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不见平人》 第一章 207号便利店 2121年12月31日,安全区,上海。 “欢迎光临!” 晚上九点,Gene.207号便利店的自动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家位于陕西南路与南昌路路口的奇数店,嵌在环贸一层,斜对面是东方巴黎霞飞苑小区。 此刻,外面正在下着小雨。便利店透明的玻璃门上模糊着雨水缓慢滑过的痕迹,仿佛被偷走了颜色的水墨泼出的单调斑驳,散乱的打在画板上。偶尔会有一阵风吹来,改变他们下落的轨迹,戏虐似的令他们相遇,交错,再相离,成一幅动静交汇的山水画。雨滴以玻璃为画板,划痕为山,自为水,勾勒出一个朴素却不单调的透明世界。 便利店内的顾客透过窗子能看到上海冬天的阴冷,也能看到裹着白色围巾的翟子墨踩过绿灯的最后一秒朝着店内走来。 她低着头,一只手揣在灰色风衣兜里,另一只手将刚因过马路而拿掉的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在她正好踏回人行路另一端的时候。听筒入耳的一瞬间,卡罗尔的钟声响彻耳畔,雪花簌簌飘落,琳西特莉舞姿优雅轻盈,像一只蓝色凤蝶,在雪中挥动着翅膀,轻柔的拉动着琴弦,悠扬的琴声从天穹深处随着雪花翩翩飞舞。月光下,翟子墨在心里默数着节拍,心绪随着飘动的音符上升坠落。 便利店的门开后,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右侧来往车辆会车时切换的远近灯光,绕过她鼻梁两侧装饰镜片的折射,直刺入眼中,令她很不舒服。她闭了一会儿眼睛,音乐静止,待眼前红色的帷幕拉开,慢慢视野又重新恢复到了黑色。 她缓缓的睁开眼,抬起头,看着被雨水覆盖的店招牌,上面清晰的写着No.207。 数字很小,却很明显。奇数店是严格供应平人食物的商店,她是这的常客,而他们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翟子墨的心理很清楚,这并不是巧合。 一阵寒风吹进来,店内的顾客都不由自主的拉紧了衣领,裹紧了衣服。翟子墨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迈进店来。映着店内柔和的灯光,可以清楚的看清她的面貌轮廓。她肤如霜,面如琼玉无血色,一张南瓜子脸,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上面积了些雨水,帽子下引出两侧乌黑的披肩发,搭在肩膀前。她带着黑色的大框平视镜,鼻梁微挺,眉弯且长,两片唇薄且微微上翘,上下两段线条分明。她里面穿着一件乳白色针织连衣裙,外侧的烟灰色大衣敞开,衣领搭着一条白色围巾,大衣下端是一双卡其色的高跟。 她走的很慢,看起来是鞋子并不合脚,却又只能强忍着疼痛挪着步子。 她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很明显是在找什么人,但环视了一圈过后并没有什么发现。随后,她径直的走到冷藏区,面无表情,用习惯性的动作拿了一瓶酸奶。Non-polluting food(非污染食物),这是只有奇数便利店才会卖的酸奶,也是作为平人的她一直都在吃的东西。 虹膜支付后,收银小姐对着翟子墨笑了一下,那是熟悉和欣赏的笑容。即便她今天的穿着和往常大不相同,脱下了纯黑色卫衣和紧身运动裤,但只要她手中的那瓶酸奶和她那呆滞却含有一丝冷酷的表情没变,她还是会被店员一眼认出的。 只不过担于尴尬,收银小姐并没有主动向她打招呼而已。 她选择了窗边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隔着一个空位坐着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年纪约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她低着头,专注的吃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这种来自日本关东的料理。空气中还弥漫着混合的香料味道,香气四溢扑鼻而来,翟子墨也突然感觉到有点饿了,在饮食上从不自律的她今天却下决心不吃东西,只用一杯酸奶来简单的打点胃口。女人的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西服,简单的对折后放置,她故意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与西服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知是为了避免衣服被压出褶皱还是为了防止上面会沾染上食物的味道。 女人脸上只涂抹了淡淡的妆,任何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聚焦在那颗点缀在鼻子中间的美人痣上。她有着一头浅橘色短发,发梢垂到脸颊,长度刚刚好,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银色项链,项链的前端挂着一块深红色宝石,小拇指甲大小,宝石周围镂空围绕着另一圈无暇的银色,在店内淡淡的黄色灯光笼罩下,坠饰闪耀出了十分刺眼的金色光芒。 翟子墨看不到她下身的穿着,也没有刻意的移动目光去观察。她轻轻的扭开酸奶盖,将它倒置放在桌上。重复的欢迎词不知疲惫的再次响起(门开),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她微微抬起头,只看到自动门缓缓的闭合,除了风,好像并没有其他人的光顾。 果然,她还是很讨厌只有空调的冬天。 原始区工厂加工的酸奶还是一如即往的难喝,这种经巴氏杀菌,再添有益菌发酵产生的灌装牛奶制品,不过是徒有其表。外包装看起来精致透明,尝起来却是不变的枯燥和乏味。她故意放慢了吮吸酸奶的速度,来拉长自己在便利店落脚的时间,毕竟距离约定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一刻钟,她知道,这看似不起眼,不能再过于平淡的一次见面,却会意外的引发蝴蝶效应,不可逆的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打破她原本平静而安逸的日常生活。她很想像之前两次那样,为自己找到充足的借口来逃避,说到底,她不过是想低调的做一个普通的平人而已——每天都可以穿着同一款纯黑色的运动服,或听听音乐慢跑,或慵懒的上上课,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每晚再去参加一场交响乐会的演出,在昏暗的灯光下,忘我的拉着她心爱的小提琴,就这样与世无争,庭前闲看花开花落。 “抱歉,我又迟到了!” 听到声音后,翟子墨才发觉自己已经发呆了好久,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把冷漠又僵硬的表情从深思中抽离出来。她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陌生女人,替代了刚刚坐在身边吃关东煮的年轻女孩。 桌子上还留着被她遗弃的温热餐盒。 第二章 选择 女人穿着一件高领白色毛衣,外面裹着乳白色的羽绒服,羽绒服很长一直没过膝盖,她的下面穿着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搭配着一双和上衣同色的高筒靴。她化着淡妆,皮肤白皙细嫩,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面微青的血管。她有着一张娃娃脸,婴儿肥,她的眼睛很大,晶莹剔透,睫毛很长,每次眨眼翘动的睫毛总会微微颤抖。她的鼻梁微挺,完美的将她的五官从平面拉出,鼻子下面是一张初熟的樱桃小嘴,嘴巴两侧隐约的可以看到对称凹下去的一对小酒窝。精致的五官让她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但她的笑容却像是从别处皮囊借来暂时丰富自己的神态一样,含有一种莫名的不协调。翟子墨无法通过她的外表准确的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女人轻轻的拂袖擦了擦沾在额头上的几滴水,像是汗珠,又像是在路上被不小心淋到的雨水。 “刚遇到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女人轻描淡写的说道,表情略带严肃。她轻轻的拉出椅子,坐到了翟子墨的身边。木质的凳脚与光滑发亮的理石地面摩擦发出短暂又刺耳的声音。她坐下后,侧过身来对着不远处正在整理货架的店员礼貌的打了一个指响,示意她尽快来收拾一下桌面上的残羹。 “哦,没关系。”翟子墨淡淡的回答道,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店员接到指令后,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豚骨拉面,起身理了理身前的棕色围裙,走到女人身前,将桌面上的所有垃圾全部塞入白色的餐盒中收走了。 翟子墨低头看了下时间,九点一刻——眼前的这个女人应该就是约她见面的人了。她注意到女人的衣袖上沾有淡淡的红褐色斑点,看起来像是因为空气氧化而变色的未干的血迹。联想到她的职业特性,翟子墨对她口中所谓的麻烦,大概已能推断出一二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毫不知情的样子,摆出第一次见面应有的表情和神态。这么多年,她的长期面无表情与少言寡语已经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形象,她喜欢独来独往,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沐浴阳光,一个人坐在影院的过道旁观看电影,一个人在红色华丽的舞台上演奏。她习惯性的沉默总会蒙蔽别人,并完美的掩盖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露声色的假装对什么也不感兴趣。每当她的名字被别人提及时,就好像是一本铺满了灰尘、尘封已久的旧书被翻开,除了她的名字清晰可见,其他的一切都已被时光悄然掩盖。 她像是活在过去的人,像是一张定格在相框中的黑白照片,没有笑容,没有情绪,只是存在过而已。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习惯的确也帮助她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面前的女人佯装笑了一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她只是看了翟子墨一眼,翟子墨便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寒气。就好像她是在故意让她看到这抹红,又毫无回避的与她主动对视,并向她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那是因为这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那是因为这是我想让你知道的,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摘下你伪装的面具,你的沉默与漫不经心,在我这里并不管用。 “时间有限,我就直奔主题了。”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女人收回了犀利的眼神,她将包垂直放在腿上,而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份资料。此时另一位店员也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在她的面前摆上了一杯温热的拿铁,还有一份淋了千岛酱的蔬菜沙拉。 沙拉和咖啡的外包装上,同样用着醒目的红色英文标记着Non-polluting food(非污染食物)。 “翟子墨,”她翻开资料的第一页,抿了一口咖啡,读出了她的名字。 翟子墨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头,她的心理不断的涌现出各种情节,她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拒绝的理由,就如之前那样。 “女,二十岁,国家基因研究院,上海研究中心基因医疗专业在读学生”女人拆开了沙拉的外包装,将可食用的包装纸对折好,平整的放到桌角,她一字不漏的、充满着耐心的读着:“五项基本笔试考核,全部A+,这样的知识储备,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级研究员的水准。五项实操考核——清创手术、切除手术、重建手术、移植手术、伤口修复的操作成熟度和成功率,堪比机器。而且,我听说,你还是一位计算机天才。” 翟子墨没有说话,她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赘述。实际上,在刚刚结束的新一轮考核中,她的两项实操成绩——切除和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已经略胜机器,这在整个基因研究院的发展史中都是前所未有的。 “2121年7月28日,”女人转过头来,突然像审视犯人一样冷冷的看着她,她用白色的叉子叉起一块被切开一半的红色番茄,放在嘴边,“以脱臼加手腕骨折为由,逃避特情局入校招录的第一次身体检测。” 话罢,她将番茄放入口中,并用牙齿咬住叉子顶部,再用力的将叉子从嘴里拉出,“实际上那天你夹着胳膊一个人去影院看了星空漫游。” “电影不错?”女人又补充问道。 翟子墨转回了头,看着窗外,然后继续保持沉默。实际上那电影确实不错,在研究中心所有学生都在为能有一次进入特情局的测试机会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正悠哉的喝着冰可乐,吃着温热的爆米花在影院里清闲的看着刚刚上映的太空科幻片。 “2121年10月12日,”女人将视线重新转回到资料上,她又吃了几片紫甘蓝,酸甜的千岛酱配上清脆的甘蓝,浓香脆爽的口感充盈整个口腔,她将资料翻到了第二页,“特情局招录的第二次综合测试,匿名直接交了白卷。” “整个研究中心,只有你交了白卷,这比写了名字更容易被认出来。”她继续说道。 翟子墨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看着窗外,她早就心知肚明,这些小聪明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尔尔。 “你应该知道,”女人暂时放下了资料,显然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并不在剧本当中,“错过了身体检测,又没有通过综合测试,按原则而言,你早已与特情局失之交臂了。” 翟子墨当然清楚,身体检测和综合测试在特情局招录中占有着怎样的比重,只有身体性能通过严格的检测,反应能力、知识储备、逻辑思维通过极难的综合测试的应试者,才有资格进入到面谈的环节。 “而你在学校的成绩如此优秀,”女人说道,“很明显,你是在故意逃避。” 翟子墨吸了一口酸奶,这么显而易见的现实,她也没打算解释。 “我研究过你。“女人的语气平缓了许多,“从某些方面而言,我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 翟子墨看了看窗子,白色的灯在窗的另一侧也亮着,窗的这边灯火通明,而另一边,虽有灯光却点不亮那片黑。这扇窗就像是一面模糊的镜子,两个相同的她坐在两边,对称着,也对视着。 这边是她,另一边也是她,亦是女人眼中的她。 “所以我向局里打了申请,破例给你这次面谈的机会,”女人的语气又变得有一丝焦急,她费尽心思才争取来的这次机会,并不想就这样付诸东流。她知道翟子墨故意在隐藏她的能力,也许学校的基本考核也不过是她不屑而应付的结果,说不定,她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她不会看错人的。 女人留意到了翟子墨脚背上因鞋子不适而磨出了淤红,她知道翟子墨每天都习惯穿运动服,而今天她如此用心打理,一改往日的着装风格,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她应该清楚这次面谈意味着什么,若不是重视这次会面,她大可不必赴约,更不用精心打扮一番。 翟子墨的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秘密。她找不到她12岁之前的任何档案,这段时间的记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在12岁之后,她的经历也少的离奇,她如此优秀,却像隐匿于世,时而沉默,毫无消息,时而出现却一鸣惊人。相比于同龄的女孩而言,她过于成熟了。她从未遇见过如翟子墨一般如此有能力却又如此捉摸不定、性格怪异的人,她在逃避的同时却又在矛盾着,她感觉到她的随心所欲有些深不可测,说不上是完全的恃才傲物却好像是早已看透了人生的四重境界。 “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这样一个机会。”女人点了点她手上的资料说道,她的指尖扣在纸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当然不相信这样的机会对于翟子墨而言毫无价值,她是在试探。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翟子墨的防线有些松动了。 “我想知道最真实的原因。”女人一针见血的说道,“如果你不想进特情局,今天你就不会这样来见我!你究竟在顾虑着什么?”她说着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将目光移到了翟子墨深灰色的风衣上,就好像她的外衣里藏着答案。 这时候,翟子墨透过玻璃,突然注意到女人的眼睛变的有些不同。她的瞳孔变为椭圆形,像一颗明亮又深邃的宝石,宝石在眼球表面慢慢扩张,直到覆盖了整个眼球。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玻璃中映衬的她突然安静的像一只家猫一样,弓着背安静的坐在翟子墨的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像是在观察猎物一样,观察着翟子墨的一举一动。 翟子墨感觉自己像是赤裸着身体,毫无保留的坐在她的面前。女人发蓝的眼睛直摄人心魄,令她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她的心里产生了焦虑,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的搜寻着什么,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额头上也不断涌出了汗珠,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断的调整着呼吸频率,希望从这种压抑中挣脱出来。 在短暂的尝试之后,翟子墨不得不放弃了。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困倦的鸟儿,身体四周笔直竖立着等距的透明牢笼,牢笼虽触不到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她无可奈何的缩紧了身体,尽量让自己站在整个笼子的中心,远离热源。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步步逼近的炽热,有一股力量在慢慢的牵引着她,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身体检测是为了筛选出符合基因改造的人。” 女人点了点头。 “所有基因研究中心的人都知道,特情局里的人,都是改造基因人。”她如释重负的说道。言外之意,特情局只招录改造基因人,或者将会被改造基因的平人。 “按照惯例,”女人开口道,“确实只招录改造基因人。平人的能力的确与改造人差的太远了。”女人的眼睛慢慢恢复到了熟悉的棕色,翟子墨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海底层突然浮到了水面,黑暗中的恐惧感消散了,四周的压力也消失了,她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慢慢的,她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思绪也恢复了清晰。她意识到这是改造人的特有的能力所带给她的精神压力。 她早就知道改造人的与众不同,却没想到他们竟会强大到可以影响自己的精神力量。 女人在这一刻决定放弃这种不文明的逼供方式,选择坦然的与翟子墨交谈下去。“对于平人而言,通过了身体检测,如果其他能力一样优秀,依然可以在改造基因后,作为新改造人进入特情局。”她吃了几块三文鱼,滑嫩的鲜红鱼肉夹杂着苦涩的蔬菜在她的嘴里被碾成碎末。 “我只想做平人。”翟子墨突然打断她的话,坚定的说道。 女人愣了一下,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明白了翟子墨一再逃避和拒绝的理由——她拒绝改造自己的基因。排斥改造基因,这是大部分平人思想闭塞而产生的共性,这并不是固步自封,而是他们对于改造基因的不了解,或者由于某种信仰禁锢甚至拥有精神洁癖导致的。 基因改造就像是一层很薄的纸。纸的这边,平人不愿突破束缚,再踏进一步,宁可一生就这样单纯和平庸下去。 他们谓之曰:遵循自然法则。 而纸的另一头,改造人也不愿再回到平人的生活,诱人的力量和独特的感知能力带给他们的是崭新的世界。他们拥有比平人更高的智慧,比动物更敏觉的直觉,比植物更强大的恢复力。 他们信崇:适者生存。 拥有改造人的身份是进入特情局的硬性条件。毕竟平人再优秀,也无法与拥有着优良改造基因,同时具有着多种生物特性的改造人相媲美。 “改造人有强大的抵抗力,可以抵御阮病毒……”女人试图说服她。 “我出生是平人,一辈子是平人。”翟子墨很坚决。 看样子,说不通了。 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一口喝掉了剩余的咖啡,她看到翟子墨坚定的眼神里写着无法商榷的拒绝。一向强势的她,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倔强的人。女人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她将左腿压在右腿,双手交叉拄在桌子上,看向远方。 时间好像突然变的很慢,翟子墨的内心虽有些矛盾,但却是在可控的范围内。保留平人的身份是她的底线。即便她知道她的潜意识在不断的逼迫她接近特情局,但她依然无法就这样草率的出卖自己的灵魂。 来往的车辆依稀穿行在湿漉漉的马路上,车子加速的引擎音夹杂着路上积水被溅起的水声不停的循环交织在翟子墨的耳边,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怎样的答案,也许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保持凝重的神情,配合着女人的思考。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十五分钟过去了。 “如果说,以平人的身份,进特情局呢?”女人终于开口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步,“我想,我可以想尽办法,申请到今年,唯一的那一个,免试名额。” 女人把每个字都说的过分的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条件瞬间击溃了翟子墨所有的心理防线。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思维开始混乱,视线也变得模糊,她的眼眶开始发红。近十年的隐忍和沉默,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这结果虽然只意味着开始,却也足以震撼她的心灵,她感到了慰藉。 “推免,原则上没有任何限制要求,也就是说,除了保留平人身份之外,你还可以直接跳过后续的四项测试,包括最后一项基因入档检测。” “请给我,给我些时间……考虑一下……”翟子墨故作镇定的回答道。她差点语无伦次,费尽心力才将这句话梳理清楚。她的语气有些僵硬,声音也在不停的颤抖。 虽然说她也曾幻想过这样的情节,但却只是幻想而已。没想到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自己竟然会如此的溃败,如此的不知所措。 “想通的话,联系我。”女人如释重负。 翟子墨沉默。 女人笑了,她收好了资料,将咖啡杯和剩余的沙拉整齐的堆在桌角,给张博士发了一条信息后,离开了。 便利店的桌子上,留着字条。上写着她的名字还有联系方式:基因战略与特情处理保障局,特工处特工——君兰。 其实,就在君兰开出条件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无法拒绝了。 第三章 两小时前 两小时前。 “十点钟方向,目标已进入人群。” 雨滴迎面打来,No.087改造基因人莫七泽左手拎着已经湿透的黑色外套,踩过水坑朝着指示的方向跑去。雨水顺着胳膊不断的流淌下来,积聚在手掌心,雨滴像是纷纷回巢的蝙蝠一样,整齐排列着倒挂在手心的褶皱处。他们在默默的遵循着十进制的算法,每过十秒钟,便规律的开始进位——离开手掌心而下落,再由后来滑落的雨滴向前移动补位,如此反复。在重力和张力的帮助下,他们一点一点接力似的不断移动着位置,好像在传递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莫七泽的右手一边向下不断拂去脸上模糊到视线的雨水,一边又不忘向上拨弄着头发,整理着早已被风吹乱的发型,这两种动作组合在一起显得十分滑稽。 他奔跑着,视线越过拥挤的人群,死死的拴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 雨越下越大,他却在不断加速。扑面而来的大面积雨水已经打到他睁不开眼睛,莫七泽勉强的眯着眼,雨水不断的灌入他的口中,他不得不品尝这一直被他看做是孑孓温床的肮脏液体。他猛的啐了一口,雨水的味道比他想象中要淡一些。身边的游人因为突然而降的大雨纷纷躲了起来,路面上只有几位披着厚重雨衣的养护工人在低着头,疏通着下水口。 莫七泽一会儿躲到弄堂后面,一会儿又突然蹿出在铺满了破旧石板的商业主路上,他的裤子已经湿透,靴子里也满是雨水。 他与目标保持着固定的安全距离,恰到好处的掌握着跟踪的节奏。 “体貌和衣着特征?”耳机里面突然传来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迟疑了一秒钟,经过多重加密的通讯网络里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在指挥频道上。 根据黑脸提供的信息,今天的领队应该是编号为047的男性改造基因人,屠门刕。 “没人在观察吗?”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目标身穿黑色夹克,棕色长裤,马丁靴。瞳孔略微泛绿,疑似嫁接有狼的基因,根据生物特性判断,不排除有其他同伙隐匿在人群里,团队行动的可能。”趴在酒店顶层花园边,No.050改造基因人方小小轻轻的提了提眼镜,对着嘴边的传声器汇报道。他的头已经探出楼顶,身体的大部分则贴在地面上,尽量维持着重心在花园内侧。他的右手除拇指外的其他手指握在一起,挡在观察镜的最前面,只在中间留下很小的缝隙,是为了避免滴落的雨滴打湿镜头。他的左手食指勾在扳机上,多年的射击经验让他勾动扳机的力度完美的压在临界的射击点上,他深知,对付这些已经失控的“怪物”,哪怕是几微秒的时间延误,都有可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因此,在某些时刻,这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用力准备时间,却能更好的帮助他先发制人,命中目标,就像Gun Gale Online中的预瞄准一样,不过是少了轨迹。 方小小轻轻的转动了肩膀来调节L115A3狙击枪的瞄准方向,当然,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AWM,而是经过改造后,专门用于射击这些“怪物”的武器。它在夜视能力、侧向定位和激光测距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同时还增加了观察镜头,通过卫星定位和超低频电磁波识别,智能捕捉目标的时实动态,为其他队员提供战术信息。 方小小凭借经验,将观察镜头调至手动模式,人工操作调节方向捕捉目标影像。在显示屏内,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目标正横冲直撞的穿过人群,向东跑去,右下角显示他的心率指标在不断增高,他的新陈代谢速率也在不断加快。他的脖颈上交错凸起出一条条青筋,扭曲着引起两侧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加速的血液流动在脖颈处遇到阻力后,引起了严重的静脉血管曲张。 这些特征综合起来,是改造基因人产生变异无疑了。 “奔跑方式正在过渡,且速度在加快,就快转用四肢了。”方小小观察到目标边跑边下意识的沉下重心,他的两只胳膊离地面越来越近,连手掌上也长出了肉垫。 “加速追!”女人的声音变的干脆凌厉,没有一丝的犹豫。“引他到两点钟方向的商场里,想办法驱散人群。注意!别误伤了平人。” “收到……命令。”No.092改造基因人周子钰虽然还没有搞清状况,但在女人如此严厉的口吻下,她只好暂时顺从。她故意拉长了这四个字,不情愿的叹了口气。她嘟着嘴,不舍的放下了在商场里刚刚选中的黑色骷髅M围巾,转身扔掉了手中尚未喝完的芝士芒果,吸管上还留着她残损的红色唇印。看着身边巨大Sales的广告牌,她有点后悔不该犹豫,应早早就将它收入囊中。她皱着眉头,烦闷的心跳盖过高跟鞋与理石地面每秒三次的短暂亲吻声。一路上,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上次在成都府,因为同样的环节怠慢导致任务差点失败的场景,结果她不得不去“黑屋子”呆了一周作为惩罚。 一想到那个四周只有黑暗,连月光都看不到,整夜充满了哀嚎和悲鸣的鬼地方,周子钰就加快了脚步,这样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从店铺出来,摆出高冷的表情,白色的理石地面镶嵌着如墨泼洒出的黑色纹理,在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格外夺目。她低着头,无瑕的理石就像是平静而无波澜的池面,水清见底,她游走在水面与池底之间,偶尔往来的路人,就像是悬浮在不同平面之上的游鱼,即使相互交错也不相交相融。 走下扶梯,周子钰侧着脸站在一角。此时迎面上来两对情侣,她闻到身边一阵淡淡的烟草味,于是她伸出胳膊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撞了那男人一下,在他还没有应声之前,周子钰用另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清脆的指响。两个人的视线同时向右移动起来,这阵突如其来的指响声成功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周子钰借着这瞬间,从男人的怀中顺走了一盒雪茄——就像她之前善于做的那样,她操控别人的注意力,再顺手牵羊。 下了扶梯后,她微低着头,不忘将右手食指抵在额头中央,将整只手遮在脸前(盖住自己大部分的面部特征),并尽量保证自己的移动路线避开大部分的监控范围,朝着卫生间走去。路上透明玻璃中的模特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他们就得寸进尺的侧着头再近一步,这些没有生命的模具像是伪装在她身前背后的监视者一样,无论她走到哪,都紧紧的盯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样敏感,出于职业习惯,她还是没办法在的得手之后堂而皇之的离开。因为她知道,她无法做到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在某个角落,一个偶然的瞬间,一定会有什么人在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切。 绕了半圈后,她走进了头上标着烟斗的房间。她之所以没有选择进女厕,是因为她知道,相比于女性,更喜欢容纳吸烟的男性卫生间中的烟雾报警器数量更多也更为敏感,这些报警器可以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一只雪茄散发出来的烟雾颗粒,并在第一时间通过闭环系统进行快速反馈,播报驱离商场的人群。 洗手间的面池前并没有其他人,她站在镜子前,透过镜子看着自己,镜中的她身材依旧丰满如初,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雪纺连体裤,连体裤的下端只露出半只涂着粉色指甲的脚,她的肩上披着发亮的黑色机车夹克,一头橘色的短发均匀的垂在两边,她的鼻子娇小却不偏不倚的镶在整张脸的中央,她的两双眼睛清澈透亮,摄人心魂。她轻轻的咬了下嘴唇,抿了抿嘴唇上的珊瑚色口红,随后口红均匀的分散在了嘴唇表面。 她从包里取出雪茄盒,盒子里面安静的摆着三只雪茄,还有一支裹着银色金属外壳的火机。她拿出一根已经预先剪掉茄帽的雪茄,一只手握住雪茄的前端,另一只手点燃火机,等到火焰燃烧稳定后,转动雪茄,使雪茄与火苗成45°角,如此反复三次后。 头顶的烟雾报警器便响了。 第四章 里应外合 警报的声音太大,No.092改造基因人周子钰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她已经换了身份,金盆洗手许多年了,但警铃声依旧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将火机扔到马桶中冲走,随后将身子倚在洗漱台前,并故意打开了两个水龙头——希望借由这水流的声音来减缓警报声令她产生的悸动和不安,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又故作镇定的,轻轻的朝着头上补了几口烟。 一系列连锁反应由此生成。 商场的火警紧跟着铃声响起,原本抒心的背景音乐立刻暂停,人工提醒开启自动循环播报,商场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嘈杂声、跑动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 周子钰趁乱又惊动了几处报警点,她一边吸吮着雪茄一边肆无忌惮的扩散着手中的烟雾,她游走在商场的无人角落里,人群的最后面,播报声在她的耳中变成了曼妙的舞曲,她欢快的调整着自己的步伐,跟着节奏掌控着舞步,一步退一步,一步两步退一步…… “火灾,请尽快撤离,火灾,请尽快撤离......” 商场里面持续不断的循环着广播提示。 走累了,周子钰便随便撞了一个人,将剩余的雪茄盒塞到了他的衣兜里。她在顶楼的咖啡馆门前俯瞰着下面慌乱的人群,咖啡馆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暗无人,靠在窗边的桌子上安静的摆放着几只白色瓷杯,里面剩有温热的拿铁,拿铁旁还有半份未吃完的芝士蛋糕。 刚刚热闹的商场,几分钟的时间,就变的冷清。 相比之下,商场下面却热闹的很,逃生的人就如同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整齐的,排着队,有秩序的站在扶梯上。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正门,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到门口的距离。一条条黑线从楼顶不约而同的自上而下发散到各处,从垂直到水平,从倾斜再到水平,像极了一个个正在缓慢移动着的简单汉字笔划,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却充满了压抑。偶尔还会有几个黑点随机的穿插在线段的各个位置,像书写中不规则的顿笔,画中泼出的散墨。他们打破规则加速移动着,他们冲开摩肩接踵的人群,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洞口)跑去,脸上写着相同的焦急与矛盾。 大多数的人会抱着假意的无奈去遵循着秩序,故作淡定的听从引导,仿佛这场意外没有发生一样。但他们却不再继续聊天、喝咖啡或闲逛,转身将这种懦弱与自私华丽的包装一番,彼此心照不宣的向前挪着步子,体面的毫不谦让,只是因为没有见到火光,更大的火光而已。 这便是人类,一座商场就能困住的弱小动物,没有火却能烧出的人性。 周子钰拉出裹在衣服内侧的白色围巾,披在了身上,明明是火,但她却感觉到了寒冷。这些言行不一的人,让她彻底看透了人性。她站在玻璃围栏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一切,冷漠在不经意间出卖了她对人类的失望与厌恶。 “商场点,任务完成。”待人群散去后,周子钰走了下去,又想办法支走了商场剩下的几名工作人员。 “收到。”No.050改造基因人方小小迫不及待的回复道,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点兴奋,他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此刻,几个人已经不再纠结下达命令的陌生女人究竟是谁,他们的配合开始相得益彰,行动逐渐行云流水。 雨滴打在方小小的光化学迷彩上,垂直下落后又突然改变方向,仿佛被一道悬在半空中锋利且透明的线切开。分裂后的雨滴一颗接一颗,沿着钝角边延伸又缓慢的流下去。方小小贴在扳机前的手指已经变的僵硬,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刺痛着他的皮肤,但他却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他抽出右手,将眼镜丢在一边,随后长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的脸慢慢发红,脸上的血液流动在加快,眼眶周围的血液像是在同一时间受到了极强的吸力一样,不由自主的从各个角落汇聚在一起,他的眼帘突然变的很厚并呈环形,眼帘四周可以清晰的看到凸起的血管和红色的血丝,仿佛全身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都凝聚在眼睛上。他的眼球慢慢突出,变为可以上下左右单独转动,双眼的视角已然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范围,他的视野变的异常清晰起来,他能快速的捕捉到身边雨滴下落的瞬间,也能清楚的看到远处人群中奔跑着的目标失控的神态。 他的两只眼睛分别对着瞄准镜和观察镜,看向不同方向。他的呼吸极其平稳,他在心里计算着雨滴风速和目标移动对子弹轨迹设定的影响。 经过了短暂的迟疑后,他扣下了扳机。 雨落的声音刚好盖过了经过消音处理后的子弹出膛声,一颗子弹迅速朝着目标射去,打在了目标的左肩上。由于受到狙击枪后座力的作用,方小小不得不向后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他感觉到肩膀一阵痛。 随后,他又重新调整了角度,疲惫的眨了眨眼,继续隐匿在楼顶观察着。 目标的左肩受到打击后,瞬间失去了平衡。他不得不向前挣扎了一段距离,而后失去控制撞在了路边的石阶上。湿滑减少了他对地面的摩擦力,迫使他移动了更远的距离。突如其来的冲击撞掉了他半颗牙齿,石阶上溢出的血迹因为大雨的冲刷而瞬间变淡又消失。 受到枪击后的目标呼吸变得不顺畅,好像有东西堵塞在嗓口。 他用力却只能发出鼾声一样的哀嚎,声音断断续续,凄厉而悲怆。 叫声并不能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他的肩膀开始感到一阵火烧般的灼热,接着又是一阵麻。 特制的子弹在射入目标体内后,会产生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基因锁链会在第一时间扰乱目标的DNA延伸,阻止子链基因继续发生不可逆的变异。之后,子弹内隐藏的神经毒素会迅速扩散到身体各处,减缓他的新陈代谢速率,在不产生致命伤害的前提下麻痹目标,令他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 “击中!”方小小提枪说道。 在这样的人群密度下,他只能设法打中他的左肩,迫使他朝着两点钟的方向跌倒。这样,在他站起身后,面对着的就是周子钰刚刚清空的商场了。 “干得漂亮!”No.087改造基因人莫七泽紧跟着出现在了目标的身后。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第五章 引狼入室 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单纯定义为人了。 生而为人,他也许很抱歉。 他趴在地上,慢慢的回过头来,脸上充满了愤怒与狰狞。发臭且浑浊的口水从已经被獠牙穿透的嘴唇边流出来,混着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继而又被雨水冲走。他的瞳孔发绿变的异常大且深邃,鼻子打破协调顺着眼底的方向凸出来,直接将原本的平面生硬的增加了一个维度,他的耳道加深,两只耳朵变的细长且尖,向上伸展,耳朵旁边零星的散布着几簇短绒毛群,他的脸上,脖子、胳膊和小腿也密密麻麻的生出了棕灰色的短毛。 很显然,子弹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他还在持续着不可控的变异。 他哈着气,水蒸气过于饱和在空气中液化成白雾,白雾很快便消散了。他露出尖尖的獠牙,愤怒的情绪在加深,雨滴打在他布满油脂的绒毛上,没有累积就滑了下去。 “好像没什么卵用。”No.087改造基因人莫七泽保持警惕,嘴微张嘟囔道。 声音通过传声器,由电能转成微波送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即便是临时小队里最为强壮的改造基因人,在面对这样的对手时,莫七泽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怕一时大意,会丢了性命。 透过他的眼睛,莫七泽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一股莫名的担心在慢慢酝酿。周围的雨滴突然变得很重,打在他的身上,焦虑、恐慌和害怕随着雨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产生了短暂的幻觉。 他跪在腥臭的尸山上,四周流动着滚烫的血水,血水沸腾冒泡,不断向外发散着热量和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屏住呼吸,感到热气从鼻孔涌入。令人窒息的闷热像一口密封的棺材,将他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任凭他如何用力捶打挣扎,也不散去。 这是改造基因力量的差距所带来的精神压力。 莫七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情绪。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看到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雨雾中盯着自己。 这个人和之前遇到过的产生变异的改造基因人都不太一样。莫七泽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 他的变异速度如此之快,已经超出了常理。 No.050改造基因人方小小皱了眉头,感到背后发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感觉到了不安。狼人很明显还没有越过变异的临界点,不应该不可控才对。而到目前为止,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已露出了狼的大部分体态特征,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形态,这样的变异速度即便不借助电子观察镜,用肉眼都可以直接看到。 方小小将两只眼睛对视到同一个方向,调节晶状体的厚度并手动增加观察镜的焦距,透过观察镜,他清晰的看到子弹在目标体内不断的融化,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物随着血液向身体四周逐渐扩散,他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心率已经达到了160次/分,各处组织在进行着迅速的蜕化和再生,他的大脑在变小,四肢的骨骼在延伸,肌肉也在不断的重塑。 “药物在扩散但却没能阻碍他的新陈代谢,他变异的速度太快了。”方小小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左心房有一处拇指大小的视野盲区,我看不到里面,这个改造基因人有问题,要小心!”他变得谨慎起来。 在方小小的视野里,目标被化成两幅图像。他的左眼观察和普通人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是更清晰一些而已。而他的右眼却能看到目标的红外成像,凭借经验,通过颜色流动并与左眼看到的外部图像进行对比,方小小可以大概推测目出标的各处器官和组织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 在他的右眼里,狼人的身体由不同的颜色组成,头、颈部、肚子还有小腿等部位显示出粉色,脸的两侧、胸部、大腿内侧则为绿色,左肩、手掌、脚踝为黄色。 颜色越深,则温度越高,说明与外界的热量交换越快。 狼人的左肩,子弹击中的地方正不断向外扩散出黑色的颗粒,这说明药物正在发挥效力。延伸到身体各处的血管和血液布满了交错的红色,再向右一些,可以看到他的心脏显露出深红并加速跳动着。 “在他的心脏左侧,覆盖着一片紫黑色的区域,如一潭死水,我看不到这里和外界的热量交换。”方小小继续观察着。 “问题应该就出现在这里,一定要小心!”他再次强调。 在莫七泽意识到方小小的子弹并没有发挥作用后,他便决定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激怒狼人,引诱他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的商场里——这是那个陌生女人下达给他的任务。 他伸出右手中指,在狼人面前充满节奏感的竖了三下。 狼人没有反应,只是发出嘶的声音在盯着他。 莫七泽开始伸出双手,一前一后,交错着,充满节奏的竖着中指,同时大声的喊道:“来啊!柯基!”他半眯着眼,撅着嘴,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音。 他不断的变化步伐和角度,脸颊上的肌肉连接着下巴凸起抖动着。 方小小和周子钰同时无奈的叹了气。虽然看不到他的现场表演,但通过耳机传来的嘲讽,再配上他雨中踢踏的舞步声,两个人已如身临其境般观赏到他独特的solo了。 不得不说,莫七泽不愧为一个灵魂演员,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吸引狼人注意的好办法,而且奏效了。 莫七泽知道,狼是可以听懂部分人类语言的聪明动物,他们嗅觉灵敏,听觉发达,这样的嘲讽,在已经失态的狼人面前,是具有一定杀伤力的。狼人听见后,终于抛弃了作为一只狼应有的耐性,他彻底被激怒了。他快速倒腾了小腿,将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地面的湿滑使得他差点滑倒。他的面目变得扭曲且狰狞,他露出阴险又残忍的表情,仿佛魔鬼在狞笑,他的眼睛眯的细长发着绿光,鼻子皱在一起。他咬着牙,嘴巴微张,不停的哈着气,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冒出,又立刻消散。他交换移动着前肢,很明显是在做攻击前的准备。 突然,狼人径直朝着莫七泽直扑了过来。 他的速度太快,莫七泽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而就在这时,方小小再次扣动了扳机,朝着狼人的左心房打了过去。这样的视野和角度,方小小不用再担心会伤到周围的平人,直奔要害就是了。只不过他的狙击枪里只有毫无杀伤力的麻醉子弹,并不能对狼人造成太大的伤害。 狼人被击中后,因为子弹的冲击作用向后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但却在落地的时候灵巧的保持了平衡,显然他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幅动物的身躯了。子弹直接被某种坚固的物体挡在了外面,只穿透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仍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也算是有惊无险。方小小掀开了他的光化学迷彩外衣,用最快的速度蹲在地上寻找爆裂弹,慌乱中,他不小心踩碎了自己刚丢在一旁的眼镜。 莫七泽知道是身后的队友帮了忙,他看到狼人的左心房外镶着半颗子弹头,子弹的尾部还残留在外面——这种连双层墙壁都能穿透的金属,却打不透他的皮肤。 这次的任务有些不同寻常,他现在可以确定心底的担心不是毫无原由了。 狼人并没有给莫七泽太多的准备时间,即发起了第二波攻势。 莫七泽拿起外套,顺势将外套扭在一起,挡住了狼人的撕咬,但狼人的力气很大,他被硬生生的冲退了几米,胳膊也被扭的生疼。 没想到两个人力量之间的差距竟这么大。 “这他妈可不是你转化的地方!”他对着狼人喊道。 他知道在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转化成为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狼了,那时候他将完全失去理智,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他用尽全力将衣服拉直塞入狼人的嘴里,看着自己心爱的外套沾满狼人腐臭的唾液,他感觉到一阵恶心和心疼。他顺时针发力将衣服旋转九十度缠绕住目标的头部,挡住他的眼睛,并借助这短暂的僵持,朝着目标的腹部猛踢了一脚。 接下来就是,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莫七泽没有回头,加速朝着两点钟方向的商场跑去。雨越下越大,他张大嘴吧用力呼吸着,雨水不停的向嘴里灌去,呛的他直难受。他的眼睛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成一条线,眉毛变成了八字,他的面部表情极为夸张,头发竖起来统一向后,像麦田里被风吹起的一弯弯稻草,彼此之间上下起伏,妖娆多姿的舞动着。鞋子踏进水坑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脸上,弄脏了他的衣服。 现在的他是用生命在奔跑。 就在他即将要进入商场的一瞬间,狼人扑在了他身上。 “哗啦!!!” 第六章 布拉多尔 玻璃门应声而碎,No.087改造基因人莫七泽由正门被冲到了大厅中央,他的身上插满了破碎的玻璃片,额头、肩膀和后背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他的头直接撞到坚硬的水泥地上,头骨开裂,他的衣服浸满了鲜血,地面被拖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啊!!!” 他惨叫了一声,浑身被撕裂般的疼痛,脑袋因强烈的撞击而感到一阵猛烈的眩晕。他勉强转过身来,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动已无法动弹,鲜血从他的额头涌出,流过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尝到一股偏碱的腥味,如铁锈一般。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黑影重重的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他胸痛,压到他透不过气。 “不好!”他猛地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下意识迅速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脖子,他知道这是狼最爱攻击的位置,另一只手肘则铆足全力抵在狼人的下巴上,抵住他的脖子,阻止他向下咬伤自己。 他想借用体内改造基因的力量,但却发现自己连一丁儿点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大意了。 狼人的口水顺着嘴巴淌到莫七泽的手上,一股腥臭扑来,莫七泽忍着剧烈的疼痛和他僵持着。现在的狼人身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人类气息,他的衣服被彻底撑破,前爪的指甲狠狠的扎进莫七泽的皮肤里,将他牢牢固定在身下。 他的头腭成尖形,鼻子突出,眼睛发红,眼中布满了愤怒与杀戮。他的浑身上下生满了粗糙的毛发,连尾巴也长了出来。 他已经彻底转化了。 “给老子滚开!”莫七泽憋足了力气想要挣脱,他的心跳才刚刚有一点加速,就被狼人压了下来,他眼睛的颜色才刚刚有点改变就又恢复回了棕色,他大叫着,声音如虎啸一般,却只持续了半秒钟,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使不出气力。感受不到那股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狼人的獠牙离自己越来越近。 现在的他,正在用着和平人一样羸弱的身体对付一头名副其实的野狼。 而此时,在狼人的身后,不知道何时又出现了四头身型矮小的小狼,他们分散的站在两边,眼里渗透着绿光。寒气从他们口中渗出,他们警惕着,慢慢的朝着莫七泽走来。 狼群的团队行动。 看样子这几只小狼先前一直隐匿着,一直在伺机而动。 站在二楼的No.092改造基因人周子钰目睹了整个过程。现在的她,因为季节的原因,体内的植物基因在休眠。所以,她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 她慌忙的跑了下去,她看到了狼群,看到了地面上洒满的鲜血,看到狼人的獠牙越逼越近。恐惧令她的步伐错乱,她的双腿发软,一路上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了多少次,眼泪不争气的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她扶着扶梯,踉踉跄跄的走到了一楼。 情急之下,她慌乱的摘了围巾,借着雪茄的火光,将围巾握成一团,点燃在手上,对着狼群挥动着,她的内心在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队伍里没有了队长的支撑,他们竟变得如此弱小。她冲到前面,快速挥动着手中不似火把的火把,同时试图唤醒自己体内藤蔓的力量。 四头小狼见状微微的向后移动了一点距离,而狼人只是稍稍放缓了进攻,抬起头来考量着她。 “走,你来做什么!不自量力,走啊!”莫七泽一边在顽强抵抗一边嘶喊道,他感觉自己已经凶多吉少了,他不想再连累别人,“你一棵草本植物在这凑他妈什么热闹,跑!去找方小小,去找屠门刕,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跑啊!!!” “我……”变故来得太突然,周子钰恐惧到快要说不出话来,“我不能,我不,我……” “啪!啪!啪!” 千钧一发,接连传来三声枪响。 左边的两只小狼脑壳应声而破,随后而来的是原地的小范围爆炸。两只小狼的鲜血和脑浆溢了一地,失去大脑控制的尸体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另一颗子弹从狼人的左额头边擦过,打穿了他的耳朵,没有爆炸。 在商场的隔壁楼顶,No.050改造基因人方小小已经换好了子弹。莫七泽和狼人离得太近了,他没有把握在使用爆裂弹打中狼人要害的同时而不伤到他。因此,他只能选择打他的耳朵。 受伤的狼人被彻底激怒了,他先是抬头寻找弹源的方向,一无所获后,他便将仇恨全部转移到了莫七泽身上,他狠狠的向下用力,对着莫七泽的手臂咬了下去。 又是一枪,方小小快速换弹,直接打掉了狼人的三颗獠牙。子弹在穿过狼人的牙齿后爆炸了,但这次射击却没能拦住狼人的撕咬,莫七泽的手臂瞬间被刺穿了。子弹的近距离爆裂发出巨大的声响,莫七泽感到一阵耳鸣,耳膜像是被贯穿,血从他的耳道中不断流出来,他感觉一阵强烈头晕目眩,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安静了,他开始听不到声音。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他硬撑着咬着牙,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昏过去。 好在狼人锋利的牙齿被削掉了一半,这才保住了他的手臂才没被咬断。 在他的身后,周子钰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围巾已经烧到了尽头,火焰灼伤了她的手,但她却忘了疼。她再次想要唤醒体内沉睡的力量,但寒冷导致她体内的植物基因毫无反应。如今的她,就等同于一个毫无能力的平人,她痛恨自己,看着队友面临生命危险却无能为力。她将残余的雪茄朝着狼人扔去,雪茄打在狼人的头上,不痛不痒,而后径直掉落在莫七泽身边,浸在血泊中,慢慢熄灭了。 这个愚蠢的举动,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但除了这样,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至少这一次,她不会再狼狈的逃跑了。 狼人丝毫不为其所动,而是更加专注的去攻击莫七泽,他不断的加大咬合力,莫七泽感觉自己的手臂就快断了。他就这样与狼人继续对峙着,他拼命的挣扎,扭动着手臂,他甘愿丢一只胳膊,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身体的疲惫令他的眼表皮变的沉重,他咬着嘴唇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睡,血水和汗水已经盖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他在凭着感觉抵抗着狼人的进攻,他的伤口因为身体的拉伸在不断开裂,鲜血持续的涌出,再次湿透了他的外套,他的脸和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他就要休克了。 另一边,方小小急忙起身,去寻找最佳的射击角度,慌乱中,他又踩到了刚丢在一旁的眼镜。他的心跳不断加快,他身体逐渐侧扁,头上的枕部生出很明显的钝三角形凸起,他的脚趾合并为相对的两组,方便他顺着雨水斗向下爬。他隐匿成墙壁的颜色,右手持枪,一边缓慢却平稳的下移,一边专注观察着商场里的情况。 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来,没有一刻停留。方小小看到狼人的獠牙就快触碰到莫七泽的喉咙了,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换去了狙击枪里的爆裂弹。 “啪!”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与狼人擦肩而过,不偏不倚的打在了莫七泽的胳膊上。 莫七泽没有感觉到疼,相反,身上的痛感却在慢慢消失,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队友将最后一颗具有麻醉效用的子弹打在了自己身上。 模糊中,莫七泽看有一个黑点冲破了天际,穿过透明的玻璃顶层,高速的向下坠落。黑色慢慢变淡,变灰,最终化为白,它的速度逐渐加快,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如梦一般的场景,白色的绒毛,俏丽的尾巴,像天使从天而降——那是一只美丽的布拉多尔。 “她真的好美啊!”莫七泽在心里感叹道,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抱歉,我迟到了。” “哗啦啦~哗!哗!”楼顶被打碎的玻璃块纷纷落在地面上,又再次被摔的粉碎。 剩下两只小狼被下落的玻璃直接击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头上、腹部、尾巴上插满了锋利的玻璃碎片。 周子钰的脚腕也在不经意间被割出了伤口。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从天而降的这个神秘女人。她的瞳孔像是两颗摄人心魄,毫无杂质的珍贵蓝宝石,透明且深邃。她有着一对灰白色立耳,她的鼻子露出粉色,嘴小呈八字,两边的胡须柔软且长。她的被毛纯白且丰厚,从上到下均匀的分布在身体各处。她的表情冷酷,双脚并拢站立,两只覆盖着白色短毛的手上伸出了尖锐的利爪。 她就像是人类和布拉多尔完美的结合体。 单从声音来判断,就可以确定——她,便是刚刚在耳机中对他们下达命令的那个人。 第七章 No.009 面前的女人,浑身散发出高贵的气质。 她有着碧蓝的双眸,就像是浩瀚苍穹里闪烁耀眼的星。两只棕色的立耳下隐藏着微微凸起的鼻子,泛着淡淡的红。她的下巴微尖与嘴唇在一条直线上,白色轻柔的胡须对称散开。女人侧面的轮廓有着轻微的弧度,并不像人类一般比直,她的身上披着洁白的被毛,丰富自然并不暗哑。 一只美丽优雅的布偶。 “君兰。”几个人的耳朵里传来了No.050改造基因人方小小的声音,“基因特情局里最美的改造基因人。”他如释重负的收起了枪。 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样。 君兰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优雅的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这次任务,屠门刕身体有恙,组织临时交派我来应付一下。”她说的如此轻巧。 周子钰的心绪渐渐平静。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被烧伤,食指和拇指间的虎口发红,已经褪掉了一层皮。她伸出左手轻轻的盖在自己的右手上。 她看着君兰的背影,像是找到了依靠。 在她沉思的瞬间,君兰像风一样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天空中飘下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如风筝,慢慢悠悠铺在了她的面前。隐约中,她看到一个白色的幻影在眼前来回闪动,紧跟而来是滴滴哒哒,轻柔却密集的脚步声。 狼人警觉的抬起头,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威胁。他将嘴从莫七泽的手臂上挪开,仅剩的獠牙从皮肤拔出的瞬间,鲜血四溢。它的牙齿和嘴唇也边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浆。 已经失去知觉的莫七泽毫无反应,就这样瘫在了地上。他的手臂随重力下落,先是打在了自己的胸口,在胸前留下了大面积的血迹后又弹到了大腿另一侧。 狼人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弥漫在四周,他小心翼翼的将前爪从No.087改造基因人莫七泽的身上移开,竖起残耳,慢慢的挪着步子向后退。眨眼的功夫,君兰就跳到了它的身后。她的速度太快,狼人没时间反应就被她勒住了脖子。君兰的右胳膊弯成锐角,紧紧的卡在狼人的喉前,另一只手握在右手的手腕处,帮助右臂更好的发力。她低着头,身体稍弓,同时将肘部向上抬,保持着狼人的头上仰。狼人嘶吼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口水积聚在嘴边,连同血液不停的倒流,他只能半蹲着维系身体的平衡,两只前爪胡乱的向上抓着。 君兰闭起了眼睛,同时不断加大力道,在嘴边轻声倒数着。 空气中,还能听到淅沥的落雨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狼人的颈动脉窦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强压力,流向大脑的血液被阻隔,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它安静的躺在君兰的怀里,脸上的狰狞没有褪去。 君兰保持着动作,没有松手,直至狼人同一潭软泥般瘫倒在了地上。 “血绞。”方小小说道。“又被叫做颈脖绞,是从背后实施绞杀的柔道招数。原本是针对赤裸上身的对手所进行的一种绞杀技术,后来由于巴西柔术的推广开始被大范围引用学习。”他不紧不慢的在雨中整理着枪械零件,在他的身边,被遗弃的是一副被踩踏了两次,镜片早已破碎不堪的眼镜。 “卡住颈动脉直接阻止血液往脑部流动,从而造成目标的休克。”他继续解释道,话语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雨滴声,雨变小了。“是十分恐怖和危险的招式,如果运用不当,很容易造成目标的重伤或死亡。” 君兰起身,跨过躺在地上的狼人,没有再看它一眼。 她的手上,染了些许血液,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她对血绞尺度的掌握已经很成熟,在回收部门赶来之前,狼人都会处于失去意识、没有威胁的状态。这场战斗就在十秒钟内安静的结束了。她朝着莫七泽走来,路上捡起了那件在屋顶丢下的白色羽绒服,拾起的瞬间,手上的血迹不小心蹭到了袖口。 君兰的尖耳逐渐收回,慢慢恢复成了半圆形,瞳孔的颜色也由清澈的蓝变成了浓郁的棕,楔形的额头恢复了光滑,身后如羽翼般浓密的白色被毛也慢慢消失不见,胳膊和双手上的绒毛悉数褪去,她又变回了平人的样子。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只允许平人居住和生活的城市,已经发生了三起改造基因人失控伤人的事件。这些失控的改造基因人极具攻击性,都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异,他们突破人类基因的束缚,变为凶残的动物攻击平人,毁坏城市。 君兰低下头,伸手触了触莫七泽的颈动脉,她的手指边缘能清晰的感觉到隔着皮肤内动脉微弱的搏动,虽然频率很低,但却很平稳。几秒钟后,她又站起身,粗略的观察了他的全身,伤口很多,但都未伤及要害,只有胳膊上这几处咬伤比较严重。 “一只孟加拉白虎,”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碧蓝,借由体内布拉多尔改造基因的力量,她的直觉变得敏锐起来。“移植基因和人体基因的融合性很差,重组而成的改造基因选择性表达没有规律。”她看着熟睡中的莫七泽分析道,“毕竟孟加拉白虎的基因是稀缺基因,在市面上极其罕见。这么好的基因,却敌不过一只普通的基耐山狼。”她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君兰看着莫七泽浑身的伤口,像是看到了他被基耐山狼人压在身下却无法使用改造基因力量的一幕。 “没伤到要害,只不过因为药物的作用睡着了。”君兰又将目光又移到了No.092改造基因人周子钰的身上。 周子钰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瘫坐在了地上。地面冰凉,还有破碎的玻璃屑堆在周围。她盖住伤口的左手还在不停颤抖,她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在这送命,若不是君兰及时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越来越意识到失去了改造基因能力支撑的她,竟然如此不堪,如此渺小。 君兰竖起鼻子,观察了周子钰一会儿后才开口。 “植物改造基因,很少见。”君兰再次发挥自己可以分析改造基因人基因属性的独特能力,充满好奇的走到周子钰的身边。她先是仔细看了她的头发——一头橘色短发,没有干枯的征兆。而后又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迎面扑来,君兰皱了眉头,这种清袖柠檬的香气,正是猫科动物最讨厌的味道。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与周子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脸上流露出嫌弃的表情。 淡淡的柠檬香气逐渐消散后,被掩盖的植物清香飘了出来,这更加验证了她的结论。 “是枫藤、五叶地锦,还是紫藤?” “紫藤。”周子钰颤抖着,极其小声的说道,声音中夹杂着还未消散的恐惧。 君兰已经猜对了一半。 她蹲下身来,将白色羽绒披在周子钰的身上,而后又将羽绒服展开裹住她的上半身。她伸出手摸了摸周子钰的头,她的额头冰冷,猫科动物独有的高体温在接触的瞬间将温暖传递到了周子钰的身上,君兰的手那么柔软,像是一盏暖炉驱散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周子钰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慢慢恢复了知觉。这一刻,她才真实的感觉到一切都结束了。 君兰看到周子钰被火焰灼伤的手和地上已燃尽的围巾灰烬,不禁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丝怜悯。她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条件下,还在不断尝试以卵击石。但现实是残酷的,所谓的狼怕火,多是因为黑暗中闪亮的火光对他们造成刺激,迫使他们产生短时间的视觉障碍而反应迟钝,条件性的后退而已。在白天这样良好的视觉条件下,火焰其实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 “冬天,因为季节限制,植物基因暂时失去表达能力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安慰周子钰说道。植物改造基因虽然在再生能力和柔韧度等方面优于动物改造基因,但他们却有着致命的弱点——植物改造基因的表达需要依赖严格的外界环境条件。一旦天气极寒或骤热,体内的改造基因就无法成功的完成表达。 “真是一支年轻又弱小的队伍,”君兰在心里感叹道,“这样的经历对他们而言过于残忍了,但却是成长的良药。”看到他们,君兰仿佛看到了刚刚进入特情局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也是一样的无知无畏,怀揣着一颗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心,立誓要扫除阮病毒。如今,快十年过去了,优秀的特工一批一批的涌现出来,身边的战友也已经逐渐离开。而她,也成了前辈。 安顿好周子钰后,君兰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狼人身上。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狼人的体内移植的应该是一对20代左右的基耐山狼子链基因。子链基因不过是完整基因链的一部分,基因排序缺乏连续性,不稳定,很容易产生突变。一旦突变产生,基因开启逆转录,改造基因人体内的改造基因就会进位控制人体的细胞分裂,改造人便会失去理智、形态大变,朝着动物的方向退化而去。 就在君兰思考的时候,方小小披着光化学迷彩外衣,一只手扛着沉重的L115A3狙击枪走了进来。他的脸上露出疲惫神情,鼻梁上挂着一副碎了一半的眼镜。他浑身湿透,鞋子拖着雨水弄湿了地面。他一边走一边推开铺在身前的玻璃碴。 君兰注意到他肩上的那支狙击枪,就立刻明白了莫七泽昏迷的原因了。她刚还在疑惑,如果只是流血过多而导致的休克,脉搏跳动的频率应该不会这样平稳,如此看来,是他为了让莫七泽少受些痛苦而离开出的下策。 他这样做,无疑是放弃了他的队友。 这样的决定虽然理智,但却也理智的可怕。 君兰记得他那把狙击枪。去年,在感染区的一次围剿任务中,是他做掉了十几只被感染的飞禽猛兽。 她讨厌一切会飞的东西。 “No.050改造基因人特工,方小小。”方小小走到君兰身边,礼貌的卸了枪,伸出手。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No.050改造基因人,的确有着远胜于其他两人的能力。他拥有变色龙母链改造基因,是一位善于隐藏且视力超群的狙击手。 她突然又对这支队伍刮目相看起来。 “No.009改造基因人特工,君兰。”君兰伸手回应。 要知道,基因特情局特工处对每一位(99位)特工的实力都进行了编号,编号越小,实力越强。而排在个位的特工,则代表着整个特工处的最强实力,他们甚至可以单人进入感染区完成S级别的任务,他们负责猎杀“觉醒者”。 “特情局最美的改造基因人,No.009——君兰。”方小小补充道。 周子钰听到后,不禁瞪大了眼睛,她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有着长睫毛,大眼睛,娃娃脸,挂着一对温柔酒窝的女人,实在不敢相信她的编号竟然是无法逾越的个位。 简短的握手后,方小小充满尊敬的道了声谢谢。悬殊的实力差距令他不得不对君兰饱有敬畏之意。 而后,他走到狼人身边,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左心房,没有任何僵硬感。子弹的尾部完好无损的嵌在皮肤上,狼人的血液流动已经恢复了正常,身上的热传递也变得稳定起来。 那块暗影,已经消失了。 麻醉药物在这时开始发挥效力,在血绞和麻醉的双重作用下,狼人睡的很安详。他又起身去看了看另外四只小狼,其中两只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散在各处,另外两只的身上也插满了玻璃——这是四只移植有部分基耐山狼子链基因的拉布拉多。 基因来源,很可能与狼人体内的子链基因如出一辙。 “任务告一段落了,我还有个人要见。”君兰感觉事态已经稳定了,“我已经联系了回收部和医疗部,你们回去好好休养。” 方小小和周子钰点了头,同时向君兰投来感谢的目光。 “陕西南路与南昌路路口,Gene.207号便利店。”君兰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嘀咕着地址,随后消失在了商场内。 十分钟后,一群穿着银色防护服的小队出现…… 第八章 交换 当翟子墨离开的时候,便利店已经打烊了,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 她好像从未在外面呆到过这么晚。 看样子,今晚又不得不占用他的一些时间了。明天一早醒来,她的枕边一定会又会出现那张画在便笺上中央,臃肿又丑陋,五官极不协调的笑脸,旁边还会留下几行拙劣的笔迹,写着满满的抱怨。 翟子墨伸出手来,看了看手腕上的一号歌剧院腕表,透过清晰的双镂空表面,可直接欣赏到机械内部精细的镂雕,三金桥华丽的结构上,两对玫瑰金的指针优雅的朝着不同方向指去。这是喜爱音乐的她在12岁生日收到父亲赠与的最为贵重的礼物,也是最后一件礼物。 已经十一点一刻了,接近宵禁的时间,路上已经没有了出租车,从浦西开回浦东的班车和地铁应该也停运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西藏南路附近好像有最后一班过江的夜宵线巴士。 应该还赶得上。 夜晚失去了白天的喧嚣和热闹。毕竟,这是一座仅限平人生活的城市。平时有着少部分的改造基因人混迹在其中,他们行踪诡秘,伪装成平人的模样躲避着特情局的追捕。近一个月,这座城市连续发生了三起改造基因人失控袭击平人的事件,政府为保护平人,维持城市正常运行,不得不启动二级物种入侵防御响应,临时出台了夜宵禁令,即宵禁——在十二点之后,安保力量较弱的后半夜,不建议平人在街上活动,不建议商家跨夜经营,取消包括无人驾驶在内的一切公共交通运输方式。 翟子墨自知虽有法律禁止,但在上海,还活跃着大数量并极具有威胁性的改造人。他们可能就隐匿在她的身边,装作流浪的动物生活在公园中,或若无其事的背着公文包,夹着文件在赶电车。 深夜的上海温度还要更低一些。 地面湿漉漉的,积水在临界零点的气温下仍然顽强的保持着液态。翟子墨裹紧了衣服在马路上走着。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少了很多,冷清的很。冷空气穿透她的衣服,绕过她的围巾,直刺入她的骨髓。这些贪婪的吸血鬼,疯狂的汲取着她身上仅存的热量。她在路上缓慢的挪着步子,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着,每走一步,她赤裸的脚背就被尖锐的高跟鞋磨的生疼,她的骨关节就像是生锈的零件一样,在咬合处勉强维持着连接,不断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冷。”她自喃道,她的脸上看不到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痕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夜晚的西藏南路两边泛着微弱的蓝色灯光,她快速的跨过一个过街天桥,顺利的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浦东的巴士。 巴士里格外暖和,关门后,翟子墨对着前门旁透明的五寸屏幕扫了瞳孔。 “哗啦。”虹膜识别后,系统便模拟出了硬币落地的清脆声音,那是叠加而出的碰撞声。虽然现金流通在市面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但大多数支付企业为了保证用户支付的体验感,基本都在支付的时候模拟了现金交付的真实声音。 ¥:175392。 翟子墨看着显示屏上显示着自己的财产余额。 如今,除了少部分现金、不动产和贵金属外,其他的个人资产几乎全都被转化成统一的电子货币,存储在个人专属的网络账户中。电子货币的支付几乎没有汇率损失流通于各个领域,包括教育、医疗、购物、旅行、社交等等。只需要扫描一下瞳孔进行虹膜识别,消费信息便会上传到安全性极高的统筹网络支付平台,消费数额随即会在个人总额中直接扣除。 整个过程简单、方便又快捷。 她选择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正前方无人驾驶室内的系统运作,不过她对科技毫无兴趣,因此也就没有过多的关注驾驶室内的场景布置。她脱掉了挤脚的卡其色高跟,赤裸着脚踩到前面的台阶上,巴士里的暖气围绕着她,她脱下了风衣盖在身上,冻僵的身体慢慢缓和过来。她闭着眼睛,拿出耳机塞入耳中,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一阵简短的前奏后,如诗的歌词被吟唱出来。 “热厦,你归来,听蝉, 再游于北方知寒, 沿途不枉为少年……” 干净,简单,又纯粹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朵里,单曲循环下,这首六年前的民谣总会安抚她的心安静下来。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秋日寒蝉鸣泣,一转又到烟花三月江南。 二十分钟后,巴士穿过南浦大桥到了浦东。翟子墨被一阵急促的下车铃声吵醒,她睁开眼,整个巴士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安全区公共巴士提醒您,浦东,到了。”巴士报站后,缓慢的停了下来,后面紧跟着的是一段宵禁的温馨提示,翟子墨并没有留心听它在说什么。但大概内容应该就是先强调后半夜平人在外面逗留的危险性,再用官方的口吻建议各位乘客尽早回家,锁好门窗,不要外出。 诸如此类的话。 翟子墨下车后在潮湿的人行马路上又走了一阵子,突如其来的温差令她了一个喷嚏,她缩了缩鼻子。 “冷。” 微弱的路灯挂在黑暗中的不同角落,黑夜变得温柔又静谧。翟子墨低着头,将两只手揣在风衣兜里,专注的听着歌。在她的身边,偶尔会有几辆电车悄无声息的穿过,车子离她很近,擦肩而过后,会带来一阵冷风,翟子墨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走到马路中央了,于是她慢慢的向着人行道路内侧移动了几步。 她住在离江边不远的一座老式小区里,房子只有六层,她住在顶层,没有电梯。在晴天视野好的时候,打开卧室的窗子,能看到陆家嘴那两座互相缠绕,螺旋式上升,高耸的写字楼,直插入云霄中。那是整个上海最高的建筑,外观看来就像是一条绵延向上的完整基因链。 这两座建筑是Gene集团的总部。 Gene集团是集基因医疗、信息业、商贸业、农畜牧业等众多产业为一体的跨国集团,在国内500多个城市拥有医疗项目,其旗下Gene.No便利店更是遍布大街小巷,对外销售Gene公司自营的各类产品。 Gene集团,是所有平人和改造基因人梦寐以求工作的地方,集团里面几乎汇聚了所有国内外顶尖的基因学者、生物学教授、医疗专家以及其他各类优秀人才。 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这两座螺旋上升的总部大楼,即象征着绝对的权利、无尽的生命和数不尽的财富。 翟子墨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了五楼,在走廊里,透过楼宇间的缝隙,她还能隐约看到阴沉乌云下的那两座“基因双子塔”在夜晚闪耀的灯光,两条光柱不断的变化着颜色,向四周不无规则的发散着光芒。光柱的颜色由深变浅,再由浅加深,又像是探照灯一样,在高处监视着周边每一座建筑的一举一动。 到了顶层后,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风衣也已经半边湿了。她发现对面的门上插着一把未拔下的钥匙,她脱了鞋子,光着脚拔下了钥匙,又回到了自己家中。 终于不用再穿这双该死的高跟鞋了。 布丁已经在门口等了她好久。 布丁是一只他养着的一岁半的平猫,英短渐银层,发毛清秀,五官端正,乖巧漂亮。她蹲在门口,翟子墨开灯后,她先是撒娇的喵了几声,随后伸出前爪,向前拉伸了一会,接着又平躺在地板上,露出自己的肚子,然后又蜷缩起来,如此反复,等待着主人的爱抚。 翟子墨摆好了鞋子,关了门,反锁好。她俯身下去抚摸布丁,布丁见状则站起身来,脑袋向着反方向扭动,磨蹭着,配合并享受着她的抚摸。 翟子墨自知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今天属于她的时间已经宣告结束了。现在的她,正在违规占用他的时间。因此,她要尽快的洗漱入睡,将身体换给他。 仪式性的爱抚过后,她丢下了布丁,起身去挂好衣服,接着笨拙的卸了妆,简单的冲了一个热水澡。布丁见状,便很识趣的装作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嫌弃的样子,不理她转身去喝水了。 翟子墨换好睡衣后回到卧室,感觉到全身的疲惫都已经被热水冲走了。她趴在床上,写了一张便笺压在床边的褪黑素下,为了尽快入睡,她直接吞下了两片安定(安眠药)。 一分钟后,她正式进入了深度睡眠,手表上的指针恰好指在十二点三刻。 翟子墨的一天结束了,属于A君的时间到了。 他,醒了。 第九章 A君 这一夜又是格外的漫长。 从昨天的早上六点到今天午夜的十二点三刻,整整18个小时45分钟,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个多世纪。 他睁开眼,感觉到意识有点模糊,身子有些疲惫,但他并不知晓这是由于刚服下安定片的作用。他习惯性的左右扭动了几下脖子,脊椎骨复位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伸出手来,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一抹光滑从他的指尖掠过,这是女人的皮肤特有的触感。随后,一阵清新的香波气息扑来。 他慢慢的坐起身,突然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才一天不见,就装作不认识了?” 他将身体前倾,模仿着鸟叫啾了几声。布丁听到后,先是保持纹丝不动,随后突然跳过他的双脚,踩着他的小腿和肚子,爬到了他的面前。 “好重!”他感觉到一股急促又沉重的压力。 布丁伸出鼻子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而后绕着他走了几圈。他伸出手,直接将布丁揽入怀中,一只手垫在她的双脚下,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他的抚摸细腻而温暖,像是一位受过高等礼教的绅士,把每一个看似轻浮的动作都诠释的温柔而优美。在他熟练的力道下,布丁好像终于想起了这个主人,她娇羞的提起下巴,放松了警惕,闭着眼睛,慢慢的睡着了。 他把布丁送到枕边,悄悄的爬起来,余光瞥到了翟子墨给他留下的那张便笺。 这是两个人约定的习惯。 他们无法直接交流。因此在每次交换的时候,都借用留言这种形式向对方传达一定量的信息,来帮助他们更好的共同使用这副身体,以确保他们的共生在现实生活中具有连续性。这是一种不会影响到彼此,并减少因为同体而产生的外界怀疑和干扰的好方法。 黑暗中,A君隐约能看到便笺中央写着: “钥匙没拔。” 四个字,言简意赅,不废话。这是翟子墨的风格。 他苦笑了一下,这种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的留言,对自己夜晚的活动没有丝毫的帮助和保护作用。A君对于翟子墨白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完全不知情。整段时间以来,他都处在信息闭塞的环境中,两个人存在的时间虽然连接在一起,但彼此的生活却仿佛被隔绝在相离的空间中。他不知晓她每个白天都在做些什么,当然,她也没有兴趣知道他每个晚上会做什么。 相比于翟子墨而言,A君就像是活在黑暗洞穴中的蝙蝠,游走在深海里却怯于见光的鱼,在寂静的深夜里只能躲在孤独的面具后面,小心翼翼的出现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再悄无声息的于另一处消失。没有人会关注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每晚陪着他的,除了这副女孩的躯壳,只剩下黑夜本身。 他曾奢望过上百种重生的方式,却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寄宿在一个陌生的女孩身上,借用着她的肉体和时间,每天靠着她的脉搏跳动来维持自己残损的思维意识,虽然变得不再凸显,变得平庸无奇,却也薄有乐趣。 他拿起便笺旁的钥匙,出门,打开了对面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性别带来的不便不仅仅是性格的不合,翟子墨作为一个女人而言,太过于冷静,过分冷漠,孤僻,少言寡语,即使有些时候还是会有点无意识的呆萌和可爱,但他多数时候还是无法忍受她那毫不配合且完全随性的生活方式,就像那张任性而又简短的便笺一样。不过,他自己也清楚,本就作为寄生虫一样的他,在汲取她的时间的同时,还在要求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生活,这种压抑的要求和规定,不去遵守本就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对于一向是活在自己内心世界中的翟子墨而言,更是如此。 往日的骄傲和强势在A君的身上慢慢瓦解,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在换位思考的同时,更多的去理解对方,他的性格也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他变得不再急躁,不再强势,变得随性,变得悠然自得,好像这世上的一切得失,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他关了门,在卧室脱下了她的丝制睡衣,一对匀称的breast立刻凸现出来,仿佛两只初熟的蜜桃。他低下头,看着这副女人的身躯,还有这对充满着诱惑的器官,心底仍旧感到一丝的陌生与不适。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波的气味,他闭上眼,仿佛已然置身于繁花初开的后花园,脑海中不断的溢出淡淡的青草气息和浓浓的花香,香味逐渐扩散开来,一点点通过感官再次传入脑海,真实到可以伸手触碰到一般。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冬天的湿冷瞬间将这些虚幻的花吹散了,他急忙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折好的紧身背心,套在身上,随后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黑色加绒卫衣,穿了一条较为宽松的运动裤,临走前,他拿了一件挂在门口的黑色修身大衣,还有旁边的,稻荷神面具。 他戴好了面具,轻轻的关了房门,并刻意留意了一下钥匙,反锁后将钥匙叠在一起扔进风衣侧兜里。 这面具,就是现在的他了。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他透过窗子,爬到了屋顶。坐在六层高的屋顶上,他俯瞰着周围的路灯和马路。路灯还是一样安静的躺在半空中,一如既往的泛着微弱的黄色光芒,灯光下映照出孤独又细长的影子,影子挂在马路两侧,而马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和车辆。 楼顶面因为雨后变得有些湿滑。偶尔会有一阵风吹来,但他此刻却没再觉得冷。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白天的城市了,这世界如今给他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不久之后,黎明之时,他又要回到那个比黑夜更黑的地方,再睡去。他听说再往南一些的很多城市,已经允许平人和改造基因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趋于合法化,他们可以在一家餐厅进餐,坐同一辆公共交通巴士出行,未来,他们可能还会享有同样的教育条件,甚至可以通婚。 他不知道这样的未来究竟是好是坏,物种爆炸式的丰富、叠加起来,但实际上彼此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远。那些接受过基因改造的改造人,因为辐射和病毒污染而产生的变异人,还有像翟子墨一样的平人,他们毫无隔绝的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甚至任由彼此之间自由交配繁殖而产生后代,那会是怎样的情形?还有那些被隔绝在热带丛林里、沙漠中,遥远的大西洋上,至寒的奥伊米亚康的变异动物和植物,细菌和微生物,他们呢,他们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于这些所谓的人类生活的世界里呢? 还是会像10年前一样,依旧是一场浩劫。(此时已经是2122年) 又是一阵风,他突然感觉生活在上海,这样一个严格管控基因改造的城市里,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一点三刻,就快到他和博士约定好去黑市的时间了。 他再次戴好了面具,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十章 Speak Low 凌晨两点,复兴中路579号,Speak Low酒吧门口。 一辆贝拉多娜紫加长版幻影停在路旁。门开后,坐在后车厢的A君迈出了右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撑开伞,带着面具下了车。 随后在驾驶位下车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人,他身着黑色高端西服,脚上一双擦得发亮的孟克鞋。他没有撑伞,一头白发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他走到A君的身后,帮他关了门,礼貌的想要接过A君手上的伞。 “不用这样。”A君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男人沉默了一下,他皱起了眉头,把手停在半空中,显然是在犹豫。 “好吧。”他收回了手,有点勉强的说道。 “您就在车里等我吧,张远桢博士。”A君说道。 “这样也好,”博士说道。 “再进去一些,恐怕就有人认得我了。”他从侧兜里掏出了白色手帕,轻轻的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不过,万一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叫我。” “我搞的定。”A君微微的侧了一下头,对着前面玻璃中博士的影子说道。 “走了。”随后,A君将左手插进裤兜里,抬高了伞,往酒吧门口走去。 博士在身后看着他,欲言又止。 Speak Low酒吧有着黑色的古老招牌,上面用着歪扭的笔迹很随意的手写着8个白色的英文字母,字母前没有任何连接的地方,彼此高低错落排列着,像是刚学会拼写的婴儿练习用的草稿。招牌下面是一扇不大的落地窗,微弱的黄色灯光透过窗户从室内折射出来,零星的点亮了地面上的一滩滩水迹。 A君低下头,看到极浅的水滩如一面深不可测的镜子映出他的全身,还有他身边的酒吧和身后漆黑的夜空。水面又像是一扇可以穿越的门,在门的另一端,隐藏着倒映的另一个他,用着相同的神情看着脚下颠倒的自己。 窗子旁边是一扇略高的木门,表面没有涂漆,门上只镶有一个简单的木质把手。在把手的左侧,摆着一个古铜色的复古垃圾桶。 由门口两边看去,整条街只有这家店还在半夜两点钟开着。 A君推开门,屋内的风铃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刻响了起来。 贝壳间碰撞的声音先是突兀急促,继而又慢慢恢复到了清脆悦耳。他没有抬头去寻找声源,只是装作常客淡定的关上了门,收了伞进了屋子。伞尖触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水渍。 屋里面只有一盏吊灯烘托出的光亮,吊灯不安分的摇晃着挂在屋顶,像计时的钟摆,一左一右保持着相同的幅度,带动着屋内的其他黑影跳动着。A君进门的瞬间,他的影子也不由自主的加入进来,整齐的随着吊灯晃动的节奏开始摇摆。 屋子不大,靠窗边只有一个座位,上面摆放着一本还未读完的书,书签湮没在了折页中,红色的流苏露出一半。座位旁边是一个简陋的吧台,台面很干净,只竖有6支高脚杯和2瓶红酒。一位身穿白色带花式前襟长袖衬衣,系着黑色领带的男调酒师安静的站在台后,他比A君要矮一些,正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酒杯。 A君走到他面前,拉出椅子坐下。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紧贴着墙角放置的棕色五层书架,书架上摆满了英文书籍,通过腰封的破损程度来看,这些外文书籍已经略有年份了。若不是博士告诉他在这书架的后面别有洞天,他真的会被眼前狭小的空间迷惑住。这地方,只能容纳的一张桌子,一个吧台,一位调酒师,甚至没有一位客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黑市该有的样子。 “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non-GMO(非转基因)赤霞珠酿造?” A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这种第一次见面略有所思的沉默带来的压迫感,很容易取得对方的尊敬。 调酒师装作惊讶的样子,“不喜欢,还是不喝酒?” “不喝酒。”A君故意拉低了嗓音,来掩盖女声说道。 “嗯……”调酒师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看身后,“一杯柠水好吗?” A君没有回答。 “您稍等。”他自作主张的转身去准备柠檬水。 “我来找人。”A君开门见山,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找人?”调酒师中止了压榨,侧过头来。 “对,找人。”A君重复了一遍,更加压低了他的嗓音。 调酒师礼貌的看了他两秒钟,实际上是在观察。他面前的这个男人(通过身高和嗓音判断),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他带着遮挡着五官的稻荷神面具,透过面具,只能模糊的看到他那双棕色的眼睛。他的黑色卫衣帽盖过他的半边额头,他说话的语气有点低沉,应该是怕被识别出而故意对声音做了伪装。 调酒师回过头去,继续挤压着手里的柠檬,柠檬汁顺着杯沿慢慢流入杯中,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酸辣的味道。“您也看到了,现在店内,只有你和我,难不成您是来找我的?”酒师故意调侃道。 “我找,别人。”A君故意停顿。 “我想您可能还没听清楚我的意思,现在的店内,只有您和……” “但我听到,墙的那边,好像热闹的很。”A君伸出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书架,打断了调酒师的话。 调酒师快速处理好了手上的柠檬,又熟练的将半杯纯净水倒入杯中,转身将柠水推到A君面前,露出毫不知情的表情。“我听力好像很差,我听不到什么热闹的声音。”调酒师将手抵在耳郭上,故意装作在很用心听的样子。 “你听,音乐声。”A君显然是在无中生有,整个房间安静的很,连风铃的摇晃声都停止了。 他慢慢的扣动手指,轻轻的打着节拍,配合着脑海中臆想的音乐。 “好像隔壁有一家闹吧,”调酒师勉强解释道,“也许您要找的人在那里也说不定。” “整条街,只有你们一家店在开着。你们店的隔壁,只有垃圾桶。”A君说道。 “古铜色的垃圾桶。”他又重复了一句。 调酒师本想继续擦拭剩余的酒杯,但他拿起杯子听到A君的这番话后,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杯中映射出的A君——一张模糊的稻荷神面具,在弯曲的平面上扭曲着。 “都知道,复兴中路579号,是改造基因人的天堂,”A君轻轻的吸了一口柠檬水,舌尖触碰到酸柠檬汁后产生一阵颤栗,他条件反射的咽下了口水,这种没有掺和外界基因干扰和污染的自然柑橘属植物,果然酸的厉害。 “他们躲开基因特情局的追捕,在这里自由的喝酒、聊天。” “甚至还可以,”A君放慢了语速,故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做交易。” “我想您的玩笑开大了。你应该知道,在上海,是不允许改造基因人出现的。”调酒师的职业习惯在迫拒每一位来路不明的客人,即使他们的手中可能握有大单的生意。但为了保护整个黑市的长久利益,他的行事必须万分的小心和谨慎。 “所以他们都跑到你这来潇洒,”A君伸出食指再次扣了扣桌子,指甲打在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想你搞错了,”调酒师故作淡定的继续开始擦拭杯子,他将白布围在杯口,一边缓慢的转动高脚杯,一边透过微弱的灯光观察着杯身上是否留下了指纹。“我们这只能看书,或者喝一些清淡的酒,如果你觉得我们这的酒不够烈,您可以移驾别处。恕我直言,Speak Low并不欢迎戴着面具的人。” A君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说他们这并不欢迎陌生的面孔,而戴着面具的他,对他们而言自然就是陌生人。 果然如博士所言,黑市只招待门儿清的熟客,或者由熟客介绍而来的生客。A君这样在没有通过任何人引荐的情况下直接闯进来,难免会吃闭门羹。 毕竟,在这里面,可是藏匿着数量惊人的改造基因人。 “也不欢迎初次光临的平人吗?”A君直截了当的亮了身份说道。 这句话着实让调酒师吃了一惊。 他慢慢放下杯子,开始仔细的审视着A君。他自然清楚,特情局里面是没有平人的。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唤醒了体内改造基因的力量。他的心跳频率开始升高,新陈代谢速率不断加快,他的眼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的瞳孔缩成椭圆,聚在眼球中间,瞳孔两侧变成墨绿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布着黑色的点,他的眼角、眼皮产生褶皱黏在一起,整双眼睛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他抿着嘴,舌头变得细长,盘旋在嘴唇边。 就像是一条蛇一样。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一阵阵寒气从四面八方向A君扑来,头顶的吊灯又开始有些摇晃,A君保持着镇定和他对视着,眼中没有一丝的胆怯。 “果然是平人。”半分钟后,调酒师又恢复了平人样子。他并未从A君的身上嗅到植物或者动物的味道——他的身上,只有人类的臭味。 “看样子,考核通过了?”A君问道。 “勉强吧。”调酒师继续擦拭着酒杯。虽然A君只是一介平人,但是从他身上,调酒师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气场。在他的内心,好像是蕴藏着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旋涡卷动着周围的空气躁动起来,也将他卷入其中。 “算是破例。”调酒师说道,他的额头上挤出了几滴汗珠。 “这样的破例,看样子并不多。”A君颇具得意的举杯说道。 “的确。”调酒师说,“最近有些家伙活动的太频繁了,上海已经开启了宵禁,很多改造基因人为了避免被牵连已经不再接单了,生意大不如前。” “看起来,改造人内部,也乱成一气。”A君毫不避讳的说道。 “改造基因人和平人一样,有正经的商人,当然也会有,疯子。”调酒师是指昨晚在南京西路上失控伤人的那只基奈山狼人。显然,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慨,这样的行为明显打破了改造人之间缔结的某种平衡。 “真是该死。”他又补充说道。 “还是做平人好些。”A君说。 “平人可不太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聊天喝酒。”调酒师改了语气提醒他说道,“在这里,再温顺的商人,看到平人也还是会跳脚的。” “我买些东西就走,绝不停留。”A君回答。 “希望如此。”调酒师说道。“进来的平人,可没几个能安然无恙出去的。”他敲了三下桌子,紧接着伸出手掌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桌面上应声出现一道白色光圈,光圈在手掌的驱动下逆时针转动。随后,墙壁前的书架被缓缓拉开,在书架的后面,出现了一道暗门。 一切如博士所言所料。 “祝你好运,”调酒师再次提醒道,“进去之前,要先想想你要的东西值不值这条命。” “如果你们有的话,”A君将剩余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我想应该很值。” 他放下了空酒杯。 第十一章 钚-248 所谓别有洞天,便是如此。 暗门后隐匿着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窄到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走廊两边的墙壁是由简陋的红砖铺砌而成,红砖每隔着相同的距离,都放置着一枚满是划痕的白炽灯——这种很早就被淘汰使用的电光源,在发出强烈光芒的同时,还向外不断辐射着热量。 A君走在路上,感觉到身边一阵炙热,仿佛是有几束旺盛的火焰在前后紧贴着他的身体,炙烤着他。他每走几步,汗水便顺着脸颊淌下来,面具后的他感到一阵闷热。在他的头顶,是一条条蜿蜒曲折向前的黑色管道,被牢牢的栓在墙上,仿佛是被剥掉表皮后仍然顽强爬行的黑斑蝰蛇。 仔细听,还能听到管道中叮咚的流水声。 “但愿流动着的不是恶臭的污水。”A君调侃似的想着。 身后的书架在没有预设轨道的情况下缓慢的移动着,像是一架厚重的钢琴不情愿的被推着前进,暗门缓缓关上,通道里一片死寂。A君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脚下水泥路的坡度,他是在沿着地下向下走去。 绕了几圈,随着灯光的逐渐变弱,终于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镶满了黑色铆钉的铁门。铆钉在门上密密麻麻的形成一幅凤凰的图案,在凤凰的周围,粗略的勾勒出几缕火焰,在黄色的灯光照耀下,黑色的凤凰反射出金色的光,忽明忽暗,仿佛闪动着翅膀正欲跃而起。在铁门的正中央,镶嵌着两颗蓝色的坦桑石,对称的放置在凤凰的肩上,宝石的光芒盖过了周边每一颗铆钉,但是A君认出,作为稀有合金的这些铆钉。才是这扇门最值钱的部分。 钚-248合金,目前为止世界上唯一可以阻碍阮病毒繁殖的人造合金,经β衰变后产生的微弱辐射会快速杀灭合金接触到的阮病毒。但因合金数量稀少,且因衰变产生的射线穿透能力非常弱,在空气中前进几厘米就将能量耗尽,因此在以往,钚-248合金大多只能被用于制造近战武器和手术设备。 钚-248合金产生的射线并不会直接穿透人体的皮肤而进入人体,但却可能被人体吸入或消化而进入人体从而对内脏造成不利影响。射线会造成细胞的损伤、染色体的损伤,理论上还可能导致癌症发病率的上升。 钚-248合金作为超稀有人造合金,数量实在是寥寥无几,因此一般人多只“听闻其声,却从未见过其真面目”。 A君走到门前,用力推开了门,他没有避开触碰门上的铆钉,他知道没有伤口的接触几乎是无害的。 这扇门看样子是设置在地下用来防御阮病毒感染者入侵的。而阮病毒在安全区肆虐也要追溯到近10年前了。这也说明,这扇门的历史也颇为久远了。 门开了。 一束光沿着门缝穿了进来,迎面扑来一阵清凉,即使在面具后面,A君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种温差带来的舒适感。他的耳边突然传来聒噪的聊天声,酒杯剧烈的碰撞声,粗鲁的谩骂声、淫秽的玩笑声、动物的嘶吼声。因为光线的突然切换,他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为了尽快适应强光下的环境,他只好站在原地闭了一会眼睛。 几秒种后,他睁开眼——眼前,就是地下黑市了。 整个地下黑市布向呈圆形,由金丝楠木铺制的地面看不到一丝榫接的缝隙,四周的墙壁包裹着道不尽种类的透明珍贵水晶,水晶被磨去棱角,均匀的平铺在灰色的墙壁上,屋顶犹如深邃的夜空般,闪耀着星星点点的湛蓝宝石,宝石大部分被吞噬在墙壁中,只留下最尖锐的一端露在外面,向四面八方反射着光点。最中间,悬吊着一盏极其耀眼的金色圆灯,A君无法直视它,它的光芒如正午的太阳般刺眼,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金色光源下,垂直放置着一张白色高台——用整块和田玉雕砌而成的高台。高台周围,分布着十几张古铜色的紫檀木桌子,桌子旁坐满了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野兽更为贴切(几乎都是携带着凶残动物基因的改造基因人)他们对于A君的突然造访并没有在意,只顾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专注的喝着酒大声聊天。他们有的一只脚踩在长椅上,粗鲁的拼酒,有的则三俩成群押注比腕力,有的在引吭高歌,唱着博卡拉,周围绕着几只土狼陶醉的嚎叫配着乐,有的则早已趴在桌子上,醉倒了。 改造基因人的天堂,仅一处醉生梦死的地方而已。 A君在心里想到。而实际上,他现在却连这样一处属于自己地方都没有。 再远看去,高台上立着一张普通的透明液晶显示屏,液晶通过改变透光量,用着深黑色的浓墨清晰的显示着此时的时间。显示屏的旁边安静的躺着一个金黄色的黄花梨木槌,因多次敲击被磨平了的槌面正对着门口,反射出刺眼的光圈。 “看样子,是拍卖的地方。”A君判断道。 他联想起那道由钚-248合金镶嵌而成的门,又看了看眼前低调却又奢华的拍卖场,不禁感叹。在资源如此匮乏,经济如此收紧的现在,竟然还会隐藏有这样奢靡又堂皇的地方。 这里究竟会拍出怎样令人惊奇的东西,也确着实人期待。 他轻轻关了门,原地站了一会,身边并没有及时出现侍者做引导。 果然,生面孔在这里有些吃不消。 在他的左前方,是一个迷你的吧台,散位一次只能容纳几个人。桌子是全金镶嵌,外端呈现出整齐的银色波浪,周围被磨的光滑平整,没有棱角。吧台前整齐的放置着6个透明的水晶高脚椅,椅脚略高,椅背很矮。一位年约30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他穿着得体的白衬衫,衬衫外套着一件熨烫整齐的黑色马甲,他带着金色的眼镜,低着头正仔细的看着手中的干岜白兰地。他的头上,隔着相同的距离,倒挂着5个一模一样,高脚杯样子的精致吊灯,在吊灯的后面,围绕着的一套整齐的四层环形酒柜,酒柜里摆放着玲琅满目的酒。 A君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出口,也没有看到类似卫生间的地方,这地下黑市,或许是一处有进无回的封闭空间。 A君提了一下面具,就像提了下滑的眼镜一样的轻松。他在吵闹声的笼罩下,移步到了吧台前。他注意到吧台的最左边坐着一位灰色头发,披着紫色大衣的年轻女人,她正在专心致志的品尝着手中的红酒。 他故意选择了离女人最远的第6个位置坐下——接触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女人,他这样告诫自己。 吧台内的调酒师注意到他后,很自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白兰地,礼貌的对他示意,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A君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调酒师眼中闪烁的光芒。瞳孔颜色的变换,这一独有的特征,足以证明他是经过基因改造的改造人。 “新朋友?”调酒师满面微笑的说道。 第十二章 睾酮素 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具有改造人身份的调酒师便准确的判断出他面前这位带着稻荷神面具的陌生顾客是平人无疑。要知道,地下黑市是被称“改造基因人天堂”的地方,这里一向鲜有平人光顾,而在夜晚敢于单身赴宴的,就更少了。 黑市的经营模式分为两种,一种为现价购买,即由客人直接按照系统内的标价购买黑市内的物品,当然,前提是有货。如果没有现货的话,第二种经营模式就应运而生了——它需要客人先行支付一定数额的定金,进行预购登记。登记成功后,黑市经营方则会向外发布悬赏,悬赏的范围和标的价值有直接关系。这时候,沉寂在暗处的赏金猎人就会根据各自的能力和需求接单,进行所谓的“狩猎”,狩猎成功后,他们便会向黑市交付货品来换取报酬。 在整个过程中,赏金猎人赚取佣金,黑市经营方赚取差价,购买者支付价款购买物品。三者各取所需,互利共赢。 当然,除了这两种普遍的交易模式外,黑市还会于每周二凌晨三点准时在地下举行盛大的拍卖会,拍卖各种稀有的宝贝。 规则很简单,价高者得。 在黑市,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赏金猎人都会想办法豁出性命去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而这些赏金猎人大多数是经过私自改造基因的改造人,他们在这个城市没有生存的空间,无法像平人和拥有通行卡的改造基因人一样工作和生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通要犯犯、是亡命之徒;他们心狠手辣,狡猾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茕茕孑立,无影为伴;他们欺凌其他弱小的同类,践踏平人的尊严,视平人如蝼蚁;他们杀、抢、偷、夺一切能换取报酬的东西。 他们常常聚在黑市,饮酒寻欢,消磨时间,荒度余生。 他们是一群眼中只有金钱的血腥怪物。 “这里欢迎每一位新朋友,”调酒师说着拿出一支矮脚酒杯,倒了些许白兰地进去,递到A君的面前。他的声音好像被一层薄雾笼罩,模糊又神秘。 “这杯算我的,二回熟。”他客气的将杯子又向着A君的方向推动了一小段距离,这一微小的动作将他的殷勤更进一步的推向A君。调酒师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带着稻荷神面具的平人的来历,只是多年来混迹于黑市的职业直觉告诉他,他并不简单。 “多谢!”A君接过杯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根夹住杯柄,让手温传入杯内使酒略暖,随后隔着面具淡淡的啜了一口。 “我是生意人,希望这客套没有让你不舒服。”A君饮尽后,调酒师接过杯子,准备继续为他倒上。 “没有不舒服,很礼貌。”他伸出左手,示意不需要了。 调酒师快速将酒瓶旋转90度,娴熟的将它立在桌面中央,点了点头。瓶中的酒并没有洒出一滴。 “看样子你应该不是来接悬赏的。”调酒师一转画风,直白的问道。 A君笑了下,但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表情。调酒师看到的,不过是一副冷酷却又有些神秘的稻荷神面孔。 “只怕有命接,没命回。”A君说道。 “至少勇气可嘉。”调酒师说,他的话中带着少许敬佩,却也略含讽刺。“古莫丹(放A君进来的调酒师)放你进来自有他的道理,我给他足够自由的权利,他是黑市最忠诚的朋友。” “但你也要清楚,这里面的每一位赏金猎人,若知道你的身份后,都会想撕碎你。” “毕竟,他们认为,是你们让他们无家可归。”调酒师又补充了一句话来缓解气氛。 “那真的很可怕。”A君不屑的调侃道,“这里连可以躲起来方便的地方,都没有。” 调酒师突然被他的话逗笑了,他的笑声很自然,穿插在喧嚣的环境中,坐在一旁的女人听到后也忍俊不禁起来。看样子,他还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调酒师指了指A君身后的一个角落,示意他那里有向上的楼梯,楼梯上面,便是卫生间。 A君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处透明的水晶梯,水晶梯与墙壁融在一起,湮没在墙壁的角落中。他突然想到刚刚进来的通道中,头上的那几条蜿蜒曲折,形似蛇行的管子。里面排送的就是生活污水无疑了。 找到排水口,就能找到另一条离开这里通道,埋藏排水管的墙壁永远是空心的。A君在心里默默的记住了这些,这是他难以抛弃的习惯。 “所以呢,想买些什么?”调酒师突然把头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道,“还是对一会儿的拍卖感兴趣?” “睾酮素(雄性激素)。”A君爽快的说道。 “睾酮素。”出于职业操守,调酒师并不会追问买家购买的用途,也不会去猜测。但他的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好奇,睾酮素这种东西,市场上实在没有什么销量。他拿起身边的电子本,在透明的屏幕上写下“睾酮素”三个字,随后屏幕上显示出了存量信息。 “有一些。”金环蛇说道,“可以分装注射,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货不在这。”随后他不屑的放下了电子本,上面的价格实在让他难以打起精神。 “要多少计量?”出于职业礼貌,他没有表现出过份的轻蔑,毕竟他们才第一次合作。 “10ml。分装五支。”A君回答道。 “处方药,双倍价格,一共五万。”调酒师加价后说道。 A君点了点头,显然沉睡已久的他现在对金钱并没概念,他也忘记了自己现在借用的身体是翟子墨的,只能用她的瞳孔进行支付。 “别的,还需要吗?”金环蛇习惯性的追问。 “刚刚,门上的铆钉,卖吗?”A君侧过头,指了指进口的大门。 调酒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一言不发,一股寒气直逼而来,也许是酒吧氛围过于喧闹和热闹了,他的内心竟然有些悸动。一段时间后,他回过神来,故作淡定的挤出了微笑。 “我就当你开了一个玩笑。” A君侧着头,再次提了面具,“回头想卖的时候,我还会来的。”他说的很认真。 调酒师继续装模作样的大笑着,假装没有听到A君的话,这时候身边的女人放下了酒杯,看向A君的方向。A君有意的转过头去,回避着她的目光。 “货到付款,先坐一会。”调酒师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有添一点严肃,失去了先有的那几份客气和谄媚,很显然他的好心情应该是被什么事打扰了,他无法再毫无破绽的继续表演下去。 “大约20分钟,看看拍卖会,有意思的。”他召了一名工作人员,将睾酮素的事情安排了下去,紧接着点了一支香烟,站在禁止吸烟的标牌前,毫无快感的吸了几口。 A君低头看了下表,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凌晨三点了,也就是说,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他就要将身体还给翟子墨了。每晚的六个小时,显然对于他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为了成功进入黑市拿到博士口中的睾酮素,他用尽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准备。 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是顺利。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快节奏的音乐。 音乐声逐渐渲染到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地下黑市瞬间沸腾起来。原本坐着的、躺着的改造基因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每个人都在自己脚下小范围的舞池中摇曳着身姿,陶醉着,按照各自的节奏乱打着节拍,音乐越来越大,节拍声也越来越乱,头顶金黄的吊灯逐渐暗淡,直至熄灭。 几秒钟的寂静后,灯光闪耀,音乐声再次迸发,而原本坐在他身旁的灰发女人突然起身,干净利落的脱下了那件紫色大衣,随后潇洒的将大衣丢在一边,扭动着腰,朝着拍卖台走去。 大衣的里面,她只穿着一件黑色性感的比基尼。 她露出妖娆,夺人魂魄的笑容,一束亮白的舞台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将她原本白皙的皮肤照的更加洁白,她伸出舌头,从右手食指的指根舔到指甲,随后将食指指向四周兴奋的人群,完整的划了一个圈。底下本就充满醉意的改造人们,彻底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撩起了**,变得疯狂起来。一阵阵下流的口哨声迎面扑来,嘘声也越来越大,女人踏着节奏,又献上了一段激情性感的舞蹈。 “玛姬!玛姬!玛姬!”下边的人疯狂的呼喊着女人的名字,A君看了一圈,发下很多改造人的瞳孔已经变了颜色,酒和女人激起了他们的**,唤醒了他们的兽性。 而玛姬的眼睛也变得微黄,眯成了一条线。 “一只撩人的小狐狸。”A君自语道。 “她可是整个地下黑市当红的拍卖师。”调酒师用着略带自豪的语气说道,他熄了烟,从身前银灰色的冰桶里夹出了三块空心冰,放到了空杯里,紧接着从橡木扎啤机中接了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确实很性感。”A君点了点头说道,他的身体虽没能产生任何反应,内心却已有些波动。他不由自主的将整个身体转过来,看着玛姬的表演。 调酒师将饮尽的空杯按在吧台上,声音有些响。 玛姬站在舞台上,彩色的舞台灯光从各个方向汇聚在她身上的三个地方,她扭动着腰,身后长出了一条浓密的银灰色尾巴,她的身体和尾巴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摇摆。她皮肤白皙,裸露的后背上只围着一条简单的黑色系带,她蹲下身来,蛇形的扭动着身躯,脆弱的细带随着她性感的动作摇摇欲坠,台下的观众无不伸出手来,妄想隔空解开这条碍眼的系带。她那对上扬的翘臀已经突破三角的遮挡,呼之欲出,台下的观众不停的喝彩,他们配合着她的舞姿摆出下流的姿势,在想入非非中吞噬着她。一段音乐后,她又转过身来,伸出手指在嘴边妩媚的滑动着,她的舌头在指尖旁挑逗着,她那丰盈的breast上下晃动着,一不小心就要溢出来。 A君躲在面具后面,大概领略到改造基因人天堂的真正含义了。 一阵热身后,玛姬的动作随着音乐缓和了下来。她礼貌性的用左手盖住胸口,向着周围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台下响起了持续的掌声。 灯光渐变。 拍卖会开始了。 第十三章 拍卖·貂鼠基因 整个地下黑市瞬间安静了起来。 白色的聚焦灯光从中心发散到四周,照射范围逐渐扩大。 玛姬摇着尾巴走到拍卖台前,将台上的拍卖槌转了一个角度,立在了同样质地的座垫上。随后,一名身穿蓝色运动内衣和短裙的小姐,双手端着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精致白银盒子端庄的走到了她面前,玛姬微笑并礼貌的接下盒子,轻轻的放在台子上。 A君确认了下时间,三点整。 看到盒子后,下面立刻传来稀疏的议论声,玛姬即将食指立在嘴唇旁边,示意大家保持安静。随后,她直切正题,省去了冗长又乏味的开场白,熟练的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手指长度的玻璃试管。试管中浸满了淡蓝色的液体,像是可以被磁铁吸引的纯净液态氧。她将试管双手擎起,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手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放走瓶中的蓝色精灵。一圈展示过后,她又极其小心的将试管原封不动的放回盒子里,从旁边抽出一张已对折好的精致米色纸卡。 她缓慢的将纸卡展开,用清晰又柔美的声音将纸卡上的文字读了出来。 “这周要拍卖的东西是,”她吸了一口气,故意沉默了几秒钟。 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看着玛姬,等待着她宣布拍卖物品的名字。 他们在心甘情愿的被她吊着胃口。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时间也被拉长了好久。 “貂鼠。”她又停了一秒钟,“九代!母链改造基因!” 台下立刻沸腾了,这是如今为止拍卖场中出现的纯度最高的母链基因。 “竟然是九代母链基因!” “九代,九代啊!” “九代母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纯度啊!” “比我整整高了二十代!” “想必大家都知道,”玛姬将纸卡重新折好,放在一旁,解释道,“现在Gene公司基因医疗部对外公开可申请到的合法改造基因,是第三十九代,而且大部分只是子链基因。” 人群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的确,现在二十代以内的改造基因在市面上实在是极为罕之,而十代以内的基因,更加被视为珍宝。 “随着Gene公司改造基因的更新换代,新一代基因的纯度和稳定性都较上一代有所降低,三十九代的基因不比三十八代,三十八代基因比不上三十七代,依次类推。”她说着,加快了语速,“而母链基因可以分割成多个子链,价值上毋庸置疑,可谓连城。” “现在我手中的这条,是第九代,母链基因。”随后,她便不再赘述了,所有的介绍到此结束,剩下的时间就交给购买者做衡量。她并不会像其他拍卖师一样,滔滔不绝的介绍每一款商品,即便她懂的再多,她也只会用几句话点到为止。她认为拍卖师的职责不过在于作为买卖双方的沟通桥梁和维护现场拍卖秩序而已。她宁可只用舞蹈和表情来维持整场拍卖的气氛,也不愿意像唯利的商人一样去言语不绝的推销,惹人讨厌。 少言却意外的招人喜欢,并且能按照预期拍出高价格,这也是她能成为如今黑市当红拍卖师的原因之一。 “貂鼠基因,虽然是母链,但没什么攻击性啊。”下面又掀起了新一轮的议论。 “攻击性虽然不大,但是貂鼠的毛皮值钱啊!”赏金猎人也加入进来。 “搞到手,把控制毛皮合成的子链基因提出来,移植到小家鼠、褐家鼠、黄胸鼠,管他妈什么鼠身上,钱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么!”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对这件东西表示出了兴趣。 “这比跑赏金赚的快多了,还他妈安全!” “搞到手之后,一翻身,从猎人变商人了!”坐在最前面的几位赏金猎人私下讨论道。 “前提是你买得起,这可是九代母链基因。” “应该不会少于三千万了。”又有人补充道。 几声厚重的槌声突然落地,“起拍价,五千万!”玛姬用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槌声落后,下面沉入一片死寂。 又一片死寂。 “五千一百万。”第二排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举了手牌,打破了沉寂。他的身上还散发着酒气,动作有些粗鲁。 “加一百万。”后面有人忍痛跟道。 “加两百万。”一位底气很足的狼人接道,他的眼睛射出渗人的绿色光芒,两排獠牙外突。他一边举着手牌一边冷冷的哈着气。 “什么嘛,五千五百万。”最后一排,一头橘色头发的年轻女人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她侧着头,甚至都没有看向拍卖台的方向,一副没有兴致的表情。她穿着一条黑色短裙,上面搭配着白色小Tee,盘坐在椅子上。她的头发卷在后面,结成一颗丸子,发圈上插着一根磨砂的黑色水笔。 她的身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改造人的迹象,她的瞳孔是褐色,就如A君一样。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被这声不屑的叹息吸引住了,坐在前排的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将目光聚焦在这位看似势在必得的女人身上。女人虽感受到了围观目光的灼热,但却依旧没有抬头回视,只是在低头,侧着脸等着下一轮反击。 “这东西,这么值钱。”相比于睾酮素的价格,母链基因的价值显然是惊讶到了A君,他点了一杯白兰地,对拍卖产生了兴趣。 调酒师又取下另一支古典杯,拿过背后酒柜上放置的蓝色vsop轩尼诗干邑白兰地,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面前带着面具的A君,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起。他倒了少许酒到杯子里,兑了两块冰,轻轻的将杯子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平人可能不太清楚,”调酒师说道,话语中并不带有任何对平人偏见。“母链基因对于改造人而言,就相当于中央处理器对于电脑,引擎对于汽车,它是保证改造人体内基因完成特定性表达的关键,也是导致改造人在生理构造上区别于平人的根本原因。” “实际上,完成改造基因的移植手术并不难,但拥有一条优质的改造基因链却是最难办到的事。”他又补充说道。 A君接过酒,说了句谢谢,他拿起杯子,让杯底和眼睛保持在同一高度,透过杯底,他看到的整个世界都在冰块的折射中变的扭曲,目之所及都在褐色的酒中失去了缤纷。他耐心等听着调酒师的解释,耳边响起的是周围激烈的加价声。 “听说过10年前的事吧?”调酒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冰啤,将双手拄在桌子上,饶有兴趣的对A君说道。 “2112年12月21日,那次事件。”整个拍卖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目前并没有太多的酒需要调制,他可以利用暂时的休息时间多与A君聊一会天。 A君原本转动着酒杯的手,突然停住了,既然想要钚-248合金的他,自然是知道一些,只不过他表露出的神态确是若隐若现的一无所知。 “十年前,阮病毒爆发。”A君回答道。 第十四章 阮病毒 “没错。”调酒师的眼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写满了悲伤,这段回忆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道伤疤,虽然皮肤表层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伤口结痂后的丑陋模样还是被永久的定格在手上,随时触目,随时会心痛。他欲言又止,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A君放下手中的酒杯,沉默了几秒钟。 “阮病毒爆发。”调酒师说道,“2112年9月13日,在美国的22个洲和加拿大2个省份出现了许多‘僵尸鹿’,经过医疗人员研究,这些鹿是被感染了一种由阮病毒引起的慢性消耗性疾病——ig disease),这种病毒可以诱导身体本身的蛋白质发生异常,当有足够的蛋白质受到感染时,被感染鹿的大脑就会被掏空,随着病毒慢慢侵蚀鹿的脊髓以及肌肉,鹿会产生体重骤减、反映迟钝、过度流口水、磨牙等症状,在最终死亡之前,这些鹿会出现极强的攻击性。” 调酒师又饮了一杯冰啤,用来润色他干哑的喉咙。“食用过被感染的鹿肉后,猕猴也开始患上这种疾病,再到后来,美国的25个洲,加拿大的6个省和1个特别行政区,大面积动物被感染。”他晃了晃杯中还未融化尽的冰块“2112年12月21日,第一例感染CWD的人类在日本大阪被发现,紧接着病毒大面积肆虐,七大洲全部被波及,被感染的人类开始出现极强的攻击性,他们丧失了理智,如同丧尸一样互相撕咬。灾难,地狱般的灾难就此降临了。” “如同丧尸一样失去理智,互相攻击和撕咬,因此这种阮病毒也被称为‘僵尸病毒’。”A君说道。 调酒师晃动酒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A君可以理解经历过那场浩劫而幸存的人,内心会笼罩着怎样浓密的阴霾,这阴霾挥之不去,如影随形,每天每夜跟在他的身边,在空隙间侵蚀他的思考,磨损他的意志,在梦境中侵袭他的睡眠,汲取他的灵魂。 “实际上,为了抵御阮病毒的入侵,国际安全理事会会同难民署临时组建了基因特情署,专门负责消灭和清理变异动植物和被感染的人类。基因特情署根据各地区感染程度的不同,由弱到强依次将它们划分成了原始区、安全区、感染区和试验区,并抽调骨干人员到各国家组建基因特情局,专门负责各区域“感染物种”的清理工作。” “而我们这里,是安全区。”A君扣了扣金色的桌面说道。 调酒师点了点头,“上海的疫情可控,从最开始就被划为安全区。安全区是只允许平人和极少部分拥有特别通行卡的改造基因人活动的区域。”他趁着说话的间隙,又加了一杯啤酒。“在疫情扩散最快的第一周,基因特情署准备将所有感染了阮病毒的人类隔离到南极洲,别林斯高晋海旁的一处冰岛上。因为医疗机构发现,这些病毒在低温的状态下活性很低,即便不能被彻底杀死,至少也能延缓慢性疾病的发病时间,侧面来说,也算是延长了感染者的寿命。” “但后来因为人权理事会的极力反对,这项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在审议阶段流产了。”调酒师继续说道,“生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人权。” “也许他们在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既不放弃感染的人,也不伤及无辜的人。”A君说出口后,就在心里反复的嘲笑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幼稚和不堪,说出如此违心的话。 “两全其美,无伤大雅的办法,”调酒师喝了一口啤酒,这一次他没有一饮而尽。 “改造基因实验。”他的话语中饱含了讽刺,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极富人权的好办法。 “改造基因实验?”A君先是思考了一阵,随后假装恍然大悟,“难道,你是说……现在出现的改造基因人是因为当时……?”这一点,他深得翟子墨的精髓。 “没错。”调酒师握杯的手指上沾上了淡淡的水迹,更像是空气中水蒸气的凝结,而不是杯中溢出的酒。他从西服胸兜里掏出一张洁白丝质手帕,擦干了手上的水迹。“我们——改造基因人就是当年为了抵御阮病毒而诞生的产物,改造基因人具有免疫阮病毒的能力,再通俗一点说,就是阮病毒无法侵蚀经过改造基因的人类,只会攻击你们平人。” A君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经历过几次失败之后,基因特情署提出了改造人类基因从而改变人类身体蛋白表达的方法来抵御阮病毒的传播,虽也是几经波折,但最终还是拿到了人权理事会的Pass卡,方案通过了。基因特情署借用刚成立不久的国际基因医疗公司——Gene公司的尖端技术,在猕猴的身上移植了鳄龟的部分基因,被改造基因的猕猴成功获得了阮病毒的免疫能力。于是,刻不容缓,国际安全理事会立刻决定在第一批饱受感染摧残的一万名感染者身上进行首次基因改造实验。而那时候,全球的感染者已经超过一百万了。” “1万名感染者,1次实验,只有100个人存活下来,这算是成功,还是失败?”调酒师继续说道,“这些活体人体内被直接移植同自身基因材料相似的‘改造基因’,而没有进行任何体质检测或过敏实验。这些‘改造基因’携带着从不同动物身上提取的DNA片段,通过模拟的人体细胞进入人体后,开始了自由分裂。” “因为这些‘改造基因’是由相似于脱氧核糖核酸结构但却不会被分解的材料制成,因此‘改造基因’在进入人体后,不会随着分裂出的细胞凋零而被分解,会一直存在。这些基因根据设定好的程序与人体细胞分裂保持相同频率,不断的表达独特的生物特性,改变人类的生理构造。日积月累,这些移植过‘改造基因’的人,就变得不再像人了,他们的人体特征被新的生物特性所覆盖,移植过鳄龟基因的改造人开始生出厚厚的皮壳和如钢鞭一样的尾巴,移植过裸背电鳗科鱼类的改造人褪去了手指,长出臀鳍,具有了能放射出最高650伏特高电压的能力。” “这100个人在‘改造基因’的眷顾下,成功获得了抵御阮病毒入侵的能力。” “这样看来,这些不会被分解的‘改造基因’,就是母链基因。”A君指着拍卖台上玛姬手中的蓝色试管说道。 “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准确。只有当时存活下来的那100个人体内基因性能最为稳定、排斥率最低、免疫率最高的改造基因,才被称为母链基因。而他们体内被移植的改造基因则被定义为初代母链基因,之后研发的所有母链基因,都是以这100条基因链为样本复制的。剩下的,不过是试验的牺牲品。” “也许在他们心里,自己终归是要被感染致死,至少这个试验让他们看到了希望。”A君聊以慰藉的说道。 “一个充满人权的希望。”调酒师说道,“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冠冕堂皇的实验而已。痛苦的不仅仅是逝者,更是生者。” A君见状,故意将自己的酒杯推到调酒师的身边,转移话题说道,“所以说,Gene公司现在推出的改造基因,都是在这100个人体内的改造基因基础上研发的了。” “只不过现在的母链基因和初代母链基因在各项性能上都有着很大的差距,科技和医疗总是在不断的进步,但母链基因的纯度和吻合性却是越来越差。”调酒师说道。 “这个结果真的是匪夷所思,哪怕是最低程度的复制下来,也不会一代比一代差才是。” “有人说是因为研发母链基因所需的材料越来越少,才导致Gene公司不得不降低基因纯度来扩大产量,也有传言是因为研发的核心技术被人盗走了,Gene公司失去了研发高性能改造基因的能力,当然也有人说是担心改造基因技术滥用会导致物种的变异速度超出人类的可控范围,而产生无法预知的灾难和后果,因此才故意降低改造基因的性能。众说纷纭,各有道理,但无论怎么传,这件事现在都属于Gene公司最大的商业秘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了。“ “感觉第一种推测更具科学性呢。“A君喝了一口酒,一股醇香、甘甜的感觉涌上舌尖,随后又带来一阵辛辣和冰凉。他没想到这尘封了多年的旧事,竟然会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再次被高度还原。 “慢慢的,除了感染区之外,其他区域的阮病毒变为可控了。但改造基因技术的管理又成了问题。” “一件问题的结束,必然会引发另一个问题的开始。”A君说道。 “的确如此。”调酒师说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并申请基因改造。你也知道,进行基因改造后的改造人不单单能抵御阮病毒的入侵,更能意外的获得部分基因物种的独特能力。” “比如,野兽的力量,植物的柔韧,或者金环蛇的洞察力和速度。”A君若有所指的说道。 调酒师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移植过金环蛇改造基因的身份竟然会被一个平人识别出来。“没错,我们变的比人更接近动物,我们能听到你们听不到的声音(当然金环蛇除外,蛇没有外耳),我们的视野变得清晰,感知力变的更强,这种性能,是平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他又补充说道,“当然,我没觉得改造基因人比平人高一等。” A君点了头,表示同意并理解。 “改造基因的产业链越来越长,Gene公司垄断生产的改造基因性能却变得越来越差,申请基因改造的条件也越发苛刻,”调酒师富有逻辑的为A君分析着。“很多渴望获得超越人类力量的人,以及不满足基因改造申请条件的人,便想要绕过Gene公司,在背地里通过其他途径,进行私自改造。在这个过程中,多数平人因为进行改造实验室的条件过于简陋而易发感染致残,因为主刀医生缺乏改造手术经验、技术纰漏而患上各类无法治愈的病发症,因为手术过程中缺乏凝血药物和隔离膜、以及自身抵抗力和免疫等原因,最终导致实验失败,死在了实验台上。诸如此类失败的例子,不计其数,而真正的成功者,实在是寥寥无几。” 调酒师的表情沉了下来,“他们(官方部门)只认可Gene公司一家独大,统治基因改造这一帝国。所有在Gene公司基因医疗部进行基因改造的改造人,都将被统一编号,登记入档,他们的原始基因将被复制留存,他们新移植的改造基因将被刻定统一的出厂编码,术后他们需要缴纳昂贵的费用去购买维系改造基因正常运转的药物。” “简直像在工厂流水线生产货物一样,把基因医疗科技垄断成不正当的市场经营,把具有疫苗作用的改造基因当做产品,把人类当做货物。”他继续说道,“而他们,”A君回过头,向身后调酒师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多数无法承担术后昂贵的药物维系费用,而在这座城市,他们也被列为了不受欢迎的人。因此,他们只能躲在这里,在这里跑赏金、赚钱,购买药物维系生命” “这里不是天堂,不过是暂时收容他们的地方。”调酒师说道。 A君沉默了。 “他们拿不到这座城市的特别通行卡,一旦被特情局的人发现,就会被送到黑屋子里(收容被认定具有威胁且超过规定范围活动的改造基因人所设立的特殊场所)。”调酒师站起身来,他感觉到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而特情局,却一直在像狗一样为他们卖命(指Gene公司)。”调酒师的眼睛看向拍卖台说道。 他就像是在照着写好的剧本读台词,他的语序过于连贯,情感也过于丰富,A君不得不怀疑,他究竟和多少同他一样的客人,重复过这个悲伤的故事。 “九千五百万一次。”玛姬在他的身后喊道,也打断了调酒师的沉思。 他向A君说的已经够多了,他想传达的信息,也已经全部传递到了。 “九千五百万两次。”四下无声。 “你的睾酮素快到了。”调酒师突然转了话题,先前的悲愤与痛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露出喜色,一笔财富就快要入账了。 实际上,几分钟前,他就接收到了电子屏幕的消息提醒,进度显示睾酮素已经到货了。他不过是在为这场戏完美谢幕而故意拖延的时间。 “九千五百万三次,成交!” 第十五章 交易成功 玛姬最终落下拍卖槌,交易成功。 这个价格比她的预期整整高出了三分之一。黑市已经很久没有一件拍卖品能拍出如此高的价格了,在经济收紧的时期,九代母链基因还能以9500万完美收官,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优雅的向前伸出左手,对买家表示祝贺!坐在最后一排橘色头发的女人起身,抽出了发髻中的黑色磨砂签字笔,原本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瞬间失去了束缚,飘散下来。 绝妙的封杀式拍卖手法,令她第三次出价就赶走了其他有意向的买家。台下起了响亮的喝彩声,女人潇洒的踩着掌声和尖叫声朝着拍卖台走去,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性感的咚咚声,浓烈的香波气息扩散到沿路的每个角落,围在两边的改造基因人无不翘首嗅香,不由自主的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原先的疲倦和懈怠,只饱有坚毅。 她很瘦,披发的背影虽不及玛姬妖娆,却也有几分姿色。她走到拍卖台前,玛姬请她向前一步,她便礼貌的提着裙子走到玛姬身前,动作熟练的像是经常参加这种胜利的宣告仪式。玛姬将蓝色试管小心的取出放到她眼前,她点了点头,随后用原本插在发髻上的磨砂笔爽快的在刚递来的买卖合同上签了字,两人对视后,分别露出了不同含义的满意笑容。最后玛姬取回合同,关了盒子,将它们一同递给身边的工作人员拿了下去。 A君对于这种购买的狂热实在不敢恭维,即便是了解改造基因的价值,但拿九千五百万换来这不足三寸的单支试管,多少看来都过于奢侈。实际上,他并不理解通货膨胀的含义,也忽略了成本推动。由于购买力远远大于产出供给,如今的九千五百万和十年前的九千五百万,早已不能相提并论了。他渐渐沉浸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中,杯中的白兰地已近见底,他却丝毫没有醉意。 白天,他沉睡在四周无人,充满黑暗的夹缝里,看不到这城市喧嚣的模样,在夜晚,他所能看到的也只不过是空旷的街区和昏黄的路灯。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夜晚的城市背面,竟也会如此的热闹。 他慢慢喜欢上这里了。 “有些感觉了吧?”调酒师轻声的重复了一句,仿佛看穿了A君心里所想。一股淡淡的酒气从他的口里传出来,就在A君思忖的时候,他又喝下了一杯冰啤。 “好像是的。”A君回答。 紧接着,调酒师连续打了三个清脆的指响。 这指响就像是过渡的指令。 接到指令后,整个环境骤然昏暗。头上的灯光带有节奏感的在三秒钟内接连熄灭,A君下意识的警惕起来,他抽回放在桌上的双手,起身屏住呼吸,他能听到窸窣的脚步移动声,能听到粗犷的呼吸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他下意识的向左移动了两步,将身子斜靠在吧台角落,一边看向调酒师的方向,一边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在他的眼前,只有一个黑影——原地未动。 大约过了两秒钟,拍卖台四周突然切换了急闪的白色亮光。 A君感到头顶一阵刺眼的光,忽明忽暗,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厚重的打击声,振聋发聩。他发现,所有的改造基因人都已经不约而同的汇聚到了拍卖台周围,他们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地,对四周急闪的灯光和厚重的音乐毫无不适,甚至有些享受。打击乐穿透胸腔,引起心脏跳动的共鸣,A君感到一阵胸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音震乱了流动的节奏,他们凝结、堵塞在心房外,抬高了外胸腔的压力,压迫着五脏六腑,他感觉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就像是在深海沟的狭缝中背着快耗尽的氧气瓶挣扎着上浮一样艰难。 又过了几秒钟,头上微弱的光芒不断闪烁着,感染着纯粹的深蓝色海洋,直到他浮出了水面——音乐终于切换成了只是聒噪和令人厌恶并不断重复的舞曲。 而另一边,这些改造基因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火热,他们再次疯狂起来。在黑暗与明亮交替的环境下,他们原形毕露,不再像人,酒精的刺激打破了他们平日沉闷的束缚,释放了他们内心原本丑陋的灵魂,他们开始大胆的露出锋利的獠牙,肆无忌惮的生出毛发与尾巴,他们的眼睛不再是单调的褐色,而变成一颗颗深邃的夜光珠悬浮在空中,体内的改造基因在此刻加速分裂复制,控制着他们与众不同的蛋白质表达,它们汇聚在舞池中央疯狂的跳动着,嚎叫着,沉浸在聒噪的气氛里,尽情的释放着自我。 A君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但看到这些疯狂的画面不断的在眼前闪过,他还是察觉到了危机——再这样下去,自己平人的气息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他很快就会暴露。 “它们原本是人,但现在已不是人。他们在内心深处把自己称为人,却被外界看成异类。在这个不被欢迎的城市,这里成了他们唯一的归宿。”调酒师再次举起酒杯,像迷醉的诗人一样,把酒感叹道。 A君已经记不清他究竟喝了多少酒了。 “多谢你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A君走回到吧台前,并没有选择坐下。从阮病毒的爆发到Gene公司的垄断历史,从第一批改造基因试验再到地下黑市,对于陌生人而言,调酒师的襟度有些过于慷慨了。A君宁愿相信在他面前这位情绪饱满又不失诙谐、着装考究的调酒师,是为了满足顾客需求,拉近买卖双方距离而透露出的过分热情,也不愿猜测他是在字里行间是蕴藏着什么阴谋。 “我想你是多虑了。这些不过是空穴来风,酒桌戏言,不必当真,更……谈不上是历史。”调酒师充满深意的笑道。 “当然,我只说给有缘人。不过也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更喜欢戴着面具的平人吧。” “那真是受宠若惊。”A君回答道。 “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会儿东西到了,早点离开吧。”调酒师依然保持着笑容,他的脸上已经泛着一层淡淡的晕红,他有些醉了。“现在的他们,”他夹着空酒杯,用露出的小拇指,指了指在舞池中荡漾着的改造基因人们,“正是嗅觉最为灵敏的时候,你的平人气息太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好的。”A君点了点头。 但他并没有听从调酒师的建议,相反却做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决定。 “好意心领了。”他推开高脚椅,转身就被人群湮没。 调酒师在吧台后面看着他推开人群进到舞池。他感觉到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异常的兴奋和清醒,他将一只手扶在金色的吧台上,另一只手从不过一尺距离的柜台上摸到了半瓶“Les Bouillens”,随后一饮而尽。 如此大胆。他发觉自己是真的越来越喜欢戴着面具的平人了。 第十六章 稻荷神·狐狸 A君进入人群后,快速穿过外围的人墙,绕过挡在面前的两头“猎狗”,直接走到了玛姬的身后。 玛姬此时正闭着眼睛在人群中央扭动着身子,她将双手从胸部向肚子缓慢的滑动,并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待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平人气息后,A君已经贴在她的后背了。他从后面大胆的揽住玛姬的腰,将面具搭在她的肩上。玛姬先是隐约感到后背一阵微热,随后便是一阵颤栗,一股人类特有的臭味侵占了她的嗅觉。 毋庸置疑,伸出肮脏双手揽住她的人,是个平人。 玛姬放慢了动作,她缓缓起身,嘴角上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她知道用不了几分钟,背后这个愚蠢的平人就会被撕成碎片。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就是刚刚同自己坐在吧台前的那个男人。他比自己高出了整整半个头,他的上身穿着黑色修身卫衣,下面穿着同色的运动裤——很随意的穿搭。他的双手白皙且修长,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竟得寸进尺,转而搭在她的肩膀上。皮肤的直接接触令她有些不舒服,她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动作轻柔而礼貌,尺度把握的刚好,他在不断试探的同时又不忘对她的尊重。他的手温热柔滑,他的眼睛灌注着纯粹的褐色,里面透满了如水的柔情。 玛姬此刻突然决定保持沉静,一股按奈不住的冲动驱散了之前的不愉,迫使她不再反抗。她将双手搭在A君的肩膀上,摆动着身躯,主动调整着舞姿,带动他的步子在舞池中摇曳着,不知不觉间,她开始慢慢享受这种感觉,渐渐的沉浸到这种静谧的氛围中,整个世界只剩下柔和的音乐和他们两个人。她不断将身体前移,靠近着A君,实际上是尽可能的用自己的气息来掩盖他的平人气味。 “你真够大胆。”玛姬一边搂着她,一边充满警惕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如果这都算大胆的话……”A君故意挑逗的说道,他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男性特有的磁性,清晰又极具性感。 “你敢!”玛姬侧身蹲下,用类似舞蹈的动作掩盖着自己的行为,她从A君的大腿向上轻嗅,直到他的耳廓旁停止,“你是平人。” “从没说过我不是。”A君轻声回答道,他拉回玛姬到自己面前,“那又怎样?” 玛姬被他强行搂入怀中,一股突如其来的兴奋涌了上来。她本想拒绝,但身体却颤抖着,失去了抗拒的力量,现在的她只想安静的依偎在A君的怀里。 心底不断下坠的紧张感连续刺激着她,这种贴近的身体接触让她的心揪在了一起。在这里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喧闹的人群之中,被一个陌生的人这样大胆、放肆的抱着。而且是平人。 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奔放性感,但内心却纯真保守。 “没有我来帮你掩盖气味,你早就被发现了。”她的语气已经变得不再强硬,甚至有些娇羞。 她开始安静的依在A君的怀里。 贴在他们周围的豺狼改造基因人敏觉的闻到了平人的味道,它们暂缓了跳动,在黑暗中禁了禁鼻子,想要嗅出这味道的来源。而在玛姬的身后,有些黑市的人也见状靠了过来。玛姬急忙在背后伸出右手,做出了不需要的动作,示意他们退下。同时,她也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分泌出更多的狐狸味道来掩盖A君的平人气息。 “原来,你的身后有这么多人在盯着你。” “再多的保镖,也抵不过像你这样的人。”玛姬贴着他的耳边娇羞的说道,她的手已经伸到他的身后,抚摸着他的腰身。他的腰很细,像女人一样柔软,她将手伸进他的卫衣里,触碰到的却是比自己还要光滑的皮肤。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感到害羞,感到浑身燥热,她的脸逐渐变红,感觉自己喝醉了一样,头晕晕的。 他很高,玛姬翘着脚,却只能看到一张冷酷的面具。 “我怎样的人?”A君低头,伸手将她的右手从自己的衣服里轻轻的挪了出来。 “有准备的人。”玛姬盯着他的面具回答道。她还是不死心,又调皮的从外面沿着他的脊椎骨向上摸索着,她一边摸着他笔直的脊椎,一边用指尖轻点他柔滑的皮肤,想要在黑暗中解下他面具的扣带。 她是狐狸。他带着稻荷神的面具,也像是一只狐狸。 A君对于她的调皮并没有生气。他将手从肩上擦过,向后勾住她的手,随后转了半圈将手放在胸前,A君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女儿身,放在这个位置她一定会察觉出自己的性别。于是,他只好临时改变侧聊,将她的手又拉到嘴前,隔着面具故作深情的吻了一下。 她的手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温热,就像冬天的冰雪。 当她的手被A君握住的一瞬间,玛姬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暖,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温热。他的手包裹着她,就像是壁炉的火焰炙烤着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她体内的湿热在不断的蒸发和消散,她的毛孔不断的扩张,皮肤变得蓬松,整个人像是热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她正不断的远离地面,朝着心中理想的天堂缓缓上升。 她本因为无法看到他的真实面容而有些生气,但这点负面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贴心的动作融化了,她不由自主的打了颤,浑身触电般的酥了起来,她突然变的像小鸟一样依人,紧贴在A君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稳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和他身体的温度惠风和畅。 此刻,两个人表面沉默着,却又在内心间彼此不停交流着,享受着这短暂的美好时光,任由周围的音乐疯狂,灯光肆虐。 “你知道吗?”玛姬贴着A君小声的说道:“狐狸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他们一生都独自生活,不依赖任何人,一个人吃饭、捕猎和睡觉。” A君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触碰到她内心的最深处了。原来,妖娆的舞者内心竟也是如自己一样的孤独和落寞。她用了太多的喧嚣和聒噪将自己包裹在由黑暗和垂涎编制的茧中,却不曾破开。 但即使如此,A君的内心也没有泛起丝毫的共鸣或同情——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样的自诩和倾诉显然无法冲破他厚厚的防御,他的理智已经清醒到了常人无法触及的地步。现在的他只是想要趁机打探钚-248合金和貂鼠人母链基因的事情。 A君点了点头,配合着她的倾诉。 “我很好奇,这些高纯度的改造基因都是从哪儿弄到的?” “当然是阿米巴……”玛姬闭着眼睛,娇羞的回答。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在一旁宿醉的调酒师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打断了A君的进攻,将他叫回了自己身边。 A君回头的时候,调酒师正在向他热情的招手。他回头的动作惊动了襁褓中的玛姬,玛姬侧过脸,微微翘起她的小下巴,望向A君。 “o(>﹏<)o别走……” “一会儿就好。”A君对着玛姬温柔的说道,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性感和低沉。 玛姬将头抬起来,依依不舍。显然,这场梦对她来说,醒的太快了。 在A君正要离开的时候,玛姬趁他不注意,吻了他的脖子,那是一阵短暂又强烈的吮吸,她在他柔嫩又光滑的皮肤上,深深的种上了一颗饱满而硕大的红色草莓,这颗草莓更像是一颗独特的标记,刻在他的身上,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帮助玛姬向外宣示她的主权。“你的气味太浓,再给你些我的味道。”她理直气壮的说道。 他的皮肤很嫩,就像是一滑而破的榴莲班戟外表皮,表面散发着女人独有的味道。 A君感到脖子上有些痛,就像是被山蜂蛰过的那种痛(但不是金环胡蜂)。这种因为短暂吸力产生的负压导致血管破裂、血液渗透而造成的皮下瘀伤,在一段时间是无法恢复的,而且,还会有形成血栓的危险。一路上,A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只手自然的挡在瘀伤前。他并不想再有第二个人看到这道可能是为了掩盖他平人气息,亦或者是动物间为了宣誓主权而诞生的红色草莓。 “真有你的,”调酒师从桌下的液氮罐中拿出一支装有白色晶体的聚四氟蓝盖试剂瓶,瓶中的晶体不及整个瓶子容量的五分之一。“单骑入黑市,还不忘调戏我的拍卖师。”他的话语中带着警告,更多发酵的酒气从他的嘴里呼了出来。 “睾酮素,C19H28O2,类固醇荷尔蒙,10g。”他将试剂瓶拿到A君面前,语气又转回平常。“处方药现在严控,我敢说整个上海,除了这里,其他任何地方你都买不到。” A君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将他的提醒抛支脑后。博士推荐的地方,他自然清楚。 “现金五万块,或高于五万块价值的等价商品支付。”由于A君是第一次在地下黑市产生交易,因此调酒师较为耐心的为他讲解了交易的规则。 “这里的等价商品,指的是稀有金属、具有放射性的合成金属或者其他被限制流通数量的高价值货品。” 调酒师一边说着一边将试剂瓶装回液氮罐中,他用力扭紧安全锁,将液氮罐封好又拿到桌上,推到A君的面前。“两杯酒算我的。” A君并没有感到意外,整个支付规则博士已经在来的路上和他说的清清楚楚了——等价货品,等价交换。他从卫衣里取出博士先前交给他的铂金羽毛笔,放到调酒师面前。整支笔约有3英寸长,制成银白色羽毛状,模仿鸟类的正羽,上面清晰的刻画着羽片和羽轴,羽轴上段的两侧发出许多羽支,每个羽支再向两侧发出许多羽小支,一侧的羽小支上生有小钩,另一侧的羽小支上有槽,相邻的羽小支互相钧结,形成结构紧密的羽片…… “为什么不接受虹膜支付?”A君问道,他模仿调酒师先前推杯的模样,轻轻的向前推了推羽毛笔,以示礼貌。 铂金雕刻而成的笔在金色的吧台上熠熠生辉,栩栩如生。调酒师注意到银色的羽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耀出更为强烈的银色光芒,便知其价值不菲,粗略估算起来,少说也有五万块。 “虹膜支付的话,你还带着这个干吗?”调酒师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的面具说道,他意指瞳孔识别会暴露身份。 “黑市交易,没有人会傻到使用这种会留下痕迹的支付方式。” “虹膜就不能伪造吗?”A君继续问道。 “除了基因特情局的卡片有这个能力,其他,”他摇了摇头,“我看没人能做到。”他爽快的收下了笔。 “从那边,水晶梯上去后,第四道门出去。”调酒师说道,“你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藏不了多久了。” A君提了液氮罐,“我想我们还会有许多合作的机会。” 调酒师站到了吧台中央,继续开始擦拭他的空杯,“如果下次你还是孤身而来,亦能全身而退的话,我们再谈。” A君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后,按照调酒师的指引,离开了。 离开时,他没有再看玛姬一眼。 第十七章 袭击实验 A君从黑市离开后,已经凌晨四点了。 博士的车还安静的停在马路对面,和车后漆黑的帷幕混在一起。地面依旧湿漉漉的。 “还算顺利吧?”博士倚在车前,点了一支烟,问道。 他的两只袖口向后拉了一小段距离,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A君依然戴着面具,一身黑色隐匿在黑夜中,只露有稻荷神的头在空中上下饶有频率的点动着,示意一切顺利。他跨过水坑,沿着水泥地面上的干燥处挪着步子,他绕了车子一圈后又折回到了车前。 博士掐灭了烟头,将还未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到水里,主动接过A君的外套,礼貌的开了后车门。 “比想象中有趣的多。”A君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进车里,而是又跨到水坑前,将刚刚熄灭的香烟头从水里拾了起来,“这样,可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他将烟头提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扔到了酒吧门口的古铜色垃圾桶内。 他又开辟了一条新的路线,径直回到车内。 坐在后车厢里,A君感到一阵热浪袭来。他从车里递出了装有睾酮素的液氮罐,博士接过睾酮素后,认真的说了一句明白了,随后帮A君轻轻关了车门。他的整套动作就像是训练有素的英伦管家一样熟练——恰到好处,无微不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门关后,热风便开始在狭小又密闭的空间里循环着,他们从A君的头上、脚下、身后——从四面八方吹来。A君先是感到一阵沉闷,而后额头和脖颈上便不由自主的起了汗珠,好像连呼吸都变得燥热起来。他急忙按下了车窗,一阵凉风如利剑般瞬间撕开了身边的热浪,冷气趁虚而入,瞬间占据了车内大半的空间,随着冷热空气的不断交换,A君胸内的不适感才逐渐消散了。 他看着这条无人的小巷。 酒吧门口早已门可罗雀。一旁的古董店也打了烊,古董店上倾斜的黑色招牌直垂到门顶,上面的油漆有些脱落,看起来本身也是一块饱经沧桑的古董。远远望去,古董店后,是两家名字相似的酒吧,隐匿在不起眼的弄堂里。店内隐约的晃动着柔弱的绿色灯光,看起来留有些热闹,但外面却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音乐声。 整条街都安静的有些过份。 一声清脆的扣合声后,前车门关闭了。博士坐到了驾驶位上,他将液态罐安稳的放置在了副驾驶上,紧接着小心翼翼的为它扣好保险带,保险带在它身上刚好绕了两圈。 平整光滑的路面,却生怕它受了颠簸。 一阵奢华的引擎声打破了沉寂,车子缓慢的滑行在两个世界之间,车轮踩过水下的倒影,溅起一阵水花,随即本身又融成水中倒影。“现在,想搞到睾酮素这种类激素药物,实在是太难了。”博士的两只手安稳的放在方向盘上,摆在九点一刻的位置。 “怎么会限制的这么严格?”驶离复兴中路后,A君才微微拉起了面具。他感到一阵新的清凉再次迎面扑来,这阵清凉逐渐驱散了他的困倦。 他看向窗外,继续若有所思的发着呆。半开的车窗下,映出的是一张女孩精致又俊俏的脸庞。 “原本还好,大部分处方药物,实名凭单子就拿得到。只不过,前不久之前,发生了点事。” “什么事?”A君闭了眼睛,感受着柔和的凉风从脸颊两侧轻拂而过。 博士趁着红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A君,以确保他还在耐心的听着。“去年,也就是上个月,”他方才想起已经跨年,现在是名副其实的2122年了。“上海出现了一批失控的改造基因人。”十几秒后,博士向左转了方向盘,车子缓慢的踩过湿滑的地面,穿过潮湿的空气,向思南路驶去。“毫无征兆,几乎在同一时间,几个区——嘉定、松江、普陀、徐汇……都出现了。” “你也知道,上海是被划分在安全区里的,安全区是只允许平人活动的,即使是有改造基因人存在,他们也不过生活在暗处,只要不对平人的日常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几乎没人会去管他们。就连基因特情局也很少会去主动招惹他们。” “只不过,这次却不一样。”博士专注的看着前方,“这些突然出现的改造基因人显然打破了这座城市的缄默原则,他们伤了人,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伤了人。” A君听到后,睁开了眼睛,调整了身体向前倾斜。不到十年的时间,人类和他的亚种,实际上本是同一物种,就出现了自相残杀的情况,有些时候则更像是狩猎与被狩猎——在改造人面前,平人不过是毫无能力、早该被劣汰的懦弱动物,而平人之间若谈到改造人,多为谈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这是他很早就预料到但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状况。阮病毒的肆虐虽然被暂时遏制住,但新的规则下又衍生了新的问题,改造人数量的爆炸式增长,必然会对平人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这世界本就不需要什么引导者或变革者。需要的不过是物种之间的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A君感觉到改造基因人正在离平人越来越远,再这样下去,一代又一代,总会有一天,他们会站在绝对对立的位置上,相残相杀直至一方绝迹。 “原因呢?”A君直截了当的问道。 天逐渐亮了起来,周边开始弥漫出淡淡的雾气,远光灯照在前面,路面上升腾起了薄薄的水汽,像是瀑布打在水面上激起的白色水雾。灯光透过水雾散射、反射又折射,在车前形成一道道饱和的彩虹光圈,彩虹鲜亮透明,如眼的瞳孔。由内到外,黑色不断渐变,由红到橙再到白,一条条清晰的纹理绕着光圈四散开来,如同充满着淡红色氦气和紫色氩气的静电球,在高频脉冲式直流电的冲击下发出的闪电光线一样耀眼。 “原因还没有查明,基因特情局也是一头雾水。”博士答道。 “或者他们知道了,刻意保持沉默也说不准。”A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特情局持有敌意。 “应该不会,”博士向右打了方向盘,“基因特情局里有我的人,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会提前得知。” “小心驶得万年船。”A君缓慢抬升了车窗,热空气又逐渐占领了车厢内,“不能不相信别人,也不要太相信别人。” 博士自知A君沉睡在黑暗中这么多年,枕干而寝,枕戈剚刃,只为复仇。现在的他虽已成熟,但他的心态却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不再傲世轻物,不再桀骜不驯,但也不再食人间烟火,不再涉人情世故,他变得过分冷静和冷血,他好像不再相信任何人。现在的他,更像是一部机器,早失去痛楚的反馈,只是一味向前。 博士想说些什么,但话哽在心间,不了了之了。 车子驶进了延安东路隧道,沿着黄浦江下向浦东方向移动。隧道里的白色灯光格外耀眼,来往的车辆不多,博士切了近光灯后启动了自动驾驶。他将速度定在中档,随后解放了双手。 “失控的改造基因人第一次出现,就伤了三十多人,”博士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们像是有预谋一样,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各区的人群密集场所——嘉定图书馆、上海西站、松江大学城、徐家汇商圈、外滩步道,他们以平人的状态作为伪装,混迹在人群中,待时机成熟后,体内失控的改造基因便开始过度复制,诱导细胞大量分裂——他们生出獠牙和利爪,他们看到平人就攻击,没有特定目标,也没有既定线路,只是疯狂又纯粹的伤害和杀戮。” “没有特定目标和既定路线?”A君说道,“但很显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不同的人群密集地点,这种集体性的攻击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有预谋。” “就像是,”A君继续说道,“就像是极端组织的一贯做法。” “但可惜,事后并没有任何组织声称对此事负责。”博士调侃道。 “有明显的针对性么?” “并没有,”博士说,“事情发生后半小时内,基因特情局就派出了13名特工赶赴现场,当场猎杀27只改造基因人,还有5只自缢,两只逃逸。” “27加5,加2,一共34只。”A君也开始模仿博士的口吻,对他们用只来列举。“数字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没有具体的指向性,难不成只是用作试验的标本。” “很有可能。”车子驶出了隧道,博士又将驾驶模式更为手动。“基因特情局还在尸检,试图通过分析失控改造人体内的改造基因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大规模的袭击背后,一定有庞大的组织策划。” “雄厚的资金、变态的医疗技术、疯狂的袭击模式,难道还有比基因特情局危险的组织存在,”很显然A君持否定态度。 博士苦笑了一下,他透过后视镜看了A君一眼——他面无表情。 此刻,很难推测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车子驶过螺旋双子塔,沿着花园石桥路向东移动,就快到博士的家了。 “紧接着两周后,静安寺附近发生了第二起袭击。”博士像是故意放慢了车速,为了给接下来的讲述留下时间,“5只失控的改造基因人闯进京德大楼,伤了7位平人,3位平人重伤,2位平人经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由于已经有过一次先例,因此这次基因特情局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特工便入场解决了这几只改造人。对外宣称,不过是单纯的刑事案件。” “袭击原因,仍旧是一无所获。”A君推测道。 博士点了点头,“但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你也知道,改造基因原则上并不会影响人体内的原始基因表达——两种基因在身体里共同存在,各自分工,且互不干扰。他们之间遵循着某种平衡,一起控制着改造基因人的生物特性表达。”车子的速度又降低了一些,“通过集数化的毛细管电泳图谱分析第二次袭击的改造人体内的改造基因,基因特情局发现,移植的改造基因好像已经完全吞噬了人体的原始基因,原始基因彻底失去了控制机体表达的能力,导致改造基因人处于失控状态,他们的心理和行为更趋近于愤怒状态下的野兽,是体内的兽性逼迫着他们不断的攻击身边的平人。” “也就是说,这些失控的改造人攻击平人类的表现,更像是体内的改造基因激发了原本隐藏的兽性,可以这样理解吧?” “应该是在某种外界刺激下,改造基因和人体原始基因缔结的某种平衡被打破,这种刺激严重影响了人体机能的正常表达,迫使改造人向野兽的方向蜕化。”博士用着更为专业的语言解释道。 “会不会是一种新的病毒感染,”A君联想到阮病毒的感染特征也是如此——被感染者失去理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目前下定论还过早,还是要再等基因特情局更详细深刻的化验结果。”博士回答。 “接着就是第三起袭击,也就是昨天晚上。” “南京东路上的一只改造基因人失控后转化成了耐基山狼,还有四只阿拉斯加也跟着转化了。”博士将车子安稳的停在了地下车库,车库内的温度显然比地面上暖和的多。“这次特情局倒是精准捕捉到了失控改造基因人的方位——一支特工小队及时将耐基山狼引到无人的商场后进行了处理,过往的平人无碍,只是有特工受了伤。” “如此看来,每一次造成袭击的改造基因人的失控程度都在不断扩大,他们的攻击性也在不断的增强。”A君通过博士口中的伤亡人数和失控改造人的行为推测道,他越来越觉得这些袭击更像是一次次的实验验证,而实验品就是这些失控的改造基因人,至于实验结果,就是他们的破坏能力和破坏程度。 “没错,趋势越来越明显,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时候。”博士按下了电梯的上升按钮,待门开后,一只手扶在门边。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我真正想说的,是这个。”博士将手中的液态罐提到A君眼前晃了晃。 银色的金属门缓缓闭合后,电梯开始上升。 第十八章 计划·分离 这是浦东唯一一座坐落在Gene公司总部双子塔大楼旁的商业小区。整个小区只有四栋并排的小高层,全部依江而建。这是为了保证每一位身份尊贵的业主都能够拥有足够的视野来饱览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景。 博士住在3幢36层——3601号房间,大平层,视野极佳。每天晚上,他都会端着浮雕着金色纹理的白色梅森咖啡杯,拖着浅天蓝色的丝绸睡衣,站在宽阔的落地窗前,看着这两座螺旋上升入云霭的高楼,倒映在江中。这两座高楼仿佛是连接这座城市地面和云端的主动脉,一边为这座城市供给着灼热且鲜红的新鲜血液,一边又贪婪的汲取着这座城市的资源、财富和平人的灵魂。 电梯升到了36层,门开后直接到了博士家中。 “只有我们家是这样。”博士颇为得意的说道。“算是顶层优势吧,电梯和家里直接相连,省去了设置安全密门的烦恼,我只需要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瞳孔),动作顽皮的像是孩童。 A君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重复强调的第几次了,这座电梯——仿佛是整个小区特别为他量身定做的便利,除了他,没人能再通过它上到36层。 “说事情吧。”A君遵从习惯,低着头进了门。 一道深褐色的玄关立在入口,玄关上镂雕着百福图——完全符合博士年纪的装修风格。米色墙纸覆盖在本就洁白平整的墙壁上,将整个客厅烘托的更加温馨。玄关的拐角处,一层金色的理石膏生硬的平铺在下墙壁表面,理石上还保留着自然的混色纹理。绕过长廊,印有金色方砖的理石地面毫无预兆的过渡成了深栗色的仿古实木地板,就如同包含盐分的大西洋和淡蓝色的太平洋互不相容般不协调——一边由圭亚那海流向着墨西哥湾向西流动,一边则由铺满了方砖的地面延伸到满地古木的落地窗边缘。 电梯门关后,开始向下缓慢滑动。此时,门口只留下了两扇单向透明玻璃,暂时顶替房门的位置咬合在一起。外面是漆黑又深邃的电梯通道。 博士先去卧室换了睡衣,他是一位老绅士,他一向讲究细节,他非常注重仪式感——在不同的场合,要饱有不同的襟度,着不同的衣装,遵不同的礼节。 他披着浅天蓝色的丝绸睡衣慢慢从更衣室走出来,在暖黄色灯光的渲染下,他的头发更白了。但即便如此,他的外表看起来却是依然年轻——眼角和鬓角之间的皱纹很淡,眼袋很浅,仿佛弹性纤维在改造基因的设定下不再退行性变,断裂的胶原蛋白开始愈合,暗淡、松弛而干燥的皮肤也在减缓着氧化的速度。整个人,虽不及朱颜翠发,却也能驻红却白。 “按照计划,已经顺利拿到了基因特情局的offer(录取通知)。”博士说道。“只不过,你的另一半,她好像并不太领情。” “她?一贯如此。”A君踩过朱红色方毯,坐到了深棕色沙发的角落。他挺直身躯,靠着沙发舒服的向上伸了一个懒腰,4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令他感到疲惫。 A君早就猜到翟子墨是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只是我没有办法替代她做决定——毕竟,毕竟白天是她的时间。况且,这身体也不是我的。”他感到矛盾,却又不得不退一步。 “但基因特情局,是一定要进的。”他又将双手抵在膝盖上,改换更为坚定的语气强调道,“现在,时机刚刚好。” “这些我都知道。”博士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她直接逃避了基因特情局招录的身体检测和综合测试,很显然是不想与特情局扯上任何关系。”博士略无奈。 “虽然和她共处了这么久的时间,也共用着一副身体,但多数情况下,我着实无法揣测她的真实想法。”A君皱着眉,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我都知道,国家基因研究院是被称为基因特情局摇篮的地方,大部分在特情局就职的医疗技术人员和信息侦查人员,都出自于此。” “如果按你所说,就读于国院上海研究中心的她,非但没有参加特情局的招录测试,反而还是在刻意逃避、甚至排斥——这……按常理而言,完全说不通……” “这原本也是我一直以来疑惑的地方。”博士向A君靠近了一步,“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A君抬了头看向博士,两只手交叉搭在腿上。 “她是想进特情局的。但,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博士说道。 “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A君的眉更加紧皱了,他满脸疑惑,“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那要以什么身份,平人?不会吧?” 博士的嘴角微微上扬,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孩。” A君倒吸了一口气,一口凉气,继而又叹了一口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基因特情局的内置规则,平人是不可能进入基因特情局的。在这个残酷的组织里,能力就代表着一切,残酷的排位制和严格的上位服从制绝对不会容许“生命脆弱、能力低下、反应迟缓”的平人来打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唯一的生存准则。 经过基因改造的改造人尚要经过数轮残酷的筛选,在淘汰大批竞争者后才有可能进入特情局,而平人……至少在他的记忆中,一定是史无前例。 A君沉默了许久。他太渴望再次进入基因特情局,但眼下寄宿在别人身体里的他却没有独立的肉身,他无法越俎代庖替翟子墨做任何违背意愿的决定,也不甘心放任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在自己眼前溜走。 “若是能以平人的身份进去也未必是件坏事,”他思来想去又感觉这个荒谬的想法却也有可取之处。“毕竟改造她的基因,势必会暴露我的存在。” “我相信你总有办法的。”他妥协了,他露出无奈的笑,将锅牢牢的甩在了博士身上。 博士直摇头,苦笑了好久。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她向左看了看玄关,又向右看了看窗子——他早就猜到A君会有这样的反应和决定。 “办法倒不是没有,我已经在操作了。” A君立刻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笑容。 “我拿到了唯一的推免名额,基因管理委员会的7位委员,我已经搞定了4位,包括我。”博士又看向A君,“而且,实际上,她已经动摇了。只不过,招录平人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疯狂,这可以说是在公然的挑战基因特情局的传统。” “我们都清楚平人的能力限度,她无法和改造基因人一样修愈受损的身体,她会衰老、会生病、会受伤,她不过是一张一触而破的白纸。” “这的确很疯狂,但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A君自知自己是在冒险。而且就这样草率的进入特情局,无疑对翟子墨而言也不公平。这等同于是将她推至剃刀边缘,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一颗炸弹,一不小心,她的平人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别无选择了,就这样操作吧。一定要赶在我的手术成功之前进到特情局里。”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博士自知A君的心意已决,他已无法撼动(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的这番话,就当做是他职责之内的提醒吧。 其实,在博士的心里,他最担心的并不是作为宿主的翟子墨,而是以寄生状态存在于翟子墨身体里的A君。一旦她的身体受损,她若遭遇什么三长两短,A君势必会受到牵连。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手术的进程,准备的怎么样了?”既然提到了这件事,A君就干脆再多问一句。 “睾酮素今天拿到了,”博士指了指地面上的液态罐,“目前还缺少高纯度的T4(四碘甲状腺原氨酸),和你身体匹配的2000cc新鲜O型血液以及改造基因的隔离膜。” “这些都凑齐后,若手术成功的话,我就能拥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了吧?”A君已经问过好多次了。 博士点了点头。“睾酮素是为了维持男性的第二性特征,适量的甲状腺素是为了控制体内的新陈代谢在正常水准。在这些物质充足的前提下,移植的改造基因隔离膜才会发挥作用——它会像一道门一样,准确的隔离你和她的DNA,在不同剂量药物的催化作用下,隔离膜会据根电波的输入微量来灵敏的调节门的通透程度,最终决定到底由谁的基因控制这幅躯体。” “手术成功后,你们会变成同时共用一副身躯的状态。打个比喻,就像是一台装有两个不同操作系统的电脑——你们之间可以随时、随意切换主观意识,来控制这副身体。” “听起来很棒。但还是没有办法将我分离出来吗?” “你的肉身已经没了……没有肉身,就目前的技术而言,”博士低了头,沉默了一秒中,“很难实现。” “而且,直接分离,理论上也是行不通的。”博士补充说道。 “那就先这样吧,还是按照计划推进。”A君的脸上写着淡淡的失望。“继续说说材料的问题。” “新鲜的O型血并不难搞,还好你不是熊猫血。四碘甲状腺原氨酸,我会想办法,从我的实验室里提一些出来。至于改造基因隔离膜……据我所知,能拿出到市面上的改造基因隔离膜都存放在国家基因素材库中,而且每张隔离膜都被强制性NGP定位、被六重交错叶式编码加密,可谓一膜一档,一膜一位,想绕过极为严苛的官方申请, 通过其他途径窃取……基本不可能。” “黑市也买不到?”A君问。 “这东西太珍贵了,黑市不过只是一个出货端口,是绝对没有的的。” “那还怎样讲?”A君摊了手,露出更为失望的表情。他自知自己不可能走官方申请的途经拿到隔离膜——如果这样做,在前置审查阶段,翟子墨体内的基因编码和排序就必须被基因管理局刻录和存档,还没有走到审批流程,他就会被发现。 “我只是说安全区没有。实验区,我想可以试试。” 第十九章 暗网·Deep Web 博士起身去厨房,端来了他的宝贝器具——漆黑色的石制杵钵,两只莫兰迪色的咖啡杯,火山灰滤杯,种植在巴拿马隗特老番石榴树下的香格里拉庄园埃斯梅达拉咖啡豆。当然,还有那张用了十几年的亚麻布。 “昨天,基因特情局编号为047的外情特工在实验区·海港城执行任务期间失踪了,”博士开始缓慢又斯文的规整他的咖啡器具,“据我了解,特情局将会派一名编号为个位的特工去调查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让你一同参与。在这个过程里——我想你会有很大的概率,在海港城拿到改造基因隔离膜。” “地下黑市都买不到的东西,海港城会拿的到?” “你知道冰山理论吧。”博士一边碾磨着咖啡豆,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他的动作缓慢的就像是一位初学魔法的巫师,“这世界,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而更大一部分则藏在更深层次。不为人所见,恰如海面下的冰山。” A君看到博士拿出了这些宝贝,便知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一定很长。于是他彻底摘了面具改变姿势,横躺在沙发上,他挺胸拉直了脊椎,将头紧紧地贴在沙发表面。他看着头上空白的天花板,就像是在看着白天的晴空。 “在网络世界,也有着这样一套理论,超过整个数据量的95%都藏在冰山之下。这冰山之下,存在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暴力、毒品、军火、犯罪,甚至是人口贩卖和基因与器官交易。”博士用着粗糙的石制杵钵继续磨着咖啡豆,他告诉过A君,自己的一位朋友曾经实验这种古老的工具,并与现代化的磨豆机做比较,最终发现还是捣杵和石钵所磨出的咖啡粉,更能泡出香醇风味的咖啡。 “实际上,黑市并不是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他不过只是一个出货端口罢了,这冰山之下才是。”博士突然停了动作,在心里默默数着研磨的间隔。 “所以,你是想让我借着调查特工失踪的机会,去寻这冰山?” “正是如此。”博士又开始缓慢研磨起来。 “这冰山,我们习惯性的称它为——暗网。”博士继续说。 “你是认为基因特情局特工的失踪事件会与暗网有关系,而在暗网里,藏着我所需要的改造基因隔离膜?” “正是如此。”博士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边。 “失踪的特情局特工名叫屠门刕,在所有外情特工中编号047。你也知道,基因特情局给予99位外情特工,每人一个编号,而编号越小,则说明特工的实力就越强。失踪特工屠门刕为No.047,编号排在前半,这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他是貂鼠基因改造人,他体内的改造基因,是第9代母链基因。” “第9代貂鼠母链基因,也就是说……”A君突然想到方才在地下黑市以9500万高价拍卖而出的商品正是第9代貂鼠母链基因,那么这条基因链,很可能就是失踪特工屠门刕体内的。 博士继续重复着研磨的动作,质地脆硬的咖啡豆在他的杵钵研磨下变成了碎渣,“所谓的初代基因改造技术,实际上10年前就已经禁止使用了。现在市面上见到的10代以内的母链基因,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珍贵古董。自从翟天京博士失踪后……”博士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A君一眼。 A君没作任何反应。 “Gene公司已经没有能力再研发出如此完美的改造基因了。而今天凌晨,在黑市上拍出的第9代貂鼠母链基因,毋庸置疑,一定是从活人体上直接取得的。”博士斩钉截铁的说道。“至于是从谁的身内取得的,其中缘由,我想就不用我赘述了。” 他的结论和从黑市调酒师那里听来的如出一辙。看样子,调酒师早就知道这母链基因的来源不干净。 “所以你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认定。”博士继续说道,“暗网有许多——丝绸之路、黑死病、阿米巴原虫……这些都是从事罪恶交易的暗网。” “而上海和临安的地下黑市一直是作为暗网·阿米巴原虫的出货端口,帮助它在线下售卖各类违禁品。在屠门刕失踪的当天晚上,地下黑市就拍出了第9代貂鼠母链基因。”博士开始加大了研磨的力度,黑色的渣滓越磨越碎,已近成粉末。 “所以我笃定屠门刕的失踪和暗网·阿米巴原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次去海港城,基因特情局一定会查到阿米巴原虫,而接触到阿米巴原虫,你就有一定概率拿到隔离膜。” A君明白了博士的意思。从特情局的招录,到睾酮素的交易,再到特工的失踪和暗网·阿米巴原虫,他是在下着一盘大棋。 “看样子暗网是一个巨大的宝库。”A君自语道。 “是沾染着罪恶和鲜血的宝库。”博士说。 “如此看来,屠门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A君比谁任何人都清楚,被夺走了改造基因的活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博士突然停顿了一下,捣杵和石钵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他缓和了几秒钟后,又开始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小心翼翼的装进过滤纸内。 “改造基因被突然取走,改造人身体内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如果没有及时的缓冲措施,改造人身体的新陈代谢便会开始紊乱,被改变了形态和功能的器官和组织也会相继衰竭,这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博士起身去烧了水。 “体内那些经由改造基因所在细胞分裂而成的子细胞会被人体的溶酶体慢慢分解掉,免疫排斥反应也开始产生,免疫细胞开始攻击自身的器官和组织,体内将会掀起一场自相残杀的大混战……” “被直接取走改造基因的改造人,活不过48小时。”A君说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感觉,这种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毕竟,有些力量,在拥有着的同时,也要承担着被觊觎的风险。 “当然,如果改造人的体内产生了基因突变或者基因融合的现象,就另当别论了。”博士又补充道。 “感觉我该补补课了。”A君并不清楚基因突变和基因融合的事情。10年的时间,基因改造技术也在不断的革新和换代。 “你可是翟老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基因特情局……” “是曾经了。” A君苦笑了一下,示意博士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份沉甸甸的荣誉,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承担了。 “正常的细胞在衰老死亡后,会被人体内的溶酶体分解,其中组成基因的脱氧核糖核酸也会被分解成烟酰苷,碱基等等。而移植了改造基因的改造人,体内会多一条结构特性与脱氧核糖核酸相同,但却不会被分解的基因母链。这条基因母链会被伪装好的干细胞送到人体内,从此成为人体细胞群中的一员……”A君闭着眼睛,回忆起曾经学过的内容,书中文字竟一字不差背了出来。 此时,博士沏好了两杯咖啡,一杯加了少许的糖,另一杯只加了奶。 两只莫兰迪色的陶瓷杯子上不断冒着热气。 “这其中的过程极其复杂。”博士将只加了奶的一杯推到了A君面前,另一杯则留在原位。 “改造基因被移植到人体后,人体首先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排斥反应,反应程度既取决于改造基因本身的性质,也取决于被改造人体自身的免疫特性。大部分移植了改造基因的人,在短时间内都会出现四肢无力、头晕、呕吐等症状,严重者会失去意识、产生梦呓甚至死亡……” A君起身,伸手接过咖啡杯并试了试瓷杯的温度,刚刚好。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融合后,移植到体内的改造基因和人类本身的原始基因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一样——彼此之间为了适应这种交融会各做一小步退让,双方各自在原本的细胞内进行着有条不紊的复制。两种基因在互相抵抗的同时中又互相扶持,根据个体的需求交替占据主要位置来控制着体内细胞的分裂和分化,维持着整个人体机能的正常运转。” “这时候的改造基因人,在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同时,又得到了动物敏锐的感知力和强大的力量。”A君继续说道。 “没错,《改造基因学》的基本常识,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博士笑着赞许道。 A君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感觉到一阵苦,随后舌尖慢慢的扩散出一阵浓郁的香甜。“但知识总是在不断更新的,现在的我所掌握的这些原理,应该早已经被时代所淘汰了。” 博士转了两圈咖啡杯,像是在完成某种神秘的祷告仪式。瓷杯底与光滑的托盘摩擦发出单调的声响,随后他提杯饮了一口。“我想你可以向你的另一半请教,她现在应该是基因研究中心最优秀的学生。” “真的是在讽刺我,哈哈哈……”A君笑道。 博士也笑了。 “再多和我说一些暗网的事情吧,”A君又喝了一大口,苦涩萦绕在他的舌尖,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味蕾,驱散了他的困倦。 “暗网,最初由Dr.Jill Ellsworth于1994年提出,是指那些没有被任何搜索引擎索引注册的网站……” 两个人津津乐道的谈论着,笑着。 而此时,在Speak Low酒吧地下二层,暗室里。 “9500万拍出的9代母链基因……买家查到了没?”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从一位老人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没有。”黑暗中,拥有金环蛇改造基因的调酒师回答道。 “哦……那继续查吧。”老人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明白。今天,又出现一位对那件事儿感兴趣的人。”调酒师说。 “该说的,都说了吧?”老人一如往常的吩咐。 “和往常一样,尽量把消息都透露出去了。”调酒师答。 “很好。” “只是,这次有点不同,”他停顿了一下,“他好像,对钚-248合金很感兴趣。” 听到了这几个字,老人的背后一凉。 他扶着沙发一角,慢慢坐起身来。他佝偻着背,调整着沉重的呼吸,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他的眼角在慢慢湿润,他的声音也变得更深沉了。 “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 “嗯……他带着面具,我看不到脸,但可以确定他并不是很高,他的皮肤很白,应该是20岁上下。” “只有20几岁?”老人皱着眉自语道,“20几岁,20几岁怎么会认识钚-248?” “这个……我也不清楚,”调酒师答道。 “盯紧他吧。”老人继续说吩咐道,他的手腕在不经意间露出了椭圆形的疤痕。 “已经盯紧了。”玛姬坐在老人身边,扶着他。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这张曾经亲吻过A君的唇,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和浓烈的气味,她可以随时在这座城市找到他。 老人点了点头,“还有……这几天的生意暂时先别做了,阿米巴原虫那边,要变天了。” “我明白了。”调酒师答道。 第二十章 启程·海港城 闹钟在六点整,准时响了起来。叫醒音乐是简单的民谣。 美好事物。 翟子墨关了闹钟。睡眠不足令她头昏脑胀,她感觉太阳穴好像针扎一般的阵痛,阵痛左右交替,忽强忽弱。 这种与脉搏一致的搏动性胀痛,是疲惫劳累、受凉的体现。她轻轻的晃了晃头,惊醒了脑中沉睡的野兽。野兽有着坚硬的头角,四肢被厚重的铁链束缚,它隔着皮肤在脑中奋力挣扎,企图以所有的气力为代价想要脱困。 翟子墨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太阳穴外,温柔的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揉动着穴位,试图安抚这只躁动不安的野兽。 几分钟后,她感觉痛感缓解了好多。 安眠药过了药效,她已经感觉不到困意,只是疲惫。 她抽回关了闹钟的手臂,闻到到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深层的广藿香,略带有淡淡英伦格调的小苍兰香气,闻起来像香水,却又有些浓腻了,在后调后面,隐约的包裹着一股神秘的动物体味,像是狐狸的臭味,却又不那么明显。翟子墨打心底讨厌这个味道,甚至感到有些反胃,就好像被一位浓妆艳抹,涂着厚重过期香水的老女人抱紧到窒息一样的感觉,身体各处的毛孔都被炸开,无不向外散发着浓郁的馊味,挥之不去,又掩盖不掉。 为了尽快摆脱这股令人厌恶的味道,起床后的她直接冲进浴室洗了很久的热水澡,她用了最大剂量的香波和沐浴露,又喷了肉眼能看到有着很明显液位下沉量的香水,从手腕到脚腕,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换了一条柔软的,黑色真丝纤维裤,又披上乳白色的绒毛睡衣,只扣好了中间的两颗纽扣后回到房间。 无意间,她发现了位于自己颈下的那颗草莓,淡淡的红晕刺在平滑白皙的皮肤上,那么碍眼。 “敲里……!” 女人独有的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块充满善意的标记。她取了一块创可贴,贴在上面,盖住了整颗草莓。 她不想再看到它。 她有些生气,但短暂的功夫过后,她的心情又平静下来,将它忘记了。 空调像是在赌气一样,勉强着吹了几股热气后就愣在一边休息了。此时,翟子墨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的是昨晚在Gene.207号便利店里,君兰对自己说的话:以平人的身份,进入特情局。 她披散着头发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决定。怎么看,这样的机会都像是刻意为她铺设好的一样,她感觉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到陷阱之中了。 彷徨,踌躇,夷由,却动摇…… 沉思间,床边,她看到了A君留下的那张画着丑陋笑脸的便笺。 歪扭的笔迹——口画成圈,横拉成弧,竖确很笔直,还有一张包含嘲笑的脸。 “幼稚。”她不屑。 “我想你一定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美梦。”平铺直叙的开场,第一行浏览过后,翟子墨并没有提取出太多关键性的信息,无非就是虚伪的殷勤。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画风突转。 一句话却令翟子墨后背发凉。也许是还未擦干的水珠在蒸发过程中吸取了太多的热量,她立刻裹紧了睡衣,企图阻止体内的热量向外界扩散。 接着她又打了一个冷颤,一个长长的冷颤。 她听到身后持续传来空调发出的呼呼风声。 她皱着眉,感到鼻塞。 他留下的便签一向是令人疲劳的重复性说明。一直以来,黑夜与白天交替,两个之间人的交流更像是在合力写一本冗长的小说,她的篇章里只有凝练的对话和简单的回答,而他写下的文字,却覆盖了太多的景物描写和过多的心理状态,他的叙事方式就像是十年前的电影情节一样过时。 “我想你一定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美梦。”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落款:A君,2122年1月1日。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如此简短的叙述。落款的书写格外工整,像是换了笔迹。 翟子墨起身,将窗台旁第三层书架上那本厚厚的黑色法典取下——这,便是那本书。 法典中夹满了对折的便笺,她将法典翻到了第167页,薄薄的纸张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迹所沾染——生产、销售伪劣基因医疗用品罪,加粗的宋体标题用着稍大的字号顶在整个页面的最上端,下面则是浅浅的仿宋字,精准的印刷着法律行为和法律后果,还有冗长的注释。 她像往常一样,将便笺对折,夹在了法典的最中心,随后合上。 她又习惯性的再次打开,翻到了第三页。 “名字吗?我没有名字,叫我A吧。 昨晚看到了你的入学证书,才知你在基因研究中心就读,让我联想到了《城市猎人》(11年前的韩国影视作品)中的CIA ,或许你也能成为一名精英要员。” 第三十七页。 “时间很快,已临近盛夏了。 窗外的蝉为什么在半夜也要鸣叫。这深夜,让我想起了New Divide”(林肯公园2009年5月的作品,作为变形金刚2的主题曲,并获得HIT FM音乐大奖年度十大金曲奖,2017年,林肯公园主唱查斯特·贝宁顿于家中自缢身亡。) 第八十八页。 “你的第二层小说,我快看完了。 “没想到埃诺里·卡顿又写了第二本书,《发光体》的确值得一看,至于《无可慰藉》(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我记得好久之前就读过,但只是快速翻阅过而已。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 就好像我记不清好多事情那样。 哦!对了,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百零一页。 “我买了你对面的房子。 我想这样,以后交换身体会更方便一些。 送你一台新的咖啡机,我也在尝试去喝不加糖的咖啡。瞳孔识别锁我不太习惯使用,干脆还是用钥匙吧,放一把在你这。 我还收养了一只猫,至于名字,你来起吧。” 第一百二十九页。 “我不是故意打碎你的洗漱台,最近开启宵禁了,深夜我没有办法找到人来修理,就胡乱的拼凑了一番,听说最近改造基因人在上海出现了。白天,你要注意安全。 因为注意你的安全,就是注意我的安全。” 她经常在闲暇的时候翻看A君写下便笺,翻看它就像是在翻看过去的日记。他的文字是如此的平庸琐碎,是毫无营养的流水记事,夹杂着她从未听说过的电影和歌曲。 她就像是隔着时空在和一位生活在过去的人交流。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句话。她合上了法典,将它物归原位。 她不想承认。但,她的心里已经萌生出了一丝期待。 她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而入。 布丁快她一步,抢占了懒人椅的有利位置。她低着头朝着布丁不屑的笑了一下,从书架上取出了《无可慰藉》读了起来。 这时候的室外,实际上是要比室内高几度的,这是上海冬天的特色。窗帘拉开后,空调见了光便消了气,开始更加勤奋的吹着暖气。 她站在阳台旁,借着阳光专心致志的看着书——这本1995年出版的作品,到现在已经经历了127年的时间了。 “追光者”小憩了一会后,便洒脱起来。布丁开始在翟子墨的脚下滚来滚去,又跳跃着,开始奋力的追踪墙壁上移动的光斑。 时间过的很慢。 几十页的书翻阅过后,翟子墨才感到有些渴了,她倒了些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极大了满足了大脑皮层接由下丘脑传输的兴奋而产生的渴觉,身体的各处细胞好像因为这杯水的摄入而变得异常饱满,在这样静谧的早晨充满了活力。 再好的时光,也不过在阳光下读书的上午。 这时候,翟子墨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声音。 布丁竖起耳朵,停止了追逐,蹲在主人旁边警惕的观察着。 翟子墨合上书,用食指抵在书的中央,来暂时存档自己读到的位置,她的思绪还停格在钢琴师瑞德在酒店中遇到古斯塔夫这一幕,古斯塔夫一路上拿着他沉甸甸的行李箱,一边说着他最多只能提起两个箱子。 主叫号码未显示。 “希望没打扰到你的美梦。我想,你一定做好决定了。” 这个语气……是君兰。 翟子墨将手机扔到一旁,继续坐回到懒人椅上,读取接下来的情节。古斯塔夫开始喋喋不休的向他讲述家人的琐事,霍夫曼提了请求,还有斯达特曼小姐和斯蒂芬……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连续三条信息。布丁直接跳到了床上,抬脚缓步轻声的绕着手机边缘移动着,伺机而动。 “长话短说。” “决定好的话,上午九点。” “浦东国际机场——出发,去海港城。开启你的第一个任务。” 一小时后,翟子墨收拾好了行李,将布丁送到了对面房间. 她起身,去机场了。 至此,沉寂了10年之后,改造基因的八音盒再次上紧发条,在张元桢博士的帮助下,翟子墨调节好金属梳齿的旋律,轻轻的波动着金属片,当新的和弦响起时——他,又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阿米巴原虫 2122年1月1日,凌晨——实验区,海港城。 林珞瑜躺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她蜷缩着,将柔软的泡沫抱枕紧紧的抱在胸前,床帘那侧重复传来推磨般的磨牙声。她的身下是冰冷的弹簧床。 借着手中微弱的手机亮光,她成功接到了今天的第一份通告。 虽然眼皮沉重,浑身发抖,她还是坚持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她没有开灯。黑暗中,她凭经验摸到了两片心形的乳贴贴在胸前,而后将床头挂着的白色内衣套上,很凉。她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将纯正蓝色牛仔裤穿过发红僵硬的脚趾和脚踝,套在了腿上。接着束了褪色的金色腰带。 距离她不过10cm的化妆台上,安静的摆放着一瓶价值2450港币的乳白色汤姆·福特香水——这是她一时冲动之下,送给自己的跨年礼物。 而现在,她正在深夜接一份高价通告,赶在信用账户的还款日来临之前,为她的冲动买单。 半小时后,她化了淡妆,踩着棕色的穆勒鞋,披着修长的米色风衣,拉长了步子,从漆黑的唐楼里走了出来。 这座建造于上世纪50年代,位于荷里活道的老楼,并没有加装电梯,也没有条件配备电子眼或雇佣平人保安。荷里活道和附近的嚤啰街,是如今海港城中心城区仅存的几条没有装设电子监控的街道,是整座城市的“盲点”。这里的住户共用入户门和电水表,几十个人挤在一间不足40平米的小房子里,用脆弱的遮羞布分割着彼此不足2平米的狭小空间。 生活在鞋盒里的蜗居者——他们被这样称呼。 在这里,生活逼人,他们出入如动物般爬行,但他们依然活下来,甚至活的很好,很有尊严。 从唐楼出来,小路繁华热闹,小饭馆、典铺随处可见,街边还开着麻将馆和平价小摊。港式奶茶的浓郁茶香夹杂着辣鱼蛋的独特酱汁味道不断刺激着林珞瑜的食欲,她低着头,经过几家专卖恒香饼和老婆饼的小店,与一对正吃着刚出炉的热鸡蛋仔平人情侣擦肩而过。 在拐角的法式建筑墙下,有几位披着黑色皮衣的妓女借着微弱又昏黄的灯光在不停的踱着步子,她们的脚底贴着价码相近的白色标签。其中一位倚在路牌边,浓妆正抽着烟,用着下流的法语和一位白发肚圆的老头讨价还价,她的脸立体的就像是一只孤独的草原狐。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尾巴在身后戏耍似的转动着。 绕过几家招牌破旧,灯光残损的服装店和眼镜店,林珞瑜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白牌车——这些没有任何报备手续,多用虚假营运牌证载人的非法车辆,经常出没在监管力量薄弱的深夜。白牌车的客人多为从事色情服务业的企街、迷醉的旅人或偷渡的犯人。 当然,因为价格便宜,白牌车还吸引了很多诸如林珞瑜这样,在公共交通停运的时候还要跨区赶夜场通告的鞋盒蜗居者。 在道旁的牙香树下,停着一辆经典的84年丰田皇冠,距今已经有近140年的历史了。它有着2.8L—6缸发动机,175匹的最大马力,它的车身漆黑透亮,轮廓方正而棱角分明,上面看不到任何岁月侵蚀的痕迹。 HK1988——车牌被擦拭的格外干净,铁皮表面被黑底白字(的士和货车的专用颜色)覆盖,数字的下面用着极小的字体雕刻着BS AU145a(海港城的车牌参照英国的标准制成)。 林珞瑜低头看着手机,拉开了镶嵌在漆黑车身中的银色车门拉环,一股浓重的香烟味道扑来。她下意识的将手指并拢呈扇状在鼻子前饶有频率的来回扇动,待车内燃烧草木灰的味道消散后才坐了进去。 身后米色的绒布座椅触碰起来有些凉,她习惯性的向外拉了拉衣袖,保持身体前倾,坐在了靠左的位置。 身边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焦油味道,她暂止屏住了呼吸。 “中环民光街33号。”她有些嫌弃的说道。 司机是一位年纪与所驾驶的复古车严重违和的中年男人,三十岁左右。他的身上散发出更为浓郁的烟草味道。他一只手搭在裸露着黑色塑料的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正专心致志的拨动着车载收音机的按钮。收音机旁边,副驾驶座位前的抽屉敞开着,里面放着两张随意对折,已经被烟熏的发黄的旧报纸。旧报纸的下面,疲惫的躺着一块被染黑的烟灰缸,里面七零八落的躺着许多香烟尸体。 怎么看,这辆车都像是直接从140年前穿越而来的天外之物。 透过前车椅背的缝隙,林珞瑜可以清楚地看到驾驶室前的空调调节板和里程表,根据里程表的刻度来判断,这辆车,已经行驶至少30万公里了。 男人听到目的地后,并没有回应林珞瑜,也没有出发的意思。他只是在认真的调节着收音机的频率,车内除了令人厌恶的烟熏味道外,还有音响里刺耳的吱吱声。 “中环民光街33号,就是海港城摩天轮附近。”林珞瑜再次强调了一遍,她的语气略显焦虑。她对照了手机上的面试地址,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马路四周。 只剩有这一辆白牌车了,她别无选择。她不得不伪装起自己不耐烦的态度,更换用略含委屈的语气央求司机快些出发。 男人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几秒钟后,他开始拨动着车载收音机频道,直到单调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令人满意的87.5HZ后,他才缩回了手。 随后车内响起了轻柔的吉他声和间断的前奏。 “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难尽垂头泪涌,此际幸月朦胧。愁绪如何自控,悲哀都一样同……” 这是一首1982年6月发行的歌曲——今宵多珍重。典雅的曲风极富有30年代旧上海的时代气息,渲染着紧偎依依,情谊渐浓的别离。舒缓的节奏,柔情的曲调伴着优美的嗓音融入这流畅的夜色中,沉默着,却又好像带来了死亡的气息步步逼近。 中年男人终于转动了车钥匙。一阵清脆的引擎发动声立刻穿过歌曲的间奏,打破了夜的沉寂。 车子开始缓缓发动起来。 男人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他的表情呆滞,像是陷入在了深深的沉思里。车子穿过潮合昌瓷行和南星燕窝行后驶上了乐古道。 林珞瑜盯着发着微弱光芒的手机屏幕,看着红色的标点在缩小的地图上朝着既定的路线缓慢移动后,才懈怠的切换了界面,浏览机票订单起来——再过30天,她便可以搭乘廉价的航空班机,飞回她的故乡,潭州。 今晚的海港城好像已入春般惠风和畅,初冬柔和的月光如流光泻下,洒落着地面斑驳陆离。透过半开的旧车窗看去,银色的海洋映入视野,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镜面里反射出遥远又深邃的天空,天空中挂着一弯皎洁又光滑的月。 “今宵请你多珍重,哪日重见,只恐相见已匆匆。”收音机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同一首歌曲,音响中传来清晰厚重的低频声,如现场聆听一般真实空灵。这声音好像来自天外的灵魂,自由的穿过林珞瑜的耳膜,沿着她的身体直入她的内心深处,唤醒着她的共鸣。 车子加速驶过一条条交叉路口,沿着高架向上开去。林珞瑜感到有些疲惫,她本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但一阵加速上升的失重感惊醒了她。她看到银色的海平面愈来愈远,她看到划过美丽弧线、闪耀着星星光芒的金色圆圈在身后不停的转动——那正是海港城摩天轮。 而它正变得越来越小,它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纵横交错的高架下,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牙香树,他们的绿色在失去了光芒的照耀下变得漆黑。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紧张的拿出手机,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困倦的样子,实则在身后寻找着地图的界面。 她透过倒车镜,第一次完整看清了男人的脸。一道红色伤疤穿过他的鼻梁,像一把灼热之刃插在皮肤上,男人专注的平视前方,脸上挂着平静。他不过是在机械性的松踩着离合和油门,重复的转动着方向盘。 林珞瑜感到一阵心悸,汗水渗出白色的内衣。她感到头晕,感到缺氧,感觉到心跳就快要停止了。流向心脏冠状动脉里的血液被一股力量拉扯着,血管中的血液开始凝固,心跳供氧开始不足。她的手在不停颤抖,手机中地图的画面开始模糊,她的呼吸变的急促,大脑开始空白,她的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绝望的求救声音。 突然,一阵急刹车,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林珞瑜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她下意识的用手、脚、腰部,用全身的力量阻止整个身体前倾,她感觉自己的头重重的撞到了前座椅的后背上,紧接着整个人失去重心,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发生后倒。 猛烈的撞击下,她感到头碎裂般的剧痛。 她的手机掉落在了地面上,上面的红色标点安静的停在了平顶山的位置。在地图的角落里,显示的黄色星星,是她本该要去的目的地。 她栽倒在了地上。在前车座的夹缝里,她看到是折断的口红、倒扣着的粉底、散落的香烟和一张碎裂的透明卡片。它们凌乱的镶在车垫与底座间的夹缝里,像被不同主人遗弃的玩物,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恍惚中,她听到司机解开了保险带,开了前车门,又开了后车门。 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拽了起来,颈部一阵酥麻,像是触电般的针刺感,耳边还有漏气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寒风吹来,她哆嗦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男人仍下了手中的注射器,里面还剩有近一半的黄色液体。 他将林珞瑜拖了出来,捆绑后放在了后备箱里,贴上了标签。 “海港城,19岁,167cm,32A-25-35。” From:阿米巴原虫。 第二十二章 失踪的平人女该 阿米巴原虫。 国际上臭名昭著的从事绑架和人口贩卖的犯罪组织,它冷酷、邪恶、暴力又谜团重重。 他们经常选择身材和容貌姣好的模特或是独身的女子下手,利用异丙酚注射麻醉或乙醚吸入式麻醉进行绑架,成功后便将猎物标注上国籍、民族、肤色、年龄、三围等信息,再配上各种体态的图片挂在同名网站上进行贩卖。 据了解,阿米巴原虫每周能卖掉至少3个女人,收益高达5000万欧元。这些较为漂亮的女子,多会被卖往中东等国家作为**。而等待这些女人的结果将会是悲惨的。在被买家买入后,她们往往面临着永不见天日的囚禁和惨无人道的蹂躏,甚至还会被转卖。 当买家对这些女子失去兴趣的时候。她们当中身体虚弱的人则会被当做食物,喂给老虎或者狮子。其他人则会被扔在新几内亚附近的小岛上,被当做猎杀比赛的目标,供富豪们捕猎和下注。 ………… 2122年1月1日,上午八点。 格林尼治时间为凌晨。浦东国际机场候机大厅沿路上的全息投影玻璃,正立体的转播着部分西欧和北欧国家的跨年烟火盛况。伦敦大本钟的倒数响彻街头巷尾,数万人齐聚在泰晤士河畔,火树银花穿梭在空中,伦敦眼不停的变换着自身灯光的色彩。 而在冰岛的新年,本地人虔诚的相信精灵会在四处游荡。街头巷角点燃着蜡烛,居民们自发燃起篝火,点燃烟花,天空被红色沾染,音乐厅、酒吧通宵营业,万人倒数迎接新年。 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绚丽多彩的极光。 全息投影旁,翟子墨压低了帽檐,一身黑色装束——黑色的紧身冲锋衣与小脚裤,黑色棒球帽,黑色提拉包,唯独鞋子是白色的,正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Autowalk(自动人行道)边。她的提包里装着还未读完的《无可慰藉》,一副森海塞尔IE80入耳式耳机(A君视如珍宝的耳机),一支漆黑色冷水杯,几件重复的换洗衣物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她略过身边实况转播的跨年盛况,寻找着78号登机口。 她已经很久没再见过雪了。 烟花也好,摩天轮也好,再璀璨的烟火下,若没了雪,冬天,终归是缺了一种颜色。 在她身后的安全检查入口,5名身着蓝色防护服的边检人员正仔细的查验着来往出入的平人,改造基因探视仪偶尔会发出突兀的滴滴声,这意味着,有些企图伪装成平人逃离这座城市的——不被欢迎的人,被发现了。 不遵守规则而超出既定范围活动的改造基因人,是要被送到“黑屋子”里的。 翟子墨并没有同其他平人一样饶有兴致的驻足看热闹,登机口的数字在她的眼前不断划过,73、74、75…… 浦东国际机场要比她想象中大的多。 在第76号登机口前。她见到了君兰站在人群中,她依旧穿着那件纯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在向她挥手。她的脸上挂着笑容,两对酒窝一左一右,她的眼神里灌注着温柔,她的神情里充满着期待。 “早!” 君兰轻轻问候道,她的嘴唇分开成椭圆。 翟子墨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通过口型判断出她的招呼字眼。虽然她觉得麻烦,但还是出于礼貌回应了她。 “早…” 她轻声说。 君兰露出了更为惬意的微笑。她离开攒动的人群,走向一家名为Ice的咖啡店。 很独特的名字。 咖啡店店招选择了单调的灰色,使用斯宾塞体将两个单词完美的镂空刻在黑色的背景板上。望去,整个店内搭配着柔和的黄色灯光,一名系着灰色围裙的甜点师在台后忙碌的设定着烘培程序,另一名同样装着的外籍收银小姐则在台前侧着头对着空旷的候机大厅露出甜美的笑容。 翟子墨走到君兰面前,一脸冷漠。君兰注意到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眶周围布着两圈淡淡的黑,看样子她的好梦搅扰了她的睡眠。 “早安!”君兰又重复了一遍,“你的脖子……”她注意到翟子墨的颈下贴着两片交叉的创可贴。 翟子墨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并不想再回她一声早安,也不想解释那颗草莓的事情。 “敲里……”她在心里嘀咕。 “时间还早,”君兰顺势将双手揣到羽绒服兜里,向后翘起了右脚将身体斜在墙上。 “不如先坐一会。”她向店内移了目光。 “我们先聊聊。”君兰的表情突然转成严肃,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翟子墨忽略了她转瞬即逝的笑容。此时,她已经将注意力移到了咖啡店前古板的菜单上——香草拿铁、摩卡咖啡、康宝蓝、冰美式、卡布奇诺,歪扭的字迹,用着白色的粉末笔刻着。黑色画板下端只留有四分之一的地方,任性的写着店内仅售的两种甜点,苹果派和唐纳滋。 “如你所见,全部都是N-P(非污染)食物。”君兰识趣的将注意力从店内抽离回来,又回归轻松的语气说道。她发现翟子墨正对菜单感兴趣,也许现在并不是打搅她的时候。 菜单下,的确用着清晰的英文写着:Non-polluting food(非污染食物)。 “我请客。”君兰慷慨的说。 翟子墨犹豫了一下。 最后,她还是伸出手指,轻轻的扣了扣黑板。她用食指关节先点了拿铁,又点了苹果派和唐纳滋——她并不会放过任何一种甜食。 收银小姐的眼中透露出温和,配合着翟子墨的轻扣点着头,她用着熟练的操作在透明的显示屏上对照标签划着符号。她拉长了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用着蹩脚的汉语问她是否要加冰。 翟子墨摇了摇头,随后脸上便被满满的期待所覆盖。 君兰拉开左边衣袖,露出光滑白皙的手背。她在空中轻晃左手,一张3英寸大小(对角线约7.5cm)的透明卡片便在手背上显现出来。卡片很薄,如一张纸完美的贴合在她的手背中央。君兰伸手,将卡片对准虹膜支付扫描仪,透过近红外线光,卡片上即缓慢形成了基于像冠和水晶体组成的丰富纹理图像,细丝、斑点、凹点、射线和皱纹立体的呈现开来,微弱的蓝色光线在卡片中央模拟出了人类的双眼。 她轻轻的抖了抖手腕,紧接着模拟金钱交付的清脆声便传了出来。 “咻~咻……支付成功!” “走吧,我们进去等。”君兰轻轻拍了拍翟子墨的肩膀,手背上卡片又消失不见了。 “哦。” 翟子墨诺了一声后跟她了店。她从未见过可以实时模拟人眼虹膜的装置。 整座咖啡店并不大,只有7张桌子,能容纳18人。早上不是乘坐飞机的高峰期,因此店面只有两张桌子坐了人。穿过充满浓郁咖啡香气和淡淡奶香味道的狭长过道后,两个人来到了小桌前。 君兰脱下羽绒服后坐下,她示意翟子墨也坐下。 “欢迎你,准加入基因特情局的队伍。”君兰不知疲烦的再次露出微笑,她看着翟子墨,身上散出满满的温柔。 “有些早。”翟子墨依旧面无表情的答道。她警惕着环顾了四周,没有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人在看向她们。 此时咖啡馆里响起了李斯特改奏的《唐璜的回忆》,原本轻柔温和的旋律消失了,接着钢琴曲的节奏倏尔加快——音乐中融合了诱惑、闹剧与暴力,整个咖啡馆的气氛好像突然紧张了起来。 “的确,在正式进入特情局之前,我是打算自作主张的,带你出去走走。”君兰调整了坐姿,选择了更为舒服的方式——她翘起腿,将身体重心抵在椅背上,放松了身躯对着翟子墨说,“毕竟,你有着平人身份,有些事情接手起来,会比我方便一些。” 翟子墨又习惯性的哦了一声。 “不过,你不必担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兑现。” 昨晚,她已经向国家基因管理委员会提出了正式申请——建议年仅20岁的上海基因研究中心在读学生翟子墨以平人身份进入基因特情局。 翟子墨又愣一会儿,直到店员将温热的拿铁和包裹在糯米纸里的唐纳滋端了上来。她迫不及待的在第一时间破坏了浮在咖啡表面的白色拉花,她轻轻的嘬了一口咖啡,一股浓郁的苦涩涌上舌尖。 她逃避了去回应君兰的话,也保留了自己的态度。 “听说过暗网么?”君兰突转话题,她端起刚刚上桌的红茶,轻轻的吹了吹浮在茶面的热气问道。 听到暗网这两个字,翟子墨皱了眉头,她将嘴巴从杯口挪开,棕色的泡沫沾在她的嘴边,在空气中慢慢变白、变淡,直至干涸。她的手里拿着半份唐纳滋,唐纳滋停在嘴边。 “知道一些?”君兰又追问道。她很早就知道翟子墨不仅仅是一名基因医学天才,更是一位网络技术的鬼才。 翟子墨点了点头。 “去中心化,搜索引擎无法搜索到的地下犯罪王国。”翟子墨尝试着用最凝练的语言去解释暗网。她还是省略了很多内容——暗网不可索引、鲜为人知,包括了黑市、僵尸网络、恐怖分子、黑客、钓鱼者、职业杀手、色情狂等内容。暗网是埋藏在寒冷黑暗水下的巨大冰体…… 听后翟子墨的回答,君兰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样子在这些话题上,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漠。 “接触过么?”君兰又直截了当的问。 “一点点。”翟子墨又恢复了往日说话的习惯,言简意赅。实际上,她曾经借用Tor网络掩盖自己的服务器地址,匿名访问过诸如黑死病、丝绸之路、毒枭、阿米巴原虫等比较“著名”的暗网,目的是为了寻找10年前阮病毒爆发的细节和改造基因的核心技术。她自知即使匿名访问,也无法做到不留痕迹,因此面对君兰的疑问,她只能承认曾经接触过它们。但她又不想让君兰知道自己对暗网掌握的程度,所以她回答,一点。 君兰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就像是第一次见翟子墨那时的场景一样。 “屠门刕,”她将资料推到翟子墨面前,压低了声音,“基因特情局特工处外情特工,特工编号No.047,他的体内有着貂鼠9代母链改造基因。”君兰将食指移到他的头像上——一个年约30,脸微胖,笑眯眯的短发男人。 翟子墨对君兰口中的特工编号和基因代数并没有概念,只是君兰故意降低说话的音量让她意识到了这份档案资料的保密性。她快速浏览过屠门刕的头像,记住了他的面部特征——微胖,卧蚕眼,左眼角两道皱纹,和鼻梁上两处明显的椭圆形压痕(应该是长时间戴眼镜导致的)。 头像的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叙事。她快速扫过,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海港城、失踪、9代母链基因、阿米巴原虫、拍卖。 “2121年12月24日,他被派往海港城执行任务。” “2121年12月31日下午,失去联系。” “经过信息处的初步摸排和判断,屠门刕很可能是被叫做阿米巴原虫的暗网组织绑架了。今天凌晨,阿米巴原虫的出货端口——经营在上海的地下黑市,以9500万的高价拍卖了一条来历不明的貂鼠9代母链基因。而这条基因链的主人,应该就是特情局特工屠门刕。” 君兰的叙述同翟子墨借由关键词的判断如出一辙。翟子墨虽是平人,但却对改造基因技术深有研究。如果改造基因人在没有卡氮芥或甲氨蝶呤药物支撑的前提下,被直接从体内取出改造基因,改造人是活不过48小时的。 如此看来,屠门刕已然凶多吉少。 按照翟子墨对暗网交易的了解——商品被售出之后,暗网上关于该件商品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删除的一干二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在外看来,自始自终,整桩交易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翟子墨低头思考的时候,君兰已经将资料翻到了第二页。 “这是第二名受害者。”君兰用食指指尖扣了扣资料。她杯中的红茶已经见底。“她叫林珞瑜,和你一样是平人,出生在株洲,是一名在海港城工作的平面模特。” 翟子墨飞速浏览过她的信息。 19岁,身高167,体重42kg。体态标致,是阿米巴原虫心仪的目标。 失踪时间,初步推断:2122年1月1日,凌晨1点。 距离现在不过几个小时。 虽然屠门刕很有可能已经作为商品被阿米巴原虫售出,但最近的受害者林珞瑜应该还是安全的,她还处在营救的黄金时间里。 “你要知道,基因特情局是基因战略与特情处理保障局的简称,而作为特情局的外情特工,我们的使命就是负责调查和处理有关基因改造和病毒感染的公共异常事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平人,并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翟子墨有些疑惑。 “就是说,我们不能过多的干涉平人的事情。平人被绑架或者失踪,由负责平人公共安全的部门接管调查,我们无权处理。”君兰认真的解释着,“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屠门刕在暗网的这条线索应该已经断了,但最近失踪,很有可能也被阿米巴原虫绑架的这个平人女孩,却是我们找寻屠门刕的关键。” “你想借我的手,救她。”翟子墨说。 “是借你的身份,和你的网络技术,救她。”君兰说。 “我们分工合作,你负责找到她,”君兰点了点林珞瑜的资料,“而我,负责找他。”她又将资料翻到了第一页。 翟子墨将手中剩余的唐纳滋全部塞到嘴里。她看着资料中的平人女孩,陷入了沉思。 此时,候机大厅响起了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 第二十三章 Find her 在飞往海港城的HX235航班商务舱内,翟子墨正仔细的读着君兰留给她的情报。她的左眼连同脸部肌肉不自主的抽动着,身体长久以来的超负荷运转已经产生了明显的疲惫反应。 在万米高空之上,她感到一阵反胃。 “阿米巴原虫,人口贩卖的暗网之一。”翟子墨将头慵懒的靠在柔软的抱枕上,蜷缩着身子,披着温暖的毛绒毯,躺在展开的黑色躺椅上读着情报。没有了云层的遮盖,更为刺眼的阳光透过半开的遮光板照射进来。在窗边是被飞机冲散的云层快速从眼前飘过去。 “暗网,顾名思义,就是隐藏在我们日常网络之外的虚拟空间,常规的搜索引擎无法找到它们。暗网的网址数量是日常可见网络的数百倍,只需一个洋葱路由器和 VPN 就可往来其中,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脚裸露在外面,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感受着温暖。她不厌其烦的仔细读着情报上的每一个字,尽管大部分解释她在2年前就已经掌握了。 而这2年以来,基因研究中心教会她信奉的准则,就是对知识的尊崇,和对自然的尊敬。 在她身旁,君兰身前的小桌板上安静的摆放着已经喝掉一半的橙汁。此时,君兰正双臂交叉搭在胸前,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投射电影。精致的蓝色激光束照在镶嵌入前排座椅后,充满着氮气和氧气且透明的玻璃屏幕内,将利用干涉原理记录的物体光波信息再次经过衍射,在混合成浆状的氮氧结合体屏幕的接纳下,再现了电影拍摄的短暂立体场景。 君兰不需要借助任何同步信号的眼镜帮助,便能直观的看到立体影像。 画面中,在半人马阿尔法B-4(潘多拉)星球原始森林中,一位满身纹理,有着高立耳、黄眼睛,梳着长发,手持青铜长矛的雄性纳美族人正骑着红龙,在狩猎一只慌乱而逃的班溪兽。 《阿凡达12》,这部2119年12月在北美上映的史诗级科幻巨作,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我将和你,并肩作战,一同拯救Na’vi星球。”她情绪饱满的重复着电影中的台词,仿佛被带入茂密的森林中,与红龙一起翱翔,与班溪兽一同奔跑,她正化作一叶红掌,变成一片薄云,随着电影情节的推动和画面的不断切换,她的眼眶逐渐微红,眼泪积聚在眼眶周围,正呼之欲出。 翟子墨将一只手伸到遮光板前,遮挡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掌心边一股寒气咄咄逼人。她小心翼翼的调整了坐姿,用更舒服的姿势背光继续读着情报。即使空调吹的整个商务舱格外暖和,她也没有困意。 “即使在2121年,人口贩卖仍然是一项产值超高的全球产业。每年,至少有250万人莫名消失,他们可能被当做sex slave、奴工,被割取器官或被抽取基因进行贩卖。”叙述文字不断的向着现实且深刻的方向过渡,翟子墨的胃痛感更强烈了。 “这些人口贩卖组织就像是都市传说一样极难找到,往往需要通过特定的代码和搜索词,以及中间人的介绍才能进入。”她从包里拿出了红色马克笔,在代码和搜索词、中间人的下面画了粗重的下划线。 她保留了自己在基因研究中心的学习习惯——阅读时在重点词汇下划线标注,以在脑海里建立更为清晰逻辑关系,提高自己对重点信息的关注度和记忆力。 而这几个词,实际上就是找到暗网——阿米巴原虫的关键。 “阿米巴原虫上卖的都是有着典型人种特征的女孩,有些卖家甚至会自信的标注上受害人被绑架的地点。他们不欢迎陌生人竞拍,他们并不想受到公众的注意。平人督察官免进,参观者免进,记者和博主也免进。非诚勿扰!” “不过,为了招揽新生意,它们偶尔也会主动跑出来发布广告,等拉到足够有钱可靠的客人,或引起大量关注以至于可能被查到时,它们便带着新客人潜伏起来,继续在地下做着肮脏而不可见的勾当。”(把他们的称呼变成了它们,翟子墨在一旁注释道,这里的它们应该指的是具有动植物改造基因的改造人了。) 君兰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电影,此时,她收到了信息处传来的最新情报。 她根据提示音,翻转了左手手腕,一张贴在皮肤表面的透明卡片便呈现在眼前——这张只有3寸大小、拥有24.6Tbps信息传递速度,可当做便携式通讯工具使用、有着5mm内的定位精准度差,内载24颗卫星定位系统和可续航5年的氚光化学电池、屏幕利用蜜蜂复眼识别偏振光原理制成,可准确有效过滤发散自其他方向光线,作为可移动视频终端使用的、集成目前最先进保密技术,拥有高效反馈频率,可模拟人体虹膜的卡片,是特情局每一位特工的必配。 这张卡片会镶嵌在每一位特工的手背上,融为特工身体的一部分。 她将手腕逆时针旋转45度,调整好滤光的角度——在这样的条件下,她便能清楚的看到薄如蝉翼的屏幕上显示的情报了。 而在别人看来,她的手背上只是裸露着满是褶皱的淡黄色皮肤罢了。 卡片里显示出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照片中,女孩上身赤裸,只穿了一条白色的三角裤,她的双手铐后被悬挂在半空中,身上遍布着深浅不一清晰的抽痕。她的肩膀上、肚子旁边和小腿内侧还留有未干的褐色血迹。她的头发却被扎的很规整。 她有着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白皙的皮肤,和一对娇小的双胸。 身高:167cm 年龄:19 三围:32A-25-35 “80万美元起拍,全球运送,东南亚包邮。”这是她的价格。 阿米巴原虫的商品拍卖信息将会在每小时刷新一次,这是在9点15分搜到的拍卖信息,目前看来,这女孩安全。但是无法通过IP地址和图片中参照物的特征确定女孩的具体位置。 信息处的批注编辑在整张图片的最下端,君兰看后喜忧参半。 “No.009改造基因人,请少些插手平人的事情。”信息处回复君兰道。 “多谢提醒。”君兰知道,在这句提醒的背后,意味着信息处不会再给她提供平人的情报了。 “看看这个。”君兰拍了拍翟子墨的肩膀,将左手伸到翟子墨的眼前。 在基因特情局,共享卡片的信息即代表了足够的信任。毕竟,每位特工的卡片里还刻录有特工的个人基因序列、红膜构造、生理特性以及其他绝密的档案信息。 翟子墨还在回忆着怎样在Tor隐匿服务器建造的迷宫里寻找阿米巴原虫的痕迹,却被君兰突如其来的拍打打断了思考。她面不改色,只看到一张如镜面般刺眼的卡片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正是刚刚在咖啡店口,模拟人眼虹膜,作为支付工具的那张卡片。 君兰凭借经验转动着卡片,不断的调节卡片与水平面的角度,直至翟子墨的眼前清晰的出现了一张女孩的照片。 而此刻,在一旁的君兰却只能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褶皱着的皮肤纹理。 利用蜜蜂复眼识别偏振光原理制成的屏幕,在同样的角度,只能允许一个人看到卡片里呈现出的绝密信息。 翟子墨突然感觉到还未消化的唐纳滋和甜甜圈在胃酸的侵蚀下翻滚着,一股灼热气正冲上来。她看到女孩下体的血渍未干,两只手被长时间捆绑在身后已有些畸形改变,女孩的肋骨在皮肤下交错凸显出来,她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她的头皮表面、脖颈前和大腿内侧是被抽打而绽裂的伤口。 在失踪的这几个小时里,她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翟子墨虽是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写着哀伤和心痛。 她慢慢推开了君兰的手。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发觉自己并不是冷漠,而是无法将内心的情绪很好的表达出来。 君兰收回了左手,她的心里很清楚——基因研究中心,这座神圣的宫殿,就如同北方的原始区一样长期与世隔绝,纯洁而不受玷染。而从未出过象牙塔的翟子墨,在第一次看到如此赤裸的绑架和残忍的人口贩卖后,会产生这样浓烈的抵触情绪和强烈的同情心,实是情理之中,而在所难免。 即使翟子墨在同龄人中已显得过于成熟,但也不代表着她能用同样的心态驾驭所遇到的所有事,毕竟成熟并不代表历练。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世界本应该同她在校园中所看到的一样,就算是虚假的繁荣,也应该是正义、公平、和睦而美好的。 只是,既然她选择了基因特情局这条路,她的世界观就注定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现实世界中,那些被不正义所包裹的正义、站在不公平上的公平、被战乱和罪恶所衬托出的和睦和美好,都会由她的亲眼所见、所感所重新定义。 而漫长又煎熬的负重过程,不过只是刚刚开始。 这时,君兰将自己耳边的骨传导挂耳式耳机温柔的迁移到了翟子墨头上。 耳机入耳的瞬间,翟子墨的耳边传来了清晰的电影音乐原声。古典乐和重金属巧妙的融合在一起,浑厚的男低音托举起纯洁又富有弹性的快节奏女声,整个交响清澈圣洁,宏大又庄重,震人心魄,犹如天籁。 通过头骨和颌骨作为声音传导的媒介传递出的音乐声格外的清晰和逼真,在音乐的眷顾下翟子墨慢慢的平复了心情。 她的胃痛缓解了许多。 她按下了服务铃。 1分钟后,体态端庄,妙容姣好的平人空姐来到面前。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需要一台计算机。”翟子墨说。 “请您稍等,我帮您拿一下。”空姐离开。 “这里?现在?”君兰有些疑惑和吃惊。 “降落前。” 翟子墨低头看了看她的歌剧腕表,“我会找到她。” 第二十四章 绝密维基 此时,距离HX235次航班降落海港城,还有2个小时。 翟子墨的胃痛感在舒缓的提琴曲和君兰温暖的羽绒包裹终于消散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羸弱的躯体不分白天黑夜的支撑着两个人的不间断活动。因此,她需要摄入比常人更多的能量。 她会经常性的感到胃痛、饥饿和头晕。 就如刚刚。 “先吃些东西吧。”君兰将一块法式忌廉芝士面包和日式轻乳酪递到翟子墨的面前,她又帮助翟子墨叫了一瓶纯净水。 Non-polluting,食物和水上如是标记。 飞机上晴空万里,洁白的云层如海面波光粼粼,像一块起伏未染的画布在风中摇摆。阳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又被萦绕的雾霭遮蔽。 万米高空下,正在落雨。 翟子墨接过食物和水,脑袋斜靠在坚硬的扶手上,疲惫的打开了平人空姐拿来的一台陈旧的quantum计算机。 0.1秒钟后——开机。 “欢迎您乘坐,海港城HX235次班机!” 凝重的黑色楷体写着俗套的欢迎词,在灰色的背景上。翟子墨面无表情,咬了一口日式轻乳酪,她轻轻的双击桌面上的浏览器图标。 柔软的口感和浓郁的乳酪香来不及品尝,她却要忙碌的寻找林珞瑜的下落。 君兰暂停了电影,目光开始跟随着翟子墨熟练的操作而移动。 随后,新的页面生成,她凭借记忆在搜索引擎的空白栏里直接输入了四个字——绝密维基(Top Secret Wiki)。 这是表层网络能搜到的,离暗网最近的论坛。 在绝密维基论坛的角落里隐藏着许多不起眼的多重链接,顺着这些链接,翟子墨便可以由表层网络不断下潜,直达暗网的根部。 她点击浏览器默认推荐的第二栏。 Top Secret WikiTor.onion urls 进入论坛。 页面随后显示出的,仅仅是一个单调的图像信息——去寻找吧!我把所有的线索都放在那里!乍一看,这只是一张黑色白字的图片,用着极为简洁的英语组成的段落文字: Hell fhly i individuals! To find you,we have devised a test。 (你好,我们正在寻找超高智商的人!为了找到你,我们设计了一个测试。) There is a message hidden in this image。 (这个图片里蕴藏着一个讯息。) Find it,and you will find us。 (找到它,它会指引你找到我们。) Top Secret Wiki(落款:绝密维基) 面对这样的挑战,翟子墨早已轻车熟路。她利用文本编辑器直接打开了图片,然后通过凯撒解密法解开了下一道题的链接入口。 谜题一环又一环的相互关联着,谜题的范畴饱含了玛雅数字、罗斯密码、宗教学、政治学、文学、历史学、生物基因学、甚至是文化和艺术,线索从表层网络到城市街头,从雷克雅未克到卡萨布兰卡,从亚马逊河到密西西比河,从帕米尔高原到亚美尼亚高原等世界各地。 最终,她花了整整半小时的时间,打开了绝密维基论坛的入口。 君兰第一次目瞪口呆。这其中绝大部分的题目她都未曾耳闻,更别说是回答了。她看着眼前正吃着甜品,一脸轻松的平人,就像是看到了一本厚厚的字典、一台包罗万象的计算机、和一位无所不知的智者——这就是基因研究中心如今最优秀也最为年轻的学生。 论坛的页面简单的有些出人意料,只是由枯燥的黑色背景和单调亮眼的橙色链接组成。在页面最上方显示着网站的名称和地址,地址下是用着微弱小号的白色Avenir字: Deep Web al—Top Secret Wiki 白色字下方,则是常规的标题栏,共三个: Home(主页)、Deep Webs Liory(暗网链接)、Registration(注册) 标题栏的下面,饶有顺序的分布着众多橙色背景填充的连接,由不规则的字符、字母和数字凌乱组合而成,下面没有接任何的备注和解释。 翟子墨凭借记忆直接点击了Registration(注册)。她需要先注册成为绝密维基论坛的会员后,再以绝密维基论坛为跳板,跳跃至暗网·阿米巴原虫上。 页面跳转。 她看到,浏览器的最上端,蓝色线条正艰难的移动着(读取速度很慢)。借着读取的间隙,翟子墨又吃了一口乳酪。她的额头上已经起了汗珠,商务舱内的暖风有些过分。 “您的设备没有接入互联网。” “无法显示此页面,因为您的计算机目前已离线。”翟子墨刻意留意了右下角的网络连接提示图标——是白色的渐变扩散扇形,这说明,目前网络连接正常。 第一次注册绝密维基论坛的人一定会被这句话所迷惑。而富有经验的翟子墨自然清楚,这不过是一道虚假的墙,在墙的后面才是她要攫取的重要信息。 君兰第二次目瞪口呆。她干脆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全身心的投入到观看一场更为精彩的solo电影中来。 Wbj35fkl6vfts9j6nd4m50b2kkvd96b8.asc 接在系统提示后面的是君兰看不懂的字母和数字的组合文件。 翟子墨点击右键,熟练的下载了扩展名为.asc的文件。她知道,这份文件是绝密维基仅对注册者公开的,每5分钟就会变换一次的基于PGP加密的公钥。 她丢掉刚吃好的日式轻乳酪隔油纸,开始专注着看着计算机,依然是面无表情。下载成功后,她再次打开浏览器,在表层网络搜索引擎上打出Mail PGP 3.0。根据引导下载了基于IDEA的最新散列算法加密验证程序。 双击安装程序Mail PGP 3.0.exe。 出现LiseAgreement窗口,勾选Yes选项。 出现User Type窗口。 翟子墨勾选了新用户,创建并设置了虚拟的新用户信息。 点击。 选择PGP组件。 选择磁盘加密组件、ICQ实时加密组件和Outlook Express邮件加密组件,。 进行安装。 2秒后,quantum计算机重启。 再次凭借记忆输入: -----BEGIHORIZATION----- ADIAApBBBJ4gWeZRv9Nb/gJ1HgVQz7olNNx1zAGcgvH4tYouArUiSwb32sB9NRg3YC5w= -----END PGP LISE AUTHORIZATION----- 她必须要在5分钟之内完成如上操作,因为绝密维基为注册者提供的对外公开用于PGP加密的公钥每五分钟便会更换一次。 稍慢一步,所有的操作都会付诸东流。 所有的操作仿佛都没有流经大脑的思考,如此的行云流水,如此的一气呵成。她不过是在她记忆的海洋中捞取了一些记忆碎片而已。 君兰第三次目瞪口呆。她将脸贴近计算机,极为认真的看着屏幕上移动的蓝色方块。 蓝色方块正不断叠加,由左到右横向延伸着。 注册成功! 四个字显示在屏幕中央。 翟子墨松了一口气,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成功后喜悦的痕迹,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 接着,她平静的拉开法式忌廉芝士面包的隔油纸,继续淡然的吃了起来。 她双击了刚刚在绝密维基上下载的公钥,将公钥设置为信任状态,完成签名操作。 最后新建文件pgp-e,输入“申请注册”四个字,右键选择之前设定好的公钥。 加密好的申请注册文件完成了! 翟子墨将文件添加到邮箱中,发送至绝密维基对外公开可查询到的公共邮箱里。 “发送成功!” 翟子墨计低头看表计算了时间,47分27秒——这比去年的她最慢的速度还要慢了30秒。 接下来就是等待绝密维基的回复了。 她将邮箱界面停在原处,起身去前置柜台取了一瓶碱性矿泉水。在放置矿泉水的同一玻璃台面上,叠加着另外6颗供改造基因人饮用的饮水球。 Non-polluting water(非污染水)——矿泉水的透明包装上标示着。 Water(水)——饮水球的下面贴着标签。 她扭开瓶盖,喝了矿泉水。 平人脆弱的体质对日常摄入的饮用水和食物质量要求极高。他们无法像改造基因人一样可以饮食不经过严格病毒、细菌及微生物检测的食物和水,她们只能饮食在原始区种植、加工、搬运,或在Gene.奇数编号便利店售卖的——前置标识为“Non-polluting”的食物和水。 “搞定了吗?”君兰看着她起身,取水,再坐下。 没过一会儿,翟子墨的耳边便传来了邮件回复的清脆铃声。 “叮~叮。” 解密后,翟子墨打开了文件。 “请提交如下资料完成注册。注意!访问暗层网络需要使用Tor浏览器。” “搞定了,一半。”翟子墨没有侧头,淡然的说。 第二十五章 尽如所期 上午10:07。 商务舱内,遮阳板紧闭,空调声嗡嗡作响,像蜂巢中拥挤的蜂群在交头接耳。昏黄的灯光下,翟子墨盘坐在柔软的沙发床上。在她的面前,摆放着的是被生硬移动过的小桌板和绷直了电源线的老旧quantum计算机。 两个空置饮水瓶一动不动的倒立在桌角旁,瓶子里仅剩的几滴水在经历了短暂的飞行颠簸后挤聚在瓶盖中间。脚下的垃圾桶内,是2张被握成团的,包裹过油腻面包的防油纸尸体。 翟子墨的脸上雕刻着浅浅的疲倦,她的眼中布满了因长时间注视屏幕而产生的红色血丝。她打了长长的哈欠,额头上是想要短暂小憩后留下的压痕。 她已经全神贯注的忙碌了一个多小时了。 此刻,君兰正像一只乖巧的家猫,安静的端坐在翟子墨身边。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计算机,生怕会遗漏任何一处关键的进程。 “dhh3hth7s——uepg434sdvbugdvwtwg!” 您好,恭喜您加入绝密维基! 经过Mail PGP专属公钥揭秘后,翟子墨收到了来自绝密维基的第4封邮件。 这说明,她已经顺利通过了绝密维基论坛冗长又繁杂的考验,成功注册成为论坛的会员了,现在的她已经拥有了访问论坛深层网络链接的资格。她已经离暗网·阿米巴原虫越来越近了。 为了访问暗网,她已经提前下载好了洋葱头浏览器(The Oor浏览器)。Tor是第二代洋葱路由的一种实现,翟子墨可以通过它直接在网上进行匿名的交流。 最初,这个项目是由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赞助的,2004年的后期Tor则成为电子前哨基金会的一个项目。2005年后期,电子前哨基金会不再出资赞助Tor项目,但他们继续维持着Tor的官方网站运营。 Tor用户在本机运行一个洋葱代理服务器,这个代理周期性地与其他Tor交流,从而在Tor网络中构成虚电路。而它之所以被称为洋葱,是因为它的结构就跟洋葱相同,你只能看出它的外表,而想要看到核心,就必须把它层层的剥开。 你会流泪,你会心酸。 每个路由器间的传输都要经过对等密钥来加密,形成有层次的结构。它中间所经过的各节点,都好像洋葱的一层皮,把客户端包在里面,算是保护信息来源的一种方式,这样在洋葱路由器之间可以保持通讯安全。同时对于客户端,洋葱代理服务器又作为SOCKS接口。一些应用程序就可以将Tor作为代理服务器,网络通讯就可以通过Tor的虚拟环路来进行。 而Tor隐藏服务有个另外的好处——由于不需要公开IP地址,服务便可以躲在防火墙和NAT背后。 Tor隐匿的主机可以是世界任意角落的随机一台电脑,且他采用极为复杂的流量加密系统,很难查清其具体位置和具体有谁有权限将非法内容删除和撤销。而暗网·阿米巴原虫正是利用这点,躲在防火墙和NAT的背后,向世界各地输送着肮脏又罪恶的交易。 翟子墨重新登陆绝密维基论坛后,发现界面还是一样的枯燥和乏味(看样子,被认定具有高智商的会员和只能浏览页面的路人非会员在审美呈现上毫无差别)——黑色的主题、被鲜橙色填充的网站链接、原始而又简单的标题栏、粗劣的框架、以及各类频繁跳动并惹人讨厌的广告推送。 翟子墨的心里很清楚,Tor的隐匿服务器网站很难进入浏览器,它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或者Cu.uk,而是诸如i之类的乱码,毫无规律可循。 这些毫无规律可循的乱码链接就像是一道道暗门挡在翟子墨的面前,而暗网·阿米巴原虫就隐匿在这些暗门的后面。翟子墨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哪一道门通向阿米巴原虫,因此她只好选择去一个一个尝试。 点击第1行链接Gdowedl23vvisbgjd36sdbgui2fthtd8 是珠峰的图片,白雪皑皑,陡峭山岩和深邃峡谷——这是一家不能再普通的探险网站。 轻点第2行链接Hdhefwef345fr45sfniihhgu0uhkwwerf 黑色的骷髅跃然纸上,蓝红相间的胶囊倾泻而下,堆积成山。红色的十字架缓缓落在白色连衣裙上——这是一家售卖禁用药物的网站。 紧接着是第3行链接gyuqwd34bfhrth6gsf56dferh356ggg3 无法形容的图片和动作……嗯……是色情网站。 第4行,第5行和第6行…… 第37行………… 所有的链接全部尝试过后,翟子墨毫无收获。5分钟过后,绝密维基开启自动刷新,网址焕然一新,链接顺序全部被打乱。 翟子墨又重新尝试一遍,也许她遗漏了某一行链接。她加快了点击速度,开启多页面——但……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君兰有些焦急了,她看到翟子墨遇到了瓶颈。 热空调依然在身边不知疲倦的吹着,翟子墨推开小桌板,闭上了眼睛。红色的帷幕在眼前慢慢闭合——浩瀚的记忆之海,万签插架供阅览。翟子墨在深海中遨游,她越过2120年,跃过2119年,她翻阅着记录暗网的记忆之书,她拾掇着含有暗网踪迹的记忆碎片。 书签上写着蠹居棋处,碎片上刻着不厌其烦。 蠹居棋处而不厌其烦。 翟子墨睁开眼,她看到屏幕的角落中跳动着令人厌恶的弹出式广告。 没错,就是它了! 她轻点。推送广告经点击后跳出的页面,多是充斥着诈骗和线上赌博的钓鱼网站,她再次一一尝试,直到页面上出现令人满意的光亮银色——那是崭新硬币在微光眷恋下的低调色。 新的页面生成,是一幅简单又生动的素描画——荒凉的沙漠里,骑在骆驼上的阿拉伯商人,带着面具挥舞着短刀的强盗,和牛仔形象的枪手。她进入了臭名昭著的毒品售卖暗网——丝绸之路。 她就快触碰到阿米巴原虫了。 她在丝绸之路里继续不知不倦的寻找着弹跳式广告的痕迹,她打算利用同样的方法嗅出阿米巴原虫的踪迹。她知道这些暗网之间的沟通是密切又隐晦的。 翟子墨感觉寻觅在暗网中自己就像是一条困在克莱因瓶中的游鱼,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瓶中还是在瓶外了。 一次偶然的跳转。 屏幕里突然爬出了一只水母般透明的四足虫,它的触角慢慢蠕动着,它扭动着身躯慢慢悠悠的在屏幕中央爬行。 它的身上刻着冗长的英文单词——Sarastiugophora(阿米巴原虫)。 这就是,暗网·阿米巴原虫。 她终于打开了这道门。 翟子墨侧头,递给君兰一个满意的微笑。微笑转瞬即逝,她的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正式进入网站之前,屏幕上弹出了一段简短的提示: “你需要花几分钟的时间来了解什么是阿米巴原虫,以及如何使用网站才能利用价值最大化。阿米巴原虫,可以为你提供安全的交易平台,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做,嘘!小声一点,这样我们才会达到互利共赢…… 翟子墨一目十行,将说明一扫而过,直接勾选了已阅。 人类的精神本该是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结尾之语)” 翟子墨对于宗教般狂热的口号毫无兴趣,她直接翻过页面。君兰在一旁意犹未尽。 1分钟后,页面自动跳转。 “有些时候在4和Reddit等表层网络也能搜到我们。” 毫无用处的提示,翟子墨心想。 再次跳转,进入了主页面。 阿米巴原虫的主界面及流程设计非常专业。页面的左边是架上产品的分类,产品分类非常广泛,可谓无所不及: 毒品:4-emc、5-apb、5-it、mda、pentedrone; 酒类:艾雷岛威士忌、亨利四世大香槟干邑白兰地、鸣鹰葡萄酒、海德希克10907、拉菲酒庄葡萄酒; 纺织艺术品、旧书类、古铜钱币、还有水族馆代金券、咖啡代金券、伪造的出生证明、护照、身份证件、机票等等。 旁边是销售排名,按照金额、种类排列。 销量最好的产品分别是大麻、可卡因、亚裔少女,澳洲纯罗氏安定、庆酸睾通、改造基因隔离膜、斩首令等等。 点击进去后分别是每一类产品的展示图片。 此外,卖家信息也展示的非常全面,每个卖家都有一段个人介绍,闪电、月亮、刀疤或者木棍则作为卖家的头像来标记昵称,消费者投诉和购物车标示也都非常明显。 在这无可挑剔的页面背后,是极为精密的安全系统。只能通过匿名的Tor进入,再通过比特币交易购买。双方的沟通通过GPG加密,阅后即焚。网站设有专门的安全论坛,为网站用户提供更为便捷和安全的交流交易平台。 此时,quantum计算机右下角的蓝色消息栏正在频繁闪动着,翟子墨将目光暂时移在上面——系统提示现在有670个卖家,321956个买家在线。 “哇喔……”君兰在一旁感叹道,阿米巴原虫的规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翟子墨直接略过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排列和展示,她通过便捷销量窗口,选择亚裔少女栏目后直接进入查找界面。 她勾选了精确查找。 捕获地点:海港城。 商品年龄:16-20岁。 三围:勾选所有选项。 价格:勾选最小值—最大值。 搜索结果显示出了符合要求的3个平人女孩。 第一件商品,女孩染银色短发,瘦骨嶙峋,只配有一张侧身照,像素很差。女孩全身赤裸的蹲在地板上,她的双手被粗布麻绳绑在身后,整个人无法动弹。 身高:150cm; 三围30A-28-32。 50万美元,古董产品,包邮。 第二件商品,女孩黑色长发披肩,身材丰满,只穿了一条白色短裤。她躺在肮脏的单人床上,正对着屏幕吸食雪茄,嘴唇边萦绕着白色的烟雾格外明显。 身高172cm; 三围35C-27-38; 75万美元(可刀),不包邮。 第三件商品,女孩全身赤裸被悬吊在空中,双手铐后,满身鞭痕,下体有未干的血迹…… 身高167cm; 三围32A-25-35。 80万美元,新鲜到货,包邮。 翟子墨终于如释重负的推开了小桌板。她伸直双腿,抬头看向洁白的行李架。女孩模糊的照片由于视觉暂效应出现在了眼前的白色画布上。 “找到你了,林珞瑜。”翟子墨对君兰说。 而现在,能够在暗网·阿米巴原虫上搜到林珞瑜的踪迹,就说明这个平人女孩暂时是安全的,她还没有被售卖出去。而屠门刕的信息,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君兰长舒了一口气。 11:02分。 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报飞机降落的注意事项,很快,就要抵达海港城了。 “您好,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了。”身后突然响起了平人空姐的打扰。“我们需要收回这台quantum计算机。” 翟子墨看着计算机,无动于衷。 “很需要它吗?”君兰问翟子墨,她是在指这台计算机。 “需要。”翟子墨答。 “要跟踪她的动向。”翟子墨再答。 “我知道了。”君兰起身,从手背上取出了透明卡片。卡片上生出漆黑背景,2条红蓝色交替的基因链反向平行盘旋成双螺旋结构。基因链的正下方,写着:基因战略与特情处理保障局,No.009特工。 “请借一步说话,”君兰对平人空姐说。 5分钟后,君兰回来。 “这台电脑是你的了。”她说。 此时,降落广播再次响起。 “尊敬的旅客朋友,我们的飞机将会在半小时后降落在海港城——赤鱲角国际机场。在进入实验区之前,请您再次核验您的身份卡。实验区,是允许平人和改造基因人共同生活的高科技新区,进入实验区后,请您严格遵守实验区的法律法规……” 第二十六章 抵达·海港城 (25章解禁中……) 11时30分,飞机平稳的降落在海港城——赤鱲角国际机场。 地处于亚热带的海港城,1月的平均气温在13-20度。海港城被划归在实验区的范围里,是一座允许平人和改造基因人共同生活的城市,也是一座科技发达、开放共享的国际化都市。 它与哥谭市、雾都市被评为世界最为发达的三座城市。 在这里,平人和改造基因人享拥着同样的权利——文化权利,平人和改造人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权,他们接受相同的科学和文化知识教育,自由的开展科学、医疗研究及文学艺术创作。社经权利,平人和改造人享有同等的劳动权、休息权、生活保障及物质帮助权。宗教信仰权,平人和改造人拥有宗教信仰自由而不受干涉。 除此之外,他们还享有同等的政治权和言论自由权、监督权和基因改造权等等。 在海港城,平人和改造基因人不再处于敏感的关系网络之下。他们可以租住在同一幢唐楼里,可以相互靠近站在同一条地铁线的车厢,可以在同一家甜品店品尝新鲜出炉的舒芙蕾,在同一家星空影院里观赏科幻电影……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尝试自由恋爱。 机舱门缓缓打开。 “再见!”一位身着深紫色旗袍,亭亭玉立的空姐站在出口处微微低着头,对着商务舱内唯一的两名乘客说道。 “噢啊~终于到了。”君兰用力伸了懒腰后微笑着点头回礼,下了飞机。 机舱门直接和通往到达层的双廊桥连接着。君兰打了一个哈欠,便移步到廊桥里的自动步道上,慵懒的靠着扶手毫不费力的缓慢向前移动着。短短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在绒毛毯和热空调的包裹下,她又美美的睡了一觉。 海港城的温度比上海高一些,至少褪去了那些无孔不入的湿冷空气。翟子墨拎着黑色提包,兜起了她的卫衣帽,将IE80入耳式耳机的一只听筒塞入耳朵,另一只听筒缠在左胸前外扣的金属吊环上,并肩走在君兰身边。 她的四周是如星空般璀璨的夜光壁画,湛蓝色的星球悬挂在空中,紫色和白色的流光倏地从眼前划过,闪烁着的点点星光隐约的藏在远处黑色背景的帷幕里,不断的向着她们靠近。 通过风洞廊桥,继续遵从指示牌的指引,她们很快便抵达了到达大厅。 大厅内,人群熙熙攘攘。 来自不同区域的平人和改造基因人们正在安静的遵循着实验区的入境规则,饶有秩序的站在安检门前,被动进行着改造基因和阮病毒感染的检测。 身着白色防护服的病毒检疫人员不断地将手中的检测仪在人前挥来,在人后挥去。到目前为止,海港城内还未发现有携带阮病毒的平人入境。 “下一位。”检疫人员示意人群跟上。 翟子墨提着quantum计算机通过后,基因检测门精准的识别出了她的身份。 “平人。” “未感染。” 君兰将双手揣在羽绒服侧兜里,随后跟上。 “改造基因人。” “未感染。” 通过后,君兰递给翟子墨一个胜利的微笑。翟子墨却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她。 两人穿过徘徊的人群,又顺利过了另2道关口,来到了出口。 赤鱲角国际机场的到达出口鳞次栉比的停放着红色的磁浮的士。磁浮的士的车身呈扁平动感的流线,车子的车轮是由轮毂和磁悬浮核心共同组成的同心圆。车辆在行驶的时候轮毂不动,线圈产生的电磁场会牢牢吸住外胎,使外胎悬浮在空中,高速旋转。 磁浮车辆有着专属的减噪极速跑道。在减少了空气阻力和地面摩擦力的帮助下,磁浮车的时速可稳定达到300km/h。由于车子是由电磁和发动机一起驱动,双倍动力,因此能耗也降低了一半。 在磁浮的士隔壁的轨道上,穿梭着一辆辆白色的高速客运列车,载着来往的旅客往来于机场和市中心。轨道下空旷的停车场内,则停放着年份不一、车型各异的公私车,还有充满了年代感,早已超过报废里程的白牌车。 天空中,数不清的大小飞行器交错悬浮着,有像蚊蝇负责监视监控的电子眼,有像夜蝠用来探测污染噪音的测试器,有像蝴蝶可以投射影像的广告仪,还有像短尾信天翁、白腹军舰鸟、中华秋沙鸭等摸不清用途的飞行器械。 “都是些经过基因改造的动物。”君兰说道,“加装了精密的仪器机械后,在为人类卖命。” 翟子墨抬起头,看着空中的大小飞禽,想到了候鸟的迁徙,也是这般波澜壮阔。他们当中有珍稀动物,也有濒临灭绝和已经灭绝的动物。 她看这座被划归在实验区的城市,这座平人和基因改造人享拥着同等权利居住和生活的城市。海港城的天空和上海的天空一样灰雾茫茫,空气一样污浊,城市的道路一样的整洁而干净,车辆一样有序,行人也是一样的冷漠和焦急。 这一切,都是一样的陌生又是一样的熟悉。 “想坐哪种?”君兰走到翟子墨身前,突然换了口气问道。 翟子墨摘了耳机,将目光持平,显然是没有领悟君兰的意思。 “我是说,交通工具。”君兰说。 翟子墨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红色的磁浮的士。 “也好。”她搂住翟子墨,充满酸意的朝着最近的一辆磁浮的士走去。 充满激情和活力的红色车身令人心旷神怡。君兰开了车门压低了前车座,通过车座前狭小的空间钻进了后面,翟子墨将提包放在脚下坐在了前面。 “九龙酒店。”君兰对着驾驶位——空无一人,说道。 车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roger that~lady。”充满磁性的男性机械声充斥整座车厢,“九龙酒店,距离赤鱲角国际机场33.4km,收费507港币。请您支付。” 君兰伸出手背,卡片模拟虹膜后支付了车费。 随后,身下的安全带便如蛇行般快速且流畅的缠裹着两个人的身前和腰后,在控制着舒适间距的同时保证着两个人的旅行安全。镶嵌在平面里的陶瓷方向盘顺时针扭转出来(显然只是华丽的摆设),任性的抖了抖身体后归正。空调自动开启,暖气从四周温柔的吹来,黑暗的环境下,车窗同车身融为一体,连同头顶形成一块巨大穹幕。 “请告诉我您想要保持的车内温度和想点播的电影或音乐,两位女士。” 声音再次环绕在耳边。 “冷吗?”君兰问。 翟子墨摇了摇头。 “25度。恒温就好。”君兰说。 “小提琴曲。我想听《my own true love》。”翟子墨抬头看着漆黑的穹幕,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是在强忍着下了飞机后再次产生的胃痛。这首在1940年于美国上映的爱情电影《乱世佳人》主题曲是A君介绍给她的,它的节奏很慢,恢弘的交响和起伏的节奏,像是在娓娓道来一段绵绵的情话。 音乐起后,车子开始缓慢移动。 翟子墨打开计算机,借由在飞机上撰写的程序开启在暗网中对林珞瑜的自动跟踪。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到身边萦绕从未有过的静谧与空旷。计算机的屏幕上,纤细的红色线条正以每秒20次的刷新速度攻击着暗网·阿米巴原虫的网站。 她已经成功锁定了她的动向。 君兰看到翟子墨颤抖着身子,便将自己的白色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磁浮的士驶下高架后,经过自动识别的单向闸机,进了极速隧道。隧道狭窄到只允许一辆磁浮车通过,在单向闸机每30秒间隔的严格筛选控制下,每辆车的行驶间距都被保持在安全距离2.5km以上。 隧道内一片漆黑,四周悄无声息。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翟子墨和君兰被牢牢的钉在了座椅靠背上,无法挣脱。磁浮车在高速移动中保持着极度平稳,君兰看不到隧道墙壁的后移,也感觉不到四周空气的流动,在长达25千米的路程里,她被金属外壳紧紧包裹着,如与世隔绝。 身边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 提琴曲幽幽,带着哀思萦绕在耳边。 君兰安静的倚在靠背上,不忘保持着警惕,身后强烈的推背感和四周的压抑感令她感到不舒服。她感到眼皮沉重,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对于拥有猫科动物改造基因的改造人而言,白天是她们休眠最佳的时间。而夜晚,才最适合她们出来活动。 如此安逸的高速穿梭在黑暗的隧道里。 “你有多久没出来旅行了?”君兰问翟子墨。 “您在和我说话吗?尊敬的女士。”磁浮车抢先一步回答。 “当然不是。” “我一直都在旅行,女士。您瞧,我正在隧道里穿梭。“磁浮车AI看样子并没有接纳君兰的拒绝,它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来,“说到旅行,我想我很荣幸为您推荐一下海港城的景点,维多利亚港口的夜景、海洋公园、星光大道、太平山顶缆车……” “多久。”翟子墨继续闭着眼,她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正在同她在一起在隧道里高速移动着,“记不清了。” “从出生就在上海?”君兰又问。 “我不知道。”翟子墨答,“记不清了。” “也没出过上海。”君兰再问。 “我见过雪。”翟子墨努力回忆着,“高山上的雪。”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12岁前的自己。 君兰不再逼问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声音在君兰的心底传来,如推测若隐若现。 五分钟后,磁浮的士安全驶出了极速隧道,穿越跨海大桥。湛蓝的海水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清澈而深邃,君兰透过前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她的额头上不由自主的起了几颗汗珠。 她取了车上供应的饮水球,将水球放在掌心,小心的剥开了薄如蝉翼的外膜,将由海藻提取物合成的水球一口吞下。 一股清凉如潮水般涌来。紧接着甘甜的泉水便冲破了水膜的束缚,灌满整个口腔。 “开一下车窗。“君兰对着穹幕说道。 “车窗已开,女士。” 一阵海风吹来。清凉的风带着略有咸味的空气灌进车厢,君兰长吁了一口气。 此时,九龙酒店的招牌已经在不远处了。 此时,quantum计算机上林珞瑜的信息,也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觅迹·寻踪 就在刚刚,磁浮的士穿过跨海大桥的时候,暗网·阿米巴原虫上又产生了一笔新的交易。 而交易的对象,就是翟子墨一直在寻找的平人,林珞瑜。 原本就绷紧的线索之弦,在这一刻悉数断裂。阿米巴原虫上关于林珞瑜的所有信息,也尽被删除。 这笔交易达成。 但在外人看来,这笔交易仿佛又没有发生过。 同一时间,同一座城市,另一个地点。 海港城,坪洲,胜利灰窑厂北部。 一家废弃的快递公司。 17座巨大的仓库利用地下暗道连接着,砖红色的瓦片在蒙蒙细雨的眷顾下被染成更为鲜艳的朱红。仓库内,137名改造基因工人正在忙碌的调配着交易订单。 “订单号PR11372516,”着深灰色工装的调配员工正仔细核对着手中的签单。 “送到摆花街。” “注意!别磕碰……是个女孩。”他又严肃的嘱咐着。 2只工蚁改造基因人接到指令后,小心翼翼的将“易碎,玻璃制品!”的标签贴在身前的矩形木箱上,他们的上颚和触角异常发达,三对强壮的胸足紧贴地面,帮助他们更好地奔走和运输货物。 工蚁改造基因人将木箱一前一后抗至肩上,经由一小段坡路后,安稳的将货物送到了仓库门口已等待多时的叉车上。 一路上,箱内的玻璃制品都在不停的挣扎和晃动。 基于无人驾驶的前移式光电池叉车接收货物后,便按照既定路线开始移动。它们灵巧的穿梭在昏暗的地下通道里,如蚂蚁忙碌的穿梭在潮湿又狭窄的巢穴中。 “滴--滴。” “咔哒——咔哒。” 来往的叉车会车时还会礼貌性的切换灯光和鸣笛示意。 最后,所有的叉车都会在轨道的终点将货物缓慢而又稳定的放到厢式货车里。再由厢式货车将这些货物安全送往各地。 这便是暗网·阿米巴原虫在海港城的线下出货端口,也是邪恶蔓延的起点,罪恶滋生的巢穴。 仓库地下二层,操控室内。 “我们好像被人跟了。” 一位年约40岁,头发凌乱又油腻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台老式电脑前,仔细的分析着屏幕上的数据。他穿着灰色汗衫,松弛的黑色运动裤裤脚耷拉在一双深蓝色的人字拖上,拖鞋不断的磨蹭着粗糙的水泥地,发出具有强烈催眠作用的声音。 “嚓嚓~嚓嚓” “嚓……” 中年男人的上颚和唇基呈三角形,额叶间远。他有着12节触角,鞭节向端部延伸逐渐加粗。他的后头角凸出,他是一只典型的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 “什么意思?” 坐在门口破旧沙发上,正抽着香烟的男人娴熟的向半空中吐了两个烟圈问道。 在他的身旁,是装满了废弃调制解调器、数据线和电缆、电话的木箱子。他的瞳孔呈黄色,在昏暗的环境下发出耀眼的磷光。他的脸上、脖子、胳膊和小腿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环斑,头部的斑点小而密、颈部的斑点密而大,四肢的斑点呈梅花状图案,又颇似铜钱的样子。 他是一只生性凶猛,携带着金钱豹改造基因的改造人。 “不会吧?” 墙角,一位穿着红色卫衣的短发年轻人正在低头吃泡面。他半信半疑的侧过头来,咧嘴笑道,“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出过岔子。” 他的额头上,也有着淡淡的黑色环斑。 “不会错的,的确被人跟了。” 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露出了较为严肃的表情,他将2对胸足触在键盘上,另1对分裂出拇指和食指的胸足抵在屏幕上,通过点拉不断放大着屏幕中代表着访问频率的红色线条。 “有一台量子计算机远程锁定了我们。虽然它在不断更改IP试图隐藏访问,但我还是用sys找到了他的DNS记录。” “会不会是巧合?”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又抽了一口香烟。 “不会,绝对不会。” 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盯着屏幕,1对胸足在屏幕上细腻的操作着。他的语气很坚决也很坚定。 “访问数据从上午11点10分开始爆炸式的增长。11点29分,到达了峰值。”他分析道。 “重复的DNS,每隔0.5微秒一次的高频率访问——很明显,是我们被盯上了。” “是NSD(海港城网络安全部门)么?” 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用拇指捻灭了手中的香烟,红色的火星在手指胼胝的挤压下逐渐熄灭了。黑色的烟灰迹留在了他早已被磨平指纹的指尖上。 他倚靠着墙壁,缓慢的吐出了嘴里最后一口白雾。 “NSD不会蠢到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进行访问。” “嘶—哈——那会是谁?”具有猎豹改造基因的年轻改造人此时已经吃好了泡面,他端着面碗,正在津津有味的喝着由简单粉末冲调而成的汤。 “我正在查……” 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关闭了数据页面,将所有的胸足都搭在了定制的键盘上,他的触角在头上不停的转动。他打开了ST软件。 “看看能不能通过HTTP标头找到他的原始IP。” “找到他。然后做了他。”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直接将烟头扔到了身边的木箱子里。 “要让他知道,这种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声音低沉。 “知道了。” 地下操控室内,两台破旧的空调发疯似的向外输送着腥臭的热气,屋内堆积成山的破旧机器因为干燥会偶尔发出咔嗒的声响,像是塑料断裂,声音急促又清脆。 年轻的猎豹改造基因人将泡面盒用力攒成一团,扔到了木箱子里。他的嘴边还残留有未擦干的米色汤汁。 “昨天,上海、临安、江宁、盛京、明州、崖山……12座城市的地下黑市全部暂停向我们(阿米巴原虫)进货了”,他扔下盒子后,走到金钱豹改造基因人面前, “我认为,最近的风声有点紧……”他又提及了一遍。 “嗯……用了X隐匿了服务器地址,原来如此。”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在一边发出轻微的哼声,他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人的谈话。 “一群蠕虫!”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突然大声骂道。 “贪生怕死!” 猎豹改造基因人吓了一跳。 “尽管做……嘶哈!”他咧开嘴,两颗尖锐的獠牙穿过下嘴唇,冷冷的杀气露了出来。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年轻的猎豹改造基因人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双手在发抖,他欲言又止。 面前这位金钱豹改造基因人,连同脸上留有长刃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是阿米巴原虫在海港城最为凶猛和残忍的2只野兽改造基因人(他们的体内有着第13代金钱豹母链改造基因和第15代克鲁格狮母链改造基因)。 他们的手上沾有数百平人和改造基因人的鲜血,他们是基因特情局通缉录上的要犯,他们甚至敢猎杀基因特情局的外情特工,夺取并贩卖特工体内高纯度的改造基因…… “原来在飞机上。”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看到屏幕上的数据如获至宝,他兴奋的分析着。 “又下了飞机……嗯……”他翘起腿,头上的触角依旧在忙碌的蠕动着。 “啊……到了尖沙咀。”他自言自语。 “找到了没?”金钱豹改造基因人有些不耐烦了。键盘敲击声和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陶醉的感叹声,实在是有些聒噪。 “就快了……” “很快。” “在这!”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猛地敲下开键盘 “找到了。”他对着闷热的墙壁长舒了一口气。 屏幕上,一颗红点若隐若现的闪动在全景地图中央,一座20层的酒店座落 在弥敦道和中间道的路口。 “九龙酒店,917号客房。”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小声说。 “我去让刀疤准备一下。”猎豹改造基因人的眼中闪过一缕黄绿色光芒。 “顺便再去仓库看看。” “再买点啤酒回来!”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补充道。 “知道了,别啰嗦!” …… 同一时间,同一座城市,另一个地点。 海港城,尖沙咀,九龙酒店。 翟子墨在踏入酒店的第一刻起,就闻到了诱惑的麦香面包气味。果然,在大堂的两点钟方向,她发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甜品店。 Non-polluting food(非污染食物),醒目的标识挂在柜台前。 店不大,只容纳了两名忙碌的店员,一个年纪较轻穿着灰色围裙、白色针织衫的女孩负责烘培,另一个年纪稍大******、着灰色高领毛衣的男人负责收银。在透明的展台内,干干净净的,分两层摆着四种面包——牛油排包、北海道葡萄吐司面包、芝士肠仔面包和芝士热狗面包。 “这个,和这个。”翟子墨站在面包店前毫不犹豫的点着单,她又感觉到饥饿。 她一只手将quantum计算机端在身前,屏幕中的红色线条正绕过虚拟墙壁的阻挡,在后台尝试着搜索交易买家的踪迹。 翟子墨知道,在如此快速的交易背后——买家很有可能也在海港城。 “怎么样了?” 她的身后响起了君兰的声音。 翟子墨摇摇头。 “先上去吧。” 君兰将一张透明的房卡递到翟子墨身前,房卡上写着——917。 第二十八章 擦身而过 一辆有着140年历史的丰田皇冠,高速行驶在北大屿山公路上。 它的车身漆黑透亮,轮廓方正而棱角分明。它的车牌被擦拭的格外干净,黑色的铁皮表面精致的书写着——HK1988。 在公路旁,涂着嵌有白色金属铝粒的高速客运列车正缓缓的停靠在青衣站口。质地坚硬的刹车片和刹车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停后,人群摩肩接踵从车门拥挤而出,他们穿过围栏,踩过镶有砾石的粗糙水泥地面,沿着扶梯向下离开了车站。 被叫做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此时正专注的坐在白牌车驾驶位上,透过车上的后视镜,看着身后的如蝼蚁般的行人逐渐远离视线,直至消失不见。 车内,只有他一人。 副驾驶位上,摆放着的是24寸的行李箱,2支注射器,一些没有标识和计量的药物,还有一张足以遮盖他罪恶行径的黑色口罩。 此时,他距离九龙酒店还有23712米。 而同一时刻——九龙酒店1楼大堂。 翟子墨一只手端着沉重的quantum计算机,另一只手拎着黑色的手提包。在面包店前,耐心的等待着面包出炉。 过度的饥饿感引发了一阵胃痉挛,她强忍着迎面扑来的面包香气诱惑,恨不得将手中的计算机当做巧克力一口吃掉。 等待的时间里,她开始认真的观察这座酒店。 还有酒店大堂内熙攘的人群——改造基因人,毫不忌讳的露出他们异于平人的头角和被毛。他们失去了上帝赐予的深邃棕色瞳孔,形态各异的在酒店内来往与穿梭,仿佛是在经历一场小规模的东非动物大迁徙。 在个位数的温度眷顾下,他们多数只套了一件单衣。 身材矮小、走路颠簸的改造基因女孩在深灰色的卫衣帽子上凸出一对高高的白色立耳,在她的身边,拖着厚重青铜锏一样尾巴的长者不紧不慢的挪着步子,朝着电梯口蹒跚而去,他的脸上被如铜绿沾染的古钱币似的皱皮所覆盖。 电梯口,两个身高不过50公分的孩童露出突兀的门牙,不停的将手中捧着的夏威夷果塞进嘴巴藏掖着,是为抵御凛冬下的食物荒漠。在他们身后,一名身材魁梧身体强壮,着黑色西服配酒红色领结的大堂经理正伸出被棕色被毛覆盖的手,礼貌又温柔的扶送着正在开启的电梯门。 “小心,门关。” 他低头,充满善意的向着身前的客人微笑——6位黑小蜜蜂改造基因人,他们的手上提着刚从实验区工厂加工而成的洋槐蜂蜜。 仅根据来往行人的身体特征和瞳孔颜色来判断——酒店的接待员是麋鹿改造基因人,登记人员一半是雌性浣熊改造基因人,大堂经理是棕熊改造基因人,安保人员是猎狗和野狼改造基因人。 面包店的烘焙员和收银员是平人,电梯的引导员是平人。整个大堂内活动和工作的37人,只有6人是平人。 翟子墨——也是平人。 这是一座允许改造基因人和平人共同生活的城市,心底的声音再次提醒着她。 但在她看来,这应该是一座改造基因人和极少部分平人共同生活的城市。她感觉,所谓的平等和自由,公正与共享,也许并不像这城市表面看起来那样真实。 她感觉自己正困在一座被巨型牢笼所覆顶的动物园内,牢笼里的动物隐匿着兽性,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模仿着人类的样子,而人类却安静的站在柜台前等着喷香扑鼻的面包出炉。与生俱来秉持着对改造基因的抗拒态度令她倍感压抑,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些改造人褪去衣服后赤裸的站在镜前,看到失去人类特征、满身被毛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心境。 她不想变成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样子。 此时,墙壁上的巨大挂钟打响了整点报时。翟子墨被如节拍器一样清脆的计时声打破了沉思,12声敲击,11处间隔。 此时,被叫做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距离九龙酒店还有11395米。 翟子墨拎着被防油纸包裹的温热面包,快速踩过白色理石地面后,离开了酒店大堂。 她绕过电梯,一层一层楼梯,爬到了9层。 她不想被困在四周满是金属,也满是动物臭味的拥挤电梯里。 917号房间。 君兰已经在房间等着她。 她刷卡进入——是拥有双床的行政海景套房。 房间空旷,安静的灰色调——灰色的地毯和会客椅,灰色的窗帘和墙壁,灰色的浴帘和防滑垫,灰色的床旗。 房门自动闭合,柔和的顶灯缓缓亮起,像是被温柔点燃的火把平静的释放出火光。翟子墨将背包直接扔到靠近窗边的床旗上,床垫受力而下陷,床旗被推到皱起,隐藏在角落里的出风口开始吹出温暖又清新的空气。 窗帘缓缓拉开,耸立在高楼的缝隙里,是湛蓝的海平面波光粼粼。海面像一块画布在风中停摆,尽头是灰色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阳光穿过云层泻下的光柱插入海中,穿过玻璃,刺眼却又可以张目而对。 飞机上晴空万里,下落后却雾霭遮绕,好像下了小雨。 此时,被叫做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距离九龙酒店还有7116米。 “这样一来,平人(林珞瑜)的线索也断了。” 君兰坐在窗边,叹了气。她本想在交易达成之前,在暗网·阿米巴原虫上搜集尽量多的线索,来帮助她更快找到林珞瑜,找到屠门刕。 却没料到,眨眼的功夫…… “不至于。” 翟子墨将quantum计算机放到桌上,她的左臂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些僵硬。她拆开了葡萄吐司面包,奶香味瞬间蔓延到整个房间,她迫不及待的咬了两口。 她已经很饿了。 “交易达成前后,”她咽下了面包后才再次开口,“不过11分钟。”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阿米巴原虫。” 她又咬了两口面包,葡萄吐司已所剩无几。 “货到付款是规则。” “所以……”她面无表情的走到桌前,丢弃了防油纸。她的手上还沾有面包香气,她又拿了一块温热的芝士热狗放到嘴边,“买家也在海港城。” 君兰有些疑惑,她在心里仔细梳理着翟子墨的思路。 她知道暗网·阿米巴原虫的线下仓库设置在海港城(但不知道具体点位),按照翟子墨的说法,这笔交易达成前后不过只用了11分钟的时间,而交易完成的前提便是——货到且付款。 从下单,到出货,再到发货,最后交货和付款。 11分钟的时间,最多11分钟的出货车程。 君兰终于明白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交易,说明——林珞瑜一定还在海港城!” 此时,被叫做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距离九龙酒店还有3328米。 翟子墨已经吃完了所有的面包,她虽感到胃胀却如获新生。她在quantum计算机上调出了海港城的全景地图,在中环和上环间将地图放大,皇后大道,左移——士丹利街,左移——荷里活道,上移——最终,红色标记落在了摆花街上。 “这里。” 她用食指在屏幕上轻点。 这条隐匿在海港城的繁华街道,正是深夜里妙龄女子聚集——快活的地方。 实际上,翟子墨向君兰省略了更为繁冗复杂的推理过程。在飞机上的时候,她故意设置了针对暗网·阿米巴原虫的高频率攻击,并只用了简单的双重加密来掩盖自己的DNS地址,意在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在行踪暴露后,她便借由对方利用HTTP标头寻找自己IP的机会种下了定位木马。 交易成功后,第一时间她便收到了买家定位于摆花街的信息。 当然,与此同时,翟子墨也暴露了自己的定位。想必阿米巴原虫的人已经在来酒店的路上了。 翟子墨的心里很清楚,这样的选择虽然冒险,但却是一次打入暗网·阿米巴原虫深谷的最佳机会。阿米巴原虫的线下出货仓库一直隐匿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不为人知。 除非是以货物的身份潜入,否则根本无法掌握仓库的具体位置。 “摆花街?”君兰疑问。 “红灯。”翟子墨答,又变得言简意赅。 “区。” 君兰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了。”君兰起身说。“我马上去看一下。” 此时,被叫做刀疤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距离九龙酒店还有1200米。 君兰拿起了白色羽绒服披在身上,她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态。毕竟,以48小时为限(改造基因人在被直接取走体内的改造基因后,活不过48小时),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她离开了917号房间。 翟子墨点了点头,她背向房门,看着窗外。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支走了具有浓烈改造基因人气息的君兰。否则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她吃下了足以维持几天能量的面包。做好了被困在阿米巴原虫仓库里的准备。 她写好了留给A君的字条。 此时,一辆有着140年历史的丰田皇冠白牌车停在了酒店楼下。 君兰扬招了一辆复古的士,去了摆花街。 两辆车,擦身而过。 第二十九章 昏迷·记忆 丰田皇冠缓缓的停在北京道,弥敦道路口。 空气中突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脸上和衣服上,湿湿的。过往的行人踩过黄色斑马线,踩过下水井口,踩过被磨损去粗糙和棱角的水泥砖,纷纷向着尖沙咀的商场和餐厅走去。 他们挎着包,一路上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街区热闹,一片祥和。 白牌车上的单向透视玻璃很好的掩盖了刀疤的存在。 他坐在驾驶位,双手抵在方向盘上。他熄了火,看着挡风玻璃上不断的凝聚出细小的水珠。 他吹了吹仪表盘的边框,浮在表面的烟灰便向四周散去。他低下头,开始整理——2支注射器,30ml加有肾上腺素的普鲁卡因,能够完美遮盖五官特征的黑色口罩,一顶鸭舌帽,一条登山绳,还有一张洁白的手帕。 他决定使用神经阻滞麻醉的方式来麻醉翟子墨。 他下车。 他从副驾驶位上取出24寸大小的行李箱,箱子很轻,里面空无一物。 他按下箱子上控制拉杆伸缩的红色按钮,——银色拉杆警惕着,缓慢的从箱子里探出头来,再缓缓上升到极限高度。箱子上有着明显的磕碰痕迹,黑漆已经褪了一半,由于长时间的装卸重物,箱子下的滚轮已经被压弯。滚轮上还沾有褐色的血迹,不同形状和深浅颜色的血迹。 “哐当!当!” 刀疤狠狠的关了车门。他左右回视,确认了身边无人后起身。 磁浮停车板缓缓上升,载着黑色的丰田皇冠逐渐远离刀疤的视线,悬在了半空中。刀疤拖着行李箱从车下走过,进了酒店。 中午12点,九龙酒店的大堂里并没有很多人。服务台后,2名麋鹿改造基因人疲惫的站着,他们的鼻头漆黑,双眼外凸像是两颗熟透就要坠落的车厘子。巨大的头角突兀的立在耳边,随着他们的转头而轻抖,显得十分滑稽。 见到客人,他们便习惯性的在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低头,手放在胸前,弯腰,打招呼。 随后,笑容又立刻消失不见。 行李箱的滚轮吃力的滑动在发亮而又反光的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切割金属的声音,又像是火车的轰鸣声。 刀疤越走越快,行李箱移动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他不得不一边走一边用更多的力量来控制行李箱的前进方向。 再后来,他干脆将整个箱子直接提了起来。 沿路上,他撞倒了迎面走来的一对羊驼改造基因人情侣。 “咩~痛!”雌性羊驼改造基因人叫了一声。 “咩咩~咩”羊驼与生俱来的警惕迫使他们朝着刀疤吐了口水,没有完全消化的青草混合着羊驼胃液的液体从刀疤的耳旁擦过,径直落到了光亮的理石地上。 刀疤闻到了一股草原动物唾液中特有的味道,他没有回头,长久以来养成的做事习惯让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越来越专注。他并不想在路上浪费一点时间。 他直奔电梯,按下9层,电梯灯亮。 电梯缓缓上升,电梯内空无一人,电梯里响起了轻柔舒缓的音乐。 电梯门开,电梯灯灭,下电梯,过一道昏暗狭长的走廊——911号房间、913号房间、915号房间、917号房间。 “咚~咚~咚!” 他敲门,无人应答。 “咚~咚!” 他再敲,出乎意料,门没有关。 他轻轻推开门,同时警惕的转身,将身体贴在门外的墙壁上。他调整着呼吸的频率。走廊和房间,此时鸦雀无声。 刀疤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黄。 体内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开始加速复制,原本游离在人体组织和器官中的细胞接到指令后也开始加速分裂。 雄狮独有的深棕色鬃毛从脸庞和颈部生出,他的前后腿不断扩张变得异常粗壮,肌肉纤维在小腿内侧重塑延伸,他的头变得大而圆,他的体型逐渐变大,他的身体变得强壮,他的视觉、听觉、嗅觉、咬合度和四肢力量都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强和提升。 他是拥有“草原之王”改造基因的改造人,是拥有第15代克鲁格狮母链改造基因的改造人。 昏黄的灯光下,四周寂寥无声。窗外,只有小雨淅沥。 墙壁上一条模糊又暗淡的黑色影子正在疯狂的延展和扩大,像一头怪物伸展着魔爪紧紧的抓住了917号客房唯一的出口。 他轻轻的推开房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没有阳光透入,没有灯光笼罩,灰色的窗帘全部被拉上。 两张单人床,床单上有着明显的下陷和褶皱产生,一张灰色的床旗掉落在地面上。书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处在休眠状态,计算机右下角闪烁着微弱的黄色灯光。 房间很闷,很热。 空调呼呼的吹着,吹出一阵躁动,吹出一阵压抑。 刀疤禁了禁鼻子,在这个房间里,他嗅到了平人的臭味。 倚在窗边的翟子墨,此时也感觉到了门口野兽的逼近。 刀疤跟随着气味抬头,在窗边,他看到有一双眼睛正在半空中死死地盯着他。那是平人独有的褐色瞳孔,那是羸弱的女人的身躯。 翟子墨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门口,他看到一只强壮的克鲁格狮在看向她。那是改造基因人独有的黄色瞳孔,那是强壮的克鲁格狮的身体。 他看向翟子墨,翟子墨也在盯着他。 翟子墨很平静,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平人女孩或是外情特工被绑架时生出的恐惧或愤怒,她没有惧怕,没有惊叫,也没有迟疑。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坚定的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她的眼神就好像是要狠狠的记住他的外貌,他的样子,记住他靠近的脚步幅度和频率,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甚至是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 “呲——嘶!” 翟子墨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拥有克鲁格狮改造基因的改造人将加有肾上腺素的普鲁卡因注射到了翟子墨的体内,他咧开嘴,露出长长的獠牙,在翟子墨的身边嗅着,他的胡须弯曲向上,嘴里呼出一阵阵杀气。 他丢弃了注射器。 翟子墨感到颈部一阵剧痛,随后而来的便是针扎般的阵痛,她用尽最后的气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目视前方,像一具尸体,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盯着他。 他看着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将自己扶到床边。她感到身体被柔软的床垫和床单包裹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她无法动弹,有一只白色的手帕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那是白色的手帕,又像是黑色的手帕,或者是黄色的…… 她已经意识模糊,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听到拉链拉动的声音,缓慢而又清脆。 “哒哒哒哒哒……”锈蚀的金属艰难的穿梭在链条之间。 她感觉到四周的光亮越来越少,微弱的光芒慢慢被黑暗吞噬。她感觉到自己好困,好疲惫。 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他正在温柔的切着一块蛋糕,一块插有12根蜡烛的生日蛋糕。老人将切好的蛋糕放在她面前。 “吃一块,子墨。”老人温柔的说道,他笑的很开心,像孩子一样开心。 她轻轻拿起蛋糕,放在嘴边,好甜。她尝了尝。 老人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蓝色盒子,慢慢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一块手表——一号歌剧院腕表。 “喜欢吗,子墨?” 她点了点头。 “喜欢。” 老人帮她戴上手表,她透过清晰的双镂空表面,看到表盘内部精细的镂雕,两对玫瑰金的指针正向着不同的方向指去。 “喜欢。”她又重复道,很开心。 随后,黑暗将整个视线吞噬。老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发现自己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这里很闷,很潮湿,又好冷…… 她听到黑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那是悲痛欲绝的声音,那是悲伤的哭声,那是老人的声音。她起身,尝试去拨开眼前的黑暗,但她却像是幽灵一样直接穿过了木质的洞穴,她飘出来,她看到一张脸,一张熟悉又悲伤的脸。 老人跪在她的面前,双手被冻的通红,泪水已经在他的眼眶结冰。 周围是狂风,是大雪,在高原上,在布洛阿特峰,在巴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界峰上。 那是2113年9月12日,是她的忌日。 此时,眼前的一切画面又消失不见。 她再次回到了现实,她的身体开始随着滚轮的转动而震动,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她在黑暗中蜷缩着,她听到了后备箱关上的声音。 “哐当!当!” 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丰田皇冠缓缓驶离北京道。 “搞定了。”刀疤向阿米巴原虫汇报道。 “是个平人。”他说。 “仓库旁边,找个干净的地方,随你处置吧。记得,别留下痕迹。”携有金钱豹改造基因的改造人回道。 “我知道了。”刀疤嘴角生出一丝笑容,他踩下油门,迫不及待的朝着坪洲驶去。 12点25分,翟子墨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此时。 A君,醒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缕白色光芒。 第三十章 时间·静止 胜利灰窑厂北部仓库,附近。 “嘭!!!”一声巨响。 丰田皇冠的后备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金属外壳被强力扭曲变形后直飞到了空中。 “吱——吱!呲!” 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在车身失去平衡的情况下踩下急刹。他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车后一声巨响,紧接而来的便是车身莫名其妙的向前倾倒。 湿滑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黑色轮胎印记,白牌车径直冲到了已近发黄的灌木丛中,在逆时针转动180度后勉强停了下来。 灌木上苍黄的叶子纷纷掉落,在强烈的撞击下。车身很快便被浓密的树叶和蒙蒙细雨所掩盖。 “哐当!” 又是一声巨响。 原本困在箱中的A君在挣脱束缚后,顶开了车厢。他腾身而起跃起到半空中,坠落,又稳稳的踏在了车顶上。 脆弱的铁皮在A君强烈的下俯冲击下弯了腰,车身整块下陷。被雨水粘粘在窗户、侧门、裸露的后备箱上的树叶又再次抖落,落到地面。 A君睁开眼,细雨,阴暗。 他的眼睛在闪过一缕白光后,又恢复到了棕色。 “这是哪……”他看着四周的荒凉,看着灰色的天空,看着身下残破不堪的车子,看着手腕因长时间捆绑而产生的淤红。 他意识到了什么,他应该并不是被人礼貌的请到这里来的。 “白天……”他露出疲倦却又疑惑的神情。 “竟然是白天。”他低头看了看表——13点07分,下午。 这次的交换并不是在半夜,地方也出奇的陌生,他不得不推测翟子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嘶……哈!” 此时受到惊扰和撞击的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慢慢从前车门里狼狈的爬了出来,他的头部因为急刹车而撞到了挡风玻璃受了伤,鲜血正在从太阳穴旁的十字伤口涌出,他颈后深棕色的被毛已经被染的鲜红。 他面目狰狞,咧开嘴哈着气,露出愤怒的神情。他的四肢已经变得异常强壮,他的指尖也生出了锐利的指甲。 他顿步,小心翼翼的从满是玻璃碎片的草地上走过。 他回头看着眼中的猎物——那个被注射入30ml强效麻醉剂后依然清醒的平人,此时正悠然的蹲在他的爱车顶棚上,利用她下落的冲击力和重力将他的车子压变了形。 那个女孩,眼神依然坚毅,正看向天空。她将黑色的卫衣帽兜在额前,只露出半张脸。她的眼睛依然是脆弱的褐色,她的两只手耷拉在腰前,正像一只青蛙一样悠闲安然的蹲在那里。 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气息过于微弱,以至于A君花费了一段时间后才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缓缓的将注意力从阴暗的天空中抽离出来。他看了车下的他一眼,看着他的利爪和狰狞的面目。 一切,都清晰了。 A君再次一跃而起,白牌车的车身仿佛被沉重的空气拦腰斩断,车身瞬间塌下,堆成废铁躺在地上。他利用在空中停留的间隙,眺望着这座城市的白天,他看到了蓝色的海、被雨雾笼罩的绿色森林、高耸入云的中环建筑群、绵延伸展的跨海大桥,还有不远处那座包裹着罪恶的红泥砖瓦所覆顶的仓库。 这里,不是上海。 “嗖!” 他平稳的落在了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身边。 仅仅是几微秒的时间,不及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眨眼的功夫,车身俱毁,A君从他的眼前消失,又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时间仿佛静止般,雨滴不再坠落,青草不再招摆。 A君如一道白色光芒,迅速在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身边绕了几圈,他愤怒的表情定格在脸上,他壮硕的身体和四肢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呆滞,他的呼吸微弱而缓慢,他的被毛上是下落的雨滴还未沾染。 陌生的面庞,A君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 A君退回了几米,慢慢的在心里倒数着时间。 3、2、1…… 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终于眨了眼。 “怎么回事……怎么……”他看着原本在车顶的A君瞬移到了自己面前,毫无征兆,毫无声息。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中的他动弹不得,只能任凭眼前的平人肆意玩弄自己的身体而无法抵抗。 此时A君的嘴角微微上扬,半张脸隐匿在黑色卫衣帽的影子下。 “你应该是……平人……怎么会。”他禁了禁鼻子,的确没有闻到改造基因人的味道,他面前的这个女孩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动物或植物的气味。 “这么强计量的麻醉药物,你怎么会……” 他看了看A君的瞳孔,棕色,一成不变的棕色。 “哦。”A君再次瞬移到他的面前,“果然是你。” “干的好事!” A君将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双臂拉到身后,一只脚直接踏在他的背上,用力。 “咔嚓!” 眨眼的功夫,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双臂脱臼,骨折,断裂。 “啊!好痛……”他惨叫道。 “临死前,你要记着。”A君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故意放慢了进攻的节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瞳孔颜色的变换。” A君又移到了他的身后。 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动作太慢,他毫无反应,只能呆滞的看向A君早已消失的前方。 “并不是区别改造基因人和平人的准确方法。”A君将右手抵在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头上,随后借用体内强大的改造基因力量瞬间强化手臂肌肉,将他的头狠狠的砸向了地面。 “这世界,有很多例外!” “哐……哒!” 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头骨因猛烈的撞击瞬间断裂,他的脊椎在强大的压力作用下瞬间粉碎。 他就这样,在不到10秒的时间里,丧了命。 A君将手从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身上抽离出来,他看着天空,下着绵绵细雨的阴暗天空——这座城市的白天,真美。 他将单手插到衣兜里,另一只手拎起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尸体,在湿滑的草泥地上缓慢的拖着他的残骸朝着那片巨大的仓库走去。 “来收尸了。” 他将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尸体扔到了阿米巴原虫的仓库门口。 第三十一章 A君vs207 恍恍惚惚。 视线模糊,视野模糊,光斑聚焦在眼前,刺眼的光芒,短暂的失明,继而又一片黑暗,毫无所见。 “你醒了?” 翟子墨缓缓睁开眼。 她感觉整个身体,不——是整张床、整个地面、整个房间都在眼前晃动。她感觉头很重,像一颗巨大的铅球压迫着整具躯体紧贴在床面,困倦,疲惫,意识模糊,一动不动。 “我这是……在哪?” 她想起身,却发现用尽全部气力后只能勉强勾动食指和无名指,她的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开始仔细的观察着这房间。 房间的一切都是白色——白色的帘,一半挂在身前,一半停在角落。白色的手术台,白色的床单和被子,白色的枕头,白色的石膏在床尾牢牢的锁住自己的双腿和双脚,她的额头、颈部、胳膊,全身都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角落里,还有穿着白色隔离服的五十岁男人。 “在手术室。” 张远桢博士脱下手套,将双手伸到温暖的水中,不断揉搓双手,回答着她。 “手术室?为什么……我会在手术室?” “你一点也记不得了?”博士侧过头来,问。 “记得什么?我一点也……”翟子墨开始尝试着回忆。 她闭上眼睛,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 “来收尸了。” A君将克鲁格狮改造基因人的尸体扔到了阿米巴原虫的仓库门口。 “什么人!” “哒…哒…哒!” 被锈蚀严重的厚重铁门旁,12只携带着残暴非洲狭吻鳄的改造基因人拖着沉重而又缓慢的步子围在A君面前。他们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围墙,将A君围在墙内。他们极具攻击性,有着近500公斤的体重,坚硬的鳞甲,具有威胁的长尾,强咬合力的锥型齿,有力的颚。 “你竟然,你竟然!” 其中一只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识别出了地上克鲁格狮改造基因的尸体。虽然他的头骨已碎裂,面部早已血肉模糊,不成样子。但他独有的深棕色被毛和强壮的身体还是会被他一眼认出。 其他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地上的那具尸体。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产生了疑惑、惊愕、愤怒、和恐惧。 一阵风吹来。 被黑色风衣帽包裹住半边脸的A君即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他跃起,轻松穿越了这道看似密不透风的厚重围墙,来到了一只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的身后,悄无声息。 第一只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在经历了短暂而又强力的血绞之后倒在了地上。 “哐……当!” 如一座山倒塌,周围的雨水被溅落到四处。短暂的停顿过后,A君便蹲下抓住他的额头,蓄力,利用改造基因增强手臂力量,提起他的头骨,向地面撞去。非洲狭吻鳄的鳞甲过厚,头骨过硬——A君在不到0.1微妙的时间内连续撞击了37次,直至他的生命特征彻底消失。 第一只。 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眨眼的瞬间。 第二只、第三只……第七只倒下。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由12只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组成的圆形墙壁,在瞬间倒塌了3分之2。地面上是7具如泥般瘫软的尸体,四周还有断裂的牙齿、模糊的血迹混着雨水四溅、被撞击到破裂、褪色、下沉的石头。 和那一双双惊愕和恐惧的双眼。 睁眼的瞬间。 5只非洲狭吻鳄改造基因人的尸体便堆积如山。血绞——这是他曾教给君兰最有杀伤力的格斗术。 A君踩着狭吻鳄的尸体进了仓库院子。 视线内,是早已荒废使用的窑炉,无人打理的荒地,围绕着的铁丝网,破旧的铁架堆在一起,由砖瓦和石块组成的建筑垃圾、废旧金属与合金、瓷器、塑料制品、腐烂的动植物尸体……这是一座早已被废弃的灰窑厂,一座废物堆积的垃圾场。 强忍着刺鼻的气味,A君轻微下蹲,后一跃而起,踏在第一座厂房的屋顶上——目中所及的最高点。 远远望,17座灰色仓库连绵而去,像是一片片巨大的铠甲贴合在大地表面,四周是无尽的荒凉,这里写满了遗弃和荒芜。此时,A君的眼中闪过一缕白色,如轻烟飘渺,白色慢慢沾染了他的瞳孔,他开始俯视着下面。 他暂时失去了平人能识别6000余种颜色的能力,他的眼中只剩有黑与白。但他却获得了看透物体的能力。 脚下灰色瓦房的仓库内,他看到断裂的木架中白蚁在爬动,远处的密林,乳白色的天牛幼虫在树洞中蠕动着身躯,黑色的泥土下,蚯蚓、马陆、蜈蚣、蚰蜓、双尾虫、鼠妇、蛴螬、蝎子、幼蝉猴在爬动…… 3号仓库下,他看到掩盖在地面之下,密密麻麻的工蚁改造基因人正忙碌的搬运着货物,轨道中叉车交错行驶,十分热闹。厢式货车如昆虫在洞口与地面之间徘徊,来回——脚下,隐藏着一座地下城堡。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拉紧了卫帽,再次跃起——找到他眼中看到的最脆弱的那地块,下落。他将双手抵在胸前,他踏下青草,穿透泥土层,直接坠落到了空旷的地下。 “哗啦啦!!!” “哐…轰!” 灰色的砖瓦顶连同褐色的泥土纷纷坠落,如地震般,地面瞬间塌下了一大块。随后,旋涡越来越大,地表开裂,塌陷范围逐渐扩大,3号仓库连同4号、5号、6座仓库一起被黑暗吞噬。 地下传来一片惨叫,惊叫,一片惊呼。 掩埋与逃离,受伤与死亡。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 生活在黑暗中的工蚁改造基因人被坚硬的石块和巨大的土块埋葬,大多数人瞬间丧命。其他人侥幸逃过一劫,纷纷逃离,躲在一旁。 A君抖了抖身上的泥土,拍了拍肩膀从土堆里站起来。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大面积的擦伤,两只胳膊轻微骨折,胸腔穿刺,小腿内侧刮伤,脚踝扭伤。 “嘶……”他吸了一口气,感到有点疼。 他再次轻轻向下拉了黑色卫衣帽,帽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此时,他的体表温度不断升高,皮肤开始变红、变烫,白色的蒸汽开始不断从毛孔,从皮肤间隙中冒出。 他的脸色暗红,整个人仿佛被困在蒸笼中。在水熊虫改造基因的帮助下,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他折断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正在重接和再生,断裂的血管和神经纤维开始构筑,皮下组织、结缔组织、弹力纤维、胶原纤维慢慢缝合。 他变得能抵御零下272度的极限低温、181度的超高温、5700格瑞强度的方射线和600找帕斯卡的巨大压力,他甚至可以忍受真空环境。 “这里,谁说了算?” A君蹲在土堆上,看着下面躁动的工蚁们,还有他们身后已经被破坏殆尽的仓库和货品。 “什么人!” 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听到巨响后,第一时间从9号仓库赶了过来。眼前的景象令他吓了一跳——头顶塌下一片巨大的窟窿,下落的石块和沉重的土堆活埋了正在清数货品和搬运商品的工蚁改造基因人,阿米巴原虫的4间仓库在瞬间被破坏的一塌糊涂,一无所剩。 一位穿着黑色卫衣,黑色运动裤,白色板鞋,只露有半边脸的年轻女孩,此时正站在高石碓上,悠闲的看着他。 她的瞳孔是稀有的白色,她的浑身正冒着热气,她脸上、胳膊和小腿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看样子,”A君闻声后一跃而起,他轻轻落在了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的身边,“这里,你说了算。” 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与之而来的是一股独特的气味,并不是单纯的动物臭味、植物清香,也不是平人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混合的香料。他无法识别眼前这女孩体内的改造基因种类。 他还没有看清A君的动作,他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只好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和最快的移动速度后退。 眨眼的功夫,A君从石碓落下地面,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只移动了不到半米。 “怎么可能……”他在惊讶的同时,心底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压抑感,夹杂着一股沉重的杀气萦绕在金钱豹改造基因人的身边,挥之不去。他感觉空气都变得厚重。 “先别惊讶。”A君如一道闪电穿梭在3号仓库内。 “哒…哒…哒…轰!!!” 间隙功夫,躲避在角落里的37只工蚁改造基因人,2只蜈蚣改造基因人接连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体征。 金钱豹改造基因人愣在了原地。 汗水从他的脸颊缓缓的流下来——从耳廓流到耳边,10号仓库、11号仓库覆灭。 流到嘴角,流到下巴,12号仓库、13号仓库、14号仓库倒塌,49只改造基因人接连殒命。 流到脖子,落到地上。15号仓库被大肆破坏、16号仓库瞬间变为废墟、17号仓库已无一人,76只工蚁改造基因人、1只猎豹改造基因人、1只曲颊猛蚁改造基因人、1只猎狗改造基因人瞬间失去意识——也永远失去了意识。 “现在,可以聊聊了。” 一道白光闪过,A君又回到了金钱豹改造基因人面前。 “轰隆隆!!!” “轰!轰!” 接连巨响,接连震动,身边尘土飞扬,脚下大地晃动…… “你到底是谁……”金钱豹改造基因人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改造基因人——她有着平人羸弱的身躯,却没有生出半点的动物特征,她的瞳孔是稀有的白色,却不像一般改造人那样纯粹,她有着高强度的身体恢复能力,还有着肉眼看不见的移动速度和巨大的攻击力量。 她才更像是一位杀手,眨眼间便有人殒命的杀手。 “不是你,请我来的吗?”A君在他的眼前若隐若现,他又处理掉了躲在角落里的3只漏网之鱼。 “阿米巴原虫。”A君再次闪烁到他的面前。 “我……我没见过你,我更不认识你……”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哽咽了。再残忍和血腥的动物,在力量如此悬殊的压力之下,也会被压到失去判断力和反抗的能力。 “不过,都些不重要了。”A君的嘴角扬起短暂的笑容。 “这里,有改造基因隔离膜吧。” “有,有有……有,在……12号仓库里,第……架子”金钱豹改造基因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他的浑身开始颤抖,整个人陷入到了无尽的恐惧之中。 “第几个架子上?” “第7……个,第三层。”金钱豹改造基因人意识到A君是奔着改造基因隔离膜而来的,松了一口气。 “求,求您……绕我一命,我也是……”他试着求饶。 “对不起,很难。” A君闪到了他的身后,“看到了我的样子。” “我没办法让你继续活着。” “我没有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求生欲已经令他的头脑疯狂,他伸出利爪,刺瞎了自己的双眼,鲜血不断从眼眶中流出。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你听到了。”A君将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 “临死前,你要记着。” “改造基因人的体内,并不一定只有一条改造基因链——尤其是看到有着白色瞳孔变换的改造人,一定要小心。” “咔哒!” 随后,金钱豹改造基因人脊椎骨错位,头骨碎裂,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再无反应。 “1只、2只、3只、4只……207只。” A君取了改造基因隔离膜,只用一把火烧了阿米巴原虫的17座仓库。 ………… “想起来了吗?”此时,张远桢博士此时已经换上了蓝色西装,他礼貌的走到翟子墨面前,对着她微笑着问道。 翟子墨回忆过眼前的画面,有些不敢相信,但她还是跟随身体反应点了点头。毕竟,这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 “想起来就好。”博士说温柔的说。 “那么你呢?” 翟子墨楞了一下,她看了看屋子——屋内是封闭的实验舱,复杂的机械手臂,崭新的手术台,柜子上的银色消毒器具,显示着心电的屏幕,墙壁上挂着的黑色卫衣和白色隔离服…… 还有他们两个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当然在。” 心底,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徘徊又反复。 A君说道。 翟子墨瞪大了眼睛,她听到了,她确实听到了那个声音,一直埋藏在她心底的那个声音——是A君。 “你好,子墨。”A君温柔的说。 翟子墨愣了好久,她不敢相信,也许自己在做梦。 晃动,身体和床、地面和房间,都在晃动着。 “你……你好……A君?” 她感受到了,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里,她的身体里,他的存在。 “看样子,手术比想象中还要成功……哈哈哈!” 张远桢博士仰天大笑,他将原本装有改造基因隔离膜的空试管扔到了垃圾箱中。 “啪嗒!”玻璃碎裂,他不再需要它了。 视角上升,再拉长。 崭新的手术台——密闭的实验舱——隔离实验区——第13层客舱——清凉的甲板——重16.8万吨、348米长的巨大船体——深邃的蓝色海洋、和随着海洋晃动着,漂浮在海上的巨大客轮。 “欢迎来到,基因战略与特情处理保障局——海洋涡轮号!”博士说。 第三十二章 尘埃落定 皇后大道东266号,律敦治医院。 这是一所超过240年历史的医院。除了急诊外,亦为海港城市民提供技术精湛的专科门诊及住院服务,具体包括:内科、胸肺内科、外科、骨科以及创伤外科、老人科的服务。 林珞瑜被暂时安置在创伤外科7113号病房内。 君兰站在病房门口,手上拿着刚从她身上换下的肮脏内衣,和一条消毒过的湿毛巾。 她回想起在摆花街找到林珞瑜时的情景——她衣衫褴褛、神智不清,被锁在酒吧后院的牢笼之中,被藏獒看管。她的头发凌乱,眼神呆滞,浑身血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或碰她。 她一直在哽咽,抽泣。 现在,她平静的躺在7113号病房的漂浮舱里,含有寡肽-1和东莨菪碱的蓝色有氧水温柔的将她托举在水面上,这些液体令她慢慢镇静下来,帮助她更好的修复了表皮细胞的损伤。 林珞瑜闭着眼睛,戴着耳塞,一头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浮在蓝色水体表面,像是悠悠晃动的棕色海藻。 暖风从她的头上轻轻吹入,不断的交换着漂浮仓的内外空气,维持着舱内的气压和气温在稳定且适宜的数值范围里。 在漂浮仓内休息1小时,相当于平时6个小时的深度睡眠。 “哒……哒”走廊里,回响起高跟鞋踩在理石地砖上的清脆声。 “她怎么样了?”一位年约25的年轻女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走到君兰身边。她有着一头橘色短发,发梢垂到脸颊。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银色项链,相连的前段挂着一块深红色宝石,小拇指甲大小,宝石周围镂空围绕着另一圈无暇的银色。 她的鼻子中间点缀着一颗美人痣,她小心翼翼的提着黑色西服外套。她正是翟子墨在Gene.207号便利店遇见过的那个吃关东煮的年轻女人,也是基因特情局编号013的改造基因人特工,廉天璇。 “心绪平复了,”君兰说,“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廉天璇长舒了一口气。 “你那边呢?”君兰问。 “送回涡轮号了。”廉天璇回答。自从张远桢博士决定以特别途径招录平人翟子墨后,No.013外情特工便隐匿在角落里,暗中保护着翟子墨的安全。 “她昏倒在坪洲附近的一家废弃灰窑厂里。”廉天璇将身体倚靠在冰冷的白色砖墙上,依然保持着手中的黑色西服与墙壁一定的距离。 “我赶到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土堆上,衣衫尽破,身后是一片火光。”廉天璇说,“看样子,是有过一场恶战。” “她,与他们之间吗?” “不清楚,但一定不是我做的。”廉天璇回答。“我只是隐匿着身体,在远处的密林中感知着她的气息而已。”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气息就我的眼前消失了。”她继续回忆着,“我感到有些不妙,我原以为是阿米巴原虫的那些杂碎……” “是我疏忽了……”君兰叹了口气。 “倒也没有大碍,她不过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了休克。”廉天璇自语道,“不过……到底是谁做的呢?207只改造基因人,一个瞬间……” ………… 一天后。 君兰和廉天璇乘坐磁浮的士来到了赤鱲角国际机场。 机场内依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屠门刕的行踪,看样子要变成一桩悬案了。”君兰走在廉天璇身前,回头说道。 廉天璇沉默了一会儿,最为接近真相的她,不知该怎样和君兰解释自己在阿米巴原虫线下仓库看到的一切。 她放下手中的棒棒糖,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想,应该通知黑脸,No.047之后的特工,全部向前进一位吧。” 君兰停住了脚步,她应该已经猜到答案了。 两个人站在原地,默哀了一阵子。人群不断从身边涌过,刚从安全区抵达的客机放下了大批数量的平人,来海港城观光游览和学习。 “妈妈……我也想吃糖!” 一位只有6岁的平人女孩,蹦蹦跳跳的从廉天璇身边跑过,指着她手中的棒棒糖,眼里充满了渴望。 廉天璇笑着看着女孩,她蹲下,温柔的将手中的糖递给她, “拿去吧,给你吃。” 小女孩伸手去接,母亲欲说还休,沉默着站在身边。 女孩接过糖。 “珞琳,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女孩开心的说道。 突然,君兰伸手,直接将棒棒糖从小女孩的手里夺了过来,塞回到廉天璇手上。廉天璇一脸惊愕的看着她。 “呜呜……” 小女孩哭了。 “女孩子,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君兰一脸严肃的训诫道,廉天璇却一头雾水。 母亲尴尬的带着女儿从她们身前消失了。 “珞琳,别哭,别哭……” “呜呜……” “到了中心,让珞瑜姐姐买给你吃好不好?” “走了,天璇。” 君兰说,“我们还有下一个任务要出,觉醒者。”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