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叫赵顺利》 第一章 毕业 “哎,我说老大,你能不能快点出牌啊,我这还等着自摸呢,你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天都快亮了。” “你急什么,我这牌太好了,打哪张都是损失,我在想是赢多点还是给你们这些老麻油子留点面子。红中!” “我的天,你纠结了这么半天,就打下来一张红中?会不会玩啊,做你下家真是一口饭吃不上,还得靠我自己摸啊。二饼!” “我已经感觉到要胡牌了,就是我接下来要摸的这一张,来!我呸,北风!” “慢着!顺利,顺利!你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是不是胡了?” 已经断电熄灯的宿舍里,几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围坐在用两张课桌拼成的“方桌”四周,享受着仅属于他们的夜生活,被叫做顺利的男生正躺在临门床铺的上铺,他放下刚写了一半的求职简历,扶了扶鼻梁上的高度近视眼镜,眯着眼回头往下瞄了几眼,嘴里蹦出两个字:“别怂!” “哈哈哈哈哈,北风胡了!我就喜欢听顺利说话,简单明了,你们几个赶紧发红包!” 看着下面用手机照明玩得正嗨的四个人,再看看邻铺大张着嘴,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胖子老六,男生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大学四年就这样结束了,还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走进这间狭小的上下铺式六人寝,铁床木门水泥地,生了锈的床架,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也没有独立卫浴,是个人就难免抱怨几句。开学前一天的晚上,几个初次相见的少年躺在各自的床铺上,都试图用一种轻松自然的方式打破沉默,开启四年的同居生活。 “我叫胡柳生,我爸姓胡,我妈姓柳,我是他两生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我上学比较早,今年还没过17周岁生日,应该是咱们这里最小的,你们叫我胖生就行。” “人家别的胖子都是生怕别人取笑自己胖,你倒好,还给自己取了个胖生的昵称,心也太大了。”说话的两人睡在衣柜旁的床铺,胖生在上铺,回话的在下铺,下铺轻笑了几声,接着说道:“你别多想啊,我笑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实在有趣。我叫王十尃,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老爹没什么文化,希望我能博学多才,又觉得叫博字没有新意,就叫我十尃啦,我没什么绰号,不过也不介意你们叫我十哥,哈哈哈哈哈。” “你们的名字真有趣,我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我姓包,包公的包,单名一个毅力的毅,我喜欢玩,扑克麻将唱歌台球等等只要是娱乐项目,我都略通一二,在座的各位有没有意趣相投的啊~” 还没等下一个人自我介绍,王十尃就把话接了过去,“我以前可是个乖乖宝,以前家里管得严,你说的这些我都只是听说过,还真没有过亲身实践,不过现在是山高皇帝远喽,老包,我不介意陪伴你左右哦~诶,对铺的兄弟,怎么称呼啊?” “我叫姜舒,舒服的舒,可不是叔父的叔,酷爱动漫,平时也喜欢自己画画,以后哪位兄台需要几张美女动漫图,随时来找我啊。”说完向着王十尃抛了一个媚眼。 “咦~你丫不会是个变态吧,我可有言在先,以后你再这样,我可要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了。我叫陈寒,寒是冰天雪地的寒,东北人,说话比较直,以后有谁敢欺负你们就告诉我,咱摇人儿,干就完了!” “哎呦,社会老大哥啊,陈寒,你今年多大了?”包毅问道。 “我高中休过两年学,哎,往事不堪回首啊,谁还不是个有故事的人了,我今年已经20了,这个宿舍应该没有比我大的吧,老大这个位置我可是坐定了!” 看其他五个人并没什么意见,陈寒满意的舔了舔嘴唇。 “还有一个老铁呢,报上名来。” “啊,我么,我不姓铁,我姓赵,我叫赵顺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顺利还没说完,宿舍里的其他人早已笑得人仰马翻,“我说老铁,哦不,老赵,你是认真的么,老铁只是对朋友的一种统称,显得亲切一点,可不是说你姓铁的意思。就像我姓包,你也可以叫我老铁的嘛,哈哈哈哈哈。你继续,你继续。” 赵顺利脸上一红,憨憨的笑了笑,答道:“我说完了,老铁”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哄笑。 赵顺利咧嘴笑了笑,继续埋头准备他的求职简历,再过几天就药举办学校里最大的一场招聘会了,可马虎不得。正冥思苦想着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写进去给自己加分的时候,刚胡了牌的包毅又在吆喝他了:“顺利啊,你着什么急嘛,离招聘会还有几天时间呢,下来陪我们玩会。三条!” 老大陈寒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啊,富二代,毕业了直接去你老爸的公司一待,也不用为了生活发愁,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顺利,别听他的,找工作要紧,话说现在咱哥几个没找着下家的就剩顺利了吧,白脸儿!” 王十尃接道:“可不是么,胖生要考研,我和姜舒也找了一家还不错的私企,老大你不是要回东北么,你舅舅给你安排的工作靠不靠谱啊?” “当然靠谱了,那可是老子亲舅舅,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四年我也是勉勉强强混过来的,能拿到个毕业证不用去当保安就已经是万幸了。” “对了,明天晚上咱宿舍聚餐的事都没忘吧,这次人可是都齐了,包毅和我女朋友不用说,肯定能到,十尃,你呢?”姜舒担心谈到找工作的事惹得赵顺利不痛快,赶忙转移话题。 “我媳妇今晚的火车,明天就能到,大学终于毕业了,她要读研,我找的工作就在她上学的城市,异地恋终于可以结束喽~”王十尃答道。 一听到这,老大又不乐意了,“你们能不能别一天天的张口老婆,闭口媳妇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和顺利这两条单身狗的感受,话说回来,顺利啊,你可长点心吧,四年过去了,啥都没捞着。” 赵顺利回过头,嘿嘿一笑,回了一句“不急。” 老大头一扬,“嘿,你不急我急啊,我家三代单传等着我传宗接代呢,对了,明天晚上的聚餐你可一定要来,我就不信喝不倒你了。” 赵顺利是不爱喝酒的,可他的酒量是整个学院里出了名的好,刚上大学那会儿,班级聚餐,以前从来没喝过酒的赵顺利在几个舍友的哄闹声中不得不喝了几杯啤酒,除了入口时有点辣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就放开胆子和众人你来我往,几轮下来,在场的男生都喝的七荤八素,醉态百出,只有赵顺利像个没事人一样。事后人们反应过来,老大第一个不服气,一个东北人竟然不是站到最后的那个,于是千方百计把赵顺利引诱到饭店里,两个人又单喝了一顿,这一次干脆喝白酒,可最后,老大还是喝的不省人事,背着他回宿舍的赵顺利要不是因为满嘴酒气,谁能猜到他竟然比老大喝得还多。从那以后,陈寒是真服了,每次和其他朋友出去吃饭喝酒,必带赵顺利同行,可从来没见赵顺利醉着回来,一来二去的,老实本分的赵顺利因为海量也在这个男生局多数的机械学院里得了个响当当的名头。 “一定到。”赵顺利回答道。 “诶,我又胡了,哈哈哈哈哈,拿钱拿钱!” 毕业又怎么样,只要还没到分别得那一天,大家就会一如既往的玩玩闹闹。 第二天一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彻了整个楼道。 “包毅,包毅,你在里面么,你快出来,我找你有急事。”听声音敲门的是个女人,紧接着楼道里又响起拖鞋快速拍打地板的跑步声。“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嘛,都说了男生宿舍女生禁止入内了,怎么还敢强闯了,赶快给我出去!” “包毅,你赶紧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们宿舍拆了!包毅!” 门外,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宿管大妈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其他宿舍的人也都睡眼朦胧的站在门外看热闹,门里面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听外面动静不对,一个鲤鱼打挺没成功,头磕在了床栏杆上,震醒了上铺的胖生,胖生猛地被惊醒,大喊一句“不要葱和香菜!”这下全宿舍的人都醒了。 老大抱着头,一副被人捏住命根子的表情,咬着牙冲包毅嘶吼着:“包毅,你家老娘们又来折腾了,快去看看!” 包毅揉了揉眼睛,坐起身醒了醒神,这才听到门外的叫喊声,随便套了件衣服,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开门一看,来找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女朋友童珊珊,长长的大波浪发卷,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皮衣皮裤高跟鞋,依旧那么引人注目。 “包毅你可算是出来了,打电话你也不接,我都急坏了!” 宿管大妈被晾在一边,不由得怒火中烧,“你们两个守不守规矩!都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告诉你们导员给你们记处分了!” “你去啊,记就记,反正我不是这的学生!” 包毅眼看宿管大妈要原地爆炸,赶忙接过话茬:“阿姨我们马上出去,您别生气,您别生气。” 说完拉着童珊珊一溜烟儿向宿舍楼外跑去。 来到宿舍楼外,童珊珊把手一撒,愤愤的说道:“你怂什么啊,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么着!” “大姐,我眼看就要毕业了,您老人家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啊。” 童珊珊冷哼一声,看了看长相并不出众的包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又马上呈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老公,我这不是遇到一点急事么,不然怎么会过来给你添麻烦呢?” 包毅看着眼前美丽动人的女孩,不由得心一软,问道:“又缺钱了?” 童珊珊没有回答,依旧一副委屈的样子,包毅暗叹一声,明明知道她是冲着自己的钱来的,可还是不忍心和他分开。真正的爱情虽好,可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呢。“缺钱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干嘛还一大早跑过来?” “我这不是想你了么~”童珊珊腻腻的回了一句,眼睛一眨一眨的,显然这种手段不是第一次使出来了,可包毅就是架不住她这样。包毅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上午还有点事,下午陪你去逛街,钱一会转给你,对了,晚上我们宿舍吃饭,你把时间空出来。” 童珊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俏皮的回了一句:“好的老公,都听你的,下午见。”不等包毅答话,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童珊珊离去的背影,包毅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念一想,反正她也不是没给自己惹过麻烦,随缘吧。 第二章 帮忙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规矩都不收,一点儿礼貌都没有,爹妈怎么教的啊!这一天,生不完的闲气……” 宿管大妈的碎碎念和拖鞋声逐渐消失在走廊里,整栋宿舍楼终于恢复了清早该有的宁静,看客们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一场女人之间的大战,似乎无聊的日子里仅有的一点刺激元素也被剥夺了,一个个满是失望的回去继续睡觉。而包毅同宿舍的其他几个人对于这样的闹剧已是司空见惯。 童珊珊是什么人啊,那是一天不闹出点动静都枉一世为人的社会大姐大呀。包毅是在大二的时候认识她的,那天包毅生日,请全宿舍吃饭,然后又一块去KTV唱歌喝酒,他酒量不好,不出意外还没唱几首就喝多了。中途去上厕所,整整过了一个小时都没回来,老大担心他出事,找遍了整个KTV才在一间包房里找到烂醉的包毅,怀里还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姐,包臀短裙搭配着黑丝和恨天高,深V的紧身T裇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这是一个有料的女人。两人及其亲密,正当两张情到深处的嘴快要触碰到一起时,老大破门而入,不由分说拉着包毅就往外走,包毅一边反抗,一边大喊道:“谁,谁?你干嘛?别碰我!”老大气急败坏,觉得自已身为宿舍大哥,有必要在小弟即将堕入深渊的时候出手相助,也扯着嗓门回答:“你他妈犯什么混,这样的娘们儿是你能沾的么?”一旁的童珊珊调整了坐姿,不慌不忙的点了根烟,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包毅一边扶着墙一边看清了拉他的人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妖娆的童珊珊,用力甩开了老大的手,“在宿舍里叫你一声大哥是老子看得起你,老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管你特么屁事!”说完就要给陈寒一脚,陈寒一听,哪管包毅酒后神志不清,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还多管什么闲事,忍住了心头的怒火,一摔门离开了。其他四人正唱的起兴,看老大怒气冲冲的回来了,还没等他们开口问,老大就喘着粗气的喝到:“别管,继续唱歌!”说着一把抢过胖生手里的麦克风,点了一首节奏劲爆的喊麦跟着嚎叫起来。众人都清楚老大的脾气,也就不再多说了。 包毅一夜未归,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众人再见到他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门一开,是一脸倦容的包毅,还没等他两只脚都跨进宿舍,王十尃便凑了上去。“我说老包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告诉警察叔叔了,你的事我们可听大哥说了,我首先得代表宿舍全体批评你一下,虽然那天晚上大哥处理你艳遇的方式不太妥当,可他终归是为了你的……嗯……安全着想,你懂我意思吧,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四年的兄弟,都别往心里去。” 包毅一脸不耐烦:“滚滚滚,多大点事啊,我和大哥之间用不着你来调解,别巴巴了,让我睡会儿!” 躺在床上装睡的陈寒听包毅还认自己这个大哥,心里的结也就打开了,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坐起身,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哈欠,才说道:“十尃,你可一边儿凉快去吧,不知道的人听你这么一说以为我堂堂一个东北老爷们多小肚鸡肠似的。” 一旁吃饭的胡柳生噗的一声,饭粒儿喷了一桌子,边笑边阴阳怪气的接道:“呦呦呦,猪八戒照镜子喽。” 王十尃也不在意,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主儿,变脸一般浮现出一贯猥琐的笑容,又凑到了包毅床前,“话说回来了老包,你也是真不够意思,自己一个人跑去泡妞,留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守空房。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给我们也介绍几个美女啊~” “什么泡妞不泡妞的,她叫童珊珊,以后就是我女朋友了。”说完,包毅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一蒙,显然是没什么耐心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留下风中凌乱的舍友和满屋子愕然的空气。 门一开,进来的是刚才上衣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去的包毅,仿佛是两年前的情景再现,包毅仍是一脸倦容。 “我说小毅啊,你也别怪大哥我多嘴,以你这家庭条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啊,怎么就非这个祖宗不可了呢?”陈寒揉着额头上的大包,忍不住抱怨几句。 “是啊,老包,虽然我这么说不合适,可哥们儿是真的心疼你啊,你看看这两年她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哪次不是你给她收拾烂摊子,青春年少大好时光,单着也比这样强啊。”姜舒接道。 赵顺利在一旁听着众人替包毅鸣不平,冷不丁说了一句:“不会是被抓住什么把柄了吧?”自以为是句玩笑话,可说出来的语气却那么认真,说完便推门而出,去参加面试了。包毅的耳边惊雷炸起,抬起头向门的方向看了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赵顺利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又很快掩饰过去了。“妈的,你们懂什么,老子就好这口儿。”包毅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但心中的烦躁似乎并没有得到发泄,呆呆的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井出神。 “也不知道顺利工作的事能不能落实,面试也没少参加,总不见好消息。”王十尃见气氛有点尴尬,赶忙挑起另一个话茬。 “顺利这人你们还不清楚么,脑瓜子比咱哪个都好使,就是不爱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可一开口总能说到点子上。”说到这陈寒忍不住顿了顿,回头瞧了瞧怔怔的包毅心里不禁泛起嘀咕,不会真被顺利说中了吧…… “再说了,咱顺利还有一膀子力气呢,咱宿舍里我最胖,老大块头最大,隔三差五还去健健身,可掰腕子谁赢过顺利,再不济,去工地上搬砖也不愁没个出路。哈哈哈哈。” “您好,我叫赵顺利,男,22岁,汉族,今年6月将于Y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冶金专业毕业。大学四年以来,我对自己选择的专业一直比较满意,成绩也处于中等偏上的行列,我觉得既然选择了,就应该坚守。我常和朋友说,人之于世界而言就像是汗毛之于人,个别几根茁壮成长,但大多数都渺小细微不易察觉,而我就是大多数中其中的一根。千万别问我那毛发旺盛的人你怎么看,兴许是在那个世界里生活质量普遍比较高吧。由此看来,我们根本不必在乎其他汗毛对我们的评价,真正应该在乎的是自己作为一个有机体对生命的追求。就像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对我名字的看法,这个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的出世对于世代单传的这一户赵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取名字这件事就落在了一家之主的爷爷肩上,爷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的父母也在农村长大,取个名字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经全家人最终商议后,赵顺利这个名词伴随我直到如今。我的特长就是体能好,吃得了苦,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苦活累活什么都干,不怕加班,有没有加班补贴全看公司经费允不允许,我不在乎,我更看重的是和公司一起学习,一起努力,一起进步……” 喧闹的人才招聘市场中,挤满了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与其说是招聘,倒不如说像是在相亲,应聘者殚精竭虑挖空心思,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出来,可最后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镇得住场子的东西能拿得出书,随随便便去大街上找个服务行业的工作,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四年本科的学历,只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四处碰壁,总会有一家公司需要几个平庸的伙计的吧,即便今天没有,明天也总会有的。招聘者基于资深前辈的先天优势自觉高人一等,麻木的面对着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和简历,对方的渴望和需求丝毫不能激起他们内心的波澜,这个世界上有需求的人太多了,他们可还没到兼济天下的境界。 赵顺利看着手里剩下的几份简历,努了努嘴,自己挖空心思准备的自我介绍在这个“人才”过剩的地方实在没什么竞争力。谁让自己当初没培养一些拿得出手的本事呢,坚持,诚实,和善,上进这些不能拍在桌面上当即证明的东西于此情此景而言太过鸡肋。 “顺利!我就知道你在这,打电话也不接,真是让人操心。” 赵顺利愣神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包毅,旁边跟着的还有童珊珊,两个人身上都换上了崭新的名牌服饰,显然是购物归来,包毅穿的倒也没什么出彩,一身运动装,只是价格不菲,童珊珊就不一样了,依旧是那么引人注目,一袭露背修身长裙完美的勾勒出了她傲人的曲线,可在赵顺利眼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廉价感,妖艳的妆容不由得让人反胃。 “你们怎么来了?”按下了心头的不适,赵顺利问道。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要不是我还惦记着你,今晚上的聚餐你又该迟到了,怎么样了,完事了么,坐我车一起走吧。”包毅神色无常,可言语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是不安,还有一点谄媚。 “是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吧?”察觉出不对劲的赵顺利问道。同宿舍6个人,虽说大家关系都不错,可爱玩爱闹的也总喜欢找同类作伴,一贯风花雪月的包毅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上心,况且从商场到饭店可并不路过人才招聘市场,这么一折腾可是饶了好远的路。 “我说顺利啊,你就是太敏感了,一个宿舍住了四年,还不兴我惦记惦记你了,别废话了,工作的事别上火,实在找不着哥们儿托人给你安排一下不就得了,聚餐要紧,快走吧。” 赵顺利也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拉了出去,坐上车往饭店方向走去,出身农村的赵顺利,遇事总免不了小心谨慎的习惯,就算有事找自己帮忙也不会是什么大事,自己一没钱二没势,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到这,赵顺利安心了许多。 包毅专心开着车,童珊珊在副驾的座位上摆弄着手机忙着自拍,看起来是那么自在,无忧无虑。赵顺利坐在后排,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刚入夏,夜来的晚一些,可下班的晚高峰从来都是很准时的,四个轮子的机器疙瘩们都急匆匆的左冲右突往目的地赶着,可越是心急,马路上的大集会越不能早点结束,这么一看,自行车倒是方便了许多,快捷且凉爽,仿佛还多了一些诗和远方的洒脱。 “顺利,你说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么?”车子堵在一个十字路口,包毅突然这么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人总是会在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得以慰藉,如果……那该多好的句式让心有不安的人获得片刻的踏实,赵顺利信一点玄学,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天才和庸人的区别,可勤奋的人老天总不会亏待,天道酬勤嘛。“怎么了,你条件那么好,就算有了超能力也无非是打发时间用吧,别说什么为了正义的狗屁话。” “你不会是想有隐身的超能力去偷看女人洗澡吧,哈哈哈哈!”童珊珊的笑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包毅也没回话,眼神中有些鄙夷,接着苦涩的笑了笑。“真羡慕你啊顺利,有时候我宁愿孑然一身,心安理得……” “包毅!专心开车!”没等包毅把话说完,童珊珊便粗暴地打断了他,语气中的惶恐让赵顺利再次疑惑起来,总觉得这两个人今天怪怪的。 一路走走停停,三人终于来到了聚餐的饭店,还没进包间,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 “包毅不是去接顺利了么,接哪去了啊,这么晚了还没来,这丫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十尃去接咱媳妇也还没回来,一个个的都是成年人了,还让人操心。”陈寒,胡柳生,姜舒和他的女朋友许咏川四人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 “老大,你说十哥会不会忘了聚餐这茬接着咱媳妇直接去宾馆了?”胖生一脸不正经的开着玩笑。 “他敢?大学最后一顿饭,谁敢不来就是不给我陈寒面子!” “谁不给我们大哥面子了?”包毅一边打趣着,一边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可算是来了,来顺利,位子我都给你留好了,坐我旁边,今天晚上咱们双剑合璧,喝死他们这些龟孙儿。”陈寒知道赵顺利素来不喜童珊珊,赶忙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话音还没落,王十尃带着异地恋女友高倩也走了进来。 “好了,人总算是齐了,今晚别和我扯没用的,谁清醒着回去谁是孙子!服务员大哥,上菜!”看着同宿舍的人都拖家带口好不容易凑齐了,陈寒乐的合不拢嘴,好像是在操持着家族聚会一样。 菜还没上酒先上了,胖生挺着一个大肚子围着桌子给众人倒酒,“我是咱宿舍最小的,也没有家属需要照料,今天晚上粗活累活我都接了,保管把各位哥哥嫂子伺候好喽。” “我说胖生,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不就是想少喝点么,想得美,来来来,你十哥我看你这么懂事,心里面甭提有多欣慰了,先和你走一个,我干了你丫要是敢随意看我不收拾你。” 胖生一脸委屈,“十哥,在座的就属我酒量最差,你怎么还先欺负起我来了。”说完,也不含糊,大嘴一张喝干了杯里的酒。 王十尃一脸得意,“今天我女朋友也来了,不欺负你欺负谁啊,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醉在我前面儿,我也不至于太丢面儿不是。” 众人说说笑笑,相互调侃,不知不觉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说来奇怪,平时一贯喜欢喝酒的包毅和童珊珊今天竟是百般推脱,一个说要开车,一个说例假,都不方便,这让大哥有些不快,可也不好再劝,只觉得往常也没见两个人因为这些事欠过酒啊。 酒足饭饱,有女朋友的已经被带走了,除了宿舍他们还有别的去处,胖生喝的烂醉,抱着卫生间的马桶吐的七荤八素,还不忘倾诉衷肠,像极了不得志的落魄少年,大哥在一旁陪着,瞅着胖生的狼狈样子呵呵直笑。 包间里只剩下了赵顺利,包毅和童珊珊,赵顺利等着胖生吐完了,一块儿回宿舍,可包毅和童珊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一晚上大家都玩的尽兴,可这一对儿吃喝玩乐的能手确是安静的反常,偶尔接过话茬聊几句也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现在坐在座位上越发的神色难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得不说又开不了口。 “你俩晚上什么安排?”倒是赵顺利先开了口。 包毅似乎没听到,还是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发神,童珊珊推了他一把,“你慌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完事了以后就一身轻松了,再说了,之前咱俩怎么说的,你倒是开口啊,怂蛋!” 包毅浑身打了个激灵儿,抬头看了看童珊珊,一股怒火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这是谁捅的篓子,我是在替你擦屁股你知道吗?要不是惹上了你,我特么能有今天?!”说完竟突然抱头痛哭起来,“我想死,我真特么想去死!” 赵顺利一看,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什么死不死的,到底怎么了?” 包毅一言不发,只是埋着头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你不说我说,过了约好的时间,我看你怎么交代!”一边的童珊珊满脸不屑。 包毅猛地坐起身,强忍着停住了啜泣,调整了呼吸,“还是我说,这是我兄弟。”站起身坐到了赵顺利身边,“顺利,我求你帮我一回!” “你说吧,我听着呢。” “珊珊有一个远方表哥,好赌,一个月前,来了咱们市里,家里人让珊珊帮忙找找劝他回家,珊珊又来找我帮忙,咱们市不大,明的暗的赌场有几家在哪我都清楚,没过几天就找到了,带着珊珊一块去劝他回家,他表哥是回家了,没想到珊珊对赌场里的玩意起了兴趣,背着我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全输光了。我不忍心扔下她不管,可我家里怎么会一下子给我这么多钱,我老爸是不会为这种事买单的,我去找高利贷那边协商,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方式慢慢还,最后他们说,只要帮他们送一样东西去指定的地点,钱就可以不还了。” “不会是毒品吧?”听了包毅的一番话,赵顺利一下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包毅神色一顿,这时候还哪顾得上感慨赵顺利的机敏,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是猪油蒙了心,以前打死我都想不到这辈子会和这玩意儿有接触,当时一心想赶紧解决这件事,觉得只当是给朋友送个东西,能有什么大不了,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报警?” “顺利啊,我已经做了两次了,现在报警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会被抓起来的……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地址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晚上十二点前必须送到,不然……不然他们会杀了我的,顺利,帮我一次啊顺利!” “我怎么帮你?” “我实在受不了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我觉得我快崩溃了,你帮我送一次,就这一次,我把地址告诉你,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完事了,我就彻底解放了,你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工作是么?我帮你安排,不满意了咱就换,换到满意为止……” 看着眼前的包毅声泪俱下,赵顺利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眼前的包毅哪里是好好的,明明已经被人控制了。“为什么不让她去?”赵顺利指着一旁若无其事的童珊珊问道。 “原因很简单,我不想去!” “可他明明是因为你的事才陷进去的!” “那又如何,是他心甘情愿的。” “顺利,你相信我啊,真的不会有事的,送完这次,这事真的就了了……” 今晚的聚餐赵顺利也喝了不少酒,虽然没有显出醉态,可对酒精还是有反应的,本就有些昏沉的大脑被包毅这一闹越发有些神志不清了,那份警惕也模糊了许多。“好,我帮你!” “顺利,谢谢你顺利,我把地址写在纸上,有人在临街的一家超市里寄存了一个蛋糕,东西在蛋糕里,你去取了蛋糕然后送到这个地址就可以了,顺利,这份情,我包毅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赵顺利甩开了包毅抱着自己胳膊的双手,拿着纸条兀自离开了。 “看不出来,他还真算个爷们儿。” “你他娘的闭嘴,终究是我害了他,顺利,兄弟也有难处,你别怪我……” 第三章 入狱 这是一座没有夜生活的小城市,就连烧烤摊上也只剩下了一个个七歪八斜的空啤酒瓶,零零散散的签子和散落一地的烟头,路灯下的光影除了三三两两步履匆匆不知为何晚归的行人,就只剩下了游荡在城市的血脉里苦于没有乘客而找不到方向的出租车。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有秋天的爽快却又可以轻装夜行,时而有那么一丝意兴阑珊,又会不知不觉的被包容着一切的星空抚平。 走出了饭店,深吸一口气,呼出,赵顺利的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原本一场嬉嬉闹闹的散伙饭竟演变到了现在的情形,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一个学弟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啊,长了去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说的夸张一点,也许前一天晚上你还在为考试得了高分欢欣雀跃,第二天就阔别人间了,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我是想劝你凡事看开一点,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可一切真的都是最好的安排么? 赵顺利摘下眼镜,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那么多干嘛,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起住了四年的舍友,总不至于坑自己,包毅都说了没事,现在又是大半夜的,总不至于运气差到这种程度吧,可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而是找自己呢?是因为只有自己还清醒着?还是在他眼里自己依旧是那个可以颐指气使的怂包…… 读大二时,当所有人都在为终于结束了本学期所有考试而雀跃时,他们也不例外,赵顺利被同宿舍的其他几人第一次带进了夜店,同行的还有童珊珊,那时包毅和童珊珊刚认识不久,几乎形影不离。门外的寂静和门内的混乱喧闹相比起来显得难能可贵。刚找到一个圆桌坐了下来,几个年纪轻轻,身材高挑的女孩就围了过来,似乎是老相识一样贴在了他们几个人身上,赵顺利感觉有人在自己卫衣的帽子里塞了东西,一阵摸索之后终于找到了,是一根装饰精美还亮着小灯的棒棒糖,正想着是谁塞进来的,身旁的一个陌生女子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帅哥,买根棒棒糖吧,好吃又好玩呦~”,浓郁的甚至有些刺鼻的香气让赵顺利有些不适,尽管如此,第一次和一个女孩离得这么近,这让从没有谈过恋爱的赵顺利愣神了片刻。 “丽姐,你可别这么勾搭我这哥们儿,他还是个雏儿呢,受不了你这骚劲儿。哥几个今天来是喝酒的,对棒棒糖可没什么兴趣,扫了他们几个的兴致,那下次我们可就换地儿啦。” “我当是谁呢,包毅啊,老熟人也不支持支持我的生意,老娘还指着卖完这几根早点回家睡觉呢。” 包毅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夜店里本就鱼龙混杂,有西装革领的上班族,有四处寻找艳遇的单身男女,有满身纹身的社会大哥,还有舞池里赤裸着上身蹦迪蹦到浑然忘我的老大爷,当然,有需求的地方就有供给,自然少不了浓妆艳抹做点小买卖的姑娘们。包毅听出“丽姐”语气里的不满,微微一笑,“好,丽姐,今天就算是我捧你的场了,还剩多少,我包了!”包毅这个富二代有时候像个土豪,土豪就是这样,能用钱解决的事,从来不想多费口舌。丽姐心头一喜,还没开口说几句溢美之词,一边的童珊珊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凳子,众人反应不及,一杯啤酒已经泼到了“丽姐”的脸上,“你个骚狐狸,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卖肉,滚!少他妈勾引我老公!” 保安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查看,见情况不对,便半拉半劝的解围,“好啊,仗着是你的地盘,人多欺负人少是吧。”童珊珊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这会儿更来劲了,包毅在一边连忙解释:“误会,保安大哥,就是个误会……”还没说完,“丽姐”已经把手里的棒棒糖砸到了童珊珊脸上,“敢泼老娘,今天不收拾你,老娘就不叫张丽花!”说着上前一把抓住了童珊珊的头发,扭打起来,保安里有和丽姐交好的,拉起了偏架,包毅一看,心里一股江湖气引得他不由得也动起了手……一场混战直到经理出现才算完,同宿舍的除了赵顺利,其他人都参与了,回去的路上,包毅指着赵顺利笑骂道:“顺利呀顺利,亏你有一膀子力气,关键时候竟然像个娘们儿一样躲在桌子下面,你丫真是个怂包!” 走在取蛋糕的路上,赵顺利想起当年的夜店风波不由得笑了起来,当时的自己真是够怂的,现如今,也算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吧。赵顺利的骨子里也是有江湖气的,农村里人和人的相处方式毕竟比城里来的更直接一些。他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想这么多,可能是酒精总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感慨,也可能是他在故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毒品,可不是什么小事。 低头看一眼手机,十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赵顺利不喜欢迟到,既然约定好了时间,总是要早点到的,他不喜欢让别人等。取蛋糕的过程很简单,老板根本不关心来取蛋糕的人是不是和寄存蛋糕的人认识,甚至他可能以为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赵顺利的心里终于开始紧张起来,烦躁和不安让他第一次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即便成功了也并不能拿来当做吹牛逼的资本,这是犯罪啊。他买了一盒烟,他是不会抽烟的,可之前总听人说抽烟可以缓解负面情绪,这个时候他想试试。刚抽了一口,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脚下也好像踩了棉花一样,每一步都走的不踏实。他心里想着,这会不会就是吸毒的感觉。一辆出租车的鸣笛声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看到独行的人,出租车师傅们总要试探一下。 上了车,赵顺利把纸条上的地址告诉了司机,然后猛地向后靠在了座位上,一会儿事情办完了得早点回去啊,明天还要继续去找工作呢,总会有一家公司相中自己,几年过后,或许自己也可以混的风生水起,有自己的妻子,孩子,身边有几个交心的朋友,每逢节假日几个家庭一起出来聚餐,多热闹啊~想到这,手头上的事也就没那么让人心神不宁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一瞬即逝,目的地到了,该去做的赵顺利还是没办法逃避。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胡同口,付过车钱,下了车,赵顺利依然觉得有些迷糊,烟的劲道可真大。 纸条上写着的地址的入口是一扇大铁门,在这条胡同的最里面,站在门口,赵顺利在想,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等着拿这个蛋糕么,肯定会的,他们应该也正像自己一样紧张的睡不着吧。他抬手敲了敲大铁门,咚咚咚的声音,让赵顺利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还好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谁啊?”“有人让我来送个蛋糕。”里面的人打开门上的一个小窗往外看了看,便开门让他进去了。 赵顺利前脚刚踏进大门,四周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这一阵警笛声出现的是那么的合时宜,那么的恰到好处。屋里的几个人发现不对,掉头就向后门跑去,可门外迎接他们的是早已撒好网的警察。赵顺利愣在了原地,当警察冲进来将他摁在地上时,他终于反应过来,手里拎着的定时炸弹终究还是爆炸了。 审讯室里 “姓名!” “……” “姓名!”看着双眼无神盯着地板一动不动的这个青年,负责审讯的警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问了相同的问题。 “我叫……我叫赵顺利。” “年龄!” “22……周岁……” “看你的样子,是个学生吧!” “……” “你知道蛋糕里放的是毒品么?” “……知道……” “那你知道运送毒品是犯法的么,这个蛋糕里藏了整整20g的海洛因!说吧,你哪来的毒品?” 如果这时候审问他的是别国间谍,问的是祖国的机密情报,赵顺利可能真的会向烈士一样宁可选择死,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但贩毒运毒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种事有所隐瞒很有可能就是罪加一等。“是我的同学,叫包毅……” 赵顺利在审讯室里被关了整整两天,接着被关进了拘留室,他知道,无论包毅有没有被抓到,有没有被定罪,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父母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自己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不管咋么说都是知法犯法,难辞其咎。他向看守的警察打听了,被拘留期间是不许家人探视的,父母应该会很伤心吧,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最后竟然成了毒犯。每每想到这里,赵顺利都心如刀割。两天后,赵顺利再次进了审讯室,一进门,就听到包毅的声音,“赵顺利,咱们好歹一个宿舍里睡了四年,是,我知道你和老大走得近,其他人不过是室友而已,可你特么也不能诬陷我啊,我什么时候让你去送蛋糕了,里面装的可是毒品,这是犯罪,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赵顺利彻底懵了,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包毅故意为之,是他要害自己,可是同窗四年,他并没有什么地方的罪过包毅啊,怎么至于安排这么大一个罪名让他担着。 “对了,纸条,我去送蛋糕之前你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的地址是你写的!” “纸条?在哪里?”警察这几天也一直在讯问包毅,可他始终不承认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当时也在房间里的童珊珊也出面替他作证,加上他的爸爸是当地商界的大佬,给警局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没有真凭实据是一定不能定罪的。可这件事绝不像是赵顺利这样一个大学生一个人做出来的。听到他提到有证据,警察也提起了精神。 可那天场面太混乱,赵顺利早已不知道把那张纸条丢到哪里了…… 看着赵顺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警察赶忙派人去那条胡同里找他口中的纸条 过了大约三个小时,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包毅安然无恙的离开了,赵顺利再一次被关进了拘留室。 几天后,被抓的几人出庭了,赵顺利也在其中,庭审最终结果,赵顺利是或刑最轻的,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即日行刑。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些美好的憧憬,那一张苦读十几年换来的证书,在赵顺利踏进监狱大门的那一刻,仿佛都已经化为了泡影。 第四章 巴掌 “赵顺利,编号1145,你的被褥一会儿会送过来,进去吧。” 送赵顺利进监房的狱警冷冷的扔下这句话,然后扭头锁门离开了,也带走了赵顺利最后的一丝希望和安全感,狱警仿佛是他与外界有所关联的唯一纽带,而现在,只剩他孤零零的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他抬起头,开始打量这个为期一年的住处以及那些也开始注意着他的室友。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只流露出面对新室友时该有的警惕和饶有兴趣。屋子陈设简单,依旧是上下铺式的六人间,只是这次多了一个独立卫生间,虽论间,却没有任何格挡,仅仅是一个裸露的蹲便器和一个水箱。西南角放着一个用来摆放日常用品的架子,上面的几排都已经被占据了。西南角?赵顺利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能够确认方向,不过是不是西南角已经不重要了,想到这,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新来的,叫赵顺利是吧,名字和人一样土气,瞅你这样子也不像个有胆子的人,犯什么事儿了?”说话的是一个坐在里边床位下铺的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寸头,皮肤黢黑,仔细看了才发现,他的右眼是一个假眼。腰板儿笔挺,双手放在膝盖上,仅剩的左眼里充满了戏谑。赵顺利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贩毒进来的,说了句“你好”,然后端着洗漱用品径直向角落处的架子走去。 “嘿,有意思啊,还挺有礼貌,你们都跟人家学学,新时代了,文明礼貌是我们每个人必备的,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给对铺的一个矮个男子使了个眼色,矮个男子接收到了信号,脸上瞬间铺满了谄媚,身子一跃凑到了赵顺利身旁,“这位大哥,我叫侯得一,家里排行老三,你叫我侯三就行,以后就是住一个屋子的弟兄了,认识一下?” 赵顺利把洗漱用品放在了架子的最底层,本就因为第一天进监狱浑身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他,看到有人先来找自己交个朋友,心里很惊讶,高兴之余也放下了警惕。“你好,你叫我顺利就行。”说着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这笑容是那么不谙世事,真诚到侯三看了愣神了几秒,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盘算。“顺利,你以前干什么的呀,怎么进这地方来了?” 赵顺利正有满肚子的苦水无出发泄,这下感觉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一股脑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还不忘问一句“你呢?” 这时的侯三,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友好”,眼神也突然变得冷漠,让赵顺利不由得心生疑惑,侯三转过身,一玩世不恭的样子,朝着刚才坐着的地方走去,“我呢?我的事也轮得着你这毛头小子来管?亮哥,问清楚了,就是一大学生,没身份,没背景,小五,这新人来了,以后伺候人的活儿也就不用你干了,你也该享受享受了。” 话音刚落,寸头男子的上铺突然坐起来一个彪形大汉,宽松的狱服应是让他穿出了紧身的效果,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即便是弓着背,头也紧紧的顶着天花板,这大汉就是侯三口中的小五。在赵顺利来之前,监房里的五人分别是李亮,侯三,杨谷,杨峰和小五,李亮就是最开始说话的寸头男子,年轻时候当过三年兵,部队里养成的坐姿站姿到现在都保持着,退伍以后在一个小区当保安,看上了小区里的一个有夫之妇,几次勾搭无果后,便趁男主人不在家时潜了进去,实施了强奸,可没想到事情做了一半,男主人回家了,扭打之下用一把水果刀捅伤了男主人,仓皇逃走了,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警方的抓捕,被判了八年,这间监房里,他来得最早,其他人都喊他一声亮哥。 李亮进来没多久,杨峰杨谷也进来了,原本空荡荡的单人间变成了三人寝,杨峰杨谷是亲兄弟,还是双胞胎,两人不仅长得极为相似,连性格都相差无几,都是扑克脸,一副生人勿进的冷僻样子,可能除了他们自己谁也分不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这两人是因为聚众网赌,诈骗进来的,读专科时,兄弟两学的都是电脑编程,毕业以后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于是合力开发了一款赌博性质的软件,参与者是输是赢全在他们一念之间,开始给点甜头,然后一口气让人们输个精光,来赌的,输了,十有八九不甘心,这就算是套牢了,一开始杨氏兄弟还有分寸,虽说是输多赢少,可至少也让人们心里有个安慰,到后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是上线进场的,不输个底儿掉绝对出不来,终于还是被人举报了,刑期五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人即便是在歪路上摔倒了,出去以后总有办法在正道上爬起来,所以监房里的其他几人从没有为难过这两兄弟。如果可以交个朋友,以后没准就是一份助力。 至于侯三,是个小混混,小学没毕业就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家里兄弟三个,还有两个妹妹,父母根本照看不来,也就只好由着他去。无论是进看守所还是监狱,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这次还真不是因为侯三自己的事,侯三和小五打小就认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侯三的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靠在小区里摆水果摊把小五拉扯大,小五脑袋不灵光,学也读不好,后来就继承了家里的水果摊,以此照顾生病的母亲。有一阵子经济不景气,买水果的人也少了,可偏偏还有不少小混混来收什么保护费,不给就抄摊子,据说这些小混混背后是个了不得的大帮派,人们也只好忍气吞声,选择破财免灾。可小五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看着摊子上的水果一个个被仍在地上,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怎么能忍得住。侯三也是小混混,可他也是穷人,他觉得穷人不该欺负穷人,那天恰巧路过,看见小五被人围殴,当时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正气,拎了一把西瓜刀就冲了上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他也忘了自己和小五伤了几个人,总之两人都被判了一年三个月,进监狱前侯三让哥哥把小五的母亲接回了自己家照顾,小五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此以后对侯三言听计从。侯三在社会上混迹已久,进来没几天就和李亮称兄道弟了,小五只是应侯三的吩咐,负责监房的日常卫生打扫。 小五听到侯三招呼,坐起身看着下面唯唯诺诺眼神里尽是惊惶和无助的赵顺利,皱了皱眉头,便又躺下睡觉了。不只是在监狱里,在哪都是,懦弱的人受欺负仿佛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时,监房的门开了,“赵顺利,这是你的被褥。”冷漠而麻木的狱警似乎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这里的人不值得他同情,他只需要做好他分内的事。扔下被褥,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赵顺利依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伺候人的活儿?怎么伺候?那个主动示好的侯三好像并不是很友好,是为了套出自己的底细,然后定夺自己在这条食物链上的位置么?他知道,在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对了杨谷,你的被子多久没洗了,盖着能舒服么,这里刚好有新的,你拿去凑合凑合吧。”没有理会一旁的赵顺利,李亮搬起新的被褥向杨氏兄弟走过去,这兄弟俩正盘着腿对坐在一张下铺上,互相对视着低声对话。李亮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新来的用这新被褥太奢侈了,你们也别见外,也别拒绝兄弟我的好意。”杨氏兄弟其中的一个突然抬起一只手,示意李亮闭嘴,说道:“車八平六,将军,我赢了。”这才回过头答道:“被褥就算了,我们兄弟俩恋旧。” 李亮自讨了个没趣,又冲着侯三说道:“侯三儿,你呢,用得着么。” “我不用,我的刚洗过,香喷喷的我舍不得。小五就不用问了,他精神洁癖,沾了别人名字的东西他是不会用的。” 李亮一听,“切”了一声,反手把被子扔到了自己床上,“一个个的,装他妈什么清高,你们不用老子用。”杨氏兄弟突然转过头冲着李亮齐声问道:“谁老子?”李亮看着这兄弟两冷冷的眼神,淡漠的表情,愣了几秒,连忙讪讪地说道:“我老子,我老子。” “我说亮哥,哪有自己当自己老子的,哈哈哈哈哈!”一旁的侯三儿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滚一边去,什么话都接。”李亮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给自己当起了爹,心里的不痛快正愁找不着发泄的地方,看着呆滞的赵顺利来了主意。 “顺利呀,你别害怕,你看哥哥对你多好啊,都把自己的被子给你用了,你睡着监狱的床,用着监房里你亮哥用过的被子,是不是可以更快的融入进来呀。你别愣着呀,过来,到哥哥身边来,哥哥和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这可不是大学里能学到的。”李亮冲赵顺利招着手,像是看着一个电话就能叫来的小姐。 赵顺利已经知道这里不会有人真的想和他成为朋友,可羊入狼窝,不听吩咐谁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呢,只要听话一点,低下头,应该就不会吃什么苦头了吧。他慢慢的走到李亮旁边,还没站稳,李亮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安静的房间里突如其来的“啪”的一声,引得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激灵。 “呀,这外面的血是多难喝,蚊子都来这鬼地方蹭吃蹭喝了,不过蚊子到底只是蚊子,还不得折在我这一巴掌下?”这一出手李亮舒服多了,还好有这么个软柿子可以揉捏。赵顺利被抽倒在地上,这一巴掌是朝着他的面门来的,本就被吓得煞白的脸上多了两股鼻血,显得及其刺眼。他不知道李亮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在他如此顺从的情况下还要下这么重的手,自己刚来到这个地方,大家都是刚认识,更别提从没有得罪过他。 那颗柔和的试图去包容一切,理解一切的真诚的心上现在多了一道刺眼的伤痕。 “我说亮哥,教育新人也有个分寸,万一打出个好歹,大家都不好交代。”侯三儿忍不住开口警告,他不是什么好人,打架斗殴坑蒙拐骗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就是看不惯欺软怕硬的做派。 李亮冷哼一声,把自己的被子往地上一扔,“叠好了放到自己的位置去,现在的大学生啊,怎么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今天晚上门口蹲着去,不让你好好享受享受生活,你怎么能知道这是个好地方呢。”说完倒头睡觉了。 赵顺利擦了擦鼻血,站起来走到地上的被褥旁,还没蹲下身,就闻到一股酸臭味,是李亮的被子散发出来的,只有真正好吃懒做的人才有闲工夫去指摘别人。他把被子叠好,放在自己的床上,看了看屋里其他几人,侯三儿盯着背过身的李亮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五还是在上铺躺着,从始至终都没动过,杨氏兄弟依旧凭空对弈,似乎并没有人想为自己发声。的确,来到这个地方的人,能把自己的烂摊子料理好已经不错了,谁还会去管那么多闲事。今天李亮的确给赵顺利上了一课,他第一次如此深切的体会到,一次低下头,就会有更多的人按住你,让你不只是低头,还要跪下,趴下。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争取着自己的生存空间,对别人示弱的人不一定是弱者,可对自己示弱的人结局必然再无立身之地。 第五章 派系 “老爸,这件事就算完了吧?” 一间足有200平米的办公室里,一个男孩坐在一张松软的沙发上满脸不安的望向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有一张异常英俊的脸庞,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还有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络腮胡,只是岁月的刻刀也已经毫不留情的将风霜印在了上面。男孩正是包毅,而中年男子则是这座城市里的房地产大亨,也是他的父亲包天铭。 “之前事情来的突然,我还没有细问你,是谁告诉你那些事的?”包天铭一边摩挲着胸前的玉观音,一边低沉的问道。 “哪……哪些事啊老爸?” “还能有哪些事,公司里的生意你从来都是漠不关心,可偏偏对我最不想让你染指的事有了兴趣,若不是有人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毒品的分销点,又怎么会有刚从国外进来的新货?我告诉你包毅,这一次我保你是为了全公司人的性命和利益,如果还有下次,即便你是我儿子,也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包毅从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想想那些自己偶然听到的闲言碎语,说父亲对付不得力的人的手段极其无情,之前有一个高管便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知道,这样的生意不是儿戏,不是你随便找几个人就可以摆平的,也怪我平时对你关注太少,若不是警方查出来有一帮年轻人售卖毒品,而核心人员正是在你们宿舍当中,连我都还被蒙在鼓里。这次的祸事能找到人替你背也算你命大,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想坐到我的位置上来,不知道还要踩碎多少垫脚石。把你带进这趟浑水里的人我自会料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那个童珊珊,你不会舍不得吧。” “怎么会啊老爸,这样的风月女人玩玩而已,要怪就怪她知道的太多,还自不量力的威胁我吧。” “点名了点名了!收拾一下排好队!”狱警一边喊着,一边用警棍用力的敲击着每一扇铁门。紧靠在门口的赵顺利并没有被这声响惊到,因为他根本没有睡觉,走廊里的动静早已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蹲在门口,打算着这一年如何度过,他有着一膀子的蛮力,可这里面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更何况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联合起来。目前的窘境依旧让赵顺利一筹莫展。 最先醒来的是小五,在狱警敲响别的房门时他已经坐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下床时,看着蹲在门口的赵顺利,目光停留了几秒,然后说道:“新来的,叫他们起床!” 赵顺利一愣。 “不用了,新来的都醒来了,我们这些老人再不醒就没规矩了,不过我说小五,你是看他蹲了一夜想让他起来活动活动吧,得,新来的,别蹲着了,一会该点名了,让看守叔叔看到了不好~”躺在床上的侯三儿半睁着眼,像是在说梦话。 一阵窸窸窣窣,众人都收拾停当,在门口排好了队,李亮打头,杨峰杨谷兄弟随后,小五站在第五位,侯三在前,赵顺利在后,蹲了一夜的赵顺利即便是活动了片刻,腿上的酸麻感依旧没有退去,晃晃悠悠的站在小五身后,开始打量眼前这个魁梧的男子,大家都站在一块儿才有了个对比,身高178,身体也很强健的赵顺利感觉在小五跟前仿佛是泰山脚下的小土丘,这么一看,小五的身高至少有两米,宽厚的肩膀,结实的的肌肉,让赵顺利眼前黑压压的,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点名结束后,人们陆陆续续的从监房里走出来,在看守的带领下向餐厅走去。 赵顺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不是没得吃,而是没心思,如今局面再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把这一年过好才是首要的。这一点他在昨天夜里就想通了。早餐是每人一份稀饭加咸菜,赵顺利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正打算把碗里的饭菜一扫而光,李亮过来了,经过了很多空位子,径直向他走来,刚走到他身旁,“阿嚏”,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口水,鼻涕都喷到了赵顺利的碗里。 “哎呦,这大夏天的怎么还感冒了,不好意思啊顺利弟弟,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李亮揉了揉鼻子,至于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没关系亮哥,一份饭而已。”出人意料的是,赵顺利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呆愣着不知所措,而是抬起头,笑眯眯的瞅着李亮,样子依旧那么憨厚真诚。 “大学生就是大学生,知道原谅别人,亮哥欣赏你……”话还没说完,赵顺利已经把那碗淌着鼻涕口水的饭扣在了李亮脸上,顺手打翻了李亮手里的早餐。 “真的没关系,都是兄弟嘛,大不了要饿一起饿着。” 李亮愣在了原地,虽然退伍已经很多年了,但躲开这下袭击的反应还是有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昨天还唯唯诺诺的软柿子,今天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自己出手。 “妈的,你他妈敢动手!”李亮正想挥起拳头让赵顺利知道自己的厉害,可不巧,狱警已经赶到并迅速把两人押在了地上。这一次,李亮吃了个闷亏。 赵顺利和李亮被押在一旁蹲着,直到所有犯人都吃完了,才再一次回归到大部队里准备去车间劳作,服刑的犯人按规定,每天上午都要到纺织厂里向工人一样劳作四个小时。新来的会被安排到一些长期犯人身边学习一周。赵顺利和其他新人站在一起,等待分配。这里面有的和赵顺利一样,是刚进来没多久的,有的是从其他监狱调过来的,也被当做新人处理,毕竟每个监狱的劳作工种和规章制度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区别。 “你们听说了么,在这座监狱里也是分派系的。”新人堆里一些胆大的趁着狱警安排工作,开始交头接耳。 “不会吧,都进来了还不老实?” “老实归老实,可不管到了哪都总得找个靠山罩着自己呀。” “你别胡扯,莫非还会有人敢在狱警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不成?” “那倒不会,可犯人之间的矛盾是避免不了的,到这里面的人,能有脾气好的?早晨的事你是瞎了没看见么?” 站在后面的赵顺利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是从别的监狱里调过来的,来之前可不得好好打听打听么。” “那你快说说,给兄弟们指条明路。” 这人一听不由地得意起来,四下瞅了瞅,发现狱警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才又放心的说了起来。 “黑熊帮,听说过么?” 众人都摇摇头,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忽然举手说道:“我听过我听过!这个帮派起源地在南方,黑白两道都混得风生水起,本市里也有落脚点,是个了不得的帮派。” “你小点声,说的没错,这黑熊帮在本市的扛把子酒驾撞死了人,也在这监狱里服刑呢,那是个狠人,叫吴一水,道上喊他一声水哥,进了监狱也有不少路子,很多人冲着他的名都在他手下听差遣,也算是有个照应。第三排最中间的那个人就是他。” 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水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哥,你是不是已经拜了水哥的码头了,能不能给兄弟们引荐一下。” “那倒没有,不过兄弟运气好,分在了一间天字号监房里。” “又吹牛逼,这监房都一个样,难道你住的那件是总统套房?” “这哪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地方分派系,那就不会只有一个黑熊帮,我们监房里有个比水哥还牛的人物,叫林童,有没有本地的朋友,既然都是道上的,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刚才接话的年轻人再一次抓住了这个卖弄的好机会,“老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林童竟然也在咱们这?这人放在武侠小说里应该算的上是个侠客了,他是学武术出身的,还当过一个大明星的替身,后来得罪了一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导演,混不下去了。” “你说这侠客倒真不白说,林童当初是怎么进来的你知道吗,那时候贪污腐败成风,这大爷看不惯,仗着自己有一身好本事,学别人劫富济贫。绑架勒索,夜闯豪宅的事干了有七八次,得来的钱都匿名捐了,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还不是让人抓了进来。不过这事啊干的是真他娘痛苦,据说他被抓进来之后还举报了一些贪官,至于再往后,我就不清楚了。很多人佩服他,就投奔了他,刚开始他还不愿意,毕竟是在监狱,怕多生了事端,后来禁不住人们鼓劝,手底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哥哥我呀,刚好和他住一间,哈哈哈哈哈。” “那边的,站好,安静一点!”狱警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一面出声维持秩序,一面继续安排工作,“任莱,今天还是你监工。” 新人们瞬间都注意到了这个叫“任莱”男人,身高大约175,两条腿笔直结实,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面庞消瘦,眼神忧郁,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左脸一直延伸至锁骨,仿佛封印了所有的暴戾和凶残。不禁让人疑惑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哥,监狱里怎么还有监工啊,狱警看着不就得了。这任莱是谁,没听说过啊,看起来也有点东西。” 新人们忍不住又议论起来,那位“老哥”正看着任莱的背影愣神,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看问话的年轻人,“虽然有狱警看着,可还是需要从犯人里选出一个头头,上学的时候也有老师,还不是得选几个班委?” 说到这,他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惊恐,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着。 “只是……小伙子,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第六章 独狼 第六章独狼 新人们的窃窃私语再一次被狱警打断了,“那边的依次站好,现在给你们分配工作!会有一个新人被挑出来,跟着任莱做杂活,活很多,要比其他人多工作一小时,其余的安排到其他犯人身边学习一周,有没有自愿站出来的。” 话一说完,车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暂且不说干的活多,还要多干一个小时,这就让很多人心里打了退堂鼓,再加上刚才那位老哥的劝告,新人们都听得很清楚,虽然不知道原因,可看看任莱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狱警扫视一周,“看来还是没人愿意啊,任莱,你自己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吧。” 正在这时,队伍的最后面举起一只手,“我叫赵顺利,这活儿能分给我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青年吸引了过去,这让赵顺利很不适应,好像突然被很多锁链缠住了一样,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得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努力挺直了腰杆儿,抬了抬头,好让自己获得更大的自信和勇气。那位老哥说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相反,他听的很认真很仔细,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那些老油条尚且要找个护身符才能在犯人中间安稳度日,更何况是自己这个刚出象牙塔的傻小子。那个叫“任莱”的男人看上去的确不好相与,但能在监狱里得到狱警的认可,被选中做监工,必然是有些底牌的,而且不会比黑熊帮之流逊色。赵顺利不想给别人当狗,不想被印上某某流派小弟的标签,以这样的方式接近他,至少是个杂工的身份,既然眼前就有一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它。再说了,道听途说总是不如自己亲身体会来的直接实在。 “好,就你吧。”狱警做完了这件事,便开始给其他新人安排工作。 赵顺利走到任莱身边,发现任莱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猛虎盯着猎物伺机而动一样。赵顺利也没有开口,而是同样盯着任莱的双眼,丝毫不肯退让,那双眼睛仿佛没有人类的情感,看的久了,赵顺利竟然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的胃忍不住翻腾起来,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吐出来时,任莱移开了目光,淡淡的问道:“你是大学生?” 这一瞬间,赵顺利像是脱水了一样,双腿努力的支撑着自己,好让那种无力感不至于表现的更明显。他发现自己的上衣竟然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仔细感受了一下,哪里有什么血腥味,可胃里的翻腾感依旧让他觉得刚才的一切都很真实,任莱的问题让他回过了神。他强忍着不适,用力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答道:“是,不过没有毕业证,毕业前一个月进来了,也算是个大学生吧。” 任莱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向工作区走去。赵顺利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狱警和剩下的新人,赶忙抬腿跟了上去。 这一上午,任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没有主动吩咐赵顺利做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在工作区忙活着,不停地辗转在不同的机器周围,帮所有人加快工作进度,也会时不时的去帮忙搬一些大件的货物,这么折腾下来,的确比只需要伺候好一台机器的犯人累多了。赵顺利也不用任莱开口,搬东西的时候他会主动上去出力,遇到自己不懂的操作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任莱动手,虽然出身在农村,农活也没少干,可最后还是累的直不起腰来,再加上腹中空空,他又不是偷懒耍滑的性格,吃不消也在情理之中。 上午四个小时的劳作总算结束了,赵顺利依旧跟在任莱身后,他俩多余的一小时工作是在午休后进行,只有完成了工作才可以和其他犯人一样去大院里自由活动。 午餐时间,人们都想着赶紧填饱肚子,再也没什么精力做些出格的事。 多出力的人总不会徒劳一场,任莱打好了饭,冲着伙夫说道:“这是我的杂工。”然后才缓缓离开,伙夫看了一眼赵顺利,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文绉绉的青年和任莱联系在一起。也没有多询问,只是在赵顺利的碗里多加了一份荤菜。 伙夫没有再看楞在一边的赵顺利,漫不经心的说道:“多劳者多得,他们总是这样,光说坏处,不说好处,便宜你了小子。” 赵顺利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多出工一小时除了累点以外,还有多一份荤菜的待遇。这样看来,值了。他四下寻找着任莱的身影,发现这一愣神的功夫,任莱已经吃完了,正站在狱警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这让赵顺利对他的感觉更添了一份神秘。 吃过午餐,犯人们排队回到了各自的监房。狱警刚一走开,侯三儿便凑到了赵顺利身边,“我说兄弟,是谁给你的勇气往独狼身边凑的?” 有了前车之鉴,赵顺利并没有对侯三有过多的表示,而是探头看了看背过身睡在床上的李亮,他盖着自己的被子,而赵顺利的被子已经被叠好放回到他的床上了。 “别看了兄弟,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独狼身边的人啊。”侯三看着四处张望的赵顺利,低声说道。 从赵顺利进了监房开始,侯三就张口独狼,闭口独狼,这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 “独狼是谁?” “任莱啊,就那监工,现在你在他身边,一些人应该是不会再以教育新人的由头对你耍阴招了,不过往后的日子你也不见得有多好过。” “怎么说?”赵顺利依旧表现的很淡漠,吃过一次亏,他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起这独狼,真是个有故事的人,进来8年了,曾经是个散打高手,省里的比赛他拿过三次冠军,据说那年有人出钱让他打假赛,他没同意,还在比赛时把对方打了个半死,应该好几个月都上不了台了,没过几天,就有人趁任莱不在,闯进了他家,强奸了他老婆,还挑断了他儿子的两条脚筋,可怜那孩子当时才8岁,居民听见动静报了警,可也无济于事了,之后任莱去找那伙人,一个人生生干倒了几十号人,还杀了对他老婆孩子动手的那个小头目。然后自首了,警方介入查实了事情的经过,把涉案人员都抓捕归案了,可故意伤人杀人总归还是犯罪,被判了无期徒刑。”侯三顿了顿,看赵顺利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说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新闻上都有啊,我哪会儿还没进来呢。” “那他脸上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 “可不嘛,也是他命大,这样都能活下来。” “那为什么叫他独狼?”赵顺利看侯三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就多问一些。 “这个嘛,他不爱拉帮结派,耳朵根子也不像有些人那么软,进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可偏偏就是没人敢明着得罪他,监狱里的犯人,信奉的还是拳头。” 赵顺利抬起头,直勾勾的顶着侯三,也不说话,看的侯三浑身直发毛。 “我说顺利,你……不会有那方面的癖好吧……” “你说吧,我听着呢。”赵顺利白了侯三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虽说昨侯三的两面三刀给自己留下了很龌龊的印象,但想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个地方,敏感一点是常态,谁都得对别人多留点心。 侯三知道赵顺利对自己还有所保留,他本身也不屑于换取什么真挚的友谊,之所以今天和赵顺利走的近了点,完全是因为早上赵顺利敢和李亮正面发生冲突,分配新人时又敢站出来,觉得这个人有让自己结交的资格,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侯三没急着继续说任莱的事,倒是先把监房里其他四个人还有自己的来历说了个清楚,“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信不信由你。” “还想说什么就赶紧说,一会我该去工作了。” 侯三看赵顺利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想走近这个人是有点难度的啊。 “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任莱没什么文化,进来以后一直挂念老婆孩子,就四处找人帮他写信,咱这里要找几个识字的不难,没怎么费功夫就有人愿意帮他了,刚开始还好,可后来黑熊帮的头头吴一水进来了,这人在外面叱咤风云成了习惯,虽然监工和其他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吴一水进来了也不想有个人压在他头上,就暗自收买了那个写信的,在心里以任莱的口吻对任莱老婆极尽侮辱,他老婆本来心里就有创伤,在外面自杀了,孩子被送到了孤儿院。任莱知道以后,在一次劳作中用机器绞断了写信那人的胳膊,他对机器熟悉,说是意外也没人看的出来,那人后来因为治疗时发生了感染,一命呜呼了,事情虽然算是了了,可再也没人敢帮他写信,整不好就是两头得罪,现在你在他身边,可别说哥哥没提醒你,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是个大学生,不然……” “他已经知道了。”赵顺利一边整理自己的床铺,一边打断了侯三。 “有些人啊,本以为自己运气好,抱了大腿,也不知是福是祸啊,哈哈哈哈哈。”李亮突然在一边阴阳怪气的接道。 赵顺利看了看李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除了说几句风凉话,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真的打起来赵顺利一定会输,可如果赵顺利受伤了,下午不能去干活,遭殃的又会是谁呢。这时候,沉默才是对他最有力的嘲讽。 侯三看着赵顺利,眼前的这个人和昨天相比好像有什么不同,可又说不上来。而李亮,在侯三心中他从来都不值一提,没脑子的人本就岌岌可危了,再没点眼里劲儿,后果可想而知,总会有人让他好好长进长进的。 第七章 冲突 午后,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监房里本就满身火气的犯人们即便不能直接感受热辣的阳光,却也逃不过浑身黏腻的的待遇。赵顺利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那个被挑断两根脚筋,生活在孤儿院里的孩子还好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么,任莱会不会找自己帮忙和儿子取得联系,如果需要的话赵顺利是不会拒绝的,也不会像那个“前辈”一样做手脚,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人们口中凶名赫赫的吴一水……他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早做决定。 “赵顺利!有人探监!”狱警的呼喝声打断了赵顺利混乱的思绪。探监?是自己的父母吧。想到这,赵顺利鼻子一酸,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从没有盼着自己成龙成凤,只是一直都觉得儿子既然已经是个大学生了,那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比他们这老两口过的差,等儿子毕业了,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娶个懂事的儿媳妇,他们也就放心了。可人生就是这样,有意思的点就在于你永远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下去。 在前往探监室的路上,赵顺利想着该跟父母说些什么,父亲是个严厉的人,虽然在学业上不曾对自己有过什么要求,但在人品上从来是高标准严要求,记得小时候自己和小伙伴们偷了邻居家的鸡去山里烤了吃,邻居到他父亲面前告了状,父亲把他绑在板凳上,用树枝重重的抽了十下,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赵顺利倒是有些怀念,真希望父亲现在还可以狠狠地打自己一顿,然后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自己还可以乖乖的回去找工作。母亲不用多说,见了面应该会哭的说不出话来吧,天下的慈母都是一个样子…… 刚一踏进探监室,赵顺利的目光就落在了被厚厚的玻璃隔在另一边的父母,母亲站在玻璃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红肿的双眼像两口枯井,父亲站在母亲身后,嘴里夹着一支没点着的卷烟,看见儿子后,连忙拿起了架子上的话筒。 赵顺利坐在父母对面,拿起电话,“爸妈……我……我没事。你们……” 他还是没绷住,心里的委屈,最后的倔强,为人子的愧疚在见到父母的一瞬间冲垮了这个还没踏出校园就身陷囹圄的男孩。 “顺利,顺利啊。”父亲的嘴角抽了抽,狠狠地吸了一口嘴里的卷烟,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爹知道,你在里面要照顾好自己,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用哭来解决问题,你的几个舍友来看过我们啦,我们很好,这次就当是得了个经验教训,但是顺利,你要记住,做好你自己,我们是老实,但也不能任人欺负!”在家里一贯温良恭俭的母亲此时反倒更坚强,这几句话可能是她哭了大半个月才想出来的吧。 三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后,赵顺利的父母又问了问监狱里的情况,叮嘱了他几句,探视时间一到,赵顺利就被狱警带回了监房,还没来得及理清混乱的大脑,又到了下午室外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他还需要先去劳作一小时。 偌大的车间里,只有任莱,赵顺利和几个看守的狱警,这一个小时的活儿相对上午而言轻松了许多,除了需要把物品摆放整齐以外,就是安排好第二天劳作时犯人们需要的材料。任莱依旧沉默不语,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赵顺利也没有开口,现在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他懒得去想,遇山开道,遇水搭桥,所有的事到最后总会明朗的。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度过了这一个小时,直到搬完了最后一箱材料,任莱终于打破了车间里的平静。 “你有女朋友么?” 赵顺利没想到任莱的开场白竟然是这样的问题,本就紧绷着神经的赵顺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任莱的语气很平和,如果是在其他的场合,面对的是一个女孩,这就是一个很暧昧的问题了。赵顺利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开着自己的玩笑,“暗恋算么。”这个年纪,哪个少男不怀春,谁还能没有个心神向往的女神。 “当儿子的时候我行我素,没心没肺,当了老子才发现,自己有时候像个娘们儿。” 任莱自言自语着,“你没有家庭,不懂。”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去向看守打报告了。 在去放风的路上,赵顺利想着任莱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养儿方知父母恩的道理谁都懂,作为一个父亲,也会有很多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吧。看得出来,任莱还是非常挂念自己的儿子的。也总有一天会找自己帮忙,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是别人。 再一抬头,已经到了一座大院里,中间是一块空旷的空地,四周包围着台阶,台阶的最上面是高高的围墙,再往上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犯人们都三五成群的坐在台阶上,这么热的天气,哪凉快哪待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赵顺利选了个人少的阴凉地儿坐了下来,正想着围墙上的铁丝网是不是真的有电,突然感觉后脑勺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回头一瞧,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犯人,看样子很年轻,似乎不到20岁,小眼睛,厚嘴唇,五官长得比常人紧凑些。 “你叫赵顺利是吧?”这人的声音又尖有细,就像挪动桌椅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刺耳。“我们水哥让你过去一下。”说完用手指着对面。赵顺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人很多,可要找到他口中的“水哥”并不难,一是新人分配工作时,赵顺利有留意过吴一水的长相身貌,二是被七八个犯人簇拥在中间,想不显眼都难。 “有事?”赵顺利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依旧盯着水哥的方向,淡淡的问道。四周都有看守,量他们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你他妈哪来的废话,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你当我们水哥有多少耐心跟你在这闲耗着!” 既然有人找上自己,总要去认识一下,只是刚才那一巴掌让赵顺利着实有些恼火,可能是天气太热,赵顺利总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若不是对局势不太了解,自己刚才恐怕已经按奈不住回身锤这个小年轻了。赵顺利站起身,下意识的找了找任莱的身影,他正盯着天空发呆,应该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即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帮自己吧,毕竟两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情。 那个年轻的犯人跟在赵顺利身后来到了吴一水坐着的台阶下。赵顺利没有注意吴一水身边的人,只是看着吴一水,等他先开口。 “小兄弟,我听阿亮说,你是个大学生?这大好的前程就这么没了,有点可惜啊。”吴一水上下打量着赵顺利,其实大学生在现在这个社会并不是什么稀有物种,自己睡过的一只手就数不过来了。只是眼前这个人多少还有点利用的价值。他和任莱本没什么直接矛盾,原先只是看不惯有人监工,才想派人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个地方是谁说了算,可自打任莱借工伤的由头把自己派去的人的胳膊绞断之后,梁子就算是结下了,这明显是让自己难看啊。从此吴一水就在犯人之间放出话来,谁敢和任莱走的太近,就是和他黑熊帮水哥过不去。可偏不巧,新人不懂规矩,任莱手下竟然还是多了个杂工,吴一水也不得不把这个初生的牛犊叫过来敲打敲打了。 “杂工的活不少吧。要是想清闲一点就和我说,虽然大家都是犯人,但我还是可以帮你和狱警反应一下的。吴一水并没有把话挑明,他想让赵顺利自己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然后知难而退,这样自己更有面子。” “谢谢水哥的关心,我这一个新人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认识您一下,还劳烦您亲自找我,这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好意思让水哥帮我减轻负担呢?”赵顺利扶了扶眼镜,露出了老实人标准的憨厚模样,脸上堆满了笑容和歉意。怎么对付这些犯人头头,赵顺利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没有实力以暴制暴之前,还是应该装傻充愣,有句话说的好,抬手不打笑脸人。 “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大家现在在一个栅栏里活,那就是缘分,新人有什么困难,我这个前辈自然要和预警好好反映一下。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吴一水看赵顺利还挺上道,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气,心中很是得意。 “只是水哥,我都进来了,就没想着还装什么清高,我不是什么圣贤伟人,还是愿意为了一份荤菜折腰的,更何况咱这是给国家干活,那是光荣的差事,活儿多点无所谓,多干一个小时我也不在乎,就不劳烦水哥费心了。” 吴一水面色一沉,看着眼前笑嘻嘻的赵顺利,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那你的意思是,要跟着任莱把这个小杂工当下去了?” “我这也是不想给水哥添麻烦,再说了,我当杂工是我的事,那是狱警给我安排的,和监工有什么关系?”恶劣的环境果然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若是赵顺利的舍友看到他此时的模样怕是会惊掉了下巴,原本寡言少语的赵顺利装起傻来真是让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和任莱走得近的人那就是我吴一水的对头,你可考虑清楚了。” “水哥,我就是想把狱警交代的事干好,您这么大的人物可别为难我这个新人啊。” 看着赵顺利一脸委屈的样子,吴一水不知道他是真的没脑子还是不识时务装傻充愣。“要我不为难你可以,我平时喜欢打打拳,缺个陪练,就你吧。” 赵顺利听得出来,吴一水这是要让自己当他的小弟,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是他的人,任莱也就再次失去了一个可以帮他的人。“水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不喜欢给人当小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相比较拳击,我还是更喜欢散打。” 喜欢散打是赵顺利胡说的,自己根本没练过散打,何谈喜欢,只是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表明立场,吴一水就会一直想尽办法拉拢自己,软的今天已经来过了,再来就该是硬的了,既然横竖都逃不过,不如直接把话挑明了。赵顺利知道任莱是三届省级比赛散打的冠军,这么说刚好可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态度。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吴一水死死的盯着这个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青年,沉声说道:“怎么站队是你的事,只是哭的时候别后悔!” “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小弟,我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想做,这里是监狱,我也想提醒水哥一句,摆正自己的位置,大家都能过得舒心一点。”赵顺利收起了那一副憨实的笑容,冷冷的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赵顺利没走过社会,也没放过狠话,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在这个戾气横生的地方争得一席之地,可如果有人想把他当橡皮泥一样任意揉捏,他也绝不会让那些人干干净净的撒手。 第八章 失火 “不想当小弟,那就是想学人家当大哥咯?” 正在给机器上油的任莱突然这样问道。赵顺利知道自己拒绝吴一水的事很快就会在犯人中间传开,也料到了任莱一定会和他聊聊,回道:“我就不能平平凡凡的过我自己的小日子么。” 任莱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瞅了赵顺利一眼,微微一笑,“我以前也这么想,过一种平凡的生活,可想要守护住这份平凡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继续各忙各的。 “我的事你应该都清楚了吧?”任莱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继续问道。 “知道个大概,都是从别人嘴里七拼八凑听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看你不像是一点文化都没有,你真的需要一个人帮你给你儿子写信么?”赵顺利说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人们口中的任莱是个文盲,可这几天和任莱一起工作下来,他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任莱的言谈举止很沉稳,对每一台机器的操控很熟练,甚至连一些机器的英文说明都能勉强看懂,如果单单是因为劳作需要就可以掌握这些内容,那为了和儿子取得联系为什么不会掌握更多呢,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有心的人学会信件交流常用的汉字。 “果然被你发现了,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需要有人帮我写信,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再相信别人。这几年在监狱,我倒是学习了很多在外面没接触过的东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莱苦笑着回答,看赵顺利仍是一脸疑惑的样子,继续说:“可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你好过,即便你做的事和他们毫不相干。那些小人看我没办法给儿子写信,心里还能有点慰藉,也就不会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看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也是我取乐的一种方式。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是故意问你是不是大学生的,一是图个乐呵,而是把火引到你身上,看看你的人品,我可不想天天和一个下三滥一块干活。” 任莱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神里的不屑那么直接放肆。 赵顺利对这一切并不是很惊讶,解开了心里的结反倒畅快了,犯人里选出来的监工,如果没有点城府,怎么能安生的过到现在。 “怎么样,知道我并不需要你以后,是不是失望了?”任莱戏谑的问道。 赵顺利耸了耸肩,便开始埋头干活了,他是有一点失望,但并不是因为不能以此拉近和任莱的关系,他本就是指望着混个杂工的身份狐假虎威,至于让任莱主动给他提供更多的庇护,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也不会强求,这不是他能控制的,甚至到后来帮忙写信倒成了赵顺利唯一惦记的事。而拒绝吴一水,也是单纯的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更混乱而已。这些话都没必要说明,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能心有寄托也是一件好事。 之后的一个月里,大家的生活到没了什么波澜,规律的作息反倒让赵顺利胖了几斤。吴一水没找他的麻烦,似乎已经把之前的矛盾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可那人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平日里使小绊子的人不足为据,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是这些罢了,吴一水的不作为让赵顺利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这样的人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倒是不枉了他的名声。 而任莱也再没有和赵顺利有更多的交流,这一个月里,赵顺利基本上已经熟悉了所有的工作,干起来也已经是游刃有余,只是他觉得自己干的活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搬东西的时候,任莱经常让自己从这边搬到那边,然后又说自己搞错了,应该是在另一边,整修机器时也会让自己抬着重重的零件不能撒手,不能放在地上,一边说着“拿好了,我这边需要的时候你就赶紧递给我”,但这“需要”经常是在赵顺利双臂酸麻到达再也坚持不住的零界点时才能听到。这样来来去去,把赵顺利累的够呛,他觉得任莱是在整自己,可自己分明没有得罪过他啊。 赵顺利本以为时间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了,本就是任莱手下的杂工,干活是自己分内的事,可没想到任莱反而变本加厉了,每当赵顺利觉得干活仍有余力时,任莱就会“搞错”更多次,会给他安排更重的体力活。赵顺利开始怀疑这个监工到底是怎么选的,是看谁长得凶,脑子差就让谁当么,还是任莱想通过折磨自己找乐子。 这天上午,车间里依旧显得很忙碌。 “我说赵顺利,你是早上没吃饭吗,一箱一箱搬得干到什么时候啊,两箱一起搬。”任莱一边呼喝着赵顺利一边搬起两箱材料往角落走去,赵顺利咬着牙,也勉强搬起两箱跟在任莱身后,任莱把东西搬过去,看着后面慢吞吞的赵顺利,嘴角微微上翘,也不急着出声,等赵顺利也过来了才说:“谁说让你把东西也搬到这边啦,你这两箱应该放在对面。” 赵顺利刚想放下稍作歇息,任莱又开口了:“你是个大娘们么,这么几步路还要休息?快搬过去!”说着自己又跑回去埋头干起活来。赵顺利偏偏没办法发作,虽然他觉得很累,可任莱每天干的活还是比自己多,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抱怨呢,但他总觉得这种干活的方式怪怪的。 下午活动时,赵顺利凑到了任莱身边,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惊醒了半眯着眼躺在台阶上的任莱。 “那个……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赵顺利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任莱看了看手足无措的赵顺利,心中暗想,自己有那么恐怖吗。说完又迷起了眼。 “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让我干活的方式有点奇怪,像是……”赵顺利吞吞吐吐,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像是在整你?”任莱打了个呵欠,继续说道:“我还没无聊到要用这种方式消遣,只是看不过眼,就凭你这点体能,也敢说喜欢散打?” 赵顺利一脸愕然,急忙解释道:“那是我随口乱说的,我根本没练过散打。” “饭可以随便吃,话能随便说么?都是带把儿的,说出来的话就要负责,说了喜欢,就算是没练过也得试试!”说完,任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要教我练散打?”赵顺利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有些犹豫,虽说技多不压身,可他性格本就柔善,实在不愿意和这种有点暴力的运动粘上边,就算是有人找自己的麻烦,但他觉得以暴制暴是绝对行不通的。正想着怎么拒绝任莱,监狱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食堂着火了!” 话音刚落,活动场里瞬间变得混乱起来,犯人们都站起身往食堂的方向望去,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么“热闹”的事可是好久都没有发生了。一部分狱警被调走控制火势,另一部分被安排在活动场组织犯人们尽快回到各自的监房,显然,今天的活动时间不得不缩短了。 人们不愿意这么早就回监房,即便被组织起来了,场面依旧很嘈杂。赵顺利被裹挟在犯人的队伍里往监房走去,行进的速度很慢,他能感受到人们在假借强烈的不满加大为数不多的狱警的工作难度。没走几步,赵顺利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烈的拉力拽着他的上衣,把他从人堆儿里扯了出去。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赵顺利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眼镜飞进了队伍里,不用想,一定被踩个稀碎。高度近视的他没了眼镜近乎于一个瞎子,眼里除了能看到光亮,就只剩下了慢慢的马赛克。他蹲在地上,四处摸索着,这时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小老弟,你找什么呢?”赵顺利心中一喜,有人帮忙的话找起来就容易多了,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抬起头回答:“我的眼镜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 “呦,这不是小杂工么,摘了眼镜我还真没认出来,哈哈哈哈哈。” 混乱当中,赵顺利终于分辨出了这人的声音,竟然是吴一水,当真是冤家路窄。他站起来环视四周,隐隐约约看到自己似乎已经被五个人围在了中间,其他犯人们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仍在往监房走去,狱警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赵顺利想离开,这种情况对他很不利,如果现在因为舍不得一副眼镜而与吴一水正面发生矛盾,自己只能被动挨打。可对方显然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的,当中一人伸出胳膊拦住了赵顺利。 “我说赵顺利,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这么久没动你,咱两的帐就翻篇了吧。”吴一水双手插兜,不屑的看着赵顺利,他等这样一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平时狱警看的严,没什么空子可以收拾赵顺利,他不急,只要赵顺利还在这座监狱,他就不愁等不到算账的机会。食堂失火,这么大的乱子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好时机。 “救……”一句救命还没喊出口,就有人从后面捂上了他的嘴,把他拖进了一个狭窄的死胡同里。 “大哥,赶快动手吧,咱时间不多。一会儿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吴一水身边的人提醒道。 吴一水往身后瞅了瞅,让一个人去望风,回头说:“只要任莱和狱警没看到,其他人谁敢多管闲事。不用捂他的嘴了,这里偏,没人能听到他吵吵。”他顿了顿,看着被几个弟兄摁在墙边的赵顺利,阴翳的脸色再也掩饰不住。 “兄弟,进了牢里哪有不受邢的道理,国家仁慈,动不得手,这脏活累活也只能辛苦我们几个了,再交代你一句话,别以为攀上了任莱我就拿你没辙了,敢得罪我吴一水的人,就算活下来了,也是生不如死。给我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