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福尔摩沙的最后乡绅》 第一章 序曲 山雨欲来 一提起“乡绅”这个词,大家无非就是想到“打土豪,分田地”,那是因为上个世纪改革的年代里,土豪劣绅是个无可否认的贬义词。 福尔摩沙一词音译自拉丁文及葡萄牙文的“Formosa”,均为“美丽”之意,也写作福尔摩莎。16世纪,葡萄牙人发现有台湾这个美丽的岛,后来国际上使用“Formosa”时,通常指的是台湾岛。日据时期一般沿用此名称,但日语罗马字“Taiwan”也开始出现;1950年代民国政府迁台后,做为中文罗马拼音的“Taiwan”使用愈趋普遍。 在福尔摩沙的最后乡绅,有着大家不熟悉的事迹。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南朝-陈后主。 这首古诗是台湾台北南港阙家的辈分来源,这是这个家族“天、德、山、河”四代人的故事。 1945年7月28日上午,艳阳天。 没有去过台北的人,绝对无法体会台北的炎热,台北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加上盆地的地形,基本上夏季就是一个高温火炉,更不用说民国政府的国民党军与美军从上半年就开始对台湾进行的空袭,那密集的轰炸让空气中的热浪还夹杂着硝烟的味道,那味道比纱帽山火山区的硫磺味还重,一直在台北盆地的各个角落里萦绕。 几个月连续不断地对台北州进行轰炸,使得在东郊偏安一隅的南港变成了战时后方大本营,大批伤员被送往了南港医院进行医护。 不大的南港医院,不仅病房挤满了病患,连过道、门厅都被伤员挤得水泄不通,医生和护士则是因为完全没停歇的救护而全身沾满鲜血、灰尘与污秽,早就与伤员分不出彼此,血腥味和闷热浑浊的空气与从不间断的尖叫哀嚎声,让整个医院犹如人间炼狱。 因为医疗设备不足,医院过道里刚进行完没有麻药的截肢过程,小护士林招弟脸色煞白的用破布把残缺的肢体包走,村松荀子则和其他几个人正使劲帮忙按住不停抽动的伤患,阙德标鲜血淋漓的手拿着针线在缝合截肢处的血管,随着缝合的进行,伤患痛苦的嘶吼逐渐转弱,晕死了过去。 没人敢问伤患能不能活着,所有人都知道阙德标已经尽力了。 做完手术的阙德标对着村松荀子说:“陪我出去透透气。”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满是伤员的过道与门厅,走向大门外的水缸边上。 阙德标迫不及待的用感觉好像沾着比较少血的无名指与小指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晃出了一根烟用嘴刁上,村松荀子马上从阙德标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火柴帮他点上,然后从旁边的水缸舀了瓢水让阙德标洗手。 随着吐出的烟,阙德标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洗完手的阙德标示意村松荀子把水瓢给他,拿到水瓢以后从容地一只手高举着烟,一只手舀了水从自己的头上浇下,水的清凉终于给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笑意,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苦笑。 阙德标干哑的声音:“早上又轰炸了松山机场......” 村松荀子拿出手帕帮阙德标擦拭:“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能尽力帮忙就是。” 阙德标不再言语,继续抽着烟,转头看着台北州弥漫着黑烟的天空,烈日下的蓝天,衬得那黑烟就像一个巨大的骷髅。 远处尘土飞扬,一辆黑色轿车驶来。 车上下来的司机马沙和医院门口迎上的人从车后座与后备箱扛出了几桶米饭、馒头和不少吃的往医院里走去。 副驾驶座上的人是阙家德字辈的老二,叫做阙升雄,为什么没有用家族辈分的“德”字,是因为他是阙家二号长老阙天养的养子,并不是阙家血脉。 阙升雄下了车,径直走向阙德标和村松荀子喊道:“大哥,大嫂。” 村松荀子微微晗颚点头回礼。 阙德标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家里谁顾?” 阙升雄苦笑:“阿爸和你爹叫我来带你们回去,你们这么多天没回去,他们两个挺担心的,怕你们累坏。” 阙德标满脸不开心:“里面的人面对的是生死,我们这算什么!” 村松荀子上前拍拍阙德标的胸膛:“别气了,我们就回去一趟休息休息,无妨,确实也都累坏了。” 阙升雄笑着往医院里走:“那我进去叫阿礼他们了。” 阙德标捻灭了香烟,悻悻然:“去吧,也顺便跟院长和总干事说一下是阿爸他们要我们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 阙升雄比着没问题的手势进了大门。 阙德标走向车旁,并且示意村松荀子跟上,阙德标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两人一起听着。 廣播裡播放著日本首相鈴木貫太郎的演說,說明雖然德國已經投降,但日本決定不予理會美、英、中三國的《波茨坦公告》,并说这个宣言只不过是在炒开罗宣言的冷饭,日本政府不会重视这个宣言,唯有采取默杀(日文与英文当时无完全对应词语,一般翻做不予评论)的方法,继续完成战争。 村松荀子默默地把广播关上。 阙德标又拿起一根烟点上。 这时候,阙升雄领着德字辈老六阙德礼与媳妇吴恬婉、老七阙德智与媳妇黄丽云和司机马沙走出医院大门。 阙德标指着司机马沙,用命令的口吻:“你到松山机场那边看看什么情况再回去。” 司机马沙疑惑地:“那您怎么回去?” 其他的人也都疑惑地看着阙德标。 阙德标怒气冲天对着司机马沙吼:“我说的话不管用是吗?!” 村松荀子知道阙德标不想那么快回到家,赶紧笑着打圆场,对着司机马沙说:“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坐车啊,还是一起走回去吧,你就赶紧往松山去吧,快去快回。” 司机马沙闭紧嘴上了车,飞速地开离阙德标的视线。 阙德标沉默地开始往阙家大宅的方向走去,阙升雄和另外两个弟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都被村松荀子示意不可,一众人在阙德标的身后默默跟着。 阙德标在走过路边户户大门紧闭的房屋时,沉默渐渐地变成紧锁眉头,转头看着远处台北州的天空,已经开始乌云聚集,似乎要形成更大的黑洞吞噬那骷髅般的黑烟。 第二章 第二次世界大战东南亚战场 暴雨。东南亚某海岛热带雨林里的日军军事掩体。 一些台湾原住民兵在分食着刚就地采摘回来的槟榔,其他日籍军人嫌弃的看着。 原住民比赞与比荷两兄弟拿着槟榔对阙家老三阙德胜、老四阙德仁说:“吃点这个,祛湿驱寒。” 阙德胜还在犹豫地时候,阙德仁却是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扔了好几颗进嘴里咀嚼,阙德胜愣愣着看着阙德仁:“吃慢点!” 阙德仁看似很痛苦的把槟榔都吞了进去,边咳边喊着:“有够涩还难吃的。” 阙德胜悻悻然:“所以阿爸叫我们不要吃啊!” 比赞与比荷在一旁乐的前仰后翻:“傻子才吞掉啊!咀嚼着吸汁就好,渣滓和甘蔗一样要吐掉啊!” 比赞又拿了一颗槟榔,示范着咬掉槟榔根茎笑着说:“而且一次一两颗就好,还要把根茎咬掉才能吃的啦!” 阙德仁咳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在雨中,但谁都看出了他的满脸通红气急败坏,不知道是因为呛得还是气的。 此时日本军官北原通央少尉过来叱喝:“迅速完成集结,阵地转移!” 众士兵回答:“嗨!” 话音未落,不远处船舰炮击的大炮飞鸣声出现,顷刻间爆炸声响起,顿时火光四起、爆裂物与冲击波同时到来,士兵们四处逃窜,到处都有被炸碎的肢体飞溅。 第二波到来的是轰炸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这轰鸣声的是数不清的空投炸弹的急速下降尖啸声,下的比暴雨还猛烈,瞬时间地面的土就像水开了锅一样翻腾不止。 随之而来的是更催命的鬼嚎,那是战斗机群的俯冲声加上机枪的扫射袭击声。 奔逃的阙德胜被战斗机子弹射炸右臂,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树枝还斜扎进了他的右耳从嘴里穿出,比赞冲过来摘下头巾紧紧绑在阙德胜的断臂为他止血,然后扶起他要继续奔逃。 就在站起来那一剎那,战斗机的子弹钻进了比赞的头,比赞坚硬的头颅就像被敲碎的西瓜一样炸开,脑浆与血混着烧焦的头发溅满了阙德胜的脸上。 阙德胜又倒下了,狰狞扭曲的面容加上惊恐的眼神看着不远处阙德仁身边被炸开的土堡碎片尘土飞溅,落下时结结实实地把阙德仁给掩埋了。 绝望的心情伴随模糊的意识,阙德胜闭上了双眼...... 所有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阙德胜的意识抽离身躯,像在梦里一样,他飞翔在天空,逐渐靠近一个远处的岛屿。 “啊!那是台湾,那是故乡台湾,我要回到故乡了......”阙德胜甚至伸出了双手,似乎马上就能抓住台湾的土地。 突然阙德胜感觉到身体被重击,开始不能控制地坠落,直到又回到了他现实残破的身躯里。 一只蚊子在阙德胜眼皮上吸了满满的血后飞走,轰炸、空袭与暴雨都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虫鸣四起与火辣的阳光。 阙德胜睁眼急吸气,模糊的焦距看到的是比荷在猛捶着他的胸腔。 “太好了!”看到好友醒来的比荷的声音无比激动,仰天大叫! 阙德胜突然间猛地站起,左看右望似乎在找着什么,不等比荷发问就拉着他往一处土堆狂奔,并且开始疯狂的刨那座土堆。 阙德胜狰狞的面孔与张大的嘴似乎在怒吼什么,但嘶哑的喉咙只发出了干瘪难听的嚎叫。 比荷一开始有迟疑,但也马上照着阙德胜的动作做,因为他知道这下面一定是战友。 “这是脚,那边是头!”比荷突然吼叫。 两人马上转移地方挖,双手的指甲都已经爆裂渗血...... 不多久,他们看到了阙德仁的后脑,比荷完全不顾阙德仁的身体还在土堆里,一言不发直接一把手抓住阙德仁的头发往后拉,另一只手用力拍打阙德仁的的后背。 不一会大口的土泥混合着血从阙德仁的口鼻喷出,并且阙德仁开始发出咳嗽声。 听到了阙德仁的咳嗽声,阙德胜开始流下了眼泪,没有了嘶吼,神情变得哀伤但还是默默地继续挖掘着掩埋着半个阙德仁的土堆。 远处传来英语的对话与零星的枪声,看来是美军的地面部队正在靠近。 阙德胜似乎听到了背后有动静,一回头,美军的枪托击中他的脸颊,本来已经被枝丫刺穿的脸喷出鲜血在空中撒出一道弧线,阙德胜的眼前黑了,侧着身倒下。 虫鸣在继续,只是声音变得像是在防空洞里的回响,而且越来越大,像似紧箍咒要把脑子炸开一样...... 第三章 阙家大宅 阙德标与夫人村松荀子、阙升雄、阙德礼与夫人吴恬婉、阙德智与夫人黄丽云回到阙家大宅。 阙家的宅院,是个非典型的庞大三合院,中间有块很大的天井,日常都是族人练拳比武使用;院落坐北朝南,南面街门是随墙式的,不似北方四合院有倒座房,也就是没有大门侧边的房屋;东厢房是餐厅,内进是厨房和粮仓;西厢房最外侧是会客厅,内进是书房以及账房;北面则是主堂屋,是为祖师堂,供奉着阙姓祖先的牌位与专门祀奉的清水祖师,主堂屋内进才是族人的起居区。 阙德标、阙德礼、阙德智在院子里水泵旁的大水缸边上洗漱,脱掉满是鲜血与尘土的上衣,打着赤膊等着进屋洗漱的女人们拿干净衣服出来。 阙家的长老之二阙天养从祖师堂走出来怒斥:“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众人赶紧噤声,冲进后院去拿衣服,正好也迎上了村松荀子们。 阙天养往西厢房走去。 有个更年长者拄着拐从书房走出,示意阙天养往餐厅走去,原来就是阙家长老之首阙天赐。 “上完香开饭。”阙天赐深沉有力的声音对阙德标等人说道。 阙德标等人毕恭毕敬齐声回答:“是。”快步进入祖师堂。 村松荀子等女眷与院子里其他的男丁则鱼贯地走向餐厅。 阙天赐、阙天养进了餐厅,走向三个大圆桌的中间主桌坐下,拿着桌上的湿巾擦手,后厨的女人们开始陆续上菜,其他人也开始帮忙摆放碗筷。 广播里依旧播放着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的演说。 阙德标、阙升雄、阙德礼、阙德智四人进屋,按顺序坐在两位长者边上,其余人也才开始陆续就坐,只是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无人动筷。 阙天养示意关闭广播。 一切就定。 “大家开动吧!医院那边物资和人手够不够?”阙天赐淡淡地做出指示与询问阙德标。 阙德标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异常激动地回答:“怎么可能够?就这样的轰炸,什么时候是尽头哦?美国人和这个中华民国在搞什么,明明知道被炸的都是台湾人,还这么搞,仅仅在台北州5月底的轰炸到现在死了3000多人,我们在医院不要说救人了,连火化都忙不过来,更不要说医院物资和人手够不够了!” 阙天赐平静地夹了一筷子菜给阙德标:“耐心点,谁叫现在统治台湾的是日本人,日本一天不投降,我们就只能这么过。” “再这样下去,咱们家会被拖垮吧!日本人建设台湾做的不好吗?真不知道换中华民国来管台湾会有什么好。”阙德标继续愤怒地说。 阙天赐突然拍案而起:“你是日本人的书念多了,日本人的口水喝多了,以为自己是日本皇民吗?那是你们这些小鬼没有经历过日本人血的洗礼!当年我们不愿意被满清割让给日本,让倭寇统治,跟随唐景崧、丘逢甲成立台湾民主国抗拒日本接收台湾,你知道那时候家里死了多少人吗!我们这一辈堂兄弟姐妹从七十多个人被杀的只剩下二十一个!整个阙家几千号人少了将近一半!外族统治,我们现在这叫殖民地!日本人在台湾办教育是为了提高我们的生产能力为他们服务,他们造桥铺路只是为了更好的掠夺台湾的资源!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懂这些道理吗?” 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骤降。 阙天养赶紧起身拉着阙天赐。 所有人都不敢再动筷子,尤其是阙德标的太太村松荀子,听的眼泪似乎就要流下。 阙德标针锋相对地怒回阙天赐,甚至站起来用近似对骂的方式回答:“真要说历史,每个朝代都把台湾当夜壶,除了日本;难道以前被荷兰、西班牙统治都是祖先愿意的吗?我没有忘记家里是怎么经历日本人来的事情,但是现在不是好好地过了这么很多年吗?安稳不好吗?干!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这个阿山政府(台湾当时叫大陆为唐山,阿山政府就是大陆政府,此指中国国民党专政的民国政府)!天天带着美国人在台湾扔炸弹,说什么血浓于水,估计打赢了我们也要变成美国殖民地! 阙天赐走上前给了阙德标一巴掌:“没大没小!而且什么时候你开始嘴里不干不净了!你不用吃了!去祖先牌位前跪着!” 阙德标转过身去:“吃什么吃,每天见的死人比这桌上的馒头还多!” 阙德标往门口走去,阙升雄站起准备跟随,现场也好几个人跟着站了起来。 阙天赐坐下拿起筷子命令道:“所有人坐下,吃饭!” 众人赶紧坐下,默默地来回看着阙天赐与阙德标父子两人。 阙德标嘴角带着鲜血,走出餐厅,穿过滂沱大雨的天井。 他,走进祖师堂,来到香案前,点燃香往牌位三拜后插进香炉里。 他,跪下,望着祖先牌位,并且用舌头舔掉了嘴角的那抹鲜血。 屋外的暴雨更猛烈了,而且天际竟然出现一抹暗红色,似乎即将到来的是最可怕的太平洋强烈台风。 第四章 战俘营的较量 阙德胜的眉头一皱,从病痛中第一次醒来的他虽然还没睁开的双眼,但透过薄薄的眼皮已经感受到刺眼的阳光。 耳边响着的尽是苍蝇的嗡嗡飞鸣声,还有就是热闹的群众欢呼声“HOME RUN!HOME RUN!”(注1) 阙德胜还没清醒过来,他有满脑子的疑惑,但疑惑在刹那间消失,因为随着他想睁开的双眼,身上所有伤势的疼痛也都开始刺激着他全身的细胞,那感觉就像被巨人抓起来当做肉饼狠狠地在砧板上砸了几下一样。 阙德胜睁开了双眼,忍着疼痛要撑起身子,猛地起身却歪了一边一下子就摔到了简易床下,这时候他才想起“对啊,我只剩一只手了!” 坐卧在地上疼的站不起身也说不出话的阙德胜视线逐渐清晰,整个营房里空荡无人,外面则是传来更大的声音“HOME RUN!HOME RUN!” 阙德胜扶着床沿,艰难的爬起身,像个老头一样摇摇摆摆地往窗边走去,扶着窗框往外探。 狂暴的雨滴阻拦着他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但是冰凉的雨水给他憔悴的面容带来了滋润。 阙德胜很开心,因为这雨水让他感觉到了幸福,因为他知道他还活着,他用干瘪的嘴唇与舌头贪婪的舔舐着这上天恩赐的雨水。 美军战俘营是四个长条建筑围成一个口字型,刚好分为四个区,每边都关押不同的战俘,顺时针方向四个区的主要关押对象是:普通日本兵、意大利兵、日本军官和福尔摩沙人和韩国人、意大利兵。(注2) 战俘营围绕的广场里正在进行一场棒球比赛(注3),比赛正进行到第九局下半,防守的是美军队伍,进攻的是战俘连队,美军队与战俘连队的比分是1比0。(注4) 仔细一看,本垒边上准备打击的,受到大家欢呼鼓舞的,正是阙德仁,而在三垒的垒包上,还有一个进攻的跑垒队员比荷,难怪现场的呼声那么热烈,因为要是阙德仁击出本垒打,那回来两人的得分就是逆转胜啊!(注5) 阙德仁在试挥棒的时候,恰巧眼神的余光看到了理应空无一人的营房窗户,他从身形立刻就认出了那是哥哥阙德胜。 阙德仁瞬间瞳孔收缩,嘴角露出笑意,转变为单手紧握球棒指向阙德胜的方向,这是种致敬!表示下一个得胜的进攻要献给他! 正当所有围观和参加比赛的人纳闷阙德仁的动作时,阙德仁单手持棒的动作又缓缓的将球棒指向防守方投手STEPHEN与他正后方屋顶的美国国旗! 全场都沸腾了!因为阙德仁做出了本垒打预告!他是有多大的自信啊! STEPHEN轻蔑的一笑,因为他以前可是美国的大学棒球投手。 乌云翻滚而来,雨势更加大了! 裁判是个白人,站在防守方接手后面缓慢的打出两好三坏的手势告知全场,然后戴上裁判面罩结实的蹲在捕手后面。 “PLAY!”裁判右手指着场地内大喊! 闪电划过天际。 几乎与投手STEPHEN的前置脚落下的同时,他的手速度快如闪电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加上踏步旋身,最后全身的发力传送到了他的指尖,红线球被他有如爆炸的力量送出,用时速150公里以上的速度向前冲去! 阙德仁早就知道依美国人被激怒的个性,一定会投出直线速球做一决胜负,双手紧握,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颗小小的红线球! 阙德仁挥棒,击中球了! 球被轰出后冲碎了所有俯冲而下的雨滴,消失在飘扬的美国国旗上方! 现场瞬间欢声雷动! 阙德仁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的扔掉球棒,夹带着对哥哥醒来的兴奋,边跑垒边跳的手舞足蹈,还一边手指着阙德胜。 “他醒了!他醒了!我哥哥醒了!” 在场外的支持者欢呼声更大了,盖过了雷雨声。 比荷先跑回本垒得分,阙德仁也绕圈跑回了本垒得分。裁判示意比赛结束,亚洲连队获胜,双方球员列队致敬。 滂沱大雨中,群体的欢呼变得狂热,还有好多人开始朝着全垒打球的落点跑去,要找那颗被击出的球,但是不小心超出了警戒线,被美军看守直接殴打,现场出现混乱局面,并逐步扩大。 这时候趁乱还有一小部分日本军人和北原通央凑在一起,从战俘营屋子的角落拿出一个包裹,各自分发了刀具,然后朝几个美军军官走去。 情绪激动地两队队员开始在裁判的示意下交错握手致敬,STEPHEN则是完全不理会身边的混乱局面,抱着阙德仁吼着:“I lost to you again. Formosans baseball is very good! Let's go and see your brother. Later you ao Formosa to find my only brother DAVID.(我又输给你了,你们福尔摩沙人棒球打的真不错!走,我们去看看你哥。回头你陪我去福尔摩沙找我唯一的弟弟DAVID” 阙德仁:OK!No problem!(OK!没问题!) STEPHEN搭着阙德仁的肩膀往战俘营走去,比荷在后面跟着,三人开心地喝着美军手下递上来啤酒。 STEPHEN对背后的混乱一指并且作出射击姿势。手下回应正式敬礼然后离开。 战俘营的高音喇叭已经开始响起。 “所有战俘立即回到所属营房!所有战俘立即回到所属营房!所有战俘立即回到所属营房!那是用台语、意大利语、日语以及韩语各一遍,然后循环!(注6) 美军宪兵与军人开始用警备棍驱离广场上的战俘,还有军人持手枪射击抵抗的战俘;慌乱中往铁丝围栏奔去的人们,甚至直接被警戒塔的机枪扫射倒下! 阙德仁看着这场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STEPHEN直接对他摇摇头制止。 阙德仁与比荷只能愣愣地和STEPHEN往阙德胜所在的战俘营走去。 整个战俘营到处都是枪声与吼叫声,开始有美军士兵从后方包围他们做保护,就在一行人快走到战俘营大门时,突然间有个人从角落里冲出,手里拿着刺刀,直直冲向STEPHEN。 阙德仁一看那不就是日军少尉北原央通,他想也不想就直接纵身向前用身体挡住他的袭击,比荷也在第一时间上前从侧面撞开北原通央,STEPHEN则是拔枪击毙了他。阙德仁迟迟没有起身。 屋里的阙德胜狂奔出来,上前跪着把阙德仁抱在怀里,看着没入他胸口刺刀的刀柄。 “哥,我们要回家了......”阙德仁颤抖但微笑地对阙德胜说。 阙德仁走了! 阙德胜紧紧地抱着他的身躯。 STEPHEN看着死去的阙德仁,怒吼再起并转身继续对北原通央的尸体开枪,尸体像是虾米一样不停地在雨中跳动,直到STEPHEN打完最后一发子弹才停止,只是STEPHEN还在不停地扣动着扳机。 大雨持续。 注1:HOME RUN中文翻译:本垒打或全垒打,指棒球比赛中观众和队友期望进攻选手把球击打出去得分的喊叫。 注2:二战时期与之前,所有外国对台湾的称呼为福尔摩沙。 注3: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美军聚集的营地经常进行棒球比赛,战俘也可以参加,与美军比赛获胜的球员会得到特殊照顾。 注4:棒球赛是攻防互换进行的比赛,九局为最后一局,九局下半场是最后一次进攻。 注5:十九世纪末,日本人在殖民台湾的时候,把棒球运动带进了台湾学校与社会里,所以很多台湾人会这项运动。 注6:其实故事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台湾人用的都是台语或者是日语,并没有普通话。 第五章 日本列岛的闪光 刚做完手术的阙德信走到了医生休息室,操作黑胶唱机播放出他最爱的爵士乐,倒上一杯威士忌,点上一根烟,走向可以远眺的窗边。 阙德信最喜欢这医院,因为这是在一个地处山坡上的建筑,这里的风景总是能让他快速地从手术室的血腥中脱离。 晴朗的天空,蓝的像是一张画布,万里无云近似无暇,让人忘却这是日本帝国,一个邪恶侵略者的基地。 “阙医生,刚才有长崎的电话找您,似乎是您哥哥。” 这时另外一个走进休息室的年长医生提醒到。 “哦!谢谢,刚下手术,让我休息一下。”阙德信边回答边举杯询问对方是否也来一杯。 年长医生点起了烟斗,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 “记得晚上马列小组的聚会,别喝多了。” 阙德信举杯微笑示意:“就一杯,放松一下。” 自从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后签订了《马关条约》,台湾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屿、包括钓鱼岛、澎湖列岛全部割让给日本,日本帝国主义在该地区范围之内陆续实行了全面“国民化”统治;所以在这个年代,不仅仅有台湾人去当日本兵,也有很多台湾人为了求学,只能到日本本岛才有的高等学府进行进修;最终有些台湾人选择留在日本工作,也有回台湾工作的,也有不愿意回台湾继续被日本人统治的人选择到了中国大陆投身抗战事业。 另外,因为上述归属原因,所以共产国际将台湾划分为日本分部之下。 阙德信贪婪地泯完最后一滴威士忌,拿起电话对接线员说:“您好,我是鹿儿岛医院的阙先生,请接通长崎医院找阙德义先生,谢谢。” “阙医生,请稍等。” 阙德信悠哉地把话筒摆在一旁,似乎打算再倒一杯酒。 “吼,你是开了多久的刀?找你好几次了。”阙德义有点愤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阙德信急忙接起电话:“哥,我刚来这实习,当然麻烦的事会被安排的比较多。你急什么啊!?” “也是啦,你那里肯定很忙,最近似乎从前线回来的伤兵不少;对了,给你打电话是商量一个事,我们是不是该回家看看,我打了好几次,都联系不上。” 阙德信有点起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叹息着:“唉,其实现在皇军节节败退,听士兵们说本州那边已经被美军轰炸投放燃烧弹而失火,城市几乎都已经毁灭,重要设施基本已经夷为平地,还有说大前天美军还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好像说这种炸弹一颗就基本毁掉了整个广岛,之前大哥不是说台北州也都在被空袭,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话筒里阙德义回答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阙德信继续说:“我也很想家呢,待会我打个电话回家吧,那我们回去你要带嫂子他们一起吗?” “滋滋......”突然电话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电流声与忙音。 阙德信着急地:“喂!哥,你还听得到吗?喂?” 阙德信马上电话挂掉,重新找接线员,但是无论如何都一直无法再接通。 突然窗外西北边的远处出现了巨大刺眼的光球,然后是缓缓而起的蘑菇云。 阙德信死死盯着窗外蘑菇云升起,手中的话筒掉落,即将燃尽的烟已经烧到了手而浑然不觉。 注:阙家“德”字辈兄弟大小的区分-德标、升雄(因为是养子,所以不可用辈分字)、德胜,再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用字顺序依次为“仁、义、礼、智、信”。 第六章 棋局 阙家大宅西厢房会客厅里的收音机播放的是悲愤的播报员声音,不仅是悲愤还带着激昂地情绪在述说同盟国以邪恶的美帝国主义为首残忍的在广岛和长崎各投下了一颗原子弹,造成了国人死伤无数!持续叙说的是原子弹是种反人类的武器,其不仅仅是爆炸力足以摧毁一个城市,还有原子爆炸的核辐射将为全世界带来不可挽回的生化污染,更是直接毒害了日本国民。 依旧是炎热的天气,阙升雄摇着蒲扇在会客厅里逗弄着白文鸟。 阙天赐和阙天养在书房里下着围棋。 “估计日本一定会宣布投降了。”阙天赐一边抚弄着他的烟杆,另一只手紧抓着棋笥。 “我们是不是要想一下家里和乡里被征召去当日本兵的该如何联系安排回来。”阙天养撵着黑子,手悬在半空。 阙天赐撵起一个白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催促对手:“是啊,还有在日本唸书和工作的,也应尽快接回台湾,不要以后在美军占领的地方继续过殖民地的生活,这种日子我们也过够了。你让阿标去联系一下区公所的河歧聪太看怎么联系上他们。” “杀!终于结束了。”阙天养下定黑子。 阙天赐笑着说:“你是说这盘棋还是战争?战争是要结束了,可是这盘棋可还不是哦!”紧接着马上落定手中的白子 “这局没结束也不能下了,我该去安排事情了。”阙天养笑着站起身并且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终于大家又可以团聚了。” 阙天赐开始拿出清理烟杆的器皿,神色开始变得凝重:“是啊,真不容易,一个战争打快十年,不过这真的结束了吗?这场仗打完了还不知道后面的怎么样......” “你是担心台湾也变成美国殖民地吗?” “那是一部分,还有大陆那边我看还会有内战吧!”阙天赐说的满脸愁容。 “你是担心国民党和共产党内战哦?确实很有可能,我看融共联共的策略都很不成功啊!台湾现在不少年青人也都在传马克思的书看呢。”阙天养开始稍微压低声音,因为在日本帝国的统治下,共产主义的思想也是属于被打压的。 “没完没了啊.....”阙天赐做叹气状。 “你想的是大事,我担心的都是家里和乡里的问题,先是不知道咱们这当日本兵去大陆和东南亚的年青人还能回来几个;再就是家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受日本教育长大的,有一大半都是亲日派,汉字倒是能认得,重点是连中国话都不会说;还有家里的日本儿媳妇要怎么办,我们台湾人偏安一角可别被当成汉奸啊!”阙天养担心地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们开始努力安排大家归乡吧,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尽人事听天命!日本教育的不是问题,骨子里是中国人的血就有着中国人的魂!就算是日本媳妇,进了咱们阙家的门也就是中国人的媳妇,必须改中国姓!阙家人现在取日本名字的也都要改回来。”阙天赐义愤填膺的脱口而出。 阙天养感到口干舌燥,他走回到案台边倒了两杯茶,一杯拿给了阙天赐,然后自己则是一饮而尽。 阙天赐缓慢的喝了口茶苦笑道:“台湾人的命啊!” 阙天养跟着苦笑:“习惯就好,有命最重要。” 阙天赐起身走到书桌案前,拿起毛笔写了张批条,写完后拿起烟杆敲了敲桌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钥匙。 阙天养若有所思卷了根烟,卷了半天也没有想起点火。 阙升雄听到烟杆敲桌的声音应声而入。进屋后先帮阙天赐点好了烟杆的烟叶递了上去,紧接着又帮阙天养擦着了一根火柴,也帮他点着卷烟。 阙天赐和阙天养一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都是缓慢的吐出烟圈,就像年青时候在玩耍一样,任凭烟雾在屋里飘散,两人都不做声。 点完火的阙升雄在一旁垂手站立。 直到两人的烟抽完,这俩年近七十的老兄弟互看一眼点了点头,阙天赐才对阙升雄开口:“刚才我们说的都听到了吧?” “是!很清楚!”阙升雄答应道。 “去银库领10两黄金,跟阿标一起去把事情处理好;其他我们想的事情也告诉阿标,用你自己的话,不用说是我们说的。”阙天赐边说边将刚写的批条和钥匙交给阙升雄。 “是!”阙升雄弯腰作揖并伸出双手接过批条与钥匙,然后转身离开。 第七章 终战诏书 1945年8月9日,日本天皇召开内阁御前会议。 最终决定于10日凌晨达成,并于当日6时由日本政府照会中立国瑞士、瑞典驻日大使,将日本天皇决定投降的消息传达给两国政府,并经过他们将电报送到中、苏、美、英四国政府。 但是日本的主战派仍不死心,包括陆军相阿南惟几、参谋长梅津美治郎、神风特攻队军团长大西泷治郎等强硬派与日本前内阁首相米内光政、外相重光葵、内大臣木户幸一等主和派依然没能就投降的相关事宜达成一致。甚至有部分少壮军官在东京制造假消息,试图掩盖这一事实。 于是当时日本外务省大臣重光葵在清晨7点30分亲自在电台中宣布了这一消息。 但实际上由于日本最高元首天皇尚未公开接受《波茨坦宣言》,所以参加对日作战的美国、英国、苏联、中国依然没有停止他们的军事活动。 8月14日上午10时30分,天皇召开了最后一次内阁御前会议,面对依然没有达成共识的主战、主和派,裕仁决定下令停止争吵,并要求内阁首相铃木贯太郎起草诏书,迫水久常、川田瑞穗、安冈正笃执笔,并由众内阁大臣参与修订。 天皇在子夜时分进行诏书的录音,于凌晨1时时分结束录音。 而由于内大臣木户幸一得到了陆军部有人策划叛乱的消息,于是当晚下令将录制好的音像资料藏匿等待次日的放送。 8月15日凌晨,陆军军官竹下正彦、椎崎二郎等叛乱军官为阻止录音的放送,私自杀害近卫师团长森赳中将,并假借近卫师团长的名义发布军事动员令,并一度控制了皇室宫殿,但他们并没有找到录音资料。 主和派的日本关东地区国防事务东部军陆军大将田中静一很快平息了叛乱,重新控制了局面,最终叛乱的首谋大多以切腹自杀告终。 1945年8月15日正午12时,全日本与台湾的日本放送协会(注二)正式开始进行广播。广播系统的高音喇叭开始不停地播放同一条消息:日本昭和天皇向议会宣布接受《波茨坦宣言》,并且同意无条件投降。 天皇裕仁亲自演讲录音发表的《终战诏书》内容如下: 朕深鉴世界大势与帝国现状、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忠良尔臣民: 朕使帝国政府、对米、英、支、蘇(注一)四国、旨通告受诺其共同宣言。 抑图帝国臣民康宁、偕万邦共荣之乐者、皇祖皇宗之遗范、而朕之所拳拳不措所也。曩所以宣战米英二国,亦实出於庶几帝国自存与东亚之安定。如排他国主权侵领土、固非朕志也。然交战已阅四载、朕陆海将兵之勇战、朕百僚有司之励精、朕一亿众庶之奉公、各不拘於尽最善、而战局必不好转、世界大势亦非利我。加之敌新使用残虐爆弹、频杀伤无辜、惨害所及、真至不可测。而尚继续交战、终非但招来我民族之灭亡、延可破却人类文明。如斯、朕何以保亿兆赤子、谢皇祖皇宗之神灵哉。是朕使帝国政府、应共同宣言所以至也。 朕对帝国与共终始协力於东亚解放诸盟邦、不得不表遗憾之意。於帝国臣民、死战阵、殉职域、毙於非命者、及其遗族致想、五内为裂。且至负战伤、蒙灾祸、失家业者之厚生、朕之深轸念所也。惟今後帝国之受苦难、固非寻常、尔臣民之衷情、朕善知之。然朕时运所趋、堪难堪、忍难忍、欲以为万世开太平。 朕兹得护持国体、信倚忠良尔臣民之赤诚、常尔臣民与共在。若夫情之所激、滥滋事端、或同胞排挤、互乱时局、为大道误、如失信义於世界者、朕最戒之。宜举国一家、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倾总力於将来之建设、笃道义、巩志操、誓发扬国体之精华、可期不後於世界之进运。尔臣民、其克体朕意! 高音喇叭宣布《终战诏书》的内容不停地在重复。 阙天赐与阙天养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从祖师堂走出来。 在院子里本来在水泵边和孩子们一起玩水的阙升雄看到后马上停下,并来到两位老人的身旁,女眷们也停下并制止孩子们玩耍吵闹。 阙天赐往前走并抱起了最小的孩子,抚摸着孩子的头说道:“我的乖孙子们这么开心啊!等会阿公陪你们一起玩。” 这时候阙德标从大门进入了院子。 阙天赐扬手招呼着阙德标,示意其跟随。 阙天赐放下孩子与阙天养往西厢房走去,阙德标与阙升雄紧随其后。 阙天赐与阙天养未在会客厅进行任何逗留,径直进入了书房,阙德标与阙升雄赶紧在一边准备泡茶的器皿。 这时候阙德智气喘吁吁地几乎是冲着进了会客厅,而且是人还没进门就听到他的声音。 “日本投降了,我们要做中国人了!不再做日本人了!” 阙升雄赶紧走出书房上前拦住阙德智:“阿爸们和大哥在书房谈事,小声点。” 阙天赐端坐在书桌正中的太师椅,阙天养坐在一旁,阙德标端上香茗伺候并报告着。 “河崎聪太先生很帮忙,三个弟弟的事情已经都打听清楚,先说四弟阙德义,因为长崎遭到原子弹轰炸,那里的消息完全无从打听;再来是二弟阙德胜、三弟阙德仁,他们的部队已经被美军俘虏,正在密切了解美军接下来的安排;而在鹿儿岛的小弟阙德信已经联系到并安排好返乡船期。” 两位老人接过茶杯,缓缓地喝着茶沉思,并且开始摆弄着烟杆和卷烟,开始吞云吐雾。 “这些事安排的好,以后你要多考虑家里的事情安排。”阙天养面露赞赏道。 阙天赐站起转过身,看着背后的山水画作:“其实你们仔细听听那《终战诏书》,内容很明显的是为了争取免除天皇裕仁的战争责任以及保护日本天皇制,并且在措辞上模糊化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实质;规避日本对中国的战争责任,只将对象限制在美、英两国,你们看其说明交战四载尤为明显;并且将裕仁作为日本军队最高统帅的责任转嫁给日本政府;殊不知后续是否会成为台湾回归中华之隐患。” “哥,这不是我们考虑的了,那是国际政局,而且我相信《波茨坦宣言》里面不是有一条是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等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吗?”阙天养微笑地说。 “好吧!暂时不想这些了,阿标,你们把所有人都叫回来,包括在医院的、外出的,还有二房三房全部的人。”阙天赐回过身说。 “全部?还有叫二房三房的做什么?”阙德标疑惑地问。 “祭祖。”阙天养站起身上前拍拍阙德标的肩。 注一:米-美国,支(支那)-中国。 注二:日本放送协会,即NHK。 第八章 祭祖 鸡鸣声刚起,天还未明,阙家大宅却已经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做祭祖的准备。 祖师堂里,神案上是阶梯式的摆放,最高位是清水祖师像,再来是土地神。 往下安放的就是阙家祖先牌位了,牌位有十多排,朝代从明天启五年(1625)一直到昭和十二年(1937)。 辈分是从“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的“山”字辈开始,依序往下循环到“天”字辈。 “山”字辈人最少,只有六位;后来最多的一个辈分里有一百三十二个牌位,这还是只有主家的嫡系才能进此祖师堂摆放,整个祖师堂里的牌位总数将近五百,可见当年家族人丁兴旺。 阙天赐与阙天养亲自在更换崭新的烛火并擦拭清水祖师神像与祖先牌位,并且两人细语交谈。 阙德标等一众阙家兄弟也在神案旁边忙碌着。 村松荀子则与其他女眷在一旁打扫祖师堂。 突然听到阙天养高八度失态的声音:“什么?二房阙德旺和三房阙德辉也到主位祭祖?这不成!这不合礼数!” 众人被一向沉稳的阙天养举止惊吓,诧异地停下手上的事。 “现在重要的是团结家族和解决问题,礼数是死的,人是活的!”阙天赐淡淡地继续擦拭。 阙天养若有所思一会,然后凑近阙天赐细语,阙天赐开始点头。 看到阙天赐点头的肯定,阙天养转身对村松荀子说:“待会妳和妳其他弟妹也全部一起在主位参加祭拜;去厨房忙吧,这里我们整理就好。” 村松荀子一脸不解的表情往天井走去。 村松荀子穿过天井走进饭厅,最后来到了厨房,沿路叫上了阙德胜夫人陈田、阙德礼夫人吴恬婉、阙德智夫人孕妇黄丽云,然后拉着大家来到厨房的一个角落。 “二叔要求祭祖时候我们也上主位。”村松荀子低声地说道。 陈田首先疑惑地回答:“这不合礼数吧?” 吴恬婉也附和着:“奇怪?这是怎么了?二叔说的?是阿爸同意的吗?” “是啊,阿爸也在场,他们低声讨论了一下才对我说的,而且之前阿爸还说要二叔安排二房三房的头家到主位祭祖。”村松荀子言语中充满肯定。 黄丽云听完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开始往边上走开:“长辈怎么交代,我们就怎么做就是,赶紧安排好牲礼,然后都去收拾一下自己吧。” 村松荀子释然地:“嗯,我多虑了,小妹说的是,大家抓紧时间吧。” 陆续的有二房三房的宗亲到达,也一起加入忙碌的准备。 很快,烹制的贡品全部出炉安放妥当,一切的布置也都完成,所有人开始在天井与祖师堂里就位。 祖师堂内,香案前空着一排空间,众人在等着早前就已进屋梳洗整理着装的阙天赐与阙天养,第二排中间是“德”字辈的阙德标与阙升雄,两侧是阙德礼与阙德智,第三排是几个小孙子阙山忠一、阙山正丸、阙山泰一、阙山孝次、阙山次丸、阙山美子、阙山万丰。 这时候,阙天赐和阙天养从内堂走出,两人的灰白头发因为使用发油的打理而显得一丝不苟,身着三件式西装,领带上别着精致的夹子,手上戴着翡翠戒指,脚下穿着擦得锃亮的全布洛克鞋,鞋头的雕花孔细节显得无比华丽。 阙天赐站定香案前,从怀里拿出了金色古朴怀表,看了一眼后对阙天养点头示意,然后合上表盖放入怀中。 阙天养径直向祖师堂门口,阙德标、阙升雄紧随其后。 祖师堂外的天井人声鼎沸,满是欢欣的气息,那是一众阙家年青人、女眷与孩子们,大家互传着已经点燃的香,脸上无不洋溢着久违的快乐。 二房、三房的两位老人阙德旺、阙德辉也是衣着讲究的伫立其中,并且一直低头议论。 阙天养面向大家举手示意,祖师堂外顿时肃静。 “宗亲阙德旺、阙德辉进祖师堂共同主祭!”阙天养面对族人大声说道。 现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阙德旺、阙德辉两人,一时间愣住显得不知所措,直到阙德标、阙升雄上前搀扶领着才往祖师堂里走去。 阙天养继续说道:“主家媳妇村松荀子、陈田、吴恬婉、黄丽云进堂参与主祭。” 现场这可一下子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很惊讶,惊讶竟然女眷可以进祖师堂参与主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村松荀子等人。 村松荀子等四人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往祖师堂走去。 “即日起阙家媳妇,全部赐予阙姓,不再使用日本姓;阙家子孙全部使用汉名。”阙天养继续宣布家族新规。 正往祖师堂走的村松荀子听到此宣布后默然开始落泪。 她的心情五味杂陈,一方面是她从日本宣布《终战诏书》的那天起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她必须在两个国家里选一个,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面对,她感到了面对放弃日本本家姓的哀戚;但是除了这哀戚,她还有感动,感动竟然突破了传统中国人的家门制度,被彻底地纳入这个家族。 一时间,村松荀子双腿酸软,不能自己。 陈田、吴恬婉、黄丽云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安静!”阙天养又再举起手示意。 所有人安静下来,阙天养进祖师堂回到阙天赐边上。 阙天赐亲自上前点香,阙德标接过分发给屋内众人。 阙德旺、阙德辉被安排站在与阙德标等人同排,村松荀子等人被安排在阙德标等人后面一排。 阙天养气聚丹田:“祭祖开始,跪!” 屋里屋外所有的人双膝跪地。 “祖师爷与阙家列祖列宗在上,今吾辈幸遇台湾光复归附华汉,再不受异族统治压迫,吾等必励精图治,光宗耀祖!”阙天赐大声地说道。 “励精图治,光宗耀祖!”众人齐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第九章 茶道 阙德信穿上色羽二重并且换上仙台平的竖条纹袴,仔细的将袴带打成十文字结,披上绣有素色花纹的羽织,系好白线绒球羽织纽,最后套着白足袋的双脚踩上了木屐往聚会的藤上家走去。 阙德信来到藤上家大门,其他四位好友也如约而至,一行人在藤上家管家的带领下跨进大门,向右转没入一片树林,来到树林深处的茶室。 藤上辉先生早就在茶室门廊恭候多时,原来他就是早前在医院里提醒阙德信聚会的年长医生。 阙德信和众人在茶室门外的一个水缸边用一长柄水瓢盛水、洗手,然后将水徐徐送入口中漱口,最后各自拿出手绢擦净,把像是礼佛净身一样的仪式完成后开始陆续进入茶室。 藤上辉的茶室末约有九平米,小巧雅致,结构紧凑,室内设置壁龛、地炉,角落里是水屋,供备放煮水﹑沏茶﹑品茶的器具。 藤上辉示意阙德信坐在其左手边的正客位置,并示意其他人随意就座,然后主客互相鞠躬致礼坐下。 跪坐在场的人按照阙德信顺时针方向依序是: 石井裕二,中国名为石井裕,阳光开朗,皮肤黝黑的农业学家。 木下子原,中国名为李原下,外形粗犷,体型健硕的地质学家。 东野浩修,中国名为陈浩修,一派儒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亚洲文学家。 左近辉树,中国名为左近辉,眉头紧锁,眼神锐利的经济学家。 藤上辉不同往常,早已把风炉、茶釜、水注、白炭等器物备好,直接开始煮水进行茶道仪式,并从香盒中取出线香点燃,然后示意管家关上木格拉门。 在藤上辉煮茶的过程中,众人皆看着墙上的书法卷轴若有所思。 因为每次藤上辉都会在字轴上写明聚会题目。 藤上辉的字,苍劲有力,略飞白,写着单“茶”一字。 就在大家的沉思中,藤上辉已经将倒满抹茶的碗各自摆放在众人面前。 众人举起茶碗,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边,互相致敬品茶。 这就是每个月的一次小组聚会,为什么如此庄重的穿着和服略礼装出席,是因为自从日本政府开始取缔台湾留学生成立的学术研究会以后,全日本各地的台湾人都商议好按照日本各式不同礼节进行聚会来进行小组学习,以避免警务机关盘查取缔,所以如此为之。然而事实上在正宗日本茶道里,是绝不允许谈论俗世、政治等话题的,“自然”与“诗词”才是正统。 “懂?”藤上辉看着字轴问道。 众人回答不一,有“懂”也有“略懂”,还有沉默不语的。 “依惯例,说!”藤上辉继续道。 于是众人开始逆时针的依次回答。 “茶,为亚洲最盛产的经济作物,也是我中华民族尤其是故乡台湾与大和民族共同享誉世界的作物;老师的教诲是要我思考如何在现有中日关系此长彼消的情况下,做好产业经济复苏与发展。”左近辉树说道。 紧接着是东野浩修:“茶,即是道,文字道,老师要我做的该是用笔墨的力量进行汉学与儒法的振兴。” “茶,今天的茶,很好喝,不涩!”木下子原挠着头傻傻地回答让众人忍俊不禁。 木下子原看到大家笑话自己,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本来就是玩泥巴和石头的,怎么聊得了这样文绉绉的话题。” “没事,就喜欢你的坦诚。”藤上辉笑着说,并且面向石井裕二:“到你了!” “茶,为农,农业为立国之本,吾当用所学尽力协助战后的劳动人民,做好农民阶级的产业辅导,做好农业振兴。”石井裕二剪短有力的回答。 众人望向阙德信。 阙德信又沉思一会后:“茶,叶也!叶,要有土,要有根!我们应当重归故土、落叶归根!” “好!很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藤上辉双手击腿发出清脆响声,神色大悦! 阙德信等五人见师尊夸奖,急忙行礼致敬。 藤上辉拿起一边的烟斗点燃,深吸了一口以后,很享受的吐着烟圈:“想当年我因为在台湾取不到台湾人旅劵(注一),无法赴欧美或大陆求学,只能来到日本,后来念完书却又因为日本政府的聘用而离不开,那时对我是多么大的打击啊!想死的心都有!” 藤上辉拿起烟斗指向众人:“后来有能力离开了,却陆续来了好一些你们这样的台湾仔。唉~我实在是看不惯你们在高砂寮(注二)里被管制欺负,所以留下来帮助和教导你们。” 众人急忙回复:“谢谢藤上先生!” “不用谢,你们也学得很好,让我看到中国未来的希望,也算是不枉我从新民会被取缔以后,委曲求全,继续留在日本!” “不过现在局势已定,再留在日本已经没有多大用处,而且这里还有可能变成欧美列强的殖民地,多呆无益。你们对自己的去留有什么打算?说说!你们每一个人的家族都是在台湾有头有脸的士绅,都该回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对得起自己中国人的血脉!” 木下子原大声地抢先说:“我悟性差不会回答刚才的哲理问题,但是老师您现在问的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好了;我不回台湾,因为早前收到的消息是家里早就被这几个月的大轰炸炸的人去楼空,幸存的家人也担心台湾战后变成欧美殖民地,让我别回去了;所以我想去大陆,那里有亲戚,而且大陆的腹地庞大,地质矿产丰富,更适合我的专业发展!” “我也想去大陆,毕竟那里才是中华文学的发源地,还有我一直向往北大与清华的学术,虽然这些名校现在都迁至云南成立西南联合大学,但是有消息说很快就都会复校的;而且我们现在学习的马列,因为是在日本,所以直接都是被共产国际主导,我很想去大陆接触我们自己的新思潮!”东野浩修兴奋地说。 阙德信、石井裕二与左近辉树互看一眼,后二者向他点头示意,于是阙德信说道:“我们三人早就商量过,无论台湾是否这次能重归华汉,我们都要回去,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三个家族的担子都很重,还有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我们要回去协助宗亲振兴社稷!” “很好,你们都是为师的好徒儿!今晚让我们师徒畅所欲言,不醉不归!” 藤上辉起身搬出壁柜里的一大瓮清酒,蓄掌成刀,豪迈地将木盖击碎,准备给大家盛酒。 注一:台湾人旅劵:类似今日的护照通行证。 注二:高砂寮,日本政府为便于集中管理赴日求学的台湾学生,盖的建筑供留学生居住,取名为高砂寮,所谓“寮”即中国人说的那种较为简陋的普通住房;高砂寮设有舍监,经常对学生进行思想上的监督与管制,全寮学生每月强制集会一次进行政治思想教育,住在寮里的台湾学生每三个月要提交一次报告书,汇报自己这一时期的言行。 第十章 台湾光复 从日本发布终战诏书,到中华民国派人接手台湾,有段时间台湾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但是这个无政府状态竟然是有秩序的。 当时日本人在台湾驻军已经基本不再外出,警察局和派出所人员也基本变装逃逸,陆续撤退中。 南港阙家在长老阙天赐、阙天养的安排下,阙德标率领着弟弟们与乡民成立了治安团体,负责各种各样的治安工作,使人民以及政府财产都免遭损失。 市场上的商品价格阙家也与其他各地士绅协调控制着,基本没有上涨。 这是一段历史的奇迹,这是台湾人民自发的爱国自治运动,自发的稳定社会民众情绪,配合着中华民国政府接收台湾。 1945年10月5日,中华民国的前进指挥所在台北成立。 10月17日国民党军登陆基隆,台湾光复的受降典礼于上午十点于台北公会堂举行。 降方为日本原台湾总督府,代表为总督安藤利吉,陈仪则代表中国战区最高统帅受降。 同日,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正式运作,机关处所设台北市役所。 中午时分,穿着褪色黄军装、脚裹绑腿、足履布鞋、左肩扛着三八式步枪、右肩挂着褐色油纸伞、间或有背着大饭锅、大汤勺等炊事用具,精神萎靡且看起来体弱的队伍,从南港大街经过缓缓地向台北市区走去。 这样的队伍和张灯结彩的街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及喜庆的锣鼓喧天相比,是在反差太大,令人鼻酸。 但欢迎的人群却发疯似地用尽所有力气大喊着“国军万岁!”、“中华民国万岁!”口号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人民不知还从哪找来的青天白日旗,放眼望过去,就是个举旗夹道热烈欢迎的仪式吗! 更有甚者是跪在地上直磕头,比对祖先的行礼还重。 台湾光复了,台湾终于结束了异族殖民统治史!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