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夤夜行》 第一章 光芒 第一章光芒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这句话,陆北漠最是熟悉不过。 陆北漠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这世界是否只有一片黑暗,但他确实清楚,在很早以前,他的世界里,就只有黑颜色,压抑而绝望。 直到夫子出现,那个看起来很瘦弱的老人,为他的世界带去了光亮。 窗外的雨还在下,通天塔在这雨夜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一如许多年前一样。他被困在那个狭促的空间里,窗口中只有远方那若隐若现的通天塔。通天塔就仿佛是他被实体化的信念,在远方屹立不倒。 权臣谋反,父皇被杀,小小的他被囚禁起来,在牢狱里长大。 魔种,留着他,就是留着父皇的罪证,就可以诠释策反者的正义,没错,太子怎么可以册封给一个混血的魔种呢?就好像太古时期,纣王致力于魔种与人类的共存之道,终究招致了王朝的覆灭。 父皇像纣王一样昏庸,这是他们一致的看法。 时值齐国大旱,民怨盈涂,人们将此天灾归咎于“暴君”,称其子为“恶魔之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场政变,也是这样的雨夜,那天夜里的雨水落在地面上全都变成了殷红色,尸首遍地,大殿内外无一落足之处,小小的他在角落里瑟缩不已,滴答滴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大火将他重重包围,东窜西逃的宫女、太监,全都被砍翻在血泊之中。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仇恨的种子深埋在心。小小的身躯被铐上枷锁与脚镣,囚禁在小小的牢房中。他那小小的眼睛盛下了整个夤夜,小小的牙关紧咬,他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捱了三年零七个春秋。 “不学礼,无以立。” 夫子创建了稷下学院。 不论出身,不论技艺,不论种族,因材施教。 稷下学院是陆北漠的第二故乡,他在这里学习和成长。 在“诗”、“书”、“礼“、“乐”的熏陶下,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谦逊有礼,互相帮助,其乐融融。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正是因为“不论出身,不论技艺,不论种族。”稷下学院里的蛀虫越来越多。 “礼”、“义”、“诗“、“乐”将它们层层包裹起来,鱼目混珠。 齐越燕韩赵魏秦,随着秦国的强盛,各国纷纷派遣学员以各种身份混入稷下学院,套取知识,以“报效国家”。 学校里的学员因为不同国家学子的加入而划作成三个派别。 以齐、赵为首的潜蛟,以韩、魏为首的双狮和燕、越为首的鹰隼。不算秦国,这是当下六国关系的一个缩影,算是三足鼎立。 但是现在田忌生死不明,潜蛟群龙无首,庞涓小人得志,双狮如日中天。陆北漠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北冥之鲲,潜于院中,十年不蜚,不知何故?” 淳于晏跳上桌案上,咔嚓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折作两半,朝着陆北漠的后脑勺猛掷过去。所有人都被淳于晏的举动骇得大惊失色。 说到陆北漠也许很少有人认识,但是说起东院的“疯子”,则无人不知,他那非人的训练量,不论刮风和下雨,你总能在操场上看见一名青年来来回回的跑步,上上下下的蹲起,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流露出丝丝的寒意难以让人亲近。 没有人去招惹他,“未知”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陆北漠就是那个“疯子”。 他回头了。 淳于晏是那样矮小和滑稽。 这画面,就好像一只松鼠的松果没拿住,从树上掉了下来,嘿,正好砸中了黑瞎子的脑袋。所有人都期待着黑瞎子疯起来将这棵树撞倒,将松鼠碾死,他们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是他们失望了。 摸了摸后脑勺,陆北漠的深瞳中仿佛刺出了久违的光芒,只是稍纵即逝。 他居然转头走出了门去——就那样走了出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第二章 投箸 第二章投箸 “我叫淳于晏。” 他的眼睛右边儿大左边儿小,眉毛则是左边儿粗右边儿细,确实很有喜感。 陆北漠识得这个家伙,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每当他晨练的时候,就会看见这家伙捧着一本书在角落里装模作样。 “你到底明不明白刚才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北漠吹了吹挑起来放在嘴边的面条,吃了一口,没有搭话。 “机遇。” 机遇? 陆北漠咀嚼着这两个字儿所包含的深意。 “嘿嘿,夫子昨个儿离开稷下学院了。” 淳于晏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甚至有点猥琐。 “墨子先生也走了,听说是去了长安城,庄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去哪里云游了。” 他看向自己的拳头,一字一句道: “重整学院秩序,刻不容缓。” “咳……咳……” 听者差点被嘴中的饭食呛到。 “咱们俩儿?” 陆北漠难得地做出回复。 “咱们俩,准确的说,是从咱们俩开始。” 听淳于晏的语气倒是不像是说笑,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认真。 陆北漠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兀自吃着面条。 “稷下三贤曾经在齐国救过两个孩子。” 陆北漠的动作滞了一滞,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淳于晏别有用心的话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是我。我的父亲是一名护卫,小小的护卫,叫淳惑,正如他的名字,他就是一个蠢货,齐国发生了政变,外殿所有的护卫都倒戈了,只有他拼死效忠恒王,被自己的同僚钉死在墙上,割去了脑袋,恒王甚至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因为他的缘故家人尽数被诛,只有我逃了出来,被夫子救起,那时候我才五岁。” 淳于晏说这些话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自己则是个旁观者。 他将自己的面条推到了陆北漠的身前,继续道: “另一个是齐恒王的孩子,也就是齐国未来的太子甚至天子,他在天牢里顽强的活了下来,后被三贤所救,皇室无可奈何,只得将那些可怜的狱卒全部杀掉封口。” “陆北漠,多年来,那些人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不把你杀死,他们将难以安寐,你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夫子的庇护之下。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每天才会疯魔似得训练,锻炼肌体的力量。” 陆北漠将面前的面条推了回去,站起身来,道: “我吃不上两碗,也对你的身世或者谁的身世不感兴趣,我希望你吃的饱些,这样才有力气多找点人手帮你整肃学院。” “我不需要你承认你的身份,你可以否认,但是你不能否认你的能力,你的意志力和自制力,我可以窥见你的野心,因为我们是一路人,我要报仇,从这里开始,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有这个。” 淳于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空有蛮力是不够的。” “告辞。” 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那些话,陆北漠起身就走,他最反感别人在他耳边哔哔叨叨,尤其是一个男人。 这回淳于晏急了,跳上板凳,抄起手中的筷子,再次砸在陆北漠的后脑勺上,陆北漠猛的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了淳于晏一眼,后者吓得从板凳上摔了下去,但是,他的声音仍然不依不饶: “阴谋!那是一场阴谋!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策划了那场阴谋吗?” —————————————————————— —————————————————————— 夜很安详,雨不大不小。 陆北漠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稷下很大。 有多大? 粗略估计四百二十万平方米,占地足有六千三百亩。相当于齐国的大半个都城,这也是太古时期朝歌的占地面积,稷下学院占了稷下三分一的面积,建立在废都的宫廷之上。 墨子耗费了三十年的时间,将稷下学院建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世外桃源。通天塔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修缮,加深了地基,一部分残留下来的遗迹也被他巧夺天工的技艺恢复了原貌,采用四阿重檐、茅茨土阶、泥墙木骨的构造完成了譬如鹿台等古建筑的重塑。 鹿台分为六座,自东向西排列有序,每到春天,连绵十几里的桃花沿着淇水河争相开放,鹿台被这粉红色的小拳头攥在其中,芬芳异常。到了夏天,这四周藤蔓菇郁,绿竹猗猗,松柏参天。秋日的清晨最为美丽,彩霞满天紫气霏霏,云雾缭绕,整个鹿台的楼台亭榭时隐时现,恍若仙境。如若冬日的黄昏下起一场大雪,那才最有看头,镶了金边儿的雪片儿粉饰着檐角儿,石狮子如同披了身铠甲一般,闪闪发光,这时候夫子最喜欢在鹿台的屋顶上独坐,由任大雪将他堆砌成一个雪人。 可能是拜夫子所赐,陆北漠最喜欢在雨中漫步,由任大雨将他全身浸湿,因为只有这样,仇恨之火才能暂时熄停,泪水才不会被旁人所发觉。 第三章 夜行 第三章夜行 “北冥之鲲,潜于院中,十年不蜚,不知何故?” 淳于晏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庄大师曾经说过,北冥有一种大鱼,名叫鲲,当它化而为鹏时,双翅若垂天之云,一飞冲天。 在众人听来淳于晏那匪夷所思的疯话,在陆北漠的听来却是震耳发聩。 十年啊!整整十年啊! 那仇恨之火不仅没有被时间磨灭,反而愈演愈烈,每当闭上眼睛,每当他在噩梦中惊醒,那个血流成河的雨夜就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戏剧一样一次次重演! 魔种,魔种之血在他体内冲撞着,那种嗜杀的狂暴,那种按捺了太久的怒火几乎就要吞了他,他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磨砺自己的意志,深蹲或者长跑,不停的、反复的磨砺自己的意志,才得以牢牢把握住这具身体的主动权。他小心翼翼地逃避着那段过往,像是在走独木桥一样的活着,因为稍有不慎他就会掉入仇恨编织的陷阱里,万劫不复。 可学不会的是宽容,他无师自通了隐忍。 可学不会的是谅解,他自欺欺人地蛰伏。 “陆北漠,多年来,那些人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不把你杀死,他们将难以安寐,你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夫子的庇护之下。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每天才会疯魔似得训练,锻炼肌体的力量。”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淳于髡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其实,他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机遇,等待着利刃出鞘的那一天。不然,他就不会对院中的一切事件都了如指掌,不然,他就不会对时局的变化如此敏感。 机遇。 他只差一个人的撺掇,就像是一颗上了膛的子弹只差击针轻轻触碰一下那点儿底火。他就会砰地一声,冲天而起! 夫子离开了学院,墨子去了长安,庄子则向来难觅踪迹。没有了三贤的约束,双狮行事将更加肆无忌惮,庞涓暗算了田忌,潜蛟群龙无首,他势必会趁此机遇一举拿下潜蛟,以争夺更多的生源,而鹰隼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扩充自己队伍的机遇,故此,双方的矛盾定然会进一步激化,往日里的斗嘴以及小打小闹很快就会演变成帮派间的互殴乃至火并。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陆北漠要做的就是收拢潜蛟的人手,坐壁上观,收渔翁之利。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为了踏出这一步他等了十年。 可只要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背弃了夫子的教诲,辜负了夫子的期盼,愧对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父皇,我该怎么办呢?” 雨仿佛更大了些,雨幕里,仰望天空的那个身形难以遏制地抽动着。 陆北漠涕泗横流。 灰黑色的穹幕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轻柔的话儿在身后响起,风铃摇曳般清脆悦耳。 “同学,你这样淋雨,身体可是会坏掉的啊。” 雨伞为他挡住了下落的雨水,不用说,撑伞者大半的身体就暴露在了雨里。所以陆北漠再次走进了雨里,试图让后者撤回伞去。 “女人,少管闲事,滚远点!” 与其纠缠不休,不如直接令对方厌恶。在他印象中,女人的身体娇贵着呢,他经得住这风吹雨浇,对方却怕是要害了病。 换作脾气再温和的女子,听得这话也会扭头就走,可是后者不仅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挨得陆北漠更近了。 “你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可以帮……” 那一个字节被卡在了她的喉咙中间,陆北漠反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在她的面前,是一张可怖的脸庞。 那是怎样一张脸庞呢,没有鲜血的渲染,没有坑坑洼洼的孔洞。 可是那就是恶魔的脸庞,因为那双瞳孔,那双瞳孔仿若,仿若承载着亘古的长夜,长夜里那颗血淋淋的心脏不间断地敲出冰冷的声响。 “是因为我看起来楚楚可怜吗?” “竟让你对我生出了怜悯之心。” 陆北漠大步冲刺起来,将女人抵在了墙上。 “唔……咳……咳……” 女人处在窒息的边缘,生死就在陆北漠的掌心之中,少一分力气,就多活一秒,多一分力气,就早死一刻。 “这样看来,应该是你,更值得同情啊。” 巨大的力道令女人无法挣脱,陆北漠探了探头,凑近了她的耳边。 “好好看看我的模样,自今天起,这张脸,这副模样只会让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恐惧,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那对我来说,是耻辱啊!” 雷声轰鸣。 松手。 女人的身体滑落在地。 或悲或恼,无关痛痒。 陆北漠再不回头。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四章 双狮 第四章双狮 “狂舞之狮”那是霍无恙的名号。 “静谧之狮”是嘉铭的名号。 夫子曾寄于魏国,见一小儿,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问之俱答,巧舌如簧,遂以称奇,竟为魏国国君第七子,其名“嘉铭”,后为夫子收作第三十二个弟子。以聪慧过人著称。 霍无恙则是夫子在战乱中收养的孤儿。在稷下学院建立之初,某一场战争中,侵略一方将一座城池的百姓杀光殆尽,夫子路过城池,血流成河,伏尸绵延,忽闻一声啼哭,在一竹篮里竟有一名男婴毫发无伤,而那名男婴也成了那一场战争中唯一的幸存者,夫子为其取名“无恙”,“霍”则是“活”的谐音。 霍无恙自小勇力过人,力能扛鼎。 一文一武,动静双狮,仿佛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搭档。两人建立了院内的第一支护卫队,并命名为“双狮”。 在稷下学院所坐落之处为齐国境内,五年前,一股强大的魔种势力曾卷土重来,而齐国贵族再三围剿,终无可奈何,故而求助于夫子。 嘉铭争取到了夫子的支持,只身前往帝都,凭着一张嘴和三寸不烂之舌,以“稷下三贤”的名义,向齐国要来剑戈三千,良骏九百,打着“为和平而战”的名号,小小的“双狮”武装起来并且迅速增员,佩戴上墨子的装甲,又有钟无艳,田忌,等一干众人的助拳,十七岁的霍无恙身先士卒率三千学员三战魔种于喀勒酉岭,三战三捷,无一人伤亡。 “双狮”自此名扬天下。 魔种虽然被驱逐出去,“双狮”的存在却严重威胁着齐国皇室的统治,在皇室重重的压力之下,护卫队所持有的军械全部充公,被迫解散,只是保留了“双狮”的名字。 两条线相交于一点过后就会背道而驰。 立足点的不同注定两人终究会分离。 魏国国君时日无多,嘉铭回国踏上了夺嫡的道路,府下门客三千,其中一半是“双狮”里的原班人马。 而霍无恙则发誓永远守候在稷下学院。 嘉铭移位给了庞涓。对于魏国来说,这是个明智之举,对于稷下学院来说却是悲哀。他的上位,导致了稷下学院里人员派别分化的加剧。 以田忌、廉颇为首的“潜蛟”,以乐毅、凌天为首的“鹰隼”,他们分别代表了另外四个小诸侯国在稷下学院内的势力。 稷下学院就像是一杯美酒,六国的六支吸管分别插入其中,贪婪着吸收着营养。 庞涓一味儿地排挤霍无恙,欲让“双狮”彻底沦为向魏国输送人才的工具,后者尽管苦苦支撑却无力回天。 没有“双狮”的稷下学院就像失去了爪牙的狮子,没有了它的威慑力,尽管有庄周的梦境和墨子天下无双的机关术守护着这里。 倘若大秦国来袭,难道六国会各自派遣援兵来助阵救火? 那些家伙们只知道索取,一味地索取,决不能指望他们! 想要守护稷下学院必须拥有自己的军队,不管是用“双狮”命名也好,“潜蛟”也罢,“刀”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最踏实! 可是看看现在的“双狮”,真的、真的退化成了一群群拉帮结派的学生。 这是陆北漠想要霍无恙认清的事实。 所以他就在这样的雨夜,走到了霍无恙的屋前。 霍无恙同样无寐,他正坐在屋子中央,望着窗外,听雷声阵阵。 脚面扣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已足够让人察觉,陆北漠是那样的坦荡,就好像是进入自己的寝室一样。 “谁?” 霍无恙扭过了头去,闪电划过天际,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双眉直刺额角,只是双目中失去了应有的神采,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淡然是他一贯的作风。 “在你最得意的时候,你站在人群的中央,为众人簇拥,我也是众人中的一员。” 陆北漠缓缓开口。 “在你为他人所歌颂的时候,我只是暗自发誓要打倒你这个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倒下去的男人。” 陆北漠的一字一句都如冰锥般尖锐,锋芒毕露。 “可是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安逸撬掉了你的牙齿,舒适磨平了你的爪牙。狮子啊!稷下学院就是一个庞大的囚笼,把你困在这里,你却浑然不知。” 拳风逼近了陆北漠的脸庞,陆北漠没有闪躲。 一枚拳头在陆北漠面门前方约莫半寸的地方停住了,那是霍无恙的拳头。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老羞成怒了?” 他停住了,因为陆北漠的声带没有任何的颤抖,就好像一个瞎子一样看不见迎面而来的马车,马车却为了避开瞎子差点撞到柱子。 他没有撞到柱子,陆北漠也不是瞎子。 “等来的命运,除了被支配之外就是死亡,守护的意义决不是安于现状!” 陆北漠一拳挥出,结结实实地揍在了霍无恙的脸上,好像要把这句话完完全全地敲入他的脑壳里。 “来啊!” 陆北漠扯去了自己的上衣,他嘶吼道: “我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决定谁对谁错!” 第五章 相悖 第五章相悖 一拳接一拳迅猛,一拳递一拳凶悍。陆北漠毫不留情,对着沙袋般的霍无恙倾泻着浑身的力气。 砰!砰!砰! 霍无恙应接不暇,他双手交叉护住头部,不得已节节败退。 “如果不站着,那就躺着吧!” 陆北漠面目狰狞地咆哮着。 “出手,出手,出手!” 霍无恙将双手甩向两侧,欲图将陆北漠的拳头荡开,可陆北漠的进攻实在是太快了,就在他双臂分离的那一刻,一记直拳呼啸而来,狠狠击在了霍无恙的人中上。 砰! 血水自半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霍无恙连连倒退了三五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咳……” 霍无恙抬头,他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渍,而后轻触舌尖。 咂了咂嘴,他招了招手,双目中的瞳仁仿佛炸裂开来,赤光翻涌。 陆北漠乘胜追击,一跃而上。 左拳轻而易举得击中了霍无恙的侧脸,裹挟着那样庞大力道的一拳如石沉大海一般,霍无恙只是微微后倾。 微微一愣,陆北漠挥出右拳的时候已经晚了,霍无恙的右拳已经捣中了陆北漠的额角。 彭—— 脑袋骤然地空白,嗡嗡地声响在耳边挥之不去。 “来!” 霍无恙再次招了招手。 一束滚烫从额间坠落下来。 “总算,有点意思了!” 陆北漠晃了晃脑袋,嘴角上扬,脚下猛地发力。 两道身影在一瞬间冲撞在一起,两个人十指相扣,谁都想要把对方甩出去,可谁都无法把对方扔出,像是两头旗鼓相当的盘羊,碰撞,分离,调整角度,再次碰撞。 屋内仅有的桌椅板凳都被殃及,乒乒乓乓,东倒西歪。黑暗中,陆北漠的脚被不知什么东西别了一下,霍无恙借势扯住了他的衣角,一把将他抡了出去。 陆北漠正欲起身,霍无恙的脚面已经飞至他的面前。陆北漠沿着墙壁不停转身以躲避霍无恙一次又一次的足袭。 突兀的门把手卡住了他的左腰。 他的动作有所停滞,这些许的破绽再次被霍无恙所把握。 砰——咔—— 门板随着陆北漠的身子一并飞入户外的大雨里。 陆北漠像是被打不倒一样再次起身。 “来啊!” 覆盖着雨点儿的拳头抡到了陆北漠的脸庞上,陆北漠微微倾斜,另一个拳头又抡到了霍无恙的面庞上,你来我往,乐此不彼。 两个人在大雨中摇摇欲坠,像两个相撞得舰艇,彼此谁也不肯先行颠覆。 只有拳头与肉体相撞的闷哼声,如雨水坠落般绵延不绝。 五拳……六拳……七拳…… 十二拳……二十二拳……三十二拳…… 一百零八拳……一百一十拳…… 没有任何花样,因为所有多余的动作都是在浪费体力。 终于,在霍无恙挥出第一百一十一拳的时候,陆北漠向后栽了下去,霍无恙挥了个空,重心不稳也向前扑去。 大雨还在下。 两人面面相觑,唇与唇的距离只差分厘。 好在霍无恙的双手够快,撑在了陆北漠的脑袋两边儿,这才避免了两个男人雨中激吻的惊悚剧情。 “去你x的。” 陆北漠清醒了七七八八,他一脚将撑在自己身体上方的霍无恙踹了开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无恙的大笑几欲盖过了雨声。 “得意什么?还没分出胜负呢。” “不……不……行了……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被我揍坏了脑子。” 陆北漠呈“大”字形仰倒在地,待霍无恙的心情平复,他反倒是自言自语起来: “我就是在这样的雨夜里被夫子救下来的。” “知道吗?夫子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并且我仍然无法给出答案,他说,如果他猜错了我的想法,他就会不开心,我就不能去报仇,如果他猜对了,他就放我去报仇,并且助我一臂之力。并且他很直白的说我一定不会去报仇。” “我说我不去报仇,他说,你再想想。” “我说我要去报仇,他又说,你再想想。” “所以我想了很久。” “如果我说我不去报仇,夫子也猜我不去报仇,那就猜对了,我就可以去报仇,但是如果我去报仇,或者我说,我要去报仇,那么就证明他猜错了,我还是不能去报仇。” “我想了三年,一无所获,我发现这道题的区别在于‘可以’和‘不能’,‘可以’是由我考虑,可以的选择权在于我,我可以选择不去,而‘不能’则是强制性的,在于他,我要去,他用强制性的手段阻止我去。” “所以我拼命地训练,拼命地学习,我不能让他阻止我,当然我还在思考破解那道题的办法,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没有他助我一臂之力,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去做那道题。因为我去报仇和我想去报仇压根是两码事,一个是想法,一个是行动,就好像期盼和平以及带来和平一样,我们要做的不是期盼和平,而是为人们带来和平。” “我知道,夫子只是想让我安定下来,故意给我画了一个圆,任我在里面转不出来,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也就不想报仇了。” “可我不能……” “但我的复仇绝不囿于复仇,不仅仅要重整学院的秩序,还要匡正整个逐鹿乃至天下的秩序,我,陆北漠,是为了拯救……所以……” “你来吧。” 第六章 骤变 第六章骤变 霍无恙退出“双狮”的消息很突然。 很突然却并不意外。 明眼人都知道,自从庞涓接手嘉铭的位子之后,霍无恙在“双狮”中的地位就急转直下。霍无恙的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他这样不做反抗,悄然地离开,毫无征兆,让人感觉唐突。 那些追随霍无恙的老学员都很沮丧。 霍无恙本还有一争之力,却放弃了最后的机会,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霍无恙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脑海里反复着昨晚与陆北漠的对话。 “稷下是谁的?” “夫子的。” “不是,稷下是齐国的。” “那又如何,双狮的使命本来就是守护,而非侵略。” “一滴水握在掌心中很快就会消失,不管你握得有多紧。” “你想要长久地拥有那滴水,首先就得拥有一杯水,齐国就是那杯水。” 远处,天边。 朝阳刺破了重重阴霾,光彩夺目。 “不破不立!” 霍无恙回头对着寥寥众人说出了这四个字,铿锵有力。他对那个人有种莫名的信服,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话在理,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 “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他侧头向旁人问道。 “啊?什么?” “没什么。” 霍无恙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荒诞不经的话来。 稷下学院有三届学生。 每一届的学生自然都有它们的排名。 第一届的榜首是苏秦,第二名是张仪。 两人亦敌亦友,苏秦主张合纵,而张仪主张连横。一个人曾使得六国联合,身怀六国相印,另一人为秦国的强盛奠定了基础。 齐国发生政变,苏秦也在战乱中丧生,张仪将苏秦的联盟破而为三,而后服毒自尽。 第二届的榜首姓诸葛名亮,被称为大陆第一的天才,第二名叫做周瑜。 诸葛亮入蜀地,如虎添翼。 周瑜更是撑起了东吴一半的门面。 由此可见稷下学院的影响力之巨大。 稷下三贤培养了许多极具天分的弟子,孙膑是其中佼佼者之一。这个害羞的少年将兵法与机关术天才的结合在了一起。 魏国欲拉拢孙膑为座上宾,庞涓深知师弟孙膑才华横溢,一旦为魏国所拉拢,自己的光芒就会被遮蔽,所以他策划了一场阴谋,一石二鸟,既让孙膑变成了残废,又让宿敌田忌人间蒸发。 有时候陆北漠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漂亮的像女孩子一样的家伙,经历那次事件后他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以机关翼代替双腿,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曾经比谁都脆弱,一点小事都哭个没完的少年,居然坚定宣布他没空悲伤,有更加紧迫的事必须完成。 但是,上一次是墨子碰巧救下了孙膑,这一次,三贤都不在院内,庞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陆北漠猜的不错。 偌大的碗盆就那样扣在了他的头上。 孙膑那头棕黄色的软发上。 “呦,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啊,吃饭能吃到自己脑袋上去。” 汤面沿着他的额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落。 肇事者在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帕擦了擦手背。 孙膑挤出了一抹儿笑容,孩童般无暇的笑容。 “抱……抱歉。” 他挠了挠头这样说道。 “喂!” 坐在孙膑旁边的矮个子倒是稳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 “你没有错凭什么要认错啊!” 这矮个子原本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但是现在他那两个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 呵,淳于晏。 只见他跳上桌案一把揪住了那个肇事者的领口。 “混蛋!快点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他大声地咆哮起来。 一个巴掌抡圆了,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淳于晏的腮帮子上,后者直接从桌案上摔了下去,好一个“匹夫之怒,以头抢地耳。” “狗东西,你算那颗葱?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双狮的畄鬿!” 畄鬿一边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接连三脚踹在了淳于晏的身上,直踹得后者哭爹喊娘,当然,淳于晏喊的都是对方的爹娘,打不过归打不过,不得不说,这家伙的骨头倒是硬得很。 畄鬿踹一脚,淳于髡骂十句。 没过一会,畄鬿累的够呛,淳于晏的嘴巴倒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诸葛连弩一样,嘟嘟嘟射个不停。 只见畄鬿气喘吁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兜不住吐沫的嘴角, “弟兄们,听好了,给我把这俩人往死里招呼,还有……还有……呼……气死我了……呼……‘’ 深吸两口气,他这才又喊道: “没事的人都滚出去,拳脚不长眼,伤着了可别怨我们没有提醒。”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个食堂里,所有“双狮”的成员都站了起来,拎起板凳来,东敲西砸,全然没了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正常用餐的学员纷纷扔掉了筷子,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涌去。 “哎呦……陆北漠,别吃吃吃面了,兄弟我都被揍出翔来了……靠……能不能别往脸上招呼……我还得靠它吃饭呢……” 顺着淳于晏求助的目光,双狮的人们终于察觉到了陆北漠的存在。 只见一名青年正在吃着他的汤面。 他将筷子插入碗中,轻轻一挑,放置唇边,吸溜一口,然后轻轻咀嚼,喝一口汤,最后下咽,慢条斯理。 仿佛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只有面前的汤面才是值得他专注的事情。 “喂!吃饭那个,滚出去。” 畄鬿将上衣扯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陆北漠头也没抬,只是自顾自吃面。 “哎,你他x别在老子面前装聋子,说你呢,低着头那个!” 眼见着陆北漠动也未动,畄鬿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三两步跨到了陆北漠的身前,抄手就将陆北漠面前的汤碗拍落在地。 咔嚓—— 伴随着汤碗碎裂的声响。 畄鬿的身形倒飞出三五米远,连连碰翻了两个桌案,趴在地上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第七章 七寸 第七章七寸 如虎入羊圈一般。 迎面而来的家伙被他一手捏住了整个面庞,硬生生提了起来。 后脑勺在墙面上磕出声来。 而后,陆北漠接连三拳打击在他的腹部上,起手将他的下颚拨了上去,止住他的呕吐,反身一脚蹬在另一名偷袭者的胸口上。 借力转身抡胯,双手把住左边袭来的那个家伙的半拉肩膀,一记膝顶毫无阻碍地撞在后者的心窝上。 砰,咣,哐。 三人接连倒地。 “上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厅中,所有“双狮”的成员一拥而上,每个学员都拿着所有能拿的物什朝着陆北漠招呼过来。 一手抓住荡来的长凳,将首当其冲的黑衣男子踹了出去,两手将长凳抓牢了,整个人陀螺一般旋转起来,众人进攻的速度慢了一拍,陆北漠弃了长凳,将一边儿的桌案抬了起来,以桌面为盾,往前方推去。 陆北漠仿佛见了红的野牛一般。 那股力量就像是决堤的洪流,绝非常人可以抗衡,十几号人就这样被他一股脑推翻在地,连带着遭殃的还有两列排列整齐的桌椅。 “小心!” 陆北漠仿佛早就有了预感,他一侧身避开了身后袭来的木板,并以右臂夹住了木板。偷袭的胖子卯足了劲去拽,却怎么也拽不回来,待他准备撒手不管的时候,陆北漠却松开了所有的力道。 砰! 看也未看摔倒的胖子,陆北漠转身击出一记重拳,只能说这家伙跟这一拳有缘,因为这家伙闭着眼睛就冲了上来,几乎是他的脸撞在了陆北漠的拳头上。有句话说的好,在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什么东西,就像眼前的这个家伙,得到了火辣辣的一拳,却丢失了自己的两颗门牙。 陆北漠学着昨晚霍无恙的样子招了招手,他感觉那样很欠揍,然而,当他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剩下那三个学员却相互推搡起来,中间的推了推右边的,右边的学员直接摔倒在地,中间的又推了推左边的,左边的居然也摔倒在地,中间的家伙实在没有了办法,拿起一个板凳朝自己的头上拍去。 就这样,最后三人都躺在了地上,皆“不省人事”。 陆北漠拍了拍侧颈,而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喂!” 畄鬿这会儿倒是站起了身来。 陆北漠扭头看向了他。 “没……事了……” 环顾四周之后,畄鬿对上了陆北漠那漆黑的瞳孔,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想放出来的狠话就那样卡在了喉咙里。 “要不,我再躺一会吧。”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了这句话,陆北漠居然径直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踏……一步……踏……两步……三步…… 紧扣心弦。 畄鬿的双腿在发抖。 “别……别……别……过来……我……” 陆北漠的手已经朝他伸来,他双手交叉护在面前,浑身战栗着,不自觉得往后撤。 陆北漠将手探进了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借用一下。” 畄鬿一个劲地点头,几乎都要把脑袋晃了下来。 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陆北漠转身离开了,这一掌仿若有万钧重力,畄鬿两腿一软瘫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将手帕摊开放在了孙膑的脑袋上。 擦了两下,汤水轻易就浸湿了手帕。 “哎,这小手帕应该留着擦脸的。” 陆北漠一边调侃一边脱下了上衣套在了孙膑的头发上,揉了又揉。 “真希望你是个女孩啊,这样旁人就不会认为我是个同性恋了。” “我可不是旁人呢,陆北漠,你也不管管我,我才是最惨的那个啊?” 淳于晏呼喝着扑来,却被陆北漠一脚踢了开去。 “来我这,以后我护你周全。”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 孙膑小声的嘟囔着,笑容总算有了些神采。 “可是,我并不想参与你们的争斗。而且,那些人我并非对付不了,只是……不想伤害他们。” 孙膑站了起来,机关翼舒展开来。 “兼爱非攻,这是墨子先生教给我的道理,懂得这个道理是学习机关术的前提。天下人应当互爱互利,不应互相残害,互相攻击。” “不错,但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每个君主各执一词,没有绝对的实力,说出来的话全都是空话,难以实施!” 淳于晏反倒是耐不住性子了,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 “所以上位者以为自己发号施令是义无反顾,弱者认为自己忍气吞声是理所应当,只要在那些战争的夹缝里勉强生存下去,谁还去思考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有选择吗?他们所能选择的不过是逆来顺受!” 淳于晏的措辞抑扬顿挫,吐沫横飞。 陆北漠皱了皱眉,走过去一巴掌再次将他拍翻在地。 “孙膑,我知道田忌的一些下落,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 孙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陆北漠当然也不需要他过早地做出答复,所以起身离开。 “喂!陆北漠,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喂!你这个榆木脑袋……” 淳于晏如鲠在喉。 因为陆北漠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听他沉声道: “打蛇打在七寸上,说话说到点子上。” 往前又走了两步,陆北漠拍了拍脑袋又转回头来。 “哦,还有,作为咱们阵营的发言人,你以后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第八章 玩火 第八章玩火 陆北漠只身一人对战“双狮”一干众人的事件很快就传开了。 “嘿,你可别说,这陆北漠可是厉害地紧呢,就这一拳下去,畄鬿倒飞出三五十米远,吐血一升,倒地不起……” “食堂的长度有三五十米吗?” “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总之,这陆北漠是所向披靡,三拳两脚就把‘双狮’的渣滓们干倒在地,哭爹喊娘。” …… “那么陆北漠是谁呢?” “看,就是那个家伙。” 只见一个黑发青年正裸着上背,双手撑地,头、肩膀、脚踝,三点一线,曲臂,胸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他就迅速撑起身子,回到起始位置。 “哎哎,瞧一瞧看一看,陆家独门绝技,一分钟十文钱,十文钱,你买不了上当,十文钱,你买不了后悔,真正的物有所值,这个方法你要是学到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哎,这个方法好掌握,多学门技艺不是祸儿。” 矮个子青年端着个瓷碗吆喝着,正是淳于晏。 “哎呦!” 淳于晏被踹翻在地。 眼见着陆北漠发了飙,簇拥的人群一哄而散。 “呼——” 陆北漠深呼一口气。 “淳于晏,咱们合伙卖艺呢?” “不是啊,老大,咱这不是借机筹备启动资金嘛,想赚大钱,干大事,就得拉得下脸,小钱也是钱,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啊!啊!啊!” …… 半晌后,鼻青脸肿的淳于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石阶上,一言不发,因为他的嘴巴里塞了个偌大的纸团。 “我问你话,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淳于晏点了点头。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到了吗?” 淳于晏点了点头。 “凌天在院内。” 淳于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点了点头。 “嘶,那乐毅回来了吗?” 淳于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陆北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扬手把他嘴里的纸团扔了出去。 “说吧,快说。” “凌天一直在东院,没人知道他在搞什么,但是确实没有离院。” “乐毅呢?” “乐毅不喜欢吵闹,一直在东院静修。” “你怎么看。” “庞涓也没有为昨天的事情表态,他是个心思慎密的人,但也只有聪明人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没有轻举妄动就说明了这一点,他在思考你的背后是不是站着个鹰隼。” “说下去。” “霍无恙离开的太突然,留下的一些老成员一下没了主心骨,导致‘双狮’一时间军心涣散。庞涓本想首先拿下孙膑,再作别的考虑,却没想到就这样受到了阻挠,他意识到了整顿内部的重要性。” 与淳于晏所说无异。 如果把双狮一分为二,一开始,霍无恙为一,庞涓也为一,但是随着庞涓不断侵蚀着霍无恙的势力,庞涓变成了一点五,而霍无恙变成了零点五,但是他俩相加依然是二,足以应对鹰隼。 庞涓本想好好利用一下霍无恙的余热,击溃鹰隼,吞并潜蛟,最后再将其彻底架空。但是现在霍无恙带走了他的零点五,零点四零点三甚至更低。 不管怎样,没了霍无恙的双狮再对上鹰隼就有些难受了。他必须重新整顿内部,才能完成他的计划。霍无恙能离开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从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他就难以消受了。整顿内部需要时间,现在他所缺少的就是时间,因为眼前的机遇稍纵即逝。 陆北漠要收拢“潜蛟”的人手,需要的也是时间。“双狮”整顿内部无暇顾及其他,陆北漠就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庞涓不想节外生枝,那就让它盘枝错节,荆棘丛生。” 淳于晏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然后放一把大火,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北漠拾起地上的纸团再次堵住了淳于晏吐沫横飞的臭嘴。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北漠俯身再次投入到训练当中去。 玩火? 玩不好的话,上身是小,自焚也不是没可能。 第九章 文鸯 第九章文鸯 直到中午,太阳才肯露出半拉张脸来。 接连两日的阴雨天也总算告一段落。 地上的水渍总算开始消弥。过不了多久空气又会变得燥热难耐,天气一旦变得燥热起来,脾气也会随之变得很不好,尤其对于那些脾气原本就暴躁的家伙来说,简直就是一点就着。 “鹰隼”的文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其实也不够准确,嗯,与其说他脾气暴躁倒不如说他喜欢率性而为。 据说有一次夫子在室外授课,时值酷暑,很多人汗流浃背却不敢妄言,而他却堂而皇之地离开,去绿荫底下睡觉去了。 加入“鹰隼”并非是他佩服谁,而是因为他觉得和自己的名字很匹配。凌天曾训斥他没有组织和纪律,他也不争辩,拎起一百多斤重的石鼎丢了过去——当做是回答。 他要是看你不对头,没有理由就能给你一顿胖揍,同样,这家伙要是看你顺眼,你打他十巴掌他都不会还手,哦,当然,他应该看谁都不顺眼。 他的恶名几乎与“野蛮之锤”钟无艳平齐,甚至犹有过之,毕竟后者要钱,而他完全是看个人喜恶,随心所欲。所以在学院内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几乎的意思当然不是零无,他倒是有一个朋友,如果可以算作朋友的话。 “就知道你在这里。” 拾起一块石头,陆北漠甩了甩手就往河里丢去。 “哎~我的鱼!” 正在岸边垂钓的那个身披蓑衣的青年在同一时刻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他妄图阻止石块的坠落,却还是慢了两拍,不仅没能接住石块,就连自己也蹿进了河里。 噗通! 他的体积是十块的千百倍。 邦,邦,邦,邦 石头在河面上弹了四下弹上了对岸,这是个很好的水漂儿。 也是个很好的诱饵。 陆北漠这样想着。 河面上开始咕噜噜冒泡了。 “呸……陆……咕……” 箬笠在水面上漂浮着,一张姣好的面庞在水面上下起伏着,他的双手不停地扑腾着水花。 “噗……狗……救我……咕噜……咕” 陆北漠抄起那根鱼竿,那根竹竿制成的鱼竿登时就抛了过去,好在竹竿够长,所幸河也不宽,再加上陆北漠一个胳膊的距离,总算能够接触到那个倒霉蛋了。 “嘿嘿嘿,这回钓了个大的。” 陆北漠嘲笑道。 …… 半晌后,可怜的青年被捞了上来,他的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膀背,在岸边哆哆嗦嗦地跺着小碎步。 “陆……北漠……碰上你,我文鸯真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任谁也不会想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文鸯竟然也有这等狼狈不堪的时候。 “谁叫你往河里跳,自己是不是旱鸭子,没有点儿数吗?” “那还不怪你吗?啊?我钓个鱼容易吗我,你往河里扔石子,把我的鱼都吓跑了,要知道,老子的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 文鸯的脸涨得通红。 “哎,你看对岸,那里,我的石子可没有掉到河里去,是你自己跳下去把鱼给吓跑的。” 陆北漠指了指对岸,一时间,他倒是也没找到自己刚才丢过去的那颗石子。 “哪里呢?我看不见!好,就算是……” “停!再吵吵就再把你踹下去!” “你……” 只见文鸯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由青变白,由白变得苍白,忽然,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像是戳漏的气球那样,整个人都蔫巴了。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和陆北漠的见面。 那年夏天也是在这淇水河畔,他钓了整整一个下午连一条鱼也没有钓到,而有些人的背篓里甚至已经满了,他迁怒于他人,把河边的所有人都驱逐了,除了陆北漠,当时陆北漠只是路过,文鸯正想找一个出气筒,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狠狠地打了一架,打得那是天昏地暗,不可开交,终于双双滚入水中,陆北漠这才知道文鸯居然不会游泳。 而后,陆北漠把文鸯背上了岸,正欲再战,文鸯发现,在两人的争斗中,自己的小鱼篓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翻了,奋斗了一上午才钓来的那一条小鲫鱼也没了踪影,他不免斗志全失,掩面而泣。 “行了,哎,行了,别哭了,不就一条鱼吗?我帮你钓回来就是了。” “真的吗?” 文鸯泪眼婆娑得望着陆北漠,全然一副小媳妇态,没了丁点的男子气概。 “真的,真的。” 陆北漠一脸嫌弃地拾起了鱼竿。 余晖红彻了淇水河里,也红彻了文鸯的脸蛋儿。短短一个时辰,陆北漠就帮他钓了整整一篓子鱼儿,俩人的友谊自此建立。 “钓鱼要有耐心,不要看见鱼过来就提钩,你要等它彻底吃了饵。” 陆北漠一边操作一边耐心地讲解着,文鸯托着腮帮子看着陆北漠,双眼里直冒星星。 皱了皱眉,陆北漠继续道: “碰到大一点的鱼时,不要急于求成。这会就得把鱼竿竖起来了,看,就这样,鱼儿拉弯鱼竿时鱼线保持绷直状态,不易脱钩。” “好的。” …… “滚一边去,别揽我胳膊。” “好的。” …… “稍微大一点的鱼不要强提强拉,用抄网兜起来最好,你下次准备个抄网……靠,你有病吗?离我远点!” “好的~呢。” 呕—— 第十章 伏笔 第十章伏笔 “有一件事情非你不可。” 陆北漠的话很突然。 “哦?” 文鸯有些措手不及。 “你处在一个至关紧要的位置上,站在历史的转折上,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察觉。” 陆北漠直勾勾地看着文鸯,一句一字道。 “哈哈。” 文鸯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有些发毛,他挪了挪屁股底下的椅子,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长音,他的后背靠住了椅背,像一只被猫儿逼进角落的老鼠。 “你少抬举我啊?你也别这么看我?要说话你就好好说,你这样让我感觉很危险。” “这件事没有你我要做成很难。而对于你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呦,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算了,你说来听听吧。” 文鸯侧了侧头,让耳朵面向陆北漠,招了招手,示意声音从这里进入。 “你若要听,就必须帮我,你若不帮,这些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好你个陆北漠,还和我卖关子,想坑我是吧,那行,我就不帮了,怎么滴吧!” 文鸯忿忿地端起木罐,喝了口果汁,一边喝一边嘴巴里还在嘀咕。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就跑来教我钓鱼。” “那好吧,我就当你表态了,这件事本身对你也是没什么好处,甚至还有诸多弊端。告辞了。” 陆北漠起身就要离开。 文鸯撇了撇嘴,接连抿了两口果汁,目睹陆北漠走出了饭堂的门前,他又抿了一口果汁,再看向陆北漠,后者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拉开了门。 “喂!” 文鸯忍不住站起了身来,陆北漠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应,走了出去。 “我靠!” 文鸯踹开了身后的椅子,赶忙追上过去。 不多时,他又冲了回来,将桌子上的两罐果汁一饮而尽,而后在几名小厮讶然的目光里再次夺门而出。 最后还不忘丢下一句。 “看什么看,节约粮食从我做起,明白不?” 陆北漠在路口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早就算准了文鸯的到来,或者说他早就吃透了文鸯的性格。 “陆北漠,你他妈等等我,你不要这么小看人!” 在文鸯扑过来的刹那,陆北漠让开了路,前面是一堵墙。 砰! 文鸯直不棱撞了上去,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陆北漠便伸出了手。头晕目眩的文鸯晃了晃脑袋,也将手伸了出去。 两只同样有力的手握在了一起。 陆北漠将文鸯拽了起来。 “如果我不闪身,你就不会撞在墙上,墙给你痛苦,你跌倒,我才有拉起你的机会。所以我俩的相遇并非偶然,从一开始就是。” “我就知道,从你引我加入鹰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没人能忍受得了我这样暴躁而且古怪的脾气,很多人都怕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你是第二个肯耐心教我东西的人,第一个人是夫子。他是师傅,你是朋友。” “我是在利用你。” “我不怕被人利用,我怕我自己没用。” 陆北漠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在利用你,也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从我直白地要求你帮我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兄弟,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不是诱导你去完成那件事。” 两只手握的更紧了。 “嘶——” 陆北漠轻哼出声,他猛地一把推开了文鸯。 “你他妈多大劲没点数吗?攥死我了……所以你终于肯帮我了吗?” 陆北漠一边甩着被攥疼的右手,一边还不忘问道。 “所以我也只能帮你了,而且帮到底。” 文鸯说完之后又挠了挠头。 “所以……” “所以?”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了。” 第十一章 邹若 第十一章邹若 “双狮”的前身是稷下学院的护卫队。 但稷下的护卫队并非“双狮”,“双狮”只不过沿用了护卫队原本的名称。在讨伐“魔种”之时,护卫队可谓是人才济济,除了嘉、霍两人以及庞涓、孙膑,还有田忌、乐毅、钟无艳等一干众人。 但是,在齐国皇室的压力之下,护卫队被迫解散。 而现在的“双狮”只能算是学院中的纪检部,而退出护卫队的田忌、乐毅二人又利用自己积攒的名声分别成立了两个社团,“鹰隼”主攻机关术,“潜蛟”则致力于研习各类秘术。但不论是机关术还是秘术,都不过是能够保证社团正常运作的幌子。 失去田忌领导的“潜蛟”,眼下四分五裂,其中包括齐国的田少英,赵国的廉颇、司马伤,以及既不属于齐国也不属于赵国的邹若。 这里头,田少英是田忌的堂弟,也是注定要接手“潜蛟”的人,只是他资历尚少。廉颇则是个真真正正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男人,他是赵国的将军,前来稷下学院进修,连田忌都得叫他一声“哥”,司马伤带领的一干众人自然更是一窝蜂地涌向他,廉颇这人豪迈直爽,礼贤下士,追随者纷至沓来,使赵国在潜蛟里的影响力直逼田忌。邹若,他是潜蛟的创始人之一,偏向于田忌,在田忌遇害之后,他彻底选择了中立。 到底由谁来暂代田忌的领导位置?这个问题一时间争执不下。 为了破开这个僵局,陆北漠请来了文鸯。很简单,让文鸯和廉颇打一场擂台赛,这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 为什么选择廉颇,其一,因为他是个将军,有自己的傲骨。只要文鸯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将阻拦他的众人打倒,再稍微运用一下激将法,他就不可能不应战,他不屑于以多欺少,这正中陆北漠的下怀,而至于其二嘛,他与西院的乐毅在战场上交过手,有些过节。 嗤—— 文鸯连连倒退三步稳住了身形。 廉颇就像一堵巨墙,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哈哈哈……哈哈……” 廉颇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粗壮的手臂足有文鸯的三倍,他笑起来,脖颈上的那一圈红色的倒刺也在颤动着: “文鸯小子,我可是重量级的,雷打也不动半分。” 直起了腰,文鸯揉了揉自己的左肩,在原地蹦跳了两下,压了压左腿又压了压右腿。 “刚才是热身,现在你可要……” 语音未落,文鸯一个箭步,一跃而起。 “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文鸯的双手抓住了廉颇护额上的两根铁角,一记凌厉的膝顶猛地撞击在廉颇的面颊上。 砰! 廉颇吃痛,扬手朝着文鸯拍了过去。 文鸯的动作更加迅速,后翻,倒立,单手撑地,避开了那一掌,在廉颇另一拳砸下的同时,又向左侧翻而去,一气呵成。 砰! 拳头砸了个空,这一拳裹挟着巨大的力道砸在了地上,拳面所落之处的地面居然崩裂开来。 太快了! 文鸯兜了一圈,一脚踏在了廉颇抬起的小臂上,而后跃上了他的肩膀,凭着一掌之力倒立在了廉颇的头顶之上,他的掌心不断施力,欲图将其摁倒在地。 只不过,廉颇像是一樽石像一般动也未动,而他反倒是骑虎难下了。 黑云蔽月。 在这同一片天空下,在这同一时刻。 陆北漠踏入了一道门槛。 “喂!” 门口的学员即刻起身阻止陆北漠的进入。 回复那名学员的是凌厉的一脚,一脚踏中的地方是柔软的小腹,陆北漠觉得很舒适,后者就不同了,他受力后的身形极速倒退,小腿别在了后边儿的条凳上,翻了个个儿,以头顶强吻了地面。 室内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北漠的步子却没停。 方桌彼端的男人正在用餐。 锃亮的圆碟子的边缘儿泛着银光,碟子里的食物摆放整齐,一块被切得四四方方的肉块,肉块旁边是新鲜的生菜,肉块上方是一个荷包蛋,荷包蛋被均匀的分成两份,已经被吃掉了另一半。 男人拿起白布擦了擦手中的筷子,将筷子轻轻放置在餐碟的一侧,缓缓抬起头来,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该如何描述面前的这个男子呢? 惊艳?对,惊艳。 他有着女人都自叹不如弹指可破的肌肤,金丝平行四边形丹凤眼,高翘的鼻梁晶莹剔透,嘴唇仿若侵染了鲜血,他那一头长发并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呈波浪状洒落双肩。 威严中透着妩媚。 邹若,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 第十二章 耳光 第十二章耳光 啪啦! 餐盘碎掉的声音很清晰。 尖锐而刺耳。 餐盘碎掉并不令人惊讶,但是餐盘拍在了邹若的脑袋上,并因此碎掉,就让人难以置信了。 这还没完。 陆北漠一手薅住了邹若的头发,将他的脸庞摁在了桌面上。 在场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众人误以为邹若自有打算,所以都在静观其变。 结果,到头来,自己的老大居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上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堂内所有的学员纷纷抄起了家伙,七手八脚地朝着陆北漠扑来。 “都别动!” 陆北漠正欲开口,却有人已经抢先说话。 说话的人居然是邹若。 “老大,我们这就救你!” 一个年轻气盛的家伙大喝一声,首当其冲。 “我叫你别动!” 邹若一手拍在了桌沿儿上。 砰! 所有人被迫停下了脚步。 “都出去!” 邹若淡然道。这份淡然让陆北漠差点以为像这样被别人摁在桌子上,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没人有所动作。 “都给我出去,我没事,记得把门带上。” 邹若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望着陆北漠钉在了邹若的喉咙边儿上的刀子,所有人一脸忿忿地撤出了堂内。 陆北漠松开了手。 邹若也很有默契地抬起了头来,拿起一旁的白布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以及脸上的污渍。 他笑了笑,轻声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出去吗?” 陆北漠猛地抬手抓向额前,血水自他的指缝间淌了出来,插在桌子上的那把匕首居然转瞬就到了邹忌的手中,并且在同一时刻刺向了自己的眉心,那种速度让陆北漠都感到咋舌不已。 “因为我怕伤及无辜。” 蹭地一声,如脱鞘一般的脆响,匕首自陆北漠的掌心中抽离出来,钻心的疼痛袭来,陆北漠走神的瞬间,匕首如毒蛇一般再次袭来,直刺他的心窝处。 墨家机关道。 砰! 偌大的拳头再次击中了文鸯的心窝处。 文鸯重重地坠落在地。 嘴角溢出了猩红。他揩去了嘴角的血渍,慢慢地支起身体。 廉颇浑身上下闪烁着金光,类似于火焰的光芒愈演愈烈,只听轰地一声,原地刮起了一阵扬尘,廉颇一跃而起! “正义豪腕!”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就连大地都在振动。 “来给老子按摩吧!” 文鸯面目狰狞地咆哮出声,他舒展四肢,仰倒在地,竟是避也不避。 轰隆隆! 如同九天之外坠落的陨石一般,这庞大的身形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文鸯的身上,文鸯身后的青石板皆凹陷下去,鱼鳞般密密麻麻的裂纹蔓延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摧残着文鸯的肺腑,一大口猩红喷了出来,而后是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无限放大,眼前变作模糊一片最后化为空白。 空白。 陆北漠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一把匕首就那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曼妙的话语在陆北漠的耳畔响起。 “莽撞的家伙,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而来呢?我并不记得与你有半分纠葛,你为何赐我如此难堪?” 陆北漠没有说话,滚烫的血液自他的肩膀上汨汩而流,面前那张面孔恍惚中竟是那样地好看,如若沾血蔷薇。 “刺穿你大圆肌的刀锋一并挑断了你肩胛骨外侧的肌肉,你的右臂现在完全不能转动。” 邹若将匕首放在了陆北漠的右手里。 “不信的话,尽管来试试看。” 陆北漠丢掉了刀子。 “不试了,你说我给你难堪,现在扎了我一刀,是否出够了气?” 邹若嗤笑一声,脚尖一点落在地上的匕首,匕首登时弹起,再次被他握在了手中。 “杀了你,我才能消火。” 刀尖儿直刺陆北漠的咽喉。 陆北漠猛地侧头,匕首刺进了椅背中,入木三分。邹若不依不饶,正欲拔出再刺,却被陆北漠摁住了手背。 “我听说邹若善用短兵,可用短剑刺入蝇蚊后心,以为夸浮,故而试之,名副其实,不过……” “不过什么?” “堂堂男子竟如妇人一般气量狭隘。” 听闻此语,邹若的脸庞由红变紫,手中猛地施力,怎奈陆北漠的力量更大,死死地摁住了邹若的手背,任其如何用力也是挣脱不得。 “你伤我右手,果然富有心机,可我是左撇子。” “松手!” “你听我说……” “松手!你给我松手!” 邹若就像是被囚在笼中的鸟,疯了般的扑棱着羽毛,挣扎着,暴跳如雷,他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抓在了陆北漠的伤口上。 “唔……” 这下三滥的行为彻底惹毛了陆北漠,陆北漠的确松开了手,只是……啪地一声脆响,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邹若的侧脸上。 世界清净了。 第十三章 离朔 第十三章离朔 疼痛感似乎越来越微弱。 对于陆北漠来说,这是个不好的兆头,痛觉是证明他依然存活最直接的反馈,他不怕疼痛,他只怕自己不能保持清醒。 再不对伤口进行处理,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喂,这里有药品吗?” 陆北漠的声音有气无力。 “别哭了……哎,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简直跟文鸯一个德行。” 陆北漠戳了戳邹若埋在双膝里的脑壳,又摇了摇他一起一伏的膀背,最后高高地扬起手来,反倒是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前额上,没了应策。 啊~嚏! 廉颇驻足回首。 扬尘落定,视野清晰。 文鸯一截一截地撑起了身子,两腿岔开很大,这样可以止住身体的晃动,他揉了揉鼻子,拢了拢头发,不慌不忙。 “原来是感冒了啊,怪不得有些乏力……墨家机关道的话,不分出胜负,是不能够离开的吧。” 朝前朝招了招手,文鸯这才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着未拭去的血痕。 “我可没有半点儿要投降的意思哦,老家伙……哎,人呢?” 文鸯左顾右盼,一时间有些慌了。 “被打的分不清南北了吗?文鸯小子,我在你后面。” 廉颇粗声粗气道。 “哦。” 文鸯尴尬地掉了个头。 接下来无疑又是一场鏖战,但是文鸯的状态已经急转直下。 另一边,陆北漠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非常清楚时间已经不多了。文鸯挑战廉颇的事情大概已经被淳于髡传的沸沸扬扬,第二步已经完成。 邹若正在陆北漠的一侧为他小心地包扎着伤口,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地怪声。 他,哦不,是她。 她邹若当然不情愿帮助陆北漠,但是就在刚刚,自己的秘密被陆北漠发现了——她是个女人。 话说回来,刚才她被陆北漠扇了一个耳光,也并非是在埋头痛哭,而是因为她含在嘴中的变音贴片儿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劲地咳不出来。 仅凭这个,陆北漠还不能发现她是个女人,要怪就怪这混蛋包扎伤口就包吧扎吧,没有绷带的情况下,他竟然脑洞大开地去撕扯人家的外套……两个人再次大打出手,最后陆北漠赖皮得把邹若压在了地上。 胸膛前边儿不太合理的柔软让陆北漠愣了半晌,而后,他居然变本加厉地撕扯起了邹若的衣服,就连伤臂也动用了,邹若情急之下暴露了原来的音色。 这才有了现在和谐的一幕。 “秘法?” 陆北漠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邹若点了点头。 “类似于蜃楼?” “离朔,秘法?离朔。” 邹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地这么详细,她本来是不想回答的。 “双兔傍地,迷离扑朔,雌雄难辨。若不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今晚一定让你做我的女人,这样好多事情就方便多了!” “你……尽管来试试!” 邹若一把抓在了陆北漠的伤口处。 等后者的惨嚎声平息,她才忿忿道: “杀了你也一样没人知道我的秘密,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才让所有人离开,只是,我还不知道你来的目的,所以……” “所以暂时留我一条小命吗?” “没……没错。” 恢复音色的邹若说起话来少了许多冷冽。 “那为了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我就把我来的目的说给你听听。” 邹若点了点头,她尽量不再说话,但她不说话的样子反而显得温驯。 “摆在你面前一个机遇,但是稍纵即逝,文鸯与廉颇打起来了,墨家机关道那种地方,不分个胜负两个人都出不来,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趁着廉颇不在,让我端了他的老窝?” 邹若眯起了眼睛。 “不是,这个消息现在已经满城皆知,鹰隼的凌天马上就会带人过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因为文鸯的所做所为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 陆北漠顿了顿,离开椅背,支起了上身。 “眼下潜蛟分成三份,准确的说,是三份大餐,邹若,你现在绝不是坐山观虎斗的时候,你想让廉颇和田少英争个你死我活,最后赚得渔翁之利,这没有错,但没有人是傻子,谁都想做渔翁,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僵持,而僵持就是慢性自杀,双狮和鹰隼正在你们背后虎视眈眈。” “霍无恙离开了双狮,庞涓必须重新整顿内部,你们才得到这暂时的安宁,但是你啊,还在这吃吃喝喝,我能不揍你吗?啊?TMD!” 陆北漠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砰! 邹若紧跟着打了个机灵,惊恐地望向陆北漠,咽了口唾沫。 “你说,我打你有错吗?你还不乐意了,捅我两刀,你舒服了,舒服了吧!弄死我?来,你弄死我!到头来我反而要谢你不杀之恩,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材!” “咳,咳咳……” 邹若赶忙拿起了自己的水杯,七手八脚地倒满了水给陆北漠拿了过去,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将水泼在了陆北漠的脸上。 “我该怎么做,如何做,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邹若固然冷笑,却终究没了底气。 第十四章 轶事 第十四章轶事 “所以说,你的格局还是窄了些。” 陆北漠也平复了语气。 “凌天会带走文鸯,乐毅打得什么算盘我不知道,不过他至少不会与廉颇开战,他的首要敌人是双狮。” “文鸯与廉颇打起来了,这个消息传到庞涓的耳朵里,你猜会发生什么?” 陆北漠给邹若抛了个问题,仰倒在椅背上,用智者独有的刻薄的语气提示道: “你要清楚,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不同,盲区也不同。” “嗯……” 沉吟了半晌,邹若说道: “庞涓会认为鹰隼已经对潜蛟出手了,他会阻止鹰隼的吞并行动,只要让一批人到达廉颇的地盘,起到足够的威慑作用,不让他得逞就可以了,他应该也不想在此时与鹰隼发生大规模冲突。” “不错,孺子可教也,他不想与鹰隼发生大规模冲突,我们就让他们打起来,他们打起来,我俩才能有机会重新收拢潜蛟的人手。” “那要怎么做呢?” 陆北漠勾了勾手指。 “看在你刚才夸我的份上……” 邹若扭扭捏捏,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耳朵凑了上去。 墨家机关道下已经聚拢了很多的人。 说到墨家机关道,就不得不说起的墨子与鲁班的一个赌注,它的建成也正是源自于此。话说,墨子花费了三十年时间,走遍了稷下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深埋地下的朝歌城,这才掌握了机关术的秘诀。那时候鲁班早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师,他同样也参与了稷下学院的建设,并且对于机关术也有着很深的造诣。 两人在院墙外围的构造上起了争执,鲁班主张“矛”,所谓“矛”,就是打造最厉害的兵器,在墙壁的每一寸砖瓦下都安装上自己所研制的鲨嘴炮,所有想要强攻学院的野心家都会遭到狂轰滥炸,溃不成军。而墨子则主张“盾”,所谓“盾”就是守,筑最坚固之墙,任它刀枪剑戟,枪林弹雨,我自巍然不动。两人立下赌约,以“矛”击“盾”,“矛”折,鲁班离开,“盾”破,墨子滚蛋。稷下学院自相矛盾?此消息一出,天下皆惊,大大小小的钱庄都设立了赌局供贵胄名门下注。 名人效应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儿,前边儿说过了,鲁班在那时候早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师,而墨子在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农民工而已,鲁班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吧,况且夫子押了鲁班万两银票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很多富商都没放过这送钱的机会,把宝儿押到了鲁班身上。 比赛当日的场面是万分火爆,人山人海,九场比赛全程透明,只不过结果有点出人意料,史书上是这样写的:“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鲁班输的一塌糊涂,夫子却赚得盆满钵盈。 怎么夫子却赚得盆满钵盈呢? 夫子输了一万两银票确实是真的,但是他让庄周在另外三个钱庄押墨子押了一共九十九万两银子,况且还不是输赢而是比分,0:9的比分,当时这个比分的赔率是三百,也就是说你投一两银子,就能翻三百倍,九十九万乘以三百减去本金后再减一万,夫子赚了整整两亿九千六百万两白银! 两亿九千六百万两再除以三,三个钱庄各赚了一笔还没来的及高兴,就发现了他们要分别支付九千八百六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白银给庄周,否则双狮将踏碎他们钱庄的每一个分店。齐国三大钱庄至此倒闭,无数的土财主上吊自缢,墨家机关道的建成正是源自于这笔钱。 对于学院的建设来说来说,这笔钱实在是绰绰有余,但是放在促进和平,济贫拨苦上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好在齐国人因为这次的教训削减了嗜赌的风气,也算是值得夫子宽慰的一件事情了。 墨家机关道是墨子的智慧结晶,更加准确的说,它是一种概念,所有墨子建成的机关道都可以被称之为墨家机关道,但是墨家机关道并不是单指某个墨子所修建的道路。 就拿门口那个机关道来说,其实它的原理很简单,甬道分为三个部分,打个比方,三截木板,1号,2号,3号,木板上附着有履带,就像跑步机上的履带,现在让一只蚂蚁走上木板,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当你走到2号边缘的时候,履带开始逆时针转动,蚂蚁继续往前爬行,但是履带转动地更快,它感觉到脚底在动,由于没有参照物,他不能证明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于是它停下脚步,而它一旦停下脚步履带也紧跟着停止转动,所以它继续爬行,履带继续转动,它感觉自己在朝前走,其实已经被搬运到了1木板上,于是拿走3号木板,2号木板进入3号木板的位置,1号木板进入2号木板的位置,而3号木板则代替原来1号木板的位置,123、312、231、123……周而复始,蚂蚁永远也走不完那条路,但是一旦蚂蚁的步子与履带不对冲,向左向右乃至向后,履带都会停止转动。 所以说,墨家机关道是一种概念。 它的存在,是一种精神,它包含了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主张,机关道告诉你一个道理,一味地前进一味地进攻是永远也没有出路的,杀戮所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杀戮,出路在你的身后,懂得回头,学会退让,就不至于碰得头破血流。 第十五章 皆非 第十五章动乱 眼下的这个墨家机关道也是运用了三块木板的原理,只不过用法不同,在三块木板中,1号木板为甲方休息区,3号木板为乙方休息区,2号木板则是两人决斗的地方。 这是一个提供公平对擂的平台,双方上场之前就被扫描了身体,彻底抹杀了凶器、禁药被某一方携入的机会,一旦甲方或者乙方彻底倒下,或者某一方投降,胜利者与失败者就会被强制分离,分别推送至一号、二号休息区,使胜利者不能加害于失败者。 场内的情况如何,谁胜谁负暂未揭晓。而场外的左右两边儿的看客已经摩拳擦掌,剑拔弩张。 “喂,鹰隼的家伙们,你们就等着把文鸯抬回去吧!” 一个汉子模样五大三粗的学员这样朝着对面呼喊道。 “对啊,等着把文鸯抬回去吧!哈哈哈!” 他身后的一干众人跟着一块儿闹腾着、起哄着。 另一边抱臂而立的青年却是钳口不言,他一身白衣如雪,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刺目,他阴沉着脸,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鸡蛋灌饼为什么不叫鸡蛋炊饼或者鸡蛋面饼呢……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凌二哥啊,你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们在侮辱您的家人。” “家人?” “他们问候你老婆呢。” “什么?老婆……老婆饼为什么不叫媳妇饼或者太太饼呢……” 他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呦呦呦,这里很热闹的嘛!” 沉思被迫终止,又有一队人马前来观战了,这群人的衣服出奇的一致,清一色的黑夹克,苍灰色的卫衣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偌大的标志,两头狮子环抱着一个山丘。 双狮终于来了。 为首的家伙长形脸,留了个板寸头,他的眼角下面有一道长疤,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他是庞涓的亲信,名叫柘轨,据说他的武力不在霍无恙之下,三年前曾单枪匹马手刃了魔种的一支小分队。 说话的人就是他,他笑起来很僵硬,甚至说可怖了,这话完全没有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空气反倒安静下来。 “你来做什么?” 凌天的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哦,大晚上睡不着,散散步,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柘轨如是说。 “散步?散步带这么多小弟?” 凌天撇了撇嘴。 “哦,我散步,他们巡逻呢,两码事,你忘了我们的职责,我们可不能懈怠,保护学院,维护秩序,每时每刻每秒每分都不能放松啊!” 柘轨指了指前方,义正言辞道: “这不出事了,两个学员斗殴,马上就要演变成群殴混战,我们必须阻止事态的恶化。” 凌天嗤之以鼻。 …… 大堂的门被踹了开来,一大群人蜂拥而入。 这里是双狮堂。 算是双狮处理院内事务的总部,如果能搜查到双狮与齐国皇室秘密来往的手信,自然就掌握了摧毁它们的利器。但是庞涓当然不会傻到去囤积那些物什留作纪念——大堂内空空如也。 砰! 堂门重重地关上了,石阶吱呀呀往前推动,露出了漆黑的长条形坑洞,一堵石墙缓缓地升了上来,将出口堵的严严实实。 “中计了!” 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几个学员一齐惊呼道,剩下的学员们也都慌了神,转身就去推搡门口的木门。 邹若反倒没有感到意外,她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眼看着众人叮叮当当地忙活,却并不阻止。 这“双狮堂”曾经是个小型器材室,因为怕被人盗窃器材,所以才有这石墙的机关,后来“双狮”争取到了更多的资源,就把这个小型的器材室用来办公,所谓办公就是庞涓一个人呆在这里休息,除了办公,召集成员开会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 场地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一个茶杯,一个灯盏与一小盆盆栽,单调的骇人,邹若拿起茶杯为那棵小松树浇了点水,她看见了花盆上刻着鎏金的一行字:岁寒,然后知松柏之最后凋也。 “老大,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咱们被暗算了啊!” 邹若对那些话置若罔闻。 “庞涓,你很厉害,只不过……” 她闪烁的目光归于平静,似乎已经对某件事下定决心。 …… 鱼儿咬饵了。 一切都在陆北漠的掌控之中,抿了一口水,他低下了头,在拙劣的灯光下,他看清了所有事物的发展轨迹,却愈发看不清茶杯中的倒影了。 这个人,还是我吗? 第十六章 运筹 第十六章运筹 “剥下礼义的外壳后,这些家伙统统都会蜕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 陆北漠望着窗外,桌案的对面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孙膑。 他低垂着头,缄口不语。 “你亲爱的师兄如果再傻那么一点儿,或者再聪明十倍,可能就不会上套了。” “暗算了田忌,逼走霍无恙,他以为自己在院内的敌人只剩乐毅了,所以才会过早地做出这个决定。” 文鸯与廉颇的决斗本来就是个引子。 在庞涓的眼里,文鸯是鹰隼的人,代表了鹰隼的一举一动,文鸯与廉颇决斗,就代表鹰隼想要吞并廉颇的势力,他一面派柘轨阻止鹰隼的行动,一面又在提防乐毅的下一步动作,因为文鸯挑战廉颇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个引人注意的陷阱,就像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认为乐毅想要引诱自己出动大队的人马,然后趁虚而入,断掉自己的后路,前后夹击,吃下自己。 当然,乐毅并没有这么多算计,陆北漠却让庞涓的想法得以成全。 庞涓的内鬼遍布潜蛟,不然他就不会对田忌的行动了如指掌,进而暗算了田忌。 所以陆北漠找上了邹若,并让她在她的所有下属面前宣布自己已经加入鹰隼,并且要去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想走的人她决不留。 三分之一的人离开了,这其中就有庞涓的内鬼,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他们需要知会庞涓,而陆北漠故意给他们制造了这个机会。 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在庞涓听来无异就是汇合鹰隼的人马端了他的总部。只是,他没有想到平日里没有任何动作的邹若居然早就加入了鹰隼,不过,他很快又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有人提到了陆北漠。 这些天来,他派人盯梢了那个胆敢对自己下属出手的“疯子”,因为他觉得陆北漠的后台不是那么简单,果然,陆北漠与鹰隼的文鸯有两三次的来往,这次他找上邹若,定然是在为鹰隼传话。 乐毅,文鸯,陆北漠,邹若。 乐毅布局,文鸯动手,陆北漠传讯,邹若收网。 庞涓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 一切如他所想,邹若找上门了,她想要“擒王”,只不过庞涓“将计就计”,以“双狮堂”为牢笼,将邹若的人马全都关在了里面,轻而易举地削去了鹰隼的在东院的“照应”。 乐毅想要把自己大批的人马钓走,自己又何尝不是派了大批的人马来到东院呢?此时的西院的后方也正是人员空缺的时候,他暗中召集了人马,决定夜袭西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相信乐毅已经有所准备,因为淳于晏给他提了醒。” 陆北漠扣上了茶杯。 “茶很好喝,可惜我的故事讲的并不是很好,你就当听个热闹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就先告辞了!” 陆北漠起身作揖,以示谢意。 “今晚,会死很多人的吧。” 孙膑的眼睛居然有些红了。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稷下学院怎么能……怎么能……沾染鲜血呢?” 他望着陆北漠的背影失控地咆哮起来,哪怕双腿折断,哪怕挚友在他眼前被拖入黑暗,他也没有这样的失控,这样的愤怒过。 “稷下学院是夫子所建立的圣地,没有战争,远离尘嚣,这里的人不论出身,不论技艺,不论种族,互帮互助,团结一心!” 孙膑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像个被戳穿了幻梦的孩子。 有些莫明的液体在陆北漠的眼睛里晃动,只不过他压了下去,连带着压下去的还有他的嗓音,他的嗓音变得沉重而沙哑,背影在闪烁的灯火就显得更加扭曲。 “也许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但是请你也清楚,在这场斗争中没有人是无辜的,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的脚步越来越远,身音却从远处传了回来,只有寥寥四个字儿, “我等你来。” 第十七章 魔血 第十七章魔血 文鸯并非是在机关道里走出来的。 他是躺着出来的。 鼻青脸肿,几乎奄奄一息,但他一直瞪大着眼睛,直到陆北漠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笑了,他一笑,嘴中就不断地溢血,于是口齿不清地咳嗽起来,胸口一起一伏。 他想说,我快累死了,陆北漠你终于来了。 可是他半天也没能表达清楚,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 鹰隼和双狮的人都已经离开,赶往西院了,文鸯的作用不言而喻。 什么在咯咯咯地怪响呢? 陆北漠发现那是自己的牙齿,它们不由自主地磕碰在一起,无名业火在他的心头极速膨胀,指甲刺入了掌心之中。 他的拳头在不停地颤抖。 廉颇同样是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满是泥灰,就连护额上的倒刺都被掰断了一只,只不过,这些放在陆北漠的眼里,都只能让他徒增怒气,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喂!” 陆北漠的五官深陷在黑暗之中。 他往前走去,可是一股力道扯住了他,文鸯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不……可……” 陆北漠挣脱开来,走向廉颇,廉颇被旁人所搀扶着,他总算注意到了陆北漠。 三五个人挡住了陆北漠的去路。 “你休想趁人之危!” 为首的高个子挑衅道,只见他拍了拍胸膛, “有什么事冲我来!我可不怕你!” “趁人之危?” 陆北漠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右臂, “看好了。” 他疯也似的扯下了伤口上的绷带,以右手抓向伤臂,将止血的伤口再次破坏,于是血流如注。 歪着脑袋,他朝着前边招了招手,那动作竟与文鸯如出一辙。 “这样的话,我就不是趁人之危了吧。” 陆北漠残忍地笑了出来。 他用额头猛地碰在了一名学员的面门上,仅凭着右肩就将他撞倒在地。另一个拳头呼啸而来,陆北漠却是避也不避,拳头砸在陆北漠脸上的同时,他的拳头也落在了对方的脸庞上。 以伤换伤的打法——陆北漠笔直的站在原地,先出手的家伙却飞出去两颗门牙,一头扎在地面上,爬都爬不起来。 高个儿一步步地后退着,这家伙本来是想放几句狠话,蹭个热度,以后好用来作为吹嘘的谈资,却没想到陆北漠竟然是个结结实实的铁板。 他拉不下面子讨饶,慌不择言地招呼道: “看什么看,都上啊,他这是想对廉大哥图谋不轨啊!” 簇拥着廉颇的一干众人倒也不是聋子,有两三个愣头青更是朝着陆北漠冲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 廉颇终于开口了,尽管已是身负重伤,他的声音却依然低沉有力,余威不减。 他一步步朝陆北漠走去,上身由于过于强壮而显得臃肿,他的步伐是有些踉跄,但是依然推开了愈向前劝阻的众人。 “如果你输了,就捆满荆条来为我的弟兄们请罪吧。” 语音刚落,廉颇那庞大的身躯就仿佛失控的战车一样朝着陆北漠撞了过去。那仿佛钢铸铁浇而成的身体又如炮筒中射出的巨大弹丸,与空气摩擦而变得赤红,他的速度竟是那样的惊人! 陆北漠避之不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闪躲。他在同一时刻挥动了拳头,只不过他的拳头还没挥出起来,廉颇的身躯就已经贴面而至。 砰—— 陆北漠贴着地面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他没有耽搁一分一秒,即刻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去。 廉颇也没打算罢休,他正是想要一鼓作气。所以他再次出击,与陆北漠脑袋大小相仿的拳头朝着陆北漠的脑袋就抡了过去。 陆北漠几乎是把自己的脑袋送了过去,以额头迎向后者的拳头。 砰—— 踏,一步,踏,两步,踏,三步,T~a— 这一次,他仅仅后退了三步半。世界在这一刻变成了黑色,黑白两色,晃动的人影是白色的,每个人影的胸膛之处都有一颗蹦跳地脆弱的心脏,触手可及。 陆北漠挥出了拳头,那是足以打穿石壁的力量,陆北漠的速度太快了,这样看来,反倒是廉颇撞来的动作慢了半拍,就好比雷声响起的时候,闪电早已划破天际。 砰—— 这一拳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廉颇的心口。 膝盖着地。 廉颇瞪大了眼睛,嘴角溢出了猩红,他尝试着站起来,然而整个上身全都瘫软下来,像是泄了气地水床床垫那样,整个人都搭在了陆北漠的身上。 扑通! 陆北漠可没打算做他的支柱,所以离开了原地,任由这小山包似的廉颇坍塌下去。 “你老了。” 一种扭曲的笑容绽放开来,陆北漠咧开的嘴就像是熟烂的石榴,撕裂的伤口,脸庞上,那漆黑的瞳孔变成了虚无的白。 魔血! 第十八章 借刀 第十八章借刀 廉颇那样庞大的身躯轻被陆北漠提了起来,看起来是那样轻而易举。 砰!砰!砰!砰!砰!砰! 陆北漠那血淋淋的左手如同地狱中恶魔的鬼手一样,以一种难以置信地速度击打在后者的小腹上。 砰!砰!砰!砰!砰——砰! 一记上勾拳仿佛蹿起的红焰,冲撞在廉颇的下巴上,就在刚刚这个还在横冲直撞的“战车”,竟被陆北漠一拳打得离地三尺。 那道凶厉的背影消失在了原地,眨眼间出现在了廉颇的上方,十指间黑光乍现,在半空中猝然相扣,这十指所做的斧锤,猛地朝着廉颇的护额剁了下去。 砰—— 仿若陨石坠落,天山坍塌,连大地都在震惊,震惊于廉颇的败北,只待尘埃落定,陆北漠的胜利已是不争的事实,尽管他胜之不武。 只是此时,他的动作有些古怪——那血淋淋的左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右手。他的口中有血水混杂着唾液不自觉地往外流淌,可以听见他含糊不的说辞: “咕……回……回……” …… “给我……回去……” …… “啊……呃……啊……啊!” …… 高个子望向此景,连连呦喝道: “快上!他不行了,快去救廉颇大哥!” 十七八个人虽然说都是书生,但也参与过杀鸡、宰猪,何况人多势众,所以都暗自咬了咬牙,大喊一声一拥而上。 “滚!” 陆北漠突然吼出这一嗓子,吓得包括高个在内的一干众人全都楞在了当场。 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又变成了夜空般纯粹的黑色,陆北漠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廉颇身边。 “你们的廉大哥已经不省人事了,邹若也不知所踪,潜蛟只能属于我们田氏一族。” 他或者是感觉自己的声音太虚弱了,所以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重复道: “潜蛟!只能属于我们田氏一族!” 踏,踏,踏,踏…… 霍无恙那一伙人终于来了。 他没有做任何指示,直接与陆北漠擦身而过,朝着廉颇的人马发起了进攻,本来对面就已经群龙无首,算是残兵败将,所以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没怎么受伤的也跟着一块儿趴在了地上,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想要带走你们的老大,就来潜龙阁,随时恭候!” 霍无恙绕了一圈,这才走回陆北漠的身侧,轻声问到: “这句台词背得没毛病吧?” “没毛病……” 陆北漠想一下对方的胸口,以表示亲昵,不料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沿着出拳的方向倒了下去。 其实剩下的事情,也用不着他操心了。 潜龙阁原来是诸葛亮的住所。诸葛亮是第二届的优等生,他离开学院之后留下来许许多多有关于太古秘术的笔记和资料,以及各种各样的书籍,据说,他可以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仅仅花了半年的时间就把学院的书牢牢铭记于心,倒背如流。在诸葛亮离开之后,潜龙阁荒废了很久,直到田忌发现了它的价值,对其进行了修缮,为了表示对前辈的敬仰,田忌没有沿用“潜龙”这个称呼,而是将社团命名为“潜蛟”,在神话里,蛟千年才成龙,这是自谦也是自知。 潜龙阁是潜蛟的社团总部,大部分学员只要是不上课的时候就会聚在这里讨论和学习,其实说白了就是聊天扯皮、插科打诨,毕竟像诸葛亮那样的天才并不多见,并没有人能够真正解读太古的语言文字。 尽管如此,潜龙阁仍是潜蛟的象征。田忌遇害之后,田少英接管了这里,跟随廉颇前来的这十几号人不过他手下众人的十分之一,陆北漠之所以让霍无恙如此空口白牙乱说一气,就是为了将祸水引向田少英。 廉颇被擒,对于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对方挑明了让他们去潜龙阁要人,分明就是请君入瓮。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比起争斗来说,磋商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选择磋商就是选择示弱,这是大多数学员所不能忍受的,廉颇的麾下不乏足智多谋之辈,也不缺巧舌善辩之人,司马伤不是莽夫,所以磋商这个可能性不能够排除。 一旦选择磋商,事情就会败露,这借刀杀人的计谋就会不攻自破。 所以绝不能让他们磋商。 第十九章 兵谏 第十九章兵谏 在战争的天秤上,倘若两边的砝码是对等的,两边就会相安无事,倘若任何一方,再多增添一枚砝码,这种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 陆北漠让霍无恙救出了被困的邹若等人。 接下来,邹若会作为共同受害的一方,前去与廉颇一方合作,这时候就算有个别的学员怀疑到陆北漠的身份——他们从来都没有在潜蛟见过这样一号人物,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只有选择示弱,才需要借口以压制众人的怒火。 在这样的时刻,有了邹若的加入,司马伤再也不会犹豫不决。 委曲求全?不复存在。 潜龙阁。 淳于晏从来没有这样地惬意过。 他慢悠悠地将茶杯端到嘴唇旁边,轻轻地吹开雾气,小小地抿了一口。想想曾经的“狂舞之狮”,曾经所向披靡的霍无恙,现在居然站在自己的身边当起了护卫,虽然只是临时的,但也足够让他耀武扬威。 没有人驱逐他们,他们称自己是田少英的客人。 脚步声渐行渐近,大堂内的众学员还算知趣,接二连三地离开了。 终于等到了吗? 这一双镶金边的黑色布靴过了腕骨,黑色贴身的裤子将腿部的肌肉完美的呈现出来,左腿上似龙似蛇的金色符文盘旋而上,自他的背部回转,在他的胸膛前张开了金光闪闪的大嘴巴。 他头顶紫金冠,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在剑眉之下,不染而朱的唇角蓄着笑意,他独自一人前来,拍了拍衣衫,风度翩翩的施了一礼。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兄台二人是自家弟兄,田某颇感愉悦,但自带茶具,田某甚是不解。” “这有何不解,既然是自家弟兄,便无主客之分,有酒同吃,有茶同饮。” 田少英摇了摇头, “如此岂不是田某招呼不周?兄台可与田某前去楼上雅间一叙,品茶之道田某略懂一二,我们促膝长谈,岂不快哉?” 他误会了淳、霍二人的来意。 “无妨,茶不醉人,少英先饮一杯。” 淳于晏递于田少英半杯茶水。茶具归淳于晏,则淳于晏为主,田少英若饮,则承认自己为客,如此浅显的道理,田少英自然明了,在自己的地盘别人却自封为主? 他的脸庞终于阴沉下来,明知故问道, “不知兄台何意?” “潜蛟眼下状况如何?” 淳于晏答非所问。 “我拒绝回答。” “潜蛟必须停止内讧!” “来人,送客。” 田少英倒也是干脆利落。只可惜没人应声,他有些恼火,又重复了一遍: “来人!送客。” 这回倒是有人应声了,只不过却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慌不择言: “老……老大,有一大群人杀……杀过来了,扬……扬言……” “扬言什么?” 田少英一把揪起了那个学员,这个学员一瞬间涕泪俱下, “扬言……要……废你一条胳膊……” “去你x的。” 可怜的学员被田少英一脚蹬翻在地,他身后却响起了淳于晏的声音。 “邹若与廉颇达成共识了,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死磕到底,二,妥协,在这张纸上摁个手印。” 淳于晏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舒展开来,放在了桌案上, “我知道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这茶具拿到你这里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们是主,我俩是客,我和无恙只不过做一个见证人而已,双狮和鹰隼在西院打的不可开交,现在正是潜蛟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如果此时你们因为内讧而错失良机,也和我俩没有任何关系。” 淳于晏的表情十分严肃,他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 “孙膑是我俩的朋友,孙膑也是田忌的挚友和救命恩人,你,廉颇,邹若,你们三人争个你死我活也分不出胜负来,所以,让孙膑取代田忌的位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痛定思痛,孙膑已经打算加入你们齐国,并与庞涓不死不休,对你而言,一个头衔而已,是非利弊,你自己斟酌。” 室外,杀声震天。 “如果,我不摁手印呢?” 田少英坐下身来,看着桌案上那一杯凉了的茶水。 淳于晏尴尬的笑了两声,收起了桌案上的纸张,起身就走。霍无恙则抓向那半杯散尽余温的茶水。 在茶杯愈倾的那一刹那,田少英摁住了霍无恙的右手。 “我喝。” 淳于晏止住了脚步,眉开眼笑。 第二十章 傀儡(上) 第二十章傀儡 陆北漠在将近黎明的时候醒了。 屋子里还是黑着的。他感觉非常的冷,刺骨的冷,很快,他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打着寒颤。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场仿佛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那个小孩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越蜷缩就越是冷,怀中的枷锁是冰冷的玄铁。 他摩挲着自己的胸膛,却感触不到任何温热,在那里面就仿佛有一块玄铁,由内至外输送着酷寒,让他无处可逃。 他挣扎着站起来,什么都看不清。 他有些慌了,接连喊道,淳于晏,霍无恙,文鸯……没人应声,四周寂静又黑暗,他的声音一出口就消磨殆尽。 滴答…… 与之相反的是,在屋内的某个角落里,一种轻微而熟悉的声响在他的耳边逐渐放大开来。 某些记忆在此刻复苏开来,他每走一步前进或是后退,都阻止不了那个声音的侵袭。 滴答……滴答…… …… 刀尖儿上的血珠儿 …… 脸上的泪珠儿 …… 滴答滴答 …… 一瞬间,火光冲天! 那些熟悉的面容,他们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身首各异。 “不……不……” 有什么东西在侵蚀着自己的意识,狂躁的、跋扈的、凶狠的东西,它像是千百个钉子、锤子,不停地敲击着自己的脑壳,愈来愈急,愈来愈猛。 身体愈发得不受控制。 视野变得血迹斑斑,明明是在屋内,耳边的破风声却大的惊人。 幻觉,这是幻觉。 刀尖儿在滴血 …… 脚步声 …… 谁的脚步声?! “不……不……” 陆北漠将舌尖咬出血来,尽力保持着清醒。 “不……不要……” 陆北漠一点一点向后挪动着,突然触碰到了背后冰凉的墙壁,在这样敏感的情况下,那就像是冰凉的刀身。闪烁的猩红自瞳孔深处迸溅而出,像是冰层下爆发的火山。 砰! 他陡然转身,一拳击打在墙壁上。 扭曲的火光将人间变作炼狱 …… 鬼兵披坚执锐,在街道上并列成行 …… 狰狞的铁面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一口沾血的铁齿铜牙 …… “啊……啊……啊……” 死去的亡魂在半空中惨叫,长矛下血流成河。 陆北漠的十指撕扯着头发,像只被围猎的恶兽。 门,门在哪里? …… “喂!陆北漠,你在搞什么?” …… “拦住他!这小子疯了!” …… 最先冲上来,用双臂抱住陆北漠的人是霍无恙,他赤着上身,就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 “你冷静一点!”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记迅猛的肘击砸在了霍无恙的侧脸上,霍无恙吃痛,松了双臂,脸上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弥,小腹上又传来了一阵剧痛。 膝顶,膝顶,又是膝顶! 陆北漠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就像是输入了一道循环指令的机关人,只不过他的动作更加迅速,更加利落,也更加凶残。 “住手!” 文鸯猛地撞开了不停施暴的陆北漠,一拳击出,没想到,陆北漠却疯狗一样地衔住了自己的手掌。 “啊……” 文鸯痛呼出声,准确的说,应该是惊呼出声——他发现陆北漠的双目居然只剩下了眼白。 淳于晏也扑上来抱住了陆北漠的右腿,一边摇晃一边哭泣: “陆北漠你不能疯啊……我们做了这么多……你给我清醒一点……” 拳头偏离了最初的方向,擦过文鸯的脸庞,打空了。 陆北漠大口地喘息着,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都离开……别管我……” 突然,他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浑身的肌肉不自觉地瑟缩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几欲炸裂,他将双手插入了发隙之间,连头皮都挠出血来。 “即刻……离开……这……这是……” 霍无恙一手拉住惊魂未定的文鸯,提起淳于晏的身子,扛在肩上就跑,正往这边靠拢的众人,看到霍无恙逆行而来,也纷纷溃散开来。 我绝不受控于魔血,沦为被仇恨所驱使的傀儡。 陆北漠咬牙切齿,几乎要把拳头攥碎。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啊……啊啊啊!” 第二十一章 傀儡(下) 第二十一章傀儡 陆北漠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那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面前是一张孩童的面孔,却有着野猪般的獠牙,饿狼般的眼眸,黑暗带走了他的视力,仅凭着抽动的鼻隙来寻找猎物,他就是陆北漠具象化的仇恨,魔血的附着物。 “啊……啊啊……啊!啊!” 将那双铁钳一样的手从自己的脖颈里拔了出来,陆北漠张口咬在了他的侧脸上。 嗤—— 这一口扯出了黑蒙蒙的雾气。孩童模样的那个“自己”尖锐地嚎叫起来,全身抽动着。 一支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腔,陆北漠将他挑起来钉在了墙面上。拳面沿着长矛划至他的脸旁,一拳砸了下去。 嗤—— 一拳接一拳,每一拳击打在他的脸庞上,黑色的粉末就簌簌而落,像是久而未洗的头发上的角质层或者是地震时墙面上掉落的白漆。 随着最后一拳挥出,黑气挥散开来,逐渐稀释,灰暗的苍穹开始破裂,阳光乘虚而入,一口浓郁的鲜血宛如火焰,从陆北漠的喉管里冲撞着喷了出去。 “你,你……没事吧。” 雪白的手帕还是被沾染了血迹。 陆北漠推开了那刺目的纤手,侧目后,他有些愕然。 又是她。 “我叫陈曦儿,你呢?” 晨曦拂上她的面颊,梨涡荡漾着霞光。 “你管不着。” 他很抵触那样的笑容,因为看起来很虚幻、很假,或许对于他来说,痛苦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陆北漠起身离开,但是陈曦儿的话让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喂!陆北漠?” 她这样问道。 “夫子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她快走两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陆北漠的左手,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手臂怎么会伤成这样,必须重新包扎伤口。走,去屋里……” 陆北漠甩开了她的手。 “滚开吧,蠢女人!” “夫子要我照顾好你的。” 陈曦儿死死地抓住了陆北漠的右手腕。 “松手,要不我弄死你!” 陆北漠尽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因为他浑身充斥着恁多的暴戾气息,足以让人落荒而逃。 “不!” 陈曦儿闭上了眼睛,甚至摒住了呼吸,但就是不肯撒手。 地面仿佛又开始晃动,陆北漠感到一阵恍惚。 失血过多了。 “陆北漠!陆北漠!” 这是淳于晏的声音,自庭院外远远地传了过来。 一声递一声急促,一声递一声模糊。 头脑中唯一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还是断了,陆北漠面朝下栽了下去。 —————————————————————— 暴力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这并不矛盾。如果问题解决了,这个办法就很有效,如果问题没有解决,这个办法就很愚蠢。 庞涓则属于后者,他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就在昨晚,双狮死了三个学员。 三条人命。 他并不是为这三条人命难过,他难过是因为付出的代价很大,目的却没有达到,这是向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乐毅不应该那样聪明,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双方皆伤亡惨重,获益者是谁?他不敢想。 桌案上的纸条却已经写下了答案: 血债血偿! ——代笔。 “我已经替你下了战书了,孙膑。” 邹若将一张纸放在了孙膑面前。 那是一张协议。 协议这种东西和开玩笑是一个性质的,区别在于它有一副严肃的外表,白纸黑字红手印,看起来像是煞有其事。打个比方,你拥有了虎符,并不代表你就拥有了调兵遣将的特权,虎符只有配上持有者的威信,才能发挥它真实的作用。 孙膑品学兼优,才华横溢,曾是田忌的挚友,谦逊而又低调,将他推上潜蛟权力的制高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况且这个家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很容易让别人放下戒心。 这是陆北漠的原话,并没有隐藏他的意图,邹若当然不会不明白,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替他掌控潜蛟的傀儡。良禽择木而栖,而她邹若想要的,正是一个聪明的主子。 “经过昨晚我们彻夜的商议,决定让你暂代田大哥的位置。三日后,我们,为你加冕!” 第二十二章 毒药 第二十二章毒药 有什么唧唧喳喳在耳边响。 窗外的鸟语啄醒了屋子里昏睡的人儿。愈渐清晰。 愈渐清晰的还有金光灿烂的色彩。那是阳光。陆北漠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映入眼帘,比阳光更刺目的是笑容,陈曦儿的笑容。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人心悸。 发髻镶一层浅淡的金边,凤蝶鎏金银簪一双分饰左右,三千青丝被挽作一个简单的碧落髻,颈间的玉石挂件是一枚精致的小白兔。颈如象牙,双眸明澈,蛾眉檀囗,恍若天仙。 似乎要与印象里的某个人重合,可印象中分明杳无此人。 “你醒了?” 陈曦儿一边说一边按住了陆北漠的身躯,只不过,她那双手的力气恐怕连砧板上的鱼儿都按不住,何况陆北漠并不是鱼。 “你不要坐起来啊。” 她这样说着,陆北漠已经坐起身来,他撩开了被子,却看见了自己白花花的大腿,还有…… “啊?!” 陈曦儿惊呼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背过了身去。 看着自己的红色内裤,陆北漠老脸一红,又盖上了被子。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自己的裤子,他只好唤道: “淳于晏。” “他拿着你的衣服出了院校,应该去阿婆的店里了……” 陈曦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北漠打断了。 “文鸯!” “你是说那个高个子吗……他说他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再去老地方找他。” 片刻也没有等到回应,陈曦儿又说道: “你……你,你盖好被子了吗?你还是好生养伤吧……” 她犹犹豫豫,终于还是转回了身去。陆北漠已经缩回了被子里,冷冷地盯着陈曦儿看,如果后脑勺长了个眼珠儿的话。 “昨天晚上,西院出事了,现在外面很乱的……所以你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你身上的这些伤……是昨晚弄的吗?” 陆北漠没有搭话。 “夫子要我照顾好你的……他再三嘱托我的……你,能和我说一说有关你的一些事情吗?” 眉结微皱,陆北漠的牙关咬在了一起。 “嗯,比如,你脊背上的那道疤痕……还有……” “够了!” 陆北漠蹭地坐起了身来,毫不绅士地指着陈曦儿的鼻子: “狗屁!你一口一个夫子,呵,是他让你来监视我的吧?你会什么秘术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什么都控制不了我!魔血不能!谁也不能!这条命就在我自己手里握着!” “不要假惺惺地靠近我,一个女人平白无故会这么关心我?你是我的母后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我母后早就死了,我家人死的一个都不剩!所以……” 滚吧! 这两个字陆北漠没有说出来。 温软的娇躯入怀,就如当头泼下的凉水,荷花般清冽的香气侵入鼻腔,柔软的发丝拂过脸庞,陆北漠不知……不知所措了。 “小七……我是……你……姊……姊姊……” 陈曦儿泣不成声。 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哒哒哒掉落在陆北漠的脊背上,她那肩头一起一伏,陆北漠的手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停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小七? “阿父……也很是……后悔……回家吧……” 那白玉捏就的手轻托着陆北漠的双颊,那明澈而湿润的眼眸满载着温情,望着他,那种温情对于陆北漠来说简直就是毒药,他明知道如此,可还是陷了进去,哪怕他并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 吱呀。 门突然开了。 陆北漠吃力地移开了目光。 他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近乎妖孽的面孔。 邹若。 “不好意思。” 她嗤笑道, “打搅了你们的好事。” 砰! 她即刻离去,门板因为巨力而闭合,从而释放出了炸裂般的声响。 第二十三章 印记 第二十三章印记 “邹若,喂,邹若!” 陆北漠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来, “你去我的寝室帮我拿一套衣服来!” 就在他认为对方已经走远的时候,门板又被踹了开来。邹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陆北漠的头上。 “陈曦儿是吧,我现在和他有要事来谈,请你回避一下。” “嗯……嗯。” 陈曦儿低下了头,用掌心逝去了面庞上的泪渍,起身走了出去。 “把门带上。” 邹若冷不丁地又添了这么一句话。 “你认识她?” 再回首,陆北漠已经穿上了邹若蓝黑色的褂子, “还缺条裤子,你脱给我吧,我闭上眼睛。”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回应他的是一个没发出响声的耳光,因为陆北漠抓住了她的手腕。 “好好说话,别这么蛮横。” “你是指刚才,还是现在。” 刚才对待陈曦儿的态度?还是现在的行为? “都有。” “松手!” 邹若再三用力也挣脱未得。她的手腕依然被陆北漠攥在手里。卯足了劲儿,她以脚下猛发力,想把陆北漠拖下床来,不料后者却松开了手。 她登时就失去了重心,直挺挺地朝地面摔去,陆北漠一把扯住了她的丝绦,也就是她的腰带。 嗞、嗞…… 丝绦几欲崩断。 “松手!” 邹若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 如她所愿,陆北漠只得松开了手。 …… 良久之后,邹若揉着自己的脑袋,坐在一侧的板凳上,生起了闷气。 “你还没回答我呢?关于陈曦儿。” “陈曦儿,陈曦儿,满脑子都是女人,陆北漠,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就不知道安慰我一下? 这才是邹若想表达的意思。 “那就不谈她了,孙膑那边是什么态度?问题不大吧。” “陆北漠!” 邹若咬牙切齿。 “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直戳要害。 “什么关系?” 对啊,跟我有什么关系?邹若失神了,她的语气终于瘫软下来。 “为君者,不固溺于流俗……为,为臣者,助君以明是非!” 邹若说得富丽堂皇,可还是难掩心虚,于是起身倒了一杯水,给陆北漠递了过去。这回轮到陆北漠失神了。 君?臣? “……我与陈曦儿真的没有什么交集,她受命于夫子来照顾我,我甚至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可能错把我当成她的弟弟了。” “弟弟?她错把你当成她的弟弟了?” 邹若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你可有福气了,你要知道,除非是夫子收留的孤儿,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会被送到稷下学院来学习的,据我所知,她可是姓陈,初来乍到,这就被你吸引了……” 不知怎的,陆北漠被水呛了一口。 “咳,咳咳……” 平复之后,他的脸色阴沉得难看: “她,是皇室的人。” “没错,当今齐旻王的左膀右臂、齐国重臣陈桓子的大女儿,就是她,陈曦儿。” 砰—— 好端端的杯子被捏得粉碎,清水在指缝间溢出,血花自掌心乍放、凋谢,化作点滴的红绳似线状垂落,滴落在碎瓷片上,恨意如红水晶般剔透,过往历历如昨一目而知。 “彻儿。” 那是父皇的怀抱,父皇的声音,以及他下颚上胡渣子摩擦脸庞的刺痛感。 “这是你的陈叔伯。” 循着父皇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了那个人。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但他永远记得那双眼睛,许多年后,他才能够形容出来,那是蓄势待发的猫头鹰的眼睛,小而锐利,仿佛藏着一枚钉子。那个人站在那里,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就连应答也显得死气沉沉。 …… “父皇!父皇!” 门被撞了开来。 入目,又是那一身石青色的长袍,以及父皇苍白的面孔,他的又嘴角不停地溢出血来,他的口型在说走,父皇扭转了身躯,挡住那人的去路,两个人交换了位置,长剑贯穿了父皇的胸口。 血光中,他又看见了那双微眯的眼睛! …… 在那个夤夜里,他像一只仓皇逃命的老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那双猫头鹰的眼睛。 …… 陈叔伯。 “陈桓子。” 那三个字连同那双眼睛深深地烙在陆北漠的脑海里,那是任岁月如何冲刷也无法抹去的印记,就像他身后的疤痕一样,将伴他终生直至死亡! 第二十四章 试探 第二十四章试探 陈曦儿? 皇室公主不声不响地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接近我?为了什么?陈桓子的赌注?说不通啊,或者说又是夫子搞出来的名堂?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吧! “喂?!” 任邹若如何用力也没能掰开陆北漠紧攥的拳头。 “松手啊!松手!” 陆北漠机械地转过头来。 邹若打了个激灵,她的瞳孔扩大而后骤缩,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陆……漠……你这,这是什么表情。” 紧绷的手肌逐渐松弛开来,仅剩的瓷片已经嵌入了掌心。他抬起伤臂遮住了自己的右眼,再拿开的时候,那灰白色的眸子恢复了原本的漆黑。 “是魔血。” 陆北漠僵硬地笑了笑: “它这几天有些活跃。” “魔血?” 邹若颇有些惊诧。 “我的母亲是个魔种,我的父亲是个人类。怎么?感觉很荒谬吗?” 陆北漠抠去了掌心的碎瓷片,那左手上的伤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恐怖的代谢能力,像这样的皮外伤很快就能愈合。” “很厉害,那你右臂上的伤口呢?我可不是关心你,我只是好奇。”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那种较深的伤口依然会留下疤痕,比如,我背后的那道疤痕。” 陆北漠仰面看着天花板,陷入了回忆。 “小时候我差一点被人砍成两半,刀刃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脊椎,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爬着走,我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为……” 邹若想问些什么,然而却陆北漠“嘘”的手势制止住了。 “我很绝望,所以疯了一样地伤害自己、破坏一切,而同样,体内另一股力量却在遏制自己的行为,它负责进食,以活下去为目的。” “也就是说,那个真正的我已经疯了,它的智商停在了八岁,像一头野兽,我称它为魔血,另一个我杀死了它,掌控了身体,也就是现在的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邹若有些难以消化。 “你是说,你其实……并非你?” “这样,我说的简单一点,心魔,魔血就类似于心魔,只要我感受到的仇恨、愤怒、恐惧等一切负面情绪,超过我的承受范围,魔血就会重生,而且每一次重生都比上一次强大,因为就某种程度而言,它才是这具皮囊的主人。” “所以,如果被它重新占据身体……” “但是,它确实比我强大不是吗?就在昨晚我依靠它的力量击败了廉颇。” “可是……” “没错,一旦它强大到我无法左右,我就会蜕变成一个杀戮机器,无休止地战斗下去,直至毁灭。” 邹若苦恼地摇着头,等到陆北漠说完,她才说道: “我是说,可是,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当然没有用,我只是想知道陈曦儿会不会站在门后偷听。” “啊?” 邹若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了正色, “没有,这点警惕性我还是有的,她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就离开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真是浪费口舌。”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给她听?” 陆北漠脱下了上衣,丢给了邹若,而后趴在了床上,显得很是疲惫,好像多说了些话已经让他透支了所有的气力。 “看吧,这道伤口正是拜她父亲所赐!” “陈桓子?” 邹若掩口。 “还有别人吗?” “……” “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么一点了,反正你迟早要知道,我以前,准确的说,我八岁以前有着另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作为魔血的标签再适合不过,你想知道吗?” 陆北漠朝着邹若勾了勾手,后者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自陆北漠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眼,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几乎大失所望,可这种情绪仅仅萦绕了片刻,那两个字眼就像是炸弹一样自它的脑海里炸开了。 因为陆北漠点燃了引信,他说: “刚才我就说过了,我的母亲是个魔种,我的父亲是个人类。” 恒王伐魏,败魏军于蓟门,魏王赠美人良驹,示弱以求和……妖姬身段飘摇,翻跃如风,恒王为之所惑,苟合而诞下一子,名彻,字悟…… 妖姬是魔种,齐恒王是人类,这是万民皆知的丑闻。 陆北漠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眼儿正是: “陈彻。” 恒王议欲立陈彻为王,众臣皆惊,民怨鼎沸,其弟旻王舍身请命,恒王怒叱之……悬恒王之头于城巅,嗟乎!帝辛惑于妲己而亡商,后人皆哀,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第二十五章 瓯缺 第二十五章瓯缺 淳于晏回来的不是时候。 他把这微妙的气氛都破坏了。 “呦!邹若啊,稀客稀客,来找咱家掌柜的谈心呢?得了,先别谈了,吃点东西,城东头买的馄饨,热乎呢。” 淳于晏将怀里的衣服放在了桌子上,衣服里包着两碗馄饨。 “哎?木盖儿漏了,衣服湿了,不好意思啊,北漠,我在你寝室拿的衣服,嘿嘿,湿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把手里的衣服丢给了陆北漠。 “快穿上吧,你身体好,一会就能捂干了,嗯,邹若,别发愣了,咱俩吃,先不管他了……啊,真香!” 淳于晏将一碗馄饨挪到跟前,找了个凳子坐下,深吸一口气,一边儿掰开筷子,一边儿俯下身喝了口浓汤。 “哈哈,吓坏了吧,这碗是留给你的,你快穿上衣服吧,再不穿上,我可真给你吃了……唔,你看人家邹若干什么,不会害羞吧,都是大老爷们,谁稀罕看你!” 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淳于晏又喋喋不休起来: “快穿上裤子,人家邹若的老二,比你的大一圈呢,上次我在茅房见过……来,邹若,坐,这碗你吃……” 砰! “不是?” 啪! “靠。你打我干嘛!” 咣! “事不过三!” …… “你这下手也太轻了!” 陆北漠穿上了衣服,抖了抖衣袂,将邹若拉到了身后,一只手拎起了淳于晏的后衣领,在抛起来的瞬间,开大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后者像是火箭一样笔直地蹿了出去。 也许是命中注定有此劫数,霍无恙偏巧在此刻走进了庭院。 砰! …… “无恙,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北漠若无其事地捞着馄饨,一口一个地吃着。 霍无恙也是心大,捧着另一碗馄饨同样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顾忌旁边不省人事的淳于晏、邹若的眼光以及脑袋上新鲜的大包。 “嗨,你不问,我都忘了这正事了。” 霍无恙放下了筷子。 “哦?” “文鸯惹上了麻烦,据说和凌天起了争执,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应该和他比较熟,我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喝下最后一口汤,陆北漠放下了筷子, “行了,别装睡了。” 陆北漠踢了一脚正在地上装尸体的淳于晏。 “轮到你上场了。” “看吧,诸位,让别人相信你昏迷不醒的秘决不在于躺在地上的多久,反应太过出格就一定会惹人怀疑……当然,除了陆北漠这家伙,喂,你现在……” 淳于晏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没问题了吧?” 陆北漠没有回答,起身揪住淳于晏的后领,像拎兔子一样拎起后者,走至门前,抬起右脚,砰,故技重施。 “我一定会回来的。” 淳于晏的声音逐渐远去,陆北漠走回来,坐在了原来的凳子上,一扭头,他发现霍无恙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你……今天的情况,方便和我……透露一下吗。” 陆北漠指了指霍无恙身后的邹若,并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依然说道: “问她吧。” 淇水河流经稷下学院,把学院切成两半,在东面的部分被称为东院,占地十分之六,在西边的部分被称为西院,占地十分之四。虽然在西院鹰隼一家独大,虽然乐毅有所防备,可在那场恶斗中,他手下的一名学员还是被踩踏身亡。 沿着淇水河的流向,这具木板上的尸体会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水葬”是无疑最好的方式,血液被稀释成水,肉体饲喂鱼腹,白骨沉入河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死,没有人知道这个稷下学院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乐毅的眼中泪花闪动,可能他的情感是真的,但是他不想让三贤知道这一切,这也是真的。 稷下学院是有别于任何国度的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是任何独立的个体却又不能脱离这个世界而存在。齐王,秦王,赵王,魏王,燕王,韩王……世界上所有国度的建立全都是异曲同工,血与铁,罪与罚,最后才是绥靖。人们的互敬互爱也许是源于夫子的道理,但更多的是迫于夫子的威严。 稷下学院终于还是沾染了鲜血。 当乱世的狂风恶浪席卷而来,再坚固的安全港也会受到波及,而在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之中,新的王者必将浴血而生、劈波斩浪、所向披靡,推翻旧的秩序,建立全新的篇章,到那时,万民臣服,天下归一。 而在那风暴到来的前夜,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博弈前夕,人们都必须选定自己的立场,勾选出那个成为王者的可能,就像是乐毅眼中的燕王,庞涓眼中的魏王,白起眼中的秦王,廉颇眼中的齐王……淳于晏眼中的陆—北—漠! 第二十六章 蚁穴 第二十六章蚁穴 鹰隼的所有学员都站在淇水以西,默然伫立。 “跪下。” 凌天的这样要求道,他的面前是衣衫褴褛的文鸯。 “我不管你昨晚去了哪里,在哪里搞成这惨兮兮的模样,但是昨晚的打斗,你不在,那就是临阵脱逃!” 凌天的手指猛戳着文鸯的胸膛。他认为,如果不是文鸯闲的没事去找廉颇打架,也许双狮的人就不会有机可乘。 “文鸯,你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文鸯推开了在面前指手画脚的凌天。记得前些日子逛街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孩要吃桂花糕,不停地摇着自己母亲的衣袖,这让她的母亲很不耐烦,文鸯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那名母亲一样,所以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文鸯勾起的嘴角在凌天的眼中无限地放大开来,在他看来,这其中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像是一棵长满枝桠的歪脖树,那些分叉刺挠着他的心胸,并且愈发蓬勃。 他的胳膊上青筋暴起,他的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其实他的脾气在是鹰隼里算得上是最好的,不然他也不会容忍后者这样长的时间,可今天这一次,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滚!” 凌天嘶吼道,唾沫飞溅,再也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在我发怒之前,滚出鹰隼,你不配站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獗的笑声如新春的爆竹突然炸响。所有人都被这笑声给骇住了,他们齐齐回头,看见了淳于晏,于是他们更加惊诧,惊诧这“小人儿”的突然出现,惊诧这矮小的身躯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自不远的地方大踏步走来,边走边笑,就连系在下巴上的帽带子都给他挣断了。 “喂!乐毅。” 淳于晏直呼他们老大的大名, “怎么样!我说对了吧?凌天早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他这番发言,令众人再一次地大跌眼镜。 淳于晏当然不是傻子,他胆敢如此叫嚣,正是因为有所倚仗,倚仗于他和陆北漠的合谋。乐毅并不是生性多疑的人,但往往这种人都是死脑筋,一旦对某人失去信任就会再也不复相信。鹰隼嘛,鹰和隼虽然相像,但是总归不是一个物种,乐毅忠于燕王,而凌天却是卫国人,燕、卫是联盟而不是同一个国家,况且自鹰隼成立以来,他们两个人很少沟通,所以陆北漠很早之前就往其中添了一道裂缝。 这道裂缝就是文鸯,这道裂缝微乎其微,简直比蚂蚁洞还要小。桀骜不驯的文鸯唯独对乐毅俯首称臣,而对凌天不屑一顾,凌天的心中自然不太舒服。故而,他与文鸯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乃至闹到了乐毅那里去,乐毅惩罚了文鸯,而文鸯却不多言,一而再再而三,慢慢的,凌天给乐毅的感觉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总是由着性子叫嚷着想要把不喜欢的人踢出团队。就是这样的裂痕,虽然它很小,但是存在,尽管双方谁都不会承认,甚至没有过多在意,可是裂痕只要存在,就会不断蔓延。 直至昨天淳于晏的出现,文鸯向乐毅介绍了淳于晏,而淳于晏也自称是文鸯的挚友,是文鸯在东院的耳目,并透露庞涓夜袭西院的意图,尽管那时候的庞涓还没有被促成那个想法,另外,他又信口胡诌了一番,说文鸯怎样被凌天百般刁难,并含沙射影地表示了乐毅的地位名存实亡。 “不知乐兄是否学过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釜底抽薪,我对此计颇有研究。” “哦?贤弟可愿讲来听听。” “这一计尤其适合自己人用,如果你的上级软弱无能,就在他那里一步步、一点点地安插进自己的眼线,慢慢地、理所应当地将他手下大部分的人替换成自己的心腹……” 文鸯迅速制止了他的发言。 临别之际,他与乐毅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廉颇。 “偌大的东院,能让淳某人看得上眼的豪杰,也就只有廉颇将军了。” 由于两人之前的谈话,乐毅的精神有些恍惚,他不是胸怀狭隘之辈,便随口附和道: “单论武力,就连乐某也曾败于将军半招。” 淳于晏大笑出声。 有了乐毅的这句话,文鸯就有了应战廉颇的缘由。 昨日,凌天奉命将文鸯带回西院,并带了不少的人手前去,当庞涓攻打西院的时候,与凌天在一起的柘轨很快就与庞涓汇合,然而凌天所带领的众人却珊珊来迟(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淳于晏从中作梗),再加上今日凌天又欲借题发挥逐出文鸯,故此,淳于晏肆无忌惮的笑声传进乐毅的耳朵里俨然变成了一根导火索,引爆了他心中所有的积虑,那为凌天所筑的信任之墙在一刹那间轰然倒塌。 第二十七章 旧症 第二十七章旧症 乐毅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鹰——” 他有意把“鹰”这个字眼拖得很长,并且吸了一口气,才说道: “隼。” 他的目的就是把这两个字隔开来,扯断他们之间所有的关联。 “自此分解!” 这话自他的喉咙里爆裂开来,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无一不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凌天本人更是如遭雷亟。 谁的耳朵都没有出错。因为乐毅的话并没有说完。 “愿意跟我走的,跟我走,想要留下来的,留下来。来日我们兵戎相见,莫怪乐某雕心鹰爪,冷血无情,若乐某勇力不济,死于诸位之手,亦我所欲,莫要心慈手软。” 他走过了文鸯的身侧,经过凌天的身前,走过一个个不知所措的弟兄,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他怕自己记住那些人的脸庞,放出去的狠话无法兑现。 不久以后,他就会和凌天来一场堂堂正正争斗,当然,不论公平与否,都和淳于晏没有关系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切记,别让文鸯被情绪所感染,跟着乐毅走了,那小子就喜欢犯浑。” 陆北漠的叮嘱在淳于晏耳边响起。 眼看着文鸯朝着乐毅的方向走去,他心下一惊,急忙拦住文鸯的去路。 文鸯见他挡路,于是偏了偏脚,准备从他右侧绕过去,可是淳于晏又挡在了他的右侧,他扭头向左,淳于晏又挡住在了左侧,一来二去,文鸯没了办法,气急败坏道: “你干啥?” “你想干啥?” 淳于晏反问道,他已经酝酿好了大把大把的说辞,他有信心说服文鸯,并将其带回东院,可是文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文鸯只说了五个字儿: “我去解手啊!” ———————————————————— 太阳很大,今天稷下的天气出奇的好,地面上的水渍逐渐消弭,泥泞的地方也开始干涸,陆北漠的鞋踏在了上面,并没有踏出鞋印,泥土发出了脆生生的声响,很轻微。 但陆北漠却听得清晰。这并不算什么,有时候那些搬运物什的蚂蚁没头没脑地撞上来,被他的脚尖碾碎,他甚至能听见那种“啪—嗞—”液体溅射的声响,当然,他将此全都归咎于自己的臆想。 也许那就是他的臆想,这些那些的臆想不断累积起来,被不断地,不由自主地堆砌到那个鬼哭狼嚎的血夜里,这使得那个无底的夤夜无比地生动,一旦夜深人静,一旦独处一室,一旦有那么一丁点声响,他就会间接地被带回到那个场景里。 “幽闭恐惧症。” 他记得夫子曾用一个词汇描述他的病况。夫子对庄周先生说过的话里包含了这个词汇,他恰好听进了耳朵里,那时候他还小,夫子的手抚摸着他的项顶,那是除了父王的手之外,唯一能够让他安定下来的手了。 这段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除了这个词汇之外,他只是记得当时的庄周先生摇了摇头,语焉不详。 “如果觉得不适,就多出去走走。” 夫子这次临行前仍然不忘叮嘱他。 陆北漠深吸了一口空气,空气很新鲜,他甩了甩脑袋,将一切有的没的、各种各样的琐事抛诸脑后,迈起了大步子。 走过前面那一片树林,就是通往朝歌市井的康衢大道了。 除了稷下学院,朝歌,这个古老城落里错落分布的势力,他陆北漠一样了然如心。 明面上,朝歌有层有次,民众们安居乐业,而在暗地里,它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地下秩序。你想想看,偌大的朝歌城里仅仅驻扎着二百多个士兵,这么大片儿土地拱手就送给夫子去建立个稷下学院,可见齐国朝廷对这里实在是嗤之以鼻。 朝歌以西是连绵不断的沙漠,时间并没有抚平战火所留下的疤痕,两千年前太古魔导那恐怖的秘法几乎将这里夷为平地。他连齐国的门牙都算不上,却成了各国流窜犯和难民的乐土。朝歌位于商王朝的中央,位于周王朝的中央,位于逐鹿这片土地的中央,现在则位于七国交界处,对于朝廷来说,这是最乱最难管,而且最没有价值的地方,杂草丛生的贫瘠之所,可它也是七国文化交汇碰撞之地,是整个逐鹿最有意思的地方! 朝歌暮弦,酒池肉林。 不过这次出来,陆北漠可不是单单为了吃喝玩乐。 他要去杀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 驯良 第二十八章驯良 麻黄色的外壳在食指与拇指的压力之下,轻而易举地破裂开来,陆北漠将手放在了嘴边儿,用舌尖轻触缝隙之间,一个圆溜溜的子儿就被他吸进了嘴巴里,甘甜的露水般的汁液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有些尘土的气息,末了还带点苦涩。 果然是刚摘的花生呢。 “哎,你到底卖不卖啊?” 街边的小贩终于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陆北漠摇了摇头。 小贩抓了一把花生塞进了陆北漠的手里, “走,走,走,走开,走开吧,哈,别耽误我做买卖。”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推搡陆北漠的背肩,只不过他的手掌还没有摸到后者的身体,就已经被后者反手捏住了手腕,陆北漠将腰间的铜钱一把扯了下来,放入了小贩的手心里。 “我的意思是,不会少你钱的。” “好,好,好好。” 小贩抓紧了钱币,猛缩回了手去,低头自顾自地数起数儿来,陆北漠摁在了他的手面上,挡住了小贩的视线,并凑近了后者的耳朵轻声念叨了几句,而后,小贩的笑容竟像是火烤的泥巴一样,逐渐凝固起来。 铿…啷… 指缝间掉出来的铜币在地面上蹦跳了三次。 夫子常常把朝歌比作成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它在上古时期可以说是整片大陆最繁华的地方,在纣王的统治之下褶褶生辉,是商王朝的亲生儿子,但是随着商王朝的覆灭,它也就变成了一块不毛之地,孤零零地矗立在逐鹿的版图上,没人要,没人管,成了孤儿。 在太古魔导的倡导下,经过了几百年的努力,许多的魔种被逐出了逐鹿,而没能出去的许许多多小股的势力,被各个诸侯不断挤压,挤压到了朝歌这个地方,没了退路,困兽犹斗,何况是怀着必死之心迎战各路诸侯的魔种们,所以那股力量绝对是不容小觑的,为了这么块儿地皮费尽功夫实在是太不划算,于是大家伙一商量,干脆将这块地儿划给了齐国。 以当时齐国的实力,也并非啃不了这块骨头,只不过国家建立初期,不易征战杀伐,伤及元气,应保存实力,韬光养晦。于是这股魔种的势力终究是存活了下来,并得以生息繁衍。 再到后来,太古魔导离开了逐鹿,下一任齐国国君与魔种的首领达成了协议,朝歌成为了魔种的自治区域,作为条件,魔种必须帮助齐国皇室征战杀伐,自治区域对外开放,人类再次得以与魔种接触,大量的商人们聚集在此地,朝歌迎来了第二次的繁华,百年间,魔种与人类摩擦仍然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直至齐旻王篡位。 恒王的脑袋,和妖姬的脑袋挂在国都苍丘的城墙上,一左一右,遥遥相望。 第二日的傍晚,朝歌城所有的魔种都拿起了刀,自杀性的攻城开始了,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有几千的魔种和上万的士兵死去,在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之后,魔种的势力溃落成了三簇,但最中间的那一簇就像是破风的短戟,直刺齐旻王的皇都苍丘。 魔王驯良死在了皇都的城门前,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据说他那被割下来的脑袋,和城墙上风干了许久的那两个脑袋已经没有区别。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这些都不过是留在朝歌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他们来说魔种是恶魔的化身,可这些恶魔在离开朝歌的时候,竟没有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类。 讽刺的是,离开了魔种管控,朝歌反而乱成了一锅粥,稷下学院被卷入战争之中,齐国皇室更是对朝歌无暇以顾,罪恶滋生于欲望,膨胀于无恐,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拉帮结伙,白刃相接,争夺着城中的财宝、铺面、土地等各类资源,这其中最大的势力叫做“金钱帮”,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而“金钱帮”的首领却是个女人,她有着一个远近闻名的绰号,野蛮之锤——钟无艳。 第二十九章 罪业 第二十九章罪业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人的嗓音颇有些低沉,他看起来就有些阴沉,整张脸藏在麻衣长袍之下,头也没抬一下。 “你知道我会来的。” 陆北漠环顾四周,这狭促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破椅子,以及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器皿,土黄色的墙壁上撒满了红绿交加的染料,或者渗入了墙壁内,或者粘稠无比,难以干涸。 “你曾经说过你的药物能够作用于植物。” 陆北漠赞叹出声, “我猜你就是靠这个勉强维持生活,所以找到你不难。” 长袍之下的身躯在颤抖。 “新鲜的花生是不可能在朝歌这片土地出现的,除非有你的催生药剂,我运气好,找了个小贩就问出了你的住处,我说你是四处流窜的通缉犯,你是钟无艳要找的人,所以他怕了,就老实巴交地交代了你的住处。” “朝歌这样小的地方,躲是躲不过的,所以你必须帮我这个忙,帮了我,也就是帮了你自己。” 钴蓝色的肌肤,他终于抬起了头来。 扁鹊。 灰白色的头发与黑暗若即若离,为恩师所陷害,九死一生沦落此地,灼烈的仇恨与残酷的世道一夜之间催白了他的黑发。 半年前,陆北漠私自前往朝歌废墟寻找上古魔兵的下落,邂逅了这个家伙,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陆北漠给了他食物和水。 “你叫什么?” “扁鹊,扁毛畜牲的扁,鸠夺鹊巢的鹊。” 他自嘲着,像白水一样诉说着自己的遭遇,无喜无悲,但自始至终不曾道谢。 “真希望没有你的食物和水,那样我就死了,死在这里,悄无声息,死了不是个坏事,活下去反而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 陆北漠回应道, “简直是糟糕透了,秦王会出天价买你的人头,在朝歌这不三不四的地界,各个势力都对你的脑袋垂涎三尺。” “那你为什么……” 陆北漠知道他想说什么,提早打断了他的话。 “比起秦国的金银财宝,你能不能活下去才是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事情。” …… 临别之际,扁鹊在怀中掏出来三枚赤橙色的丹药, “这是血魔丹,服用后可以激发身体中的潜能,它在危急关头能救你的命,只不过副作用极大。” 陆北漠摆了摆手,并没有收下,前者也未曾多言,收回了丹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如果旧病复发,就来找我。” 陆北漠当时也只是听了个热闹,没有放在心上,而今天他终于明白了扁鹊所指的旧病是什么了,但他今天不期而至却又并非因为旧病复发,而是来讨要那三枚赤橙色的“血魔丹”。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扁鹊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给我那三颗药丸,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陆北漠开门见山。 “让我再给你号一次脉吧……” 扁鹊伸出了手去碰触陆北漠的腕骨,他的手指在发抖,很微弱,但在陆北漠却看得清晰。 “你心里有鬼?!” 陆北漠拍开了扁鹊的手,他的虎口直取扁鹊的咽喉,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其身后的土墙上。 “丹药在哪里?” “嗤——哈哈哈哈……hiahiahia……咳咳咳……咳……” 扁鹊并不像是被卡住了要害,而像是被戳中了笑穴,狂笑不止,空气在他的口腔中来回抽动,有出无进,终于他不得已地咳嗽了起来。 陆北漠松开了手。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想杀你扁鹊轻而易举。 “笑什么?” 陆北漠问道。 “你觉得我很怕死吗?哈哈哈,真的,真的,好笑。” 扁鹊一边捂住了肚子,一边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这……这是第一个笑点……还有,还有,原来你也怕死,哈哈哈哈,这是最大的笑点。” 陆北漠并不否认,他不笑,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笑声像肆虐的大火,可并没有太多的燃料供给这大火继续燃烧下去,扁鹊的身体沿着墙壁往下溜,直到腿根挨住了地面,笑声骤然熄灭了。 “我怕你死。” 他突然地认真起来,那种骤然的认真,足以压垮一批满载货物的骆驼。 “我永远也不希望你回来找我,你来了,就是你感觉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魔血不足畏,可怖的是它作为另一种独立的意识存在。” 扁鹊从怀中掏了什么。 “心里有鬼的人,是你啊。” 他伸出了手,五指缓缓张开,掌心里正是那三枚赤橙色的丹药。 第三十章 血溅 第三十章血溅 “这精钢做的护手,狼牙都啃不透的。” 说话的人是个高个儿的络腮胡,据说他曾是东虢有名的猎户,后来国破家亡流落到此地。 陆北漠将其中一个护手拿在手里掂了掂,沉,较它本身的体积来说,这已经很沉了,是个好物,他拿起来端详再三,护手的表面坑坑洼洼,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可以看出来,这护手的内侧的毛皮被不断的挤压,已经磨成了薄薄的片儿。 陆北漠将其套在了手腕上,来回摆动着右手,这感觉算不上舒适,但不会妨碍腕骨的活动。于是他将另一只也戴在了手上,在怀中掏出了半块银锭,放在了桌子上。 “一把匕首,一柄环首刀,一副护手。” 高个儿暼了一眼桌面上的银锭,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就值这点钱?” “剩下的,先赊着。” “我不知你姓名,不知你身份,为什么要赊给……” 他的话没有说完,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环首刀的刀柄顶在了他的小腹上,陆北漠出手很快,也很重。高个儿捂着肚子蹲伏下身来。冰凉的刀刃就横在他的脖颈右下侧,紧贴着他的喉管。 “我今天出来,并不想节外生枝,让我走,我欠你一个人情。” 言罢陆北漠收了刀,转身就走。 “喂。” 陆北漠停下了脚步。 “护腰在里屋。” 高个儿这样说道。 第三十二章 妖月 第三十二章妖月 药入口即化。 陆北漠直觉得自己吞下了一把刀子或是一团火焰,药液沿着他的食管淌进胃部,于是身体便随着胃部剧烈的颤抖起来,干瘪的丹田空前的充盈起来,泉眼般喷薄的力量如决堤的洪流,沿着脉络流经他的四肢百骸。 那一霎那高高抛起的木盒,触到了一楼的天花板上,噼啪,木盒里的环首刀脱离了木盒,陆北漠张开了手掌,就好像掌心处睁开了一个眼睛,环首刀稳稳当当地掉在了陆北漠的手里。 嚯——嗤—— 又是凶狠的一刀,尖牙虎的身体就好像地震中的地面,伴随着尖牙虎的哀嚎声,岩石般的肌肤一上一下地分离开来,流出了岩浆般喷薄的血液! “这……这……这这……杀人了!” 伴随着娇小女人的尖叫,大厅中乱成了一团。任霖拍案而起,却被邢紫笑拉住了衣摆。而随着任霖犹犹豫豫地坐下,另外六个站起来的堂主竟也相顾无言,纷纷坐下身来。 另一边,陆北漠吃了尖牙虎在癫狂中的一记重拳,倒退了半步。尖牙虎想要逃,陆北漠却不依不饶,他再次挥刀,尖牙虎仓皇招架,却被这一刀削齐了四根手指。 “啊!” 尖牙虎下意识去攥自己血如涌泉的右手,可就在他紧握右手,往回抽手的那一刹那,刀锋挟着巨力竟斩断了他那熊掌一般大小的双手。尖牙虎啊尖牙虎,活的何其潇洒,死却要死的这么窝囊,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他痴痴地望着地面上掉落的手臂,始终不能相信他已经死到临头。 嗤—— 一刀刺心搅肺。 嗤—— 两刀开肠破肚。 嗤—— 三刀身首异处。 血珠子像是断链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滴落在地面上。尖牙虎的嘴还没有闭合,那个口型是“为”字。 为什么? 尖牙虎这辈子恶事做尽,但他敢保证他与陆北漠无冤无仇,既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在宴席上那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然不是。 尖牙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所以他死不瞑目。 陆北漠提着尖牙虎的脑袋转过了身来,抽刀而出的血液溅得他满身都是。 呼、呼、呼……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抬头,他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而勾起嘴角的那半边脸上的眼珠儿,已经变成了骨节儿白。 松手。 尖牙虎的人头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出好远。 “稷下学院的人儿杀了帮主,谁拿下他谁就来顶替帮主的位置!” 随着邢紫笑一声令下,四面八方涌入了大批人马将陆北漠围得水泄不通。 “妙哉,天赐良机。” 邢紫笑击掌而笑。 原来他本就有谋逆之心,怎料陆北漠替他出手提前结果了尖牙虎的性命,拿下陆北漠,当上帮主,还能落个好名声,岂不妙哉? 陆北漠的脑子吃力地运转着,他克制住自己不被那嗜血的冲动所驱使,他杀错了人,或者说,他还得再杀一个人,朝歌城暗流涌动,原来尖牙虎的地位早已名存实亡,而邢紫笑,只差一步,就登上了权利的巅峰。 陆北漠想让朝歌城陷入无休止的争斗,邢紫笑就必须死,因为邢紫笑的砝码过大,严重影响了这场争斗的“公平”性。 来不及多想,陆北漠举手以护腕挡住了急掠而来的刀片儿,叮,陆北漠右手挥将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骇退想要逼近的众人,可是他的背后,也有百十人从楼上翻越而下。 嗤— 嗤— 嗤— 转眼间,陆北漠的后背上就多添了三道口子。 陆北漠的右瞳黑白渐变。 “啊,啊,啊,啊!” 伴随着他的吼声,他手中的赤刃猛地向后斩出,仿佛一轮血月突现人间,赤红艳丽,炫目刺眼,骤然熄灭,那身后最为接近陆北漠的众人,一并被拦腰斩断,就连哀嚎声也未曾发出半声。 秘法·妖月。 满身鲜血的陆北漠就好像是来自地狱的收割机,那只有力的手臂不断地挥动着环首刀,穿梭在麦穗般的人群之中,所过之处,每个人的胸口上都会增添一道致命的血痕。 三秒,十二步。 若杀了邢紫笑,恐怕自己今天也出不来这个门。所以陆北漠选择离开。 尽管门口有众人围堵,但是见了陆北漠都像老鼠见了猫,避之不迭,竟为这杀人凶手生生地腾出了一条路来,血月的加持转瞬间溃散,陆北漠的脚面拌在了门槛上,狼狈不堪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可纵使这样,那群人也只是不停后退,未敢向前一步。 “别让他跑了!把他抓起来!” 邢紫笑出声怒斥道,有那么三两个人往上走了一步,然后看了看左右一动未动的众人,又退了回去。 “我靠!” 邢紫笑拍案而起。 “你们是不是都是聋子?啊?” 有有那么两三个人往前有了两步,可陆北漠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握紧了环首刀,猛支起了上身。这两三个人顿时惊恐地撤回了身去,挤回了人群之中。 “一群饭桶!饭桶!!” 邢紫笑在身旁的喽啰的手里抢过了刀片儿,大踏步朝陆北漠走去,他用双手握住了刀柄,看得出来,这是东洋的刀法,刀身被他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陆北漠挣扎着起身,却又再次跪倒在地,若非环首刀支住了他,他必然再次与地面拥吻。他勾了勾嘴角,你说,死在了一个门槛上,难道不是挺好笑的一件事吗? 邢紫笑的两只眼睛一齐瞪大,他已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刀,陆北漠必死无疑。 也好,这也是他邢紫笑立威的好机会,不是吗?所以…… “死吧!” 邢紫笑面目狰狞的咆哮出声。 嗖! 嗖?不是刀入肉体的嚯嗤声,不是刀斩骨裂的咔巴声,而是嗖,飞箭迎面而来的破风声,半米长的戟身笔直得插进了邢紫笑张大的嘴巴里,穿出了他的后脑,钉入了十米开外的墙面上。 叮—— 浸血的箭翎还在摇摆不已,这摇摆的幅度堪比邢紫笑抽搐的嘴角。 第三十三章 飞将 第三十三章飞将 邢紫笑的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 咚! 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鼓面上。 “阿紫!” 任霖猛地站起身来,可是他没有往前再踏一步,因为另一支羽箭嗖地飞了进来,钉在了他的脚掌前端约莫一寸的地方。 这是警告。 厅堂中陷入了死寂。好像谁多喘一口气,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死神的利剑就会转头插入他的咽喉。 陆北漠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下,摇摇晃晃,一截一截地撑起了身体,一步一步,一步接一步,不慌不忙地挪动起来。谁在暗中帮他,他也不清楚,也不想考虑,天在旋,地在转,他每走一步就仿佛踏在细长的钢丝上,一旦稍稍失衡就会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也不知这样埋头走了多久,身侧的事物已是换了又换,终于,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个高个子……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陆北漠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陷阱 第三十四章陷阱 “下来吧。” 陆北漠轻描淡写道。 这是邀请,也是作弄。 对其不期而至的欢迎,对其学术不精的讥讽。 作为这个屋里的第三个人,你不能说他隐藏的不好,他隐藏的很好,在屋梁的角落里,黑暗中,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猫头鹰,双目中闪着寒芒。 可陆北漠的感官更加锐利,在他从失控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之后,他就感受到了第三个呼吸声,一开始他认为那是一只猫,可猫的呼吸声不会那么深沉,所以那一定是一个人。 陆北漠唐突的出言,骇了李广一跳,他下意识朝上看去,而房梁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双手搭在了李广的肩膀上。 “嗨!” “靠你姥姥。” 李广大吃一惊,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一拳向背后挥去,而刚刚还在他背后的那道黑影霎那间消失不见了。 他再次转身,黑影已经到了陆北漠的跟前。 第三十五章 破局 第三十五章破局 夜,如此安详。 庭院里杂草丛生,虫声嗡鸣。 房屋里烛影轻摇,四目相对。 陆北漠绞尽脑汁在想一切应付的对策,他还有两颗血魔丹,还有两种药剂,但这些东西都不能把这一步死棋变活。萧铁的功力深不可测,况且他能在尖牙虎的身边潜伏如此之久,也定然身怀无数奇淫巧技。 就算拼着一死冲出这个门去,他也是无路可去,陈桓子花了十年为猎物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岂能容许猎物再次逃脱? 萧铁一拳击出,擦着陆北漠的面颊而过,陆北漠闪开了他的拳头,又是一拳击出,陆北漠猛得侧身,一手拍在床板上,双腿如长矛一般自被褥中破封而出,直刺向后者的胸膛。 第三十六章 破局 (下) 第三十六章破局(下) 原来夫子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陈曦儿不是夫子派来监督陆北漠的眼线,而是齐国皇室的人质,陆北漠的护身符! 陆北漠仰倒在地面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得流了出来,哗啦啦地停不下来,陆北漠抿住了嘴巴,的鼻涕和鼻血混在一起,冒起了泡泡,突然他浑身哆嗦起来,浑身蜷缩着翻转了身体,又侧卧在地面上,嗤嗤嗤地笑起来。 “喂!” 萧铁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用力过度,将陆北漠的脑子捣成了浆糊,但他实在厌恶陆北漠的笑声,于是随手扯了一块抹布,走过去,蹲下了身来,想要堵住他的嘴巴,就在他揪起陆北漠脑袋的那一刹那,陆北漠的手也扯下了他的面罩。 呸! 一大口鲜血混合着粘粘稠稠的浆糊喷在了萧铁的脸上,鼻腔,嘴巴里。那是扁鹊的冰火两重天,陆北漠一早就含在了嘴巴里,萧铁的膝顶让三分之一的药涌入了他自己的胃里,所以他才会哆嗦,冷热交加。 萧铁抬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儿,却被陆北漠双手摁住了双手,压在了地上,头槌,嘭,头槌,嘭,又是一记头槌。陆北漠的脸上鲜血淋漓,萧铁更是狼狈不堪。 “来啊!” 陆北漠面目狰狞,目眦尽裂。 挥手又是一拳砸向地面上的萧铁,萧铁当然不是木头人,他以手抹向陆北漠的眼睛,陆北漠身子往后仰去,萧铁腾出来一条腿踹在了陆北漠小腹上,将陆北漠踹了出去。 李广回过了神来,急忙跃起,以身躯阻止住了陆北漠的接连倒退。 “去稷下学院找淳于晏,去云水寺找卫紫。” 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之后,李广的小腹上又挨了一记膝顶,不是别人,正是陆北漠的膝顶。这一下来的措不及防,李广登时张大了嘴巴,白色的粉末从陆北漠的手中弹出。 又是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