫无瓜葛了。”高振海故意舒了口气,然后大喜过望道:“那可是太好了,那个道人是我们要抓的一个疑犯,来之前我还担心那道士会不会是禅师的旧识,生怕在我拿人之时,禅师会有意袒护,如今高某总算是放心了。” “高大人是来拿人的?这个……”沐讲禅师为难道。 “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他真是禅师的旧识?” “这倒不是,老僧也绝非要袒护那道长,只是昨夜本寺失礼在先,为了赔罪,刚才老僧特意挽留道长在寺里歇息几日,如今旧罪未赔,许的新诺也出尔反尔,实在是有些为难。” “禅师不必为难,所谓不知者不罪,禅师许他入寺之时并不知道他是嫌犯嘛。这样,黑脸我来唱。我让人直接来寺里拿人,禅师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不算是禅师食言,只能怪那道人没有这福气。” “既然如此,不敢不从,不过还是容老僧先去给那道人知会一声,不然老僧内心始终不安。” “理解,那就去吧。”高振海起身道:“我同禅师一路去,等禅师知会完了,我就立刻将其带走,绝不多打扰禅师一刻。” “不必知会了。”这时偏殿外面传来了鬼推道士的声音,刚说完,他就推门进了殿内,他还是穿着褴褛的道服,手中拿着拂尘。灰头土脸邋遢不堪却非要装作一副世外高人自命清高的样子。他先对沐讲禅师施礼道:“多谢禅师收留贫道片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这位大人要抓贫道,那么贫道自然不能躲在寺里拖累了禅师。” “不过,这位大人为何要抓贫道?”鬼推道士又转向高振海问道。 “这个…” “贫道知道是何缘由。”鬼推道士不容高振海说话,自己又抢着道。 “哦?”高振海自己都不知道要编个什么理由,没想到鬼推道士竟然打算不打自招。 还没等他弄明白鬼推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鬼推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道:“我是从海上偷偷爬上岸来的。” 此言一出,高振海两步就转到鬼推道士身后,一招擒拿术就把鬼推道士按在了茶案上。 鬼推道士也不挣扎,只是嘴巴里嗷嗷直叫,忙喊着:“轻点,轻点,手要断了。” 沐讲禅师也站起来,开口道:“道长还请慎言,大明现在可还没有全部解除海禁。” “贫道认罪,高大人你轻点。”鬼推道士装作听不到沐讲禅师的提醒,摆作一副任凭处置的态度。这让高振海和沐讲禅师心里都泛起嘀咕,一时间更看不破他想耍什么花样。 “不瞒道长,其实这私入大明本也不是什么重罪,而且也不是归我管。”高振海收了些力道,但是还是牢牢的拿着鬼推道士,他道:“可是来泉州之前,刘内官特意叮嘱过我,若是有海上的香客来灵源寺,一定要抓回京师审问。” “什么?回京师?”鬼推突然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贫道就是从海上来的香客,赶紧将我抓回京师。对了,贫道可不会骑马,你们要准备好囚车。还有,一日三餐必须有酒有肉,若是你们一路上把贫道招呼好了,说不定贫道还能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有关张将军的秘密。” 鬼推道士说完,瞄了沐讲禅师一眼。 …… 刘通判在寺外等了半晌,也不见寺里有什么动静。高振海迟迟不出来,他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烈日当空,一群人等的汗流浃背,一个个都往树荫中钻。 当所有人分不清耳朵里的声音是蝉鸣还是幻听之时,灵源寺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胖道士从门缝里挤出来,跟在他后面的就是高振海。 所有人见高振海出来了,颓废之色一扫而光,并不是因为抓住了鬼推道士,而是总算是可以收工了。 刘通判赶紧迎了上去,扯着鬼推道士道:“就是你这老道,让我们大费周章。” 鬼推道士还没回话,高振海就对刘通判道:“不得无理,鬼推先生可是我们的贵客。” 刘通判看着眼前邋遢的胖道士,怎么看也不像什么贵客。不过他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是连忙称是。 …… 与此同时,沐讲禅师在寺里开始犯了愁,他离开偏殿后一路小跑到了摘尘居,静慈还在摘尘居外,沐讲禅师见了他就道:“起敬,叫静远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你们帮我去做。” 很快静慈就叫来了静远,两人进了摘尘居。 静慈还是一言不发。将近四十年了,自从来灵源山之后,沐讲禅师很少再叫过他“起敬”。 沐讲禅师一脸阴郁,对静慈道:“你跟着我半生,从军之时南征北战,多次救我于危难。战败之后,众人分崩离析,也只有你愿意跟我来这灵源寺,而且这一来就是将近四十年。如今你也年过六旬,本不应该再劳烦你东奔西走,不过……” 沐讲禅师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将军无需多言,有事尽管吩咐,起敬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在灵源寺清修了几十年,可是从军时的气魄并没有被磨灭,而是被静慈深埋在心中,此时寥寥几句尽数的展现出来。 沐讲禅师也不是扭捏之人,只是年纪大了,就容易感怀过往。他把有关季余生的事情和鬼推道士的情况都给二人细说了一遍。 两人一言不发,听的格外仔细。 “那鬼推道士深不可测,一时间分辨不出是敌是友。但是他确实知道季余生就是我的外孙,若是他把这个秘密告诉高振海,那么京师里的人也定会知道。” “将军想让我寻回少将军?”既然季余生是张定边将军之后,静慈自然也该称一声少将军。 “寻回?不,如今我们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护佑他周全。我要让你去做的,是不能让人寻到他。” “不知少将军现在何处,起敬定肝脑涂地保护好少将军。” “他在何处我不能告诉你。”沐讲禅师并不是故弄玄虚,他道:“鬼推道士来路不明,如今被我搪塞回去定是心有不甘。我估计他前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应该是想投石问路。他是想借着高振海,让我自乱阵脚,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季余生的下落。” “他既然想投石问路,我们就将计就计,将这些麻烦带离灵源山。”沐讲禅师继续道:“你带上几个人,四散出去。就告诉他们说是出寺历练,随便他们去哪里。你明面上装作寻人,暗地里只需带着他们兜圈子即可。等时机成熟,我在传消息让你回来。” “是,不知何时动身?” “先等两天,看看山下的动静再说。” 第5章 三拜还俗 山涧的泉水哗哗啦啦欢快的流淌着,原本快要干涸的的溪流,也在这连绵的阴雨后变得充沛起来。清澈的溪水潺潺抚过灵源山的山脊,然后汇聚到山脚下的那条小河之中。 就在溪河交汇之处,一座残破不堪的庙宇依山傍水而建,这就是高振海驻守的龙王庙。 …… 早些年,海上的风浪肆虐,灵源山附近的村民年年深受其害,于是便请人寻得这个良址,建了这座龙王庙。 用风水先生的话说,这个地方前能聚水后能靠山,旁边就是灵源山溪的下水口,实在是建龙王庙的绝佳之地。 很快,一间简单的庙宇就修好了,毕竟村里的财力有限,修的庙宇也不大,一间巴掌大的大殿上供奉着四座泥塑的四海龙王。说来也奇怪,龙王庙刚建好那两年,海上确实平静了不少,可是好景不长,两年之后,海上的大风还是像往年一样。 久而久之,人们就不再去龙王庙祭拜了,慢慢的这座庙宇也就变成了一座荒废的破庙。 直到三十九年前,太祖皇帝朱元璋称帝,张定边便遁世于此,也就是那个时候,官府突然遣人来大修龙王庙,不但修复了原本的庙堂,还将周围的空地都围了起来,并在庙堂两边各修了两排房子。 …… 鬼推道士正坐在龙王庙的院子里,刘通判像往日里围着高振海一样围着鬼推道士,不是给他扇风驱暑,就是为他端茶倒酒。这一切都是因为高振海吩咐要伺候好他,而作为回报,他要告诉高振海一个关于灵源寺,或者说是关于沐讲禅师的秘密。 “皇恩浩荡,不但给我们这里扩建了龙王庙,还派了好多道人在寺里烧香祈福。”刘通判喋喋不休的给鬼推道士讲这龙王庙的过往:“从那之后,这龙王庙的香火鼎盛超前,不过这大风水患,每年该来的还是回来。” “一代君主一代臣啊!”鬼推道士饮完一盅酒,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抢过刘通判手中的酒壶,然后对他道:“如今在庙堂里烧香的已经不是道士,竟然是官兵,哈哈哈!” 说完之后就将剩余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这道士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得,而且能做的更好。”高振海不知何时从房内出来了,他接着鬼推道士的话道:“他们碌碌无为的守着灵源山几十年,都没能把鬼推道长求来,但是我们只用了五个月。” “高大人似乎对我很有信心?”鬼推道士笑着问道。 “这几个月上山的无非就是那几十个人,都是些本地的香客,我们早已经查问了一遍又一遍了。可是道长却面生的很,而且大半夜的一个道士去敲和尚的门,这足以引起我的注意了。”高振海道:“不过起初也只是引起注意,直到知道道长是从海上来的,我才敢断定道长一定不寻常。刘内官再三交代,一定要注意海上来的香客,说的难道不是鬼推道长吗?” “是不是我都不重要。”鬼推道士从椅子上起来,怪里怪气的问道:“重要的是,老道为何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是啊,道长一看就是聪明人。真的悄无声息的上灵源山自然不太可能,但是至少可以弄的不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道长是神仙高人,根本不理会外物是非,只求自身自在。” “这世上哪有什么狗屁神仙高人。” “那就只能是第二种可能了,道长是故意引我们注意。” “总算遇到一个聪明人。”鬼推道士指着高振海,笑出了声,他说:“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 “静远,你跟我的时间虽不及你大师兄长,但是你的品信为师也十分了解。你也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沐讲禅师安排好静慈后便让他离开了,然后才缓缓对静远道:“这寺里僧众不少,可是我真正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们师兄弟三人,你三师弟年纪尚小,如今只能靠你们两个做师兄的了。” “师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静远定当竭尽全力。” “我交给你的任务,远比你大师兄的凶险。”沐讲禅师叹了口气道:“但是这件事只能你去做。” “徒儿定不负师傅重托。” “我今日再受你三拜,三拜之后你便还俗,你我也不再是师徒。”沐讲禅师目含泪光,一字一字的道。 静远从小便来到灵源寺,灵源寺就是他的家,沐讲禅师和他的师兄弟们都是他的家人,如今让他离开,他自然是千般不舍。但是想起师傅这二十多年来对他百般爱护,于他是有养育之恩。所以他强忍着情绪,没有询问任何缘由,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让你还俗下山,是想让你变成季余生。”沐讲禅师无奈的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为师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不能再看着他卷入这些往事中来。” 沐讲禅师又解释道:“静慈也不能一直漫无目的在外面漂,时间久了,别人自然就发现了猫腻。只有让你变成季余生,那么真正的季余生才能安稳过完此生。” “弟子愿意前往。”静远果断的道。 “我自然知道你会去,不然也不会让你先磕了头。”沐讲禅师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一路注定不平坦。只要一出灵源寺,你便是季余生,永远都不能回头。” “弟子愿意前往。”静远再一次毅然决然的道。 “行了,你去吧。等你大师兄下山的时候,你就混在他的弟子里面一起离开。” 沐讲禅师等静远出门后,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早已经是老泪纵横,可是他不敢哭出声,生怕被静远听到了声音。 静远掩上摘尘居的门,揉了揉苦大仇深的脸,然后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正巧碰到了静一,静一还是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并没有看出静远有心事,只是道:“师兄,你在这干吗?放生池里的鱼好些日子都没喂了,不如师兄同我一起去给投些食。” “静一,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师兄有什么事?等我投完食就回来帮师兄。” 静远蹲了下来,双手扶着静一的肩膀道:“没什么事,师傅让我随大师兄下山办点事,可能要去一阵子,所以我要收拾一下。” “那我就先帮师兄收拾,然后再去喂鱼。” “行了,你去忙你的吧。反正我也不急着走,等你喂完鱼在来帮我。”静远推着静一赶快走,静一刚转身走两步,他又道:“对了,我跟大师兄不在这些日子,你可要听话一些,不要惹师傅生气。” “师兄,你今天怎么说话怪怪的?”静一不解的问道:“平日里不都是你惹师傅生气的嘛?” “快去喂你的鱼,小心我揍你。”静远佯装发火,静一还没有走,他却先转身离开,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鬼推先生就说一说,为何要引我们注意?”院子里摆上了酒席,一群人分坐四桌,高振海举着酒杯敬了鬼推道士一杯。 “要说贫道为何要引起高大人注意,那得先说高大人为何要在此地等我引你的注意。”鬼推道士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弯弯绕绕说的话让众人听不懂,不过高振海似乎能明白其中深意,于是就接着道:“那就先说说我们为何会在此地等着鬼推先生引起我们的注意。” 高振海说完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似乎都等着鬼推道士开口,鬼推道士左顾右盼,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这才会意过来,这是轮到自己说了,于是拍案而起,不过还没说出话,却先打了个饱嗝。然后他指着高振海道:“你说。” 高振海不知道鬼推道士是喝多了,还是故意推脱,可是他丝毫没有生气,当即站起来,又干了一杯酒道:“好,我来说。为何我们要在这?那不是身负皇命,为了监视灵源寺嘛!” “没错!”鬼推道士饮完自己的一杯酒,又抢过旁边刘通判的酒杯,然后又对他说:“为什么要监视灵源寺?这次你来说。” “我?”刘通判不知喝了多少,口无遮拦的道:“这我哪知道啊,若是我能知道,那我就不是通判,我就能做皇帝了。” “大胆!”高振海也喝了很多,可是他并没有喝醉,听到刘通判大放厥词,一怒之下差点掀翻了桌子。 “高大人息怒。”鬼推道士打了个圆场:“乡野俗人口无遮拦,大人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不知道,那大人告诉他,你们为什么要监视灵源寺呢?” “我怎么感觉鬼推先生是在套我的话呢?”高振海重新坐下来。 “贫道怎么敢套大人的话,不是高大人要问贫道为何想引你们注意吗?这就要把这些事一件一件,一件一件的捋清楚。”鬼推道士八成开始说醉话了,他又指着高振海道:“你说,为什么你们要来监视灵源寺?” “那不还是为了等鬼推先生引起我们的注意吗?”高振海又把话绕了回去。 这回还没等鬼推道士开口,刘通判又糊里糊涂的接着道:“那为何鬼推先生要引起我们的注意?哦,对了,那要先说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等着鬼推先生引起……” 话还没说完,高振海一脚就把刘通判踢翻在地上。刘通判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倒是安稳的躺着地上睡着了。鬼推道士瞟了刘通判一眼,然后道:“简直是放屁。” “确实是放屁。”高振海道。 “我说你是放屁。”鬼推道士对高振海道:“什么为了等我来引起你们的注意。即便贫道不来,也会有有屠夫来,有土匪来,说不定还有尼姑来,哈哈!” “启禀高大人,灵源寺外来了一个尼姑。”龙王庙外一名官兵急匆匆的进来道。 鬼推道士和高振海面面相觑,然后鬼推道士道:“你看吧,还真有尼姑来。” 第6章 调虎离山 高振海感觉鬼推道士的出现似乎没那么简单,在抓鬼推道士下山后,他便派人守住了进出灵源山的要道。 所以这才有了如今尼姑上山,还必须要让他放行的事。 “身份查验清楚了吗?”高振海问前来报信的人。 “询问清楚了,确实是莲溪庵的尼姑,说是上山请沐讲禅师去他们庵里讲经。”报信的官兵道:“人已经拦下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既然身份没问题,赶下山即可。”高振海道。 “不可!”鬼推道士突然道:“万万不可!” “难道鬼推先生觉得此人有什么问题?”高振海问道。 “此人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此人却很有用。” “还请鬼推先生明示。” “刚才说到哪里了?”鬼推道士急的直拍脑门,道:“对了,为何你们会监视灵源寺?这次换我来说。” 高振海挥了挥手,让报信的人先下去,然后道:“洗耳恭听。” “你们监视灵源寺,其实就是因为张定边。”鬼推道士似乎清醒了许多,他说:“张定边可能知道一个东西的下落,恰巧这个东西你们皇帝也想要。” “若依鬼推先生所言,何不直接把张将军抓起来审问一番?”高振海不解问。 “几十年了,若是能审的出来,高大人今日也不会在此地了。”鬼推道士道:“有些东西比命重要,所以张将军才能活到如今。不管他知不知道,只要那东西没找到,皇帝就不想让他死。” “鬼推先生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我说我算的你信吗?”鬼推道士道:“估计你也不信,你也别问,我实在不想费劲心思编瞎话。” 高振海没有再追问,因为他知道,倘若鬼推道士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回到京师自然会有人审问。他只关心眼下,于是问道:“这和那个尼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鬼推道:“不但和这尼姑有关系,还和我为何要引起你们注意有关系。” “这一切皆因为一个叫季余生的人。”鬼推道士毫不隐瞒的道:“沐讲禅师如今年近九旬,他的一儿一女早已不在人世。他的大儿子更是没有给他们张家留后,好在小女儿张秀云早年间孕有一子,这也是张家唯一的血脉。” “这季余生就是张秀云的儿子,张定边的外孙。” “不错。”鬼推道士继续说:“我此次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寻季余生而来。谁料我上岸多方打听之后,却根本无人得知这个人的存在。为什么?定是沐讲禅师隐瞒了此人的身世。 不过这是好事。沐讲禅师费劲心思更说明他对季余生的爱护,他就是沐讲禅师的软肋。倘若能找到此人,高大人自然能从沐讲禅师身上获得出乎意料的收获。”鬼推道士断断续续的说完。 “我还是不明白鬼推先生的意思,这一切怎么会跟一个尼姑扯上关系。” “沐讲禅师既然要隐瞒季余生的身份,那我此行多半是见不到此人,所以我就盘算着能请高大人帮个忙。” “所以鬼推先生就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再将季余生的事告诉我,想让我来帮你找到此人。”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鬼推道士白了高振海一眼,道:“天下之大,你去何处寻?于是我便想了一个投石问路的计策。把季余生的消息透露给你,是想看看沐讲禅师有什么行动。” “这和那个尼姑又有什么关系吗?” “愚蠢,石头都准备好了,自然需要人投出去。”鬼推道士不耐烦道:“让那个尼姑去投总比你我二人合适。” “鬼推先生高明。”高振海总算弄明白了鬼推道士的意图,他招了招手让刚才报信的人过来,然后对他道:“放那尼姑进去,告诉她我们在抓一个叫季余生的逃犯,让她办完事速速离开灵源山。” 高振海安排完,又问鬼推道士道:“投石问路之后,不知道鬼推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就尤为重要了。”鬼推懒散的道:“酒足饭饱,自然是先睡一觉。” …… 可能是多日的舟车劳顿,也可能是前一晚在灵源寺外没睡好,鬼推道士这一觉,从当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日。 第二日天刚亮,高振海就撞开了鬼推道士的房门。任凭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把鬼推道士吵醒。高振海只能拽着鬼推道士拼命的摇,这才让他睁开了眼。 鬼推道士睁着一只眼,瞄了瞄高振海又闭了起来,埋怨的道:“天塌了吗?囚犯不要睡觉吗?” “山上有动静了。”高振海急匆匆的道。 鬼推道士眼睛都没睁开,却一股脑儿的翻起身来,问道:“有人要下山了吗?” “鬼推先生神机妙算,沐讲禅师大弟子静慈要带徒弟下山游历。我特地来询问先生该如何处置?” “放他们下山。”说完鬼推道士再次倒头大睡。 “那我就派十几人暗中跟着他们。” “不跟,跟着他们也是徒劳。”鬼推道士像似在梦呓一般。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先滚出去,等我这个回笼觉睡醒了再说。”鬼推道士一说完便鼾声大起。 高振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会权衡利弊,所以他才能容鬼推道士这么放肆。他看着呼呼大睡的鬼推,并没有发火,只是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屋子。 皇帝降旨让高振海来守灵源山,肯定是冲着张定边而来的,这一点高振海心里十分清楚。若正如鬼推道士所言,陛下是为了寻一样东西,而这个东西张定边知道下落,那么找到季余生这个人,确实就是找到了沐讲禅师的命门,那他守卫灵源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他其实也不愿意一直就这么待在这荒僻的灵源山。所以他能容得下鬼推道士的无理,反正等利用完鬼推之后,便将他擒拿回京师审问,到时候自会有人收拾他。 …… 日已上三竿,鬼推道士的房门还没有开,高振海在院子里像个无头苍蝇踱来踱去。静慈带着弟子下山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说投石问路是鬼推,可是如今有动静了,他反而不慌不忙的睡大觉。高振海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可是此时心里还是有一丝焦虑。 抹掉额头上的汗水,高振海不想在这么干等下去了,他猛然回头想冲进屋里将鬼推道士提起来,可是这时,屋子的门开了,鬼推道士睡眼朦胧的伸着懒腰。他看着院子里几十人已经整装待发,笑呵呵的道:“哟,都起的这么早。” “鬼推先生真沉的住气。”高振海开口道:“我们都等了先生两个多时辰了。” “那就赶紧吧,时间都不早了。” “还请鬼推先生吩咐。” “还吩咐什么啊,直接上菜吧。你们不是等了我两个多时辰了吗?肯定都饿坏了,都怪我贪睡,我先自罚三杯。你说你们也太客气,吃个饭还非要等我……” “我们都在等鬼推先生安排下一步任务。”高振海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 “原来你们不是等我吃饭啊。”鬼推道士道:“这任务肯定是要安排,不过饭也得吃,吃饱喝足了才能有力气干活。” “静慈他们已经走远了,再不追的话怕是追不上了。”高振海道。 “追他们做什么?” “先生不是要投石问路顺藤摸瓜嘛?” “投石问路没有错,顺藤摸瓜可不是我说的。” “那先生是何打算?” “张定边是什么人?你以为跟他一样蠢吗?”鬼推道士说着指向刘通判。 刘通判一脸尴尬,却不敢反驳。 “这么说,静慈一行人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高振海恍然大悟。 “没错,张定边一辈子南征北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小的一招投石问路他怎么能看不透?”鬼推道:“我能投石问路,他就能调虎离山。” “既然先生早已看破张定边的心思,想必早已谋划好了良策吧?” “我表面上用的是投石问路之策,实际上也还是投石问路之策。”鬼推道士胸有成竹的道:“投的石头还是那块石头,但是问的路却不是那条路。” “不知道鬼推先生的路问出来了没有?” “只问出来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需要高大人去问了。” “先生请赐教,剩下的我要怎么问?” “剩下的嘛。”鬼推道士笑道:“我们边吃边说。” 高振海听了鬼推道士一番话,心里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就点头让人去准备饭菜。 刘通判也忘记了鬼推道士刚才说他蠢的话,满面春风的笑着问道:“鬼推道长,今天刚打了几坛红曲酒,您要不要尝尝?” “那就尝尝。” “拿一坛出来给鬼推先生,你今天就别喝了。”高振海发话道:“我们等下还要去问路,别喝多了又像昨日满嘴胡言。” 第7章 金蝉脱壳 鬼推道士的到来,让原本冷清的龙王庙变得热闹起来。别的不说,至少庙里能闻到酒香。 只要不是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大多都是热闹的。 …… 这顿饭吃的比较快,酒也只是每人喝了少许。 外面的日头晒的人昏昏沉沉,鬼推道士一吃完,又开始伸起了懒腰。 高振海见情况不对,立马开口道:“这也吃的差不多了,是该办点正事了。” 鬼推道士问道:“什么正事?” “当然是问路。” “看我这记性。”鬼推道士一拍脑门,道:“喝点小酒就犯困,这一困脑子就不好使。” 龙王庙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带刀的官兵急匆匆进来,然后就直奔高振海他们吃饭的大殿去了。官兵到了高振海身边,掏出一封书信道:“大人,京师来信了。” 高振海接过信,一脸疑惑,前两日才来的信,怎么今日又有信来。他火速拆开信封,一张纸上只写了寥寥几句。 “削高振海忠显校尉之职,令即刻回京。原通判刘海生暂掌灵源山所有事宜。” 高振海不动声色的收起信,他实在不知是何缘由。前两日京师来信还褒奖他尽忠职守,可是这才两日,就罢了他的官职,还勒令其即刻回京,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之势。 鬼推道士见高振海有些出神,殷切的问道:“高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高振海收回心神,装作无事道:“没什么,京师又传达一些新的任务。” “那我们还去不去问路?若是不去,贫道先去小憩一会。” “自然要去。” 事已至此,高振海没有放弃的道理。倘若真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说不定还能拿季余生这个人将功补过。 “那就走吧。” “不知我们要去何处?” “你最喜欢什么?”鬼推道士没有回答高振海,而是拉着刘通判的衣领问道。 “这个……”刘通判看了一眼高振海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高振海知道鬼推道士必有深意,对刘通判道:“说。” “小人喜欢银子。”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毛病。”鬼推道士又问道:“假如你有一笔脏银,你是把它藏在京师,还是藏在你家的后山?” “自然是后山。” “为什么你不把它藏到京师呢?京师遥在千里之外,哪怕有人怀疑你,也定然找不到银子的去处。” “道长说的是,那我就藏在京师。” “放屁,你都已经藏到后山了。”鬼推道士道:“你为何会把银子藏在后山,因为你每天都能看的到,这样会比较放心。” “鬼推先生的意思是,季余生就藏在灵源山?”高振海不解:“先生不是也说过,张定边不是刘通判,他的想法不一样也说不定。” “所以我才要投石问路,结果他将计就计,来了一个调虎离山。这足以说明,他不想让你们守在这里,尤其是当你们知晓了季余生之后。” “我还有一个疑问,张定边是一个聪明人,既然他能识破你的投石问路之策,自然也明白他这调虎离山之计一出,等我们回过神后,这矛头不就又指向了灵源寺?” 鬼推道士笑道:“张定边心里很清楚,在我向你透露季余生这个人的存之后,他已很难再把此人藏下去,所以他才不得不让静慈下山,他想用静慈来吸引我们注意,等你我回过神,季余生已经不知被送往何处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高振海道:“请道长带路,我们上灵源山。” “这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事你们去就行了。”鬼推道士摆了摆手,推辞道:“你别忘了,你是兵我是贼,我是不会和你沆瀣一气的。你赶紧拿了季余生那小子,把他跟贫道一同押送京师,这也算是立了个头等大功。” 高振海突然想到那封京师来的信,他现在已经不是忠显校尉,这灵源山的事宜都需暂交接给刘通判,剩下的事情也渐渐明了,他倒不如像鬼推道士一样,安然坐镇在龙王庙,这样就算是上面追究下来,自己也不算是违抗命令。于是便对刘通判道:“既然如此我便留下陪鬼推先生再喝几杯,你带着人上山去抓季余生。” “是,可是大人,那么多和尚,哪个才是季余生。” “一个一个的查。”没等高振海安排,鬼推道士吩咐道:“实在查不出来,把二十岁上下的僧人都捆到这里来。” 高振海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办好这个差事之后,我便带鬼推先生和季余生回京师交差,这里的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我定会在上官面前为你请功。还有,要注意分寸,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刘通判一听到要为他请功,就乐开了花,忙不停的点头称是。 …… 几十个官兵一去就是两个时辰,高振海心不在焉的提着酒壶,眼看着太阳从头顶落到了西边的山头。鬼推道士一个人躲在屋内,八成又在呼呼大睡。 时至傍晚,寂静的龙王庙外想起了一阵脚步声,高振海喝完最后一口酒,就把壶丢到了一边。这时,刘通判捆着十几个年轻的僧人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高振海指着刘通判的衣服上血渍问道。 “大人放心,这血不是我的。”刘通判以为高振海是在关心自己,便安慰道。 “我倒是想它是你的。”高振海恼怒道:“上面再三交代不要妄动灵源寺,临走之时不是让你注意分寸吗?” “这真不能怪我……” “出人命了没有?”高振海也不想听刘通判解释。 “应该没有吧。” “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去灵源寺抓人,可是那张定边软硬不吃。我们还起了争执,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张定边六十还能空手打虎,实在是厉害了得,若不是他们护着我,今日我怕是回不来了……” “你给我闭嘴。”高振海听他废话连篇更是来气,直接问随行的官兵道:“你说,怎么回事?” “我们抓完人临走之际,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和尚,刘大人想是被沐讲禅师吓坏了,转身就给了那小和尚一刀。” “人呢?还活着吗?” “被几个年老的僧人救回去了,不知是死是活。” 旁边十几个年轻僧人个个满脸悲愤,其中一个就是给鬼推道士开过山门的怀仁,他指着刘通判道:“你们要抓就抓,为何要伤我们小师叔。” 被刺的就是沐讲禅师的三弟子静一,所以怀仁要称他一声师叔。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高振海只求小和尚没有大碍就好,至于怎么处置此事,等他回京师禀明情况,上面的人自会发落。只是自己怕是又要多了一条失职之罪。 鬼推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内出来了,应该是被院子里的嘈杂声扰了清梦。事情的经过他也听到了,他心里突然有一丝愧疚,不过这个情绪瞬间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清了清嗓子,道:“都带回来吗?” 刘通判正担心高振海要处置他,鬼推道士这一问算是为他解了围,他忙道:“灵源寺二十多岁的僧人一共十七个,全都带回来了。” “来灵源寺之前我打听了,沐讲禅师有三个徒弟,这二徒弟静远好像也是二十岁上下吧,就先从这个开始吧。” “静远师叔?”众僧面面相觑。 “谁是静远?”高振海见十几个僧人都站着不动,便催问道。 “静远师叔并不在此。” 鬼推道士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望向刘通判,刘通判道:“寺里二十多岁的僧人全在此处,我都搜了三遍了。” “不好!”鬼推道士恍然大悟道:“贫道还是低估了张将军。” “先生此言何意?”高振海一心想要抓季余生回京师,他如今不知为何被削去了官职,倘若能立一些功劳,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听鬼推道士一言,似乎情况不妙,他自然也大为紧张。 “原本我以为张将军想要调虎离山,却不料他这是金蝉脱壳。”鬼推道士惋惜道:“不愧是张定边,兵行险招。” “先生意思是沐讲禅师二弟子静远就是他的亲外孙--季余生!” “应该如此。”鬼推道士无奈的道:“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他早已跟着静慈离开了灵源寺。” 接下来鬼推道士还是不甘心的一一打量了十七个被抓来的僧人,他也算是季余生父亲的旧友,亲父子之间多少还是有些相象,可是十七人当中并没有一个有一丝像他那位故交。 于是鬼推道士就更加肯定,逃出灵源寺的静远八成就是季余生。 高振海眼看着抓季余生无望,前有血溅灵源寺,后还有京师不知缘由的罪状。原本神采奕奕的他不免有些萎靡,他无力的对刘通判道:“放他们回去吧。我明日就带鬼推道长回京师,这里一切暂交由你处理,切不可再生是非。” 第8章 荒山之遇 当日静远下了灵源山,便与净慈师兄匆匆道别。他没有告诉静慈师兄要去干什么,只是说沐讲禅师另有安排。 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终生,以后恐怕再也回不了灵源山了。 接下来的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不管从此是飘零无依东躲西藏,又或者,哪一日被当做季余生抓了起来。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选择的路,自然也是无怨无悔。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静远一路北上,两日后他就到了泉州。 大部分人逃难都会往荒僻的地方去,可是静远自小就在沐讲禅师身旁受教,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沐讲禅师的智慧。一个人藏身在闹市绝对比荒僻的位置要安全。所以他乔装改扮了一番,独自奔着泉州去了。 停留了几日之后,静远发现泉州也不是那么大,而且离灵源寺实在是太近了,所以他决定继续北上。 听客栈的老板说,福州是省府,要比泉州繁华的多,眼下他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去,于是就打算先去福州再说。 福州路远不比泉州,所以静远离开之前先去东街马市上转了一圈,挑来挑去才挑中一匹老马,他不是不想寻一匹骏马,只是身上的银子本来就不多。 静远带着一个破斗笠,骑着一匹瘦弱的老马,颤颤巍巍的出了泉州府。 很小的时候,沐讲禅师就教过静远骑马,用的是沐讲禅师最后一匹战马,在静远学会骑马后,那匹战马就老死了。 静远起初十分好奇,问过沐讲禅师,作为一个不出山门的和尚为什么要学骑马?沐讲禅师也没跟他多解释,只是说以后也许会用到。 难道师傅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难道师傅将我收留进寺就是为了有一天来做这个季余生的替身?静远骑在马上胡思乱想。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对沐讲禅师他都生不出丝毫的怨意。 静远从小就顽劣,没给沐讲禅师少惹麻烦。沐讲禅师将他收入门下,每日谆谆教诲,这就是再造之恩。 想着灵源山上的过往,静远只是感叹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十余年都过去了。 …… 屋漏逢夜雨,马弱遇连山。 泉州至福州山路连绵,虽然都不是什么高山险峰,但是这一路颠簸也让老马有些体力不支。静远只能不催不赶,任由老马慢慢悠悠往前挪,遇到些难走的路段,也只好牵马步行。 静远摸了摸马颈,苦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买了个累赘。” 不过转念一想,又道:“你也是苦命之马,到了晚年还要受这奔波之苦。我呢是心甘情愿,你呢,估计没有人会问你的意见。” 静远善念大发,生了放了老马的念头。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又对老马道:“马兄,你再撑几百里,等到了福州我定给你找个好归宿。” 赶了一日路,大部分时间都是牵马步行,静远觉得应该还没有走出百里。眼看着地势平坦了许多,他便小心翼翼的跃上了马,想趁着天还没黑再多赶几里路。 不过骑着老马似乎也不比自己步行快多少,眼前早已经是荒山野岭,除了时不时传来的虫鸣鸟叫,便没有半点声响,甚至一丝风声都没有。 看着太阳已经快落到山头之下,静远嘀咕着,看来今天要在这山中过夜了。他此时就想能碰见个人,并不是他一个人觉得害怕,因为他想问一问自己走到了哪,有没有走错方向。 静远沿着山边的小路缓缓前行,转过山脚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金灿灿的湖水映入眼帘。 湖岸边长着一排参差不齐的翠柳,柳叶已经开始凋落,落在湖面一片一片飘荡着。 湖边的路要宽敞许多,也好走许多。就在静远想催马提速之时,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清澈的马鞭抽打声回响在山谷。 很快两匹黑色的骏马就沿着湖岸朝静远疾驶而来。 骏马上的两个人都身着白袍,头上也戴着白色的帷帽,根本看不清她们的脸。 但是两人的体型都不魁梧,尤其和她们骑着的高头大马对比,更显得有些瘦弱。 静远本想借机问一下路,但是看对方一路疾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就提着缰绳让老马给她们让出路来。哪知道老马反应迟缓,还没挪到路边,对面两人就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分别从静远左右一闪而过。 老马似乎受到了惊吓,马头一仰就把静远甩到了地上。 白衣人闻声放慢了速度,回头看了一眼静远。静远并无大碍,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急忙捡起掉在路边的斗笠,带在了头上。 这时静远才闻到一股清香,应该是那两人从他身边过去时留下的味道。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胭脂香味,但也能肯定这两个人应该是女人。 静远见二人放慢了速度,便想上前搭话,他并没有要问责的意思,只是想询问一下方向。 可是就在此时,二人中的其中一个道:“六公主,快走。” 原本停下来的一人在同伴的催促下,再次调转回马头。 两人瞬间就消失在山脚的转角处,空留下马鞭声回响,还有静远身旁久久不散的清香。 …… 静远再次骑上老马准备上路,虽然路还是没问到,可是他心里也有了打算,自己也不是非要去福州不可,倒不如就这么一直走着,能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老马受到惊吓后迟迟都没有缓过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半步。静远只好下马,硬扯着它往前走。 “六公主?”静远边走边自言自语。“难道就是皇宫里的公主?那她两个人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 苦想无果,静远便将之抛之脑后。他现在也算是亡命天涯,自身都难保,也没有功夫去操心别人。 走完湖边林荫路,又是一个山坡,翻过山坡之后太阳就已经落山了。不过离天完全黑下来还要一会。 老马此时终于缓过神跑了起来,还没跑多远,静远见路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包裹,非常显眼。他下马捡起了包裹,刚一拿到手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就是刚才他坠马时闻到的味道。 这个包袱是那两人的。 静远拿着包裹踟躇起来。若是平日,他定当全力去追赶二人,直至将失物还回去。可是如今他也算是逃亡之人,若是对方真是宫里出来的六公主,那还是要远远的避开才是。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丢下包袱,快快离开此地。可是当静远放下包袱之后,却迟迟没有挪动半步。 出家二十年,如今才还俗几日就忘记了师傅的教诲,静远突然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既然做不到置身事外,那就只能冒险将失物送还,不过凭他的这匹老马,想追上那二人怕是难上加难。 静远看天色已晚,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不如就地安营,倘若那二人发现包袱丢了,一路找回来也好还给她们。 做好了打算,他把包袱放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又寻了一颗树栓好了马。 天色很快完全暗了下来,静远在山上转了一圈,找来了不少干柴升起了火堆。 虽然天气炎热,根本无需生火,可是在荒山野岭的夜晚,有一堆火还是能让人心安不少。至少可以驱赶那些野兽。 静远离火堆有一丈远,靠在大石头上,看着夜空中闪着无数的星斗。他感觉自己像似在做梦,于是还幼稚的掐了自己一下。虽然不是很疼,但是确实不是在做梦。 寂静的山林起了风,静远肚子有些饿了,他看见旁边树上纹丝不动的站着一只猫头鹰,突然间就想到,不知道猫头鹰的肉能不能吃。他自小就来到灵源寺出家,记忆里从来没有肉的味道。如今还俗了,倒是可以尝一尝。 静远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早已根生蒂固的善念打消了,于是拿出包袱里硬邦邦的馒头,一口一口的啃着。 山上的蚊虫比较多,尤其在夜幕里燃起了火,静远驱赶着蚊虫,可是怎么也赶不完。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以前师傅给他的驱蚊虫的药粉,离开灵源寺的时候他特意带了些出来。 静远翻着包袱,却怎么也找不到药,于是就把所有的衣物都拿了出来,这才在包袱最下面找到一包纸包的药粉。 静远重新将衣物收拾进包袱,一封书信却从衣服中掉了出来。 一个很普通的信封,既没有封口也没有留字,静远从信封中掏出几张纸,第一眼便认出是沐讲禅师的笔记。 …… 静远看完了信,望着来时的路,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不是灵源寺的方向了。 连绵的山峦阻断了静远回望的目光,这一去恐怕是再也回去不了,他强忍着眼泪,只是默默的喊了声:外公。 第9章 窃书之贼 静远: 待你看到此信之时,想必早已离开了灵源山。将来的路还很漫长,原谅为师让你独自往下走。 这二十年来,一直是为师在给你选路走,即便是赶你出寺,也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知道你会毫无怨言的离开。 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对你提及。这也是为了让你置身事外,如今我来这灵源寺已经39年了,大明朝的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可是山下的龙王庙里还是与当初一样,驻满了朝廷的眼线。 你很小的时候问过我关于你父母之事,当初我闭口不谈,是因为还没有到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告诉你的时候。 你的父亲叫季沧海,当年战败众人皆离我而去,只有季云汉和李起敬二人誓死追随,李起敬就是你大师兄静慈,季云汉是季沧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你的母亲是我的小女儿张秀云,你就是我的亲外孙季余生。 你不用怀疑为师的这些话,为师并不是想让你深信自己是季余生,才编这些话来诓骗你,为师肯定不会为了保留血脉,就将自己的徒弟推进火坑。之前说让你顶替季余生的事,只是想让你快点离寺,不想节外生枝。自从鬼推道士登门,我就感觉灵源寺再无安宁之日。 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都死在海上。如今你只身一人不要有太多牵挂。我能立于灵源寺三十余年无虞,自然也无需你担心。 自幼看着你长大,自然万分不舍你离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不多言表,从今往后你便隐姓埋名,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吧。若是上天垂怜,有一日你我还能再见,只盼你能叫我一声外公。 沐讲 …… 静远呆呆的靠在大石头上,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前些日突然之间受命还俗离开灵源寺,假扮季余生。如今又突然之间真的就变成了季余生。平日里散漫惯了的静远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静远突然很想回灵源寺,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因为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沐讲禅师是不会让他离开的,也就是说,即便他今日回去了,迟早也是会被人抓了去。与其那个时候徒让沐讲禅师担心,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份担子走下去。 收拾好心情,眼下能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静远只想遵照沐讲禅师,或者说是他外公的意思去做,至少能让沐讲禅师少为他担心一些。 …… 一阵震天的马蹄声打断了静远的思考。他以为是那两人回来寻包袱。 天太黑,静远什么都看不清,可是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声音他已经能确定,来的不是那二人,因为马蹄声是从北边传来的,而且至少有十余骑。 静远听说山里多强盗土匪,连忙起身想用土掩灭火堆。可是火还没灭,十余骑就到了他跟前。 借着昏暗的月光,静远模糊看见那群人个个都穿着官服,顿时安心了几分。虽然他应该惧怕官兵才是,不过目前来说官兵至少比土匪要好一些。 “和尚,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此处经过?”静远还没来得及带上斗笠,所以他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还不等静远说话,另一个人又急促的催道:“宋同知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我们是奉福州知府唐循中唐大人之命追拿嫌犯。” 静远双手合十,道:“小僧以为遇见了劫匪,一时慌了神。还请同知大人赎罪。早些时候,小僧确实碰见两个人。” “可看清她们是什么模样,去了何处?”宋同知问。 “二人皆身着白衣,头戴帷帽,骑着高头大马,但是小僧并没看清其相貌,她们沿着这条道一路往南去了。” “她们过去多久了?” “应该有小半日。” “宋大人,您看我们还要继续追吗?”旁边的一个官兵问道:“我们都追了好几天了,一路从福州追到了泉州,就算兄弟们能撑的住,可是这马也快撑不住了。” “住口。”带头的宋同知发话说:“追不到人谁也别想回福州。” 那个官兵吃了瘪,转身对剩下的人道:“都听不到吗?还不快追。” “各位大人请留步,不知那二人所犯何事?”静远问道。 “你一个和尚多管什么闲事?”宋同知没好气的道:“对了,你是从哪来的?一个和尚深更半夜为何在着荒郊野岭?” “小僧从泉州来,受师傅之命,下山历练一番,今日天黑便走到这里,只能在这山岭露宿一夜。”静远半真半假的回答,然后又道:“我问那二人,是因为这个包袱。” 说着静远就指向路边大石头上的那个包袱,静远其实不是想多管闲事,而是要趁着官兵们还没注意,先把那个包袱交出来,毕竟这个是那被追缉二人之物,若是等官兵们发现了,自己定然解释不清。他虽然想要物归原主,可是既然知道那二人是嫌犯,就决不能被此事牵连进去。 宋同知顺着静远所指,便看到一个白色的包袱放在石头上,他驱马走的更近一些,这才看到包袱上绣着精致的花纹,看样子不像是眼前这个和尚的东西。宋同知抽出长刀挑起了那个白色的包袱道:“看这上面的花色应该是女人的包袱,怎么会在你一个和尚手中?” “大人明鉴,这个包确实不是小僧的。”静远解释道:“也许就是大人们要抓之人留下的东西,所以小僧才斗胆询问那二人所犯何事。” 宋同知刀一挥,包袱就被甩到了静远手中,他道:“打开看看。” “这……女施主之物,小僧实在不敢……”静远确实有些为难,他怕包袱里会有些女子的贴身之物。 “叫你打开就打开,哪来这么多废话。”旁边的官兵又附和着道。 静远只能慢吞吞的解开了包袱,还没有完全打开,一阵清香就扑鼻而来。包袱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只有几件很普通的衣服,和一本深蓝色封页的书。 静远对宋同知道:“包袱里只有些衣物和一本书。” “书?”宋同知一惊,吓得坐下的马一阵嘶鸣。“什么书?” 静远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见那本书的封页,对宋同知道:“《南洋志异》。” 这次宋同知再也坐不住了,一个翻身就从马上跃了下来,身子还没站稳,就先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宋同知借着微弱的月光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凝重的神色渐渐消失,因为他能确定这就是前些日丢失的那本《南洋志异》。 宋同知欣喜若狂的将书塞进了怀里,然后对静远道:“小师傅,今日你帮了我们大忙,你可是不知道,那两个盗书贼,把整个福州弄的是一团糟。” 静远这才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二人盗了这本《南洋志异》,所以才一路被追至此。静远虽然知道此书定然非同小可,不过他也不想过问,只是施礼道:“恭喜大人寻回失物,小僧只是随手捡了一个包袱,算不上帮什么大忙。” “既然书已经找到了,盗书贼也远去不见踪影……”宋同知下令道道:“我们抓紧回福州复命,不能让御史大人久等。” 就在众人调转马头时,宋同知又回头问道:“不知小师傅是从泉州哪个寺里而来,法号叫什么?待我回福州便派人去贵寺致谢” 静远本想搪塞宋同知,但是又怕他生疑,于是又半真半假的道:“小僧来自泉南灵源寺,法号怀空。” 其实静远完全可以瞎编乱造一个身份,不过他知道,若是事后宋同知得知自己谎报了身份,说不定还要追查一番,倒不如借用跟他一起出寺的怀空师侄的名字一用。 十几个官兵并无意停留太久,问完话之后,就撤马扬鞭消失在黑魆魆的山林间。 被这事一闹,静远也无心逗留,他怕那群官兵会突然返回,再询问几句倒也没什么,万一要将他带回去让知府亲自问话,那就节外生枝了。 静远牵好了马,正准备走,却看见那个白色的包袱被丢在了路边,包袱里的衣物凌乱的散了一地。 静远估计那二人是不会回来寻这包袱了,说不定还是故意丢下这包袱,为了就是摆脱这群官兵的追缉。这并不是他胡乱的猜想,在他看见官兵们拿到那本《南洋志异》时他似乎就明白,这本书既然如此重要,没有道理会被大意的落下,而且还落在一个这么明显的地方。 虽然知道二人大概不会回来,静远还是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叠好后放进包袱里,然后将包袱放在路旁的大石头上,这才又牵着马,另选了一条路,消失在黑夜里。 …… 静远走后又过很久,一堆杂草丛后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和尚有点意思。” 旁边的另一个女子也开口道:“六公主,我们还是快走吧。”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六公主。” “是,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京师。不过,你先把包袱取回来。” …… 在这泉州荒山之夜,静远和六公主第一次相遇,那是永乐五年的夏天,静远二十岁,六公主只有十七岁。 …… 第10章 南洋志异 永乐元年,燕王朱棣靖难成统,他从侄儿朱允炆手中夺得大明江山,此后便逐步放宽大明海禁,复置广州、泉州、宁波三市舶司管理口岸。命福建都司,京卫及浙江,湖广,江西,苏州等府卫大肆造海运船,广州,泉州,宁波三府百废待兴。 …… 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为郑和下西洋做准备,他想要完成他父亲没有完成的事。 当年朱元璋派遣高振海叔父出海南洋,其实就是在海上放一个眼线。可是几十年过去了,让他们去追查的事却一直杳无音讯。 如今朱棣继位,他再也不愿像他父亲那样伺机而动,必须要举全国之力,主动出击。 于此同时,朱棣的另一个诏令也大张旗鼓进行,虽然不比造船出海那般费时费财,但也算是举国轰动,那就是造书(永乐大典)。 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这就是朱棣的命令。 造船出海与编著全书,这两个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背地里却是息息相关。 …… 这《南洋志异》就是造书过程中滋生出的枝节。 永乐元年(1403年)皇帝朱棣诏告天下要造一本天下奇书。为何要说是奇书?因为此书要收录从古至今全天下的所有书籍。旨意一下,数千学士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终于在永乐五(1407年)年定了搞。 可偏偏在此时,有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学士发现,这两万余册的典籍当中少了一本书。 少的就是这本毫不起眼的《南洋志异》。 这也不能怪编书之人,《南洋志异》本来只流传于福建沿海地区,而且记载的都是些海上的轶事,多是些山精鬼怪之说。所以看的人本来就不多。不巧的是那个年轻的学士就是一个福州人,而且他自小便看了这本《南洋志异》,这本书里面记载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才会无意中发现这个问题。 原本他只是私下和几个人提了几句,谁也没有太在意此事,包括他自己。毕竟全天下那么多书,怎么能一本不漏的收录齐全。 可是不知道这个事还是传到了主理编书事宜的解缙耳朵里。解缙为人严谨,而且在全书定稿后,朱棣对所编之书甚为不满,他反复询问解缙,是否收录全古今所有书册。然后解缙就想到还有这本《南洋志异》尚未收录,就把此事禀报给了朱棣。 朱棣自然是十分恼怒,举国之力都交由解缙编书,竟然还是漏了一本书,而且能漏一本《南洋志异》,就能漏更多,于是他狠狠的斥责了解缙,让他继续收录遗书。 如果只是到这里,那这本《南洋志异》也就是一本寻常之书,偏偏朱棣回过神后,才发现这是一本书写海外之书,于是就召见了那个看过此书的学士,询问他是否还记得书中一些内容。 十余年之前看过的书,那个学士自然记不起所有内容,但是有几篇故事他倒是能说个大概。为数不多的几篇中,有一篇叫“青龙志”的文章,大概讲的是海外有一个王宴请众人,然后在海上召唤出一只青龙,这青龙一出,便吞了在场的所有人。 朱棣听了这个“青龙志”的故事,突然对这本《南洋志异》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接着就有了三个月前,福州知府唐循中接到内阁命令,全力收集一本名为《南洋志异》的书。 唐循中之前也接到过相关寻书的命令,不过都是上面层层传达而至的,这次却是内阁的直接下达文书,所以他自然不敢怠慢。 于是调集全福州府甚至是整个福建的力量去寻找此书,可是这本书并不知名,而且所著的时间也很久远,如今存世的估计也没有几本。别说是看过,绝大多数人根本都不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就这样整个福建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还没有找到这个《南洋志异》。 悬赏从最开始的100两,加价到500两,一直都没有音讯。 就这样寻了一个多月,总算有两个人找到了两本《南洋志异》,可是比对之后发现两本书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一时间也没人能够分辨出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无奈唐循中只能把两本书都送往京师,经翰林院那个看过《南洋志异》的学士鉴定,两本书都是假的。 朱棣震怒,唐循中被狠狠的斥责了一番。 就在此时,最后一队寻书人返回福州,带回了一本《南洋志异》。 吃一堑长一智,唐循中此次并没有急于把书送去京师,而是四处寻找博学之士,先鉴定一下此书的真伪。可是看过此书的人确实太少,博学之士更不会看这种闲书,反而是市井中人喜欢看这些奇闻怪录。 又寻了好几日才找到一个自称是看过《南洋志异》的人,那人一翻开书就确定是此书确实是《南洋志异》无误,不过唐循中看着眼前这个屠户,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京城那边朱棣早就坐不住了,于是便指派那个看过书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为督察院左御史,来福州督办此事。 御史大人一到福州,唐循中只能战战兢兢把那本《南洋志异》交给了那个李御史。 没想到李御史翻了几页后,就确定了那本书确实是《南洋志异》。 原本这一切到这就应该结束了,可是偏偏在李御史携书回京的头一天出了岔子,书被两个女贼给盗了。 这下可不得了了,寻得《南洋志异》的奏报已经提前传去京师,可现在书却不见了。 唐循中只能再次抽调全省之力,四处追缉那两个盗书贼。 这才有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 …… 不过这些都是静远之后才知道的。 眼下静远要考虑的是,还是尽快赶往福州,或者别的地方也行。总不能一直流窜在这荒郊野岭里。 第11章 无妄之灾 就这么弯弯绕绕走了将近十日,途中路过不少村镇,可是静远都没有驻足,只是补充了一些干粮就再次匆匆上路。 一个人带着斗笠,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一路向北走。静远望着偏西的日头,又环视了四周,除了几颗矮灌木和那些长在岩石缝里的杂草,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估计今晚又要露宿荒山了,静远一边想一边吃力的拉着老马。但是在他翻过那个贫瘠的石头山,远处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看山跑死马,从山上看远处的城也是一样,下山的路尤其不好走,所以静远只能小心的牵马前行,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城墙之下。 马当然没有累死,静远倒是累的够呛。 高大的城门口上,挂着“福州”二字。静远没想到竟然这么误打误撞来到了福州。 福州是省府,城墙高大坚实,和泉州比自然是云泥之别,而且就连进出城的人流都比泉州要多的多,眼下已是傍晚,城门口还排着好几十几丈的长队。 静远压低了斗笠跟在人群后面,排在前面的人开始抱怨道:“如今进这福州城怎么这么麻烦。” 另一个人搭腔说:“听说是京师派御史来寻书,可是书却被偷了,不只是福州城,整个福建都在严查。” 静远有些不解,那《南洋志异》应该被寻回来了才是,按照宋同知的速度肯定早就到福州了。既然书都寻回来了,官府应该不会再这么大动干戈的抓人了才是。 静远客客气气试探着的问道:“我听闻被窃之书不是被寻回来了吗?” 路人说:“前些天说是寻回来了,但是御史大人还没走。这几天,在到处抓人。” “这么说官府是一定要抓到那盗书贼?” “何止盗书贼,还有一个和尚。” 静远诧异的问:“和尚?” 路人:“对,就是个和尚,听说叫什么空……怀空。” “对,就是叫怀空,不止福州城戒严,整个福州恐怕快被翻了个底朝天。”另一个人又补充道。 静远觉得情况不妙,他知道官府肯定不是在抓他那个怀空师侄,自己定还是被那本《南洋志异》牵连进来了。 静远准备牵马离开,如今再进福州城估计没那么容易,说不定还没进城门,就先被守城的官兵抓了去。 就在他刚掉头出了人群,这时守城的那队官兵突然撤离,只留下几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外。 排队的人们蜂拥进城,站在城门两旁的官兵像木桩一样不管不问。 静远见此有些犹豫不决,他在想到底要不要趁乱进福州? 进去吧,还不知道城中是什么情况,万一暴露了身份便成了瓮中之鳖。不进去吧,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倘若真像刚才路人所说,整个福州都在抓他,那他一个人游荡在外面,反而更惹人注意。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先混进城再说,兵书上不都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的地方。 于是静远牵着老马,随着人群,很轻易的就混进了福州城。 虽然进城之后已经不早了,可是福州城中还是热闹非凡,静远走过几条街,寻了一个不闹也不僻的地方栓了马,然后,就近在旁边的面摊坐了下来。 老板见来客人连忙上前招呼道:“客官,吃什么面?要不试试我家招牌海鲜面?” 静远虽然已经还俗,可是多年来吃素的习惯一时还很难改变,他对老板说:“就要一碗素面。” 老板应了声,就回面摊前开始下面,静远问道:“本来今日早些时候就能进城,不知道为何福州城设了防,老板,您知道是何缘由吗?” 老板一边捞着面一边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您可能还不知道,福州最近不太平,前些日子抓盗书贼,这几天又开始抓和尚。这一不太平,就都不愿意出门,我们这生意都难做了许多。” 静远又问:“前一阵子抓盗书贼的事,我在来的路上确实有所耳闻,不过怎么又开始抓和尚了呢?” 老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面,递给静远说:“这个谁知道呢?不过都过去了,听说那个叫怀空的和尚被抓住了。” 静远呛了一口面,惊讶的问道:“人抓住了?” “抓住了,您没看城门外的官兵都撤了嘛。” 静远挑了两根面,本来还有些饿,可是如今却吃不下去。 他知道官兵们要抓的怀空就是他,可是他现在还在这吃面,那就说明一个问题---真正的怀空被他们误抓了过去。 仔细思量一番,静静远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怀空师侄是和他一起离开灵源寺的,说不定他也来了福州,然后被莫名其妙的抓了起来。 静远突然觉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万没想到一本书竟然引出这么多是非,如今还弄的怀空师侄受此无妄之灾。他只希望官兵发现抓错人之后能放了他。 付完面钱,静远决定暂且先留在福州城,打听一下怀空的消息,倘若他没事,自己再离开这是非之地,若是连累了他,就一定要救他出来。 静远在福州城里转一会,眼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宵禁了,他寻了一家小客栈,当晚就就在那过了夜。 静远本想向客栈老板打听一些关于怀空的事,可是客栈老板也不太清楚,说的也都是些他已经知道的事。 当天夜里,静远躺在床上迟迟没有闭眼,他在回想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自己自小父母双亡于海上,然后就到了外公身边,他外公出于某些事,隐瞒了自己的生世。 这些究竟是什么事,他想不出来,但是他知道一定至关重要,不然这三十余年朝廷也就不会一直派人盯着灵源寺。 如今旧的麻烦还没摆脱,新的问题又招惹到了身上,那本《南洋志异》也是非同小可。不知道当日宋同知带书回去后又发生了什么,难道书是假的? 最冤枉的当然是怀空。 静远后悔的想,若是当日自己捡到包袱后能一走了之,若是自己不耍小聪明借用怀空师侄的法号,这一切至少会比现在好点。 想到这一切,他心乱如麻。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静远才渐渐入睡。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两张陌生的脸,但是他感觉这二人就是他的父母,他们坐在一艘生了青苔的小舟上面,孤魂野鬼一般飘当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他们空洞的眼神望着北方,口中喃喃自语,一遍一遍喊着季余生这个名字。 第12章 飞蛾扑火 第二日,静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可能是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加上昨夜里久久才入睡,这一觉睡的特别沉,若不是客栈外面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估计还能睡一会。 换好了行装,静远就打算去福州城转悠一圈,打听打听怀空的消息,刚下楼就看见客栈外的街道上乱糟糟的,还有不少官兵来来往往像似在巡城。 静远问老板:“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老板回答说:“不是说昨天抓了个和尚吗?听说是抓错了,这外面已经闹腾一早上了。” “抓错了?那抓那个和尚呢,放了吗?” “这个没听说。” 静远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把老马留在了客栈,自己一个人孤身潜进了街上的人群中。就这样一直东奔西走询问怀空的消息,为了不让人生疑,他向人询问了怀空的事后,就立刻离开,然后再走很远,去另一处问话,一晃大半天,最终倒是问出些眉目来。 怀空被抓之后直接被带到了府衙,一直没有送往大牢,也一直没有被放出来。这是在府衙附近的酒楼问到的,这些日子福州城戒严,酒楼的生意也不好,店小二闲着无事就会去府衙门口看热闹。 静远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救人的法子来,但是他肯定不能一走了之,怀空是他的师侄,而且还是因为他才被抓了起来。 别无他法,最终静远决定自己前去投官,以换取怀空出来。 静远自然知道投官的风险,而且他也知道定是那本《南洋志异》上出了问题,看如今的阵势,这本书真的是非同小可,恐怕他很难将自己摆脱干净。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这个季余生的身份,如今虽然还没有被人察觉,但是沐讲禅师既然让他匆忙离寺,就说明他的身份已被察觉,若是官府一直纠缠着《南洋志异》的事不放,说不定哪一日就追查到他季余生的身份。 静远虽然知道其中利害,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去府衙,于是他又返回了客栈,收拾好行装,然后牵着马就直接奔着知府府衙去了。 天气炎热,府衙门口站着四个看门的衙役也都无精打采的,见有人牵马过来,连嘴巴都不想张,直接拦下静远将其往外轰。静远去下斗笠,双手合十道:“小僧怀空,求见知府大人。” 衙役们虽然没有接到通缉的指令,但是这几天福州城早就被这个怀空闹的沸沸扬扬,一个年轻和尚牵着一匹老马,和通缉令上面写的完全相符。几个衙役瞬间活了过来,一起围了过来将静远牢牢擒住,然后其中一人就进府衙报信去了。 不过多时,先前进去的衙役返了回来,直接推着静远进了府衙。 …… 府衙的内堂上三人坐立不安,见静远被带了进来,个个都像似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没错,这次没错。”宋同知惊呼道:“就是他!” “小僧一到福州,就听闻大人们在四处寻怀空,不知所谓何事?”静远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堂上年纪最大的那个人开口道:“不只是福州城,整个福州都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想必您就是知府唐大人吧。”静远无辜的道:“这话从何说起,直至此刻小僧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和宋同知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就是京师派来的李御史,他文质彬彬端坐在唐循中旁边,只是看着静远,没有说话。 “那晚你为何要故意欺瞒,谎报法号?”还没等静远开口解释,宋同知又道:“你是不是和那窃书贼一伙的,故意开脱她二人?” 静远道:“小僧犯戒被师傅赶出山门,自然是无脸再称自己是灵源寺弟子,当日宋大人说要派人去灵源山致谢,所以小僧才用了怀空师侄的法号。这才有了今日的误会,并不有意欺瞒大人。” “你确是灵源寺的僧人,不是和那盗书贼是同伙?”唐循中又问了一遍。 静远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了,就说:“小僧泉南灵源寺静远,若是大人不信,可以叫怀空师侄出来辨认即可,或者大人们也可以去灵源山一问便知。” “派去灵源寺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唐循中又对宋同知道:“你去把那怀空带上来。” 很快,一个中年和尚被带了进来,静远见怀空无碍,顿时觉得安心不少,怀空一进门,就惊诧的对静远道:“静远师叔,你怎么会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静远也没空解释,唐知府也没准备让他解释,见怀空认了人,就又让官兵将他带了下去。 “这么说你真与盗书之事无关?”年轻的李御史终于开口。 “确实与此事无关,小僧十余日前才离开的灵源寺。”静远道:“若是说有关,就是那天晚上我赶路时,捡到了那个一个包袱,仅此而已。但是怀空师侄确实是和此事毫无瓜葛,还请大人能够放了他。” “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寻你?”唐循中问道。 “难道宋大人寻回来的那本《南洋志异》是假的?”静远知道问题肯定是出在这本书上。 “书是真书。”李御史补充道:“不过,这本书少了两页,而且少的这两页恰巧就是陛下最为关心的那篇‘青龙志’。” “大人若是能放了怀空,小僧还有一事禀报。”静远自然没忘了他此行的目的。 “你还知道什么内情?”李御史急切的询问道。不过见静远不开口,就看向唐循中,然后道:“那怀空确实与此事无关,宋同知不是也确认过了,就放了他吧。” “多谢御史大人。”静远只能选择相信御史的话,因为他们若是不愿放过怀空,今日即便把他放了,明日就还能再把他抓回来。静远如实道:“我确实还听到那盗书二人的谈话,只是当日宋大人没有多问,小僧也就没有多嘴。” 宋同知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唐循中此刻也顾不上他,只是问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无意中听到一句。”静远实话实说:“其中一位称呼另一位为六公主。” “六公主?”三人异口同声。 “她们为什么要让你听到这句‘六公主’。”回过神后唐循中觉得不对,追问道:“你可知道攀污公主是何罪名?” “其间缘由小僧自然不知,有可能是她们说漏了嘴,也有可能是她们是想借小僧来误导大人们的追查方向,但是小僧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想要攀污公主。” 接下来众人皆未开口,原本这《南洋志异》已经事关重大,如今又牵扯进来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六公主。等了许久那李御史又对静远道:“不论你与那盗书贼有无关系,但是你是指证她二人身份之人,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要将你带回京师。” 静远从打算进府衙的那一刻就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不过当李御史说要带他去京师,还是让他出乎意料。 如今静远也算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不过若是李御史言而有信的话,那么此行救怀空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这寻书之事?”宋同知问道。 “丢了那两页还是要找,找不到就再寻一本《南洋志异》。那两个盗书贼一样要抓,至于他所提的六公主之事,我回京师自会禀报陛下处置。” 李御史站起身,然后无力的道:“准备好车架,我明日一早便出发返回京师。此次在福州之事耽搁了太久,通报都发回京师数次,可是每次都突生变故,想必陛下已经恼怒了。” 静远被带下去关押了起来,在被押解的路上,他看见怀空被两个衙役推出了府衙大门。怀空师侄的事情解决之后,静远要担心的也只有他自己,所以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不过他转念一想,去灵源寺的官兵过不了几日就会抵达,到时候沐讲禅师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免又会为自己担心。这么一想,心里又开始愧疚难安。 静远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很快就会传到京师,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摆脱了《南洋志异》这件事,也会有新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 原本静远还想自己能安稳些时日,谁料才下山十几日就被逮着了,自己受些苦头倒无所谓,只是辜负了他外公的期望。 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事,就是留在客栈的那匹老马,本来说给它寻个好去处,可是如今却不知道被牵去了何处,八成会被售卖出去吧,静远只希望买的人能够善待它。 …… 翌日,天还没有完全亮,府衙门口就准备好了车马,李御史并没有大张旗鼓的离开,只是带着十余骑护卫,押着静远匆匆离开了福州城。 静远原本想按照沐讲禅师的意思,从此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可是还是被命运无情的推入这几千年都没有停歇的漩涡中来。 第13章 打入昭狱 静远小时候听过许多进京赶考的故事,具体内容也记不太清了,只是知道所有人都是奔着京师去的。在他认为,要想出人头地肯定得去京师。 不过他是个和尚,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自然对京师没有什么向往。如今,不想自己刚下山,就要前往京师,不过与那些故事不同,他这应该算是被囚到京师的。 一路颠簸向北,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抵达京师的时候是正午,京师的太阳似乎比泉州的毒的多。静远坐在马车内觉得非常燥热,于是就掀开了门帘,一路边行边打量着这座古城。 他觉得铺在地上的每一块砖石都透着新奇,还有河畔随风飘荡的垂柳,也像似在向他招手致意,络绎不绝的行人,嘈杂不堪的闹市,静远就这样进了京师,他差点都忘了自己来京师是为了什么。 李御史马不停蹄的直奔皇宫,快到京师的时候已经遣人先行通禀,皇帝只是让他到了之后即刻进宫。 李御史自然不敢抗旨,离皇宫越近他行的越快,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皇宫的宫门前,静远以及其他人自然不能随意进宫,所以都留在宫门口等候,只有李御史一人出了车驾,一路奔跑的进了宫门。 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静远一行人都躲在墙根下的阴凉处,即便是如此,众人也被炙烤的无精打采。 半个时辰之后,李御史垂头丧气的从宫门内出来,他的样子也不比外面等的人好多少。随行等候的人见御史一出来,就像见了救命的稻草,冲上去就问:“御史大人,陛下有什么指示?” “陛下叫我们滚。” 随行的人一听,心中大喜,他们早就想滚到一个凉快的去处。可是没人敢流露喜色,只是问道:“御史大人,那这个和尚怎么办?” “福建的事情已经办砸了,我也不是什么御史,至于他,陛下旨意,打入昭狱,交由锦衣卫审理。” 静远在一边自然也听的清楚,可是他并不知道昭狱意味着什么。 一般的罪犯,大多都是交由刑部审查,审查之后才会交由大理寺审批,根本就不会涉及都察院,只有个别重要案件才会有三司会审,不过打入昭狱,比起三司会审更加严重,那就意味着是皇帝主理的案子。 李御史本来要走,不过他看了一眼静远后,又转身来到囚车前,对他道:“我也是秉公办事,本想着带你回京师做个指证,却不知陛下为何将你打入昭狱,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怪我。” 静远不知道,进了昭狱之人基本上都没有活着出来的。不过他能从李御史的话中,听出来些端倪,他不由得想到,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他问道:“陛下为何将我打入昭狱?是因为攀污公主之罪吗?” “攀污公主?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将你打入昭狱。”李御史说:“六公主不是盗书贼,所有公主都不曾离开过皇宫。你好之为之吧。” …… 穿过几条街,人群越来越少,等到了昭狱门口,周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押送的人不知道是有些不耐烦了,还是不愿在此地停留,办理好交接,匆匆把人交给狱卒后,就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狱卒们打量了静远,也没有大惊小怪,昭狱中羁押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也不多眼前这个年轻的和尚。 暗无天日的牢室内静的出奇。这倒是和静远想的差别很大,他觉得牢狱之内应该有些喊冤叫屈之声,可是一路走过来静悄悄的,直到快走到过道的尽头,狱卒打开了牢笼,什么都没说,就将他推了进去。 狱卒锁好了门,提着那盏仅有的油灯就离开了,牢笼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静远摸索着找到了床板,然后盘腿坐下。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静远隐约听见旁边的牢笼中有一些动静,似乎像似轻微的呻吟之声,静远顺着声音,来到牢笼边上,小声的对着黑暗道:“你怎么了?” 那边听到静远的问话,停止了呻吟,道:“没事,蚊子咬的我全身都痒。” 静远的包袱都被收走了,防蚊虫的药粉也不在身上,不然倒是会给他一些。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黑暗中又传来问话。 “我刚进来。” “我说怎么打个盹旁边就多了个人。” “施主,这昭狱中难道就关的是我们二人吗?怎么一点响动都听不见。”静远问道。 “你是出家人?”黑暗中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只是问道。 “是,不过也不是,我已经还俗了,只是一些习惯还未改过来。” “你想听响动?别急,再等等就有了。”黑暗中那个人坏笑道。 果然没过多时,一盏微弱的火光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出现在大牢中,安静的牢室内,一阵及其刺耳的响声后,狱卒打开了一间牢门,还没等几人进去拿人,里面就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不出去,你们杀了我吧,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那个人被几个狱卒拖了出去,然后大牢再次安静下来。 …… “啊……” 那个人带出去不久便传来一声叫唤,紧接叫声越来越急,一直到一盏茶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声音。 “这次用的应该是搓澡之刑。”黑暗中那人嘿嘿一笑,道:“先用滚水把你背上烫出燎泡,再用铁刷子反复的刷,一直刷到肉见白骨。” 静远听的毛骨悚然,自言自语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酷刑。” “这算什么,还有脱皮,钩肠,油烹,刀刮。”那人又道:“总之进了这昭狱,就别想活着出去。” 见静远不说话,那人又问:“你怕吗?” “自然是怕,不过都已经进来了,怕也没什么用。” “你一个出家人,犯了何事竟被抓进了昭狱?” “此事一言难尽。”静远还真的不知该如何说起。 “一眼难尽?那你要赶紧想清楚怎么说,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上了刑,再说可就迟了。” “听你的语气,似乎一点都不怕。”静远好奇道。 “我自然是不怕,借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灯火再次照亮大牢,刚才被带出去的人并没有被带回来,几个狱卒气势汹汹直奔静远而来,在牢前观望一番后,打开了他旁边的那个牢门,也就是刚才一直与他交谈的那个人的牢笼。 借着微弱的灯火,静远这才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一个四十多岁的胖道士,穿着一身破旧的灰道袍,头上的道髻也凌乱不堪,怀里抱着一个拂尘。他原来就是被高振海先一步抓回京城的鬼推道士。 鬼推道士虽然上过灵源山,不过静远并没有见到过他,看见他之后只是惊讶道:“原来你也是出家人。” “臭和尚,你给我闭嘴,现在还没轮到你。”狱卒不耐烦的道:“趁现在还有时间,先给自己超度一下。” 鬼推道士见狱卒门要拿他出去审问,赶紧就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赔笑道:“官爷,有话好好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别上刑,我一定全力配合。” “少他妈废话。”狱卒一脚就把鬼推道士踹出了牢门,道:“老子最瞧不起你这种胆小话多之人,今天少不得给你吃点苦头。” 鬼推道士连忙带着哭腔求饶,可是狱卒自顾自的把他往前赶,根本不听他所言。 这时,一阵官兵手里提着油灯,齐刷刷的进来了,一行人分散在狱室内,漆黑的牢房瞬间灯火通明。 待室内明亮之后,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缓缓进来,老者虽然打扮普通,其貌不扬,可是众人对其十分恭敬,每走到一处,官兵无不躬身行礼。 押解鬼推道士的官兵见老者进来,也来不及过问鬼推,几人马上迎上去,扣在地上道:“参见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没有理会他们,一步步的往前挪动,鬼推道士趁机退又回了牢房。 指挥使在静远的笼前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了静远,然后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就是灵源寺逃出来的静远?” 静远还没有作声,鬼推道士先一震,看着隔壁牢笼中的静远,这才发现这个小和尚又一丝面善,和他那位故友确实长有几分相似。 静远并不笨,知道来的人没有问《南洋志异》,而是先问起了自己的生份,肯定是已经知道他就是季余生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道:“正是。” 指挥使道:“这么说你就是张定边的亲外孙,季余生吧。” 静远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但是他知道,如今再去掩饰也于事无补,他们只要有了这个线索,就一定能查的出来,于是便道:“正是。” 指挥使咯咯一笑,然后满意的道:“很好。” 说完指挥使就转身对跪在地上的狱卒吩咐道:“先别动这个小和尚,我会亲自审问,对了,还有那个道士。” 几人埋头答应,始终不干看那老者一眼。 第14章 命运使然 鬼推道士捏了一把冷汗,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下了地。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今日若不是那指挥使来的及时,恐怕自己要先脱成皮。 直到所有人都已离开,狱室内再次陷入了黑暗和安静后,鬼推道士才缓过来,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静远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还以为这道士被吓疯了,急忙问道:“道长,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就是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鬼推道士说:“这就叫天意难违。” “道长认识我?” “贫道自然认识你,而且你落得如此下场,多半还是我的功劳,哈哈。”鬼推道士一点都没有掩饰,反而恬不知耻的说。 静远自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后鬼推道士将他去灵源寺前后所有的事都告诉了静远,从他施计探听静远的下落,到静远逃脱,然后自己被抓回京师,最终在这昭狱相会。说完之后还不忘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鬼推忽略掉了灵源寺那个被刺伤的小和尚,并不是他想刻意隐瞒,而是真的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静远听了鬼推道士所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怨气,若不是眼前这道士,估计自己还躲在灵源寺吃斋念佛,可是回头一想,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真的是天意吧。不知鬼推道长为何要寻费尽心思寻季余生?”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初我答应了你父亲,一定要见你无恙我才心安。”鬼推道士不再端着自称贫道,深情款款的道。 静远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埋怨说:“道长真是糊涂,如今却是见到我了,可是你我却都身陷囹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能见你平安,这昭狱又有什么,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我自会救你出去。”鬼推道士转眼就忘了自己刚才装哭求饶的事了。 静远心地善良,肯定不会借机嘲弄他,只是又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如今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怎么能救我。 “对了。”鬼推道士问道:“你又是怎么被抓进京师的?” 静远也将自己下山后一路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鬼推道士听。甚至有关那本《南洋志异》,他都没有隐瞒,事到如今,他也不管鬼推道士是不是自己亡父的故交,都没有必要再藏着什么。 鬼推道士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道:“这就对了。” “哪里对了?” “难怪我说最近这皇帝老儿不召见我呢?原来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寻一本破书上面了。”鬼推道士道。 其实正如鬼推道士所想,朱棣这些时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本《南洋志异》上面,当日高振海带着鬼推道士回京师,禀报了有关季余生的事,朱棣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于是便传旨到泉州,全力捉拿静远。至于鬼推道士那里,他一时也没顾上,就将他一直羁押在昭狱中。 抓静远的旨意还没传到福建,他却先去了府衙,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送往了京师。 直到李御史复命之时,再次提及灵源寺出来的静远,皇帝这才想起来高振海当日的禀报,说灵源寺的静远和尚很有可能就是张定边的亲外孙,所以皇帝这才将静远打下昭狱,然后又派驼背老者来问话,若是静远矢口否认,那朱棣只能派人去泉南请沐讲禅师来趟京师。 …… “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命所归!”鬼推道士至今还沉浸在兴奋中,他道:“你本以为能逃得过自己是季余生的命运,可是上天就甩下来一本书,再一次把你砸到了京师。” 静远不知道自己鬼推道士见自己落难为何如此高兴,他只是淡淡的道:“这一切还不是皆因道长而起。” 鬼推道士听了直摇头,然后说:“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 第二日一早,鬼推道士还在睡梦之中,驼背老者就悄无声息的到了关押静远的牢笼前,这一次他没有带人,也没有点灯,只是一声不吭的打开了牢门,然后冲着黑牢内道:“小和尚,随我来。” 牢里一丝光线都没有,根本看不见静远是坐是卧,但是驼背老者却断定他已经醒了。 “指挥使大人,我如果是你就不去审问这小和尚。”鬼推道士估计是在驼背老者开牢门时被吵醒了,他虽然还躺在床板上,却突然开口道:“因为你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是他没有见识过老夫的手断。”驼背老者阴沉沉的道。 “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人想要问的事,他一件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因为贫道什么都知道。”鬼推道士大有深意的道。 驼背老者望向鬼推道士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过了片刻,就道:“既然他的身份是你揭开的,那就请道长一起出来吧。” 鬼推道士不再像昨日对待狱卒那般卑躬屈膝,反而一脸笑意大摇大摆的走向牢门。 …… 昏暗的刑室内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刑具,有枷锁,有刀具,有烙铁,还有很多静远都没见过的玩意。 驼背老者支走了室内众人,密不透风的刑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室内弥漫着浓烈的的血腥味,驼背老者习以为常,不紧不慢的坐在那唯一一把椅子上。 “我先说两点。”驼背老者低沉的道:“第一,我没有耐心听废话。第二,不要让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假话。” 说完之后,不等二人回应,就又指着静远道:“从你开始。” “我不知道《南洋志异》的下落,也不认识那两个盗书贼。”静远据实道来:“我只是听说其中一人称另一人为‘六公主’。” “但是那本《南洋志异》确实少了两页,你是最后一个接触过那本书的人。”驼背老者道:“所以就算你无罪,难免陛下也会迁怒于你。你在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隐瞒或是遗漏,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我只知道这么多,若是皇帝陛下要降罪,我也只能听凭处置。”静远平淡如水的道。 “大人,他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和尚,你可别吓着他。”鬼推道士开口道:“皇帝怎么会为了一本书杀了张定边的外孙呢?” 鬼推道士话里有话,像似看破了驼背老者只是在吓唬静远。驼背老者有一丝不悦,他对鬼推道士说:“谁让你插的嘴?” “啊?不能插嘴吗?”鬼推道士故作一脸惊恐道:“大人你刚才不是说注意两点吗?也没有说不能插嘴。” “你在多说一句,我马上让你永远说不出话。”驼背老者没有心思与鬼推斗嘴,直接放出狠话。 鬼推道士丝毫不把驼背老者的话当回事,只是笑着说:“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要是说不出话,谁帮你们皇帝找那《南洋志异》的残卷?” “你知道那两页残卷的下落?”驼背老者将刚才的话抛之脑后,追问道:“它现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它们在何处?”鬼推道士说。 “你是耍本官吗?”驼背老者直勾勾的盯着鬼推道士,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十分的不满。 “大人息怒,我又没有说能找回那丢失的两张残卷,这南洋志异也并非只有那一本。” “你的意思是,还能找一本南洋志异回来?” “根本不用去找。”鬼推道士用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就在这里。” “你是说你记得全本的南洋志异?”驼背老者像似得到了以外之喜。 “你这驼背的毛病转移到脑子上了吗?”鬼推道士嘲弄道:“那么厚一本书我怎么记得住。” 驼背老者忍无可忍,从椅子上一闪就到了鬼推身前,他伸出干枯的手,掐住鬼推的粗脖子。 鬼推道士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萎靡的老头子,身手不但灵敏,而且还力大无穷,单手就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悬空提了起来。 静远见此想要上前劝阻,不过鬼推道士憋红着脸,艰难的道:“我只是记得南洋志异中有一篇……叫作青龙志……的文章,想必皇帝……就是为了寻这篇残卷……” 静远一听,连忙道:“我听李御史所说,那本南洋志异少的这两页确实是一篇叫青龙志的文章。” 驼背老者手一用力,就把鬼推道士甩出去几步远,鬼推道士一直撞到墙才稳住身子,然后搂着脖子直喘气。 驼背老者再次做到了椅子上,又显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对鬼推道士说:“要不是看你还有些用处,我今日定要了你的狗命。” “你今日不要我狗命,恐怕有一天就会把命送到我手上。”鬼推道士缓了过来,又笑呵呵的道。 “哦?那我们走着瞧瞧。”驼背老者自信满满的道。 静远突然看不懂这个胖道士,跟着狱卒们装腔卖惨,如今来一个大官,态度却突然大变,两人还斗起了狠来。 其实静远不知道,鬼推敢来京师,自是有恃无恐。反而是官越大的他越不怕,因为官大的知道的自然就多,也就知道他的价值有多大。 驼背老者审问完《南洋志异》的事情后,便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静远有点纳闷,既然知道他就是季余生,是张定边的亲外孙,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提此事。静远其实早就想知道他外公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驼背老者道:“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接下来就带你去见陛下。”说完他又指着鬼推道士说:“你也跟着去。” 第15章 无所不知 鬼推道士与静远并排走出了昭狱,虽然还没被关多久,不过再次见到天上的烈日,静远觉得有种久违的感觉,能再这烈日下似乎也好过待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 他们二人都没带枷锁,也没有重兵的押送,只有驼背老者一人跟在他们身后,这当然也是驼背老者的意思,在他看来,只要有他在,这二人插翅难飞。 在驼背老者的指引下,二人走过宽阔的瑞金街,穿过气势恢宏的午门,看守宫门的侍卫见驼背老者,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便他们入宫。 就这样,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在一个驼背老者的押送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宫。 穿过重兵把守的奉天门,一座大殿豁然于眼前,不等二人驻足观望,驼背老者便催促着他们加快脚步。 爬上了阶梯,到了奉天殿门外,驼背老者将二人留给门前的侍卫看管,自己推开厚重的殿门,先一步进了大殿。 他应该是先去禀报自己审问的结果,只等了片刻,老者从殿内出来,然后带着鬼推道士与静远再次返回大殿。 现在不是上朝的时间,所以整个奉天殿空落落的。 三人进殿后,外面的侍卫关上了殿门。 大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皇帝朱棣,此时正背朝着他们,站在一尊金灿灿的龙椅之前。 龙榻本来就高高在上,而且朱棣体型也格外的魁梧,所以静远只能站在大殿之下仰头瞻望,像似仰望一尊天神一般。 静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如此之近的见到大明皇帝,虽然二人离的还有好几十步远。 “他们都说我是窃取这皇位。”朱棣听闻声知道几日人进来,也没有转身,只是道:“可是他们不去想若是这帝位真的落到一黄毛小儿手中,大明会有何等的命运。” “黄毛小儿也不一定就成不了治国明君。”鬼推道士没有参拜,直接接过朱棣的话道。 “不错。”朱棣并没有动怒,他只是道:“他也许能成为治国明君,可是为了这个不确定就要拿大明的命运来赌,我实在是做不到。” “陛下又如何能断定自己可以治好这大明帝国?”鬼推道士问道。 朱棣这次没接话,他双手一挥,然后就转过身来,看着遥在殿门口的静远和鬼推道士,只是说:“上前说话。” 驼背老者留着原地未动,静远两人往前走了几十步,静远觉得眼前的这个帝王有一种无形的气场,似乎压的他心里有些慌闷,鬼推道士挺着肚子大大咧咧犹如闲庭信步的走向前。 “老三说你记得那篇青龙志?”朱棣开口问鬼推道士。 这时鬼推道士才知道,那个弯腰驼背的锦衣卫指挥使叫老三,很奇怪的名字。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是道:“陛下你不应该问这一句。” “哦?那我应该问什么?” “陛下应该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想要寻的就是这篇青龙志?” “难道不是他告诉你的吗?”朱棣把目光挪到静远身上。 “我虽然知道丢的那两页是青龙志,可是并没有向道长提及。”静远解释道。 “那这就有意思了。”朱棣若有所思的道:“莫非鬼推道长真有神机妙算之能?” “神机妙算的那是神仙,贫道我也就是见多识广,见识多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知道的多了,猜到的也就多了。” “好一个见多识广,即知道这静远的身世,还能揣测出朕的心思。”朱棣觉得之前小瞧这眼前的道士。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鬼推道士一脸显摆的道:“我还知道陛下为何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代价抓陈祖义。” “你究竟是何人?”朱棣问道。 “贫道不过是南洋一散人,常年累月的东奔西走,见识自然就多了。”鬼推道士不愿透露身份,只是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陛下完成宏图大志。” “口气倒是不小,你且先说说如何知道朕要的就是那篇青龙志。” “这个不难,《南洋志异》全本36篇,每一篇都记载着海上发生的奇闻怪事,只有青龙志这一篇大有来头。” “有何来头?” “其实正如陛下所想,青龙志写的并不是青龙。”鬼推道士说:“陛下根本不用去寻尽天下之书,也不用抓陈祖义,只要有我一人,便能为陛下解开所有疑惑。” 静远越听越糊涂,搞不清楚两人再打什么哑谜。 “鬼推道长先退出殿吧,待朕问完静远,再与道长细谈。”朱棣掩饰住自己的狂热,不过在询问鬼推道士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想问问静远。 “贫道刚才还未说完,陛下也不必再询问静远,也不必监视灵源寺,更不用拿季余生去要挟张定边。”鬼推道士没有打算回避,他道:“陛下不要忘了,我可是季余生父亲的故交。我们同行海上那些年发生的事,恐怕张定边老将军都不知道。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贫道一人,就能解开陛下之疑惑。” “好!”朱棣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之色,说话时不由得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老三,你带静远先回昭狱。” 既然鬼推道士说他无所不知,朱棣就想与其单独谈谈,看看他都知道些什么。只是有些事甚是隐秘,自然就不能留静远在此。 “是。”驼背老者领命后就带着静远出了大殿。 …… 静远独自返回昭狱,再次身陷黑暗之中,回想着鬼推道士刚才的话,脑子里混乱不堪。 鬼推道士自称是静远父亲的故交,从南洋到灵源寺寻季余生的下落,而且他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知道青龙志,他知道皇帝为何要监视灵源寺。难怪他当日为了见季余生一面,不惜揭穿静远的身份。 其实鬼推道士心里有数,他这一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静远是季余生,也无关紧要。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鬼推道士,因为他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这样自然再也没有人追究什么张定边和季余生。 想到这里,静远这才有些相信鬼推道士是自己父亲的故交。同时对这道士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然后他又开始担心鬼推的安危,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对他。 第16章 四灵之印 很快就到了晚上,其实在牢狱中,静远根本不知道时间,只是因为狱卒来送来了牢饭。 牢饭乱糟糟的,味道极其难吃,不过有一点还是比较好的,就是没有半点荤腥,静远勉强吃了几口,垫了垫空空的肚子。 静远吃完饭没多久,鬼推道士就被送回了昭狱。狱卒们这次的态度好了许多,一口一个鬼推道长叫的十分殷勤。 “道长怎么又回来了?”静远本还担心鬼推道士的安危,不过转念一想,他对于皇帝如此有用,所以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只是他没想到鬼推道士还会回来。 “我觉得这个地方还不错,比起皇宫住的还要自在些。”鬼推道士嘴硬。 “我起初对鬼推先生还有一丝怨意,不过今日在奉天殿上先生一言,实在让我觉得惭愧。”虽然鬼推道士看不见静远,他还是恭敬的躬身行礼。 “你怎么说也算是我故人之后,我怎么能害你,只是你外公不相信我,这才把事情弄巧成拙。”鬼推道士很少会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 “晚辈有许多问题,还想请教鬼推先生。”有许多的疑问一直都困惑着静远,如今来了一个无所不知的人,静远自然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真相。 “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鬼推道士犹豫了片刻,接着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说。” “我已经请求皇帝让你随我下南洋。只要你愿意同我前去,我解开你所有的疑问。” “这…”静远知道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不过还是有些犹豫,他自小在灵源寺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次来京师,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南洋。 “不过你如今也是别无选择。”鬼推道士突然笑道:“你若是不同我去南洋,估计就不是‘江海寄余生’而是‘昭狱寄余生’了。” “既然如此,我随先生去便是。”静远其实只想再回到灵源寺陪在沐讲禅师身边,不过鬼推道士能让他外公摆脱朝廷的纠缠,也算是了了自己的牵挂,而且事到如今自己确实是别无选择。 “好,你有什么疑问经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必毫不保留告诉你。” “这第一个问题,就是那篇青龙志,为何先生知道皇帝寻的就是此篇?” 静远一路走到此地,都是与那本《南洋志异》有脱不开的干系,或者说就是那篇青龙志。所以就先问问这篇青龙志。 鬼推道士缓缓的道:“这南洋志异里面有36篇,但是唯独这篇青龙志大有深意……” “要说皇帝为何要寻这个,就要先说说这篇青龙志。由于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原本书上的记载,但是大概的内容我还是记得一些。说的是洪武27年,(1394年)有一个末代君王,在海上宴请众人,席间酒醉后,他便施法召唤出一条青龙,这青龙一出,便吞了在场的众人,然后仰天一啸,就遁入了大海,再也不见踪影。” 静远听完还是不解,这就是一篇很普通的山精海怪的故事,为何大明皇帝会对此这么有兴致。 不等他问,鬼推道士接着说:“听闻皇帝举全国之力编书,说不定和此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先生的意思是,举国造书,只为求这一篇青龙志?”静远更加难以置信。 “当然不止为此,但肯定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我并没有看出这篇青龙志有什么问题啊。” “那是你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破。”鬼推道士又开始不正经的笑道。 “难道说海中真有青龙?皇帝陛下想要捉这只龙?”静远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想象。 “海中有没有青龙没有人知道,但是就是因为这里的青龙,并不是指你想的那个青龙,所以大明皇帝才如此重视。”鬼推道士又解释道:“你不能只看表面。” “我确实看不出什么。” “这也不能怪你笨,这样吧,我再给你讲一个更玄,更久远的故事。”鬼推道士说:“传说那是混沌初开之时,那时的世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多少地方适合人们居住,有一天,上天赐下了两个盒子,人们先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盒子里只有四块巴掌大小,颜色各异的玉印,四方玉印下面写明了使用玉印之法。众人费劲千幸万苦将四块玉印放入了四个指定的地方,从此四方玉印就镇住了世间的混乱,这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个稳固的世界。” “玉印?”静远回想着诸如此类的故事,他道:“我看过一些书本,里面经常会有传国玉玺的记载,不知这传国玉玺是不是这四玉印中之一。” “传国玉玺算个屁,那只不过是为了巩固王权的一块石头。”鬼推道士神秘的道:“我说的这可是四灵之印。” “四灵之印?”静远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眉目,四灵的传说他也有些耳闻。 “不错,四灵之印。”鬼推道士没有拐弯抹角,他道:“正是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之印。” “那就是说,那篇青龙志,讲的根本不是什么青龙,而是……”静远恍然大悟。 “你还不算太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夸奖,鬼推道士继续说:“上古世界混乱,东方常有水患,巨浪滔天。南方则降天火,万里焦土。北方皆为冻土,冰封千丈。西方邪气云聚,暗无天日。” “四灵之印各有妙用,这东方青龙印镇水,南方朱雀印降火,北方玄武印御寒,西方白虎印驱邪。四灵印归位,从此天下稳固。” 虽然鬼推道士讲清了这四灵印的来头,可是静远还是一头雾水,这些传说之言,他一时间也难以判断真伪,他问道:“这四灵印真有这么厉害吗?” “这些都是上古传说,肯定有点夸大其词,但是这四灵印确实有不同寻常之处,不然皇帝也不会大费周章寻此下落。” “难道皇帝监视灵源寺三十余年,也是因为这四灵印?”静远问道。 如果这四灵印真如鬼推道士所言,那大明皇帝监视灵源寺三十余年倒也说的过去。 “自然不是。”鬼推道士答道。 为了一篇青龙志就如此,若是因为四灵印还不知道皇帝能做出什么来,确定沐讲禅师与此事无关后,静远长长的舒了口气。 鬼推道士见静远久久不出声,问道:“你怎么就不好奇,上天赐予人们的两个盒子,这另外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静远这才回过神,问:“装的是什么?” “这另一个盒子装的东西远比四灵印重要。” “比四灵印还要重要?” “不错。”鬼推道士顿了一下,道:“不然你外公也不会被监视近四十年。” 第17章 齐聚昭狱 静远刚刚还暗自庆幸他外公没有被卷进这四灵印当中来,可是鬼推道士又告诉他沐讲禅师的处境更危险。 鬼推道士一脸得意,他虽然看不清静远的表情,但是也能猜的出来。 正如鬼推道士猜的那样,静远一脸惊诧道:“为了四灵印之一的青龙印,就不惜举国造书,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四灵印还要重要。” “举国造书自然不只是为了四灵印。”鬼推道士道:“而且不光是举国造书,还有举国造船出海,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这另一个盒子里的东西,什么下西洋宣扬国威,都是忽悠你们这些愚民。” “那这么说,我外公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了吗?” 静远听了鬼推道士的话,又不禁担心起来。 “放心,如今我来了,自然能保你们安然无恙。” 静远稍稍安心,然后试探性的问道:“那另一个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你猜猜?”鬼推道士有点戏谑的道。 “难道是传国玉玺?”静远自然是猜不出来,在他看来,传国玉玺也许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鬼推道士被静远气的火冒三丈,过了好久才平复了心情说:“你打开想象,大胆的猜!” 静远自然是猜不出来,随口就说:“难道是得道成仙的秘籍?排山倒海的法器?还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黑暗中沉默了良久,鬼推道士才说:“你这个想法确实很大胆。” 静远无辜的道:“先生非要我大胆的猜,如今却又觉得我胡言乱语。” “你这想法虽然大胆,不过……”鬼推道士说:“盒子里的东西比起这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请先生不要卖关子。”静远知道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定然非同凡响,除了有些好奇之外,还因为事关他的外公张定边,所以他自然想弄清楚。 “不是我要卖关子。”其实鬼推道士就是想卖个关子,他说:“此事事关重大,等你随我去了南洋,我自会告诉你。” “只怕我们连这昭狱都出不了。”静远见鬼推道士不说也不去追问。 “这个你放心,让那皇帝在思量几日,用不了多久,他定然会再召见我们二人。”鬼推道士胸有成竹:“到时候,你就安心随我去南洋,等取回了四灵印,我便告诉你这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说起来,这两个盒子里的东西息息相关,只有先得了这四灵印,才能参破那件东西的玄机。” “先生是想要让我去南洋帮你取四灵印?” 静远一直没有问鬼推道士去南洋干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想那么远,现在听说是为了去寻四灵印,就问道:“灵印不是用来镇守这个世界的吗?” 静远虽然不太相信那些远古的传说,但是如果真的是自己孤陋寡闻,这灵印确实有镇守世界之能,那取走灵印不是要自取其祸。 “如今世界稳固,早已不需灵印镇守,是时候靠着灵印之力参悟另一件东西。” 鬼推道士所说的另一件东西,自然就是另一个盒子里的东西。 “四灵印不是镇守四方,为何要去南洋取?”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鬼推道士不耐烦道:“你就跟我去就是了。” 其实静远还有很多问题,不过见鬼推道士抱怨后,就闭口不问了,那天晚上他躺在漆黑的昭狱中,听着鬼推道士鼾声如雷,迟迟都没有睡着。 他感觉自己的那些观念全部被颠覆,像似自己突然进入了一个满是牛鬼蛇神的世界,或者说是那些鬼怪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 也许鬼推道士说的话有些夸大其词,可是从大明皇帝的举动上也能看出,这四灵印和另一个盒子里的东西肯定不凡。 静远喃喃自语:“看来还是灵源山太小,我竟然不知这世间还有这等秘事。” 其实静远不知道,这些事情不止是他,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像这种不可控制的力量,无论是谁掌握了皇权都不会让外人知道。 久而久之,事实就变成了遥远的传说,所有人听到之后只是一笑置之。 …… 翌日,整个京师炸开了锅,大街小巷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就连僻静的昭狱中,都能听见外面的聒噪。 鬼推道士被吵闹声扰醒之后就再也没睡着,不过他也没有起身,黑乎乎的牢笼内,起来也没什么事干,还不如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静远听着鬼推道士的动静,也没有多问,他还在回味他昨天听到的那些内容。 渐渐外面的吵闹声小了,也就在此时,昭狱的大门打开,狱卒带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大汉进来。 两个大汉都皮肤黝黑异常魁梧。 借着微弱的灯火,狱卒押着两个人在狱中七拐八拐,终于在静远旁边那个空牢笼前停了下来。 静远听到声音,便探出脑袋往外看。被捆的那二人中的一个,没有好气的道:“看什么看,臭和尚。” 鬼推道士正无聊的躺在床板上,听见又有人来了,就翻起身过去凑凑热闹,他道:“又抓了两个,脾气还挺大。用不了几日估计就要跪地求饶了。” “爷爷我董厚德打死都不知道什么是求饶。” 狱卒将二人推进牢房,边锁门边道:“嘴巴挺硬的,就是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这么硬。” 鬼推道士一听那人自称董厚德,就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过了许久,鬼推道士突然从床板上翻起来。他突然想到,渤林邦国王陈祖义有四个结义兄弟,陈祖义排行老二,他的四弟就叫就董厚德。 鬼推道士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救陈祖义兄弟。 鬼推道士不胜欣喜,虽然看不见那二人,他道:“你们就是南洋海匪陈祖义和董厚德吧。” 陈祖义没有吭声,倒是董厚德听了,兴奋的道:“二哥,你看我们的大名都传到京师了。这叫什么…臭名昭著,对,不能流芳千古,遗臭万年也没什么不好,嘿嘿。至少证明我们活过一次。” 鬼推道士不愿再听董厚德鬼扯,忙打断道:“我是奉了王子之命,特来大明营救陈大王回渤林邦。” 鬼推道士来大明,首要的目标就是四灵印,不过一个多月前,他在南洋遇到海难,独自抱着浮木漂了两天,万般绝望之际碰上了渤林邦王子,也就是陈祖义的义子。 王子救了鬼推道士之后,便接到渤林邦王国传来的书信——陈祖义与董厚德被郑和所擒,押送往大明。 鬼推道士闻言,便毛遂自荐想远赴大明救出陈祖义,以报王子救命之恩。 王子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臭道士,并不相信他能救回陈祖义,他觉得多半是这道士知道自己上了海匪的船,想找个借口逃脱。所以起初并没有搭理他。 其实鬼推道士当时确实是有此想法,不过他承诺救陈祖义也并非信口开河,他一听郑和擒住陈祖义就猜出其中缘由——定是为了四灵印之一的青龙印。 鬼推道士本就打算北上去大明,救陈祖义对他来说也就是顺手之举,可是无奈并没有人相信他。 最终鬼推道士只有将大明皇帝抓陈祖义的目的告知王子,当然有关青龙印的秘密自然也尽数相告。王子一时间也别无他法,只能姑且信了鬼推道士一回。 不过,那时郑和已经北上而去,而他们还在南洋之南,等鬼推道士追回大明,说不定陈祖义早已经被审完砍头了。 所以鬼推道士就提出超近路——横穿蜃气海,这样就能赶在郑和之前抵达大明。 鬼推道士愿意以身犯险,并不是因为什么知恩图报,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多少时间再耗下去。 这就有了之前鬼推道士等人驾船过蜃气海那一幕。 …… 陈祖义并不知道这其间来龙去脉,听见鬼推道士说他是来救自己的,只是一脸狐疑的冷哼了一声。 第18章 郑和归来 陈祖义只是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鬼推道士不解,问道:“陈大王这是何意?” “你休想套我的话,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原来陈祖义认定鬼推道士是大明皇帝派来套他话的。 “哈哈。”鬼推道士明白陈祖义的意思,笑着说:“贫道还用套你的话,当年恭让王王瑶宴请众人在海印寺观青龙印出海,贫道虽不在场,但是也是有所耳闻的。” 陈祖义没有很惊讶,这些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大明皇帝若是想追查也能查出些眉目。 鬼推道士见陈祖义没有回应,只好又道:“日月暗如晦,水啸返戾天,四海浮升平,青龙印乍现。” 直到听见这四句,陈祖义这才坐不住了,起身问道:“你究竟是谁?” 鬼推道士见这番话奏效,笑着说:“想必你大哥施广仁死之前跟你说过这四句话。” 陈祖义自然不会忘记这四句话,这确实是他大哥临死之前所说,也是寻得青龙印的线索。 多少人费劲心思就是为了这四句话,如今在这牢笼之中,被一个囚徒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一边躲在黑暗中的静远,默默听着,虽然还是满腹疑问,可是心里也大概有了些轮廓。 …… 其实那篇“青龙志”并非虚构,只是写得有些含糊与夸大。真实历史是洪武27年(1394年),高丽王国最后一任君王恭让王王瑶在海印寺宴请众人,以观青龙印出海之奇景。陈祖义大哥施广仁是恭让王好友,自然也受到邀请,于是施广仁当日就携陈祖义前去赴了宴。 可是宴会之后,在场之人全部毙命,只有陈祖义一人死里逃生,他大哥施广仁临死前告知了他这四句话。并再三嘱咐,关于青龙印的秘密,只能告诉恭让王王瑶的后人。 也就是因为那场宴席,恭让王遇难,高丽王国覆灭。 大明皇帝想方设法的抓陈祖义,就是因为他是当年海印寺观印的唯一幸存者。 所以当年朱元璋悬赏50万两白银拿他,而如今朱棣将悬赏增加至750万两。 …… “一篇青龙志,就惹出这么多是非?”静远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这恭让王又是谁?” “你又是谁?”陈祖义曾在他亡兄前立誓,誓死也要守住这些秘密,如今发现自己苦苦守了这么多年的事,好像已经人尽皆知了,他自然十分诧异。 “他是我一个故交之后,也是才得知这青龙印之事。”鬼推道士说。 “你是如何得知这四句话的?”陈祖义问道。 “恭让王王瑶知道,你大哥施广仁也知道,为何贫道就不能知道?”鬼推道士说:“贫道确实是来解救你二人的。” “你当真是自南洋而来?” “贫道当日在南洋落难,被小王子救起,为报恩救命之恩,不顾生死穿过蜃气海,就是为了能赶在郑和之前到大明,救你二位。” 静远是一个求实之人,见鬼推道士有些夸夸其谈,就问道:“先生,你先前在灵源寺说是为我而来,到了皇宫又说为皇帝寻四灵印而来,如今又说是救他二人而来。不知先生来大明究竟是为何事?” “你懂什么。”鬼推道士没好气的道:“我就不能为这三件事而来。” “不知先生还有没为第四件事而来?” 鬼推道士没有理会静远。 “你竟然活着穿过了蜃气海?”陈祖义似乎不太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二人放心,贫道定能将你二人从这昭狱中救出去。” 董厚德笑道:“如今你都自身难保,还要救我们出去?” “道长既然是为皇帝寻四灵印的,那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陈祖义肯定不会轻易相信鬼推道士,但是他要比董厚德精明一些,自然知道眼前这道士不一般,别的不说,就寻青龙印的那四句话,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陈大王落难进了昭狱,听闻贫道是来救你的,不也是嗤之以鼻吗?”鬼推道士笑道:“太聪明的人啊,遇到好事就先担心是不是陷阱,只有到了走头无路之时才愿意冒险相信。” …… 与此同时,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站在奉天殿前,此人头戴梁冠,身着绯衣,腰缠玉带,他就是刚刚下西洋反航的正使郑和。 郑和是昨夜里到的太仓,安顿好将士们之后,就连夜换船为马直奔京师。 西洋一去便是两年,他知道陛下正在盼着他回来。 此时早朝已过,郑和推开厚重的殿门,再次走进阔别已久的奉天殿。 朱棣正端坐在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见郑和推门而入,欣喜尽显于脸上。 郑和深深一拜。 朱棣连忙下了龙椅,径直走到郑和身前将其扶了起来。他道:“这两年你幸苦了。” “能为陛下分忧,臣万死不辞。” “你传达到京城的书信朕都看了,虽然很多地方都是一笔带过,可是朕知道这两年你的幸苦。” “陛下交给臣两件事,微臣只办成了一件。”郑和再一次跪下道:“请陛下恕臣无能,未完成陛下所托。” “能抓了陈祖义就不虚此行。” “陈祖义已经被打入昭狱,不知陛下何时审问?” 鬼推道士的突然出现,确实让陈祖义变得无足轻重,所以朱棣也不着急审问陈祖义,他一把抓住郑和的手道:“不急,你先给朕大概说说这两年海外的事情。” “是,西洋之行并无太大波折,只是回航时绕至南洋抓陈祖义有些惊险。 臣受命去海外给陛下寻那东西的消息,可是东奔西走一年多,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眼见离陛下定的回航之期越来越近,无奈之下只有先暂且返航。 陛下交代的首要任务未能完成,臣只能全力完成这第二件事。所以舰队返航过马六甲海峡后,我们就往东绕道南洋,直奔渤林邦,直取陈祖义。 不过这渤林邦易守难攻,陈祖义的三弟方怀明足智多谋,虽然最终最终不负陛下重托,可是擒陈祖义代价也不小,耗费几十日且不说,将士死伤五千余人。 抓了陈祖义之后,我们便全力北上返航,走刺猬沟,过双煞盟。谁料陈祖义的三弟方怀明为救他兄弟,煽动双煞盟来劫掠我大明船队,我们原本就已是强撸之末,最终拼得鱼死网破,才挣脱双煞盟的重围。接着就一路北上,顺利返回大明。” 郑和虽然寥寥几句说明了抓陈祖义的经过和过双煞盟时的遭遇,不过朱棣可以听出其中的凶险。 朱棣道:“那双煞盟的高守忠甚是可恶,先皇待他恩遇有加,他却来劫掠大明的舰队,高振海已经被朕打入昭狱,总有一日,朕会让他们叔侄团聚。” “对了。”朱棣又道:“很多史官都在等着询问你此行西洋之见闻,有些事不能让世人知道。” “臣明白,臣早已准备好西洋之行的说辞。”——————————————— 这一章有一些南洋的类容,大家一眼带过就好,这些类容对第一卷没什么影响,只是为了交代郑和抓陈祖义经过,南洋的类容会着重在第二卷写。 第19章 朝鲜使臣 四人齐聚昭狱,一待便是三天,鬼推道士没有再问陈祖义任何事,他根本不需要问什么,陈祖义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静远自从得知了四灵印这些秘事,一直沉默寡言,只有董厚德嘴巴整天唠叨个不停。 第四日一早,果然与鬼推道士所言,宫里传召,命鬼推道士与静远进宫面圣。 还是上次走的路,还是驼背老者一人押送,只是路上人比上次多一些,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还有一阵仪仗队,几十人跟着两顶漂亮的轿子后面,排场很不一般。 鬼推道士对驼背老三说:“你告诉皇帝,下次再请我进宫,至少也得前面那阵仗,敲敲打打可以不要,怎么也要有个轿子。” “你先留着命再说。”老三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很快前面那一行人到了宫门前,那阵仪仗就地散开,两顶轿子中各走出一人,一男一女,那两人出了轿子后就进了宫。 鬼推道士和静远远远的跟在那二人后面。 很快那二人到了奉天殿外,然后殿内传旨:“宣朝鲜使臣权执中携其家眷进殿。” 等那两人进了奉天殿后,鬼推道士与静远也到了殿门前,鬼推道士正要推门进殿,老三一把将他抓了回来,道:“陛下正在召见的是朝鲜使臣,还没有到你,等着。” 于是静远三人便侯在奉天殿外,过了一会殿门再次打开,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子先一步从殿内出来,出殿之后,她便站在三人对面等候。 此女子头盘长发,一身纯白色短衣,胸前用粉丝布带打着蝴蝶结,飘逸的褶皱长裙随风摆动。 这一身朝鲜族的打扮引起了几人的注意,静远自然也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少女见他们看向自己,并没有丝毫羞怯,只是大大方方的冲三人一笑。 少女眉清目秀,貌美肤白,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眼角处有一颗小痣,凡是痣者多令人生厌,不过此痣偏偏让人觉得是画龙点睛之笔,锦上添花之作。 少女本就倾国倾城,嫣然一笑就更加动人,原本心无旁骛的静远被这一笑弄的不知所措,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很快权执中也从殿内出来,他先给侯在殿外的几人施了礼,然后对少女道:“元妍,我们走吧。” “是,父亲。”少女答道。 随后鬼推道士和静远便进了奉天殿,这次大殿内除了朱棣之外,还有一个人,此人便是前几日才回京师的郑和。 静远和鬼推道士二人只是躬身行礼,并没有大拜。朱棣似乎也不在乎,他开口道:“听说你在昭狱中毫不忌讳大谈四灵印,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吗?” “张定边将军都能在陛下的庇护下四十年无虞,陛下又怎么会砍贫道的脑袋。”鬼推道士怡然自得的道:“若是真要砍,陛下也是会砍掉那些听到我们谈论之人的脑袋。” 静远被鬼推道士的话吓了一跳,一番四灵印的谈论竟然会害人掉脑袋,他一脸责怨道:“先生明知道这事情轻重,便不该在狱中告知于我,如今还连累了众人。” “事到如今你怪我是吧,当时还不是你在刨根问底。”鬼推道士一脸不在乎,又把责任推给了静远。 “我实在不知……” “够了。”朱棣喝止道:“朕没空听你们分辨,此次宣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四灵印之事。” 奉天殿上已无外人,朱棣也就开门见山。 “贫道此次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这四灵印。”鬼推道士也没有拐弯抹角,他道:“正如上次所言,我愿为陛下取得四灵印,只是……得印之后,希望陛下能将灵印借给贫道参悟三日。” “若是你真能得四灵印,借你三日又有何妨,只不过你让朕如何信你能取得四灵印?” “陛下既然今日宣召,自然是因为别无他法,只有相信贫道了。”鬼推道士笑道:“不过陛下放心,为表诚意,贫道愿送陛下一份大礼。” “是何大礼?” “拿笔墨来。” 郑和在殿前取来笔墨,鬼推道士卷起衣袖,抓过笔就在纸上鬼画符一般写了几行小字。写完之后随手丢掉笔,然后把纸递给朱棣。 “派人去这里把大礼取过来。”鬼推道士又补充道:“就让殿外那个驼背去,我看他挺靠谱。” 朱棣将纸递给郑和,让他转交给老三去办,然后又指着静远道:“鬼推道长说下海取印需要你的协助,你可愿随鬼推道长同去?” 还没等静远开口,朱棣又补充道:“你若是不愿意去,只有死路一条。” 很显然静远别无选择。 “这个是正使郑和,你们先结实一下。”朱棣道:“到时候你们就随他一起出海。” 鬼推道士含笑对郑和道:“郑大人之名威震南洋,今日得见幸会之至。” “道长居南洋而知天下秘事,高深莫测,应该是郑某的荣幸。” “对了,陛下,贫道此番前来,第一是为了这四灵印之事,第二是想救陈祖义兄弟以报他义子救命之恩。” 鬼推道士没有忘记救陈祖义兄弟之事。 “若是你真能寻得四灵印,放了陈祖义二人也不是不可。”朱棣承诺道。 “多谢陛下成全。”鬼推道士谢道。 “你不用谢朕,若是取不回四灵印,你们都得死。”朱棣又对郑和道:“只是郑爱卿这第一次西洋之行,算是白去了。” “微臣忏愧之至,早知鬼推先生能来大明,我真不该大费周章去南洋捉拿陈祖义,那样也不至于让几千将士葬身海底。”郑和惋惜不已。 “郑大人不必悔恨,能得贫道一人相助,区区几千将士不值一提。”鬼推道士意气风发的道。 “行了,你们下去吧。”朱棣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说:“如今你二人就别回昭狱了,鸿胪寺会给你们安排好去处。” “陛下,贫道还有一事。”鬼推道士都要出大殿了,又转身道。 “还有何事?” “下次陛下在召见时,最好能赐顶轿子。” …… 待二人离殿,朱棣开口问郑和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深不可测。” “所以不管能不能取回四灵印,他都要死。” 第20章 凶险万分 静远与鬼推道士在一个小内官的带领下,朝着鸿胪寺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静远心思重重沉默不语,鬼推道士却东张西望嘻嘻哈哈。 快到了鸿胪寺的时候鬼推道士才发现静远不对劲,就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那个朝鲜人。” “那个使臣权执中?” “不是,是他女儿。” “你小子……孺子可教也,哈哈。”鬼推道士一拍大腿道:“我还以为你再担心昭狱中那些人的死活,没想到你在想那个姑娘,头发还没长出来,就动了凡心,嘿嘿嘿。不过那姑娘确实挺好看。” 根本不容静远解释,鬼推道士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静远只得打断道:“先生慎言,我当然在意昭狱中那些人的死活,平白无故就因为听了几句话就得死,难道先生不愧疚吗?” “我不愧疚,你愧疚吗?”鬼推道士先一本正经,然后确实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你要是愧疚就不会想那个朝鲜人,哈哈。” “先生,我想那个朝鲜人,是因为我觉得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哪里见过?” “对,我总觉得像是见过她。” 鬼推道士停下脚步脸色一沉,然后一抬右手,拇指在其余指尖掐掐点点,嘴里还振振有词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片刻后鬼推道士一愣,对静远道:“不好!我知道你在哪见过她?” 静远觉得像是要出大事,就连忙问:“在哪?” “在梦里。”鬼推道士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二人再次上路,静远再次陷入沉思。 鬼推道士见静远不说话,便又开口说:“她是朝鲜使臣之女,你在灵源寺长大,怎么可能会见过他,我看你这是初涉凡尘,被那女子勾了魂。” 静远没有接话,自顾自的跟着内官往前走。 “你也别犯愁,来日我就给你找几个丰乳肥臀的姑娘。” 没得到回应后,鬼推道士又道:“不喜欢?对对对,年轻人应该喜欢那种天真烂漫的。你放心,我给你每样都找几个来。” 还是没有回应。 “你倒是说话啊,还就看上那个朝鲜人了?” “先生慎言,我只是在担心昭狱中那些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能进昭狱能有几个无辜之人,全都拉出去砍了,估计就你一个冤死鬼。”鬼推道士很释然,他劝解道:“你也别自责,本来那些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 很快二人被带到一处别院,别院没有名字,门前却有官兵把守。 小内官对二人道:“如今鸿胪寺接待的外宾太多,只能将二位安排在这偏远的院子。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们不得出此院,每日寝食用度自然有人送来。” …… 二人被禁足在这无名小院之中。 静远从小便在灵源寺出家,能守得住清静,鬼推道士虽然怎么看都不像六根清净之人,不过每日有吃有喝,过得也是怡然自得。 这一呆就是二十多日,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官兵,再也无人来这别院。 直到二十多日后的一天,上次带二人来别院的小内官再次登门,他说:“陛下对鬼推先生送的大礼十分喜欢,特许你二人自由走动。只是郑正使二次下西洋在即,二位最好不要离开京师,免得耽误了行程。” 说完小内官就匆匆离开,门前的官兵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鬼推道士丢掉手中的鸡腿,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也不顾手上的油腻,抓着静远就往外走。 “这是要去哪?我们要逃吗?”静远见鬼推道士急匆匆的拉着自己往外跑,就问道。 “逃个屁,这里是大明京师,皇帝的地盘,你往哪逃?” “那我们这是去哪?” “在这院子里闷了这么些日子了,我要出去活动活动胫骨。” 一听不是潜逃,静远就挣开了鬼推道士的手往屋里返,还没走几步,就又被鬼推道士扯了回去。 “你就不好奇我给皇帝送了什么吗?” “送的什么?”静远其实也不是很好奇,就随口一问。 “你跟我走一趟,我就告诉你。” 静远本来就不想知道,于是他回头往屋里走。 “回来。”鬼推道士叫住了他说:“我其实是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凶险万分的地方。” “凶险万分的地方?”静远还没多问,鬼推道士就拉着他出了院子。 两人漫步在繁华的京师中,鬼推道士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钱袋,一路上边走边买,吃的喝的玩的一样都没落下。 静远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这哪里是去什么凶险之地,就是在京师里打转看热闹,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他也就安心的跟鬼推道士边走边看。 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才停在一座装饰奢华的阁楼门前。 鬼推道士啃了口烤鸡,然后用油腻粗短的手指指着阁楼说:“就是这里。” 阁楼不大,却已经是灯火通明,静远顺着鬼推道士所指看去,一块招牌挂在阁楼门前---飞琼阁。 “飞琼阁?这是什么地方?看样子不像凶险之地。”静远问道。 “凶不凶险进去了才知道。” 鬼推道士提着静远窜进了飞琼阁的大门。 飞琼阁门后有一扇精致的屏风,屏风上题了首柳永的“玉女摇仙佩·佳人”。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 静远自然不知道这词的含义,不过待二人一进门,一群衣着暴露的姑娘都围了上来。 静远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鬼推道士对慌乱不堪的静远坏笑道:“凶不凶险?” “这……这是青楼?”静远瞠目结舌。 鬼推道士顺手就把个鸡腿塞进静远的嘴巴里,一脸不屑的道:“都还俗了,还整天假正经。” 静远扯出嘴里的鸡腿,道:“就算我不是和尚了,先生也不该带我来这里。” 说着他想推开围上来的众人,却无从下手。 “两个大老爷们,我不带你来逛窑子,还能带你去修头发,再说了,你有头发吗?”鬼推道士已经将好几个凑上来的女子都揽进了怀里。 鬼推道士拿出钱袋,抓了一把碎银子撒了一地,他说:“你们今天伺候好这小和尚,贫道重重有赏。” 老鸨子闻声赶来,稀奇的道:“呦,真是稀客呀,我们飞琼阁从开张以来还没接待过和尚和道士。”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躲在团扇后面,笑盈盈的说:“小女子自视阅人无数,什么文人骚客、达官显贵、贩夫走卒,都进过我的屋,可还不曾伺候过高僧呢,不然小师傅今晚就去我那里?银子不要也罢,这要是传出去,我也算是这风尘之中的第一人。” 静远这才意识到此地的凶险,正准备夺路而逃,不料众人都将道士的话听了进去,自然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于是就把静远堵了回来。 那女子见静远要走,又可怜巴巴的道:“出家人不是要普渡众生吗?怎么小师傅如此狠心,不见我们身处水深火热之境,为何要见死不救呢?” “你看看她说的多有道理。”鬼推道士添油加醋道:“沐讲禅师的教诲你都忘完了?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静远再也听不下去,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闭着眼睛双手胡乱的挥舞,这才推开了众人跑了出去。 女子们自然不愿轻易放他离开,纷纷追了上去,这时鬼推道士开口道:“罢了,随他去吧。你们把贫道伺候好一样重重有赏。” 说完又冲刚才那个手拿团扇的女子道:“今晚就去你屋,他不入地狱,我入!” “好好好。”女子喜笑颜开:“我也还没有伺候过道长呢。” …… 第21章 身世之谜 静远一路小跑,穿过了三条街才敢回头望一眼,见身后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放慢了脚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鬼推道士塞给他的鸡腿。他本想将鸡腿丢在路边,但是自幼养成的勤俭习惯让他下不去手。这时他又想起鬼推道士的那句话---都还俗了还装什么正经。 他想告诉鬼推道士,自己不是装正经,而是有原则。吃鸡腿对于一个还俗的和尚来说自然不算违反原则。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咬了一口,像是在证明给鬼推道士看,自己并没有装正经。 可能是鸡腿的味道确实不错,吃到最后静远的罪恶感已经也没有下口时那么强烈。 既然肉都吃了,那也不在乎在再喝一次酒。静远更像似在发泄,从他离开灵源寺至今,都没有真正的踏实过。 他找了一家小酒馆,连喝了三大碗酒。等他适应了嗓子里火辣辣的感觉之后,自己差不多都已经找不到北了。 喝完酒要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当他提出今日忘记带钱,想明日再付时,店老板便不依不饶,扯着静远不让他走。 这时一个人过来帮他付了酒钱,静远这才得以脱身。 虽然有些醉意,不过静远心里清楚,皇帝撤了守门的众人,却派人暗中跟着他们。 知道被人监视自然不自在,静远也无心再逛下去了,而且很快就会宵禁,他仔细分辨了方向,朝着无名别院的方向往回走。 就在他快要到的时候,突然看见路边有两名少女,其中一位就是当日在奉天殿门口遇到的那个朝鲜人,另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看衣着也应该是朝鲜人。 两名女子发现静远在盯着她们,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就相互挽着往一处别院院门口走去。 二人从静远跟前走过,没有驻足停留。就在她们要进别院时,静远突然开口道:“两位姑娘留步。” “这位小师傅有何事?”那个朝鲜使臣权执中的女儿问。 “我曾见过姑娘,不知你是否记得?” 那女子一笑,就如那日奉天殿前笑的一样甜美:“我想起来了,那日皇宫内确实见过小师傅。” “我说的不是那次。”静远自然没有在说醉话,因为二人路过静远跟前时,他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和他当初他捡到那个包袱的香味一样。 “小师傅定是喝多了,我们远从朝鲜而来,第一次来大明,怎么可能会见过你。”那女子路过静远跟前时闻到了酒气,于是便说他喝醉了。 哪知静远一个健步就冲到二人身前,扯过那女子的衣袂就放到自己的鼻子前,这一举动将那女子吓了一跳,旁边的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子也开口道:“你这大明和尚,为何如此无理。” “我不是和尚,我……” “你不是和尚也不能这般轻浮。” “我是想说,我记得这个味道。”静远本想说那包袱之事,不过突然想到有人在监视他,于是就住了口。 “你这和尚,喝多了酒冲撞了我们小姐,还在此胡言乱语。” 静远可以断定眼前这二人应该就是在福州路遇的盗书贼,他只是想提醒这二人,那篇“青龙志”牵扯太大,希望她们不要步了昭狱中那群人的后尘,因为这些事情而丧命。在他看来朱棣为了守住这些秘密,肯定不会在意再多杀两个朝鲜人。 可是这京师之地,皇帝的耳目众多,他又不能直言,于是只能往回退了两步,恭敬的施礼道:“还请二位姑娘恕罪,小僧确实是喝多了认错了人。” “知道认错人了,还不赶紧走。” “这个小师傅也不是故意的。”眼角带痣的女子见拉住另一个女子道:“蓁蓁,我们先回去。” …… 静远回到别院后,觉得头昏沉沉的,早早便躺下睡了。 第二日天一亮,鬼推道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东倒西摆的进了别院,撞开静远的门后,发现他也早早的起来了,正在整理床铺。 “你小子,跑的倒挺快。”鬼推道士一身酒气,抱怨着说:“贫道我昨晚算是功德无量,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是解救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静远知道鬼推道士喝多了,满口的胡言乱语,自然不想去搭理他,自顾自的整理的床铺,等静远收拾好床铺,鬼推道士就一头扎倒在他的床上。 不知道鬼推道士是解救众生太幸苦,还是酒喝的太多了,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过来。 等鬼推道士睡醒之后,早已经月上枝头,静远早已独自吃过了晚饭,只给鬼推道士留下了两个馒头。 鬼推道士睡了一天没吃饭,确实有一些饿了,两口就吞下了一个馒头。他问静远:“平日里还有些鸡鸭鱼肉,今日为什么就只有馒头?” “被我吃了。” 鬼推道士不敢相信的看着静远,然后笑得比他自己吃了肉还开心。他说:“这就对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既然你想通了,今晚我们再走一遭飞琼阁。”说着就要抓着静远往外走。 静远甩开了鬼推道士,他说:“要去,你自己去。” “不去就不去,你板着个脸给谁看。”鬼推道士见静远一脸闷闷不乐,以为他是生气了。 “先生可还记得那个眼角带痣的朝鲜女子?”静远犹豫再三还是小声的问了出口。 “自然记得。” “正如我上次所言,我确实之前见过她。”静远怕鬼推道士胡扯,又补充道:“不是在梦里见过,而是在泉州。” “那又怎么样?” “她就是那个盗《南洋志异》的盗书贼。”静远将声音压到最低。 “她是盗……”鬼推道士喊到一半,被静远捂住了嘴。静远小声的道:“先生慎重,不要又害了她性命。” “看你紧张的,你不会真看上那姑娘了吧。” “先生就不要开玩笑了,她是朝鲜使臣之女……” “朝鲜使臣之女怎么了?就算是朝鲜公主,只要你一句话,贫道也帮你将她弄到手……” “朝鲜公主……你之前说盗书贼中又一个六公主?”鬼推道士这才反应过来。 “不错,她是朝鲜使臣之女,又是六公主?到底哪个身份才是真的?” “另外一个姑娘是六公主也说不定。”鬼推道士沉吟片刻说:“问题是,朝鲜根本就没有什么六公主……窃南洋志异,寻青龙印?难道他是高丽恭让王……不对,恭让王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这么说先生也不知她的身份?” 鬼推道士也懒得再去想,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望着静远道:“你还有功夫管别人,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死活吧。” “我的死活?先生这话是何意?”静远不解的问。 第22章 就此别过 永乐五年(1407年)九月十二日,虽然早已经立秋,可是京师依旧酷暑难耐。 这天一早太阳孤零零的升起,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静远与鬼推道士也早早换好了头天就送过来的新衣,鬼推道士是一身庄重的黑色道袍,道袍的袖口和领口都用金丝绣着太极图,除此别无其他装饰。静远的僧袍就更为简单,一身浅灰色法衣,再无半点点缀。 二人换好了衣服,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尤其是鬼推道士,他只要不开口,总算是有几分出家人的样子。 别院外的轿子天没亮都等在了外面,朱棣也算是给足了鬼推面子。 “先生,此行真如你所说吗?”静远问鬼推:“不论我们能不能取回四灵印都活不了吗?” “你觉得呢?”鬼推道士像个爱美的女人一样,转着圈的打量着自己的新道袍。 “明知道是死路一条,那为何道长还要帮皇帝取印?” “我不是帮皇帝取印,我是为自己取印。” “那先生自己去取就是了,何必来大明惹得一身麻烦。” “你以为四灵印这么好取?”鬼推道士自我欣赏完之后,便拉着静远出门:“你不要想那么多,跟着我保证让你平安无事。” 轿子一直抬到奉天门,二人一出轿门才发现周围都是人。看这阵势文武百官应该都到齐了,郑和也站在高高的奉天殿门前。 过了片刻朱棣便从奉天殿内出来。阶梯之下的群臣皆跪,只有鬼推道士与静远站在那里十分显眼。可是也没有人去管他二人,朱棣让众人起身后,旁边的太监刘福便上前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匡扶大明之社稷,宣扬汉邦之威德。互通众国,拓宽贾贸。特授太监郑和为钦差正使大臣,太监王景弘为副使,携船两百八十艘,领五营“神机营”将士,共计26000人二次出使西洋。 授六先生从三品怀远将军,授鬼推道长从四品宣武将军,授静远法师正五品武德将军,以协正使郑和西洋之行。钦此! 文武百官又俯首参拜,鬼推道士与静远也在老三的提示下,上了奉天殿前,与他二人一起接旨除了郑和与王景弘,还有一个坡脚大汉,他就是圣旨中提到的六先生,私下里别人都叫他老六。 五人接完旨意,站成一排面相文武百官,静远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不过十几年的修行倒是让他坦然自若。 朱棣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众人接旨之后,他便转身进了奉天殿,文武百官也在此时散退,静远无意中又看见了那个朝鲜使臣权执中,他只是捋着胡须盯着静远,直到下面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随着人流出了奉天门。 整个大殿前就剩下了奉旨出海的五人和老三。几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进了奉天殿。 “鬼推先生如今可以说说去哪寻灵印了吗?”朱棣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问道。 鬼推道士也不在卖关子,他道:“首先要取的就是南方朱雀印。” “朱雀印?”朱棣有些不解,他以为鬼推道士会先去寻青龙印。“朱雀印销声匿迹很多年了,难道鬼推先生知道它的下落?” “自然知道。”鬼推道士胸有成竹道:“陛下不必多问,最多两年时间,贫道便能取回朱雀印和青龙印。加之陛下手中的白虎印,就只差北方玄武印。” “还没有谢过鬼推先生先前送的大礼。”朱棣道:“白虎印数百年都没有消息,确被鬼推先生带回大明,朕相信先生定能寻回其他灵印。为了表示朕的谢意,前几日朕给陈祖义兄弟找了两个替死鬼,想必如今他二人都快到南洋了吧。” 朱棣收到白虎印之后,才算是正真相信鬼推道士有能力找回另外三方灵印,陈祖义该审的也审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但是他毕竟是臭名昭著的海匪,大明为了抓他死伤数千将士,就这么放了自然不好交代,所以朱棣明里处死了两个替死鬼,暗地里却悄悄找人将陈祖义兄弟送出了海,这也是为了向鬼推道士表示他的诚意。 静远此刻才知道,原来鬼推道士送给皇帝的大礼竟然是白虎印。虽然鬼推道士一直不太着调,但是静远越来越觉得他高深莫测,让人琢磨不透。 “多谢陛下成全。”鬼推道士知道朱棣放了陈祖义,心里一块石头又放下了,眼见来大明办的事都已经完成,就差寻四灵印了。 朱棣又开口道:“这北方玄武印又何时去取?” “陛下莫急,先取回三印再议不迟,不过……”鬼推道士犹豫道:“取朱雀印还需要找陛下借一样东西。” “要借何物?” “正是那方白虎印。”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朱棣没有说话,众人自然也都不敢作声,过了一会,朱棣才对老三道:“去取白虎印。” 朱棣虽然不知道鬼推道士在搞什么鬼,不过鬼推道士能主动献出白虎印,就没有打这白虎印的念头,至少暂时还没有,所以为了其他三方灵印,借他一用倒也无妨。 很快老三端着个精致的盒子上了奉天殿,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木盒的盖子,一方巴掌大小,通体乳白的玉印映入众人眼帘。 白色玉印雕刻的很是精致,印上的那只俯首长啸的白虎,瞪着双眼目露凶光,给人栩栩如生的感觉。 静远盯着白虎印看了好久,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按照鬼推道士所言,西方白虎印具有驱邪之用,可是在静远看来,这似乎就是一方普通的羊脂玉印,甚至都不及他心目中那方“传国玉玺”神秘。 查验完玉印不假,老三盖上了盒子。 朱棣道:“将白虎印交由老六收着,鬼推先生需要用印之时,便找老六去取。” 老六一瘸一拐的走到老三跟前,双手接过了木盒,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时辰不早了,你们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巳时便出发吧。”朱棣说完,众人纷纷离殿。 奉天殿外的轿夫们还在候着,静远与鬼推道士一路坐着轿子又回了别院。 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不过眼看巳时还早,就只有先回来,二人刚进屋还没坐稳,一个蒙着面的倩影就从门后面蹦了出来,吓了鬼推道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蒙面人怕二人惊慌呼叫,连忙取下了面罩,此人正是那个叫“蓁蓁”的朝鲜女子。 虽然静远只见过她一次,但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道:“你是……那个……” “蓁蓁。”那女子忙关上门,然后道:“我本以为小师傅那晚喝醉了不记得我了呢。” 坐在地上的鬼推道士听见此话,不可思议的望着静远。 这时蓁蓁才发现自己这话引起了误解,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静远忙解释道:“先生你不要多想,那天从飞琼阁回来的路上我喝多了,碰上了蓁蓁姑娘。” “飞琼阁?”蓁蓁听这名字挺雅致,就问了句。 “哦,没什么,蓁蓁姑娘在这里做什么?”静远不想多做解释,忙岔开话题问。 “我奉小姐之命,特来谢怀空小师傅的。” 静远一听自然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二人就是那两个盗书贼,谢的就是静远明明知道事实,确替她们隐瞒。 鬼推道士从地上爬起来,他也不笨,大概也猜出这来龙去脉。 “不必言谢,姑娘如何得知怀空这法号?” “那日泉州荒野,小姐与我其实并没有远去,而是悄悄折返,看看官兵得书之后还会不会穷追不舍,无意中就听到师傅的法号。”蓁蓁道:“此次特来感谢怀空师傅没有揭露我们的身份。” “那晚我也是喝多了,才冲撞了两位姑娘,庆幸自己还有一丝清醒,若是再多纠缠恐怕要害了你二人性命。”静远又说:“其实我不叫怀空,我的法号叫静远。” 静远虽然已经还俗了,可是对于季余生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很陌生,他还是习惯别人叫他静远。 “多谢静远师傅。”蓁蓁又谢道。 静远还了一礼,然后开门见山的道:“青龙印事关重大,二位姑娘还是就此罢手吧。” “你知道青龙印?”蓁蓁诧异道。 “何止青龙印,你若是把你们家小姐请过来,他还知道朱雀印、白虎印、玄武印。”鬼推道士鄙夷的看着静远:“看见漂亮姑娘,嘴里什么都把不住。” 其实静远并不是一时口快,他只是觉得这二人分明就是冲着这青龙志去的,肯定是在追查青龙印的下落。 “道长真会说笑。”蓁蓁笑道。 “既然他都说漏了嘴,不如贫道再给姑娘细说一番。”鬼推道士说话间,伸手轻抚过蓁蓁姑娘的手背。 蓁蓁姑娘像似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缩回手。她道:“有机会再听道长细说,如今已经致谢完毕,我这就回去。” “蓁蓁姑娘,别急着走啊。”鬼推道士见蓁蓁起身,就拉住她说:“姑娘是为了寻青龙印,我们此次也是奉皇帝圣旨去寻青龙印,这不是可以好好的探讨一番。” 静远实在不愿再看鬼推道士胡闹下去,扯开鬼推道士,然后就对蓁蓁说:“姑娘请慢走。” 可是蓁蓁并没有开门离开,她踟躇片刻,又坐下问道:“你们要寻青龙印?” “正是。”鬼推道士忙答道,然后推开了静远,坐在蓁蓁身旁。 “我不知该不该对你们说。”蓁蓁面露难色,最终还是开口道:“其实小姐和我盗那篇青龙志,并不是为了寻青龙印。” “那是为何?”静远不解的问。 “你们既然知道青龙印,想必知道高丽末代君王。” “恭让王王瑶?”静远道。 “对,就是恭让王王瑶,洪武27年,恭让王宴请众人海印寺观青龙印现世,在场之人无一幸免,高丽王国就此覆灭。”蓁蓁道:“我们去盗青龙志,并不是为了青龙印,而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静远听完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期待的看着鬼推道士。 “你看着我干吗?”鬼推道士说。 “先生不是无所不知吗?而且这件事和青龙印也息息相关,想必先生是知道内情的。”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鬼推道士没有说谎,他也只是知道青龙印的一些事,有关于当年海印寺观印的内情,他确实知之甚少。他道:“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一人一定知道。” “陈祖义!”静远也想到了此人。 “不过陈祖义已经被皇帝放走了。”鬼推道士还没等蓁蓁问陈祖义是谁,便道:“要再去寻他,恐怕要追到南洋渤林邦王国了。” “多谢道长,多谢静远师傅。”蓁蓁起身施礼:“就算是追到南洋,我们也会寻到此人。” “你们就算是追上了,他也不一定会告诉你们内情。”鬼推道士装腔作势的说:“哎,也罢,贫道最是怜香惜玉,你们此去渤林邦只需报上贫道法号--鬼推,陈祖义自然会敬你们为上宾,不过能不能让他开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再次拜谢鬼推道长。”蓁蓁谢完,又补充道:“若是二位此去寻青龙印,查出当年之事的一些眉目,待归来之日,定要告知于我们,我们家大人是朝鲜使臣权执中,会一直留在大明京师。他日二位归来,可以直接去府上找我们家小姐,二位只需报上名讳,自然有人引路。” “静远记下了。”静远犹豫了片刻,问:“那晚荒山之遇,我听二位中一人称另一个‘六公主’,不知这六公主是?” “如今我们既已经到了大明,其实六公主的身份也无需隐瞒,我们家小姐就是恭让王王瑶之女。”蓁蓁毫无保留的道。 “但是……” 还没等二人发问,蓁蓁就打断道:“其间太多曲折一时也说不清楚,下次再见再告知二位。” “鬼推道长、静远师傅,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蓁蓁说完一溜烟的就出了门。 鬼推道士看着蓁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静远看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就问道:“道长想到了什么?” 鬼推道士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突然想去飞琼阁看看那里有没有异邦女子。” 第23章 扬帆起航 鬼推道士如今也没有功夫思虑这些,眼下出海在即,首要目标便是先寻朱雀印。 鬼推道士见静远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就正经一点的道:“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等我们取完朱雀印,去取青龙印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查出当年的那段真相。” …… 巳时一过,郑和一行人纵马出城,鬼推道士与静远二人坐着马车,紧随其后。就这样众人一路赶往太仓。 抵达太仓刘家港,已经过了晌午,船队早已集结完毕,大军整装待发。 郑和根本没有给众人休憩时间,脚才下马落地,就登上了那条熟悉的宝船。 王景弘再一次登上宝船,此刻他的心情与第一次出海略有不同,虽然一样是副使,不过此刻他至少是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毒辣,还好港口上不时会有阵阵微风,正使郑和,副使王景弘,怀远将军老六,宣武将军鬼推道士和武德将军静远,五人并排站在宝船头,只待郑和一声令下,出发的战鼓擂响九天。 两条五爪金龙拱卫的“明”字王旗从主桅上升起,二百余艘船只有条不紊的开动,船一动风自然就更大了,王旗经迎风而起,鬼推道士的黑色道袍也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静远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来时的路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或者回来。 船队出刘家港一路向东,先驶向东海,然后再一路南下,到福建太平港稍作修整,接着就要远洋海外了。 郑和此次出海虽然是为取灵印,不过对外宣称的毕竟还是下西洋的旨意,所以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福建太平港还是要去。至于去哪里取灵印,怎么取灵印,一切都可以等过了太平港再说。 所以郑和没有问鬼推道士要去哪,至少现在还不需要问。鬼推道士也懒散的瘫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也不想过问什么。 …… 这海上一飘就是十余日,等船队进福建太平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静远一听说到了福建地界,就匆匆向船员们询问此地离灵源山的距离,得知泉州还在南边300里外,他就放弃了回灵源寺的想法。 他这一路的经历沐讲禅师肯定会打听到一些,所以不免会有些担心,静远只是想在远行之前再去见一见他外公,让他外公安心一些。 有一部分将士船员靠港后就下了船,应该是去补给南下的货物,大部分都还是留在了船上,鬼推道士自然想下船逛逛,无奈郑和不允。他只能一个人躲在舱内睡觉。 静远得知去灵源山无望后,也早早的躺下了,透过窗户,看着舱外太平港灯火通明,听着海水一遍又一遍拍打着船身,他久久难以入睡。 …… 第二日天色微亮,海鸟都还没有出来觅食,港口外的荒岛也都显露出真容,集结的鼓声响彻太平港内外。 数百斤的铁锚随着海员们整齐的吆喝声一寸寸的被拉出水面,虽然港内没有什么风,但是白帆也都齐刷刷的升起。舱低的水手们卖力的驱动着水车轮,二百余艘船只缓缓的驶离太平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静远的思绪,他虽然早已经醒了,但是一直靠在床上,看着舱外浩浩荡荡的船队扬帆起航,思绪万千。 “启禀武德将军,正使大人有请。”门外敲了门接着禀报道。 静远一晃神,自己现在都成了武德将军了,虽然是个闲职,但是官阶好像还不低。苦笑了一声后,静远起床开门随那侍卫去了舱外。 鬼推道士也是刚刚出舱,应该是被同时请出来的,他伸着懒腰,抱怨着道:“这一大清早的又是擂鼓又是敲门,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郑和、王景弘和老六早就站在了船头,见鬼推道士和静远都出来了,他道:“鬼推道长无需担心,这接下来的日子自然不会再有人去打扰道长,只不过眼下,还需要道长指条明路。” 鬼推见船头早已经没有外人,就直接说:“寻朱雀印,自然是往南去。” “我自然知道往南。”郑和道:“只是这南洋广阔…” “皇帝难道没有告诉你们,这朱雀印一直都镇守在安南吗?”鬼推道士问。 “这个陛下自然是说过。”郑和走到桌案前,然后伸手请鬼推道士和静远落座,然后又示意老六和王景弘都坐下。这才又道:“为了这朱雀印,陛下都已派军荡平南安了,就在前些日子,安南已成大明属地。”(1407年朱棣攻下越南,该安南为交趾布政使司。) “陛下好大的手笔。”鬼推道士自斟一杯茶道:“为了这朱雀印,覆手之间就灭了安南国。” 郑和不愿意做任何评价,他道:“安南虽然灭了,可是至今还是没有这朱雀印的下落。” “自然不会有朱雀印的下落。”鬼推道士笑道:“因为朱雀印现在不在安南。” “愿听道长详解。”郑和给鬼推道士又续了杯茶。 鬼推道士丝毫不客气,他端起茶,摇头晃脑的道:“要说这朱雀印,还得从建文二年(1400年)开始说起。” “那一年,你们皇帝举兵南下造反。”鬼推道士说起话来口不遮掩,众人也都装作没听见,任由他继续说:“就在他打建文帝朱允炆之时,远在大明之南的南安也发生了一场政变。安南那个时候叫陈朝,幼帝陈安继承王位不到两年,就被权臣胡季犛篡权夺位。” “这些我也有所耳闻。”郑和接着道:“这胡季犛推翻了陈朝,自立胡朝,也就做了不到七年的王位,如今已经被擒回了大明。” “擒他又有何用,要寻朱雀印,必须先找到陈朝幼帝陈安。”鬼推道士说:“当年胡季犛篡位夺权之后,并没有抓住陈安,这陈安定是携着朱雀印逃出了安南。” 郑和还是一脸波澜不惊,因为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朱棣自然也能想到此处,不过陈安已经销声匿迹了近七年,想要寻到他恐怕是大海捞针。郑和问道:“道长可有这陈安的下落?” “有些眉目。”鬼推道士没有托大,实事求是的道。 “事不宜迟,还请道长指点方向。” “暹罗!”(泰国) ——————————————— 多说一句,这陈朝陈安这段历史和高丽恭让王王瑶那段,都不是凭空捏造的,历史上确有其事。 第24章 天朝之威 海上航行二十余日,每天都在船上看着太阳从海里冒出来,然后又渐渐的沉入了大海。 壮阔却很单调。 起初静远还有些稀奇,虽然他长在海边不远,可是没有看过几次海,而且这海外的风光和他在岸上看到的自然又不一样。 不过一样的风景看久了,自然都会觉得无趣。 整日无所事事的静远,起初还在船舱内打坐念经,不过不知道是自己头发渐渐长了出来,还是说离开灵源寺越来越远,自己的心里始终静不下来。加之鬼推道士的冷嘲热讽,他也就干脆不在坐禅,天天闷在舱内睡觉。 鬼推道士过得还是十分悠哉,整日里只管吃吃喝喝睡睡,无聊时再戏弄一番静远。 眼看着就快入冬了,可是越往南走天气反而越热。 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静远早已被闷热的天气燥醒,他穿好衣服,一个人独自出了船舱,甲板上只有几个守夜的侍卫,看见静远后纷纷施礼。 静远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去理会,独自一人趴在船舷边,看着湛蓝的海水,和天上鱼鳞状的薄云,他突然觉得这个静谧的世界其实也是那么的美好。若是不去找什么四灵印,若是外公能不替他担心,就这么随风漫无目的飘着,也算很不错。 “笃…笃…笃…”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静远没有回头,听这个声音他就知道是坡脚老六。 老六的官阶比静远大,可是静远并没有像别人见了上官那样拘谨,这一点他和鬼推道士很像,但是二人并不一样,鬼推道士是根本瞧不上老六,而静远则是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什么狗屁武德将军。 老六也从来不计较这些,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静远旁边,什么也不说,也看着静远看的方向。 老六很少说话,鬼推道士一直以为他是哑巴,可他不是,他只是话比较少。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了很久,静远突然问道:“老三是你哥吗?我感觉他比你大了很多。” 老六斜眼看了静远一眼,然后出奇的开口道:“你没有听说过九幽卫吧。” “没有。”静远就是一个偏远小寺庙里的一个和尚,不是鬼推道士,他估计什么都不知道,还窝在灵源寺修行。 “传说幽卫有九人,每人都身怀绝技。” 鬼推道士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甲板,出人意料的是他身上竟然没有酒气。 “还是先生知道的多。”静远道:“那就是说不止老三是你哥,你还有另外四个哥。” 老六什么都没有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甲板。 鬼推道士也懒得理老三,他踮起脚尖,将手搭在静远的肩膀上,他道:“你看这海外的风光,比灵源山如何?” “灵源山虽小,可是我觉得那里更适合我,虽然足不出寺,心中却自由自在。”静远感慨道:“如今虽然远行万里,却也不过是困在这船上。” “现在是在船上,不过等两天就要上岸了。”鬼推道士估算着时间,他说:“算日子,这暹罗应该就快要到了。” 静远对暹罗也没什么了解,所以自然也打不起几分兴趣。 鬼推道士见静远无动于衷,又道:“你知道暹罗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阴阳人,贫道在南洋有所耳闻,却一直没有机会一见。” 静远收回目光,他望着鬼推道士说:“你让郑和来暹罗,该不是就为了看阴阳人吧?” “贫道在你心中就这么不靠谱吗?” 静远没有回答,他其实也看不透鬼推,有时候他觉得鬼推道士老谋深算,有时候又觉得他一点也不正经,有时候他愿意相信鬼推道士是个好人,可是有时候又很怀疑这个无所不知之人。 鬼推道士说:“暹罗是佛国,举国皆信仰佛教,你之前不也是和尚吗?就不期待与他们探讨佛法。” “那也都是之前了,现在都还俗了,戒都破了还谈什么佛法。”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是灵源寺。” “不提这些了,先生叫我同你出海,不知我能做些什么才能助先生取印?” “你能做什么?”鬼推道士一脸不屑道:“保住你的小命就够了。” “难道先生让我出海,只是为了将我从昭狱中救出来?” “你以为呢?” 虽然静远早就想到了可能是这样,可是还是为自己的百无一用感到失望。 …… 两天后,船队抵达暹罗湾,虽然离暹罗国还有有二百里,可是船队缓缓的降下了速度。 郑和再次召集了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说是商议,其实就是想听听鬼推道士的主意。 鬼推道士平日里虽然大多都是嬉皮笑脸,可是只要事关四灵印,他都十分重视。 五人齐聚主舱大殿上,鬼推道士开口:“暹罗已至,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见暹罗王。” “这暹罗王是如何得知陈安的下落?”王景弘不解的问,其他人其实也都好奇。 “暹罗与安南交接,暹罗王与安南陈朝之王陈颙关系匪浅,这陈颙就是陈安的父亲。”鬼推道士问:“陈朝亡国,你们说这陈安会往哪里逃?” “鬼推先生的意思是,这陈安被庇护在暹罗国?”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郑和已经不再叫鬼推道长,而是称他先生。 “是不是在暹罗还犹未可知,不过这暹罗王多少会有些消息。” “鬼推先生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郑和不止一次的问过此问题,虽然知道多半还是会被鬼推道士敷衍,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询问。 “这个郑大人就不必多问了,既然我有意帮大明皇帝取四灵印,自然要多做些准备。”鬼推道士还是那一套说辞,为了不让郑和继续追问,就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见暹罗王。” “慢!”郑和大手一举,道:“我等是天朝使臣,不仅代表陛下,更代表大明王朝,今入暹罗湾,他们不来参拜也就罢了,我等岂能屈尊去见这蛮夷之王?” “我们再往前百里,全军泊在可兰岛附近。”郑和继续道:“王景弘,你派人去暹罗国,让他们国王十五日内赶来可兰岛,我们便在此处会见。” 鬼推道士很欣赏郑和的魄力,当然这是因为有强大的王朝做后盾,这也证明他当初选择大明图四灵印是明知之举。 第25章 罗摩罗阇 虽然离约定的日子还早,不过郑和整顿好船队,就带着众人先登了可兰岛。由于可兰岛周围泊不了太多船只,所以船队大部分都停在了岛东50里外,郑和等五人只带了几百人,驾驶五艘战船上了岛。 海上漂泊的时间久了,人就会觉得失去了根,就想要上岸走一走。 可兰岛是一座荒岛,在暹罗湾东北部,离暹罗国还有几十里。虽然是荒岛,可是可兰岛上风景宜人,翠绿的植物覆盖了小岛,只有外围有一圈细软、洁白的沙滩。岛周的风平浪静,清澈见底的水中长着五彩斑斓的珊瑚,各种稀奇古怪的鱼毫无顾忌的穿梭在珊瑚群之间。 可兰岛中部都是密林,所以众人就在岛西边外围的沙滩处驻扎了下来。郑和也不去管鬼推道士和静远,反正在这荒岛上和在宝船上一样,他们哪都别想跑。 鬼推道士就是奔四灵印而来的,自然不会跑,静远当然也不会,他就每天早晚都坐在沙滩上,看日出日落、浪平浪卷。有时他也会走进海水中,看着游弋的鱼发呆,又或者直接找个树荫处,躺在软绵绵的沙子上,听着波涛声中夹杂着的鸟叫,看着像大海一样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棉花一样的云朵。 他觉得若是放下心中一切杂念,这样的生活倒也挺美好。 鬼推道士就比静远简单的多,不是在营帐中睡觉,就是在海滩上睡觉,不管在哪里睡,手里总少不了一壶酒。 转眼十余日就过去了,这天中午刚吃完饭,静远再一次出了营地,独自一人来到一颗椰子树下,鬼推道士已经早早的躺在了树荫之下,他双眼闭着,手里拿着酒壶动也不动一下。 静远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也坐了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鬼推道士突然开口道。 “父亲?”静远一怔,情亲似乎离他很遥远,不要说父亲、母亲,就是他朝夕相处的外公,在静远心目他还是一直敬之为师傅。 血脉亲情对于静远来说很陌生。 “我不知道。”静远说。 “你这一句不知道能让他死不瞑目。”鬼推道士没有睁眼,只是灌了口酒说:“爱或是恨都抵不过你这一句不知道,有时候冷漠才是最伤人的刀子。” “我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静远双手抱着头躺在鬼推道士旁边,他说:“甚至直到前几个月才知道他们的名字。” 鬼推道士将酒壶递给了静远,静远也没说什么,接过酒壶往嘴巴里倒了些酒,这次的酒似乎没有第一次喝那么让人难以下咽。 “他很疼爱你。”鬼推道士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营前的岗哨呼喊着:“东北边有船驶向可兰岛。” 静远望北边瞄了一样,果然是有一首金白相间、造型怪异的船渐渐驶来,看来定是暹罗王到了。 很快船就靠近了可兰岛,那艘船虽然不及宝船那样巨大,但是船身雕刻的纹路和颜色都很考究,而且船上没有主桅,船中间只有一个金色拱顶的建筑 待船靠稳了岸,一块宽大的桥板推了下来,一队异邦侍卫先下了船,紧接着一个黝黑、瘦弱的老者骑着一只白象缓缓登岛。 鬼推道士听说过暹罗人喜欢骑象,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把象骑到了克兰岛,他迅速爬了起来,也不顾屁股上的沙子,匆匆跑向营地去看看那头白象——对于他来说象比国王有意思。 静远倒是不慌不忙,自从他知道自己对取四灵印毫无用处后,便开始消极怠工了。不过他也跟着走向营寨,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象,而且还是一头白色的象。 到了营寨口,白象上的老者才从象背上滑下来。这时鬼推道士也到了,他望着白象啧啧称奇,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还没等他碰到白象,牵象的那个黑瘦汉子就用不标准的汉话道:“白象,国王之骑,其他人不得骑乘。” 这时静远也走了过来,他也十分好奇的望着白象,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暹罗王罗摩罗阇求见天朝之使。”牵象之人再次开口道。 并没有等通报郑和,鬼推道士直接引众人进了营寨。 …… 虽然郑和强势让罗摩罗阇王来可兰岛见面,但是在他来之后也没有丝毫怠慢,他在营寨中拜上了宴席,与罗摩罗阇对视而坐。 静远和鬼推道士自然也在席间,由于刚才被白象所吸引,直到此时静远注意到清罗摩罗阇王。 罗摩罗阇王样子黑瘦,头上缠着白纱,上身没有穿衣,肤色黝黑发光。看样子应该有五六十岁。 郑和出使西洋众国,船上自然带有精通各国言语之人,而且暹罗王身旁的牵象人也懂大明话,这样双方交流起来自然没有障碍。 酒席过半,郑和开始进入主题,他道:“听闻罗摩罗阇王与安南陈朝国君陈颙交情匪浅,当年胡季犛篡位弑主实在让人切齿,如今我大明铁骑已经踏平安南,也算是为陈朝报了仇,从今往后大明与你们暹罗也算是邻邦之交。” 郑和其实在提醒罗摩罗阇,如今暹罗以北已是大明的之地,大明的铁骑已经不是像以前那么遥远了。 罗摩罗阇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其中深意,他端起酒碗,敬了郑和一杯。他说:“大明王朝威德远播,我等邻邦小国能有大明庇护实属神佛保佑。暹罗并非不会扰大明之南境,大明也定不是持强凌弱之辈,只求两国能永修和睦。” “既然罗摩罗阇王如此说,那我也不兜圈子了。”郑和道:“不知国王可识陈安?” 罗摩罗阇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消失了。他放下了酒碗,缓缓的道:“自然认识,他是陈颙之子,陈朝最后一个王。” 郑和见罗摩罗阇没有否认,便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便是为了这个陈安而来。” 罗摩罗阇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他的眼神不在像之前那么明亮,他如释重负的道:“想必你们是为朱雀印而来。” 郑和一听朱雀印,脸上顿时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他道:“国王知道朱雀印?”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满脸期待等我望着罗摩罗阇王。 罗摩罗阇王眼神更加涣散,他道:“我与陈颙交好,自然是知道这朱雀印的,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郑和没什么功夫听罗摩罗阇回忆往昔,直接问道:“国王可知道朱雀印现在何处?” “知道。”罗摩罗阇掷地有声的道。 “何处?” “就在陈安手中。” “那陈安现在何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国王是如何得知这朱雀印就在陈安手中?”鬼推道士再也等不及问道。 罗摩罗阇也不管鬼推道士是何身份,能做在这席位上谈论朱雀印的人,肯定都不一般。他道:“因为陈朝灭国之后,陈安曾带着朱雀印来暹罗寻求庇护。” “你是陈安父亲旧友,自当庇护其子。”鬼推道士说。 “不错,我确实有庇护他之意……”罗摩罗阇道:“但是他带着朱雀印而来,大明有句话说的好,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朱雀印是何物,我当然心里有数。当日我劝他交出朱雀印给胡季犛,只要他交出朱雀印,我定当护他一生周全。”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我自知即便能抵挡胡季犛,到时候也挡不了大明朝,与其留着他和暹罗一起灭亡,到不如先将他驱逐出去。” “你将他驱逐到了何处?”鬼推道士不甘心的问。 “一路向北,出了暹罗就不知去向。” 鬼推道士看着罗摩罗阇,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此人之话。 罗摩罗阇似乎也察觉到席间气氛有了些变化,他又端起酒杯道:“我所知道的已经尽数告诉天使,未能替天朝皇帝陛下分忧,还望陛下原谅。” 之后众人就没有多说话,只是酒席将散时,罗摩罗阇对鬼推道士说:“我看使臣对白象颇有兴趣,若是天使不急于赶路,明日便是暹罗的水灯节,我会在芭堤雅放灯祈福,欢迎天使前来观礼,到时候定让天使们骑象玩耍。” 如今朱雀印还没有消息,众人肯定不会就此离去,正想找个借口多留几日。所以罗摩罗阇一开口,郑和就欣然接受了。 …… 罗摩罗阇王离开可兰岛已经快到晚上了,众人在海滩上看着罗摩罗阇骑着白象上了船,然后在落日的余晖中,船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天边。 “鬼推先生觉得这罗摩罗阇的话是否可信?”郑和送走了暹罗王,就问鬼推道士。 鬼推道士一脸玩味,然后转头问静远:“你觉得这罗摩罗阇的话能不能相信?” 静远挠着头上才长出来的短发,他道:“我觉得不像是假话。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来找朱雀印的,若是他真知道朱雀印的下落,肯定想快一点将我们打发了,也不会邀请我们去参加水灯节吧。” “先生以为呢?”郑和听了静远的话,又问鬼推道士。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鬼推道士就是感觉罗摩罗阇的话不可信,可是也没有什么依据,他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陈颙是陈朝(越南,又称安南)末代君王陈安的父亲,也就是倒数第二个皇帝,被胡季犛所灭。 罗摩罗阇是大城王朝(暹罗也就是泰国)之王。 至于他们为啥关系匪浅,第一他们是邻邦,第二剧情需要! 第26章 大闹水灯节 水灯节是暹罗国的传统节日,相传很久以前,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公主,在菩提树下遇到佛祖释迦牟尼。佛祖对她说,如果要赶走身上的病魔,就得在佛历的十二月第一个月圆之夜,把自己的指甲碎和头发,放在一个莲花形的灯座里,再点上蜡烛,拿到河里去放。 这个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暹罗人竞相跟随,这就是水灯节的来历。 对于芭堤雅的人们来说,今年的水灯节与往年不同,因为伟大的罗摩罗阇王今年会在芭堤雅放灯祈福。 芭堤雅是个小镇,许多人一生都不曾见过他们的国王,所以当得知国王会在水灯节上出现,民众们觉得自己像似得到了佛主的眷顾。 而且,到时候还会有大明天使前来观礼,所以这个水灯节对于芭堤雅的人们来说意义非凡。 水灯节前一晚,芭堤雅灯火通明了一个晚上,所有人都在为第二日的水灯节做准备。 小镇中心的空地用木头垒起了高高的祭台,祭台前的篝火缸内也倒满了灯油,妇女们也没有闲着,她们连夜扎了成百上千盏河灯,只为在第二日晚上,放出更多的祝福。 第二日一早,郑和便带着鬼推道士和静远乘船赶往芭堤雅,王景弘与老六则留守在可兰岛。 三人的船还没上岸,就已经听见岸上芭堤雅人们的欢呼声,这一切都是罗摩罗阇王的安排,他让镇上的所有人都来迎接郑和三人的到来。 船慢慢停稳,三人相继上了岸,镇上的人们给他们献上了花环与美酒。罗摩罗阇王也早早的等在岸边,见他们到了,也满面欢喜的迎了上去。 他们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镇子。 镇子上虽然不算繁华热闹,却也聚集了不少人。鬼推道士到了芭堤雅就按捺不住那颗骚动的心,随罗摩罗阇进了接待他们的阁楼后,屁股还没坐热,就扯着静远说要出去转转。 郑和并没有阻止,他知道鬼推道士也是一心想找四灵印。罗摩罗阇王自然也不挽留,命令那个会大明语言的牵象人给他们做了向导。 三人出了阁楼,那个牵象人就带着他们边走边说暹罗国的风土人情。 “听说暹罗有很多阴阳人?”鬼推道士饶有兴趣的问。 “是有一些,不过芭堤雅这种小地方应该没有。”牵象人说。 鬼推道士有些失望,然后又问:“你们国王骑的那个象,这里有吗?” “镇子北面有象棚,若是二位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去看看。” 三人一路横穿过半个小镇,一直来到小镇最北面,这才看见一个简陋的拱顶大棚,大棚四周并没有筑墙,只是用木栏合围,所以根本不用进象棚,静远就看见棚里圈着几十头象,不过都不是罗摩罗阇国王骑的那种白象,都是些普通的大象。 鬼推道士也不管这么多,他虽然东奔西走去过不少地方,可是还有没有骑过象,眼看着有此大好机会自然不愿放过,可是还没等他靠近象棚,那个牵象人却道:“这些都是还没有驯服好的象,还十分的危险。先生多等两日,就会有良象调来芭堤雅供先生骑乘。” 败了雅兴,鬼推道士有点不悦,可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牵象人再次返回了住处。 夜幕降临,芭堤雅却比白天还要热闹,篝火缸中燃气了火焰,照的祭台周围犹如白昼。罗摩罗阇王登上祭台双腿盘坐,嘴里念念有词。 镇子上的人都聚拢了过来,坐在祭台之下,仰望着他们的国王。 很快祈祷结束,罗摩罗阇王站起身来,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道:“放灯。”(脑补暹罗语) 众人便拿着扎好的水灯,随着国王往海滩走去。 郑和也跟随在人群中,但是鬼推道士和静远却不在。 郑和不知道鬼推道士在搞什么鬼,刚才罗摩罗阇在祭台上祈祷时,鬼推道士就拉着静远悄悄出了人群,郑和自然注意到了,但是他也没有阻拦。 鬼推道士拽着静远向象棚而去,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所有人都随国王放灯去了。 “先生这是要去哪?”静远小声的问。 “去骑大象。”鬼推道士兴奋的笑道。 “骑大象?”静远惊道:“你不是告诉郑和说去查朱雀印的消息吗?” “我不这么说,他能放我们离开吗?” “那个暹罗人不是说那些象还未被驯服,比较危险。”静远还是有些担心。 “你听他鬼扯。”鬼推道士说:“你看那象棚的围栏,又细又矮,真是没被驯服的话,那些象早就跑出来了,我估计还是那罗摩罗阇太小气了。” “可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去骑别人的象会不会不太好?”静远还是觉得不妥。 “就拉出来骑一圈而已,你怎么这么啰嗦。”鬼推道士不再理会静远,反而加快了步子。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象棚,象棚外面也没有人看守,鬼推道士吩咐静远在外面把风,自己将拂尘插在腰间,就打开了木栏进了象棚。 很快,一只大象从象棚里缓缓出来,鬼推道士正坐在象背上的竹椅之上。 静远见鬼推道士出来后,小心翼翼的关好象棚的围栏。 鬼推道士扯着缰绳威风凛凛,他在附近转了一圈,问静远:“小子,要不要上来试试。” 静远起初还有些担心,不过见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比马还要温顺。这就有了像试试的念头。 他正准备回应鬼推道士,谁料象棚中传来一声嘶鸣,紧接着几十头大象炸开了锅,围栏早已成了摆设,大象纷纷逃脱。 静远见此情景惊慌失措,正要询问鬼推道士该如何处置,一回头却不见鬼推道士的身影,原来他乘坐的那头大象也随象群奔逃,一转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 寂静的海湾在一盏盏河灯的点缀下变得非常梦幻。人头攒动的海滩上,却没有一丝嘈杂声,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祈福。 这个时候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从小镇中传来,起初还只是一些响声,很快镇子中心燃起了漫天的火光。所有人见此纷纷往镇中赶去,还没走多远几十头大象便冲出了镇子。那些冲在前面的人躲避不及,好几个都被象群碾进了沙子里,估计都没有了活路。 象群一直从镇子北边奔向海滩,经过镇子中心的祭台时,还撞翻了燃着篝火的油缸,几百斤滚滚燃起的热油,沿着镇子往南流淌,顿时镇子里燃起熊熊烈火。 象群一直跑到海边,眼看不能继续往前,只有再往左右分开沿着海边继续狂奔。 鬼推道士一路被大象驮到海边,见象群转弯降下了速度,这才伺机从象背上跳了下来。 …… 镇子上的大火越烧越大,海滩上传来人们的呻吟与哭泣声。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竟然生了一把大火烧了芭堤雅,烧了他们的家园。 象群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在鬼推道士歪在沙滩上,接受着众人疑惑的目光。 鬼推道士艰难的从沙滩上爬起来,吐了口嘴里的沙子,突然脸上露出了喜色。 第27章 大明神僧 芭堤雅烧了一夜,第二日天微微亮大火才被浇灭。 镇子上几百人一晚上都变得无家可归,而这一切都因为鬼推道士放出象群引起的。 虽然象群并不是被鬼推道士放出来的,不过众人也不愿意听他解释,就算不是他放的,那也是因他而起的。 罗摩罗阇王的脸上失去了笑容,跑了几十头象倒是小事,可是火烧了一个镇,还死伤了十几个人。 当然最愧疚的当属静远,看着美丽的镇子变成焦土,热情好客的人们因他们一时好奇送了性命,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鬼推道士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倒是和罗摩罗阇一副样子。 很快罗摩罗阇王再次会见了郑和三人,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楼上。 罗摩罗阇并没有发怒,他也没有追究鬼推道士的罪责,他静静的道:“芭堤雅淳朴的人民热情的欢迎大明天使,却不料天使们给他们带来厄运。” “此次确实是我等之过。”郑和不想推卸责任,他道:“希望罗摩罗阇国王能够原谅鬼推先生,我回可兰岛后就安排人送来钱财帮芭堤雅人重建家园。” “鬼推先生是使臣,我自然不敢问责,至于郑大人的好意,我也替芭堤雅人民收下。”罗摩罗阇王道:“钱财就不必了,我自会安排人来帮他们重建家园,只是……天使们惹下这等祸事,我怕暹罗人很难再容下各位。” 郑和明白罗摩罗阇王的意思,他如今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留在暹罗,虽然现在朱雀印还没有线索,但是他们烧了别人的城镇、搅乱了水灯节。大国就要有大国之风范,既能傲世邻邦,也不该仗势欺人,他道:“感谢罗摩罗阇国王的盛情款待,我等近日便会离开暹罗。” “我们不能走。”鬼推道士这时突然开口。 郑和其实也不愿意这么空手而归,不过眼前的局面很被动,他也确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借口。 “鬼推先生这是何意?”罗摩罗阇王不解的问:“先生放走象群,铸成大祸,如今我们不欲追究放你离去,为何先生还要留下引起众怒?” “就是因为贫道铸成大祸,所以就更不能走。”鬼推道士说:“若是不为芭堤雅的人民做点什么,贫道实在是愧疚难安。” “鬼推先生想怎么样?如今芭堤雅的人们可不像之前那么欢迎各位,我也是为了天使们的安危考虑。”罗摩罗阇王道:“若是你们继续留在暹罗,我怕众口铄金毁了大明王国的大国颜面。” “我们很快就走,不过走之前一定要献给暹罗国一份厚礼,权当恕贫道冒失之罪。”鬼推道士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在拒绝鬼推先生美意。”罗摩罗阇王问道:“不知先生所送何礼?” “白虎印。”鬼推刚说完,郑和就看向了他,郑和也不是一般人,他自然知道这白虎印有多重要,如今鬼推道士却开口要将此印送给暹罗王,郑和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还没等郑和想明白,罗摩罗阇笑道:“鬼推先生一番好意本不该拒绝,只是这白虎印太过贵重,暹罗这种小庙恐怕供不了这尊大佛。” “贫道素闻暹罗国民众皆一心向佛,这白虎印之中暗藏着无限佛法,若是罗摩罗阇王就此拒绝,恐怕是暹罗国的一大损失。”鬼推道士不死心,还是想将这白虎印送出去。 罗摩罗阇面露犹豫之色,他虽然是一国之主,但是也虔心向佛。而且他也知道这四灵印的不凡,所以才会一时踟躇起来,不过没过多久,罗摩罗阇王又坚决的道:“多谢鬼推先生美意,如此重礼,暹罗国确实受之有愧。” “既然如此,那不如这样……”鬼推道士也不在强求,一脸诚恳的说:“今日我等闯了大祸,决不能一走了之,不然真就失了大国的体面,不然我们就在芭堤雅开坛,给暹罗国的佛教徒们观印授法,不知罗摩罗阇王意下如何?” “先生还懂佛法?”罗摩罗阇知道鬼推是道士,所以好奇的问。 “贫道自然不懂。”鬼推道士不是谦虚,他就连道法都不甚了解,何谈佛法,他道:“但是静远禅师可是我们大明的得道高僧。” 说着鬼推道士便将拂尘指向静远。 静远愣在一边,根本不知道鬼推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关键时刻他还是觉得要相信鬼推道士,所以他强押着心中惊疑,脸上尽量不出现什么细微的变化。 “他是大明高僧?”罗摩罗阇王看着年纪轻轻的静远,不相信的问道。 “老道虽然对佛法不甚了解,可是知道这佛教分为三派,分别是南传佛教、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别看我们静远神僧年纪轻轻,却已经得了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之真传。” 暹罗国举国信佛,他们信仰的佛教属于南传佛教,所以对传说中的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很感兴趣,只是罗摩罗阇王始终都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二十上下的僧人竟是集两派佛法大乘的得道高僧。 鬼推道士也看出罗摩罗阇王的疑虑,于是继续吹嘘道:“静远神僧是藏地活佛转世,本为白虎灵印的守灵之人,三岁便离开藏地深入大明,然后于灵源寺闭门观印修习汉传佛法,足足十七年才出关。此行得知我等要远赴暹罗,他便一路随行,想要与南传佛教切磋一二。” 静远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懵,不过他还是双手合十,向罗摩罗阇王行了僧礼。 郑和虽然不知道鬼推道士要干什么,但是他还是愿意相信鬼推道士,他道:“鬼推先生所言不虚,静远神僧虽然年纪轻轻,确实已经是得到高僧。” 郑和说完之后,罗摩罗阇王目光火热,对于佛教信徒来说,能和其他派系高僧交流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他道:“倘若静远神僧愿意赐教,我们自然要洗耳恭听。” “多谢罗摩罗阇王成全,这白虎印奥妙无穷,静远禅师作为守印之人,苦苦观印17年,所参悟出的佛法保证会让你们眼前一亮。” 鬼推道士怕罗摩罗阇王反悔,又接着道:“既然罗摩罗阇王答应了,那我们就先会可兰岛,十日后,静远禅师会携白虎印在芭堤雅开坛授法,以谢我等今日之罪。” 在芭堤雅人们充满恶意的目光中,三人登船返回了可兰岛。 三人聚在船舱内,没等郑和开口,静远就道:“先生这是何意?我哪是什么活佛转世得道高僧?我现在连和尚都不是了。” “先生要做什么?”郑和也问道:“这白虎印至关重要,为何要献于罗摩罗阇?” “我就是觉得有些蹊跷。”鬼推道士总感觉自己进了罗摩罗阇的圈套,他说:“从第一次见罗摩罗阇,他对我提象的事我就觉得不太对。” 虽然那个时候鬼推道士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可是他就是觉得罗摩罗阇不对劲。 “哦?” “直到我们昨日到了芭堤雅,那个牵象人带静远和我去象棚,我更加肯定罗摩罗阇在一步步引我上钩。”鬼推道士不像之前那般嬉皮笑脸,他一脸郑重,两眼露出凌厉的目光。 “先生的意思是……罗摩罗阇故意引你去象棚?”静远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他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偷偷去骑象?” “他当然不知道我会不会去,但是他已经做好了我去的准备。即便是我不去,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如静远所问,他为什么要引你去象棚?”郑和问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必须要去象棚看看再说。”鬼推道士道:“顺水推舟,这事情不是很明朗了吗?” “他是想赶我们走。” “不错,他知道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想找个借口趁早将我们打发掉。” “处心积虑,这不就明摆着他知道朱雀印的下落?”郑和不太明白:“这一计虽然好,但是会不会太明显了。” “若是我们察觉不到他的意图,那这个计划不就很完美了吗?”鬼推道士继续说:“若是他不用此计赶我们离开,郑大人会不会相信他的话,然后空手而归?” “自然不会,虽然不知道他所言真假,可是也要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看看。”郑和道。 “所以他才要先发制人。”鬼推道士解释道:“如今我们一把大火烧了芭堤雅,总不能再兵临城下兴师问罪吧?” “先生的意思是芭堤雅的大火和那些死伤的民众与我们无关?”静远其实更关心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他说:“这些都是罗摩罗阇王为了驱赶我们使的手段?” “当然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鬼推道士说:“究竟这一切是不是罗摩罗阇的诡计,他知不知道朱雀印的下落,还得郑大人给他点颜色之后,我们才知道。” 静远愧疚之心稍安,可是鬼推道士又说个不确定的话,他顿时又开始不安起来。 “所以鬼推先生想送白虎印给罗摩罗阇。”郑和突然有点明白鬼推道士的意图。朱雀印是何物,只要罗摩罗阇敢接,郑和就能为他找一个图谋不轨的罪证。 “不过罗摩罗阇很聪明,他不敢要。”鬼推道士紧绷着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他指着静远道:“所以就必须由你这个活佛转世得道高僧出马。” 第28章 开坛芭堤雅 罗摩罗阇非常在意此次开坛授法,对他们而言,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都太过遥远与神秘,如今竟然有一位集两家所长的大明神僧讲佛,自然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所以暹罗国的高僧很快都云集于芭堤雅。 鬼推道士之所以给他们十日时间准备,也就是想让罗摩罗阇将此事传出去,引更多的人来观望。 不过罗摩罗阇也不笨,他知道此次事关重大,且不说白虎印现世,就是大明使臣的安危也不容小觑。所以赶来芭堤雅的除了和尚,还有从附近调集来的卫兵。 还没有到开坛的日子,芭堤雅已经被重兵围的水泄不通。 静远忐忑的熬过了前九日,开坛的头一日,鬼推道士找老六要来了白虎印交给静远,他看着平平无奇的白虎印,心猿意马。 “你说我在坛上给他们讲什么?”静远道:“别说是我,我觉得就连我外公来了都不一定能唬住他们。” 静远的想法不无道理,暹罗国都信佛教,对佛法的理解自然高出常人,他外公沐讲禅师也只能算是半路出家,自己的师傅都不一定行,那他自然就不用提了。 鬼推道士白了静远一眼,他觉得静远性子太软弱,做事又墨迹,这一点都不像将军之后,八成是在灵源寺十几年待傻了。他说:“你就往那一坐,随便忽悠两句,实在不行就背一段佛经。” “这能行吗?” “你是谁?” “我就是一个还俗了的和尚。” “不对,你现在是活佛转世、得道神僧、天朝使臣、白虎印的守灵人,这么多噱头,就算是上去放个屁他们都觉得是香的!而且什么高僧都喜欢胡思乱想,你就问他一句‘吃饭了吗?’他都能曲解出一百种意思来。” “那你看我这头发行吗?”静远扯着才长的不长的头发问:“要不要再把刮了?” “挺好,就这留头发的神僧他们肯定没见过。”鬼推道士宽慰道:“一切顺其自然,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派系,越是让他觉得你与众不同,反而就更显得你高深莫测。” ……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静远就随鬼推道士和郑和再次出发去芭堤雅。 到芭提雅的时候刚刚日出,船只在晨曦的光辉下,渐渐驶向芭堤雅唯一的港口。 这次芭堤雅的海岸上比上次人还多,但是不像上次那些民众那般热情,因为迎接他们的是一群和尚,还有不下千人的卫兵。 不论是和尚还是卫兵,个个都板着脸,静远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和尚是这么的无趣。 众人下了船,静远看着那些僧人,一个个年纪大概都没比他外公小多少岁,他的心里顿时又打起了鼓。 鬼推道士似乎看出静远的心思,他悄悄从后面推了静远一把,静远一步没有站稳,一个跄踉差点摔了一跤。 围在岸边的暹罗僧们见此交头接耳,不知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静远站稳后,向众人施了佛礼,暹罗众僧也纷纷回礼。 静远从鬼推道士手中接过一个木盒,然后在僧人和护卫的簇拥下,进了芭堤雅镇中心。 镇中心比上次水灯会还要热闹,当地的老老少少也都早早的聚在广场外围,他们似乎都忘了上次火烧芭堤雅之痛。 镇中心的广场上,再次垒起了高台,周围也是焕然一新,没有留下一点火烧过的痕迹。 卫兵们将围在广场外围的人们撕开一道口子,静远等人缓缓走了进来。 罗摩罗阇王早已站在高台之下等候,今日他不止是暹罗国的王,也是无数佛教信徒中的一个。 卫兵合围起广场,将芭堤雅民众挡在广场外围,广场内就孤零零的站着几十个人。 开坛授法对于暹罗国来说并不需要太讲究,所以没有太多的礼法规矩,现场也没有太多的装饰,仅仅是一座高台,台下的地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几十个蒲团,蒲团旁边摆着两把椅子,椅子当然是为郑和和鬼推道士准备的。 人全部就位,罗摩罗阇王直接伸手请静远上台。 静远偷瞄了一眼鬼推道士,鬼推道士却四处打量没有看他,无奈之下,静远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高台。 静远上台之后,罗摩罗阇王与那些老僧纷纷席地而坐。郑和和鬼推道士也端坐在椅子上。 高台为圆状,不高也不大。台中间摆了一张法案,案上什么都没有,案前放着一把椅子。 静远感觉自己腿在发抖,于是他赶紧走到椅子前坐下,然后他将放白虎印的木盒放在了台案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僧人们流露着渴望的眼神,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台下那个牵象的翻译也已经就位。 “咳咳。”静远清了清嗓子,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能与暹罗各位高僧切磋佛法,是贫僧的荣幸,嗯……那我们就开始吧。” 静远其实并不怕出丑,只是他现在给暹罗讲佛,代替的并不是他自己,他代表的是大明王朝,代表了佛教三派中的其中两派。 他当然知道自己代表不了,可是台下那些一脸严肃的僧人可不这么认为,所以静远想尽量讲的靠谱一些,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太难看。 “世人向佛为求自在。”静远缓缓的开口,这是灵源山沐讲禅师给他讲过的课业,他照搬说道:“然,如何才能得自在?唯有放下执念!” “敢问神僧,何为执念?又如何放下?”台下前排一个年迈的僧人问道。 “这个……世间一切皆为执念。” 静远本想说的玄乎一些,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若是世间一起皆为执念,那让世人放下执念,那不是劝别人去死吗?于是他连忙道:“世间一切又皆不是执念。” 台下僧人皆不解其义,只有鬼推道士憋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静远见台下众人都闭口不言,似乎都是在寻思那两句话的意思。他也不去解释,只是揭开了台案上那个木盒的盖子。 “这便是我观白虎印十余载的参悟。”静远双手捧着木盒,向众人展示盒子里那方乳白色玉印,他道:“前些日我等莽撞,引火烧了芭堤雅,实在是罪孽深重。为恕罪过,今日便拿出这白虎印于你们一观,至于能参悟多少,自有缘法。” 台下人见白虎印一出,没有一个人再追问静远那两句自相矛盾的话是什么意思,纷纷站起身来,都想凑的更近一些观印。 可是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众僧头顶上飞过,那人直扑静远而去。 静远刚看见黑影窜出,便想收回白虎印。不过为时已晚,黑影身手了得,一把就抓住了白虎印,然后一脚将静远踢翻在高台之上。而那个黑影就借着踢静远这一脚,飞遁进高台之后树林中去。 整个过程只在一转眼之间。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罗摩罗阇,他调集重兵来芭堤雅,就是怕有人前来捣乱。他对着不知所措的卫兵道:“快追。” 郑和大惊失色,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几步就冲上了高台。鬼推道士也赶紧跟着上去。 二人扶起倒在高台上的静远,郑和见台下已乱作一团,罗摩罗阇更是一脸惶恐,他居高临下的道:“罗摩罗阇,我们前些日无意火烧芭堤雅确实有错,可今日静远神僧给你们暹罗观印授法,就是为了恕我等当日之罪。你若是不领情我们转身就走,为何怀恨在心遣人盗取白虎印,更伤天朝神僧,简直是不把我们大明放在眼里。” 罗摩罗阇解释道:“天使息怒,这盗印之人绝非是我所派遣。还望天使明察。” “这芭堤雅被你这些护卫围的水泄不通,不是你的人怎么可能能进的了这里?”郑和道:“退一步说,即便这抢印之人不是你遣的,可是白虎印是在暹罗被抢,神僧也是在暹罗所伤,你休想推脱责任。” “天使无需着急,待我抓住那抢印之贼,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好,我就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能抓住那抢印之人寻回白虎印,我等即刻离开暹罗,从此大明与暹罗还是邻邦之交……”郑和说:“若是你寻不回白虎印,我便上奏朝廷,到时陛下震怒,安南的大明铁骑会与我南北夹击,不需十日就能荡平暹罗国,现在的安南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完之后郑和与鬼推道士扶着静远下了高台,在一队卫兵的护送下,上船返回了可兰岛。 第29章 陈安的下落 暹罗国的卫兵们已经将芭堤雅完全封死,罗摩罗阇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安南灭国就是因那朱雀印所起,如今白虎印在暹罗丢了,若是找不回来,不管是不是他的原因,大明皇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郑和留下了话,与鬼推道士扶着静远匆匆上船离开了芭堤雅。 静远其实并无大碍,才一上船,他就急切的问鬼推道士:“先生如何知道一定有人抢印?” 前几日鬼推道士就跟静远说过,开坛当日定有人来抢印,原本静远还以为暹罗国有人想图谋白虎印,他们要当场抓住贼人,从而问罪罗摩罗阇,谁料今日那贼人如此厉害,才和众人打个照面,就抢了白虎印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阵势谁敢来抢印?”鬼推道士指着随行上船的一个侍卫说:“你看看他是谁。” 老六脱下了头盔,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的还是那方白虎印。 …… 这么明显的监守自盗之计,其实静远不是想不到,只是他没想到堂堂大国使臣竟然也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罗摩罗阇。 “这是不是太……” 其实郑和也是被逼无奈,本来他想找个借口给罗摩罗阇点颜色看看,不想罗摩罗阇先发制人,让他们陷入被动。 不过也正是此时,鬼推道士才察觉这个罗摩罗阇肯定没有说真话,若是他真不知道陈安的下落,就没必要想方设法的敢他们走。 当日鬼推道士去骑象,其实也就是想顺水推舟看看情况,不料好好的象群却突然失去了控制。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这就是罗摩罗阇的阴谋,但是至少有这个可能,所以他觉得还是要给罗摩罗阇施加点压力。 于是就有了献印谢罪之说,不料罗摩罗阇很聪明,知道这白虎印是块烫手山芋,一口就否决了。 鬼推道士也是聪明绝顶,当下就想到这个开坛授法的办法,他知道佛教是暹罗国的国教,罗摩罗阇绝对难以拒绝这个机会。 当然罗摩罗阇也不笨,自然知道此事不能出半点岔子,于是就调集了重军来芭堤雅,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大明使臣中会有老六这样的高手。 …… 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后,静远道:“万一罗摩罗阇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呢?” “他最好说的是假的。”郑和面无表情的道:“不然,荡平暹罗肯定用不了十日。”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就要踏平一个国家,静远这时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鬼推道士似乎知道静远的想法,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三天吧,我觉得罗摩罗阇没那么简单。” …… 三日后,罗摩罗阇天还没亮就登上可兰岛。 这一次郑和并没有深情款待,罗摩罗阇也没有绕圈子,他说:“抢印之人并没有抓到。” 郑和自然也不意外。 同样,罗摩罗阇看见郑和不惊不怒,也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在郑和当日离开芭堤雅之后,他就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欲加之罪,自然要找些说辞。罗摩罗阇觉得低估郑和,或者说他对佛法的追求冲昏了他的头脑。 事到如今,他完全相信大明会因此荡平暹罗,他已经年过花甲,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过大城王朝还要延续。 “想必白虎印还在郑大人手中吧。”罗摩罗阇平淡的道。 “不错。”郑和也毫无保留。 其实郑和并没有打算能瞒住罗摩罗阇,不然他也不会一直默默的等在可兰岛。白虎印若是真丢了,他早就带人把暹罗掀个底朝天。 “既然是技不如人,那我只能愿赌服输。” 罗摩罗阇说愿赌服输也不无道理,最开始他就是在赌,他赌的是鬼推道士没有识别他的意图,然后用芭堤雅的一场大火,送走郑和众人。 罗摩罗阇望着远方,像似再回忆,他说:“我确实知道陈安的下落。” 郑和没有催促,只是让罗摩罗阇自己慢慢道来。 “我与陈安的父亲陈颙确实交好,当年胡季犛灭了陈朝,陈安走头无路也确实是来寻求我的庇护。”罗摩罗阇闭上眼睛,默念了声佛号,然后继续说:“我罪孽深重,起了贪念,打起了他身上朱雀印的念头。” “不过随陈安一起来暹罗的是陈朝大将军杜敏启,此人忠肝义胆、足智多谋,他看破了我的邪念,在我抢印之前,他就带陈安逃出了大城府。” 罗摩罗阇说出了心里的秘密,整个人如释重负。 “杜敏启带着陈安逃到了何处?”郑和问道。 “杜敏启带着陈安一路南下,我便一路穷追不舍。最终二人逃到了海上,我一路追出了暹罗湾,这才将他们围住。” “然后呢?” “他们自然不愿束手就擒,直接将船驶入暹罗湾以南的那片海雾当中。” “蜃气海!”郑和惊呼道。 “不错,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打听到陈安的消息。”罗摩罗阇说完之后就闭口不言。 之前罗摩罗阇不愿说出陈安的下落,其实就是对朱雀印还心存幻想。 虽然得知陈安的下落,郑和此时依旧愁眉不展,这蜃气海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不知道。当日下西洋,二百余艘船只、两万余名将士,即便不去抓陈祖义,也会绕道南洋返回大明,为的就是避开蜃气海之险。 “这蜃气海可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之地。”郑和意味深长的说。 “我愿对诸天神佛立誓,今日之言并无半句虚假。”罗摩罗阇听出郑和的意思,他担心这是个诡计。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陈安进了蜃气海,如今估计也是尸骨无存了。至今都没有进蜃气海后还能活着出来的人。” 郑和不知该不该相信罗摩罗阇,就算罗摩罗阇说的全是实话,如今取朱雀印也是希望渺茫。 鬼推道士听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 “鬼推先生笑什么?”郑和问道。 “忘了告诉你了,贫道就是活着走出蜃气海的第一人,哈哈。” “当真?”郑和欣喜的问。 就连罗摩罗阇听到后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我之前在昭狱中听先生说过,他为了救陈祖义,就横穿了蜃气海赶在郑大人之前回的大明。”静远补充道。 “即便先生有入蜃气海之法,恐怕如今朱雀印早已石沉大海。” “这陈安怀揣朱雀印,有多少人日夜在寻他的下落,可是他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为什么?”鬼推道士自问自答:“他自然是找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去的位置躲了起来,这南洋四大凶地,蜃气海最近,而且也最适合他藏身。其实贫道早就怀疑陈安入了蜃气海。” “那为何你们还要前来暹罗寻问陈安的下落?”罗摩罗阇问道。 “贫道也只是揣测,毕竟蜃气海是绝地,若是不能确定也没有必要以身犯险。”鬼推道士解释道。 “如今先生既已确定了陈安确是进了蜃气海,不知下一步作何打算?”郑和毫不忌讳的问道,他也不在意一旁的罗摩罗阇,在他看来,大明要取四灵印,暹罗就算有觊觎之心,也没有胆子虎口夺食。 “下一步?下一步自然是进蜃气海,将陈安揪出来。” “鬼推先生的意思……陈安还活着?” 郑和脸色有些缓和,对他们来说,陈安活着肯定要胜过他死了。因为他如果活着,肯定会将朱雀印藏在身边,那他们只需要寻到陈安既能寻到朱雀印,可是万一陈安死了,朱雀印万一跌落海底,那恐怕任凭他们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寻回灵印。 “既然贫道能活着出蜃气海,他陈安定也能入蜃气海不死。”鬼推道士笑道。 “何以见得?” “别忘了我送给陛下的那份大礼。” “白虎印?” “不错,贫道自南洋而来,随身带着白虎印,所以才敢横穿蜃气海,我有白虎印的庇护,他陈安也有朱雀印的庇护,这就是四灵印的妙用之一——它们能够抵御蜃气的蛊惑。” “所以先生要找陛下借白虎印,就是为了入蜃气海寻陈安?”郑和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 罗摩罗阇已经无意在掺合灵印之争,见他们说完,就又对郑和道:“我已经年迈,而且罪孽深重,我决定退位,余生虔心向佛,以恕自己的罪过。”(次年大城王朝罗摩罗阇王退位) 郑和明白罗摩罗阇的意思,他是想用自己的退位,换取郑和或者说是大明的宽恕,郑和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他道:“既然这暹罗之行目的已经达到,你之前的欺瞒之言我也不再追究,若是暹罗日后不犯我大明,你我两国定还是邻友之交。” 第30章 蜃珧与塞壬 大海的另一边有个神国,名字叫希腊。之所以叫神国,因为那是众神的国度,那里有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神明,当然也有大海之神。 在那里统治大海的并不是龙王,而是一个拿着鱼叉的家伙,人们叫他海神波塞冬。 …… 南下的路上,鬼推道士经常会给静远等人讲这样一些海外的故事,尤其是有关海上的传说。 静远其实对这些不算太感兴趣,不过为了打发时间,每次也都认真的听鬼推道士讲完。 …… 在得知陈安下落之后,郑和等人并没有逗留,当日就离开了可兰岛,往几十里外的船队驶去。 罗摩罗阇恭敬的送走众人,便返回大城府,安排退位事宜。 虽然此行暹罗有些波折,不过还是确定了陈安的下落。 很快船队再次集结,白帆蔽日,鼓声震天,众人一路南下,直奔蜃气海而去。 …… 海神波塞冬,是鬼推道士这一路讲的最多的神明,静远以为鬼推道士是为了打发船上无聊的时间,才给众人讲这些神话故事。 “先生这一路都在讲那个希腊神国的神话,不知道有何深意?” 郑和可不像静远,他知道鬼推道士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方法——睡觉、喝酒——每一种都要比讲这些神话故事,更让鬼推道士觉得畅快。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其实西方国家的那些神话和东方大明的那些神话,其实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鬼推道士怕他们不太懂他的意思,又举例说:“西方传说上古有水患,于是人们靠诺亚方舟逃生,大明的传说中也有水患,就是那个大禹治水。” “巧合吧。”静远不觉得有什么。 “西方有宙斯大战提丰,东方有天帝大战刑天,西方有海神波塞冬执掌四海,东方统治四海的是四海龙王。” “先生的意思是……其实不论东方还是西方的神话,其实讲的都是共同的事,只是不同的地方,传下来的内容会有一些不同。”郑和先明白了鬼推道士的意思。 “不错,你们再想想,为何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两个地方,会流传着同样的传说?”鬼推道士又问众人。 这次郑和没开口,王景弘先道:“这就是说,那些传说是真正发生过的?” “不错,可能没有传说中那样夸张,但是肯定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们此行蜃气海有什么关系吗?”郑和问。 “自然大有关系。”鬼推道士从案前起身,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走到船舷边,怔怔的望着南面无边无际的大海。 “还请先生指教。”郑和也站起身,走到鬼推道士身旁。 众人见郑和起身,也都跟着他聚到船舷边。 “你们知道这蜃气海的传说吗?”鬼推道士缓缓的开口问众人。 “我只是听说这蜃气海是南洋四大绝地之一,南洋人称海上鬼门关。”郑和也在海上漂过两年,有关蜃气海的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相传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海雾,在暹罗湾往南千里外,扼住南洋北上的咽喉。都说这蜃气海凶险异常,凡是进去之人,绝无可能活着出来,鬼推先生应该是第一个闯过蜃气海之人。所以这蜃气海内的具体情况,还需要先生给我们细说。” “黑!”鬼推道士就说了一个字。 “仅仅是黑?” “自然不仅是黑,你们可知道这蜃气海的来历?”鬼推道士没有回答,反而又问道。 蜃气海的来历南洋之人恐怕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更何况是他们。见众人都不说话,鬼推道士说:“山海经里有记载,激女之水多蜃珧。人们都认为蜃珧是一种蚌,其实非也,这蜃珧是能吞云吐雾的海怪。” “莫非这蜃气海和这传说中的蜃珧……” “不错,传说这蜃气海之所以经年累月海雾聚集不散,就是这蜃珧作祟。” “鬼推先生入蜃气海可曾见过蜃珧?” “那倒是没有,我当日横穿蜃气海,走的是海雾最薄弱的那一带,求的只是快速过蜃气海,并未多做停留。” “这蜃珧究竟是何物?”郑和问道。 “这蜃珧是何物,南洋也没有太多的传说……不过……” “不过……西洋有类似的传说?”静远一直默默的在一边听着,直到鬼推道士话锋一转,他才明白为何鬼推道士要说之前那些话。 “你小子总算机灵一会。”鬼推道士不忘夸奖静远一番,然后又对众人说:“希腊神话中有这么一个故事,在遥远的海面上有一岛屿,石崖边居住着一个半人半鱼叫塞壬的海妖。海妖人身鱼尾非常漂亮,人们称之为美人鱼,她经常坐在一片花丛里,唱着蛊惑人心的歌,甜美的歌声把过往的船只引向海岛,凡是靠近海岛之人都将葬身大海,无一幸免。” “这好像和蜃珧没什么关系吧?”静远不解。 “蜃气海的凶险是因为那片连绵不绝的海雾,那并不是一般的海雾,而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蜃气,所以才有了这个蜃气海的名字,而传说这蜃珧最是擅长吞吐蜃气。你再想想那个希腊海妖塞壬,传说它靠歌声蛊惑人心,究竟是人们听见歌声之后被迷惑心智,还是说他们被迷惑之后感觉自己听到了歌声?” “这么说蜃珧和塞壬有可能是同一种海妖,只是南洋和西洋两地流传下来的传言略有不同?……先生可有方法破这妖物?”郑和问道。 “塞壬是不是蜃珧,我也说不准。这海妖是何物,我们都不得而知,更不知它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别说破海妖,寻陈安的路上没碰上海妖就是神佛保佑。 先不用想那么多,在这蜃气海内最危险的当属这蜃气,凡人若是进了蜃气海,无需什么海妖精怪,光这第一关都逃不过。虽然四灵印的神秘力量,能够克制住蜃气所引起的幻觉,不过……最多也只能庇护五十丈远。” “五十丈?这么说,我们此行并不能全军深入蜃气海?”郑和脸上更加凝重。 “没有四灵印的庇护,进去再多人也是白白送命。” 郑和其实也知道寻四灵印不会那么简单,不然鬼推道士就没必要远赴大明寻求帮助,但是在得知白虎印只能庇护五十丈后,他心中突然有些焦虑,蜃气海之大不下千里,仅凭一队人去寻陈安那真是大海捞针。 “不想取这朱雀印如此棘手,看来在入蜃气海之前,我们要精心计划一番。” 郑和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再次返回案前坐下,像似陷入了沉思。 众人个个面露愁容,只有静远一脸轻松。 反正他也不想找什么四灵印,而且集齐灵印之后,朱棣还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虽然他不是什么好狗良弓,但也不想就此送命。 其实众人也没指望他能帮上忙,郑和也看出鬼推道士带静远一起下海,可能就是为了救他出昭狱或者是提携一下故人之后。 接下来的时日,五人基本上整日里都聚在一起,大多都是鬼推道士和郑和在不停的讨论,王景弘偶尔会提些建议,静远和老六,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 可是转眼几天就过去了,众人一直没有商量出一个比较好的办法。 眼看着蜃气海已经不远了,老不正经的鬼推道士也变得异常沉稳,酒也不喝了,懒觉也不睡了,整日里,不是坐在案前深思,就是站在船头望着大海发呆。 南下的这些时日天气阴翳、沉闷,倒是像极了众人的面色。 …… (等下还有一章,推荐新书《重生之证道成神》,不想搜书名可以直接点我头像,没错,从今往后我要双开,但是主要精力还是在这本书上。 新书提交五次才过审,因为内容太……书名也换了三个,本来叫《证道起点》但是通不过。 新书内容:讲的是某点作家虽然没有天赋,却一心想证道封神,机缘巧合穿越回2002年,这一年某点刚成立,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他还是他,他不追名逐利,只想封神证道来证明自己。所有人穿越重生只为装逼打脸逆袭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他不一样,他不忘初心,只想追逐那个可笑的梦想……) 第31章 兵临蜃气海 海上很少会有这样的天气,浓密的云层下,一丝风都没有,雨也滴滴答答下的抑郁寡欢。 原本心烦意乱的郑和,被这样的天气弄的更焦躁不安。他觉得哪怕是惊涛骇浪、狂风骤雨,也好过这样压抑的感觉。 宝船的主舱是一座宽敞的大殿,在这种晦暗的日子里,舱内早早的点满了油灯。 郑和坐在案桌前不说话,鬼推道士也坐在那闭目养神,其余几人自然也都没有开口。 静远望着他们,觉得自己像是个异类,他起身静静的离开桌案,来到大殿的窗子前,外面还是和昨日一样,云层密而低,雷声很急却不太响。海水也不在像天晴时那样深蓝,而是变成藏青色。 “蜃气海还有多远?”郑和突然开口,听这话的意思像似在问王景弘。 “照海域图上来看,很快就能抵达。”王景弘道。 可是众人还没有讨论出如何寻陈安的办法。 “难道真的要一处一处的寻?寻遍蜃气海估计也要几个月时间。我们估计也带不了那么多粮草。”郑和问:“鬼推先生,你是唯一进过蜃气海之人,你说说该当如何?” “除了一处一处寻,如今也没有比较好的办法了,我们总不能守在蜃气海外,等陈安自己出来。” “白虎印只能庇护五十丈范围,我们不可能全军进入蜃气海,凭我们这几艘船要寻遍蜃气海,且不说耗费多少时日,若是那陈安闻风后刻意躲藏,恐怕很难寻得到他。”王景弘也道出心中顾虑。 “如今我们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郑和无奈道:“我们的战船长24丈,宽10丈,除去10丈行船的间距,白虎印能护佑15艘战船入蜃气海。 每艘战船百名将士,满载弹药粮草预计能维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入蜃气海十日左右便要折返。虽然能找到陈安的希望渺茫,不过眼下别无他法。” “轰隆隆”一声炸雷,惊的静远一颤,与此同时闪电大作,原本阴沉的海面,被闪电照的大亮,借着光亮,静远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连绵不绝的黑雾带。 “蜃气海?”静远指着窗外惊呼道。 静远这一叫,几人纷纷起身凑了过去。 这时舱外的侍卫也前来禀报,蜃气海将至! 众人不顾淅淅沥沥的小雨,出了船舱,站在宝船船头,天边那条无边无际的黑色海雾,也越来越清晰。 “传令,就地泊停!” 虽然没有什么太好的计划,不过郑和也不想直接冲进蜃气海。 传令的鼓声响起,比起天上的闷雷不遑多让。 所有船只都降下风帆,放下铁锚。两百余艘船只虽然阵势不小,但是跟不远处的蜃气海海雾想比,实在太过渺小。 停稳了船队,郑和又派人四散而去,探查一番周围的海域。主要是想探查周围有没有可供避风扎营的荒岛。 郑和知道这蜃气海之行绝非一朝一夕,所以还是要寻找一个稳妥之处供船队驻扎。 很快派出去的人纷纷回来,只有东北十余里之外有两座荒岛,虽然荒岛周围都是浅滩,船只无法靠岸停泊,但是在荒岛几里外有断崖式海沟,海水深度可以泊船。 有了方向,郑和便立刻下令船队驶向荒岛。很快,细雨蒙蒙中两座荒岛若隐若现。荒岛虽然不大,但是扎个万余人的营寨还是绰绰有余。 等郑和安排好了船队,登上荒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虽然到了晚上,不过天色也还是那样,因为白天的时候也昏暗无光。 第一批登岛的将士们砍伐了树木,燃起了篝火。 郑和很快作好了的部署,他和老六、鬼推道士、静远四人带15艘战船、1500将士入蜃气海。王景弘带着剩下的人留守荒岛,留守的人员每一个月去暹罗国补给一次。而郑和他们也会每个月回荒岛补给一次。 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只能在蜃气海内盘桓20日,便要准备返回营地。如此没有几个月时间,肯定搜不完整个蜃气海,而且陈安若是知道他们的到来,和他们玩起捉迷藏,那恐怕寻个几年都不一定有结果。 安排好了相关事宜,郑和下令全军修整三日,三日之后日出之时挺进蜃气海。 其实入蜃气海最佳时间是晚上,因为传言海妖会在夜晚休息,只要不点灯、不扬帆、不下锚,就不会惊醒熟睡的海妖。鬼推道士上次横穿蜃气海虽然有白虎印坐镇,可是还是依照传言去做,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传言可不可靠。 但是此次与他上次不同,上次他只是从最薄弱的海雾带横穿蜃气海,这次他们是要全面搜索蜃气海,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白天的日子不会比晚上少,自然也不在乎多一个白天,所以郑和传令日出出发时,鬼推道士也没有多说什么。 …… 三日之后,阴霾的天气终于放晴,天空再一次变得湛蓝,不过远处的海雾却愈加清晰。 鬼推道士早早的就站在船头上,不过他此时在一艘六桅战船上,而不是宝船。 静远也站在他身侧,他看着眼前的海雾,心里好奇要多过害怕。他不是南洋之人,自然很少听说蜃气海的传说,而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绝地、海妖,当那些传说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时,其实不管是谁,第一反应总是好奇,反而不是害怕。 十五艘战船排好了阵型,三排五列,郑和携白虎印独自坐镇中间那条战船上,老六在郑和左侧,鬼推道士和静远在郑和右侧。 “咚……咚……咚……” 日出东方,鼓声响起,十五艘战船保持着阵型缓缓出列。 剩下的两万余将士也纷纷站上了甲板或者海滩,驻足目视十余艘战船驶向蜃气海。 “大明舰队,威震四海!” 将士们用高亢的呼声给郑和等人壮行。 船速越来越快,船头撞起了雪白的波浪哗哗作响,蜃气海也越来越近,近的黑雾都遮住了半边天。 “怕吗?小子。”鬼推道士问静远。 “说实话,我还真不太怕。” “哈哈,其实我刚进蜃气海的时候也不怕。” “进去之后呢?”静远和鬼推道士呆的时间久了,自然摸清了他说话的路数。 鬼推道士踮着脚凑到静远耳边道:“你可能不信,进了蜃气海之后,我差点吓的尿裤子!” 第32章 困难重重 鬼推道士与静远说话间,十五艘战船便被海雾吞没。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一瞬间众人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天黑不点灯,风起不升帆,停船不下锚。对于此行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们不是要悄悄穿过蜃气海,他们是要将蜃气海翻个底朝天,将陈安从海雾中揪出来。 所以船上自然要点起灯,至于帆本来是在升着,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因为漆黑的蜃气海中,一丝风都没有。所以一进蜃气海,只能将帆都收卷起来。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十五艘战船上点着羸弱的灯火。而且一进蜃气海不光是没有光、没有风,就连声音也只能听见战船拍打浪花的声音,若是他们停下船,天地间一片死寂,应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刚听鬼推道士说他差点吓得尿裤子,静远就眼前一黑,进了蜃气海之后,他感觉这片海雾确实蹊跷,在外面看的时候像似黑色的雾气腾腾,可是一入海雾,感觉周围根本没有什么雾气,就只有无尽的黑暗。 “似乎……没那么吓人。”静远道。 “别急,这才哪到哪?” …… 进了蜃气海之后,行船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因为光靠船头上的灯火,根本看不清太远的海域,船速太快就增加撞到礁石的风险。 原本郑和就觉得蜃气海之行不会很轻松,可是等他真正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寻找陈安的难度,鬼推道士之前虽然说过这蜃气海内暗淡无光,可是他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之黑。 郑和觉得他们就像似在深山老林中赶夜路之人,不要说寻找陈安,恐怕船行几日,就连方向都很难辨别。 郑和晃了晃桌子上的司南,任凭他怎么转,司南的指针动也不动一下,他又抬头看看舱外,一片漆黑,靠牵星术认路也绝无可能,青天白日下,连一丝太阳光都看不见,更何况是星星。 就这么在黑暗中缓慢行驶了半日,可能是有白虎印的庇护,一切都还算顺利。 突然第一排战船上传来一阵呼喊,紧接着紧急停泊的鼓声响起,十五艘战船纷纷抛锚急停。 很快前面船上来人的禀报,前方礁石密集,无法继续前行,恐怕要变换航线。 郑和正在为方向的事发愁,若是频繁换向,最终他们都会迷失在这蜃气海之中,所以他自然不愿意轻易改变航道,于是便下令前排战船点燃三发火炮,打出去照一照前方看看情况。 “砰砰砰”三声炮响在寂静的蜃气海内尤为刺耳,火炮被打出去后在空中炸开,三团火光虽然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有些微弱,不过也足以让众人看清前面的情形了。 一座荒岛,除了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什么都没有。众人也不奇怪,这么个鬼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树木。 陈安一入蜃气海就是七年,他肯定不会在船上待七年,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是要寻遍蜃气海,他们只需要寻遍蜃气海内的海岛,肯定就能寻到陈安的足迹。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凭借这种笨办法。 郑和传令,放下赤马小舟,众人一起登岛。 所有人一起登岛,这是蜃气海制肘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有一方白虎印,所有人都必须在白虎印五十丈以内。所以战船上就不能留人值守,但是郑和又很担心,战船若是出了什么事,凭借这些小船,他们也只有原路返回。 而且这还不是最坏情况,随着他们深入蜃气海,到时候再遇到其他礁岛要登,那时若是战船出了问题,他们真的就再也出不了这蜃气海。 眼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能让众人下牢了船锚,然后全部乘着马舟往着荒岛划行。 郑和坐在一艘较大的马舟上,怀里紧抱着白虎印,如今这白虎印不仅仅是四灵印,更是他们这1500人的命根子。 几十艘马舟上都挤满了人,所以每艘船上只能点一个火把,船桨将平静的海面搅起涟漪,火把的光亮映在海面,波光粼粼。 赤马小舟纷纷靠岸,将士们跳下了海滩,海水异常冰冷。 众人将乘坐的小舟推上了岸,担心时间久了会涨潮,他们一直将小舟推出了十余丈,然后又把缆绳牢牢的拴在礁石上,他们可不愿意回程的时候游到战船上去。 布置好了一切,所有人列队站好,为了节省火种,原本几十个火把被熄灭了一半,郑和借着二十多团火光,勉强能看到几丈远。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于是对众人道:“列队前行,绕着荒岛寻一圈即可,切莫离开白虎印五十丈外。” 郑和看眼前的荒岛寸草不生,陈安很可能不在此岛上,即便是在,他肯定也会经常出岛寻找食物,肯定会在荒岛外围留下些痕迹,所以他就令众人环岛巡查即可。 众人尽量拉开了搜寻的范围,但是没有人敢离开郑和五十丈,前进的速度也不快,老六一瘸一拐的也能跟上。 “这么找下去始终不是办法。”静远突然对旁边的鬼推道士说。 “那神僧有什么高见?”鬼推道士笑着问。 静远对鬼推道士的说笑已经习以为常,他道:“我能有什么高见,我觉得不如各回各家,你去你的南洋,我回我的灵源寺。” 静远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这只是他的愿望。 “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灵源寺你这辈子算是回不去了。”鬼推道士说:“你父亲给你起了个好名字,所以你注定要在海上漂泊。” “先生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你就施个计将那海妖擒了,说不定就能破了这蜃气。”在静远心目中,鬼推道士不仅神秘莫测,更是诡计多端。 “说的简单,即便蜃气海内有海妖的传言是真,你怎么肯定它与这蜃气就一定有关联,万一擒了海妖蜃气还是不散呢?退一步说,就算这蜃气确实与海妖有关,谁去擒海妖?你去吗?你是觉得自己命太硬了吗?” 鬼推道士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说到底也就还是只能一抹黑,一座岛一座岛的寻陈安的踪迹。 虽然静远对朱雀印的事不太上心,甚至他还想最好能迟一点找到四灵印,因为鬼推道士说过,寻得四灵印之日,就是他们的死期。不过此时他还是有些失落,谁也不想这么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黑暗中,而且传言这蜃气海凶险异常,不过目前来说静远还没感觉,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鬼推道士都说自己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想必也不是开玩笑。 静远之所以觉得蜃气海没有想象中的危险,是因为有白虎印,若是没有白虎印,恐怕他们进入蜃气海的那一刻就坠入蜃境。 鬼推道士也没有骗静远,他横穿蜃气海时确实出了些意外,不过差点尿裤子的说法有些不实。 因为他真的尿了裤子。 第33章 出师不利 静远问过鬼推道士,究竟是什么能将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可是鬼推道士一脸古怪,支支吾吾不愿细说,只是丢下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荒岛比众人预想的要大的多,众人绕着外围沙滩走了小半个时辰都还没有转回原地。 时间越久,众人心里越是不安,很快沙滩走到了尽头,眼前隆起一座小山包,山脚一直蔓延到大海中,阻断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虽然郑和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但是他又不愿原路返回,眼前的小山也不算太高,而且并不算陡峭,于是他就下令,翻过山头,继续前进。 小山只有十余丈,黑色的岩石被海水侵蚀的坑坑洼洼,这反而更有利于众人攀爬。 鬼推道士膀大腰圆,爬起来自然有些吃力,所以还没爬几步,就要坐下来喘口气,但是他也不敢坐的时间太长,出了白虎印五十丈外的滋味,他可不愿意再体验一回。 静远其实可以跟上队伍,不过他也不能丢下鬼推道士,只能陪着鬼推道士走两步停一会。 眼看着从队伍的前头,掉到了最后,鬼推道士起身加快了步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此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急着往前赶路都没太注意,不过队伍最后的鬼推道士听的真切。 “你听,什么声音?”鬼推道士听住脚步,侧耳倾听。 被鬼推道士这么一提醒,静远似乎也听到了一阵“哒哒哒哒”的声音。 鬼推道士觉得不对劲,忙喊道:“停……” 阵中的郑和听见鬼推道士的呼喊,立马停下脚步,他喊停了前行的将士。 鬼推道士和静远冲着郑和跑过去,然后道:“你们听!” 这时那个“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这是什么声音?”郑和问道。 鬼推道士也不知道,不过听着像似什么东西敲打岩石的声音。 “要熄灭火把吗?”郑和征求意见的问道。 黑灯瞎火中火把能让人产生安全感,但是同样能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突然所有“哒哒哒哒”声消失了,整个世界再次恢复寂静。 “应该晚了。”鬼推道士不安道。 郑和发令道:“投掷火把!” 外围的将士点燃新的火把,然后用力的朝着四面八方投去。 “东边没有!” “南边没有!” “西边没……等等,快跑!” 西边外围的将士突然惊叫道。 于此同时“哒哒哒哒”声再次响起。 郑和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袭击而来,他也算是久经沙场之人,定力好过其他人,当即下令:“准备火铳、弓箭,朝西面准备射击!” “再丢一些火把,我要看看究竟是何物。” 随着郑和的命令,众人将火铳弓箭都对准了西边,几十个火把被丢了出去。将西方的山头上的敌人照的分明。 “蜘蛛蟹?”鬼推道士看见山头上密密麻麻聚着不计其数的大螃蟹叫出声来:“不对,为什么比我吃的那些大这么多!” 看着那些半人高的蜘蛛蟹,鬼推道士道:“大家别紧张,此乃蜘蛛蟹,膏多肉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食材。” 被鬼推道士这么一说,众人绷紧的神经稍稍有些放松,不少馋嘴的甚至开始咽起口水。 “不过,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个的,估计一锅还蒸不下……” 就在此时,蟹群突然躁动起来,修长似利刃一般的爪子敲打的石头发出“哒哒哒哒”声。 “不要慌,以我的经验来看,它们是在示威,我们应该侵入了他们的领地了,我们悄悄退开即可。” 众人听了鬼推道士之言,缓缓的往后退开。就在此时,蟹群蜂蛹而上。 蜘蛛蟹的利爪轻易的贯穿将士们的铠甲,西边外围的十余人瞬间葬身蟹腹。 “此蟹食人!”郑和大惊道:“放箭!” 弓箭威力太小,碰到蟹壳却纷纷弹开,火铳将将能打破蟹甲,不过火铳换弹药太慢,根本压制不住如潮水般的蟹群。 “快撤!” 郑和一声令下,众人掉头就跑。 “不要乱跑,都跟着我来!”郑和见很多人四散而逃,生怕他们跑出白虎印的庇护范围之内。 鬼推道士气喘吁吁,他见蜘蛛蟹一爪刺穿了一人的头颅,没等郑和发令,就拔腿就跑。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平日里都是我吃你,今日竟要被你吃。”鬼推道士边跑嘴巴还不停。 “先生,你等等。”静远也一直跟着鬼推道士,当他们从山坡上跑下来后,静远叫停了鬼推道士:“你怎么跑这么快?” “性命攸关,能不跑的快吗?” “先生别跑了,再跑恐怕要跑出五十丈以外了。”静远喘着气拉住了鬼推道士。 后面的火光早都灭完了,只能听见喊杀声震天,鬼推道士扯着静远继续往前跑,他估摸着离五十丈还远。 二人抹黑的往前跑,突然噗通一声,鬼推道士被什么东西绊倒,吃了一嘴巴的沙子。 刚想开口骂娘,顺手一摸,原来绊倒他的是一条缆绳。他们总算是围着荒岛绕了一圈。 静远也是大喜,连忙摸索着解着绳子,鬼推道士向后面高呼:“快过来,马舟在这里。” 静远费了半天功夫才解开一条缆绳,然后又开始摸索寻找第二条。他想多解开几条船,这样也能给后面那些人省些时间。 很快后面的将士们闻声而至,静远才解开四条缆绳。 蜘蛛蟹群也接踵而至,若是不能乘马舟返回战船,今日他们估计都会葬身蟹腹,所以郑和组织众人抵挡蟹群,好为解缆那些人争取些时间。 无奈缆绳栓的太牢,而且马舟被推出海面十几丈远,众人手忙脚乱,心里暗骂:“这他妈是谁栓的缆绳……” 很快二十多艘马舟缆绳被解开,眼见抵御蟹群的将士们也都死伤大半,剩下的那些马舟解开了也无用,众人拼尽全力将马舟推下了海。 “快撤……” 听到马舟入海,全军撤退的命令,众人丢盔弃甲无心再战,纷纷跑向马舟。 蜘蛛蟹剥食着海滩上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填饱了肚子,竟然没有继续追赶。 很快众人上了战船,1500将士,再次回来的不及一半,剩下的人都喂了螃蟹。 跟随郑和前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如今眼见着自己的同伴战死,却不能为他们收拾回尸骨,纷纷泪如雨下。 郑和也没想到,这才进蜃气海半日,就折损一半将士,想着那些一路追随他而来的人,只能留在这无名荒岛,他也痛心疾首。 “开炮!” 简单的两个字,不需要郑和过多解释。 众将士抹去泪水,十五艘战船纷纷调整好了角度,船侧板上的炮眼,对准了他们死里逃生的海滩。 “开炮!”一个洪亮的声音再次发令。 “轰隆隆”的炮炮声响彻海天。 沙滩上的蟹群被炮弹击退,可是炮声却没有就此停歇。 火炮不仅是为将士们报仇,更是向他们的亡魂致意! 第34章 祸不单行 众人返回战船之后,郑和重新做了一番部署,原本每艘战船上有100人,如今均分下来,一艘船还不到50人。 将士们起初的斗志早已荡然无存,一个个唉声叹气耷拉着脑袋。 郑和觉得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万一下一个岛上还有些更厉害的怪物,那别说寻朱雀印,就连白虎印都要折到这蜃气海。 于是郑和传令原路回航,至于怎么寻陈安,等众人出了蜃气海再从长计议。 每艘船50人勉强能够前行,还好行船速度不需要太快。 郑和万万没想到这还不到一日,他们就铩羽而归。 虽然他也心有不甘,可是如今这个情况,回航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是还要再闯蜃气海,也要回去补充点人员。 回头的路走的异常顺利,其实他们来时的路也没什么坎坷,就是盲目登岛才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不过走着那些自己走过的路,总能让人觉得心里有底,所以自然而然就会觉得更顺利。 没过多久,将士们的神经刚刚放松一些,一声鬼魅般的叫声传了过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蜘蛛蟹岛的经历,众人被这叫声吓了一跳。 “呜……噢……” 声音渐近,众人面色凝重,心里七上八下。 鬼推道士奔到船头,冲着黑暗中的其他战船喊道:“是巨鲸!” 鬼推道士常年在南洋,对于海外的事物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过其他人对巨鲸都不甚了解,只是有一部人听说过海里有鲸,静远也从书上看过一些鲸的记载,千篇一律说的都是此鱼身躯巨大。具体有多大?小到十余丈大到几千里的说法都有,不想今日还真碰见传说中的巨鱼。 静远也赶紧跑到船头,他举目张望,可是四周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见。 “听说这鲸有几千里那么大?”静远好奇的问鬼推道士。 鬼推道士白了他一眼,道:“我们从暹罗湾一路南下都还没走几千里……” “那应该有百里大吧?” “别听书上瞎说,这鲸最大的估计能有十余丈长!” “啊?才十余丈?”静远有点失望。 “才十余丈?都有这大半个战船这么大了!” 静远只是觉得十余丈跟自己预期几千里差距有些大,不过鬼推道士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原来十余丈也确实也不小了。 好奇之余,静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那这鲸……吃人吗?” “按说不会吃人,不过这蜃气海里太古怪……” “呜……噢,呜……噢……” 听声音不止一只鲸,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了。 鬼推道士吃了那蜘蛛蟹一次亏,这次丝毫不敢大意,他道:“开炮,吓走它们……” 不远处传来郑和的声音:“听鬼推先生号令!” 东边外围的三艘战船的将士们迅速将炮口微调对准海面,然后也不等鬼推道士再次发令,直接点燃了火炮。 几十发炮弹炸响之后,那鲸的叫声越来越远,周围万籁俱寂。 “加速前行,尽快驶离蜃气海!”郑和也不再用鼓声传讯,直接高呼道。他现在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十五艘战船全速前行,没过多久,又传来了一阵巨鲸的叫声。 若隐若现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郑和也顾不了这么多,传令道:“全速前行,向四周开炮震退巨鲸!” 船队两侧再次打出密集的炮弹,每艘战船船头和船尾只有四个炮眼,但是三艘船齐发也打出了十几发炮弹,不说能打死鲸鱼,吓退它们应该也足够。 炮声落音,鲸鱼的叫声不但没远,反而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 “准备弹药,继续开炮!” 第二轮震慑鲸鱼的炮弹很快就装好,不过还没等郑和下令发射,鲸鱼的叫声先响彻云霄。 伴随着“呜……噢”一声巨响,鬼推道士和静远所在的那艘战船的右侧,突然巨浪滔天,一只山一样大小的巨鲸窜出水面。 静远借着船上的灯火,仰头望着那腾空而起的巨鲸,目瞪口呆。 一团苦涩的海水直接溅到静远大张的嘴巴里。 鬼推道士扯着呆若木鸡的静远躲到船桅之后:“你傻愣着那干什么呢?” 这个时候巨鲸下落,直接砸在静远右侧那艘战船上,战船被拦腰砸成两段。鲸鱼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有战船被毁,郑和船立即下令全部停船,静远听见水里的呼喊声,不顾鬼推道士的拉扯,迅速跑到船尾,他找到了绳梯,用力丢到海面上去,然后又从柱子上取了盏油灯左右挥舞:“快点上船!” 海里们呼救的人,看见静远拿着灯为他们指引着方向,都拼命的往他那边游了过去。 鬼推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夺过静远手中的灯,然后吹灭了道:“你大呼小叫什么,不要命了?” “他们落水了,难道不救吗?” “救人是郑和的事,你给我老实待着。”说着鬼推道士把静远往回扯。 这时游的快的人已经摸到了静远丢下去的绳梯,他们相继往上爬,而且还喊着自己的同伴,为他们指引方向。 静远见众人找到了绳梯,就随鬼推道士往舱内走。 还没到舱门口,鲸鱼的叫声再次传来,而且听声音还不止一只。 “开炮!” 虽然都不知道敌人在哪,不过郑和希望通过炮声吓退对方。但是事与愿违,巨鲸似乎并不惧怕这炮声,反而又朝船队袭来。 故技重施,这次是鬼推道士和静远那条船,刚从水面爬上了的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纷纷落水。 巨鲸砸在船上,静远被震飞到了空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噗通一声扎进了海里。 “沧海寄余生”这个名字虽然起的挺好,不过静远却是个旱鸭子,从小就生活在灵源寺,自然不可能会游泳。 一阵扑腾之后,静远开始往下沉,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吗?死在海上?静远挣扎无果之后,突然异常的平静。 海水越来越冷,越来越黑,周围静的可怕。 静远舒展起身体,任由自己缓缓坠入深渊。 突然,一只粗糙厚重的手抓住了静远的胳膊,扯着他往海面上游了回去。是鬼推道士抓住了静远。 鬼推道士落水时,和静远离的不是太远,见静远沉下水面,就游过去救他,无奈水下太黑,什么都看不见,鬼推道士摸索了一会才碰到静远。 鬼推道士拖着静远浮出水面,正巧旁边有一节断了的桅杆,他将静远俯在桅杆上,然后用力挤压他的胸口。一大口海水吐出来之后,静远醒了过来。 静远醒了之后,见自己还在海中,惊慌失措扑腾着周围水花四溅,鬼推道士连忙捉住他的手道:“停……停……” 这时静远才发现鬼推道士在他身后托着自己。 “你可算醒过来了。”鬼推道士喘着粗气,指着桅杆道:“自己抱好……” 静远连忙死死的抱住桅杆,他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行了,是你小子运气好,水底下那么黑,要是再寻不到你,恐怕你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鬼推道士笑道:“还好你醒的及时,不然贫道就要嘴对嘴给你舒气了!” 鬼推道士笑的甚是猥琐,静远一想他那口大黄牙要给自己舒气,顿时不自觉的闭紧了嘴巴。 说笑间两人都缓过了神,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周围静悄悄的,别说是那十余艘战船,就连一个落水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第35章 意外之喜 静远与鬼推道士浮在水面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四周一片漆黑,他们实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游,万一与船队背道而驰,游出了船队五十丈范围之外,后果不堪设想。 “救命啊……” 鬼推道士求生欲望比较强,瞬间就想到了呼喊求救的办法,静远自然也不想就此送命,也跟着喊了起来。 可是周围静得出奇。 “救命啊……” 两人呼救声此起彼,可是还是没有一艘船来救他们。 静远心里冒出来一个不好的念头:该不会是郑和他们全军覆没了吧? 还没等他说出口,黑暗的海面上有一个光点迅速朝他们驶来。 “快看,有灯!”静远拍了拍鬼推道士。 鬼推道士看见灯火,瞬间亢奋起来:“快,快游。” 蜃气海内若是有灯火,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郑和船上的。 两人拼尽全力边游边呼喊,很快一条战船一览无余的映入二人眼帘。 战船漆黑,就连帆也是黑色的,船周挂满了油灯。 这不是大明的战船,静远停止了呼喊。 可是不是郑和的船还有谁敢进蜃气海?难道……这是陈安的船? “救命啊……” 静远冲着船上喊道,他知道就这么漂着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上船看看,即便是陈安,大不了就不提朱雀印的事。 他没有将想法告诉鬼推道士,因为他知道,鬼推道士比自己精明多了,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多说。 黑色战船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喊,船头上出现一个白衣人,光线不好距离也太远,跟本看不清面容。 “水里有人呼救!”船头上那人喊起来。 静远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啪的一声,绳梯丢下了水,静远和鬼推道士像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往船上爬。 很快二人爬过船舷上了战船,静远翻身滚到甲板上动也不动一下,鬼推道士也一样靠着静远。 “怎么是你们?”眼前的白衣人惊呼道。 静远抬头一看,欣喜的叫道:“蓁蓁!” 就在此时从舱内又出来一个倩影,静远看着那让人心颤的脸庞,一时间竟忘了开口。 “静远小师傅,我们又见面了。”六公主倾国倾城的笑道。 鬼推道士差点要喜极而泣,本以为才离虎穴又入狼窝,哪曾想竟然他乡遇故知。 …… 鬼推道士与静远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虽然都是船员们的粗布衣服,不过也好过他们那身湿透了的僧道服。 二人刚换好衣服,蓁蓁就在房外扣门:“鬼推道长,静远师傅,六公主已经设好酒宴,二位若是换好衣服,就请移驾主舱。” 两人开门,跟着蓁蓁一路来到主舱,主舱内已经是灯火通明,六公主也坐在一张长桌前,她见二人进舱,也没有客气起身相迎,只是玉臂一抬,道:“请坐!” 鬼推道士本来就不喜欢讲究什么规矩,静远也觉得就这么像朋友般的对待恰到好处。 两人也没有丝毫拘束,纷纷入席。 “蓁蓁,你也来坐吧。”六公主又开口:“鬼推道长和静远师傅你都认识,不需要太过拘谨。” “是,小姐。” 四人相对而坐,只等了片刻,舱外便进来一队人,所有人手中都托着精致的餐盘,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长桌上。 热腾腾的十余个菜有荤有素摆满了桌子,六公主拿起银制的筷子,道:“海上之食比较简单,望二位不要嫌弃,他日若是有机会去朝鲜,我定当盛情款待。” “不嫌弃,不嫌弃。”鬼推道士看着精致的菜式,口水都快流了出来,虽然在郑和的船上也有酒有肉,可是做的都非常粗糙,和眼前这些菜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鬼推道士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一个盘子接一个盘子都试吃了一遍,似乎每一盘菜都很合他口味。 “这是前些日才捕的蟹,鬼推道长尝尝。”发现鬼推道士并不忌荤后,六公主推来一盘蒸蟹。 蒸的就是“蜘蛛蟹”,静远一看,突然又想到那些食人的巨蟹,顿时有种要吐的冲动。 鬼推道士似乎已经忘了蟹岛经历,他扯断一根蟹脚,沾了些酱,边吃含糊的道:“好吃,好吃。” 蓁蓁起身,给鬼推道士斟满一杯酒后,又转到静远身旁,准备给他也倒一杯。 “多谢蓁蓁姑娘,我不饮酒。” “哦?”六公主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京师喝多了拉着我的衣袂说认识我?” 一句玩笑之言,弄的静远面红耳赤。 为了不让静远太难堪,六公主接着说:“开个玩笑,静远师傅不喝酒,那就多吃些菜。” 静远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热菜,这才知道为何鬼推道士吃的话都不说,因为确实是比郑和那里做的好吃多了。 静远也学着鬼推道士将每个菜都尝了个遍,可是一直都没敢动那盘蒸蟹。 宴席之上,基本上都是鬼推道士和静远在吃,蓁蓁忙着给鬼推道士夹菜倒酒,六公主也就吃了几小口。 十余个盘子空空如也,鬼推道士打了个饱嗝,然后灌下最后一杯酒。 静远也吃了很多,但是还不至于像鬼推道士那样瘫坐在椅子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六公主见二人吃完,这才开口问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静远同样疑惑的问道。 “我们去南洋找陈祖义啊!”没等六公主开口,蓁蓁就抢着道。 静远这才想起来,当日在京师的时候,是他们告诉蓁蓁,当年恭让王王瑶遇难的时候陈祖义在场。 “我们是随郑和来这里寻朱雀印的,半途上遇到了巨鲸,将我们的战船毁了。”静远也将他们的遭遇讲了出来:“我和鬼推先生只能留在原地呼救,哪知……不对啊,你们怎么……” 静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还没等他问出口,鬼推道士从椅子上坐直了道:“你们怎么敢走蜃气海?” 六公主与蓁蓁相视一笑。 “你是王瑶的后人……”鬼推道士一拍脑门,道:“原来青龙印在你这里?” 静远也恍然大悟,只有四灵印才能震慑住这蜃气,如今白虎印在郑和那里,朱雀印在陈安那里,玄武印远在蒙古,这青龙印本就是王瑶守护的,六公主是王瑶之后,定然能得到青龙印。 静远突然担心起来,若是被朱棣知道青龙印的下落,眼前这二人若是愿意交出灵印也罢,若是不愿交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鬼推道士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静远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但是肯定和这青龙印有关。 第36章 一吻定情 鬼推道士一心想寻四灵印,如今有了青龙印的下落,他自然不愿善罢甘休,他揪着自己的小胡子,道:“早就听闻这青龙印不凡,不知六公主今日能否请出灵印给我们一观?” 六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道:“这青龙印传到高丽已经有数千年历史,虽然如今高丽亡国,但是王氏血脉还没有断绝,我有守护灵印的职责。我劝鬼推道长不要打这青龙印的主意。” “贫道只是想一睹青龙印尊容……” 六公主不等鬼推道士说完,就打断道:“蓁蓁,安排鬼推道长和静远师傅去休息。” “是。” …… 蓁蓁领着二人去船舱,到了舱门口蓁蓁停住脚步道:“鬼推道长、静远师傅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便好。” “多谢蓁蓁姑娘。” 目送蓁蓁离开,两人前后进了舱门,舱内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房梁上挂着盏灯,不算特别亮,但是却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自从进了这蜃气海,静远都不觉得闷热了,反而有时觉得还有些冷。估计是因为太阳照不到的原因吧。 静远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黑魆魆的,他突然起身关上了窗户,不仅仅是因为有些冷,更多的是对黑暗的恐惧。 静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面临危险,就把头埋进土里的傻鸟。不过也无所谓了,眼不见至少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等他关了窗子才发现,眼不见心里一样很烦,而且此时鬼推道士已经鼾声如雷。他在另一张床上躺下,可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于是他干脆起身,出去透透气。 静远在椅子上拿起一件黑色披风,丢下熟睡的鬼推道士,独自一个人出了船舱。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舱外确实有些冷,静远披上披风缩着脖子上了甲板,船外面依旧挂了些灯,所以甲板上也并不算太黑。 刚上甲板,静远就看见一个人影正趴在船头,雪白单薄的外衣,在这个有些寒冷、黑暗的夜晚显得有些不搭调。 船头趴着的是六公主,她一手扶着船头上的柱子,另一只手拿着壶酒,背对着静远望着前面无尽的黑暗。 纯粹的黑暗! 静远轻声走了过去,他解开自己身上披的那件黑披风,裹在六公主的身上。 六公主有些出神,等静远给他披上披风才发现有人过来了。她本以为是蓁蓁,扭过头却发现是静远。 她没有说话,连个谢字都没说。她还是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优柔造作。 静远与六公主并排站在船头,突然间他觉得这船外也没有他刚出来时那么冷,眼前这片黑暗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六公主提起酒壶灌了口酒,然后就伸手将酒递给静远。静远接过酒壶同样喝了一大口。 “你相信宿命吗?”六公主突然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静远如实回答。 “你觉得人这一辈子该如何才不枉此生?” “我就觉得平平淡淡就挺好,我其实一直都想回灵源寺再做回和尚,可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你没有亲人吗?做和尚有什么好的?” “亲人?我外公说我父母都死在了海上,我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外公,他也是我师傅,就在灵源寺。” “你父母怎么死的?”六公主毫不忌讳的问道。 “我不知道。” “你就没想过去海上查一查?” “海上那么大,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怎么查?” 六公主夺过静远手中的酒壶,又喝了一口酒道:“怂!” 说完又把酒壶塞给静远。 “不过也挺好,有些事情就算是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六公主继续说。 “你是王瑶的女儿?那你的家人……”静远听鬼推道士说过王瑶的一些事,洪武27年王瑶在海印寺宴请众人之后,全家遇难无一幸免。 “你比我好,至少还有个外公,我一个亲人都没了。”六公主说的很平静。 “那你就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你是王家唯一的血脉,你的家人定不愿再看见你出事。”静远决定还是要劝她几句:“青龙印不是你能护得了的,安南都因朱雀印灭国,何况你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你也是来打青龙印的主意?”六公主眉头一簇。 “我不是要打青龙印的主意……” “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关心你!”静远怕六公主误会,连忙补充道:“我不愿看见有人再为这四灵印送命。” “关心我?”六公主转过身看着静远,她根本没有听进静远后半句话:“你……喜欢我?” “我……”静远心里一颤,本想矢口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用掩饰,从你眼中我能看的出来。”六公主死死的盯着静远的眼睛,说:“当日奉天殿前,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你喜欢我。” 静远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仰头喝着酒。 “其实你不知道,当日泉州荒山上,我躲在草丛之后,看着你叠好那些衣物,我就被你的温柔善良打动。” 说完六公主直接扑进静远怀里,静远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 静远觉得自己像似在做梦,可是六公主身上的温暖和那股久违的芳香,还有她眼角那颗清晰的痣,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静远双手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六公主。 六公主踮起脚尖,火热的嘴唇触碰到静远的脸上,然后微微张口轻咬了他的脸颊。 静远觉得有点疼,那就更证明不是在做梦,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什么朱雀印,白虎印,玄武印,青龙印,他觉得只有怀中的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静远丢掉手里的酒壶,双手用力的将六公主抱在怀里。 这时,鬼推道士突然冲到了甲板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被鬼推道士吓了一跳,然后同时松开手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怎么了?鬼推道长。”这时蓁蓁也闻声过来。 “没事没事。”鬼推道士不等蓁蓁出舱,就连忙将她往舱内赶:“贫道找不到茅房,你赶紧带我过去,我快憋不住了。” 鬼推道士和蓁蓁走后,六公主面露窘色,她有些醉了,支支吾吾的道:“我有点喝多了……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静远一个健步上前,再次抱住六公主,他道:“你喝多了,我却没有,所以你说的话,我会记一辈子!” 说完静远俯身深深的亲吻起六公主的红唇。 一阵激吻过后,静远突然闻到一股恶臭…… …… “宣武将军和武德将军在那……”一个侍卫大喊:“他们……他们在亲嘴……” 第37章 釜底抽薪 “一吻定情?呸呸呸!”鬼推道士一脸嫌弃:“你是想那朝鲜女子想疯了吧。” “先生,我真没有想她,我也不知道为何她就突然出现了。”静远解释道。 已经离开蜃气海三天了,当日巨鲸冲散了船队,鬼推道士为了救静远,二人离开了白虎印庇护的范围之内,双双陷入蜃境。 若不是驱走巨鲸之后,郑和及时寻找到二人,恐怕他们早就葬身鱼腹。 出了蜃气海,鬼推道士听闻自己被救起来时正被静远疯狂激吻,百般追问下,静远才道出了其中缘由。 静远一脸歉意的偷瞄了鬼推道士一眼,他的侧脸上至今还有一块淤青,这当然不是六公主咬的,这是鬼推道士陷入蜃境后揪的。 “你别看我。”鬼推道士见静远看了他一眼,道:“看见你我就来气,呸呸呸!” 虽然都过去三天了,鬼推道士一想到那场景就不由得直吐口水。其实静远更无法接受,不过鬼推道士毕竟是受害者,他也不能表现出嫌弃的样子。 “这蜃气海太过邪门,我怎么会生出这么龌龊的想法?委屈先生了,我真是惭愧的无地自容。”静远万般自责。 “你惭愧个屁!”鬼推道士没好气的道:“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若是郑和再迟来片刻……恐怕……” 鬼推道士觉得画面太不堪,根本说不下去。 “我真不是故意的,自从出海以来,我从未想过她分毫。” “蜃气不比他物,堕入蜃境之人,不会凭空臆想自己的处境,蜃气会直击人心里的软肋,从而从精神上击垮此人。”鬼推道士突然严肃起来:“也许你是没有刻意想着她,可是她已经在你毫无防备之下,给你心里烙下一道深深的印迹。” 静远自小在灵源寺修行,确实在心境上没有太多破绽,所以他觉得坠入蜃境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但不可怕,他回想起那种真切的感觉,甚至觉得挺好。不过主要还是郑和赶来的及时,不然后面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先生,你坠入蜃境之后都看到了什么?”静远摸着淤青的脸颊问道。 “我?我的蜃境比你的可怕多了。”鬼推道士像似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战。 “先生快说说。”静远好奇的问道。 “我的蜃境……反正没有你的那么龌龊。”鬼推道士不愿提及。 其实鬼推道士并没有骗静远,他的蜃境非常恐怖,就像他第一次进蜃气海那样,这次他又被吓尿了裤子。 值得庆幸的是两次他都在水里,没人发现他的窘迫。 越是阅历过人,心底的破绽就越多,坠入蜃境后就越是吓人。鬼推道士身上藏满了不能为人知的秘密,他的蜃境不但可怕,更不能对外人道。 “先生每次都喜欢卖关子。”静远觉得无趣。 “我本以为我的蜃境已然十分可怕,不想醒过来更吓人。”鬼推道士说着又吐了口口水。 …… “启禀两位将军,正使有请!”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通报。 很快鬼推道士和静远再次进了宝船的舱内,郑和、王景弘和老六都已经到齐。 见鬼推道士和静远二人进舱,郑和也不问那些窘迫之事,只是请两人入座,然后直奔主题道:“第一次入蜃气海还不到一日时间,1500将士,只有活下来不到500人,十五艘战船,毁了8艘!此役毫无收获却损失惨重。” “所以之前那套方法根本行不通。”鬼推道士认真的道:“我们根本不知道蜃气海里有多少岛,岛上都潜藏着什么危险,若是盲目的一座岛一座岛的搜寻,恐怕两万余人都死在蜃气海内,也不一定能找到陈安的下落。” “就是这个情况。”郑和道:“今日召集众人,就是为了重新商讨一下对策,这陈安一定要寻,朱雀印一定要取,蜃气海还是要入,就看要怎么入?” 郑和说完之后,众人都沉默不语。 “我其实一直都有个大胆的想法!”静远突然开口道。 “哦?静远师傅有何高见?”郑和觉得有些意外,他其实更愿意听听鬼推道士的意见,不过静远有话要说,他自然也洗耳恭听。 “我觉得你们可以反着来试试。” “此话怎讲?” “传言这蜃气海内有海妖作祟,那就假定这蜃气与海妖有关,我们若是擒住海妖不就能破了蜃气海这绝境,破了蜃气海,那陈安自然就躲无可躲了。” 道理一说大家都明白,可是众人都还是板着脸。 正如鬼推道士之前所言,首先谁也不知道蜃气海内有没有海妖,这海妖又和蜃气有无关系,其次,擒海妖破蜃气也不是随口一说之事。 “若是假定错了呢?海妖和这蜃气毫无关系,那擒海妖不是自找麻烦。”王景弘问道。 “这蜃气海肯定要入,若是真有海妖,我们长时间在蜃气海内晃荡,总有一天会撞到上,与其像前些日那样被动抵抗,不如先发制人。不管这海妖和这蜃气海有没有关系,擒了它才算是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静远解释道:“若是传言不实并无海妖,那擒海妖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我们不是得在蜃气海内寻陈安,寻陈安和寻海妖也并无冲突。” 见众人又都不说话,静远忙道:“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权当我胡言乱语。” “虽然你的想法有些大胆,不过,事到如今我倒是觉得这也是一种办法。”之前静远也跟鬼推道士提过一次,不过被鬼推道士拒绝了,如今可能真的是走头无路了,鬼推道士反而赞同起来。 “先生觉得这样可行?”郑和问道。 “虽然也这不是什么稳妥的办法,不过你们还要打算一处一处的去寻陈安?” 几人陷入了沉默。 “眼下确实不宜大张旗鼓入蜃气海,除了那些巨鲸还有没有别的威胁我们不得而知,更不要说在登岛寻陈安。只是……先不说擒海妖,光是寻这海妖恐怕都不比陈安容易。”短暂的沉默后,郑和开口。 “也许不容易,不过……若是那传说中的海妖就是塞壬的话,寻它倒是比寻陈安容易的多!”鬼推道士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哦?” “陈安需要我们去寻,但是塞壬不用,我们可以让它来寻我们……” “先生有何妙计?” “妙计没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倒是有一个!” “愿闻其详。” “相传塞壬会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蜕一次皮,蜕皮期间狂躁、噬血,我们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引它出来。” “可是……万一根本没有海妖呢?接下来怎么办?”王景弘担心从一开始的假设上他们都错了,更别说这海妖和蜃气海有无关系。 “没有?你最好是祈求有,不然,下次换你去搜岛,贫道是不会再去了。”鬼推道士道。 “事到如今也确实别无他法,就依静远师傅和鬼推先生所言。”郑和毋庸置疑的说完后,又喃喃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这釜底有没有薪柴,这薪柴抽出后,能不能止住蜃气海这锅沸水……” 第38章 结网捕鱼 鬼推道士其实一开始就相信蜃气海内有海妖之说,可是当他第一次听静远说擒海妖时,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蜃珧是何物,他不知道,有关于它的传说也就是那么寥寥几句,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知道一点,擒海妖,凶险万分。 直到1500人鬼门关里走一遭,活着出来的不到500人之后,鬼推道士才发现,蜃气海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正如静远所言,若是真有海妖,估计也迟早被他们撞上。 所以他才有这前后的转变。 事到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引出蜃珧,破了蜃气海。不过这也同样是一个比较坏的结果,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蜃珧有多厉害。 “我觉得这不是最坏的结果!”静远听了鬼推道士的话道:“最坏的结果是引出蜃珧,发现蜃珧厉害不说,反而和蜃气海无关那才可怕。” 近朱则赤近墨则黑,修行打坐二十年,不及在鬼推道士身边待几个月,静远也快学会鬼推道士那一套油腔滑调。 “你小子别在这幸灾乐祸,知道你对寻印之事不上心,但是你别忘了,早一日寻回灵印,我们便能早一日返回大明。” “返回大明送死吗?” “你不想回灵源寺看看你外公?他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要是不早日回去,就不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静远脸上的笑僵住了,他自然想早日回灵源寺。 “就算你不惦记张将军,京师那个朝鲜女子呢?”鬼推道士一本正经之言刚打动了静远,突然话锋一转,笑道:“你若是迟迟不归,就不怕她嫁了别人?” “你以后不要再提她半个字,若是托先生的福,我等返回大明后能无恙,我还是会回灵源寺出家当和尚。” “我为什么不提?你要是六根清净还怕我提她?我不但要提,等我回大明定要将你在蜃气海内龌龊的想法告知于她。” “先生……你……你不是答应我以后绝不提此事吗?” “我答应过吗?无所谓,反正我说话从来不算话,你就当我放屁。”鬼推道士耍起无赖。 静远知道不能和鬼推道士讲道理,灵机一动,转移话题说:“先生可有妙计擒那海妖?” “没有!”鬼推道士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戏耍静远。 “先生见多识广,又足智多谋,相信一定能有擒海妖的办法。” 静远学聪明了,尽量顺着鬼推道士来说,不然万一他真将那些丑事抖给了六公主,那他丢人算是丢出了大明。 “你也不用拍我马屁,有这时间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那是自然,我其实也想早日取了朱雀印,然后回灵源寺。这样也不会让外公继续为我担心。” “那你说说要怎么擒海妖?” “嗯……应该用网,就像那些渔民捕鱼,我们也撒个网?” 鬼推道士白了静远一眼没说话,静远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就闭口不言。 “我们还是去郑和那看看,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鬼推道士带着静远出了营帐。 他们出了蜃气海,在船上商量好擒海妖的主意后,便回到了荒岛大本营。 船队那边也没有什么事,王景弘时不时去几次就能安排妥当,现在他们要操心的就是如何擒住海妖。 营帐外天气依旧晴朗,可是海天交接处的那条黑线,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 “宣武将军武德将军求见。”白色大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 郑和在帐内垂头深思,听见鬼推道士和静远来了,他端坐起来道:“请。” “郑大人可有擒海妖之良策……”鬼推道士还没进帐内,声音先传了进来。 待二人进屋,郑和先请他们落座,然后说:“正要与鬼推先生商议此事。 海妖蜕皮噬血,我们可以以血引之,但是若是真引出这妖物,我等要如何擒拿?” 其实郑和就在头疼这件事,若是能引出海妖,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证实了蜃气海内确实有妖物作祟,那除了妖物就有可能破掉蜃气海的蜃气,可是这海妖什么样,有什么通天的手段,众人皆不得而知。 还有一点也是郑和所担心的,陈安虽然有朱雀印护佑,可是蜃气海内的凶险似乎不只是蜃气,他在里面待了七年,恐怕早已经是凶多吉少。 这一点他没有跟众人说,因为无论如何这朱雀印必须要去寻,说多了反而泄了众人的气。 其他人其实心里都有数,只是知道朱棣一心想求四灵印,不管是多难,这朱雀印一定要寻,蜃气海也免不得要闯。 “郑大人觉得要如何擒?”鬼推道士就是想听听郑和的意见。 “不瞒先生,如今我尚未有头绪。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海内擒妖,自然得用网。”鬼推道士说:“就像渔民捕鱼,我们也撒一张网。” 静远望着鬼推道士,心想,这不就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吗? “用网?”郑和并没有很惊讶,因为他早就想到过此法,不过海妖可不是鱼,谁也不知道这妖物有多大,用网恐怕不太现实。他道:“那要用多大的网?” “用多大的网我也不清楚,总之,网越大越好,绳索越粗越好!” “若是这网编织太大,别说捉海妖,就连网自身的重量我们都不一定能拉的动……” “这十五艘战船能拖多大的网,我们就编多大的网。”鬼推道士说:“虽然我们对蜃珧一无所知,但是总坐在这也不是办法,先引出海妖再说,若是用网不行,我们再从长计议。” “先生所言极是,总不能等着万事俱备才迈出第一步,而且不迈出这第一步,我们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困难。” 虽说擒海妖事关重大,可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所有人苦思冥想好几日都没有结果,眼下两人寥寥几句就轻率的决定了如何行动。 “来人!”郑和唤来帐外的侍卫道:“派人前去船队让王景弘将所有绳索送到此处,再重军中调集一些会织渔网之人,下一个月圆之夜,我们出海捕鱼……” 第39章 月圆之夜 郑和的命令传到岛外的船队后,王景弘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传令将二百余艘船上多余的绳索全部归拢。 绳索归拢装满了几十艘马舟之后,在王景弘的带领下,全速驶向荒岛。 从郑和传令到绳索送到仅仅一个时辰。 荒芜的海滩上粗粗细细的绳索堆积如山。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也顾不得再想别的念头,郑和见绳索已经就位,便对身后那群刚挑选出来、会织网的将士们道:“结网!” 军令一发,众人冲向绳堆,开始捋绳结网。 眼下刚过月初,离下一次月圆之夜还有些时日。所以郑和发了指令就不在催促众人。 不过在结网之前,郑和已经将要求说与众人,渔网纵横要百丈,每一丈必须要有一条碗粗主绳,主绳之间再纵横各栓十根细绳,这样结的网够牢而且网洞也不会太大。 关于网洞的大小众人也有过分歧,王景弘认为一丈内纵横交错10根细绳太密,他觉得这蜃气海能有千里的范围,那蜃珧的个头绝对不小,关键是细绳多网洞密,第一增加了网的重量,第二就是万一这一网网起几千上万斤小鱼,他们十五艘战船能不能拖的动?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鬼推道士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传言塞壬的体型并不大,万一网洞留的太大被海妖逃了,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海妖不比海里那些鱼,它们的智慧不下人类,上过一次当之后,决不会再重蹈覆辙,所以他们必须要一击即中。 最终郑和还是按照鬼推道士的建议来结网。 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就是每天看着海滩上的绳堆一天矮过一天,众人编织的那张网也越来越大。 十日之后,所有绳索用尽,可是巨网纵横也不过40余丈,这和原本计划的百丈相差甚远。 不过船队只有这么多绳子,而且这些绳子还有一部分是帆绳。当然如果把所有帆绳斩断都拿来结网,应该还能再结几十丈,不过郑和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怕万一出什么意外绳网被毁,那船队皆不能升帆助航,虽然可以派遣船去采买,但来回之间也十分麻烦,最重要的一点,马上就要到了月圆之夜了! “四十多丈就四十多丈吧。”郑和道:“若是四十多丈还网不住,恐怕凭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抓不住它。” 静远虽然没说话,但是心里还是很认同郑和的观点,一个十余丈大的巨鲸,就轻而易举的毁了8艘战船,若是那海妖大到四十多丈的网都网不住,确实抓住它的希望渺茫。 众人皆无意见。 “四天之后便是月圆,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即刻出发。”鬼推道士说。 “那就还是和上次一样,即刻出发。” “大人,此次还是让我前去,您坐镇在此。”王景弘知道此行凶险,上次郑和等人也算是死里逃生,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愿驻守在船队。 “不必多言,若是我们此行葬身在蜃气海,你再进去不迟。”郑和的意思是只要寻不会朱雀印,皇帝绝对不会罢手,他们若是死在里面,下一个进去寻印之人,自然是王景弘。 …… 还是同上次一样,15艘战船,1500将士,唯一不一样的是上次是日出时进的蜃气海,而这次进蜃气海时刚好日落。 几千斤的巨网一艘战船根本装不下,所以只能先将其斩成四块,分别放在四条战船上,这次他们没有打算长时间盘桓,所以战船上就带了十日左右的粮食和水,其他的位置都放满炮弹,还有从粮船上赶来百余只肥猪。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郑和变的更小心翼翼,天黑不点灯,风起不升帆,停船不下锚。也许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所以十五艘战船没有点灯,没有升帆,然后一头扎进熟悉的黑雾之中。 当然,为了躲避那几条巨鲸,郑和此次选了另外一个方向。 不知道是换了方向的原因,还他们没有点灯升帆的原因,这一路非常顺利。 还是没有风,没有声音,世界一片漆黑。没遇上海岛礁石,也没有巨鲸,就这么行了一夜。 郑和估摸着快天亮了,然后传令就地泊船,命令是战船间相互呼喊传达的,并没有用战鼓。 因为没有风,所以根本也不需要下锚,船停稳之后,四艘相邻装着渔网的战船上紧锣密鼓的重新将巨网连结,时间没有持续很久,郑和就收到了结网完成的回复。 “开船下网!” 一声令下,战船缓缓前行,巨网也一寸寸划入水中,放网的将士们蹑手蹑脚,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 一刻钟之后,巨网沉入海底,只有三十根碗口粗细连结巨网的绳子绑在15艘战船上。 布置好之后,所有船只又缓慢行驶至巨网之上,剩下的事就是要等月圆之夜了。 静远站在船头,看着四周无尽的黑暗,他突然有些害怕,黑暗其实并不可怕,他怕的是这黑暗之后暗藏的危险。 “怕吗?”鬼推道士在一边轻声问。 “有点。”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静远不想跟鬼推道士争辩,经历过上次之后,他对蜃气海不再有什么好奇,他只想赶紧捉了海妖打道回府。 虽然他不知道等海妖出来了,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没有海妖,他们也还是要来寻陈安下落,到时候恐怕能不能活着也是两说,就算命大活着回了大明,还不知道朱棣会不会放了他们。 里外里,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心里坦然了一些。 …… 三天说长不长,可是在蜃气海内,1500将士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对于他们来说,这三天无比的漫长。 因为蜃气海内看不到日出日落,所以时间只能靠船舱内的更漏记录,本来更漏是放在船尾,但是船外上不能点灯,所以就移到了封闭的内舱中。 守卫更漏的侍卫每六个时辰会通报郑和一次,最近一次通报大概在一个时辰前,郑和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要入夜了,他们蛰伏几日,眼下已到月圆之夜,也是时候行动了! 第40章 巨型海妖 捕“鱼”行动就此开始。 第一步自然是撒诱饵,郑和传令开始撒饵后,三艘战船内抬出百只事先捆绑好的肥猪,肥猪被齐刷刷的抬到船舷,猪头朝外伸出战船。几十将士抽出雁翎刀,直刺肥猪脖颈。 寂静的海面上,传来肥猪临死前绝望的哀嚎。 蜃气海内无风,海水也静止不动,所以百头猪血入海不会很快就散掉。 抛好了诱饵,能做的只能等鱼上钩,船队缓缓驶离巨网区域,由于战船连结巨网的绳索有限,船队只退到离巨网六十丈以外。 这个距离也是郑和算计好的,因为白虎印能护佑五十丈的距离,他不确定海妖能不能察觉到白虎印的存在,所以不能泊太近,但是也不能泊的太远,太远的话,势必会影响收网速度。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鬼推道士一言不发的站在船头,静远也是一样。他们都不知该不该祈祷海妖出现。 海面上静的可怕,十五艘战船上的一千多个人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缓慢的流淌,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深夜。 “呼……” 一阵微风拂过,战船微微摆动,所有人神经绷到了极点。 “为什么会有风?” 静远发出和其他人一样的疑问,两次入蜃气海从没有过起风的情况。 “难道是海妖来了?” “闭嘴!”鬼推道士在一边道:“先看看再说!”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很快“呼”的一声,又吹来一阵风。风过之后,天上突然有一丝光。 “月亮!” 静远看见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他戳了戳鬼推道士。“难道我们又进入蜃境了吗?怎么能看见月亮?” 鬼推道士不说话,郑和的战船还在他们旁边,应该不是蜃境。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出来。 月亮出来了,海上有了一丝光线,众人反而更不安起来。之前他们潜藏在黑暗之中,可是如今十五艘战船在惨白的月光下,在这片毫无生机的海面上,格外的显眼。 “哞……” 一声刺耳的叫声,把海面都震起了涟漪。 “真的有海妖,海妖要来了!” 所有人心理在呐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声。 “哞……” 随着又一声鸣叫众人能看见几十丈外起了水花。 应该是海妖前行是翻起的风浪。看这势头,那海妖应该离巨网不远了! 郑和早就站在了船头,他死死的盯着巨网的方向,想要一睹这海妖的尊容。 浪头一个比一个高,战船像似遇到飓风一样起伏不定,所有将士们都抓紧了船舷边的扶手。 “哗啦”一声,目所能及的位置,一根井口粗细的黑色棍子跃出海面,伸到空中足有十余丈高。 “那是海妖吗?怎么看着像根棍子?”静远不解问。 “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海妖。”鬼推道士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巨网的方向,他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不过已经来不及多想,巨网之上海面开始翻腾,应该是那海妖到了位置。 “收网!”郑和一声高喝惊醒众人,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海妖,但是情况紧急,容不得多想,只有先抓住它再说。 听到命令之后,十五艘战船交错穿行,然后齐头并进一边往巨网驶去,一边转动坨轮收卷网绳。 一边极速前进,一边全力收网,很快巨网就被收回了一半,可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网绳突然收不动了,反而战船越行越快。 “卡死坨轮,调转船头!” 郑和知道巨网网住了海妖,海妖正拖着他们往前。 “调转船头极速撤退!”郑和再次发令。 很快十五艘战船在海妖的拖动下,艰难的调整好了方向,然后舱底的将士们,拼尽全力踩着水车轮。 船慢慢稳了下来,但是任凭他们再这么努力,也拉不动海妖半分。 如此下去等众人筋疲力竭之后,定然还是要被这海妖脱逃。 “快开炮!” 鬼推道士见不远处海妖在海面上翻起了惊涛巨浪,看样子已经被困在了网中,他担心众人抵不过海妖力气大,就催促郑和开炮。 郑和也想开炮,但是他担心开炮会打断绳索,所以犹豫不定。但是很快十五艘战船又开始往巨网退去,别无他法,他发令道:“两艘战船转舵,准备开炮!” 由于两艘战船调横,众人后退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轰……轰……”火炮对准翻腾的海面,一阵狂轰。 海妖似乎被激怒了一样,更加疯狂,扯着十五艘战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稳住战船,调整角度,继续攻击。” 借着微弱的月光,静远看着如沸腾一般的海面,就是看不到海妖的真实面目。 鬼推道士也一改贪生怕死的做派,站在船头急切的观望着战局。并不是他如今置生死于度外,而是因为他知道,眼下躲起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看清时局见机行事。 刚开过炮的战船并没有继续装弹射击,他们打完炮弹就转舵全速对抗海妖的拉扯。 接到继续开炮的命令后,另外两艘战船迅速调整好方向,打完了预装好的所有炮弹。 循环往复,直到第四轮攻击结束,海面上的动静就小了许多。虽然巨网内还有点动静,不过已经敌不过十余艘战船的拉扯。 巨网中的海妖又挣扎了一会,渐渐翻滚的海面再次回归平静。 “这就……死了吗?”静远问道。 “鬼推先生,现在如何处置?”郑和的声音从隔壁战船传来。 “收网!”鬼推道士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只能把网收回来看看情况。 收网的坨轮缓缓转动,海面上又起了涟漪。 一丈又一丈,巨网越来越近,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也不知道海妖是不是真的死了。 终于巨网拉回了战船前,鬼推道士和静远都伸长了脑袋往海里看,突然水面一阵涌动,一张黑色的翅膀连同巨网一起撑出海面,水花四溅吓得船上众人纷纷后退,鬼推道士更是一连退了几十步,躲在了桅杆后面不敢出来。 “先生,它又沉下去了!”静远喊着鬼推道士。 鬼推道士小心翼翼的来到船头,看着巨网内不再有异动,就对众人道:“继续收网,把网拉到海面!” 很快网绳全部收尽,巨网虽然没有完全被拉起来,但是也浮在海面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鬼推道士看清了网中的庞然大物。 “魔鬼鱼!” “真的是海妖吗?”静远听鬼推道士称那海中怪物叫“魔鬼鱼”,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好说。” “难道它就是一条鱼?”静远望着网里面那条奇怪的鱼,两个大黑翅膀展开至少有二十余丈宽,最开始看见井口粗的棍子就是它的尾巴。 魔鬼鱼身上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看样子是已经咽气了。 这个时候网绳突然被拉断,原来刚才密集的火炮不但打死了海怪,也将巨网打的支离破碎。 巨网撕裂,魔鬼鱼缓缓沉入海底。 “先生?!”郑和呼喊道。 “收网,先退回营地再说!”鬼推道士现在也没有注意,他不敢断定这巨型魔鬼鱼是不是海妖,说它不是吧,可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魔鬼鱼,甚至听都没听过。说它是海妖吧,可是他又觉得和传言中相差甚远。 所以如今之计不如先出蜃气海,回了营地再做打算。 第41章 捕抓塞壬 回营地确实是万全之策,如今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确实不宜再停留在蜃气海内,若是他们真捕杀了海妖,只需要出去等些时日,看看蜃气海有无变化即可。若是蜃气还是没有溃散的迹象,那他们只能等下个月圆之夜再试一次,倘若一直无果,那么也只能用最开始的办法——寻岛! 郑和也明白鬼推道士的用意,立刻下令,马上收起残网,全速返航。 网刚收好,船队正准备回航,突然虚无缥缈的传来一阵歌声: 漂泊在海上的亡魂 想要捞起水中的月光 像似你的容颜渐渐模糊 也忘不了前世的承诺 …… 声音绵柔委婉动人心魄,所有人像似都着了迷一样,听着那若有若无的歌声,脸上都露出了迷茫之色。 “塞壬?”静远并没有被歌声所动,他想起鬼推道士跟他们讲过的塞壬的故事,这塞壬就是用歌声蛊惑人心。所以一听到歌声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塞壬。 “这蜃气海内真有塞壬?这么说,刚才那只大鱼并不是海妖……”静远道。 “嘘……”鬼推道士捂住静远的嘴巴。 郑和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后,也没有立即下令返航,虽然不知道这歌声是从哪传来的,可他还是牢牢的盯着海面。 飘渺的歌声虽然动听,可是并没有蛊惑住众人,将士们在短暂的迷茫后,被四周的黑暗拉回了现实。 天空中的月亮又圆又白,像似怪物的眼睛盯着众人。 歌声越来越小,渐渐的完全消失,海面上除了时不时刮过的风声,听不见任何响动。 “走了吗?”静远刚这么想,船队不远处的海面上翻起水花。水花不大,和刚才那个巨兽弄出来的动静比起来,甚至小的可怜。 水花越来越近,直到离战船还有不到十丈的位置停了下来。 海面上短暂的平静后,一只鱼状怪物跳出海面。 那怪物人身鱼尾,还有两条修长的手臂。 就在它跳出水面那一刻,同样看见了战船上注视着它的众人。 它似乎受到了惊吓,发现战船之后迅速往回游去。 “快撒网,捉住它!”鬼推道士虽然离的不是最近,但是也看的真切。 人身鱼尾,靠歌声蛊惑人心,这和传说中的塞壬别无二致。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它而来,怎么能让它轻易的逃脱。 只是鬼推道士也没想到,这塞壬真的只有这么大一点,虽然这并不是坏事,但是他突然又担心除掉这小小的塞壬能不能破了这么一大片蜃气。 不过眼下想再多也无用,首先还是要抓住那塞壬。 郑和被鬼推道士一言惊醒,立刻下令船队全速追赶。 网自然也要撒,不然等塞壬潜入海底,他们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巨网早已经撕裂成几块,众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先将其丢下海再说,巨网下海,原本不快的船速又慢了半分。 塞壬已经游出了他们的视野之外,但是郑和并没有放弃,还是继续往前追赶。 又行了片刻,前排战船上传来急呼:“前面有礁石群。” “急停!”郑和发令道。 借着微光,他也看见前面有一片黑压压的礁石。若是不及时停船,就有触礁的危险。 “快看,它在那。” 这时前排战船上又传来喊声:“它俯在礁石上不动了!” “它开始蜕皮了,快抓住它。”鬼推道士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在蜕皮,他只是猜测说。 郑和也不顾礁石之险,他命令道:“冲过去,抓住它。” 战船再次启动,直逼礁石而去,可是前排战船没驶多远,便搁浅前进不了半分,这时静远也离的比较近了,他看见一块黑色的礁石上确实趴着一个曼妙的背影。 那鱼人修长光滑的后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白皙。两只手无力的搭在黑色的礁石上,头发湿漉漉的垂入海水,至于下半身鱼尾,全部在水下看不到。 “放箭,射杀!”郑和自然没打算活着擒住它,若不是怕它趁乱逃脱了,他早就下令开炮,也不至于让三艘战船搁浅。 搁浅的战船上的将士们听到命令,纷纷拉起开元弓,突然间海水涌动,一条鱼尾从水下翻了起来。虽然毫无威力,但是还是把众人吓得失了准心,几十发箭齐射,竟只命中了一发。 鱼人没等第二轮射击开始,便一仰头,游向船队。 “脱皮脱完了吗?”静远大惊道:“快点它要逃走!” 鱼人从船队之间的往回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蜕完皮的原因,它游的并不快。 “网呢?”静远着急的问道。 “网都破成那样了,估计也拦不住它。” “那怎么办?”眼见塞壬就在眼前,静远可不想继续在蜃气海内寻陈安,所以他也心急如焚。 静远巡视一周,发现船舷边还有一块残网,他拿起残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礁石那边水不深,塞壬也无法下潜,所以它只能往回向深水区游去,可是战船上的箭矢根本没有停过,它必须要躲着弓箭的压制。所以一时间都还没有冲出第一排战船的控制。 老六在郑和的另一边,根本看不清这边的情况,他命船往郑和那边靠拢,然后直接飞跃到郑和的船上。 郑和根本没有关注其他动静,他正全神贯注的望着在水里乱窜的鱼人。 就在此时,鱼人突然发力,竟然穿过了前排战船向着郑和这边游了过来。 “不好,过了浅水,它就要潜入海底。”鬼推道士忙着呼喊道,可是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塞壬的身影越潜越下,渐渐模糊。 就在此时,“噗通”一声,一个人影扎进了海里。 静远眼看着鱼人要潜走,心里一急就撑着渔网就扎到了水里,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游泳。 不过既然跳都跳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有了上次的落水经验,他这次没有那么手忙脚乱。 静远扎进水里正好迎上逃窜的鱼人,他撑着网就将鱼人迎面罩住,然后死死的抓着网绳不放。 鱼人挣扎了一番,根本脱不开束缚,就狠狠的望了一样静远。 静远这时才看清鱼人的相貌,它竟然长着一张妙龄少女的面容,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鱼人还赤.裸着半身,他手不自觉的松开,还吞了口海水。 鱼人见此,想挣脱渔网,不过静远也突然醒悟,又死死的扯住渔网。 这时又一声响,老六跳下了水,他腰间绑着绳子,游到了静远身旁。 船上的将士见老六一手抓着静远,一手扯着渔网,猛拉着绳子,一下子就将他们扯出了水面。 老六和静远被扯上了甲板,网内的鱼人也同样被扯了上来。老六并无大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挪到郑和身旁,静远喝了几口海水,躺在甲板上死死的抓着渔网直喘气。 “快杀了这妖物!”郑和下令道。 两名金甲侍卫拔刀上前,正准备刺向鱼人。 “拿开你的手。”鱼人突然开口说话。 静远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鱼人的胸口。他当然不是因为此被吓到,而是这鱼人竟然会说话。 静远连忙拿开手,他之前听见那若隐若现的唱歌,以为是鱼人制造的幻听,不想这鱼人竟然会说话。 “等一下。”静远喝住了拿刀的侍卫,他说:“她也许不是妖物,切不可错杀无辜。” 第42章 返回荒岛 郑和见鱼人开口说话,也惊诧异常,而且见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厉害手段,于是便喝住侍卫。 郑和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们就是为了蜃珧而来,传说蜃气海内的蜃气与蜃珧有莫大关联。鬼推道士又推测塞壬就是蜃珧,众人将这鱼人拖上甲板,便断定她是传说中的塞壬无疑。 欣喜之余,郑和又有一丝担心,他也开始怀疑这小小的鱼人与这蜃气海有无关系。 本来打算另可错杀也不放过,可是等鱼人开口之后,他却改变了想法。 他想将鱼人带出蜃气海,鱼人能在蜃气海内生存,定然对蜃气海内有所了解,若是这蜃气与鱼人无关,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问出些蜃气海内的秘密。 打定主意,郑和令人先解开渔网缚住鱼人。 四名大汉围着鱼人,可是都久久迟疑不敢动手,老六有些不耐烦,一瘸一拐的走上来,扒开两人,然后抽出一把匕首将渔网割破。 “捆起来!”老六割破渔网后,对旁边的大汉道。 几人见老六轻易的破了网,鱼人也没有什么动静,个个也都胆大起来,他们先拿起绳子将鱼人的双手捆起来,再用铁锁链锁住它的脖子,然后又将其拖至桅杆处,最后将铁锁链的另一端锁死在桅杆上。 这时静远才看清鱼人的模样,鱼人身长大概长七尺,腰部以上与人别无二致,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船上格外惹眼,而且鱼人歪在桅杆旁,曼妙的胴体总是能吸引一些不自觉的目光。 静远从旁边捡起一个破麻袋,然后走向鱼人,他将麻袋盖在鱼人的胸口,这时他才看清鱼人的下身,虽然是鱼身,但是并没有鳞片,只是有淡淡的鳞状纹路,纹路间还有些血丝,应该是脱皮时留下的伤痕。 鱼人咬着嘴唇,脸色比身体还要白,静远看着它的肩膀被箭射穿,鲜红的血液还在往外渗。 “你流了好多血,没事吧?”静远问道。 “滚!” 鱼人凌厉的横了静远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在出声。 静远并不在意,他知道鱼人定是怀恨在心,若不是自己,它说不定已经遁逃大海。 这时天色渐渐暗淡,月亮也越来越模糊,估计用不了多久,蜃气海内会再次陷入黑暗。 郑和已经发令全军全速退出蜃气海,他们已经耽搁了几日,而且今晚的动静太大,实在不宜久留此地。 静远到郑和跟前,道:“郑大人,它中了一箭,血流不止,若不救治恐怕活不出蜃气海。” 郑和自然不想让鱼人死在船上,于是召来了军医,为鱼人拔箭止血。 由于众人火速撤退,静远和老六都没有能返回到原本的战船上,好在船队之间都不远,而且也不需要他们坐镇指挥什么,二人就安心留在郑和的战船上。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全速前行,终于在第二日正午,船队冲破迷雾,全军成功退出蜃气海。 静远已经适应了黑暗,被突如其来的烈日照的睁不开眼,周围一丝凉意也消失殆尽,像似突然驶入了火炉。 静远缓过来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看见鱼人埋着头浑身颤抖,这才意识到鱼人可能从没有见过阳光,自己只是在黑暗中待了几日便觉得阳光刺目,更何况久居于蜃气海内的鱼人。 他捡起甲板上的破麻袋,盖在了鱼人的头上,这时鱼人的颤抖才没有那么剧烈。 “把眼睛闭起来,外面的光线太强,你可能需要适应几日。” “我要水……” “你要喝水?” “不,我要水,外面太热了……”鱼人的声音虚弱无力,可能是箭伤未愈,又被烈日灼晒。 “你等下,我去找郑大人。”静远丢下一句话就急冲冲的跑向主舱。 郑和肯定不能见鱼人被热死,无奈船上并没有那么大的储水器具,只能让人给其撑起一片阴翳。 静远招来一块黑布,系在鱼人的脑袋上将其眼睛遮住,然后又从海中打水,一桶桶的浇到鱼人身上。 “你先撑一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营地了,到时候会给找个凉快点的水池。” 静远一边浇着水一边安慰着鱼人。 这次他们并没有在船队处停留,而是直接驶向荒岛大本营。郑和没出蜃气海多久,王景弘就接到了通禀,此时他已经的站在海滩上,望着十五艘战船尽数归来,郑和也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处,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战船泊停在荒岛不远处,所有人纷纷乘马舟上岸。 “郑大人,此行收获如何?”王景弘见郑和上岸,连忙迎上去问道。 “回营再说。” 见郑和一脸阴沉,王景弘也不敢多问。这时好几个大汉扛着鱼人也下了船,王景弘也听鬼推道士讲过那些传说,一眼便看出这是传说中的塞壬。如此看来,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可是郑和脸上没有丝毫喜色,王景弘估计这塞壬和这蜃气并无太大关联。 郑和回营后,就令人在营地内掘出一个小水池,然后打水将水池灌满,又将鱼人放进了水池。 一切准备好,只用了半日。鱼人眼睛上还是蒙着黑布,身上换了一件粗布衣服,再次入水后,就沉入水底不在动弹。 …… 营帐内,几人又聚在一起,郑和最先开口:“此次擒住鱼人,武德将军厥功至伟。” “多亏六先生相救,不然别说擒鱼人,恐怕连我都要葬身大海。”静远自然不敢自恃功高。 “如今鱼人抓回来了,可是下一步要怎么处置?” “既然这鱼人有可能是蜃珧,蜃珧又可能是蜃气的源头,不如先斩了此物?”王景弘道。 “我觉得不妥,万一它与这蜃气并无关系,那不是错杀无辜。它不但有生命,而且他和我们一样,能说话有思想。”静远反对道。 “鬼推先生以为如何?”郑和问。 “既然这鱼人能与人沟通,我们不如先审问一番,至于如何处置,等审完了再说。”鬼推道士也不知道该如何,他也不确定这小小的鱼人能不能吐的出那么大范围的蜃气。 “既然如此,那就先审一审这鱼人,若是没有什么收获,只有先斩了它再做打算!” 第43章 不速之客 郑和等人回荒岛已经有好几日,但是对鱼人的审问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不论他们怎么问,鱼人软硬不吃,从回荒岛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远处的蜃气海还是黑雾缭绕,比起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那就用刑,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鬼推道士也没什么耐心。 “让我去试试吧。” 静远见过昭狱中那套刑具,若是真一上刑,恐怕那鱼人不死也脱层皮。鱼人毕竟是静远抓住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它丢掉性命。 “也好,你去劝劝它,若是它还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郑和道。 静远退出了营帐,他没兴趣听众人商议寻印之事,独自往帐后不远处的水池走去。 水池周围有二十余金甲侍卫把守,静远来到池边,对众人道:“我奉郑大人之命,前来询问鱼人一些问题,你们先退下吧。” “是。”众人齐声应下,然后纷纷退开。他们都知道,即便没人守卫,这鱼人在营寨内也插翅难飞。 静远坐在池子边的礁石上,池水很浑浊,根本看不见鱼人在哪。 “你肯定很恨我,若不是我当日跳下海将你网住,说不定你已经逃出去了。 不管你心里多怨恨,还是请你听我一句劝,将你知道有关蜃气海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样的话你还有一条活路。” 水面一阵涌动,鱼人像似有了些动静。 “我们此行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抓你,七年前有人闯入蜃气海,他随身带着一块玉印,我们便是为了这玉印而来,若是你能帮我们寻到这玉印,我定会求他们放你回大海。” 静远说的句句诚恳。 水面荡起涟漪,鱼人浮出了水面,虽然池水污秽,但是鱼人面如芙蓉,泥水不染。 鱼人吐了口污水,冷冰冰的望着静远。 “若是你还是什么都不说,他们就会对你用刑,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什么是用刑,总之,你要是再不开口,恐怕很快就没命了,我也救不了你。” 鱼人游到池边,双手俯在岸边仰着头望着静远。 静远知道它并不是人,不过当鱼人俯在岸边,露出光滑的身躯,他还是将目光挪开。 “你说谎?”鱼人突然开口。 “我没有说谎,只要你帮我们找玉印,我一定帮你重返大海。”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衣物穿的太少,我不无礼。” “你们是要寻朱雀印?” “你竟然知道朱雀印?” “我当然知道。” “你帮我们寻到朱雀印,我一定全力求郑大人放了你,就算他不放你,我就算拼了命也救你出去。” “你过来,我告诉你朱雀印在哪。” 静远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了下来,他始终不敢直视鱼人。 就在静远蹲下那一刻,鱼人双手抱住静远的脖子,将他拖到了水里。 静远两眼一黑,就被鱼人按到了池底。金甲侍卫听见水池有动静,就赶紧赶了过来,这时才发现鱼人将武德将军拖下了水,众人连忙下水施救。 不一会静远就被几人从鱼人手中救了上岸,他并没有大碍,只是喝了几口污水。 侍卫们救起静远后,就拿起长仗想要戳打鱼人,静远见此连忙阻止道:“住手,它心中有恨情有可原。” 说完之后,他又对池中鱼人道:“你既然知道朱雀印,定然知道朱雀印在何处,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回归自由。” 鱼人沉入池底,不在说任何话。 “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这时郑和的声音突然传来:“武德将军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郑和万万没想到鱼人竟然也知道朱雀印,那他们这一趟捕鱼计划还真是歪打正着,如今即便破不了蜃气,只要能撬开鱼人的嘴,也定然收获不小。 “来人,将它擒起来,用刑。” 十余个金甲侍卫跳下水池,准备将鱼人擒拿上岸。 “报,王副使求见。”突然一个侍卫前来通报。 “不是让他坐镇船队吗?怎么这么快又返回来了?” “副使大人带来一个人,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先把它押往刑室,等我亲自审问。”说完郑和就往大帐走去。 静远看了一眼鱼人,也匆匆离开。 王景弘站在大帐外面焦急的等着,在他身后是一个四十多岁、虬髯黑密的大汉。 郑和到了大帐前,看见王景弘二人,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那鱼人何在?”王景弘关切的问道。 “此时已经被带到刑室,等下我便亲自用刑审问。” “万万不可。” “为何?” 王景弘施礼道:“大人,我们还是进帐细说。” …… 营帐内之后三人,郑和,王景弘和那个虬髯大汉。 “现在可以说了吗?”郑和问道。 “郑大人,你可知他是谁?”王景弘指着虬髯大汉问。 “他是谁?” “他叫杜明启!” “他是……护送陈安的那个安南将军?”郑和自然没有忘记罗摩罗阇讲的那些事。 “不错,他是从蜃气海内而来,今日出了蜃气海,便直奔船队而来。” “杜将军此行是为了那人鱼?”郑和猜出个大概。 “不错。”杜明启声音洪亮。 “你主陈安呢?” “他自然在蜃气海内。” “杜将军此行是何目的。” “我奉我主陈安之命,请求郑大人放了那鱼人。” “哦?”郑和很诧异,他万万没想到,捉了一只鱼人,虽然没有破掉蜃气海内的蜃气,却先引出了陈安。 “放了那鱼人也不是不可能,你去告诉陈安,只要他交出朱雀印,我便放了那鱼人。”郑和不知道陈安与这鱼人有何关系,但是他知道陈安决不会轻易放弃朱雀印,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拿朱雀印换鱼人绝无可能,若是你们不放鱼人,那你们这辈子都得不到朱雀印。” “这么说,我若是放了鱼人,就还有机会得到朱雀印?”郑和听出杜明启的话外音。 “若是郑大人放掉鱼人,并帮我主陈安做一件事,我们自会把朱雀印双手奉上。” “如果我不放呢?” “郑大人别无选择,有蜃气海之险,你们想找到我主已是千难万难,即便是找到了他的下落,也绝找不到朱雀印所在。” “你家少主想要我帮他做什么?难道是为他报仇复国?”郑和完全相信杜明启所言。 “自然不是,这件事对于郑大人来说轻而易举。” “你且说说。” “还请郑大人准备好船队,我们去蜃气海内见了我主从长计议。” 第44章 世外桃源 “我觉得万万不可再入蜃气海……”王景弘果断的道。 杜明启来荒岛已经有两日了,当日他见了郑和之后,就留在了荒岛,等候郑和的回复。他也没有催促郑和做决定,期间只是去看了鱼人一次。 正如王景弘所言,得知鱼人与陈安有些关联后,郑和如今也不愿再踏入蜃气海,但是他也拿不准陈安会不会为了这鱼人交出朱雀印。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再进蜃气海倒是没什么,但是陈安让我们带着鱼人一起,恐怕不妥。”鬼推道士开口:“万一这是陈安的圈套,待我们进了蜃气海,他救走了鱼人,恐怕我们又将陷入被动。” “蜃气海内古怪异常,陈安能在里面安然无恙待了七年,肯定还是有些手段。”郑和说:“若是真让他救走鱼人,恐怕取朱雀印希望更加渺茫。” “他不愿出来,我们也不想进去,难道就这么耗着?”王景弘也知道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你再去告诉杜明启,我们可以入蜃气海以示诚意,但是鱼人要留在蜃气海外。”郑和对王景弘道。 “若是杜明启还是不同意呢?” 最开始郑和已经提出过这个建议,不过被杜明启拒绝了,陈安的意思是一定要带鱼人一起入蜃气海。 “若是他不同意,就让他回去告诉陈安,准备给鱼人收尸。至于能不能取到朱雀印,就让他看看我们的本事。” 这是郑和的底线,虽然不知陈安为何要救鱼人,但是他知道陈安应该不会不顾鱼人的生死。 王景弘将郑和的话一字不漏的带给杜明启,相比第一次的一口否决,这次杜明启的态度有了些变化,他抚着虬髯,像似再思量。 王景弘等在一边,并没打算退开,他的意思就是行或不行现在必须要有个答案。 沉默了片刻,杜明启才艰难的张口:“你告知郑大人,待他得印之后,切不可食言。” “大明钦差大臣怎么会言而无信?”王景弘见杜明启妥协,便开口安抚道:“只要陈安交出朱雀印,我们自然会放了那鱼人,而且大明定会庇护你家少主,让他荣华富贵度过此生。” “事不宜迟,你们准备好战船火药,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火药?” “不错,你们若是想要朱雀印,就少带粮草,多带火药。” …… 十五艘战船依照杜明启的要求,装满了火药。至于水粮也没有少带,足足准备了一个月的用度。 第二日天亮,众人整装待发,准备三度进入蜃气海。 这一次老六没有跟着郑和,他留在荒岛同王景弘守卫鱼人。 十五艘战船消失在黑雾中,杜明启也在中间的战船之上,这次入蜃气海行船的航线都是听杜明启的,鱼人留在荒岛,郑和也不担心他会耍什么花样。 一路南下弯弯绕绕,杜明启似乎对蜃气海内的地形十分熟悉,即便是没有光线,他也能提前预知哪里有荒岛,哪里有暗礁。 这一行便是两天两夜,虽然越来越深入蜃气海,但是始终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什么巨兽海怪像似突然消失了一样,除了平静的海水,无尽的黑暗之外,蜃气海内别无他物。 但是众人不敢大意,越是这样风平浪静郑和反而越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两日后,随着一道天光洒下,战船纷纷驶出黑雾。 过了许久,众人适应了光亮,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座五彩斑斓的岛屿。 “我们怎么出蜃气海了?”静远问道。 “我们没有出蜃气海,你看看岛那边。”鬼推道士指着那个岛屿说。 静远放眼望去,岛屿另一边不远处黑雾环绕,一直连接到他们战船后,形成一个环形。 “我们还在蜃气海内!” “也许我们到了蜃气海的中心位置。”鬼推道士猜测道。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蜃气海内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位置。 “陈安就在这岛上?”郑和看着不远处色彩缤纷的小岛,问杜明启。 “不错,少主就在此处。” 岛屿本就不远,战船出了黑雾速度又加快不少,不出一炷香时间众人就到了浅水海湾。 战船无法前行,只能就地下锚栓缆,因为此处并没有蜃气之险,所以郑和就留下大部分人守在船上,他随鬼推道士和静远带了几十个侍卫登岛。 马舟还没靠岸,一个年龄和静远相仿的青年跑向了海滩。 青年光膀子赤脚,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他手挡阳光望向驶来的马舟,看见杜明启后,便向其挥舞双手。 这青年就是安南陈朝少帝——陈安。 很快众人上了海滩,陈安一扫众人,像似在寻什么。 “少主,他们不愿放明月姑娘。”杜明启明白陈安的意思,道:“只有得到朱雀印,他们才愿意放人。” 陈安脸色凝重,郑和看出他不太高兴,便开口道:“你且放心,鱼人在蜃气海外并无大碍,只要你交出朱雀印,我立马下令放人,我以大明王朝作保,决不食言。” 陈安脸色有所缓和,他伸手对众人道:“那就先请入岛。” 在陈安的带领下,众人往岛内走去。过了沙滩后,眼前尽是些不知名的低矮的树木和花丛,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都有。穿过斑斓的花丛就是参天的密林,这里的树木异常的高大,而且枝叶也不像外面那些树木都是千篇一律的颜色,这里的树木光彩夺目,造型奇特,更奇怪的是一棵树上竟然能生出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树叶。 鬼推道士看得眼花缭乱,他用力揪了一下旁边的静远。 “哎呀,先生,你揪我干嘛?” “疼吗?” “疼啊!” “我怕我们又坠入蜃境了。” 众人在密林内穿行了片刻,再翻过一个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 陡坡之下是一个山谷,谷内并无参天大树,只有绿油油的草地和数不清的繁花。 花海的中心有一座白色宫殿,虽然有些残旧,不过看上去依旧气势恢宏。 宫殿前有一方水潭,绿草和鲜花都蔓延到了潭岸,潭水清澈却深不见底。 “明珠,杜将军回来了!” 穿过绿地花海,陈安奔向水潭道。 这时水潭荡起涟漪,一个年轻貌美的身影破水而出。 她双手趴在潭边绿草上,笑靥如花的望着陈安,修长洁白的双臂让满地的鲜花黯然失色。 就在众人为她绝世容颜惊叹之时,潭中水花四溅,一条巨大的鱼尾翻出水面。 她也是鱼人。 第45章 来龙去脉 得知眼前这绝世佳人是鱼人之后,众人这才发现之前擒的那鱼人和眼前这鱼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单论相貌,被擒的那鱼人比起眼前这个也毫不逊色,只是当时他们都将其当做妖物,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容貌。 “明月呢?”叫“明珠”的鱼人问陈安。 “还在海外,不过你别担心,他们拿了朱雀印就会放了明月。” “那你就把朱雀印给他们,你不是已经打算放弃朱雀印了吗?” “我是打算交出朱雀印,不过给他们之前,还有件事需要他们帮忙。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陈安俯身轻抚了明珠的脸庞,然后对郑和他们道:“请郑大人随我进殿。” 郑和让侍卫留在殿门前,只带着鬼推道士和静远两人入殿。 陈安和杜明启走在前面,他们紧随其后。 大殿高约两丈,宽敞明亮。墙上的壁画虽然斑驳失色,但是还是有种很庄重的感觉。 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巨大的长桌摆在中间,桌子的周围还有几把雕刻精致的木质椅子。 “请坐!” 空落落的大殿还有些回声。 五人相对而坐,陈安和杜明启坐在一侧,其他人坐另一侧。 “陈少主请我等入蜃气海,不知所谓何事?”郑和并没有转弯抹角。 “自然是送给郑大人朱雀印。” “朱雀印何在?” “大人不要心急,待我讲清其间来龙去脉,便带大人前去观印。” “洗耳恭听。” “安南守护朱雀印到陈朝,已经有几千年历史。王朝更迭,但是玉印却从未离开过安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朱雀印是镇国四灵印之一。 南方朱雀印降火,谁也不知道取走朱雀印后会有什么后果。当年胡季犛篡位,我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取走了灵印。哪知并没有引来天火。 杜将军护卫我一路西南,投奔暹罗王罗摩罗阇,谁料他也对朱雀印起了异心,这才将我们一步步逼入蜃气海。” 陈安讲了他入蜃气海的由来,不过这些郑和等人已经从罗摩罗阇那得知了。 “蜃气海的凶名人尽皆知,所以当时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可是在漆黑的海上漂了一天后,连同我在内的十七人都安然无恙,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四灵印的力量能够抵御蜃气的蛊惑。 当天晚上是月圆之夜,蜃气海内平日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每逢月圆之夜都能看见月光,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听到了一阵美妙的歌声,然后就碰见了明珠。 第一次见明珠时,她遭到一群鲨鱼的围困,当时我并没有看到她的鱼尾,所以就开船驱走了鲨鱼,明珠游到船边,只是诧异的望了我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钻进海底游走了。” “听起来像似爱情故事。”鬼推道士听的无趣,就打断道。 陈安也不理会他,他继续说:“第二天我们的船被海怪攻击,具体是什么海怪我们都没看到,反正一声巨响和震动之后,我们的船就翻在了海上。我不会游泳,只能抱着朱雀印挣扎。” “明珠救了你?”静远问道。 “不错,是她救了我,然后又救了杜将军,至于其他人,都尸沉大海。” “那明月和这明珠?” “明月是明珠的妹妹。” “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郑和听的一头雾水,直接问道。 陈安并没有回答,而是不急不慢的道:“你们听说过塞壬的故事没?” “听过,塞壬人身鱼尾,用歌声蛊惑人心。”郑和不愿再听陈安讲这些故事,干脆自己先说出来。 “这只是一半。” “一半?”郑和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确实是一半。”鬼推道士突然开口道:“没想到这另一半应验在你身上了,哈哈!” “这另一半是?” 不等陈安解释,鬼推道士说:“传说有个英勇的水手,听到塞壬的歌声后并没有被蛊惑,于是塞壬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人,塞壬会爱上不被她歌声蛊惑之人,嘿嘿,没想到传说是真的。” “其实不止是不被蛊惑那么简单,杜将军当日也并没有被蛊惑。” “还因为什么?”鬼推道士突然有了些兴趣。 “因为她当日救了我,鱼人会嫁给第一个不被她歌声所蛊惑且有过身体接触过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习俗?”静远有些不解。 “完了!” 静远刚说完,又突然大叫起来。当日抓明月有白虎印护佑,他自然没有被明月的歌声蛊惑,最后他又跳下水将其网了上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有接触。 鬼推道士也想到了此处,笑呵呵道:“早知如此,贫道应该跳下水抓那鱼人,哈哈。” 其实也就是说笑,若是重新来一次,鬼推道士也不会跳下水抓鱼人,鱼人再漂亮终归是半人半鱼,就像是人鬼殊途,根本不是同类还是不要结这孽缘。 “是你抓的明月?抓她之前听见她的歌声了吗?” 静远点了点头,然后问陈安:“那你娶她了吗?” “我自然是娶她了,若是我不娶她,按照族律,她必须撞死在礁石上。” …… “还是继续说正事。”郑和对这些根本不关心,他只想早日拿到朱雀印。 “鱼人族历史久远,可是时至今日,尚存的鱼人早已寥寥无几,明珠明月之所以能安然无恙,也都是这蜃气海的庇护,我想让你们帮我做的事,就是让她们重返大海,回归自由。” “你的意思是她们现在不能离开蜃气海?”郑和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准确的说,她们不能远离蜃气海,而且每个月都要回蜃气海内经历蜕皮之苦。” “要怎么帮她们离开蜃气海?” “杀掉宿主,解除伴生关系,她们自然就能出蜃气海。” “宿主?” “没错,蜃气海的传说你们不会没听过吧?” “你是指……蜃珧?!”鬼推道士惊呼。 “就是蜃珧,除掉蜃珧,她们就将获得自由。到时候这蜃气海之险,也会随风而逝。” “这蜃珧在何处?除掉它恐怕没那么简单。”郑和顾虑重重。 “朱雀印自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不过郑大人也无需担心,既然我敢这么做,至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好,我保证外面那十五船将士会全力助你擒杀蜃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们尽力却除不掉它,你也要交出朱雀印。” “可以。” “事不宜迟,还是让我先看看朱雀印。” “请!” 陈安指着大殿门口对郑和道。 几人相继起身,杜明启先跑出了大殿,像似去做准备。 出了大殿,几人再次穿过绿地花海,花海中的水潭波澜不惊,不知道明珠去了何处。 很快几人又到了沙滩,杜明启早已经放好了小船。陈安指着小船说:“去船上,我带你们看印。” 郑和一登岛其实就有擒住陈安的想法,不过朱雀印没现身,他不想节外生枝。如今看来他的做法是正确的,看这架势陈安并没有将朱雀印藏在岛上,若是他鲁莽擒住了陈安,也不一定能找到朱雀印。 陈安放慢了脚步,到了静远身旁,他对静远道:“明月是个好姑娘。” 静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旁边的鬼推道士听到后,伸着脑袋神秘兮兮的问陈安:“你和那鱼人……那个……怎么……嗯?” 陈安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你别介意,我就是好奇,以后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谁和你是一家人?” 鬼推道士拍了拍静远,说:“这是我贤侄,你们以后就是连襟,这不是一家人吗?” 第46章 蜃珧 鱼人族其实是远古人类的一个分支,他们久居于深海,不问世事,渐渐的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但是随着造船技术的提升,近几百年人们正在逐步征服大海,大海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神秘,鱼人族也不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 人类骨子里都有排除异己的观念,这里说的异己,不是说排除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事物,只是针对那些拥有智慧、可能对人有威胁的种族,鱼人族便是其中之一。 明珠和明月便是鱼人族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她们依照族群里传下来的祭献之法,将献血献给蜃珧,将蜃珧奉为宿主,以求其庇护,这才能在蜃气海内安然无恙。 后来陈安得知明珠其实过的并不快乐,因为她属于广袤的海洋,并不想在这蜃气海的牢笼内每个月受蜕皮之苦。 从那时起,陈安便想帮明珠和明月打破桎梏。 …… 几人相继上了船,船不大,海面上也没有什么风浪,杜明启拿着木棹撑船,缓缓驶离岛屿。 就这样慢慢悠悠的往前划了好久,小船在离蜃气海海雾还有几十丈的位置停了下来。 “朱雀印在此处?”郑和见四周并没有岛屿暗礁,便好奇的问。 陈安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揭开船上一块木板,然后从船身夹层中取出一个青铜盒子。 盒子锈迹斑斑,没有丝毫修饰,只有一把小铜锁挂在盒子一侧。 陈安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盒子上的铜锁,然后便揭开了盒盖,向众人展示盒子内的一方玉印。 玉印通体火红,就像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印上雕刻着一只鸟状动物,似凤非凤,似鸟飞鸟。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神鸟朱雀。 郑和看了玉印后,便把目光投向鬼推道士,鬼推道士肯定的道:“这确是朱雀印无疑。” 见几人认定朱雀印之后,陈安又将盒子盖了起来,然后用铜锁将盒子重新锁好。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安就将铁盒子丢下了船。 郑和大惊,伸首往海里一看,那铁盒子像秤砣一样已经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你这是干什么?”郑和不解。 “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是想断了郑大人的歪念,想让大人全力助我除掉蜃珧。”陈安解释道:“此处海水深近百丈,没有鱼人的帮助,你们绝无可能拿到朱雀印。郑大人无需担心,倘若大人遵循承诺,我陈安也绝不食言。” 原来陈安是担心郑和见到朱雀印后,生了直接抢印的念头,那他一个人确实也无法护住朱雀印,于是便生了这个计策。 “郑某言而有信,既然答应全力助你除蜃珧,自然说到做到。”陈安确实断了郑和直接取印的念头,眼下郑和唯一能选的就是全力助陈安。他只求那蜃珧不是那么难对付就好。 “这蜃珧在何处?我们要如何对付它?还请陈少主明言。” 陈安指着来时的方向道:“蜃珧就在那里。”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什么都没有。 “你是说那座岛?!” 他们就看见海面上那座岛屿。 “不错,其实我们刚从它背上下来。” 陈安一语震惊了众人。 郑和看着岛屿外面停泊的十五艘战船,和那座岛比起来犹如繁星比皓月。 “陈少主可有什么计划?” “我们回岛再议。” 说完,杜明启又划着小船往回行。 …… 很快,几人又从归空荡的大殿,再次落座后,陈安没等众人发问,便先开口道:“蜃珧是一种巨蚌,能有千丈之大。我们脚下这个,甚至不止千丈。” “这么大,那要怎么除掉它?在岛上挖个坑,埋上火药?”鬼推道士也觉得凭借他们的力量,似乎很难杀死这么大的蜃珧。 “蜃珧的蚌壳坚硬如铁,恐怕再拉十五船火药,也未必能伤它半分。”陈安道。 “陈少主有什么办法?” “蜃珧每年都会吐纳一次蜃气,届时它会全部浮出海面,蚌壳会张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要等一年?”郑和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不用,还需要等一个月。” “一个月也不算短,我们的水粮也只够一个月。” “所以郑大人还需要派人出去一趟,除了带些补给,最好再拉十五船火药过来。” 只要能拿到朱雀印,不要说几十船火药,就算是几只船金子朱棣也愿意拉过来。 “也只有这样,30艘战船满载弹药,这也是我们此次南下全部战力,至于能不能炸死蜃珧,那只有听天由命,不论结果如何,一个月后这朱雀印我必须带出蜃气海。” 郑和又一次重申。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鬼推先生和静远师傅留在此地统领船队,我带白虎印随杜将军出海求援。” 郑和不愿将白虎印交于他人,随所以就亲自携印出蜃气海。 “如此甚好,不过还有件事……”陈安犹豫了一下道:“还请郑大人此行将明月姑娘带回蜃气海,若是下个月圆之夜不能回蜃气海内,她必死无疑。” 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郑和觉得陈安应该不会耍什么花样,于是便卖他一个人情道:“带她回来没问题,但是不拿到朱雀印,我是不会放了她的。” “多谢郑大人。” …… 几人谈论之后,郑和等人便返回了船队,陈安也也来到殿外,他吹响了一声哨子,很快宫殿外的那潭水池翻滚,明珠又一次从水底冒了出来。 陈安坐在潭边,明珠趴在他的腿上。 “你不要担心,郑和这就回去带明月回来。” “嗯。”明珠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相信陈安答应她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到。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下一个月圆之夜,将是你们最后一次蜕皮,很快你和明月就能离开蜃珧重返大海。” “什么?”明珠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郑和会帮我们除掉蜃珧,跟朱雀印相比,这个代价并不算太大。” “那我们以后就能逍遥四海了吗?” “嗯,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第47章 计划 郑和将蜃气海内的船队交给鬼推道士和静远之后,就随杜明启匆匆离开。 船队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鬼推道士和静远也没有在船上停留,两人又返回了小岛,或者说是蜃珧的壳上。 陈安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然后就带他们在岛上转了转,岛屿虽然不大,但是色彩斑斓让两人都大开眼界,而且岛屿之上有许多口深不见底水潭。他们每去一处,明珠也会出现在附近的水潭里。 陈安告诉他们,这些水潭都是联通在一起的,一直通向深海。 鬼推道士弯腰拔起一棵不知名的蓝色花朵,然后又用脚踢了踢黑色肥沃的泥土。他至今都不敢相信这岛下面有传说中的蜃珧。 “道长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就是掘地三尺也看不到蜃珧。”陈安解释道:“这确实是一座岛,不过是浮岛,蜃珧就在浮岛之下几十丈,只有吐纳蜃气时,它才会浮出水面。” 明珠得知明月没事,而且郑和愿意帮助她们破除蜃气海的束缚,便不在计较当初他们抓明月之事,所以对他们也没有敌意。 至于静远没有被明月的歌声蛊惑,反而又跳下海将她擒住之事,陈安并没有对明珠提起。眼前他要做的首先是除掉蜃珧。 …… 在岛上一待就是十几日,起初的好奇心也渐渐被磨灭,鬼推道士叫人从船上送来几十坛酒,从此便开始以酒度日生活,静远如今在他的熏陶下,也能喝上一点酒,不过他很少喝,甚至还没有陈安喝的次数多。 陈安入蜃气海七年滴酒未沾,之前身在陈朝,也没有喝过几口酒,但是谁都没想到他酒量惊人,有几次险些将鬼推道士喝趴下。 这一日,三人刚喝完两坛酒,陈安又不知所踪,估计是去寻明珠去了,树荫下鬼推道士跟静远靠在石头上,望着远处的大海,还有更远处那堵城墙一般的海雾。 “其实住在这岛上也挺好。”鬼推道士有点醉了,两坛酒大部分都是他和陈安喝的。静远也就喝了一小碗。 “你说外面有什么好的?”鬼推道士又问道。 静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天边黑雾处冲出几艘战船,虽然距离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静远知道,是郑和回来了。 “快看,他们来了。”静远指着天边道。 鬼推道士歪在石头旁,眯着眼睛望了一眼,继续喝着酒。 很快十五艘驶向小岛外停泊的船队,二十九艘战船整整齐齐的泊在岛外,气势非凡。 陈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海滩,明珠也浮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郑和和杜明启乘小舟返岛,还没靠岸,明珠就游过去问杜明启:“杜将军,明月呢?我能感觉到她在附近。” 岛屿周围的海水不深,而且清澈见底,船上的侍卫都清楚的看到明珠也是一个鱼人,不过来之前郑和也大概给他们讲了此行的目的,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明月姑娘在战船上,她安然无恙,只等郑大人破了蜃珧拿到朱雀印后,就会放她回来。” 明珠没有再问,只是钻进水里游向深海不见踪影。 ……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虽然离蜃珧浮出水面吐纳蜃气还有些时日,但是岛上的所有人都返回了船上。就连明珠也徘徊在船队附近,不愿意再留在岛上。 趁着还有时间,众人在杜明启和陈安的带领下忙碌的部署着。 “蜃珧浮出水面吐纳蜃气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是真正留给我们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我们要在蜃珧张开蚌壳时将火药送入它的壳内点燃,然后再以最快的时间逃出来。 不然等到蜃珧吐出蜃气后,恐怕我们都要坠入蜃境,刚吐纳出的蜃气,要比蜃气海内聚集的蜃气强上百倍千倍,就连伴生于蜃珧的鱼人都难以抵挡。” “怎么把火药送进去?” “自然是用船。将二十九船火药集中起来,再把战船开进去,然后所有人游回来。”陈安说的很轻巧,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二十九船火药,集中起来最少也得十艘战船,若是装的太多,恐怕会影响行船的速度,本来时间就不多,船速一慢那船上众人根本没有时间逃生。” “那就装十船,我与杜将军冲锋陷阵,各领一艘战船。”陈安对郑和道:“至于郑大人,只需要派人驾船协助即可,无需以身犯险。” 陈安并不是一个得寸进尺之人,虽然郑和帮他都是因为朱雀印,但是一下就毁掉郑和十艘战船,他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不妥,万一你出事了,谁为我们取朱雀印。”郑和顾虑道。 “郑大人放心,此行并不算凶险,而且只有我和杜将军见过蜃珧出水,交由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即便是我此去不能回来,也会让明珠取朱雀印换明月回来。” “好,十艘战船,一千将士听凭你们调遣,届时我也会率领其他人在此为你击鼓掠阵。” 为了朱雀印,这十艘战船并不算什么,甚至对于郑和来说,这一千将士的性命更为重要,毕竟战船毁了可以再造,但是训练那些忠勇之士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有了策略,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装载火药,选拔死士,这些进行的都十分顺利。 大战在即,鬼推道士反而一身轻松,这次不需要他去拼命,而且还能在一边过个眼瘾。他只求不要出什么岔子,别到时候蜃珧没炸死反而激怒了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他懂。 明月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挂在郑和的战船船尾,铁笼子有一半浸泡在水中,几十个侍卫日夜乘着马舟守在周围。陈安期间乘着马舟带着明珠来看过明月一次,静远也在马舟之上。是郑和让他引陈安和明珠两人去的。 明月看见明珠后很开心,脸上史无前例的露出了笑意,可是当她看到静远时,就立刻板起了脸。 明珠安慰她几句,无非就是再等些时日就能出来云云。在得知郑和此行是为了除蜃珧,还她们自由之后,明月再次露出了笑容。 会面很短暂,根本不需要静远催促,明珠就先游往远处,陈安一直没说话,而且也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倒是静远心里其实有些话想对明月说,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他只看了明月一眼,就让人将船划走。 明月纤细的双手,抓着铁笼子,望着静远渐行渐远,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48章 蜃珧出海 碧水蓝天,黑雾涌动。 刚到蜃珧吐纳蜃气的日子,周围的环绕的蜃气都开始有了异动。所有人望着翻腾的黑雾,心里忐忑不安,只有陈安和杜明启两人稳站船头,一脸波澜不惊。 二十九艘战船也一分为二,十艘满载弹药停留在原处,另外十九艘又往岛外挪了十余里。 鬼推道士站在船头,看着十几里外的小岛,和那附近停泊的十艘战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渐渐流逝,烈日也爬到了头顶,除了黑雾涌动愈加迅速之外,其他的倒是和往常一样,那座小岛还是稳稳的浮在水面上,动也没动一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阵波浪从小岛迅速往外扩散,虽然动静不大,但是还是让战船轻微摇摆起来。 “要出来了吗?”静远见无风起浪,而且浪头还是从小岛那边传来的,就猜到八成是蜃珧作怪。 话还没说完,又有浪头滚滚而来,一圈接着一圈,一圈高过一圈。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岛,也许是太远了,并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变化。 陈安带领着的一千人离的较近,能感受到的动静自然更大,若不是十艘战船都下了锚,恐怕早就被浪头冲散开来,不远处的小岛也微微的震动着。 陈安知道,蜃珧很快就要出来了。 “传令,准备行动!” 陈安一声令下,传令的战鼓声响起。然后聚集在甲板上的众人,纷纷退回底舱。 明珠也浮在陈安那艘战船旁边,陈安下完令后就到船舷处对海里的明珠道:“明珠,你先回后面的船队去,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若是我此去回不来,你就去取了朱雀印救明月。”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一起。” “那你就留在此处,不要随船队前行,此行我要一心指挥战船,你若是也去不免让我分心。”陈安见劝不走明珠,只有妥协。 “陈安,记住你的承诺,活着回来。” 明珠其实也想随陈安共同进退,但是又怕自己成为的累赘,不过此处离小岛不远,有什么情况就能很快游过去,所以她便听陈安一言留在原地。 “你放心,此行并无太大危险,我们只需要将船开入蜃珧体内,点燃引线后就游回来。”陈安再一次安慰明珠。 明珠也知道此行若是小心一些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还是叮嘱道:“若是今日能破除蜃气自然是好,但是若是破不了也不要勉强,大不了我和明月就在此度过此生。” “我知道,若是今日除不掉蜃珧,我便陪你在这了此一生。” 话刚说完,小岛一震巨动,岛周围海面翻滚,清澈的海水也开始变得浑浊。 紧接着,小岛缓缓而起,一寸一寸的升出海面。 …… “快看,岛在动!”静远惊叫道。 “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鬼推倒是一甩拂尘,不屑的道。 “搞得好像你见过这场面一样。”静远顶了一句嘴,就又看向小岛。 “启禀武德将军,郑大人有请!”这时,一个侍卫跑来通报。 “找我?不是找鬼推先生和我一起吗?” “正使大人只是请武德将军。” 鬼推道士盯着小岛,也没去问什么原因,他此时也不想去见郑和,毕竟这蜃珧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静远随侍卫下了战船,乘马舟到了郑和的战船上,郑和此时也正站在船头,和鬼推道士一样注视着远处的小岛。 “郑大人找我何事?” 郑和背对着静远,并没有回头,他道:“并不是我找你,是那鱼人要见你。” “明月?” “带他过去吧,让那鱼人别再闹腾了。”郑和从头到尾看都没顾得上看静远一眼,就把他打发了。 静远随侍卫来到船尾,顺着绳梯下了战船,然后登上了一艘马舟,驶向关押鱼人的笼子。 “你要见我?” “你过来。” 静远从船上跳到了铁笼子上。 “叫他们走。” “你们先退开吧,等下我唤你们的时候再过来。”静远对马舟上的几人道。 很快所有人都退开,只有静远一个人站在笼子上,明月在笼子里仰望着他。 “明月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在委屈一会,等陈安除掉蜃珧交出朱雀印郑大人就会放了你。” “你现在就放了我。”鱼人声音不大,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感。 “明月姑娘,放不放你不是我说的算。” “你不能放了我?但是是你抓了我。” “他们虽然都尊称我武德将军,其实就是个虚职,若是我有权利放你,在和陈安达成交易之后就会放你回去了。” “真的?” “真的。” “若是你能救我出去,你会救吗?” “这个……”静远一时犹豫起来,若是私自放了明月,郑和那边自然无法交代,但是他们抓明月其实也是有错在先,又以她要挟陈安交出朱雀印更是不对。 “我若是能救你出去,自然会救,只是……” “你看那艘船上的那个人,他身上有铁笼子的钥匙,你只需趁他不注意抢到钥匙丢给我即可。” “你为什么要逃出,郑和很快就会放了你的。” “你看这海浪,用不了多久蜃珧就浮出水面了,我担心我姐姐,我想去帮她。” 若是陈安此行无恙兑现承诺倒没什么,万一他真出什么事,那明月就是换取朱雀印最后的依仗。 所以静远踌躇不决。 …… 陈安此时不像静远那样纠结,他一心想要除掉蜃珧,眼前就是难得的机会,他自然没功夫想别的。 很快小岛被全部浮出水面,顶起浮岛的是一个比岛还大三分的黑色壳甲,那应该就是蜃珧的外壳。 鬼推道士虽然离的远,但是见到蜃珧出水,还是惊呼起来。 而就在巨壳边缘不远的陈安,却还是一脸平静。蜃珧掀起的一阵巨大的海浪,打的十艘战船起伏不定。 “准备!”陈安发令道。 十艘战船蓄势待发。 “咕……”的一声巨响,翻滚的水面渐渐平息,蜃珧的壳甲刚刚露出水面,便停止不动了,然后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漩涡,漩涡离十艘战船不远,若不是铁锚下的够稳,恐怕他们都会被卷进去。 “不要慌,是蜃珧开壳吸水。”陈安安抚众人。 巨大的漩涡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水面恢复了正常,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块不下千丈的黑色壳甲从水面冒了出来。 “斩断船锚,全速前行!”看见黑壳甲浮出缓缓张开,陈安卯足了劲喊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