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逆溯星河》 第一章 仙踪 晚霞斜照,树影斑驳,山林间穿行一老一小两个身影。老者六旬模样,鹤发童颜,背一篓干柴,步履稳健。小者十岁光景,扎两小髻,手拿糖棒,蹦蹦跳跳。 “爷爷。”小孩叫道,“我累了。” 老者闻声止步,道:“小星乖,再走走,就快到了。” 小孩摇头:“不走不走,真的走不动了。” 老者:“你看,天就快黑了,再不走等太阳下了山,山里妖魔要出来吃人。” 小孩咽了咽口水,道:“爷爷,你吓我的,哪儿有什么妖魔鬼怪。” 老者:“我为何吓你,六芒山自古时起就有妖魔横行,若不是为讨口饭吃,谁愿深入山间?以前村上多少猎户入山后就没了下落?” 小孩把眉一横:“哼,我才不怕,我将来要修行法术,做个神仙,妖魔鬼怪看到我都要怕的。” 老者笑捋胡须:“好好好,小星将来要做神仙。可没成仙之前,还是得小心不是?这时要让妖魔鬼怪给吃了,还做哪门子神仙?” 小孩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我们继续走吧。” 于是一老一小重新上路。行不多时,日头尽落,按说此时林中该是静籁无比,却不料忽然狂风大作,鸟兽飞散,风中隐隐夹杂腥臭之味。 老头脸色一变,将小孩推到身后,昂首挺立,看着远处。 小孩从老头身后探出脑袋,战战兢兢问:“爷爷,怎么了。” 老头暗叫不妙,果然遇上精怪,扭头对小孩道:“没啥,刮大风了。孩子听话,快跑回去。” 小孩道:“爷爷你不跑嘛?” 老头道:“爷爷年纪大了,休息一会再跑。” 小孩乖巧地点头,连蹦带跳往小路尽头跑去。 老头放下篓,舒一口气,两手垂下,袖袍隐隐鼓动,竟是有修为之人。 狂风更甚,腥臭更浓。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树枝断折声,一个黑影从林间蹦出。老头定睛看去,却是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有两人高,一口利齿寒光闪闪,浑身铁打般紧实的肌肉,指甲如匕首般锋利。怪物见着活人,眼露凶光,流着恶涎慢慢靠过来。 老头临危不乱,左手捏诀,右手朝前一指,几点寒光从指尖溢出,顷刻间汇聚成一把剑的形状。他叫了声“疾”,剑光脱手而出,直向怪物脑门飞去。岂料飞到近前,怪物随手一拨,便将剑光撩拨的无影无踪。 老头暗叫不好,这招剑诀本是剑仙一门的入门招式,虽然自己年事已高,使将出来还是足以对付寻常妖物的。而眼前的怪物只是随手一拨,便化去剑诀,显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怕是已修行百年以上。 略一寻思,怪物已到近前。老头双手连连画圆,在面前聚起一面气盾,用的仍是剑侠一门“御”字诀里的招式。怪物勃然大怒,利爪如电挥出。老头来不及反应,气盾已被抓的支离破碎,身上也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顷刻血流如注。若不是气盾稍稍抵消了些伤害,老头怕是已被抓的四分五裂。 眼见不敌,老头倒地不起,长叹一声,暗自念叨:“不想今日葬送在这妖物手里。” 怪物见状,毫不犹豫,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头咬将下来。 正值此时,一阵飞沙走石,远处传来破空之声。怪物察觉到什么,往空中嗅嗅,狰狞的脸上多出几分惊慌来。不待它多作反应,一道绿光疾射而来,落在它和老头之中。 老头见状,惊咦一声:“是同门?” 话音刚落,一名青衫男子由林中走出。男子二十出头模样,高束玄髻,剑眉星目,举手投足皆有仙风。他径直来到老头和怪物之前,朝老头微微颔首道:“师兄有礼。” 老头应道:“有礼,师弟尊姓大名?” 男子道:“在下玉清剑派顾一城,比师兄晚入道几十年。” 老头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师弟修为看来远在我之上。” 顾一城道:“师兄谬赞。” 这时一直被冷落的怪物发作,它怒吼一声,朝着顾一城就是一爪,掀起阵阵劲风。顾一城不慌不忙,伸出二指朝着怪物腋下点去。指过之处,划出一道绿光。绿光过后,怪物哀嚎连连。老头尚未反应过来,怪物的整只胳膊已经掉落在地。 “尔等妖物,念你修行百年,故先前不曾下杀手。却不料硬要逞凶,枉送性命。”顾一城言罢举手,欲下杀招。 怪物闻言,伏地哀嚎,似在求饶。顾一城见状,举起的手缓缓放下,言道:“你已断一臂,不知苦修多少年才能复原。且放你去,若他日再撞见你行凶作恶,定不轻饶。” 怪物连连点头,慢慢退去。 老头这才松了口气,闭目叹道:“今日若非师弟相救,老朽怕要命丧于此。” “其实是师父她她神机妙算,知道大师兄有难,故命我来此。”顾一城一面回答,一面从怀中掏出两粒丹药,就手碾为齑粉,匀匀撒到老头的伤口之上。 老头的脸上顿时恢复几分血色,睁开眼问道:“师父…她可好?” 顾一城:“师父嘛,就是师父的模样,多少年了也未曾改变分毫。” 老头陷入回忆之中,年月流淌,他始终无法忘记神州东北连绵的雪山山脉,山脉之中,尤以玉清峰最为出类拔萃:高插青冥,冰凝霜华。玉清剑派便隐世于此。老头的师父便是玉清剑派的创派之人——星姬。传言当年星姬只是个黄毛丫头,机缘巧合之下偶遇绝世剑仙旬白子,得其真传。后旬白子飞升,星姬便在二者相遇之地——玉清峰上创立了玉清剑派。与神州各大门派不同,玉清剑派一直隐世而独立,从不沾染人间是非。老头十七岁时入山采参,遭遇风雪,险些冻死。万幸为星姬所救,便皈依门下,成为玉清剑派的第一名弟子。可他资质粗疏,心有牵挂,十年之后,并无精进,便辞别师父下山。没想到年迈之时,竟为同门师弟所救。 老头回过神来,问顾一城道:“玉清峰还如往日吗?” 顾一城道:“玉清峰便像师父一般,也未曾变过分毫。” 老头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顾一城应了声,拱手道:“大师兄既无虞,我这就告辞了。” 老头起身拱手,正欲说“慢走”,转而想起什么,道:“师弟且慢。” 顾一城回头:“怎么?” 老头道:“愚兄有一事相托。” 顾一城道:“师兄但说无妨。” 老头咳了两声道:“我已年迈,仙道与我再无半点瓜葛。但我膝下尚有一孙,年幼懵懂,我总觉得他与仙家颇有渊源,师弟你看能不能将他带回玉清峰…” 顾一城面有难色,道:“师兄,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收徒这种事,必须得师父她老人家首肯才行。” 老头怅然道:“我这把老骨头,时日无多。我们爷孙俩举目无亲,相依为命。若我哪天不在了,他可如何是好。” 顾一城思索片刻,道:“师兄无需担心,要不这样,我先带令孙上山,看师父怎么说。若她不允,我便送他回来,我们再谋他计。” 老头轻叹道:“也只能这样了,如此便有劳师弟了。” “无妨,我们这就去找令孙吧。”顾一城言罢,扶起老头,徐徐向林外走去。 第二章 远山 六芒山位处神州以西,山顶有六处峰头,以此得名。山下林子名为万古林,乃取“万古长青”之意。林外二里路有一村庄曰岁丰村,老头和小孩便住在此处。 顾一城扶着老头来到村上,新月已挂枝头。老头带着他来到一座茅草屋前,推门而入。小孩正坐在窗前发呆,见到爷爷,喜极蹦起,搂着老头道:“爷爷,你跑的也太慢啦。” 老头笑道:“爷爷年纪大了,跑不快。” 二人说话的当儿,顾一城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孩。但见他唇红齿白,五官清秀,双目中隐隐透露出几分灵气,着实是个修行的好材料。 小孩见顾一城打量他,问老头道:“爷爷,这个叔叔是谁啊?” 老头挠耳道:“乱了乱了,这个不是叔叔,也是爷爷。” 小孩“切”一声:“胡说,他看起来比爷爷年轻多了,该叫叔叔才对。” 顾一城对孩子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蹲下身,对孩子道:“好孩子,叫叔叔叫爷爷都成。” 小孩执着道:“当然叫叔叔,叔叔好。” “乖。”顾一城抚着他的脑瓜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朗声道:“我叫沈星懿,爷爷叫我小星,叔叔也这么叫好了。” 顾一城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怔,随后笑道:“你叫小星,师父她老人家的名讳里也有个‘星’字,看来你与我玉清派倒有几分机缘呢。” 沈星懿问道:“玉清派是什么呀。” 顾一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你想去吗?” 沈星懿怯生生看着老头,道:“爷爷去吗?” 老头道:“爷爷老早就去过,后来又回来了,这次轮到小星去了。” 沈星懿道:“什么呀,爷爷不去我也不去。” 老头道:“小星乖,和叔叔一起去那里,保准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沈星懿愤愤道:“那更不去,去了爷爷一个人多没意思。” 老头闻言,摸摸他的脑袋,眼眶微红。 顾一城对老头道:“师兄,令孙倒懂得人情世故。” 老头道:“我爷孙俩相依为命这些年,总有些不舍。但师弟你不必在意,只管带他去。” 顾一城点点头道:“我既应允了师兄,当然会照做。明日一早,我就带他回玉清峰。” 沈星懿连连摇头:“不去不去,爷爷不去我是不会去的。” 老头蹲下身,抱着沈星懿道:“小星,听爷爷的话,先和叔叔去,若是不喜欢叔叔再带你回来,爷爷就在家等着你,不会跑的。” 沈星懿将信将疑地看着老头,沉默不语。 顾一城拍拍他道:“你爷爷不会骗你的,叔叔也从不骗人,就当是去游玩,不喜欢就回来。” 沈星懿犹豫再三,终于点头同意。 安顿好孩子后,老头和顾一城来到门前。新月如钩,虫鸣渐幽。顾一城看着远山的轮廓,沉默许久,道:“师兄,这六芒山万古林中可曾有什么异样?” 老头道:“我下山以后蛰居此地三十年,未生变数,偶有山精水怪出来噬人,也只是为图果腹。” 顾一城:“那今天的狼妖是怎么回事?” 老头道:“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见,虽说愚兄修为不济,倒也不至于败给寻常妖怪。那狼妖,仙家寻常招式对它无用,倒像是…” “是什么?” 老头略顿了顿,道:“像是得到什么人的点拨,修为精进的感觉。” 顾一城沉思片刻,道:“会不会是那魔头?” 老头摇头道:“若是它复苏,万古林必然魔焰滔天,可眼下青山绿水一片平静。” 顾一城道:“那你的意思是?” 老头道:“大概是山中新来了什么狠角色吧,占山为王后,稍稍传授点本事给喽啰。” 顾一城道:“如此最好,师父她老人家一直很关注六芒山的动向,势必要阻止那魔头重临人间。” 老头道:“眼下神州各大仙家门派各自为营,俱想一家独大,魔头若是重临人世,不携手怕难对付。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回去转告师父,请她务必放心,一有风吹草动,我会立刻禀明。” 顾一城点头道:“关于这魔头,大师兄你了解多少?” 老头道:“我也是听师父说起,据说魔头的修为远在各大仙家门派掌门之上,当年涵虚观开山祖师与法华寺开山祖师二人携手与其斗法,也没占得丝毫便宜。” 顾一城:“如今涵虚观灵珑道长一身九转玄功修至大成,已堪得道;法华寺空识大师的涅槃心经修为也非同小可,据说已肉身化佛。这两位高人的师尊实力会有多强,简直难以想象,那魔头竟可以一敌二而立于不败之地。” 老头道:“魔头欲证杀道成圣,为神州各大仙家门派所不容,才会落得肝脑涂地的下场。可他身虽死,道未消,师父说过,当日魔头身化齑粉,几丝魔息却趁乱逃走,斩草未能除根,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顾一城惊道:“难道魔头是师父所除?” 老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以当时情势看来,师父她老人家怕也未必是魔头的对手,我想应该是各大派联手将其除去,师父在场吧。” 顾一城道:“如此才说得通。” 老头望着天上月钩,怅然道:“总之,如果魔头复生,神州各派俱会大难临头。那些老一辈高手不是飞升而去,就是隐居世外。如今的神州几大派,能敌过魔头的人怕是寥寥无几了。” 顾一城道:“师兄,古往今来,从来是邪不胜正。若真到了那一步,即便身死道消,我们也要从魔头手里保护好这片神州大地,反正我顾一城是绝对不会退缩的。” 老头道:“师弟,你这番话,正是我玉清派精髓所在,相信师父她老人家也会说同样的话的。” 顾一城忽然想起什么:“师兄,我有一事想问。” 老头道:“但说。” “关于师父的恩师,旬白子,你了解多少?” 老头道:“关于他我所知甚少,师父也很少提及,只知道师父的佩剑是他所赠。师父说,剑仙当中,以他修为最高,他人远不可及。” 顾一城琢磨道:“如此一号人物,下落如何?” 老头:“师父有时说是飞升了,可有时又说是云游了,实在难以捉摸。” 顾一城道:“我总觉得,关于祖师旬白子,师父有所保留,并没有全部告诉我们。” 老头道:“师父这样,也不过是怕提及伤心。” 顾一城道:“大概吧,我一直想问,但每次提及旬白子,师父都会非常不高兴,故不敢再多问。” 老头:“时机成熟,师父自然会告诉你一切的,眼下还是多提升修为吧。” 顾一城点头道:“师兄说的是。” 二人又聊片刻,各自歇息去了。 第三章 初遇 第二日朝霞初升,顾一城就把沈星懿给唤醒。小孩倒不贪睡,应声而起,攥着顾一城的手道:“叔叔要带我走了吗。” 顾一城笑着点头,心道小鬼昨日对爷爷万般不舍,到底还是想要一览大千世界。沈星懿兀自穿好衣服,随顾一城出门。临别之际老头抱抱孙子,叮嘱道:“此去要听叔叔的话。” 沈星懿道:“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放心吧。” 顾一城对老头道:“师兄,令孙所言甚是,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受苦,你就放心吧。” 老头闻言微微颔首。 顾一城言罢,袖袍一挥,祭出飞剑,带着沈星懿腾空而起。后者头一次见到仙家御空,惊叹不已,道:“叔叔,你是神仙啊。” 顾一城道:“神仙算不上,只是个修行之人罢了。” 沈星懿道:“这样飞来飞去,肯定是神仙,叔叔,你可不可以也教我飞天的法术啊。” 顾一城道:“不要急,叔叔这次要带你去的便是学习法术的地方。” 沈星懿闻言大喜,道:“真的吗?我也可以学习法术当神仙了?” 顾一城眉头微皱,道:“孩子,叔叔只能答应带你去,能不能学习,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沈星懿一时间没能领会话语中的意思,沉思起来。顾一城不再多言,暗运仙法,飞剑又快上几分,二人破空直往神州东北方飞去。 不多时二人便到玉清峰,顾一城收了飞剑,落下云头。沈星懿第一反应是叫了声“好冷”。顾一城解下外衣,披到孩子身上,对他道:“这里边是玉清峰了。” 沈星懿四下看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花不停飘落,自己正站在一处开阔地上。阔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林,林中松柏负雪长青;阔地后面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塔楼,阵阵流光溢彩从塔顶散开,被白雪映衬地更加好看,宛然是片仙境。 顾一城道:“你现在站的地方叫落雪台,是玉清门人演武之地;身后这座是无极塔,乃是我师父亲自打造的,塔身由仙柏灵木雕琢而成。无极塔中存放着开山祖师旬白子炼制的镇山法宝桃木剑,你所看见的光华便是由此物所发。无极塔外设有剑仙法门八重禁制,任何人不经允许进入塔中,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沈星懿听的全神贯注,听完道:“好厉害的样子,叔叔,你的师父是谁啊?” 顾一城道:“这便带你去见她。” 二人顺台阶上山,顾一城怕孩子累到,暗运仙力,须臾便把他带上峰顶,一座为白雪所覆的古朴楼阁出现在沈星懿眼前。峰顶本就险峭,楼阁高挂峰顶之上,险峭之中又带几分浑然天成。楼阁大门高挂一匾额,沈星懿走近一看,匾上书着“摘星楼”三个大字。 顾一城道:“这是摘星楼,我师父的居所。” 沈星懿头一次见到如此华绝的建筑,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顾一城也不多说,走到门前毕恭毕敬扣了三声。“吱哟”一声,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从里走出个素色衣衫的绝色女子来。 女子见到顾一城,微微颔首:“师弟,你回来了。” 顾一城道:“见过二师姐。” 女子留意到他身旁的沈星懿,问:“这孩子是?” 不待顾一城回答,沈星懿开口道:“我叫沈星懿,是来学习法术的,神仙姐姐你好。” 女子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小娃娃好有趣,年纪轻轻就要学法术。不过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姐姐’,我叫骆小英,你可以叫我小英姐姐。” 顾一城:“师姐,你让孩子这么叫有点不妥吧,他叫我一声‘叔叔’,若是叫你‘姐姐’,你岂不是比我矮了个辈分。” 骆小英杏目圆瞪,佯怒道:“好你个顾一城,敢戏耍师姐。” 顾一城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开个玩笑,咱们进去说话吧,别冻着孩子。” 骆小英引着二人朝里走去。沈星懿一进屋内,顿时感觉暖和起来,先前萦绕在周身的寒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顾一城且走且对他说道:“摘星楼是由上古松柏搭建而成,灵木有调节寒热的功效。不过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寒热已经没有太大影响,至于你嘛,在里面就暖和多了。” 骆小英意犹未尽,玩笑道:“小娃娃,你为什么要叫我‘神仙姐姐’啊。” 沈星懿道:“因为姐姐生的好看,又住在这种神奇的地方,自然是神仙姐姐。” 骆小英笑吟吟道:“小娃娃嘴巴倒甜的很。” 顾一城道:“别消遣孩子了,你一定猜不到,他可是大师兄的孙子。” 骆小英道:“大师兄?你是说,已经离开玉清峰的,我未曾见过的那位师兄。” 顾一城应道:“正是。” 骆小英道:“师父有言,大师兄尘缘未尽,是故让他下山,完成心愿,说的还真准呢。” 顾一城道:“师父她老人家已修得正果,洞察天机,岂有虚言。” 二人且走且说,不多时走完回廊,来到一座大厅。厅上左右有坐席,席上有珍馐佳肴。大厅正前方是一高座,座上一人,一席白衣,眉眼如画,白肌胜雪,世间少见的倾城相貌。沈星懿初见骆小英,觉得她美丽动人,此刻一对比,只觉她逊色下去,高座上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姐姐。 顾一城和骆小英见到此人,单膝跪地,齐声道:“参见师父。” 原来高座上的正是二人的师父,玉清派掌门——星姬。 “起来吧。”星姬开口道,声音悠扬如丝竹。 沈星懿睹其人闻其声,心中升腾起一种特殊的感觉。彼时他尚且年幼,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许多年后他才明白,在大人口中,这种感觉叫“一见倾心”。 星姬见沈星懿看着自己发呆,问道:“这孩子是谁?” 顾一城便将下山见闻事情原委逐一禀报,星姬听完,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便告退,留下沈星懿在厅上。星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似要从中找到什么端倪。 沈星懿对星姬并不惧怕,反倒有股奇怪的熟识感。是故他不但不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与其直直对视,看的久了,便迷在她的明眸之中,忘了四下的一切。 星姬见状道:“傻孩子,看什么呢。” 沈星懿道:“看姐姐的眼睛。” “乱叫什么,我都能当你奶奶的奶奶了。”星姬道,“再说了,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沈星懿道:“姐姐的眼睛好看的,叫人忍不住看下去。” 星姬微笑道:“小登徒子,油嘴滑舌。我问你,你真想学仙家法术?” 沈星懿道:“当然啦,我也想像神仙叔叔那样飞来飞去。” 星姬道:“就为了飞来飞去?” 沈星懿:“不,我是要飞来飞去,降妖伏魔,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星姬笑意更甚:“你要有此本心,我倒没理由不收你入门。不过修仙之路可是条苦路,你能吃的下来苦吗?” 沈星懿想了想,道:“有姐姐陪我,不会苦的。” 星姬轻叹道:“你若心意已决,我就收你为徒。以后可不能‘哥哥姐姐’的乱叫,得有个规矩才行,知道吗?” 沈星懿道:“都听姐姐的。” 星姬皱眉道:“傻孩子,还叫‘姐姐’呢,待我正式收你,就要叫‘师父’,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 第四章 择剑 玉清一派,与世无争,繁文缛节之类,殊不在意。收徒仪式无非就是集齐门人,共用一膳,顺带言说。午间,星姬座下七名弟子齐聚摘星楼正厅。早有灵狐之类侍妖献上仙果琼浆,铺陈案上。星姬仍于高座,看着大厅正中的沈星懿,波澜不惊。 旁边顾一城轻咳一声,悄声问沈星懿道:“先前和你说的都记下了吗?” 沈星懿连连点头:“放心,都记得了。” 顾一城:“如此便好。” 星姬待二人嘀咕完,正声道:“今日我玉清门人齐集于此,为一件事——欲收弟子一名,也就是你们的小师弟。” 首席坐一女子,二十四五年纪,衣着朴实,面不施妆,仙姿卓约。此人是玉清剑派现任大弟子,姓何,芳名青杳。何青杳起身朝师父行个礼,完了坐下道:“师父,却不知这小鬼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您收徒。” 星姬淡然道出五个字:“他与我有缘。” 何青杳素来话不多,见师父言简意赅,似是颇为钟爱这个小孩,心中会意,便不再多问。 何青杳身旁坐的是骆小英,她对沈星懿印象不坏,见师父答应收徒,暗暗替他高兴。 骆小英之下便是顾一城,他见何青杳发问,正愁如何回答,听到师父的话,才放下心来。星姬话音一落,余下众人便议论开来。顾一城对面坐着两个十七八岁光景的姑娘,俱是人面桃花,衣衫精致。这两位姑娘乃是亲姐妹,姐姐名曰云从归,妹妹名曰云从疏,两人一起拜入星姬门下,次于何青杳、骆小英和顾一城之后,故为四师妹和五师妹。云从归对妹妹道:“这娃娃生的好看,倒有几分我玉清的风采。” 云从疏道:“玉清收徒又不是看相貌,也要看资质的。” 云从归道:“论资质的话,恐怕在座的都比不过白芷师妹吧。” 云从疏道:“那倒也是。” 二人口中所说的“白芷师妹”,便是危襟正坐于二人旁边的女子——入门不久的六师妹薛白芷。人如其名,薛白芷着一袭白衣,不苟言笑,是个冷艳美人。她入门不到三年,修为已经快要赶超大师姐何青杳,着实资质超群,深得星姬喜爱。 薛白芷旁边的末席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脸上稚气未曾尽脱,时不时抓抓脑袋,挠挠鼻子,一副童心未泯的好动模样。这丫头便是玉清剑派最小的弟子,小师妹陈十三。陈十三是星姬于山间采集灵药时所带回,出身颇为神秘,几位师姐师兄也曾私下问及,但她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自己姓陈名十三,其他一概不知。 众人讨论声渐小,只见沈星懿有模有样走上前去,单膝跪下,朝着星姬拜了两拜,口中道:“姐…啊不,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一声“姐”叫的顾一城在旁偷偷捏汗,他转眼朝师父看去。只见星姬非但不怒,反而隐隐有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星姬从高台走下,扶起地上的沈星懿,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为师所有技艺必定倾囊相授。” 众人齐道:“恭贺师父,收得高徒。” 星姬回座,对顾一城道:“一城,诸人之中,以你与小师弟最为相熟,且俱为男子,就安排你们住在一处。明日起,你将我玉清一些基本功法传授于他,奠定基础,尔后再由为师亲自教导。” 顾一城拱手道:“谨遵师命。” 沈星懿与众师兄师姐相认后开始用膳。用膳完毕,星姬领着众人来到落雪台。沈星懿不明所以,偷问顾一城道:“叔叔,师父这是要干嘛?” 顾一城轻戳他脑门道:“还‘叔叔’呢,从今天开始得叫师兄了。” 沈星懿吐了吐舌头:“叔…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顾一城道:“既是玉清剑派,当然得有剑。师父已收你为徒,现在要带你去择剑了。” 沈星懿听完兴奋不已:“真的嘛,我也可以有剑?” 顾一城道:“当然啦,一把好剑可以助你修行事半功倍,你得剑以后,一定要爱惜它。” 沈星懿道:“我能得到很厉害的剑吗?” 顾一城微微皱眉道:“这个说不好,师父说:‘剑应人而生,人意在剑先。’若是你资质超群,剑也会出类拔萃。你有没有留意到六师姐的剑?” 沈星懿闻声朝着前面的薛白芷看去,发现她手中压根就没有剑,转对顾一城道:“六师姐没有剑啊。” 顾一城道:“再仔细看看。” 沈星懿又盯着薛白芷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顾一城拍拍他,指着薛白芷的腰间对他道:“你看,那是什么?” 沈星懿顺他所指看去,只见薛白芷腰身上箍着一条银光闪闪的裙带,有两指并拢粗细。 “那不是腰带嘛?”沈星懿不明所以问道。 顾一城道:“薛师妹的腰带,正是她的佩剑。有诗曰:‘柔为裙带刚为锋,红颜夺帅谈笑中。’她的剑名为倾城,是我们七人中唯一一把软剑。平时系于腰身,婀娜添姿;出鞘时发流光溢彩,剑气滔天,又是另一番光景。” 沈星懿砸吧嘴道:“叔…师兄,你说的这么详细,是不是很喜欢薛师姐啊。” 顾一城道:“好啊,刚入门就消遣起师兄来了,别胡说,薛师姐听见要骂的。” 沈星懿:“不胡说不胡说,师兄你的剑叫什么?” 顾一城捏捏手中剑道:“你以为什么剑都能有名字啊?只有那些厉害的剑才有名字。我的剑没有名字,就是普普通通一把剑。” 沈星懿道:“不会吧,普通一把剑就可以飞来飞去?” 顾一城笑道:“御剑只是我剑仙门派的基本仙术,你学一段时间就会了。” 沈星懿正要再问,忽然听到星姬唤他,便走上前去。众人见状,纷纷退到周边,偌大的落雪台上只剩下星姬和沈星懿二人。星姬一手掐起剑诀,一手握住沈星懿,两人缓缓腾空而起。升腾到与无极塔齐高时,星姬变换几个剑诀,口中念了声“开”,只见一片雪花状光华从无极塔顶散发出去,又迅速聚拢回来。如此开阖八次,白色光华渐渐将整个玉清峰笼罩其中。沈星懿头次见此阵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须臾,只听“唰唰”声大作,如暴雨降临,有万千剑光从塔顶飞出,流星赶月般疾掠,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烂的弧光。星姬在沈星懿背后轻拍道:“去吧,让你的剑找到你。” 一拍之下,沈星懿缓缓飞到剑光前,千万把剑映照在他瞳孔之中,难免眼花缭乱。他正要伸手抓住其中一把,星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去挑剑,让它来找你。” 沈星懿闻言收回手,索性闭目不看,静待自己的剑出现,可是剑群从身边费转好几圈,都没有一把剑从中跳出。 “怎么回事?”台边的顾一城有些着急了。“怎么一把都没选中他?” “难道他还不具备择剑的资格?”何青杳暗念道。 “是年纪太小了吗?”骆小英问身旁的薛白芷道。 薛白芷摇摇头,眯起眼继续看着剑群飞掠。 “难道师父看错人了?”云从归问云从疏道。 “怎么会呢,再耐心等等吧。”云从疏答道。 更有甚者,陈十三感同身受一般,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蹦蹦跳跳。 众人之中,只有星姬始终不急不躁,静观眼前。从第一眼看到沈星懿开始,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而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在慢慢印证她的感觉。 剑群快速飞掠中,时间显得格外缓慢。沈星懿闭眼后,只觉一股冰冷清澈的气息进入体内,伴随着每次呼吸游走于周身。久而久之,身体变得轻盈舒畅。不待他多做感觉,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你回来了。” “谁在说话?”他惊问道。 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体内气息也瞬间消失无踪。沈星懿睁开眼,惊奇地发现剑群纷纷停驻半空,不再动弹分毫;台边众人的表情也僵在脸上,像被冻住一般。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可在被冻住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是我。” 沈星懿循声溯源看去,竟是从无极塔中发出! 第五章 尘星 沈星懿犹豫着朝无极塔靠近,四下人与物依旧停滞不动,塔中那个声音再度传来:“近点,再近点,让我好好瞧瞧你。” 不多时,沈星懿已站到塔顶。突然一道白光闪出,像条绳索卷住沈星懿的腰身,将他拖入塔中。 被卷入塔中的一瞬间沈星懿脑中浮现出许多可怕的想法,各种山精水怪施妖术捕食人类的画面逐一浮现。可这白光劲道轻柔,似乎没有伤人之意。待得落地站稳,眼前并没有什么暴虐不已的山精水怪,倒是出现了一个安静站立的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光景,眼若寒星,面似冷霜,一头黑发披散于白袍之上,有股难以言说的气派。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良久,嘴角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连道:“好,好个小鬼。” 沈星懿不知道男子为何叫好,怯生生道:“叔叔…额,我可以叫你叔叔吗?” 男子满不在意道:“称呼皆虚名,怎么高兴怎么叫好了。” 沈星懿:“那我就叫你叔叔了,叔叔,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男子摇头:“并不是我把你带到这里,而是你把我唤醒。” 沈星懿听到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把你唤醒?我没有大声叫嚷啊。” 男子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星懿老实巴交道:“不知道。” 男子袖袍一挥,身后浮现出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一把木剑悬于空间正中,散发出夺目光彩。男子看似无意的摆摆手,木剑竟随着他的摆动飞舞起来。他加大摆手的幅度,木剑飞舞的更加欢悦,刹那间整个空间里都充盈着木剑的光彩,景象颇为壮观。沈星懿正看的眼花缭乱,男子停止摆手,木剑如同失了灵性,回到最初的位置,静静悬空。 沈星懿道:“叔叔也是神仙。” 男子哂笑道:“什么神啊魔的,也都是虚名。苍茫天地,人不过蝼蚁,神魔也是如此。小鬼,你既与我有缘,我不妨告诉你,吾乃神州第一剑仙。” “第一…剑仙。”沈星懿念叨着,“一定很厉害咯?”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说道:“吾于玉清峰修行一千七百余年,剑之一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大可来问我。” 沈星懿叹道:“一千七百年,你是活了多久。” 男子苦笑:“修仙一道,长生只是基础罢了。从得道之日起,便会肉身不腐,青春永驻。而我剑仙一门,更是达到人剑相应,浑然天成的境界。” 沈星懿实打实道:“叔叔,你说这么多,对我都没用,我连把剑都没用。” 男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懵,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口中连道:“有趣有趣,你这娃娃,当真有趣。” 沈星懿被他笑的有些恼怒,愤愤道:“有什么好笑的。” 男子道:“小鬼,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 “不知道。”沈星懿没好气道。 男子双手背到身后,凝视着无垠空间中虚无缥缈的一点,仿佛透过这一点看到了多少年前的画面,喟然道:“当年我一身修为,纵横神州,谁不知道我的剑道。即便是和重光那家伙交手,也未曾落于下风。” “重光是谁?他很厉害吗?”沈星懿连珠发问道。 男子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可惜,在成圣一途上,我虽悟透其中玄机,空有一身锋芒,却斩不去三尸执念。最终逆了天命,陨落于此。” 沈星懿听的懵懂,问:“陨落于此是什么意思,从天上掉下来了吗?” 男子怆然道:“可以这么理解。不过那些都已不重要,你不是想要把剑吗?” 沈星懿道:“对啊,叔叔可以给我?” 男子恢复笑意,将袖袍一挥,霎时间整个空间里充斥着数不尽的神兵利器,来回飞舞,光彩炫目,便如灿烂星河。先前星姬所祭出的剑群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男子豪迈道:“只要你能拿得走,随便多少都行。” 沈星懿看的目不暇接,只见这把剑寒光若秋水,那把剑啸声如龙吟,实在不知如何选择。男子见状,再挥袖袍,倏忽间漫天飞舞的剑全都消失。 沈星懿大惊失色,问:“剑呢,剑呢。” 男子笑而不答,从袖袍里掏出一把木剑,递给他。 沈星懿双眉一挑,道:“叔叔,不是吧,你刚给我看了那么多厉害的剑,现在就给我这么把木头剑?” 男子神秘一笑,道:“傻小子,快收下吧,你不知道剑仙一门有多少人为这把剑争的头破血流。” 沈星懿“切”一声:“我不信,一把木头剑,有什么好争的。” 男子道:“你尚未入门,当然不懂。等你稍有成长,自会明白它的妙处。” 他言罢走到近前,用手指在沈星懿后背书了几个符文,尔后轻轻一拍,木剑便融入沈星懿后背。 沈星懿被这一拍吓得不轻,眼看着一把木剑被拍进身体里去了。他赶忙脱下上衣,回首打量。男子见状,不知从哪摸出面铜镜来,照给他看。沈星懿往镜中看去,只见后背右上角多了个和木剑形状一模一样的黑色图案,惊问:“这是这么回事?”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捏着他的手指摆出个剑诀,对他道:“以后需要剑的时候就用这个剑诀,心里默念它的名字,它就会出来了。” “名字?”沈星懿听到这句惊喜不已,因为他记得顾一城说过,只有那些厉害的剑才有名字,譬如薛白芷的倾城,赶忙问道:“它叫什么。” 男子凝视着木剑,念出几句词来:“花靡尘世里,星明九天境。此剑名为尘星,是我初悟剑仙一道时所用之剑,虽是木剑,对付妖邪鬼魅之类也是绰绰有余了。” 沈星懿照着他的指示捏起剑诀,口中唤道:“尘星。”话音刚落,背后黑光一闪,木剑现于手中。沈星懿只觉一股温润安详之意由木剑缓缓传入掌心,浑身说不出的舒适通透,由此看来,这木剑确实不是凡物。 男子仿佛看穿沈星懿的心思,对他说道:“尘星有诸多好处,此乃其中之一罢了。回去用它勤加修炼,自有体会。不过有件事你要记得,今日你我相遇之事,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师父在内,切记。” 沈星懿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满意道:“好,今日就说到这里,小鬼,后会有期。” 只听耳边风响,再睁眼时,沈星懿已经回到塔外,停滞住的万事万物也恢复了正常。星姬看着沈星懿脸上惊讶的表情,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师父。”半晌,沈星懿开口了。 “嗯。”星姬应道。 “我想,我们可以下去了。”沈星懿道。 星姬眉头微皱:“不行,必须要让你的剑找到你。” “它已经找到我了。”沈星懿说完捏起男子所教的剑诀,默念一声“尘星”,那把木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星姬看着他手中的木剑,脸上的惊讶难以掩饰,台边诸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第六章 修行 “我没看错吧,是把木剑?”顾一城惊道。 “还真是。”一旁的骆小英接话道,“真是闻所未闻,怎么会有木剑。” 何青杳和薛白芷不约而同盯着小师弟手中的木剑沉默,心中所想的却截然不同。前者在想这个小孩未免过于平常,后者则在想这个小孩有些不同寻常。 倒是陈十三道出一句大家都没在意的:“这木剑哪儿来的,剑群里也未曾见过有木剑啊。” 她这么一说,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一起回想起剑群掠过上空时的景象,其中确实没有木剑。 星姬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她一如先前,变换剑诀,铺天盖地的白色光华渐渐聚拢,收敛入塔中。她带着沈星懿落到台上,一言不发。 众人围拢上来,凑近去看沈星懿手中的木剑。他被看的烦了,将剑往后背一挂,木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招着实叫大家吃了一惊,特别是何青杳,她对这位小师弟的看法瞬时改变,暗念道:“这小鬼初入门下,一招半式都没学过,居然已经可以做到人剑交融,到底是什么来头。” 薛白芷也暗自惊叹:“以我资质,入门一个月才学会人剑交融的神通,还是师父反复指点的情况下,这小子…倒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顾一城心直口快,上前拍打着沈星懿的肩膀问道:“小师弟,你这招是从哪学的?” 沈星懿正欲回答,忽然记得神秘人的叮嘱,旋即答道:“没有学啊,本身就会的。” “扯呢。”顾一城戳穿道,“这招‘人剑交融’是剑仙稍难的一个法门,需要勤加练习才可熟练掌握,哪有人天生就会的。” “是啊。”一旁的骆小英也发话了,“难道小师弟你是神童不成。” 头一次被别人夸赞“神童”,沈星懿有股说不出的爽快,骄傲油然而生,腆着脸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个神童啊哈哈…” 不待他哈完,星姬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冷道:“跟我走。” 沈星懿头一次见到星姬冰冷的表情,有些畏惧,问道:“去哪啊,师父。” 星姬道:“现在你已经有了剑,该学点本事了。” 顾一城见势头不对,斗胆道:“师父不是吩咐过让我先教他入门嘛。” 星姬闻言,问顾一城:“一城,你学会人剑交融用了多久?” 顾一城脸红道:“半…半年。” 星姬道:“无需羞愧,半年时间学会,在常人中已算相当迅速了。” 顾一城没有吭声,脸却越发红。 星姬道:“星懿目前为止没有涉及过我玉清的功法,却已经可以轻易地做到,其聪颖程度怕还在我预期之上。璞玉天成,我须精雕细琢才是。” 顾一城点头道:“师父说的在理。” 星姬说完,拉着沈星懿进了摘星楼偏厅。所谓偏厅,不过是星姬的书房罢了。她命沈星懿坐下,让侍妖倒上热腾腾的雪山香茗与他。沈星懿闻到茶香,忍耐不住,舔了一口,只觉一股芬芳顺者舌尖滑入咽喉,尔后流入体内,蔓延至诸经百脉,说不出的受用。一口下肚,沈星懿精神为之一振,抱着热茶大口喝起来。 星姬静看着他喝茶,许久方才开口道:“星懿,师父问你件事。” 沈星懿放下茶杯,道:“师父你问吧。” “你的木剑是从哪里来的?”星姬直言问道。 “额…”沈星懿结巴半天道,“师父,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星姬问。 “因为我答应过不能说。”沈星懿道。 星姬沉思片刻,道:“好吧,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问。我想,如果我问你的人剑交融和谁学的,你也不能说,对吧。” 沈星懿使命点头。 “其实你不说我大约也知道了,那个人的性格就是如此,总要人替他保守一大堆秘密。”星姬婉婉说道,提及“那个人”的时候,眼中尽是掩饰不去的温柔。 沈星懿听到这话,心中满是好奇,难道师父也认识那个人?可他不敢发问。 “星懿,你可知道我为何答应收你为徒?”星姬问道。 沈星懿嫩生生照搬她的话道:“因为我们有缘?” 星姬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只是个幌子,其实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处境与我当年极为相像。” 沈星懿:“哪里像?” 星姬轻抿一口茶,悠然道:“我初遇恩师时也是你这般年纪,与家中爷爷相依为命。若非恩师收留,怕早已化作山间枯骨了。” 沈星懿道:“那师父你的爷爷现在在哪?” 星姬轻叹道:“年月不饶人,老人家早已入了轮回,忘却前世今生了。” 沈星懿道:“我的爷爷也会这样吗?” 星姬道:“不能成仙得道,终归难逃轮回。” 沈星懿道:“我一定要成仙得道,跳出轮回。” 星姬会心一笑,道:“有志向是好事,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修行一途,绝非易事。你首先要做的,是由后天入先天。” 沈星懿懵道:“什么叫后天入先天啊。” 星姬道:“你年纪尚幼,说多也是不懂。了解修行一途,还需身体力行。如今我传授你本门功法,只要勤加修行,自然便会了解。” 玉清剑派绝技有四:一为剑道,名曰“摘星十九剑”,乃是星姬结合祖师旬白子之剑道精髓所创,暗合星轨运作之章法,非同小可。二为心法,名曰“玉壶”,乃是星姬于万年寒冰中坐悟而出,分成壶、提壶、悬壶三重境界,每重六阶。此心法与摘星十九剑相辅相成,是剑仙一道不可多得的法门。三曰“灵狐踏雪步”,是星姬所创的得意轻功,分初中上三重,初重轻身提速、日行千里,中重踏雪无痕、凭虚御风,上重瞬息千里、已堪仙法。四曰“御兽诀”,乃是以心神感应飞禽走兽为己用的妙技,分小御大御两重,小御御凡兽,大御御灵兽。 星姬将门派绝技大体说给沈星懿听,只把小家伙听的云里雾里。说罢,星姬将四大绝技的入门功法递给他,要他回去好生研习,不懂再来问。沈星懿收下功法,连连点头。由是沈星懿正式入门,开始修行玉清功法。 星姬眼中,沈星懿虽然是个好苗子,但剑道高深,难懂也是常理。岂料沈星懿非但没有来发问,精进速度也远超常人,着实让人惊讶。 原来,沈星懿初学功法时也是一窍不通,他不甘心,又照着功法上的图样去落雪台蹦跶了几下,依然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正要去求教星姬,赠他木剑的神秘人又将其卷入无极塔中。此人瞥了瞥心法,轻叹道:“小鬼,我以为你有多聪明,却被这两下三脚猫的入门功法难住了。” 沈星懿不满道:“这功法书上的字我都认不全,怎么学得好。” 神秘人微微皱眉,暗道:“也是,小鬼后天都不曾开发,先天更不必说。” 沈星懿托腮坐在一旁赌气,神秘人走到近前,一手按住他的顶门,道:“小鬼,别泄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言罢暗运仙力,输入沈星懿体内。 沈星懿只觉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由头顶贯通而下,直入五脏六腑,渗透骨髓,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他打着冷战问:“叔叔,你要冻死我啊。” 神秘人道:“忍一忍,日后受益无穷。” 沈星懿听到这话,硬生生将余下的抱怨咽回肚中。神秘人一手输仙力,另一手点向沈星懿太阳穴,输入神识。沈星懿只觉脑袋一阵炸痛,大股前所未有的讯息随之涌入脑中。不多时,神秘人收了手,长出一口气。沈星懿惊咦一声,先前那股冰冷刺骨的感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浑身通透舒畅,每呼吸一口都觉心旷神怡。 神秘人道:“我适才已经打通你全身脉络,从今往后,你大可随心运作周天。” 沈星懿本欲问周天为何物,忽然脑中灵机一闪,想起功法书上的描述来:“运作周天,即气游周身百脉。”他不由得又是一惊:先前不曾认识的文字,此刻居然清晰的回想起来,并可完全领会其中意思! 神秘人不待他开口,淡淡道:“打通脉络的同时,顺带给你灌入了些神识,以后功法书对你来说就是小意思了。” 沈星懿闻言,立即俯首道:“多谢叔叔帮忙。” 神秘人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谢什么的就不必了,真感激我就勤加修行,早日成为玉清峰上最厉害的人,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什么意思?”沈星懿问道。 神秘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袖一挥,将沈星懿抛回落雪台上。 第七章 争锋 兔走乌飞,转眼五年。 玉清峰的每一天都如此平淡,平淡到让人无法察觉时光的流逝。 如果说昔日沈星懿和顾一城站一起像侄叔,如今站一起则像弟兄。玉清峰的冰冷融入沈星懿的眼眸,寒风雕琢出他的面庞,嘴角偶有一丝笑意,就如雪花飞过转瞬即逝,俨然已是翩翩少年。 这一天沈星懿一如既往来到落雪台练习,恰巧遇到折返的薛白芷。整个玉清峰上,与他最合不来的大约就是薛白芷了。后者曾是耀眼新星,师门娇宠。自从沈星懿出现,一切都改变。沈星懿的天赋已经不能用超越来形容了,完全就是碾压众人,包括一度被星姬看好的薛白芷。更让她愤怒的,是沈星懿那把破木剑,居然也像模像样的有个名字。 沈星懿拱手,毕恭毕敬叫了声“师姐”,继续往前走去。身后薛白芷冷声道:“站住。” “怎么了?”沈星懿回头,迎上薛白芷锋利的目光。 “师弟。”薛白芷冷冷道,“你来我玉清已经五年了对吧。” 沈星懿点头道:“是啊。” 薛白芷:“想必你在功法上已经大有长进,不知道能不能陪师姐练练手呢。” 沈星懿闻言,立刻摇头道:“师姐,你开玩笑的吧,我怎么能和你交手。” 薛白芷冷哼一声道:“怕什么,点到为止,师姐还能欺负你不成。” 沈星懿犹豫道:“你这可不是在欺负我嘛,我要是输了还好说,要是赢了师姐不得恨死我。” “你…”薛白芷听到后半句,气的脸红,“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倾城,二指轻滑过剑身,顿时有七彩光华流出,灿烂不可言表。 沈星懿头一次见着薛白芷的佩剑出鞘,不由赞叹:“好剑,比我的破木剑好看多了。” 薛白芷喝道:“别废话,出剑吧。” 沈星懿见状,摇摇头道:“师姐,你也知道,我只有一把破木剑,和你这光彩四溢的神兵没法比,我看就不用打了,当我输了吧。” “当?”薛白芷越发气愤,“口气倒不小,难道你真觉得能打赢我不成?” 沈星懿轻叹一声,道:“看来今天不过招师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如此,便多有得罪了。”言罢手往背后一抽,已将尘星握在手中。 薛白芷仔细看他手中的木剑,只觉平淡无奇,却不知这样一把破烂为何也有名字。不待多想,她捏个剑诀,欺身攻上前,使的正是摘星十九剑里的起手式——溯星河。这一式最是普通,却也最为精妙,因为暗合星轨运作,一剑刺出,如万千星光划过,防不胜防,叫人攻守皆被动。 沈星懿见状,不慌不忙,捏起剑诀,也是使了一式溯星河,手中木剑化为千万道寒光,直朝着薛白芷的剑光撞去。 两剑相触,千万道寒光同时相触,爆裂之声四起,周遭飞雪纷纷炸为齑粉,扬散于二人之间。薛白芷又看他手中木剑,这种程度的碰撞,木剑之上居然一个痕迹都没有,着实叫人费解。 薛白芷不容他多歇,使出摘星十九剑的第二式——移星斗,看似出剑平稳,倏忽极尽腾挪辗转,手中倾城流光化为彩虹光华,映得人眼花缭乱。纵你有三头六臂,万千化身,也免不了被这旋转缠绕的剑光包围,绞为粉末。 没想到沈星懿又是使出同样的招式,一招移星斗与薛白芷如出一辙,只是木剑无光华,看上去逊色不少。事实上二者威力相当,木剑与倾城便如顺逆的两股龙卷,相互纠缠撕咬,谁也不愿停歇。巨大的气劲将整个落雪台被吹的干干净净,再无落雪。 二人的打斗惊动一票同门,最先发现的乃是大师姐何青杳,她静观片刻,暗暗惊叹:“小师弟上山不过五年,修为精进竟如斯,可以和白芷不相上下,她可是玉清天骄。” 云从疏和云从归正巧路过,见二人打斗,驻足观望,发出与何青杳相同的感慨。 陈十三去雪林间采药归来,见师姐们围观,也上前凑热闹。诸人之中,以她与沈星懿最为要好,因为二人年龄相仿,玩得到一起去。她见二人打斗,非但不阻止,反而暗自为沈星懿打气:“小星星加把劲,破了她的招…” 话音未落,背后走来的骆小英照头轻轻给了她一下子,斥道:“好啊,小丫头,倒帮男人加起劲来了。” 陈十三吐吐舌头道:“哪有,小英师姐,我是帮师弟打打气。” “哦?”骆小英笑的神秘,“帮师弟打气需要‘小星星’‘小月亮’的叫唤?” 陈十三直心肠道:“那是师弟的外号。” 骆小英道:“那你外号叫啥?” 陈十三傲娇扭头:“自然是‘十三姐’。” 不待骆小英笑出声来,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顾一城匆匆赶来,且跑且道:“你们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竟不禀报师父。” 何青杳回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指指上方。顾一城顺势看去,原来星姬早就在云间看着两个徒弟交手,并无劝阻之意。他稍稍放下心来,料想师父在场的话,至少能避免无谓的伤亡,关键时刻她老人家总会出手的罢。想完他朝落雪台看去,台上沈星懿和薛白芷战的正酣。他同陈十三一样,暗暗为沈星懿打起气来:“小子,可千万别输给那丫头啊。”五年以来,他一直记着大师兄的话,用心照顾这个小师弟,二人关系与其说是师兄弟,倒不如说是真正的叔侄。正是由于顾一城的细心照料,沈星懿才能在玉清峰安心住下,不至过于眷恋故乡。 诸人围观之下,二人又拆去十几招,始终不分上下。薛白芷气急,将手中倾城一抛,剑如有灵性一般,直上云霄,转而飞冲而下,在空中划出七彩流光,如飞箭逐日,又如流星赶月,煞是绚烂。 云间的星姬见到此着,不由点头,暗道:“不愧是白芷,此招奥义已完全领会。” 原来薛白芷所使的正是摘星十九剑的最后一式——碎星芒。此招要求有三:一来要熟练掌握人剑交融,能做到分合自如;二来玉壶心法得入提壶境三阶以上,是以心法不到,便发挥不了招式的威力;三是灵狐踏雪步法得入中重以上,因为身法不足,也难以施展此招。碎星芒的精髓在于一个“芒”字,剑化寒芒,岂是易事?更休提此招对仙力和速度的极致要求。 眼看着倾城化为流光,台上的薛白芷也瞬间失去踪影。诸人明白,她已经和空中剑影合二为一,碎星芒最恐怖的地方马上就要展现出来。 沈星懿只觉气流一阵激荡,整个落雪台似乎都晃了两晃。空中流光瞬时间化为漫天光雨,朝着台下疾掠而来,“嗖嗖”声不绝于耳。 好一招碎星芒!此时虽人有双目,不足观其一处;人有十指,未能点尽其厉害!沈星懿虽然熟知招式,想要完全招架住却也没底。空中的星姬似乎仍没有阻止的打算,万般无奈之下,沈星懿只好由下至上同样使出这招碎星芒来。 此举一出,众人齐声惊呼起来! 第八章 折戟 原来,碎星芒这一式悟自星河奔腾崩裂之威势,居高临下施展出来好比星河灌涌,威力最盛。沈星懿仓促应付,已然被动,又是由下对上,二人尚未交手,胜负已分。 顾一城惋惜道:“小师弟怎么犯这种糊涂。” 骆小英道:“换做是你,该怎么办?” 顾一城思索片刻:“别说,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不就是了。”骆小英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沈星懿,“师弟出手,九死一生,不出手,十死无生。” 何青杳看沈星懿倒行逆施,乱了分寸,微微摇头,暗道:“是棵好苗,就是没谱,这么一来,白芷师妹又能扬眉吐气了。” 然而半空中的星姬迟迟没有出手阻拦,她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几分变数。 众人注目下,沈星懿掐定剑诀,手中木剑迎空而起,倏忽化作万千光华,一如烟花绽放,又似飞瀑倒悬。光芒笼罩之中,他也没了踪影。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来不及眨眼,上下两段光华狠狠撞到一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炸裂声,化为万千星芒闪烁不已。待得炸裂声停歇,众人定睛再看,沈星懿和薛白芷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落雪台上。 薛白芷气势凌人,手中长剑直指沈星懿,冷冷道:“师弟,你输了。” 话音刚落,“咔咔”几声脆响,沈星懿手中的木剑竟断成几截,散落在地! “这…”顾一城怒道,“竟毁了小师弟的剑,薛师妹过分了!” 何青杳走到顾一城身旁,平静道:“愿赌服输,小师弟既然受了挑战,就不会在乎这些。” “毁了他的佩剑,以后要如何修行?”顾一城怒意未消道,“修行之剑可来之不易啊!” 何青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把木剑或许已经承受不了小师弟的仙力,他也该换把像样的兵器了。” 顾一城眉头紧皱,不高兴已摆在脸上,张口道:“明明是薛师妹过分…” 何青杳打断他:“没有什么过分不过分,败在自己人手上总比败在外人手上好,就当他买了个教训吧。” 顾一城正欲再说,陈十三拉住他道:“师兄快看!” 顾一城循声看去,落雪台上,沈星懿并没有多大波澜,只是弯腰将断裂的木剑拾起,且拾且道:“师姐,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薛白芷闻言怔道:“什么意思?” 这时一阵寒风掠过,吹起薛白芷的袖袍,她惊讶地发现袖袍上千疮百孔,全是破洞。再看沈星懿的衣衫,却是完好无损。原来刚才两人的碎星芒天地对冲,落于下风的竟是自己。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星姬从头到尾看完这场比试,什么也没有说,径自回了摘星楼。 门人则没有师父那般淡定,七嘴八舌议论开来。顾一城眼看着小师弟反败为胜,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顾不得师兄形象,拔腿跑到沈星懿身旁,照着肩膀就是一巴掌,喜道:“好小子,有你的。” 沈星懿摇摇头道:“是薛师姐手下留情了。” 顾一城道:“剑都断了,还手下留情呢。” 沈星懿没有答话,走到薛白芷面前,拱手道:“师姐,承让了。” 薛白芷低下头,沉默片刻,道:“是我技不如人,改日再向师弟讨教。” 沈星懿看看周围,朗声道:“师姐先前碎星芒并没有使出全力,怕是五成都没有,若是你使出全力,我已经被碾为尘埃了。” 薛白芷收了剑,淡淡道:“我使没使全力,自有分寸,不需你言说。”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沈星懿看着薛白芷远去的背影,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一侍妖前来传道:“小师哥,师尊有请。” 沈星懿闻言点点头,将木剑碎片收了,直往摘星楼而去。 星姬已经备好香茗等候,见了沈星懿,命他坐下,递过茶,道:“喝吧。” 沈星懿双手接过:“谢师父。” 星姬静静看他喝茶,没有吭声。 他问道:“师父找我是为薛师姐的事吗。” 星姬摇头道:“不为她,为你。” “我?” 星姬走到窗前,看着皑皑白雪,道:“你上山才五年,修为已不在一众师兄师姐之下,着实叫我欣慰。” 沈星懿不知她是褒是贬,没敢应声。 她顿了顿,又道:“用不着害怕,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适才你和白芷的碎星芒对冲着实精彩。从她的手法来看,人剑交融已经了如指掌,玉壶心法也步入提壶境六阶,灵狐踏雪步法更是快要突破中重迈入上重了。” 沈星懿连连点头道:“师姐确实厉害。” 星姬微微一笑,像母亲看着撒谎的孩子,眼中尽是溺爱,柔声道:“我还没说完,你以下对上正面接住白芷的碎星芒,用的还是同一式,这就要求你至少有一项修为得超越白芷。我看你的手法,人剑交融与白芷不分上下,灵狐踏雪与她也是半斤八两,倒是你的玉壶心法…我没看错的话,应该已经入了悬壶境吧。” 沈星懿忙腆笑道:“师父好眼力。” 星姬走到他身前,摸摸他的脑袋道:“傻孩子,你们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还能看不出端倪吗。为师今日叫你来,还是想问这五年来一直重复的那个问题,到底是谁在背后点拨你?” 沈星懿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倔强孩子:“师父,我的回答仍是和这五年里的回答一样。” 星姬不怒反笑,轻叹一声道:“早料到你会这么答,算了,不说也罢,你高兴就好。” 沈星懿忙俯身拜道:“谢师父体谅。” 星姬回到案前坐下:“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沈星懿机灵问道。 “尘星不是断了么?”星姬道,“你需要一把新剑。” 沈星懿将碎片取出,放在桌上,挠挠头道:“没办法,木头哪能比得过铁。师父是要送我一把新剑吗?最好有名字的那种…” 星姬打断他道:“这世上有雪中送炭,可没有雪中送剑,你想要宝剑,只能凭本事拿。” 沈星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问:“怎么拿?” 星姬看到他孩子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趁热,先把茶喝了。” 沈星懿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也顾不着烫,抹抹嘴巴道:“喝完了,师父,然后呢?” “你猴急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像我玉清门人。”星姬起身推开门道,“跟我来。” 第九章 白灼 星姬领着沈星懿穿过雪林,来到玉清峰后山。后山峭壁高耸,峭壁之上白雪覆盖。沈星懿仔细打量四周,却不知师父带他来此是何意。 星姬径直走到峭壁旁,伸手一挥,壁上白雪便顺势飘散。她转过头道:“过来。” 沈星懿走上前去,白雪之下是晶莹冰冻。他看看冰冻,又看看星姬,仍是不明所以。 星姬闭目道:“此间是万载寒冰,吸收了万年阴寒气息,远非凡力可破。” 沈星懿闻言摸了摸冰壁,一股寒彻骨髓的气息随之流入体内,纵使他在玉清峰修行五年,已经寒暑不避,还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这股冰冷。 星姬道:“你想要的神兵,就在这冰壁中,有本事的话,就自己取出吧。” 沈星懿顿时来劲,问:“不管用什么方法吗?” 星姬点点头道:“不管用什么方法。”言罢袖袍一挥,消失原地。 沈星懿沉思片刻,灵机一动,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边打火一边偷笑道:“师父啊师父,你一定没想到我有这手吧。”言语间火已打着,他赶忙将火焰往冰壁上贴,还没靠到近前,只听“噗嗤”一声,火焰灭了个干净利落。 “这…”沈星懿挠挠头,又打起火来,殊不知万年冰壁阴气极盛,就算天雷地火也无法损及分毫,些许火苗更是微不足道。如此反复几回,沈星懿不得不放弃。 他想了想,运起功法,以指为剑,使出摘星十九剑的精妙招式来。 这一指戳上冰壁,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沈星懿立马蹦了起来。原来冰壁将这一招完完整整反弹回来,沈星懿出手势猛,二指受力反弹,俱已折断。 “疼死我了。”沈星懿甩手喊道,脑门都是汗。 吃了这一瘪,他方才冷静下来,坐下运内息修复伤势,心中暗道:“师父说要我凭本事拿,看来这冰壁也没那么易破。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正思索间,飞雪骤停,片片雪花悬于半空,掠过的飞鸟也停驻空中。沈星懿见状,窃喜道:“来的正好,我问问他好了。” 话音刚落,雪林中徐徐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无极塔中的神秘人。这五年中,他每次出现都伴随着万事万物的静止,是以沈星懿见状便得知是他来了。 神秘人走到近前,看看沈星懿的手指,伸手一捋。沈星懿一声惨叫,转而微微皱眉,尝试着动了两下,随即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又自己捋了捋,惊道:“居然不疼了!” “些许小伤,疼什么。”神秘人淡淡道。 “叔,你说的倒轻巧,十指连心呐。”沈星懿一面说一面又摸摸那两根宝贝手指。 神秘人不搭理他,驻足凝视冰壁良久。 “叔,你来的正好,帮我想想法子。”沈星懿乐呵呵道。这五年里,神秘人一次又一次指点他突破,所以这次他自然而然也寄希望于神秘人。 神秘人沉默片刻,道:“万载寒冰,岂是说破就破的。” “怎么?”沈星懿诧异道,“难道连叔你也没办法?” 神秘人将双手背到身后,微笑道:“自然有办法,可我破了这冰壁的话,宝贝是不是也归我呢?” 沈星懿一听,连连摆手道:“那可不行,还是我自己来吧。” 神秘人似是自言自语道:“以你目前修为,要打破这冰壁是没有可能的,那丫头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呢?难道…” “那丫头?”沈星懿疑惑道,“不会是说师父吧?” 神秘人没有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道:“难道她已经看出端倪?” 沈星懿无趣道:“叔,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与其一个人说来说去的,还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神秘人闻言,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小子,你当真想要这里面的宝贝?” 沈星懿道:“当然,你先前送我的木头剑已经断了,师父说这里面有神兵利器在里面。” 神秘人摇摇头道:“当日你和那后生丫头比试我都看到了,人家的兵刃尚不如你,也能占尽天时地利。唉,怪只怪你一味蛮力,不知通灵。” “什么通灵不通灵的,难道你说的是御兽诀?”沈星懿疑惑道。 神秘人仰头大笑,笑罢道:“御兽诀,好端端的御剑,竟成了御兽,那兽类被御,难道也能如神兵一般锋芒毕露?” “什么意思?”沈星懿满腔都是不解。 神秘人不答话,手捏剑诀,口念“尘星”二字,只见光华一闪,昔日断掉的木剑竟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神兵利器,到了外行人手里,也不过是庸物。”神秘人说完,二指滑过剑身,几截断剑如有灵性一般,雀跃不已。只听“嗖嗖”两声,断剑竟腾空而起,自行衔接到一起。一阵金光闪过,木剑落回神秘人手中,光滑如新,一点缺口都没有。 沈星懿看的目瞪口呆,揪住神秘人衣袖道:“叔,你怎么做到的?” 神秘人道:“这算什么,当初我就告诉过你,尘星蕴含的妙处你无法想象。就比如说你这五年里飞速进步,其实也有它的功劳,这永生桃木凝聚天地精华的妙用,岂是那些凡物所比?你居然还败给它了。”显然,神秘人口中的凡物就是薛白芷的倾城。 沈星懿闻言,立马腆起脸道:“叔,之前是我不懂事,你给个机会,把这宝贝再给我用用吧。” 神秘人抿起嘴巴道:“机缘未到,这尘星还是先由我保管好了。既然你师父有心将冰壁里的东西给你,不取出来等什么呢?” “那不是没办法嘛。”沈星懿牢骚道,“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神秘人脸上挂起几分笑意,道:“臭小子,耍的一手好无赖,我若不帮你,你就不要这宝贝啦?” 沈星懿立马一本正经道:“什么话啊叔,你不帮我,我也要想办法的,就是有点费时…外加费脑。你不是整天说什么‘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嘛,既然如此,你就抓紧时间,帮我拿到它呗。” “哎,说不过你。你这说歪理的功夫也不知道谁传的,绝对出师了。”神秘人说着又摇摇头,“也罢,今日一则助你取了此间宝贝,二要让你看看尘星的厉害。” “啥?”沈星懿道,“你是要用这木剑破冰壁?” “不是木剑,”神秘人说着将沈星懿推到身后,一手缓缓举起尘星,这才说出剩下的半句,“是神兵。” 停驻的时光里,忽然金光一闪,接着铺天盖地皆是这金色光华。金光不出于太阳,也不出于冰面反射,竟是源源不断从神秘人手中尘星流出。当日薛白芷的倾城出鞘,也曾发出七色流光,那股光华与此时金光相比,便如蜡炬迎日,萤光对火,完全是天壤之别。 沈星懿被这股金光刺的睁不开眼,心中暗道:“没想到那木剑竟如此厉害,可惜了,被他给要回去。” 来不及给沈星懿感叹的时间,神秘人手中尘星平平刺出,所使的正是摘星十九剑的第一式——溯星河。剑尖触及冰壁,便如戳穿糕点一般轻松随意。剑入冰三寸,神秘人便收了式,将剑一拔。 “怎么,戳不动了?”沈星懿问道。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巨响此起彼伏,连天冰壁竟因这一个小小缺口整个碎裂开来! 漫天晶莹碎冰中,一道白光闪过,沈星懿眼疾手快,伸手抓住,顿觉一股冰冷气息顺着掌心传入身体。他定睛一看,手中赫然是把长剑:剑身晶莹剔透,正如万载寒冰;剑柄与白雪一色,古朴不失典雅;衔接之处缀有雪花纹理,嵌三星琉璃宝石;宝石光华映入剑身,化为冰光一片。当真是把神器! 神秘人打量片刻,念道:“白雪为依,灼灼万年。此剑名为白灼,正是我当年传给那个丫头的…没想到我走后,她连剑也封了。” 第十章 前尘 神秘人似乎与师父有莫大的渊源,沈星懿犹豫再三,没有开口。 神秘人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指了指空地示意他坐下。 “这些年来你从没有问过,我也没有提,是因为当初你年少懵懂,说了你也不能领会。如今你已成长不少,有些事情,不妨告诉你了。”神秘人在他身前盘膝而坐,轻轻敲着太阳穴,“该从何说起呢?” “当然是从一切的开始。”沈星懿拄定白灼说道。 神秘人点点头道:“就从诸事之初说起吧,两千多年前,我与你一样,是个毛头小子。” 沈星懿闻言挂起一副“你也有当初”的笑脸。 神秘人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彼时神州大地仙魔纷争,灾劫不断。我为求避世,隐居玉清峰,靠采参捕兽度日,倒也自在。一天风雪肆虐,我在山间受困,寸步难行,被一位老人救下。” 沈星懿听到这里,插话道:“那老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神秘人点点头:“老人名璇玑子,乃是上天宫炼器名师,为完杀劫来人世间。他推算我命数,料定我有仙脉,故将绝学传授与我,望我能携同道中人走上正轨,将剑仙之道发扬光大。” “乖乖,听起来就了不起。”沈星懿赞叹道。 “我受璇玑子教诲,很快得道成仙。他老人家非常满意,赐我名号‘旬白子’。”神秘人说到这里,双目微暝,凝视着云天一处,透过那里直窥苍穹宇宙。 “旬白子!”沈星懿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你就是师父常常提及的师父——旬白子老先生!那我不是得叫一声祖师爷?” “免了吧。”旬白子挥手示意他冷静,“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嘛?叫叔挺好的,实在不行就白叔吧。” “是,白…叔。”沈星懿支吾道。 旬白子笑看年轻人的惊讶神情,继续说下去:“师父将修行法门传于我后不久,杀劫临近——那时节仙道衰颓,魔族当兴。大魔神罗睺横扫三界,生灵涂炭,百鬼夜哭。师父他老人家心挂苍生,单枪匹马杀入魔穴,与罗睺大战七天七夜。” “此等气节,确是仙风道骨。”沈星懿由衷佩服道。 旬白子苦笑一声:“自古都说邪不压正,那时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师父战到元神尽耗,终究不敌罗睺。我追随他那些岁月,从不曾想杀劫会是他过不去的坎——他老人家常常推演天命,自己这一命,竟然算错。” “自然不是算错。”沈星懿听完脱口道。 “什么?”旬白子疑问。 “老神仙神通广大,怎会不知天命。”沈星懿说的有理有据,“我觉得,他老人家是既知天命,仍然义无反顾。毕竟,苍生涂炭,身为上天宫正仙,怎可坐视不理。” 旬白子闻言恍惚,半晌道:“我竟如此糊涂。” “不怪你,白叔,你是画中人,怎知画外事?”沈星懿劝解道。 “也是,当初我修为尚浅,天命人意,一概不知。”旬白子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并没有白白牺牲,那一战也耗去罗睺不少精力。从那以后,罗睺再不能一家独大。一方面失去了压制性力量,群魔暴起,自相残杀;另一方面在师父的感染下,仙界一扫衰颓,开始发起反击,一时间涌现不少英雄豪杰。” “都有哪些?快给我说说。”沈星懿顿时来了精神,他自小喜欢听这些英雄传说故事,至今兴趣不减。 旬白子笑道:“这些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还是和你说说玉清派的由来吧。” 沈星懿点点头道:“也好。” “这玉清剑派,其实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真正的创始人应该是你师父——星姬。”旬白子淡淡道,“这玉清峰上的点点滴滴,都是她一手创立起来的。” “师父倒蛮细致。” 旬白子悠然道:“说个笑谈,我初遇你师父时,她便是你这般年纪,扎着两条小辫子,惹人怜爱的模样。” “于是你心生怜爱,收她为徒了?”沈星懿好奇问道。 “那倒不是,千年前玉清峰山脚村落里狐妖横行,常常祸害村民,一时间妖氛冲天。我秉承师父遗志,降妖伏魔在所不辞,是以来到村子里捉妖,恰巧遇到狐妖欲噬人,万险从它口中救下了星姬。后来一问,那丫头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便送她回家。我见她爷爷已经垂暮之年,恐怕时日无多,便告诉她日后如果愿意修行,可以来玉清峰找我。岂料没多久,这小丫头安顿好爷爷,真的独自上了玉清峰。”旬白子说完犹有回味,那情景仿佛清晰在目。 沈星懿道:“我只道师父与我身世相同,却不知她独自上玉清峰求道的事。如此说来,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厉害的远不止这些。”旬白子补充道,“我将所学传授于她时,所想的只有传道授业;她却能够想到创立宗派,广收门徒,并将这玉清打理的井井有条,实在是高出我太多。” “后来发生了什么?”沈星懿问道,“为什么白叔你没有留在玉清,而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是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吗?”旬白子直截了当问道。 沈星懿诚实地点头。 旬白子轻叹一声:“小鬼,我今天说的你千万记住:修行一途,总有劫数,它来时躲也躲不掉,只能想方设法去渡。渡劫成功,便可抛开红尘烦恼,飞升九天,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渡劫失败,轻者仙气尽失,成为孤魂残魄——就像我这副德行;重者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从三界之中彻底消失。” 沈星懿听完,思索片刻,道:“白叔,你这劫是渡失败了?” 旬白子点头:“我这一劫为‘情劫’。尘世浮生,梦幻泡影,情丝万千缕,到处惹尘埃。先前曾和你说起,我就是因为斩不去三尸执念,无法成圣,才会陨落至此。” 沈星懿:“如此说来,白叔一定有个放不下的人咯?” 旬白子摇头:“什么放下放不下,经历了生死轮回,也通通放下了。不过也得亏如此,我才能再遇到你。” “再?”沈星懿莫名道,“难道白叔以前见过我?” “这个…今天先说到这吧,余下的有机会再说。”旬白子言罢从袖中掏出一本卷册递给沈星懿,“如今拿了神兵可得好好研悟,别再给我丢脸了,这个拿去。” 沈星懿接过来一看,只见老旧的封皮上写着工工整整三个大字:御剑诀。 “这是什么啊?”他张口问道,可是无人回答,四下只余风声。他蓦然抬头,才发现旬白子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漫天雪花照旧自顾自飘舞。 第十一章 通灵 《御剑诀》曰:天下万物,皆有灵性,剑亦然。以力御之,为杀器;以神御之,为神器。 沈星懿看到这一行开头,已然没了兴致,无奈旬白子叮嘱别给他丢人,不爱看也看下去。 原来《御剑诀》是一本教人如何做到与剑心意相通的法门。沈星懿当初持尘星在手,从未想过剑亦有灵,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木剑比不上别人的精铁寒锋。如今得到白灼这种神兵,满心欢喜之外,当然更想将此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他继续往后看去,书中援引几例,皆是神兵通灵的典范:如封神名剑中的诛仙,战后流落人间,为南海一剑仙所得,日益以精血养炼,后生剑灵与主人共驰骋。此剑本身为天道杀伐之象,是故所生剑灵亦掌杀伐之气,传闻那剑仙育灵之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世无敌手。再说人魔之争中的名剑吴钩,为凡间一王室末裔所得,那王子慧眼识宝,每日剑不离身,相敬如宾,长久以往,剑感其诚,化身大将为其主复兴王图,成就霸业。诸如此类。沈星懿看的心驰神往,想着某日白灼化为剑神之类的存在,助自己称霸天下。 例子之后的功法相比之下索然无味,沈星懿决定留待明日再看。他合书躺下,对侧旁寒气萦绕的白灼道:“白兄…这么叫似乎有些武断,万一你是个姑娘家呢…啊呀不好,万一你是个姑娘家,我成天捏着你搂着你的,不是失礼至极。” 他尚自言语,顾一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师弟,你在不在。” 他赶忙起身开门相迎:“顾师兄,找我有事?” 顾一城道:“一整天没看到你,过来探望一下,上次比试没受什么伤吧?” 沈星懿将胸口拍拍:“我怎么会受伤,你该去探望探望薛师姐,怕她有事。即便没事,你如此关怀,她说不定一感动,心仪于你…” “臭小子。”顾一城笑着打断他道,“就知道拿师兄开心,你薛师姐是什么人物,岂是一般人能高攀的上的。” “没有啊,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好。”沈星懿坏笑道。 “唉。”顾一城轻叹一声,“薛师妹人如其剑,是倾城之貌,又天赋异禀,早晚会成为风云人物,我哪敢妄称配得上她。” 沈星懿拍拍他的肩膀,将《御剑诀》的内容现学现卖:“师兄,天下万物皆有灵性,连手中剑呆久了都能感化,更何况是薛师姐这样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我看你没事该多往她那边走动走动,活络一下关系。” “别提了。”顾一城摆手道,“上次你们比试的时候我说她出手不知轻重,这话怕早已传入她耳中,她对我该有嫌隙了。” “不至于,我看薛师姐不是那样的人,若非当日她手下留情,你已经失去你的小师弟了。”沈星懿自我调侃道。 “算了,不说这个。”顾一城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事,你现在可有趁手之剑?” “怎么?”沈星懿反问道,“莫非师兄要送我把剑?” 顾一城道:“我就这么一把破剑,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用。我的意思是:禀明师父再让你择一次剑。” 沈星懿神秘一笑:“不劳师兄费心啦,我已经有剑了。” 顾一城听到这话,一挑眉毛:“哪来的剑?师父给的?” “可以这么理解吧。”沈星懿说完亮出白灼给顾一城看,像孩子炫耀新得的玩具,明晃晃的剑锋刺痛了后者的双眼。 “好一把神兵啊,小师弟,要我看师父还真是偏心。我上山三十来年,她都不曾给我一把这样的剑。你这才来多久,就能有如此神兵在手,真叫人羡慕。” “甭羡慕,要不给你感受一下。”沈星懿说完,二指夹起剑锋,将白灼倒递过去。 顾一城伸手接过,剑圃一入手,便被浑厚的寒气刺激地打了个哆嗦。他这一哆嗦,手中受力,竟将白灼从沈星懿的指间抽出。 “啊哟。”剑锋滑过手指,沈星懿不由痛叫一声。 顾一城定睛看去,只见沈星懿指间被割出两道血口,血液当即殷殷流出,滴落剑锋之上,忙道:“都怪我,割伤了吧。” 说来也奇怪,鲜血沾染剑锋,非但没有顺其流下,反而慢慢渗入其中,剑锋殷殷闪过些微红光,很快黯淡下去。沈星懿将伤口含入嘴巴,嘬了两口,满不在意道:“没事,你接着看。” 顾一城便仔细端详起这把剑来,看了许久,将剑还给他,说道:“果真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拿在手里还有丝丝寒意,师弟,这把剑应该也有名字吧。” “白雪为依,灼灼其华。”沈星懿重复一遍旬白子的话,“此剑名白灼,一直封存在后山的万年冰壁中。” “白灼,好名字,也只有这样的名字能配得上这样的剑。”顾一城喃喃道,“我上山这么久,都不知道后山藏着这么件宝贝呢。” 沈星懿道:“我也不知道,是师父告诉我的。” “所以说啊,师父她老人家确实有点偏心。”顾一城话语间满是酸溜溜的味道。 二人又闲扯一番,顾一城告辞。沈星懿回到床上,将白灼靠在一边,继续研究《御剑诀》。他没有注意到:再接回此剑时,先前伴随它的那股寒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用心研读的时候,一旁的白灼默默发出温和的白光,其间夹杂着点点红芒,一如血的色泽。好半天,沈星懿才发现此事。他惊讶地拿起剑,只觉入手轻飘飘如柳絮。剑一入手,白光大盛,将屋内映照如白日。 “这是怎么了?”沈星懿自言自语道。 他说话的间儿,一个白衣女子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女子看他背影笑了笑,摇摇头,随即在白光慢慢变得虚无,最终消失不见。 沈星懿似乎觉察到什么,转头向后看去,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挠挠头,心想刚才分明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注视,可这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啊。思索之时,剑光慢慢黯淡下去,最后只剩它本身的晶莹光泽。沈星懿尚且不知,先前与顾一城误打误撞将血液注入剑中,正是通灵的起始步骤。接下来,他必须通过剑的考验,才能获得剑灵的认可,达到与之真正心意相通的境地——御剑。 第十二章 噩耗 玉清峰雪落终日,四季皆冬。门人住惯,练就功法,亦不觉冷,沈星懿却迎来最冷的一天。 这天一大早,他便被师父叫去摘星楼。走进偏厅,星姬与顾一城二人正在等他。前者顾盼着他,眼中有怜意;后者则双目低垂,一脸颓丧。 “怎么了?”沈星懿觉察到一丝异样。 星姬没有开口,顾一城一声叹,缓缓道:“小师弟…唉,该怎么告诉你才好。” 沈星懿微微皱眉:“什么事啊大师兄,瞧把你纠结的。” 这时星姬开口了:“星懿,叫你来是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你爷爷他…” 一听到“爷爷”二字,沈星懿立马紧张起来,打断她道:“爷爷怎么了?” 星姬沉默片刻,方才答道:“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沈星懿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五年里,他时常和顾一城聊起爷爷的故事,以排遣心中浓厚的思念,毕竟那是唯一一个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人。他也经常幻想过有朝一日学成归来,斩妖除魔,让爷爷感到骄傲自豪。岂料突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真如晴天霹雳。他只觉玉清峰上的寒风此刻全部集结在脑后,兀自吹个不停,发出哽咽般的“呜呜”声。即便身处上古松柏造就的温暖摘星楼中,阵阵寒意还是席卷而来,渐渐冻僵他的手脚、躯干,乃至思绪。 恢复意识后,沈星懿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他如何过世的?” 顾一城正欲答话,星姬开口道:“一城,你先退下吧。” “是。”顾一城将口中的话咽回腹中,应声离去。 空荡的书房里只剩下师徒二人,星姬合上门,与沈星懿相对而坐,沉声道:“星懿,你的心情为师能理解。” “师父怎么会理解。”沈星懿怅然道,“那是我爷爷。” 星姬:“确实,但是你的爷爷也是我的故人。” 沈星懿闻言忽然记起,最早遇到顾一城时,他曾和爷爷师兄弟相称,如此说来爷爷竟是玉清门人!而且顾一城还曾说过,爷爷才是玉清真真正正的首席大弟子,余人都是在他之后。想到这里,沈星懿抬头问道:“师父,为什么爷爷没有留在玉清峰?” 星姬叹道:“我何尝不想他留在此地,是他自己要下山的。” “为什么?”沈星懿惊问,“为什么爷爷不愿留在这里修行,偏要下山。” “你爷爷是我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徒弟,玉清一脉能够安稳如斯,离不开你的爷爷。”星姬言谈间不无哀伤。 “师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沈星懿如实道。 星姬解释道:“其实当年你爷爷下山,并非如他人所说是学艺不精自暴自弃,事实上你爷爷是资质极高的修行者。他入门十年,便已经将我玉清法门练至大成。” “爷爷他…竟然这么有本事。”沈星懿不由感慨。 星姬点头道:“若是一切有条不紊继续下去,如今你爷爷的修为实在难以想象。” “后来发生了什么?”沈星懿急问。 “正是那第十个年头,”星姬明眸似水,望向远逝岁月,娓娓说道,“七月间天现异象,日轮遭蚀,神州大地魔息鼓荡。玉清山下所镇妖兽焚天朱雀冲破禁制复苏,直朝玉清而来,要将一切焚为灰烬。当时我正闭关研悟功法精髓,突然被打断,神识紊乱,险些不敌那妖兽。万险之时,是你爷爷替我挡下一记妖火,我才能安然无恙,但你爷爷他却…” “修为尽失?”沈星懿猜测道。 星姬痛心道:“正是,他周天经脉尽被焚毁,无法再修行,所能施展的也只有一些入门功法了。” “这该死的妖物。”沈星懿愤然道。 “焚天朱雀乃是上古妖兽,口中妖火可焚三界万物,又有一身横练的筋骨,寻常兵刃无法伤其分毫,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了的。而且它灵性超群,能够自我研悟,修为也会不断精进。” “这家伙现在还镇在峰下吗?” 星姬摇头道:“当日那妖物打伤你爷爷后逃往六芒山,在万古林间失了踪影。” “所以爷爷才会一直住在六芒山万古林附近,原来是一直监视妖物的下落。”沈星懿恍然大悟道。 “正是。”星姬道,“当日你爷爷生命垂危,我费尽心力才将他救醒。发现修为尽失之后,他毅然决定下山查出焚天朱雀的下落。我再三挽留,他还是离去。临行前他对我说:‘修为尽失,侠骨尚存。’这八个字正是他的写照,也是他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爷爷当真是大英雄。”沈星懿赞道,“话说回来,爷爷他是怎么离世的?” “正如我一直以来所担心的那样,”星姬眉头紧皱道,“妖物,又回来了。” “师父如何得知?”沈星懿疑问。 “万古林已成焦土,六芒山魔息跃动。我们发现你爷爷时,他的手中还握着这个…”星姬言罢,将一块夹杂着泥土和血水的破布递给沈星懿。 他接过打开,只见破布上横陈两行血书:“魔物复苏,玉清慎之。” “如此说来,这妖物就是杀害爷爷的凶手!”沈星懿怒火填膺,将破布攥的死死。 星姬未置可否道:“不论怎么说,你爷爷的死肯定与魔族有关。但此次魔族复苏,不似先前。万古林周边的村落里,人畜死绝,而且死状可怖,我担心除了妖物外,还有别的邪魔复生。” “难道是罗睺魔神?”沈星懿脱口而出道。 星姬闻言,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如何知道罗睺?” 沈星懿一时语塞:“这个嘛…日后再告诉师父,还是先说要紧的吧。” 星姬沉默片刻,放过这节,忧心道:“若是罗睺复生,休说玉清,就是天下几大修行门派联手,怕也难敌。” 沈星懿一如当日的顾一城,昂首挺胸道:“师父,若真是如此,哪怕拼个身死道消,我也要为爷爷报仇。” 星姬淡淡道:“懒将情仇尽,何以慰余生?仇一定要报,但是以你目前修为,去了怕只是送死。” 沈星懿:“师父,那眼下我该怎么办?” 星姬:“你一贯聪明,怎么这时却糊涂起来?想要报仇,当然得先提高修为。” “该怎么提高?”沈星懿焦躁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拿到白灼了吧?”星姬问道。 沈星懿点点头,祭出白灼在手,递给星姬。 星姬摆手示意他收回,似是不愿触碰此剑。她凝视白灼良久,说道:“等它真正承认你是它的主人,你就可以去报仇了。” 第十三章 异客 沈星懿开始不大明白星姬的意思,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剑在手中便是己物,自己也就理所当然是剑的主人。星姬后来的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等它真正承认你是它的主人,你就可以去报仇了。”他瞬间想起《御剑诀》里的描述:“万物有灵,剑亦然。”如此说来,《御剑诀》倒可以为自己的修行之路指点迷津。想到这里,他立刻赶回居处,捧起《御剑诀》研读起来。没想到刚看第一句,他就愣住了: “御剑须先祭剑,以精血喂剑:入则成,出则败,须另谋他法。” 他记起当日将白灼递给顾一城看时,曾无意间将血滴到剑上,那血确确实实是渗入剑里,难道自己已经祭剑成功?想到这,他握起白灼仔细查看,一如先前,剑入手轻如柳絮,且发出温和的白光。这叫他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祭剑这一步已经完成。他捧起书,接着看下去,果不其然,那里写道: “祭剑成,剑不相斥,入手有征。” 他欢喜地将白灼高举,口中念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竟这么走运,误打误撞完成祭剑。” 而接下来的一段让他的笑容僵死在脸上: “祭剑毕,请剑灵。剑灵万千,各有所好。或喜毕恭毕敬,或喜沐浴焚香,或喜风雅儒意,或喜寂寥守一,于此难以尽述。剑灵喜则显象,不喜则如常。” 沈星懿顿时眉头紧皱,暗道:“这可叫我如何是好,万一我的剑灵喜欢美丽女子,难道我还要请师姐们帮忙?那它欢喜师姐们…还愿意跟着我嘛。” 他说出这句话以后,白灼突然光华一盛,转而黯淡下去。 “怎么了这是?”他挠头观望道,“难道它生气了?” 此言一出,剑光又是一盛,短暂却明亮,如闪电划过夜空。 沈星懿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向书中寻答案。可书中写到这里就没有了下文,转而说起下一步来。 “怎么办呢?”他思来想去,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去找旬白子,起身便往无极塔去了。 旬白子见他前来,纳他入塔,问:“小子,你不苦练功法,跑我这里来干嘛?” 沈星懿将白灼一亮,道:“自然是有问题请教,白叔都嘱咐过别丢您的脸,我还敢瞎晃悠不成?就是想问问,这剑灵究竟如何才能请出?” 旬白子道:“我若是请出剑灵了,那还要你干嘛,尽想偷懒。” “偷什么懒啊。”沈星懿有苦难言,“我要是真偷懒,就不来问你了,是你给的书写的太笼统,没有具体步骤。” 旬白子:“剑灵万千,各不相同,岂有固定步骤?” 沈星懿咂嘴道:“白叔,你这不是故意刁难我么,你说白灼先前是你佩剑,肯定知根知底,透露点给我又何妨?” 旬白子道:“即便我愿说,它也未必同意。御剑之法,首先必须建立起人剑之间的了解和信任,还是踏踏实实点好。” “这可难倒我了。”沈星懿实打实说道,“它又不会说话,也不会吃饭睡觉,要怎么建立了解和信任啊?” 旬白子看着昔日爱剑,神秘一笑道:“如何请剑灵我虽然不能告诉你,但是关于这位剑灵倒是可以透露些给你:你看到它之后,一定会喜欢上这把剑。” “哦?”沈星懿将信将疑道,“有这么神奇?” “自己去体会吧,傻小子。”旬白子说完笑起来,大袖一挥将其丢出塔外。 沈星懿揉着摔痛的屁股起身,忽觉身后劲风掠过。他当即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从无极塔后方飞速闪过,朝着后山雪林去了。 沈星懿正在想众同门之中谁会有这样的身手,传来一声喝令:“什么人,站住!” 话音刚落,何青杳亦从无极塔后闪出,直朝那道黑影追去。沈星懿见状,一跃而起追上何青杳,问道:“大师姐,前面是谁?” 何青杳直顾前方道:“不知道,此人敢擅闯我玉清峰,先拿下再说。” 沈星懿朝前看去,只见那黑影身形飘忽如鬼魅,如戏耍何青杳一般:总是保持着十步的距离,既不让她追上,也不将她丢下。何青杳身为玉清剑派大师姐,修为自然不弱,灵狐踏雪步法已快突破中重,凭虚御风,飘然若仙。这是何等速度?竟追不上那道黑影。 沈星懿虽天赋异禀,修行速度远超常人,这灵狐踏雪步法的根基却不若何青杳般扎实,几个辗转已落在她身后数步。他急忙喊道:“大师姐,等等我。” 何青杳头也不回道:“你去通知其他师弟师妹,待我先抓住这鬼鬼祟祟的家伙。” 沈星懿眼见距离越拉越大,只好答应下来,转身往摘星楼来。 骆小英和云从疏、云从归姐妹正饮茶谈天,见沈星懿神色慌张,问他发生何事,他便将适才所见告诉三人。骆小英闻言立刻叫云氏姐妹通知门人,自己随沈星懿火速往后山赶去。 二人须臾来到后山,白雪之上何青杳正和那黑影缠斗。何青杳面有愠色,使出摘星十九剑精妙招式,剑剑夺人;那黑影轻松地拆解着剑招,倒有几分怡然。 骆小英见状,拔剑跃出,道:“师姐,我来助你。” 黑影见她来,毫不慌张,怪笑一声与二人斗在一起。沈星懿这才看清黑影原是一个瘦高男子,他身着一袭黑袍,面罩遮住半张脸,只留双眼在外,散发出丝丝阴邪的光芒。玉清的摘星十九剑乃是凌厉剑招,招招夺命。何青杳和骆小英入山有些年月,使将起来,威力更是不俗。男子以一敌二,居然完全不落下风——只见他悠闲地穿梭在剑网寒光之中,时不时反打两式,倒叫何、骆二人有些猝不及防。 沈星懿不再犹豫,跃身加入战圈。男子看到他手里白灼,惊咦一声,退到一块光滑的圆石上站定。 “小子,你是什么人?”男子发话,嗓音如被炭火炙烤过一般嘶哑扭曲。 沈星懿执剑站定:“笑话,你闯我玉清,不自报家门,反倒问我是什么人?” 男子闻言笑了两声,便如乌鸦聒噪,笑罢道:“好狂妄的小子,问你是看的起你,快说,你到底是谁?” 沈星懿正欲还口,一旁何青杳怒道:“还跟他废什么话,先拿下再问。” “呵,这个更狂。”黑衣男子讥讽道,“来啊,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将我拿下。” 何青杳怒火中烧,举剑便上,使出摘星十九剑中的“贯星云”一式。此招厚积而薄发,以“稳”“准”“狠”三字为要。电光火石之间,何青杳的剑锋已经来到黑衣男子面门前。 沈星懿道此人眼看是不活了,擅闯玉清还惹怒大师姐,死了活该。岂料那人动作更快,剑到面门,亦不闪躲,只是右手轻轻一抬,诸人尚未来得及看清,二指已牢牢夹住何青杳的剑锋。何青杳一惊非同小可,待要抽剑,如何抽得动? 男子又是嘿嘿一声怪笑,直对她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今天给你点教训。” 骆小英暗道不好,飞身上前去解救,沈星懿同时飞出。不等二人飞近,黑衣男子抬手便是一掌,正拍在何青杳肩头。她当即喷出一口鲜血,直朝后飞去,被骆小英接在怀中。男子顺势扬手,将何青杳的剑掷向她后心。沈星懿挺剑而上,拨开飞剑后,足下使力,朝着黑衣男子直刺过去,使出的是同一招“贯星云”。 “蠢不可及。”男子道,“她已经失手,还用相同的招数。” 言语间,白灼及喉,男子一如先前,不慌不忙出二指夹剑。岂料沈星懿将手中剑柄一转,整把剑便滴溜溜旋转着刺出。男子见此招,喝一声“好”,也不避让,改夹为抓,“噗”的一声,竟将剑刃抓入掌心之中! 第十四章 剑域 男子紧握拳头,旋转的剑锋瞬间静止,如刺入石缝中一般。沈星懿只觉一股阴煞气从剑上传来,不及反应,气入六腑,他顿时心神紊乱,气息郁结,“哇”一声吐出口鲜血来。男子见状,冷笑一声,道:“小鬼,看你使此剑,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呢,没想到和她们是一路货。” 男子说完将手一松,巨大的反力将沈星懿甩飞出去。他在空中努力稳住身形,险险落地,脚刚一碰地面,一边膝盖便不听话地弯软下去,那条腿顺势跪倒在地。 “师弟!”骆小英一声惊呼。 沈星懿待要说声“我没事”,嘴巴一张,又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男子听到骆小英的声音,怨毒的眼神朝她看去,口中道:“差点忘了你。”言罢单手一挥,一道黑光便向骆小英疾掠而去。 骆小英见状,忙挥剑去挡。黑光转瞬即至,剑光相交,只听“哐”一声巨响,骆小英连人带剑被撞得向后飞去,脸色惨白;她怀里的何青杳也跌落一旁,昏迷不醒。骆小英努力调匀紊乱的气息,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小师弟,快跑,去找师父。” 沈星懿只能苦笑,自己现在走路都难,如何能跑的起来?那男子显然深知这一点,没有将矛头对准他,反而是瞬间闪至骆小英面前,抬手欲劈下。 骆小英见男子突然朝自己而来,大吃一惊,眼看无路可退,情急之下她举起手中长剑,朝着黑衣人的手掌刺去。剑锋及掌,便如刺在铁壁之上,整个剑身都弯曲起来。黑衣人暗运法门,手掌间黑光大盛。他轻喝一声:“裂!”,只听“呯”一声,骆小英手中的剑顿时断为两截,男子手掌仍旧往她面门劈下。 “住手!”沈星懿突然喊道。 男子的手掌在骆小英面前几寸险险停住,后者早已一身冷汗。他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星懿,阴阳怪气道:“有意思,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要英雄救美?” 沈星懿一手拄剑,缓缓站直腰身,冷笑道:“我们还没正式开打呢,就把我晾在一边,不大好吧。” “哟,不服气是吧?那行啊,我们再打过。”男子说完身形一闪,出现在沈星懿面前。 沈星懿早有防备,见黑衣人过来,抬手便是一式“溯星河”平平刺出。这时他手中剑忽然白光一振,敌我双方同时吃了一惊。男子退后几步,盯着光华突起的白灼,暗道:“难道这小子有所保留?这剑华非同一般…可他先前分明就毫无还手之力。”沈星懿则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发起光来了?而且这剑柄上传来的温润感也似曾相识。 男子见沈星懿没有攻来,决定小心为上,先试探一下他的实力。他如对付骆小英般,扬手就是一道黑光疾射而出,周遭空气被这黑光压迫,发出低低的爆裂声。沈星懿已见识过黑光的厉害,深知不可硬接,可此招来的太快,根本无暇闪躲,无奈之下他只好横剑胸前,任黑光猛扑至剑上;就听“咔啦啦”几声,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剧痛直冲他的脑门。男子见状,毫不停歇,迅速闪到沈星懿面前,抬手朝他喉头袭来。沈星懿想躲闪,奈何伤势过重,身体竟不听使唤。紧接着他眼前一黑,除了男子手上袭来的劲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错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什么?”沈星懿恍惚间睁开眼,发现身处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四下雪花飞舞,黑衣男子、何青杳和骆小英都不见了踪影。 “我说你错了。”那声音又传入耳中。 沈星懿回头看去,正对上一个女孩澄澈的眼神。女孩约莫十七八岁光景,着一袭白纱衣,体态轻盈,眉目间流露出一股淡淡英气。沈星懿的目光在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挂串上停留了片刻,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物件似曾相识。 “笨蛋,别人用法力攻你,怎么能硬扛呢?”女孩气呼呼说道。 “你说的‘错了’,就是指这个?”沈星懿疑惑道。 “当然啦,不然还能是什么。”女孩说着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面色不悦。 “轻点轻点。”沈星懿捂住被戳痛的额头道,“话说,你是谁啊?这又是哪儿?” “唉。”女孩叹了口气,“你真是笨到无可救药了,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啊?”沈星懿有些不耐烦,“大师姐和二师姐还等着我去救呢,快说,别耽误我时间。” “切。”女子满脸鄙夷和不屑道,“自己都快要死了,还有心情救人。” “你说话怎么和那乌鸦一个德行啊。”沈星懿愤愤道,他口中的“乌鸦”显然便是那嗓音嘶哑的黑衣男子。 女孩气急,叉起腰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好歹不分呐,若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翘翘了。” 沈星懿听到这话,回想道:“我分明记得那乌鸦下了狠手,我又动弹不了…怎么好端端就到这里来了?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头脑的人才能摸得着,像你这样没脑子的摸个屁。”女孩丝毫不客气道,“真不知道这五年里你到底修行个什么劲,什么都不懂,还好意思整天‘玉清门人’自居,呸!” 沈星懿被她说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半晌方才开口:“小姐姐,我确实修为不济,但能不能麻烦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地方,当然是我家啦。” “我知道,我是问,你家是什么地方。”沈星懿耐着性子道。 “你难道连剑域都不知道?”女孩眨巴眼睛道。 “剑域?”沈星懿重复一遍,摇了摇头,诚实道,“闻所未闻。” 女孩一声长叹,解释道:“剑域,顾名思义就是剑之领域,往深层了说就是一把剑所创造出的领域,是剑灵的居所。后面应该就不用我说了吧。” 沈星懿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里是白灼的剑域?” 女孩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就是剑灵?”沈星懿将双眼瞪的更大。 女孩再点头道:“笨蛋,这回明白了吧,我就是白灼,快要毁在你这个笨蛋手里的倒霉剑灵。” 沈星懿挠了挠头,憨笑道:“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 “是啊。”女孩附和道,“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就快死的时候。” “那个,冒昧一问,”沈星懿怯生生道,“我可以不死吗?” “不死?”女孩眉毛一挑,“你这种笨蛋,不死还有什么用?” 沈星懿恬笑道:“刚见到你就死,我舍不得。” “呸,假惺惺的。”女孩话虽这么说,脸色还是温和起来,“没活够就没活够,少攀交情啊。” 沈星懿道:“什么话,我自从得到白灼,每天潜心研究精进之道,这不,好不容易能够看到你,居然就要死了,你说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女孩托腮想了想道:“我倒没觉得哪里不合适,因为你这种笨蛋我也不大看得上。但是好歹受过你的精血润养,就这么看你死也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我才会出手相助。” 沈星懿埋怨道:“出手相助就不能早点吗,我可被揍惨了。” “那是你技不如人,丢人现眼。”女孩轻斥道,“眼下废话就不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活命?” 沈星懿用力点头道:“当然啦,谁会想死啊?” 女孩道:“既然如此,若是有人欺身徒手攻你,速度又比你快,以你的判断,应该如何应对?” 沈星懿寻思片刻,答道:“一寸长,一寸强。既然速度比我快,那就靠兵刃反击,以攻为守,如此方能持恒。” 女孩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嗯,你也不算太笨,既然如此,试试看再说吧。” 话音刚落,沈星懿眼前又是一黑,白色世界与女孩一并不见;再睁眼时,那黑衣男子的手正切至眼前! 第十五章 巫族 沈星懿不假思索,斜剑刺出,用的仍是摘星十九剑中的“贯星云”。他的速度虽不及黑衣男子,但在这种距离出手,自然后发先至。黑衣男子略吃一惊,硬生生收掌后跃,避开这一剑。 沈星懿险中求存,侥幸活命,不由舒了口气。黑衣男子似乎有所忌惮,一时间未敢攻来。沈星懿知道有白灼剑灵保护,也不惧怕,飘至骆小英身前查探伤势。骆小英先前受黑光冲撞,伤的不轻,面色惨白,但尚能活动;相形之下何青杳的伤就重上许多——她正面受了黑衣男子一掌,又为黑光余波伤及,早已不省人事。沈星懿不由担心起来。 “小子。”男子开口了,“看不出来,有点本事嘛。” 沈星懿并不搭理他,按住何青杳的脉息查探,一探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脉息乱如碎雨,东跳一下,西蹦一下。他想起师父曾经说过,走火入魔时的脉息便会紊乱如斯。可何青杳分明是受的外伤,何故脉息也会如此? 黑衣男子见他不答话,也不再言语,只是静立原地,一双阴气森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时半空传来一个恢弘的声音:“大巫好兴致,竟和小辈动起真格来。” 话音传来的同时,狂风骤起,急卷白雪,将地面吹的干干净净。一阵耀眼光芒铺天盖地而来,光芒之中,星姬徐徐落下,背后跟随一干门人。 沈星懿和骆小英一看救星来了,激动道:“师父。” 星姬对二人点点头,又查看了一下何青杳的伤势,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送入她口中。随即起身,目光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 黑衣男子并不惊慌,将黑袍一展,缓缓摘下面罩。面罩之下是一张惨白的面孔,鼻梁正中一道深疤,横贯左右脸。他咧嘴一笑,伤疤像条蜈蚣般耸动:“星姬掌门,咱们又见面了。” 星姬缓缓走到他面前,正色道:“大巫无故闯我玉清,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道:“掌门,多年未见,姿色不减当年啊。” 此言一出,门人无不愤怒。当着门人的面冒犯师尊,哪个徒弟能忍?顾一城首当其冲,拔剑欲上。星姬手臂一横,将其拦下。 “师父!他这等冒犯您,让我教训他。”顾一城气急败坏道。 男子哈哈一笑:“我发现玉清门人是一水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当年和你们祖师旬白子过招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也敢口出狂言教训我?” 星姬平静道:“徒儿年轻气盛,大巫不要见怪,咱们言归正传,大巫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沈星懿听着二人对话,暗自嘀咕:“大巫?什么东西?” 骆小英低声道:“先前曾听师父说过,巫族是上古便存在的强横种族,此族修行的同时更重炼体,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族中修行超群举足轻重的人物方可被称大巫。巫族曾遭遇大战,战败后族人四散流亡,其中一支由阴月大巫带领,蛰伏于神州东南千珏魔峰之中,自此不问世事。可那阴月大巫是个女子,容貌绮丽,却不知这丑…八怪何德何能,也被称为大巫。” 这时一旁的薛白芷开口了:“此人便是阴七杀无疑了。” “阴七杀?”骆小英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阴七杀很了不起吗?”沈星懿不以为然道。 骆小英连连点头:“阴七杀乃是阴月大巫的亲弟弟,多年来一直追随阴月,据说修为并不在阴月之下。” “如此说来,他应该挺有本事的,输给他也不冤枉。”沈星懿琢磨道。 骆小英点点头:“没死已经是万幸。” 薛白芷白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阴七杀道:“星姬掌门,今日来你玉清峰,是有要事相商。” “愿闻其详。”星姬淡淡道。 阴七杀道:“前几日妖兽焚天朱雀重现,血洗六芒山一带,想必掌门早已知悉。千年悠然过,凶兆纷纷起。魔头重生之日已快到来,此时我们修行之人应当联合起来才是。” “却不知要怎样联合?”星姬问道。 阴七杀傲然道:“我姐姐阴月大巫的实力,想必你是知道的。只要玉清肯臣服在我巫族之下,助我门一臂之力。将来对付完魔头,这神州大地就是我们说了算,自然少不了掌门的好处。” 星姬冷冷道:“看来大巫对我们玉清一派不大了解,但凡来此修行的,都是清心寡欲不入红尘之人,权欲名利都不能吸引我等分毫。” 阴七杀闻言双眉倒竖,操着嘶哑的嗓音喝道:“魔头重生,若不能将其铲除,神州大地必将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难道掌门不愿站出来除魔卫道?” 星姬道:“除魔卫道是我修行之人本分,就算大巫不说,我们也会去铲除魔头,至于大巫所说的‘联合’,我看就不必了。” 阴七杀头一次遇到如此不买面子之人,怒从心起,恶语相向道:“玉清派不愿与我巫族联合,难道是想投靠魔头?” “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顾一城听闻此言,当即怒斥。 “好大的胆子!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给你点教训!”阴七杀说话同时探手成爪,朝着顾一城面门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阴七杀五指就要触及顾一城,忽然一股冰冷气息传入他腕间。阴七杀定睛一看,星姬不知何时已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别看星姬十指纤细如青葱,这一握的力道却是非同小可。若不是阴七杀炼体已久,怕是腕骨已被捏成齑粉。最可怕的还是星姬掌心源源不断流出的寒气,她玉壶心法早已登峰造极,体内仙气充盈,所释出的寒气也是透人骨髓。不消片刻,阴七杀的腕间已经凝上一层寒冰。 “我玉清派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星姬说完将阴七杀的手腕甩到一旁,面色冷峻下来。 阴七杀按住冻僵的手腕,阴惨惨道:“掌门既然如此袒护爱徒,今日倒要向掌门领教一下了。” 星姬丝毫不为所动,只道一声:“请赐教。” 阴七杀挥手砸碎另一只手上的冰冻,于腰间掏出一对物事来。但见此物:锋芒毕露,刃如天边新月;大巧若拙,柄似古木天成;刚柔兼备,中嵌九节铁链;气魄惊人,舞起鬼神皆惊。却是一对修长妖异的镰刀。 星姬见此物,暗道:“竟是九天风雷双镰!” 九天风雷双镰乃是上古巫族大战中的神兵利器,巫族将星曾凭此物纵横沙场,所向披靡。据说此物舞动时有风雷之势,可使天地为之变色,不知为何却落入阴七杀手中。 阴七杀祭出此宝,满脸得意。他单手持定其中一镰,另一手抓住铁链荡悠起来,飞荡的镰刀转瞬划出一个黑圈,与此同时狂风大作,天边黑云涌动,云中隐隐有雷声传来。 众门人顿时脸色大变,不知所措,唯有星姬面不改色,冷冷道:“大巫,唬小孩子的一套就省省吧,请。”说完纵身一跃,直上云端。阴七杀低啸一声,操起双镰,随之入云。 第十六章 逆脉 众人无不抬头仰望,云中漆黑一片,不见二人踪影,只有阵阵电闪雷鸣透彻云霄。 陈十三见此光景,怯生生道:“师父不会输给他吧。” 话音刚落,顾一城立刻怒斥:“说的什么话,师父怎么会败给那种人!” 沈星懿见顾一城如此执着地坚信着师父,只觉胸腔一热,心中暗道:“师兄说的对,师父的修为岂是寻常人可比,没有败北的道理。” 思索间,一阵灿烂光华透云而出,将阴霾一扫而空。光华中星姬伫立云端,宛若天仙。不远处则是手执双镰的阴七杀,神情有些疲惫,看情形是落了下风。 阴七杀将双镰高速舞动,掀起狂风急电向星姬攻去,矫健身形在云间穿行如鬼神。星姬见此情形,左手捏起剑诀,右手二指平平刺出,这是一招普普通通的“溯星河”,而接下来的一幕叫众人永生难忘:只见天地间万千光华须臾间毕集星姬二指之上,转而凝为一把巨剑形状,剑锋直指阴七杀。阴七杀待要回身躲闪,如何来得及?双镰直撞在巨剑光华之上,众人只听半空一阵激荡,烟云四起。待到烟消云散,只剩星姬尚自伫立云头,阴七杀已然从云间跌落。 “哐”一声巨响,阴七杀重重砸在空地之上,掀起一股烟尘。星姬随之从云端落下,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她走到阴七杀面前,淡淡道:“承让。” 阴七杀半天爬起身,将双镰别入腰间,起身道:“掌门果然实力非凡,佩服佩服。今日一事,还望掌门三思而定夺。”言罢转身欲走,却被星姬叫住。 “慢着,先解开我这徒弟身上的蛊毒。”星姬言罢朝何青杳指了指。 原来,先前阴七杀拍向何青杳这一掌,并未下杀手,只是巫族惯用蛊物,久之身体发肤俱含蛊毒。何青杳正是因为中了蛊毒,才会出现脉息紊乱的现象。 阴七杀眉头微皱,显然是不愿给出解药:“以掌门修为,蛊毒本可轻易化解。” 星姬不悦道:“你闯我玉清是失礼,打伤我门人是失尊,如今连解药也不愿给,不怕沦为笑柄?” 阴七杀闻言沉默,半晌道:“掌门如何才肯干休?” “简单。”星姬道,“一,你拿出解药;二,给我的徒弟道歉;三,以后不许再来玉清峰。” 阴七杀脸色顿时难看下去,他本欲在玉清峰杀鸡儆猴,打伤几个门人,从而让星姬屈服;却不料低估了星姬的实力,在一干后生之前颜面尽失。此时若执拗难免自讨苦吃,倒不如顺她的意。想罢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星姬,道:“拿去吧,这是解药。” 星姬接过瓶子,吩咐顾一城给何青杳喂下。先前她给何青杳服下本门独有灵丹——雪凝珠,此药乃是她用自身仙气炼化玉清雪莲而成,有续命养伤的功效,即便垂死之人,服下此药,亦可稍缓些时日。此时解药再一服下,何青杳瞬间恢复了生气,睁开眼来叫了声“师父”。 阴七杀给完解药,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星姬冷冷道:“第一项做完,该做第二项了。” 阴七杀面有难色:“掌门不会真的要我给后生小辈道歉吧?” “身为掌门,岂有戏言?”星姬不苟言笑道,“还请大巫尽快。” 阴七杀怒火攻心,苦在不是她对手,只好服从。他将本狰狞的脸憋的更加狰狞,才憋出句断断续续的话来:“诸位玉清门人,先…先前冒犯,多有得…得罪,还请…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沈星懿应景道:“无妨,阁下宽心。” 阴七杀恨不得当场手刃沈星懿以泄心头之恨,有星姬在只能作罢,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开始盘算日后如何报复玉清一门。 他道完歉,星姬朗声道:“既然大巫颇有悔改之意,此事我就不再追究,大巫请吧。” 阴七杀冷哼一声,双拳攥的死死,离开了玉清峰。 目送阴七杀远去后,星姬忽然“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一干门人顿时慌乱,顾一城上前急问:“师父怎么了?” 星姬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慌张,唤道:“从归,从疏,扶我回摘星楼。” 姐妹俩闻言立即上前,将星姬扶走。余人面面相觑,伫立良久才各自散了。 三日后晚上,沈星懿和薛白芷被星姬唤至居室。星姬居室位于摘星楼顶层,室中并无墙壁,只有四根圆木支起楼顶,卧床位于正中,躺卧之时可以一览夜星。 星姬正凭栏远眺,见二人到来,指了指蒲团示意二人坐下。 “师父,身体好些了吗。”沈星懿见星姬脸色苍白,不无担忧问道。 “无大碍。”星姬温和道。 “那就好,”沈星懿乐呵道,“那天您可威风透了,特别是云间那招‘溯星河’,简直气势磅礴。” 星姬的眼中露出几丝疲倦,语重心长道:“当日与阴七杀一战,其实是我输了。我使用了禁招‘逆脉’,才能将其赶走。” “逆脉?”沈星懿瞪大双眼问道。 星姬解释道:“逆脉,顾名思义,就是将仙气逆流,反周天而行。如此一来,体内顺逆两股仙气对冲,爆发之下的威力自然惊人。但是此招一旦使用,筋脉必定受损,轻者须修养段时日,重者则筋脉尽毁,修为不保。” “可师父怎么会不敌阴七杀?”薛白芷问道。 星姬叹道:“巫族炼体历史已久,其躯体之强横,世所罕见。当日你们也看到了,阴七杀即便从云端跌落,亦无大碍。抛去这些不说,阴七杀修行比我要早的多,修为自然远高于我。再加上他的神器九天风雷镰威力惊人,我无神兵与他对抗,若不是一上来就气走逆脉,怕在他手底下过不了十招。最后那一招‘溯星河’,我将体内过半仙气逆转对冲,方才压制住他的九天风雷镰,可自己也元气大伤。” “师父?”沈星懿恐惧道,“您不会毁伤了筋脉吧?” 星姬道:“我此前先行服用了雪凝珠,是以筋脉损伤不算太大,修养半年左右就能恢复。” “半年?若是那妖人不服,此间再来玉清捣乱怎么办?”薛白芷问道。 星姬缓缓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为这事。” “难道师父要教我们逆脉之法?”沈星懿道。 星姬一笑:“逆脉之法,以你现在修为,学了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要怎么办?”沈星懿急了。 星姬从枕下抽出一封信函,递给二人,道:“以阴七杀性格,肯定会回来报复。事不宜迟,你二人今晚就下山,带这封信去花月山庄找刘子冀老先生,在阴七杀重返之前请他上山。他与祖师旬白子乃是过命交情,玉清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谨遵师命。”薛白芷说完接过信,纳入袖中,下楼去了。 沈星懿随后正要出门,被星姬叫住:“星懿,且慢。” “怎么了,师父?”他回头问道。 “此次下山,事关重大。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问‘那个人’。”星姬说完冲他神秘一笑。 沈星懿当然明白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但他不知道与师父谈及此人合适不合适,只好摸摸脑壳,支支吾吾地应承下来。 第十七章 临行 “我来此五年,拜师学艺,渐渐忘掉尘世间的一切,却不想今日又要重回尘世。” 沈星懿朝着烟雾弥漫的半山看去,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激动?难过?期待?都是,也都不是。迷茫间他记起爷爷的模样——那个满头银发的和蔼老人,总是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纵容着自己的任性。五年前一别,没想到竟是爷孙二人见的最后一面。想到这里,沈星懿鼻子一酸,两滴晶莹热泪顺着脸庞滑落。 “你…怎么了?” 话音传来,沈星懿才想起薛白芷在旁。他赶忙拭去泪痕,笑道:“没什么,眼睛进了沙。” 薛白芷看着沈星懿反常的举动,欲言又止。这个小师弟从出现的第一天起就不甚讨她喜:他得到师父的钟爱,得到顾师兄的关怀,得到骆小英的关怀,和陈十三、云氏姐妹更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相形之下自己显得更加孤僻。所以她一直对他抱有抵触情绪,总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比他厉害。可经过上回比试后,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并不是只有嘴皮子功夫厉害,连天赋也超越自己。从那天起,一股奇怪的情愫在她心间渐渐滋生起来:入门八年来,除了师父,谁也不曾得到她的肯定,而沈星懿却史无前例地获得她的肯定。更加要命的是,她有时倒希望沈星懿能够肯定自己,与自己也说些话。 沈星懿见薛白芷低头不语,气氛有些尴尬,主动打破沉默:“薛师姐,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薛白芷温和道。 这股温和让沈星懿受宠若惊,他仍记得上次比试前薛白芷的剑拔弩张,此刻眼前的薛师姐还是当日那个人吗?他顿了顿,道:“你在山下有亲人吗?” 薛白芷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种问题,沉默片刻,道:“有的…吧。” “吧?”沈星懿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薛白芷道:“我幼年与娘亲相依为命,后来娘亲病逝,我便上山学艺。” 沈星懿恍然大悟道:“师姐的意思是还有个素未谋面的爹。” “正是。” 沈星懿又问:“你想见他吗?” 薛白芷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当然不想,我需要的时候他不出现,以后就都不用出现了。” 沈星懿叹了一声:“唉,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我连爹是谁都不知道。” “你好歹还和娘亲相伴一段时日,哪像我,从小没爹没妈,只有个爷爷照顾我。前些日妖兽肆虐,我这个唯一的爷爷也…”沈星懿说到这里,身体已经微微颤动。 薛白芷这才明白,先前沈星懿的异样是因为想起爷爷的缘故。她想了想,安慰道:“现在你有大家陪着你,师父,顾师兄、骆师姐、师妹们、还有…我,大家不就像你的家人一样吗?” 沈星懿点头道:“师姐说的对,大家就是我的家人,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师父、顾师兄、十三姐、云大姐云二姐,还有薛师姐你。” “真的吗?连我也…”薛白芷话未说完,脸已微红。 “嗯。”沈星懿道,“都交给我来保护,放心吧。说真的,薛师姐,之前我总觉得你对我似乎有几分敌意,今天和你这么一谈心,才发现原来我们的身世如此相像,看来是平日我们沟通的太少了。” 薛白芷正欲回应,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何青杳悠悠走来。她身为玉清派大弟子,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看到沈星懿,脸上却挂了几分笑意。是因她听骆小英说了当日沈星懿拼死相救之事,心中不无感激。 “见过大师姐。”二人齐声问候道。 何青杳挥挥手示意二人别多礼:“薛师妹,小师弟,你们何时启程?” 薛白芷道:“准备一下便动身。” 何青杳点点头,从袖里掏出一个物事来,递给二人。 沈星懿凝神看去,原来是一个展方四正的小挂件,穿着红绳,不禁问道:“这是平安符?” 何青杳神秘道:“这是大师姐送给你们的礼物,有危险时打开它,以御兽诀催之,可以救你们一命也说不定。” 沈星懿伸手接过,只觉入手沉甸甸,还带着几分体温,摸起来有玉器质感,却不知有何妙用。二人当即谢过何青杳,她也不多寒暄,转身离去,薛白芷随她一起回居处打点行装。 偌大的落雪台只剩下沈星懿一个人,他正欲回居处收拾行李,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小子,要下山啦?” “白叔!”沈星懿欣喜道,“你已经知道啦。” 旬白子从无极塔内缓缓走出,周遭万物一如既往停顿下来。他来到沈星懿面前,凝视着他道:“有什么事是白叔不知道的?譬方说你前几天被人揍惨了。” “那家伙啊,他可是个狠角色,打不过他我也认栽。” “胡闹!”旬白子当即批评道,“这种话是剑仙能说出口的吗?一点斗志都没有。” “什么啊,白叔。”沈星懿委屈道,“还剑仙呢,我至今连剑仙长啥样都不知道,也就白叔你说自己是剑仙,感觉和凡人也没多大区别啊。” “怎么会没区别?剑仙御剑行天下,瞬息千里;仗剑除妖魔,所向披靡。凡人可以吗?”旬白子驳斥道。 沈星懿懒懒道:“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厉害,可我对如何修仙一窍不通,每日所练也只有玉清功法而已。” “笨蛋啊笨蛋。”旬白子气的直摇头,“这玉清功法正是修仙的法门啊:玉壶心法循精气神虚道之序,练至大成后,自然化腐朽为神奇。摘星十九剑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精妙剑招,玉清上上下下包括那丫头…就是你师父啦,都没有将这套剑招的精髓完全领悟。至于灵狐踏雪步法嘛,修成剑仙以后,御剑即可遨游四海,不大用得上。那御兽诀倒是有点意思,可惜背离了初衷,一个剑仙门派不御剑倒去御兽,成何体统,难道飞禽走兽可以拿来防身?” “原来如此。”沈星懿托腮道,“原来我每日苦练的正是成仙之法。” 旬白子补充道:“话虽如此,但不得飞升,总归只是人仙地仙,若想飞升上界,就得吃点苦了。” “怎么吃苦法?”沈星懿忙问。 “这个嘛,现在说来你也不明白,真有那么一天再告诉你好了。”旬白子道。 “好吧。”沈星懿只得打住,转而又道,“对了,白叔,关于那刘子冀刘老先生,你能不能透露点消息给我啊,师父说你和他可是至交,过命的交情呢。” 旬白子听到这个名字,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老不正经的,这次是躲不掉了。” “老不正经的?”沈星懿疑惑道,“是说刘老先生吗?” 旬白子点头道:“正是。” “师父说起此人时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怎么会落下这么个诨名?”沈星懿不解道。 旬白子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欲知为何,会会他便知。”说完哈哈大笑,隐没于无极塔中。 第十八章 凶兽 夜星漫天,凉风拂衣。沈星懿与薛白芷御剑破空而行,须臾离了玉清峰,往神州正中而去。不多时路经一山,山顶有宝刹,灯火辉煌;时值子夜,刹间钟响,声闻九霄。沈星懿听钟声浑厚,佛音不绝,颇为赞许,忍不住问薛白芷:“那是什么地方?” 薛白芷道:“听师父说,玉清峰西南去不远便是灵台群峰,中有法华寺,乃是得道高僧空识大师的居所。先前所听闻的钟声,该是镇寺之宝伏魔钟所发出。” “法华寺?”沈星懿摇摇头,“我竟不曾听说过。” 薛白芷道:“我也是听师父所说,今日一闻伏魔钟声,果然不同凡响。” 言谈间二人掠过峰顶,正欲前行,忽然周遭火光一闪,一股炽热气息直涌而来。薛白芷道了声“小心”,沈星懿往下看去,不由惊出一身汗来。 宝刹前不知从哪冒出只怪物,高与树齐,型似雄狮,肩生三头,头上生犄角,角上火光闪动;股后三尾,尾末蛇头,张牙吐信。怪物的三只脑袋齐刷刷瞪着半空二人,将身子伏低,似是作势欲扑。 “什么鬼东西?”沈星懿惊问道。 薛白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来者不善。” 沈星懿:“这么大块头,肯定不好对付,师姐小心。” 当下二人停驻半空,做好防备。果不其然,那怪物怒吼一声,后足发力一蹬,向二人扑来。二人离地少说也有几十丈,可怪物转瞬便到了眼前。沈星懿喊了声“撤”,与薛白芷同时向后退了数丈,避开这一扑。饶是如此,怪物身上的炽热气息还是灼痛二人的肌肤。 怪物扑了个空,回身望着二人,四足岔开,竟是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半空中。二人面面相觑,心生惊疑,没想到这怪物也有仙基! 它没给二人过多时间思索,足下发力又是一扑,朝着二人压将下来。沈星懿只觉劲风阵阵,刮的脸上生疼。当即二人一左一右让开,将怪物让在了中间。它见再度扑空,愤怒异常,三个脑袋两左一右盯着二人狂吼不止,尾上的蛇头也随着疯狂扭动。薛白芷正在想它待如何进攻,正对着她的那个狮头忽然将口一张,吐出一团熊熊烈焰来。她惊呼一声,使出灵狐踏雪步法,倏忽闪到一旁。火球从她身前险险掠过,直朝地面砸去,将方圆几丈化为一片火海。沈星懿见状大惊失色,远远喊道:“薛师姐,当心了。” “我没事。”薛白芷说着捋去几根被灼焦的刘海,“唰”一声从腰间抽出倾城。她二指滑过剑身,七彩流光顿时萦绕不息,在夜空中宛如烟花璀璨。 怪物见状,越发愤怒,索性撇开沈星懿,直朝薛白芷奔来。它庞大的身形每一步下去,都让空气为之震荡。薛白芷见状,已有分晓,捏起剑诀,倾城朝着怪物其中一顶门犄角斜刺而出,光华摇曳如流星赶月,使的是一招“贯星云”。 剑触犄角,刺耳之音骤起,火星四射。薛白芷落在沈星懿身旁,看着完好无损的犄角,暗道:“难道我猜错了,犄角竟不是它的弱点?” 怪物挨完一剑,似是了解了二人的能力,更加不放眼中,怒吼着又冲将过来。沈星懿见状,不敢怠慢,祭出白灼,手掐剑诀掂入夜空,剑起同时人亦消失,所使的正是当日与薛白芷比试所用的“碎星芒”。此番用白灼施展此招,比起当日,剑华更盛,只见万千白光如云间飞瀑,贯穿天地而来,将怪物笼罩其中。怪物无处可躲,哀嚎不已。 薛白芷见此,不由暗叹:“师弟修为比及当日,又精进许多。” 光华渐渐黯淡,沈星懿手执白灼复现原地。二人定睛朝怪物看去,只见它浑身上下尽是微创,深不盈寸。它体型庞大,这种伤对于它来说仅是破皮而已。 “我使出浑身解数所释放的招式只是给它挠痒,这该如何是好?”沈星懿说完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薛白芷沉默不语,脑中快速思考着:“一定有办法可以治住这怪物,看它脑门上火光四射,按五行生克它该怕水。水?哪儿来水呢?” 她正思索,忽闻夜空隐隐传来水花飞溅之声,当下反应过来:“是了,这灵台群峰郁郁葱葱,定有飞瀑灌溉。” 怪物吃了一记“碎星芒”,更加暴躁,三头齐吼,朝着二人横冲直撞而来。薛白芷拉拉沈星懿衣袖,道了声“随我来”,运起灵狐踏雪步法飞向前去。沈星懿虽不明所以,也毫不犹豫跟上。果不其然,没飞多远,一条飞瀑呈现在二人眼中。夜色朦胧,星辉交映之下,瀑布便如星河倒挂,甚是壮观。薛白芷大喜:“这回有救了。” 沈星懿仍未明白她的用意,薛白芷也不多解释,运起功法,体内顿时仙气鼓荡。她将这仙气凝于倾城之上,朝着飞瀑一指,万千水珠倏地飞将过来,围绕在倾城周围,不多时,便凝为一把水剑,大小堪比当日星姬在云中所凝光剑。此时怪物追到,薛白芷转身反手斜挥,巨大水剑由下而上往怪物肚皮劈去。怪物仗着身体强横,并不避让,任由水剑劈及。此举正如薛白芷所料,她再运仙气,道声“冻”,只听“咔咔”声响不绝于耳,水剑须臾化为一把寒光闪闪的冰剑。怪物见状,始觉不妙,已来不及躲闪。 沈星懿眼看巨大寒锋砍上怪物肚皮,没入肉中,不由叫好。薛白芷确认一剑砍实,收了仙气,朝怪物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咋舌:如此威猛的一剑砍下,怪物肚皮上只是多了一条长长的血印,除此之外并无大碍。怪物吃痛,怒火中烧,三只脑袋死死盯住二人,四爪在空中不停刨弄,整个身体都隐隐泛出赤红火光,看样子是要发作。 情急之下沈星懿将薛白芷挡在身后,道:“师姐,小心了。” 薛白芷见紧要关头他仍记挂自己,内心满是感激,表面却不动神色道:“你也是。” 怪物吼毕,铆足气劲,四爪飞腾冲将过来。二人见此情势,心中直嘀咕这一击怕是难挡。沈星懿想起临行前何青杳的叮嘱,伸手入怀,将挂件捏在手心,准备催动御兽诀。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地山间钟声大作,回响不绝,怪物闻声不由停下脚步;紧接着天幕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赤瞳,归位吧。” 第十九章 法华 怪物闻声,顿住身形,俯首不再动弹。二人正诧异间,云中降下一个身影,却是一老僧,想必先前之声便是他所发出。但见他长眉及肩,祥光满面,一身袈裟随风鼓动,颇有仙风。老僧在怪物身前站定,轻抚它其中一个脑袋,怪物欢快地蹦跶两下,忽而金光一闪,凭空消失,一如先前凭空出现。 老僧来到二人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深夜到访,看门兽多有冲撞,还望不要见怪。” 二人从紧张中平复过来,沈星懿将挂件塞回怀中,还礼道:“大师,我们途径此地,却被大师所说的‘看门兽’给截了道,万幸大师及时出现,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老僧抱歉一笑道:“施主莫要见怪,赤瞳原是这灵台群峰里一只三头火狻猊,占山为王,野性难驯。后师尊在此创立法华寺,将其降服,它便跟随师尊修行。如今师尊飞升上界,它顾念当日情分,留在此地守护法华。” 沈星懿听完老僧解释,对怪物的厌恶顿时消弭:“没想到它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家伙。” 这时薛白芷道:“大师所说的师尊莫非是觉尘上人?” 老僧点头:“正是,女施主也知道师尊?” “觉尘上人乃是得道高僧,一手开创法华;后肉身成佛,飞升上界,修行之人谁不知晓?”薛白芷感慨道,“大师既称觉尘上人为师尊,该是法华寺现任住持,空识大师了。” 老僧再合一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正是空识。” 沈星懿悄悄对薛白芷道:“师姐,怎么你谁都认识,我谁都不认识啊。” 薛白芷的回答一如从前:“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空识大师邀二人入寺稍歇,沈星懿欣然同意,薛白芷无奈随入。 沈星懿一直觉得玉清是个颇为壮观的地方,一入法华,方知天外有天。但见:八百御殿,坐满诸天神佛;三千门人,撑起蔚然青天。五步一灯,长明火灿若繁星;十步一烛,透照光亮彻四野。 薛白芷也为法华的恢弘所震撼,暗叹道:“佛家宝地真叫人叹为观止。” 空识大师道:“繁华如昙花,盛衰一息间。法华只是一处清修之所,除此再无其他,施主谬赞了。却不知二位施主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我叫沈星懿,这位是我师姐薛白芷,我们从玉清峰来。”沈星懿说着端起香茗抿了一口,只觉说不出的甘甜,不亚于玉清的香茗。 空识大师一听是玉清门人,当即敬重道:“贫僧对玉清一脉早有耳闻,据说门中尽是超凡脱俗的隐世高人。今日一见,二位施主年纪轻轻,仙风难掩,果真名不虚传。” 薛白芷道:“大师才谬赞,我们初入尘世,不知深浅,以致今日冲撞贵寺神兽。” 空识大师挥手道:“小事不消提,却不知二位施主下山所为何事?” 于是沈星懿将阴七杀闯山一事娓娓道来,空识大师听完,眉头微皱道:“巫族素来避世独立,贫僧与阴月大巫也有过数面之缘,大巫是超脱之人,权欲争夺素来不放心上。发生这种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沈星懿直言道:“我看那阴七杀就不像什么好人,阴气沉沉的,声音还难听。那句话怎么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薛白芷偷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乱说,空识大师闻言道:“阴七杀施主实力超凡,早已贵为大巫,忽地重视起权利争夺,依贫僧所见,定是左膀右臂中有心怀鬼胎者。” 沈星懿道:“心怀鬼胎也好,老糊涂也好,都是他巫族自己的事。现如今牵扯到玉清,则不可不防。我们此次下山,便是欲寻花月山庄的刘子冀刘老先生帮忙,化解风波。” 空识大师听到这个名字,捋须而笑:“他倒是破解此劫的不二之选。” “大师知道他?” 空识大师:“‘神来一笔’刘子冀,当年在神州大地有谁不知道这个名号?” “为何叫‘神来一笔’?”沈星懿好奇道。 “刘子冀乃文人出生,好诗词歌赋,写的一手好字,天下欲得其墨宝者不计其数。就连我这法华寺的牌匾,都是他所题。”空识大师说到这里,笑意更甚,“他人缘好,仙缘也好,获过好些天材地宝,其中一个他一直贴身使用,便是那神笔‘悬决’。” “神笔?怎么个神法?”沈星懿一听到宝贝,顿时来了兴致。 “此宝我曾有幸见过几次:笔身二尺,凝碧仙玉所造;笔毫为万千金丝,遇日月照耀有奇光异彩。刘施主无论是书写还是比划,都爱用此宝。但其真正威力,无人知晓。他曾说:‘挥毫凡世千载,未尽此宝分毫。’言下之意正是如此,他的名号也是因此宝而得。”空识大师说完一声轻叹,似有几分遗憾。 “大师为何要叹?”薛白芷问道。 空识大师起身到窗前,望星空道:“贫僧是想到神笔之风采,自愧不如。又想到过去这些年,不见刘施主施展笔上功夫,风月一道未免有些寂寥。” “‘人缘好,仙缘也好’,听起来确实是我们该找的人。”沈星懿意犹未尽道,“好一支‘悬决’,万千纷扰,一笔带过。大师说的我都想一睹其风采了。” 大师道:“话虽如此,但刘施主隐居已久,只怕要找到他没那么容易。” “隐居?”沈星懿没想到忽然冒出这一茬来,在他印象中,人一旦隐居就像针入大海,再无迹可寻。如果刘子冀这样的高手真有心隐居避世,怕是神仙也无法将其找出。 空识道:“刘施主自那场仙魔大战后,便封笔隐居,不问世事,将花月山庄交给他唯一的弟子打理,尊师想必也是知道的。” 沈星懿与薛白芷面面相觑:“那师父还派我们去花月山庄找人…” 空识打断二人道:“依贫僧看,这该是尊师对二位施主的小小试炼。” “玉清受难之际,师父还有心思试炼我们?”沈星懿惊呼。 “师弟。”薛白芷淡然道,“师父自有她的用意,我们只要照做就好。” “还是女施主智慧。”空识大师赞许道。 薛白芷道:“听大师所说,似是和刘老先生颇有渊源,不知大师能不能稍加提示,给点线索,方便晚辈们找寻。” “阿弥陀佛。”空识念道,“施主既然有求于我,贫僧自当鼎力相助。现如今魔族卷土,天下大乱,眼看浩劫在即,将刘施主请出也是功德一件。这样,今晚你们于此歇息,明日我恰巧要遣座下弟子拜谒涵虚观的螟蛉道长,途经花月山庄,就让他们随你同行。至于请出刘老先生嘛,你就…” 空识说到这里,附沈星懿耳畔“如此这般”几句,沈星懿乍听之下似不甚理解,眉头紧皱;转而明白其中玄机,面露笑意道:“谨遵大师教诲。” 第二十章 迷音 次日一早,沈薛二人整装待发,空识大师前来相送,身后跟着两位弟子。左手边那位甚是高大,比沈星懿足足高上一个头,浑身肌肉如铁打,满脸轮廓如刀刻,料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右手边一位相形之下则显得瘦小轻盈,年纪看起来也与沈星懿不相上下,面庞清秀,眼睛总是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空识大师道:“这二位是前去拜谒涵虚观的弟子,他们会先护送你们去花月山庄。” 大汉闻声上前,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龙象,禅宗二弟子,见过两位施主。” 小鬼一并上前,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龙拂,禅宗小弟子,见过两位施主。” 沈星懿和薛白芷当即还礼,四人熟络一番,拜别空识大师,启程前往花月山庄。一路上沈星懿忍不住打量二位僧人,比起御剑而行,僧人的御空显得简洁而明了——伫立云端直往前飞就是。 沈星懿问小和尚:“你们佛门的御空法门就这么简单?” 龙拂道:“沈施主,肉眼所观皆简单,亲力亲为皆困难。” “胡说。”沈星懿道,“你们这个看起来就简单,不信你告诉我法诀,我马上做给你看。” 龙拂出家不长,心性不如列位师尊师兄淡定,当即偷瞄一眼师兄,确定他没有注意这边后道:“施主,既然你这么执着,小僧就和你打个赌,你说咱赌点啥好?” 沈星懿想了想,道:“事关两大门派御空法门高下,可不能赌的简单了,要不咱赌两件宝贝如何?” 龙拂听到这话,轻叹一声:“怕是赌不了,小僧入寺不长,修为不高,仙缘甚少,何来宝贝?” 沈星懿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既然如此,咱赌点实在的吧。你若胜了,我就替你办件事,反之你替我办件事,如何?” 龙拂一听,立刻点头道:“好,好,就这么办,这么办谁也不亏。” 沈星懿道:“既然如此,咱就开始吧,来,把你们的御空法门告诉我。” 他岂知道,佛门功法虽博大精深,却没有独立的御空法门,像御空、遁地、真言之类皆为神通,是功法的衍生。法华寺两大基础功法,一为涅槃心经,一为般若神功,二者相辅相成,动静结合。涅槃心经分九重,般若神功也是九重,两种功法都进入一重后,各项神通方才开启;往后功法精进,神通亦精进。但佛门素来注重根基,是以一门功法精进一重动辄便是数十年的时间或者更长,而神通的精进又要求两门功法同时进入下一重,故在龙拂看来,没有人可以轻易学会法华的御空。就连他自己——各位师尊皆夸赞他天资聪慧——也是花了足足四年才将两门功法精进到第二重。 所以龙拂一开口就说起涅槃心经和般若神功的法诀来,沈星懿听了半天,摆手道:“小和尚,你糊涂了吧,这说的明明是内功心法和武道心法啊,御空之类只字未提。” 龙拂委屈道:“施主,耐心,这就是御空心法,你听小僧说完别打岔。” 沈星懿只好闭嘴接着听,佛门法诀大多枯燥,听着听着他便犯起困来。正值此时,一股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来。沈星懿当即来了精神,竖指在唇示意龙拂暂停,自己聚精会神仔细聆听起来。 琴声先起高调如高山流水,波澜壮阔;移时转为平调轻弹,似风和日丽,叫人心情愉悦;接着低调慢拨,如泣如诉,似描摹生离相思之苦;最后弦音一转,高亢或低迷摇摆不定,此起彼伏,好像有万千人万千琴同时弹奏。直叫人眼花缭乱,心驰神往,恨不能一睹抚琴之人的风采。 听到琴声的不止沈星懿一人,同行四人皆有耳闻。除了龙象,其余三人都似失了心魂,循着琴声而去。龙象为法华寺禅宗二弟子,入寺四十余年,除了功法之外每日诵读佛经,心性坚定,是以不易为外界所动。他见此情景,心知琴声有异,当即气沉丹田,喊出佛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真言一出,琴声戛然而止,诸人这才如梦初醒。 众人凝视下方,青山绿水中几间竹屋浑然一体,看来琴声是从竹屋里传来。 “不知何方妖人,在此戏耍我们。”沈星懿愤愤道。 薛白芷道:“只怕不是戏耍那么简单,这琴声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所为了。”沈星懿说完使出灵狐踏雪,身形一矮,如离弦之箭朝着竹屋疾掠而去。 薛白芷待要阻止,哪儿来得及?无奈之下只好跟上前去,龙象、龙拂二人随之落下云头。 沈星懿圃一落地,琴声又起。此番他有了防备,定住心神,不与那琴声互动;而琴声也不像先前,没有摄人心神的魔力,只是如常弹奏。沈星懿加紧几步,来到竹屋前,正要喊一句“何方妖人在此捣乱”,一眼看到抚琴之人,到口的话却咽了回去。 竹屋之中端坐一个妙龄女子,她面前横一几,几上琴、茶具、香炉共陈。女子满头青丝披散背后,容貌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一袭素色衣衫裁剪齐整,将她的美好身形尽显出来。女子见来人,杏目微睨,嘴角泛起若有若无一丝微笑,这一笑让沈星懿又是失了魂。 随之赶到的薛白芷见状,狠狠推了沈星懿一下,不悦道:“发什么呆。” 沈星懿回过神来,道:“没,我是在想那琴声怎么有那么大魔力。” 薛白芷冷冷道:“你怕是在想这女人怎么有那么大魔力吧。” 沈星懿脸庞微红道:“哪有,师姐别瞎说。” 二人拌嘴的当儿,龙象、龙图一并跟来。 女子又打量一番余下三人,开口道:“几位远道而来,何不进来一品香茗,再容小女子为几位抚上几曲,以解劳顿。”声如琴音,抑扬顿挫,叫人无法拒绝。 沈星懿正欲道好,一眼瞥见薛白芷脸上的寒霜,当即义正辞严道:“何方妖孽,在此以琴声蛊惑我等?” 女子嘻笑道:“琴是好琴,音自然也是好音,若是公子听出感触,该怪自己心有戚戚,怎能怪琴声蛊惑。” “少扯嘴皮。”薛白芷道,“你用琴声诱我们下来,到底是何居心?” 女子道:“几位都是修行之人,倏忽间驾临此地,亦不知是何居心,如今居然要反过来问我是何居心?怎么,如今这世道就像那泼妇的嘴脸,反复无常了吗?” 薛白芷气急:“你骂谁泼妇?” 女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慌不忙道:“我不骂谁,只是用泼妇打个比方,怎么,戳到你心眼里了?” “你…”薛白芷气的柳眉倒竖,“唰”一声抽出倾城,“牙尖嘴利的妖女,快闭嘴,手底下见真章。”言罢挺剑便刺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和风 薛白芷出剑平稳,正是一招“溯星河”。同行诸人见她动了手,却没有第一时间帮忙,是以三人皆为男子,而对方却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 “沈施主,你不做点什么吗?”龙拂惴惴问道。 “不对劲。”沈星懿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对劲?”龙拂有些莫名其妙。 “这里的一切,还有她。”沈星懿说完朝竹屋内的女子看去。 那女子见剑来,端坐不移,一手按琴弦轻轻一撩拨,一道深紫色气劲由琴上飞出,直朝剑锋而去。二者须臾间撞到一起,响起一阵低低的音爆。薛白芷向后退了两步,执剑的手臂微微颤动,竟是落了下风。 “玉清的人?”女子暗道。 “琴上有文章!”龙拂喊了一声,众人目光顿时聚集在女子身前的那把琴上。 这是一把古琴,琴身没有刻华丽的纹理,也没有嵌闪耀的宝石,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整把琴隐隐呈透明状。 龙象盯了半天,揣摩道:“该不会是‘和风’?” 龙拂问:“师兄,‘和风’是什么?” “‘玉石嵌天丝,悠然如和风。’此物由此得名。”龙象道,“你们看,整把琴乍看无华,却隐约透明。那是因为琴身由千年古玉制成,琴丝则是外域天蚕丝所制,两物中的上品皆是浑然天成,大巧不工,近乎透明。是故琴呈此状。” 龙象话音刚落,竹屋里传来女子的夸赞声:“大和尚懂的不少嘛。” 龙象上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在下法华寺龙象,见过上官施主。” 沈星懿拍了拍他道:“怎么,你们认识?该不会是你出家前的老相好吧?” “胡说什么呢?”薛白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家像你,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啊。” 沈星懿费解道:“那大和尚何以连人家姓名都知道。” 龙象没有理睬他的玩笑话,正色道:“施主有所不知,这‘和风’古琴乃是一人的贴身法宝。” “谁啊?”沈星懿好奇道。 “花月山庄分飞花、孤月两堂,飞花堂中有位高手名唤上官璃,便是‘和风’的主人。”龙象缓缓说道,“据说此人曾凭古琴‘和风’纵横神州,罕有敌手,后逢杀劫为飞花堂堂主所救,为感恩加入飞花堂。” 沈星懿按往常经验推断道:“龙象师兄知道这么多,莫非是空识大师告诉你的?” 龙象摇头道:“小僧也是以前化斋道听途说。” 沈星懿正欲再问些细节,那女子又发话:“大和尚果真见多识广,竟连小女子的微名都知道。没错,这把琴正是‘和风’,我便是飞花堂次席,上官璃。” 女子刚一说完,薛白芷道:“既是名门正派,何故在此作这种无聊的把戏?” “名门正派?”上官璃哂笑道,“什么名门正派?都是自诩罢了。我花月山庄与你们不同,从不标榜什么名门正派,只是一个研究琴棋书画逍遥自在的地方。” 这番话着实出乎诸人意料,就连最为稳重的龙象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沈星懿听到这番话,心中不免焦躁:自己此番下山是要找花月山庄的人帮忙的,现在眼前就有一个,却自称不标榜名门正派。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怕那花月山庄的一干徒众都是一个德行。 见众人哑口无言,上官璃蔑然一笑,照旧抚琴。琴声悠扬,高低缓急恰到好处,正弹到酣畅处。沈星懿上前,略一抱拳道:“姐姐…” “谁是你姐姐?”上官璃微微皱眉。 “那…妹妹。”沈星懿立马改口。 上官璃停止弹奏:“小子,乱叫什么?” “我今年一十有六。”沈星懿老气横秋道,“看你青春美貌,叫你一声姐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上官璃听到这话,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有了笑意:“你小子虽然牙尖嘴利的,倒会说话。说吧,叫姐姐什么事?” 沈星懿道:“在下沈星懿,从玉清峰来。” “知道。”上官璃淡淡道,“从你那位‘姐姐’的招式上已经看出来了。” 薛白芷白她一眼,道:“休要乱叫,我才不是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师姐。” 上官璃没有搭理她,转问沈星懿:“说吧,你们玉清‘名门正派’来我花月山庄,有何贵干?” 沈星懿道:“我以为花月山庄就是一处山庄呢,原来是这种荒郊野岭。” “笑话。”上官璃道,“花月山庄是何等风雅居所,怎么会地处荒郊野外,这里只是山庄的一处哨岗罢了。” “姐姐,”沈星懿满脸怀疑道,“你既说了,我就姑且信吧…不过古话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 “好小子。”上官璃打断他道,“绕了半天圈子,原来是想要我带你去花月山庄。” 沈星懿见对方识破,不再拐弯抹角,端正道:“实不相瞒,我这番来,是带家师手谕,有要事要求见山庄里一位老先生。” “哦?”上官璃闻言眉头轻挑,“什么要事,不妨先说给我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带你们去花月山庄。” 沈星懿迟疑没有开口。 “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吧。”上官璃淡淡道,“求见可不是这么求的,枉你们自称‘名门正派’,一点礼数都不懂。” 薛白芷见状,不满道:“上官姑娘,都已经说了是有要事求见,你非要刨根问底,岂不是让人为难吗?” 上官璃看了看薛白芷,笑道:“这位姑娘,屈尊和我这个妖女交谈,让你受委屈了。没办法,如今世道就是这样,你想让一个人为你办事,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给足好处。第二,令他折服。看你们几位的穿着相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能给我;要不就依姑娘你先前所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你若是打赢了我,就为你们带路,如何?” 薛白芷静默片刻咬牙道:“好极了,正合我意。” “师姐!”沈星懿拉住她的手腕,“你别激动啊,越是激动,越是着了她的道。” “放开。”薛白芷甩开他的手,执剑上前。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眼前的女子有那么大的火气。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放手一搏。先前与上官璃交手接下气劲,胳膊此时还微微酸麻。想到这里,她偷瞄一眼身旁的沈星懿,不知为何,看到他焦急的模样,心里倒平静许多。 薛白芷兀自想着,忽然一阵劲风掠过,擦过额头直往远山飞去,她顿时惊出一身香汗。琴声入耳,上官璃的手慢慢从琴弦收开,嘴角尚挂一丝笑意——原来刚刚那一下是她有意射偏。 薛白芷稍有惊惶,心中暗道,“气劲竟比琴声后发而先至,此人修为着实不低,自己贸然应战,只怕要吃亏。” 不待她多想,上官璃的声音再度传来:“姑娘,小心了。” 话音一落,上官璃手按五弦,呈搭弓之状,逐一松开,刹那间五道紫色气劲朝着薛白芷疾飞而去,快如闪电。薛白芷暗叫不好,将倾城一竖,奈何剑身太短,无法护得全身上下周全。危急间只见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蹿到她身前,紧接着“乒铃乓啷”几声响,五道气劲竟全部被那身影挡下! 第二十二章 魔穴 碰撞声止,大家一齐朝那道身影看去:原来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戴琉璃镶金抹额,着水泊丹青长衫,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方才是用何物挡下上官璃的琴劲。 “是你?”上官璃的声音中有几分惊讶。 少年点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你孤月堂连我飞花堂的私事也要插手吗?”上官璃话语中明显透露出不悦。 “私事?”少年开了口,声音低沉却不失威严,“你不知道这几位是来干嘛的吗?” 上官璃冷笑道:“自然知道,但总要确认一下,对不对,方师弟?” “方师弟?”沈星懿听着二人交谈,托腮道,“什么来头。” 龙拂解释道:“师兄不是说了嘛,花月山庄分飞花堂和孤月堂,上官施主既然称其为‘师弟’,想必那位应该是孤月堂的同门。” 薛白芷入剑腰间,走上前去,冲着少年一抱拳道:“感谢侠士相救。” 被上官璃称为“方师弟”的少年正是花月山庄孤月堂的首席弟子——方玄昊。方玄昊书香门第出身,天资聪颖,文武双全,颇得花月山庄庄主垂青,十八岁入孤月堂,两年内能够一跃成为首席,实力自然不用多说。他向薛白芷还了个礼,道:“不消谢。”言罢转头对上官璃道:“师姐,眼下大敌当前,全庄戒备,丝毫不敢怠慢。几位既来求助,应当以礼相待才是,何故在此刁难?” 上官璃将茶几一拍,起身怒道:“方玄昊!你胆敢教训起我来?” 方玄昊不卑不亢道:“师姐,是非曲直得明辨,这是师父说的。” “少拿师父来压我,”上官璃越发愤怒,“你若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咱们也按规矩来,手底下见真章!”言罢手按琴弦,便欲动手。 方玄昊轻叹一声,身如鬼魅,倏忽已飘至竹屋内,一手按在琴弦上,沉声道:“师姐,现在不是你我动手的好时机。” “什么意思?”上官璃眯起眼,强忍怒意问道。 方玄昊索性不多话,伸手往虚空处这么一挥,眼前的青山绿水竹屋茶几瞬间化为乌有。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乱坟碎石之间,无不大吃一惊。 “这这这…”龙拂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方玄昊淡然道:“此处原是交芝城,乃是神州大地颇为繁华一处所在,千年前魔族肆掠,人间生灵涂炭,交芝被夷为平地,居民死伤离散不计其数。千年间这些孤魂野鬼不得超度,徘徊于此,竟渐渐成了一处魔穴。” “什么是魔穴?”沈星懿不禁问道。 “仙气凝聚处为仙境,魔息凝聚处便是魔穴,为邪魔外道修炼的绝佳去处。”方玄昊答道,“昔日罗睺老怪便是寻得六芒山这处魔穴潜心修炼,才能突破上古禁制,化身魔祖,横扫三界。” 听到“六芒山”三字,沈星懿心头一惊,那不是自己幼时居处吗?他忽然想到什么,赶忙问方玄昊:“若是修仙之人在魔穴待久,会怎样?” “轻者心绪不宁,脾性暴躁。”方玄昊说到这里朝上官璃看了一眼,继续说道,“重者仙识泯灭,一念成魔。” 上官璃是何等心细之人,自知方玄昊这一眼为何意,冷笑道:“我独自镇守交芝魔穴百年,想占据此处修炼的魔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师弟可见过一个成功的?” 薛白芷待说:“只怕你不知‘监守自盗’为何意。”想到两人纠葛未清,欲言又止。 方玄昊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路过相去不远的鎏金古城时,察觉到一股强烈魔息朝此而来,因为担心师姐安危,这才赶来。” 上官璃听到这话,面有哂色,摆摆手,言下之意“你省省吧”。 方玄昊不为所动,接着说道:“叫人不放心的是,探查之下,那股魔息似乎有所察觉,竟隐藏起来。能做到内敛魔息不为你我察觉,修为必高于你我。” 上官璃这才露出几分紧张神色,皱眉道:“如此说来不得不防。” 方玄昊道:“修为高于你我,按理说应该比我先到这里。师姐先前可曾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上官璃朝沈星懿一伙人侧目道:“这几个算不算?” 沈星懿待要开口与她辩个理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沉沉往下坠去。他低头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乱坟碎石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壑中隐隐泛出红光,传来阵阵鬼哭之声。他努力稳住心神,想施展御空法诀,可如何稳得住?慌乱中他朝四下看去,发现其余众人与那乱坟碎石一起不见了。 沈星懿并不是唯一一个忽然下坠的人,事实上,方玄昊、上官璃、龙象、龙拂与薛白芷在同一时间开始下坠,众人所见的是同样景象——沟壑、红光、鬼哭传来,抬头却不见彼此。 “哈哈哈哈…” 一阵凄厉的笑声由远及近,笑声过后,乱坟碎石间多出一道身影。与其说是身影,倒不如说是来了一件衣物:那是一件宽大又陈旧的披风,披风之下黑乎乎一片,看不见脸面,也看不见四肢,只是隐约包裹成人形。令人惊骇的笑声就是从披风中传出。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正是沈星懿一行与方玄昊、上官璃。原来,诸人并没有如同双眼所见掉入无底深渊,而是掉入了可怖的梦境。他们不见彼此,是因都困顿在自己的梦境中。 “一群乌合之众,枉尊主费心了。”披风里的家伙开口了,嗓音阴森又嘶哑。与它相比,当日阴七杀的声音都可以算天籁。它弯下身,探出只“手”来——黑色的躯干上布满深浅纹路,像老树密布的年轮;躯干末端分出五枝,枝头生蒺藜般尖刺,便算是手了——它用这只叫人胆寒的手轻触沈星懿的背心,道:“其他的都杀掉好了,反正不费吹灰之力,就像碾死几只蝼蚁。至于你么,尊主吩咐过,权且留你一条小命,他老人家有妙用。” 第二十三章 梦魅 沈星懿只听耳边怪风呼啸,一路下坠,也不知过去多久,那红光与鬼哭仍隔的遥远。如此以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一股寒气忽然吸入鼻中,沈星懿猛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四下白茫茫的一片,沟壑与红光全都不见踪影,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睡够了没有?” 说话的正是白灼剑灵,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沈星懿背后,抬手就是一巴掌。 沈星懿被拍的“嘶”一声,轻抚后背道:“你说什么?” 剑灵眉毛一横,斥道:“我问你睡够了没有!” “什么意思?”沈星懿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轻蔑一笑:“蠢蛋,难道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没有啊。”沈星懿老老实实回答道,“一定要说哪里奇怪的话…你忽然把我召来这里倒有些奇怪。” “哎哟,你就是只猪…不对,就算是猪也能察觉出来,你这笨蛋倒睡的香。”剑灵埋怨起沈星懿毫不留情,鼻端微皱的样子颇有些可爱。 沈星懿努力回想着来此之前的一切,嘀咕道:“难道那个深渊有问题。”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他脑门又挨了一下。剑灵跺着脚道:“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啊,现在才反应过来。我问你,你下坠了多久?” “一…一炷香时间得有了吧。”沈星懿战战兢兢道,生怕说错话又要挨打。 “那不就得啦,你想,一个正常的深渊沟壑,这样坠还不到底,难道你是从九天之上摔下来了吗?”剑灵越说越觉气,抬手又要打。 沈星懿连忙向后跳几步,求饶道:“小姐姐,先别打了,说正事儿行吗,到底怎么回事?” 剑灵将抬起的手放下,瞪大眼睛道:“蠢蛋,你中了别人招了,居然还能睡的那么安稳。” “中招?睡的安稳?”沈星懿又糊涂起来,“我怎么听不明白,中招了我还能睡着?” 剑灵犹豫再三,冲过去又是一巴掌,指着被打懵的沈星懿道:“笨死啦,你中了梦魅的偷袭,现如今沉睡在梦中无法醒来。沟壑也好鬼哭也好,都是梦境罢了。” “梦魅?”沈星懿匪夷所思道,“是什么东西?” “少见多怪,梦魅都不知道,怎么说呢,也就是稍微厉害一点的妖魔,但凡有点道行的人都能轻松对付,你们嘛,还差了点。话说,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若是你再不醒来,你的那些朋友可就完蛋了,那妖怪正准备下毒手呢。”剑灵说完,双臂环胸,席地而坐,脑袋搞搞扬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星懿忙问:“他们现在很危险吗?” “他们都与你一样,困在梦境当中,自是任人宰割咯。” “那怎么行?”沈星懿急躁道,“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剑灵淡淡一笑,“那可是你的事,我嘛,看在前两位主人的情分上,最多保你无虞,你的朋友我可管不了。” “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是你主人吗?” “呸。”剑灵白他一眼道,“你充其量只是跟我熟识,要成为我的主人,你还差得远呢。” 沈星懿急了,在她面前蹲下身道:“我问你,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剑灵将头一扭,懒得搭理他。 “好,不帮是吧?”沈星懿指着她道,“你这个落井下石不分好歹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家伙…” 他话没说完,剑灵一跃而起,拍开他的手,反指他鼻子恶狠狠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个落井下石不分好歹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喂,等等,我还没说完。” 沈星懿说到一半,剑灵抬手打来,他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就势按住。二人额头不小心贴到一起,沈星懿只觉一股熟悉的温润感从额间传来,身心都为之放松下来。 剑灵脸颊微红道:“你…你放手。” “放手可以。”沈星懿皮厚道,“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准再打我。第二,帮我想办法。” 剑灵犹豫片刻,道:“我只答应第二条,第一条…看你表现。” 生死攸关,沈星懿无暇考虑太多,当即道:“成交。”说完松开了剑灵的手。 剑灵揉揉被捏痛的手腕,暗想:“这小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亏我还为他做那么多。”想完抬头,发现沈星懿的脸近在眼前,正满怀期待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自己说出解决办法。她想了想,道:“笨蛋,我问你,怎样才能快速从梦中醒来?” “叫醒我呗。”沈星懿道。 “你的朋友都倒下了,我又不能在正常时空里现身,谁来叫醒你啊?”剑灵反问。 “什么叫‘不能在正常时空里现身’?”沈星懿又不懂了。 “哎哟先别问那么多了,快想想,怎么醒?”剑灵也开始急躁起来。 沈星懿托腮沉思起来,不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在睡梦里受到外界刺激,即可迅速醒来。” 剑灵的脸上挂起一丝认可的笑容:“比如呢?” “比如被泼水啊,或者被打啊,或者被火烧啊被冻着啊…”沈星懿兀自往下说着,不待他说完,眼前倏忽一黑,再睁眼时又回到那片沟壑之上,整个人仍在下落。他环顾左右,剑灵早没了踪影。 “这丫头…”他摇头轻叹道。 渐渐的,一股寒气从背心萌生,迅速传遍全身。他在玉清峰修行这么久,普通的寒气早已无法侵入他的身体,而这股寒气由体内生成,质属先天,阴寒无比,兀自在筋脉里游走一圈。他仙体未成,仍是凡躯,哪受得了这种刺激?整个人便似落入冰窟窿,顿时猛打几个哆嗦,从噩梦中惊醒。 梦魅得手后,反复打量地上众人,看来看去,选定了薛白芷,念道:“这小丫头倒有几分姿色,就先从她下手。这副模样还能拿来在梦境里迷惑他人。”念罢抬手,利爪便欲往薛白芷背心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华如闪电掠过。梦魅大吃一惊,利爪悬在半空,扭头看去,只见沈星懿抽动两下,竟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来。 “竟破了我一重梦境,莫非这小子…已开辟了仙识?”梦魅疑虑道。 “喂。”沈星懿扭扭僵痛的脖子喊道,“你就是梦魅?” “你竟知道我是谁?”梦魅有些吃惊。 “废话。”沈星懿怒道,“我不光知道你是谁,还是知道你品性卑鄙,躲起来偷袭别人算什么本事?” “嘿嘿嘿。”梦魅忽然怪笑起来,声音刺耳如指甲刮过寒冰,“我看,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沈星懿“唰”的一声,抽出白灼,直指梦魅道:“确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接下来要一五一十告诉我。” 梦魅一眼认出他手中的剑,心中暗道:“尊主果然神通广大,连神剑重出人间都已算到。今日若能将这小子连人带剑一并擒回,尊主一定会高兴,到时候好处自然不在话下。”想罢,它略略欠身,阴惨惨道:“满口大话的小子,今天本座要让你知道,牛不是那么好吹的,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星懿听到这话,不敢怠慢,一手持剑,一手捏诀,朗声道:“妖怪,打也要有个正型吧,把那披风摘了,先让我看看你有多丑。” 梦魅闻言,又是一声怪笑,抓住披风兜帽冷冷道:“小子,就满足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见过本座真容的,还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说完它魔爪一扬,将披风摘下,丢在乱坟碎石之间。 沈星懿瞪大双眼,猜测着披风之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头妖物,可披风落地的瞬间,他惊讶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披风之中,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四章 至寒 “竟是…空的?”沈星懿惊讶不已的同时,攥紧手中剑。 “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重新响起,“小子,傻眼了吧?” “躲哪儿去了?”沈星懿机警地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 “躲?”梦魅带着几分戏谑道,“需要躲吗?以你的修为,连我的一根汗毛都伤不了。” “那为何不现身?”沈星懿有些急躁道。 “小子,你果然是什么都不懂。我们梦魅一族并没有实体,除非我们想化为实体,否则你一辈子都看不见我。”梦魅说完,自鸣得意地大笑起来,将这片乱坟地渲染的更加阴森。 沈星懿思索起来:既然没有实体,寻常的招式自然是不顶用,该如何对付呢?他想着想着,脑中忽然回响起旬白子的话:“冰为至寒,至寒为静。” 那时他刚开始修行,玉清四大功法都不熟练。尤其是玉壶心法,在他看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谈,什么“成壶”“提壶”“悬壶”三境,一概不懂。即便旬白子传他神识,仍是无法理解。无奈之下,旬白子只好为他细解。他说,玉壶心法乃是星姬于万载寒冰中领悟,所蕴精髓就在这寒冰之中。世间万物,动静相生,由动到静或者由静到动,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冰为至寒,至寒为静,掌握玉壶心法便具备了将万物由动化静的本领。准确来说,就是将体内仙气练到可以冻结万事万物的境界。 沈星懿起初不信,直到旬白子当着他的面将一簇兀自跳动的火苗凝为寒冰,他才完全相信,由是开始刻苦修炼玉壶心法。 五年的时间从门外汉飞跃至悬壶境,沈星懿的修行速度在玉清门人间已属佼佼者,哪怕是被誉为玉清天骄的薛白芷,也是花了八年时间才进入提壶境顶峰。飞速进步的同时,沈星懿渐渐明白旬白子的意思,开始领会玉壶心法中所蕴藏的动静转化之力。终于,他可以像旬白子一样将火苗之类的东西凝为寒冰。 这时旬白子又告诉他:凝结火苗之类的都不算什么,玉壶心法大成以后,才能透彻动静之力,届时一念天寒地冻,别说火苗,就连那些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冻结。 “虚无缥缈的东西?”沈星懿费解问道。 旬白子笑而不语,凝视漫天雪花,许久道:“若不是怕此招威力太大伤及无辜,倒可以示范给你看。我还可以告诉你,冻结万物并不是最高境界,等你真的到了那一步,又会发现境外境、天外天。” 那一刻,沈星懿只觉旬白子的背影说不出的伟岸,又说不出的落寞。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沈星懿重新审视起当前局面来:那妖物寻常招式是伤不得,但是玉壶心法间的动静之力可未必。想到这,他忽然有了主意。 “小子,胆儿挺肥,性命攸关还有心情发呆。”梦魅刺耳的声音再度传来,像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 “既然无法捉摸,就让它来捉摸我好了。”沈星懿如是想道,不再找寻它的踪迹。他将白灼一收,双臂环于胸前道:“妖物,你说我伤不了你一根汗毛,难道你可以伤的了我?” “什么意思?”梦魅有些难以置信,这小子明明是待宰羔羊,还满口大话。 “我说,”沈星懿一字一句道,“你伤不了我一根汗毛。” “大胆!” 梦魅勃然大怒,立即发动了攻势,四下空间颤抖不已。沈星懿摸不清它会从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攻击,只能凭本能反应。“大胆”三字入耳瞬间,他立即运起玉壶心法,体内仙气鼓荡不已。 “就是现在!”沈星懿感觉对方差不多要攻到,运起所掌握的一丝动静之力,双眼中瞬时白芒暴闪。只听“咔咔”声不绝于耳,一呼一吸间,以他为中心十步见方已成一片冰天雪地! “啊…这是他的招式?”梦魅的惨呼有些狼狈,又有些惊讶。 “怎么,被伤到了?”沈星懿略略平复体内仙气,眼中白芒随之淡去。他看看地上众人,确定无人醒来,这才问道:“你说的‘他’,难道是我玉清祖师旬白子?” “如今哪儿还有什么旬白子?”梦魅吼道,“他早就身死道消,除名三界了。” “你既说出那样的话,想必知道他的厉害,莫非是被他用同样的招式伤过?”沈星懿讥讽道。 “笑话!”梦魅怒道,“方才是我大意了,竟让你用这种手段伤到。别太得意,我所受伤痛,必要你百倍偿还!” 话音刚落,乱坟碎石间地动山摇。沈星懿所塑造出的那一片冰天雪地很快被抖成碎片,消失无踪。震动同时,丝丝暴戾之气在周围慢慢聚拢,竟化为一只黑色巨爪,将沈星懿抓在手中! “蝼蚁一样的东西,不是夸口说我伤不了你一根汗毛吗?看你还如何狂妄。”梦魅声若洪钟,铺天盖地而来,震的人耳膜发痛。 危难之际他并没有被吓到,而是反复打量起巨爪,似乎在寻找什么。果然,没多久他就发现,巨爪之上有一块的色泽与别处不同——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独那块呈现出淡淡的灰色,像是寒冬里枯萎的草木。 “那应该是它刚刚被伤到的地方吧?”沈星懿寻思道,“看来这怪物倒不是无法可制,只怪我修为低了。若能领悟更高层次的动静转化,对付起它来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 寻思的间儿,巨爪力道慢慢加重,沈星懿周身骨骼都被压迫的咯咯作响。 “痛苦吧?绝望吧?”可怖的声音再度传来,“眼看自己就要被碾为尘埃却无能为力,眼看着同伴就要丧命却无法相救。”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沈星懿沉住气闭上眼,心中忽然萌生起一个想法:“既然我能伤它一次,就能伤它二次。并且这第二次一定要比第一次伤的彻底,不然怕是无法赶跑此妖物。” 想罢,他运起玉壶心法,催动体内仙气,眼中白芒再度闪耀,周身也涌出丝丝寒气。白芒大盛、寒气汹涌之时,他捏定剑诀,大声喊道: “白灼!就看你的了!” 第二十五章 玉笛 旬白子曾说:白灼一剑,出于万载寒冰,至阴而灼,伤人无形,凡物莫敢相抗。他没有说白灼是何人所造,也没有说是何机缘所得,但有一点他深表肯定:白灼中纳有凶猛寒气,这一点是一般神兵无法做到的。 沈星懿始终记得旬白子的话,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竟会帮他挣脱困境。 喊完最后一字,白灼凭空出现在沈星懿手中,人剑俱是寒气萦绕。 其实沈星懿一开始也没底,他想既然自己化动为静的功力还欠些火候,或许白灼所藏寒气能够稍微提升一点伤害,没想到押宝竟然押对了! 再次凝聚仙气时,沈星懿只觉除去自身仙气之外,有股更加猛烈的阴寒气息在体内磅礴奔走,将诸经脉都撑的鼓胀起来。他顿时记起,先前正是这股寒气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 “剑灵小姐姐,多谢了。”沈星懿默道。 那股气息似乎会意,越发汹涌澎湃,刺骨的寒冷从内里将沈星懿彻底包裹起来。 “既是剑灵姐姐,肯定不会害我,此刻要做的就是接纳这股气息,化为己用。”沈星懿想罢,运起玉壶心法,将外来寒气与体内仙气渐渐融合到一起,转化为一股至阴之气。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白芒越发明亮。待最后一丝至阴之气融合完成,沈星懿眼中白芒已闪耀到极限,丝丝电光跳跃不止,喷薄欲出。 “妖物,尝尝这个!” 沈星懿再次施展出化动为静的神通,手中白灼似有灵性,刺穿巨爪腾空而起;剑起的同时,他的身影也从巨爪中消失。 “这小子是怎么跑掉的?难道是障眼法?”梦魅隐隐觉察到一丝异样,巨爪在空中胡乱挥舞扑打,想要将用“障眼法”跑掉的沈星懿揪出来。 “唰”的一声轻响,一束蓝光穿云而下,落在巨爪之上。 “这股寒意…”梦魅不安起来。 “唰唰”声接二连三传来,一道道蓝光如倾盆大雨透云而出,将乱坟地整个罩住。天地间须臾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幽蓝,蓝光笼罩之下,万事万物都变得缓慢,连那股剧烈的抖动也变得缓慢。 “啊…这是…妖王…”梦魅顿时惨呼不已。 不等它喊完,蓝光褪去,四下的抖动彻底停止,乱坟碎石间覆上一层厚厚的冰甲。梦魅的巨爪被凝在冰中,伴随着“哗啦啦”一阵脆响,碎成千万块冰晶,消失不见。 沈星懿看着周围渐渐褪去的冰天雪地,由衷赞道:“剑灵姐姐果然厉害,借她之力使出的‘碎星芒’,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强,不知那妖物赶走了没有。” 想完他朝四下放声喊道:“喂,见不得人的家伙,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 许久不见回应,他确认梦魅已经逃走,赶忙查探起诸人伤势来。一探之下他惊奇地发现,诸人明明没有受半点伤,却怎么都叫唤不醒。 “奇了怪了,妖物明明已经走了?”沈星懿挠头自言自语道。 正在此时,一股悠扬的笛声传来。沈星懿立刻警惕起来,起身遥望,喊道:“什么人?” 笛声越来越近,转瞬到了身后。沈星懿立马回头,见一女子正手持玉笛缓缓走来。 “你是谁?”沈星懿问道。 女子没有搭理他,继续吹奏,笛声不停。 沈星懿只觉笛声中似乎有股特殊的魔力,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像春风拂面,又像知己谈心。他正担心女子会不会是妖物同党,地上诸人却在笛声中依次醒来。 他顿时兴高采烈道:“师姐,大和尚,小和尚,还有那谁那谁,你们醒啦!” 诸人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是打量两眼四周,然后问:“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沈星懿琢磨半天,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分明记得有个无底深渊,身子一直往下坠。”龙拂自言自语道。 “我也是。”方玄昊附和道,“那番景象历历在目。” 薛白芷和上官璃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龙象闻言道:“阿弥陀佛,方才所见分明是阿鼻景象,大家都做了同样的梦,应该不是巧合,想必是中了埋伏。” 吹笛女子放下手中玉笛,一双丹凤横扫过诸人,淡淡道:“没错,方才你们都中了梦魅的幻魇,是这位小哥救了你们。”说完看了眼一旁的沈星懿。 大家闻言朝沈星懿看去,沈星懿摆摆手道:“把大家叫醒的是这位姐姐的笛声。” 上官璃走上前道:“堂主,你怎么亲自来了?” 被称为“堂主”的女子道:“庄主有命,门人速回花月山庄,有急事宣告。” “杜堂主,发生什么事,庄主会急召我们回去?”方玄昊问道。 “回去便知晓。”女子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威严。 她吩咐完方玄昊和上官璃,走到沈星懿面前,略略施礼道:“在下飞花堂堂主杜晚棠,小哥刚才的剑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沈星懿看眼前的杜晚棠唇红齿白,凤眼带俏,分明是个窈窕淑女,却贵为堂主,举手投足间透露出难以言说的气派,实非等闲角色。自己即便被她夸上天,终究只是无名之辈,怎样才能显得自己颇有来头呢?想到这里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成熟稳重:“玉清剑派沈星懿。” “沈小哥。”说话的间儿杜晚棠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打量,“我们先前可是见过?” “怎么会,我头一次来此,绝对没有见过杜姑…堂主。”沈星懿道。 “沈小哥来此所为何事?”杜晚棠追问道。 沈星懿见她目光真诚,当即将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杜晚棠听完,眼中精光闪过,道:“巫族终究按捺不住,想要扩大势力。既然阴七杀会去玉清峰,也同样会去法华寺、涵虚观和花月山庄,得先禀明庄主做好防备。此人性格诡谲,既然在玉清峰折了面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尊师说的没错,我们祖师确有与之抗衡的实力,只是…” “刘老先生隐居已久?”沈星懿将她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杜晚棠点头道:“正是如此,如今除了庄主,怕是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沈星懿想起法华寺空识大师附耳所说的话,心中早有计较,对她道:“杜堂主无需操心,只要能让我们一见庄主,自有办法请出刘老先生。” 第二十六章 山庄 半个时辰之后,交芝城西二十里处,烈日下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羊肠野径上。破旧的披风裹住全身,且行且发出刺耳的呻吟,不是梦魅是谁? 它沿着小路走到一处林间,左顾右盼半晌,确定没人追来后,蹲伏在地,催动魔息,调理起伤势来。 “那小子,果真不一般。还有那把神剑,没想到其中所藏的竟是…” 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空。它寻思的时候,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一道诡异的气旋凭空出现在它身后,从中走出一男一女来。 男子相貌三十出头,面色冷峻,眼中透出若隐若现的邪气。他长发及腰,散乱飞扬,一袭黑袍将本就高瘦的身形映衬的更加修长。 女子看起来与男子年纪相仿,肤似凝脂,面若桃花,一双明眸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她着一袭黑底彩纹贴身劲装,身段凹凸有致,风韵不言而喻。 梦魅觉察到异样,猛然回头,正对上二人锋利的目光。 “见过执竞宗主,鹿宗主。”梦魅当即俯首跪地,毕恭毕敬道。 被称为执竞宗主的男子走到近前,冷冷道:“师尊吩咐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梦魅战战兢兢道:“回宗主,小的本就要大功告成,岂料…” “不要说废话。”男子的声音透露出些许厌恶,“只说结果就好。” “小的…”梦魅已经瑟瑟发抖,“小的失败了。” 男子“哦”了一声,抬手便欲结果它,身后的女子发话了:“别急,听它把话说完。” “多谢鹿宗主饶命,多谢执竞宗主不杀之恩…”梦魅磕头如捣蒜,慌乱地喊道。 “乱叫什么。”女子淡淡道,“我只是让你把话说完,没有说不杀你。” 梦魅听到这话,魂不附体,连连道:“宗主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将…” “喂。”女子不耐烦地打断它,“先说正事。” “是是是。”梦魅赶忙答应道,于是将先前乱坟地所发生的一切向二人描述了一遍。 二人听完,一齐沉默。许久,男子对女子道:“师尊所言果然非虚,神剑重出,寒星蒙尘,好在那小子神识未开,前世之事全然不知。看来我们得亲自跑一趟,免得师尊担心。” 女子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她竟能在剑中熬过这段岁月,倒着实让我敬佩。” “她已经不是先前的她了。”男子叹道,“一念前功弃,天道尽沧桑。她既做出选择,自当持之以恒。” 女子沉默不语,半晌道:“管她呢,若是有缘再见,直截了当地问她岂不更好,省的你我在这瞎猜。” 二人说完,转身朝那气旋走去,一前一后消失其中。 梦魅如蒙大赦,连连拜谢道:“感谢二位宗主不杀之恩,感谢…” 第二句话没来得及喊完,一道黑光从气旋中激射而出,贯穿它的头部。 几缕黑气从披风中飘出,萦绕片刻,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地上只剩一件带着破洞的空披风。此时气旋消失,天色又复明亮,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说沈星懿一行跟着杜晚棠前往花月山庄,一干修行之人御空而行,须臾到达。众人圃一落地,只见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伫立,两旁尽是依依垂柳。门楼上“花月山庄”四个大字,笔锋遒劲,如走龙蛇,显然是出自高人之手。 “这一定是刘老先生的字了,果然如空识大师所言,极尽风雅。”沈星懿心道。 杜晚棠带众人穿过门楼,来到庄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碧波荡漾的大湖,湖心罗列三两游舫与小岛。舫上弹琴焚香,怡然自得;岛上亭台楼阁,红柱黑瓦。好一派逍遥景象! “此湖名隐仙湖,山庄围湖而造。”杜晚棠介绍道。 一行人沿着湖岸绕行,且行且观赏岸边花草。庄中多奇花异草,芬芳绝美,颇堪玩味。沈星懿看的入了迷,时不时请教杜晚棠花草名称。后者倒也不厌烦,一一相告。 薛白芷见满庄花草,不免心旷神怡,哪个女孩子家不喜欢美好事物?她看罢花草,扭头望见沈星懿正与杜晚棠有说有笑,脸色又阴沉下来。 龙拂一双眼睛贼溜溜,瞥见薛白芷脸色变换,偷问龙象:“二师兄,你说薛施主是不是对沈施主有意啊?” 龙象问:“从何得知?” 龙拂道:“你看啊,薛施主见沈施主与杜施主亲昵,脸色愤愤,岂不是吃醋?” 龙象合十道:“小师弟,你懂什么叫吃醋?男欢女爱之事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别忘了我们是出家人。” 龙拂道:“出家人怎么了,发表一下看法而已,又不是亲身体会。” 龙象刚毅的脸上现出一丝迷惘:修行多年自己一直清心寡欲,与尘世无尤,面对这样的问题,怎知如何回答?他只知道佛门有云:色即是空。但他不知道,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生来便四大皆空,很多人是经历了爱恨情仇之后才选择斩断尘缘。 杜晚棠在一处竹林前停下脚步,众人不由往林中看去,只见一轩飞檐高展,端的是古色古香,檐下挂一木匾,上书三苍劲大字:“玉竹轩。” “不消说,又是他的手笔。”沈星懿暗道。 杜晚棠抬手道声“请”,带头走入,余人逐一而入,发现轩内别有一番韵味:地上榉木细磨,纵横纹理,条条通透;壁上墨宝精研,山水字画,无一不绝;香案焚香,香气熏熏袅袅;茶几陈茶,茶色大大方方。 “真是个好地方。”沈星懿由衷叹道,他见识过玉清峰的连天飞雪,也见识了法华寺的佛门庄严,似都不及这花月山庄的小轩,能让人彻底放松身心,偷得浮生半日闲。 玉竹轩的茶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这里的茶无论是色、香、味都远胜玉清香茗和法华寺的茶。他不知玉清与法华都是深入简出的门派,衣食住行全不讲究,茶水更不苛求。而花月山庄坐落于神州正中位置,四通八达,自然不乏奇货;加上门人多为风雅之士,茶之一道自然有几分讲究。 喝完茶,杜晚棠命下人为四人准备客房,龙象、龙拂当即回绝,称有事在身,沈星懿和薛白芷既然已经送到,他们也该告辞。杜晚棠亦不挽留,带众人一齐将二人送出庄去。沈星懿与小和尚一见如故,此番挥别,各道珍重。分别前龙拂偷问沈星懿:“沈施主,咱们那赌约还算数吗?” “自然是算的。”沈星懿毫不犹豫道。 “如此便好。”龙拂乐道,“这样咱们定有再见之日。” “自然。”沈星懿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和尚,你等着输吧。” 第二十七章 秘会 送走两位和尚,杜晚棠携方玄昊、上官璃回庄中赴命,沈星懿、薛白芷一同前往。 沈星懿只道赴命之处该是另一轩,岂料杜晚棠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一艘游舫。此舫比起其他游舫大上不少,分上下两层。下层有琴棋书画陈列各处,供人玩赏;上层则是一间空屋,屋内摆一红木桌,桌旁围坐数人,似是等候已久。 “就座吧。”开口的是主座上一老者,须发皆白,眼中精光矍铄。 沈星懿见他衣衫精致,坐姿大气,料想此人必是庄主,上前行礼道:“在下玉清剑派沈星懿,见过庄主。” 老者正是花月山庄现任庄主陆千帆,刘子冀的得意门生。陆千帆见他颇知礼数,笑了一笑,捋须道:“既是玉清弟子,也请就座。” 薛白芷行了个礼,与沈星懿一同坐到桌尾。 杜晚棠朝二人微微点头,坐到陆千帆左手边空位。他右手边坐的则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汉子,满脸虬髯,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那种豪爽不拘小节之人。汉子似乎对沈、白二人没有多大兴致,只顾埋头看着手里的书。沈星懿不免好奇,盯着书封看了半天,奈何离的太远,只依稀看到“棋经”二字。 “若虚。”陆千帆唤道。 汉子听到喊自己名字,抬头望着陆千帆,又看看众人,迷糊道:“是?” “棋经先收了吧,正事要紧。” “是。”汉子言罢将书折个记号合上,一手托腮努力打起精神来。 “那大叔是谁啊?”沈星懿偷偷问坐在自己身旁的方玄昊道。 “那是我孤月堂的堂主,姓冯讳若虚,号玄冥棋圣。”方玄昊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自豪。 “玄冥棋圣?”沈星懿听到这个名号眉头一挑,“也就是说棋下的厉害咯?” 方玄昊礼貌一笑:“恩,棋道自然是厉害的,修为更厉害。” “难道下棋还能提升修为?”沈星懿费解道。 “我花月山庄门人多为风雅之辈,琴棋书画多有涉猎,从中悟出功法的更是大有人在。”方玄昊说到这里,略略想了想,接着道,“就比如说老庄主刘子冀刘老先生,他在诗词上的造诣就高深莫测,又写的一手好字,他的法宝便是一只神笔,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啊…当然,悬决,对吧?”沈星懿装出一副闻名已久的样子。 “对。”方玄昊点头道,“再说冯堂主,他生平好棋,常常访遍神州大地找寻对手,可惜难遇一二。他的法宝便是随身携带的棋盒,名唤‘玄煞天罗’。”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快给我讲讲。”沈星懿还是老德行,听到宝贝就来劲。 方玄昊道:“相传此宝是当年王质仙人遗于尘世,盒中纳无尽棋子,发之不穷,黑为玄,白为煞;棋子连珠而出,若天罗地网,魑魅魍魉,无所遁形,是为天罗。故名玄煞天罗。” “如此神奇?”沈星懿瞪大眼睛道。 这时方玄昊旁边一个小伙开口了:“沈兄弟,看你年纪轻轻,一定是阅历少了。你大可以在花月山庄多待一段时日,这里的宝贝可是多的数不清呢。” “还没请教阁下是?”沈星懿见他主动搭话,问起名姓来。 那人微微点头,修长的眼睛笑成一条缝,道:“孤月堂次席,华乘风。方才听你自报家门说是玉清门人?” 沈星懿点点头。 华乘风道:“早就听说玉清派的剑招天下无双,有机会一定要和我比划比划,让我见识一下。” 沈星懿挠头道:“我武艺平平,倒是这位薛白芷师姐,她的剑术了得,你可以问问她。” 薛白芷听见他报自己姓名,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华乘风见薛白芷面容姣好,自是乐意,恬笑道:“还望薛姑娘不吝赐教。” 薛白芷心想在别人地盘不能太拂他面子,遂道:“有机会再说。” 几人交头接耳的间儿陆千帆已然说起正事,他神色庄重,不怒而威,环视在座道:“前几日妖兽焚天朱雀冲破禁制,祸害人间。六芒山一带妖魔频现,重新肆掠,似是早有预谋。自千年前一战后,我庄门人坐镇神州大地多处魔穴,何不见报?” 上官璃首先开口:“禀庄主,我看守交芝魔穴百年,未见异状,今日方才遇见梦魅妖物。” 陆千帆闻言微微皱眉道:“梦魅妖族素来是墙头草随风倒,当年仙魔大战见魔族大势已去,便立誓不再危害人间,现如今背誓而出,必有原因。” 杜晚棠道:“梦魅妖族素来只会使些鬼蜮伎俩,杀心不重。今日这妖物,若不是沈兄弟及时出手,几欲夺人性命。且妖物的魅惑之法功力见长,我催动玉笛才得以将诸人梦魇破解。依我所见,梦魅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陆千帆闻言朝沈星懿投去感激的目光,叹道:“谁想师尊昔日所说成真,千年后魔族果真卷土重来。罗睺若顺利复生,以如今神州各大门派实力,怕是难挡浩劫。” 上官璃道:“庄主,罗睺魔神的部分元神不是还封印在花月山庄。元神不齐,如何复生?” 一直沉默的冯若虚开口了:“只怕多年未曾看顾,元神早已挣脱。” “怎么会?”上官璃急道,“罗睺元神乃是祖师亲自封印,怎可轻易挣脱。” “多说无益。”冯若虚道,“若是庄主允许,打开密室一看便知。”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目光齐聚陆千帆脸上,他低头沉思片刻,道:“不可,师尊当年吩咐过,密室千万不可轻易打开,否则魔神重现,灾劫难逃。” 这时一少年起身道:“爹,若不一探究竟,延误时机,谁能担当?” 沈星懿的目光顿时落到少年身上,他问方玄昊:“这小子是谁啊?怎么管你们庄主叫爹?” 方玄昊道:“那是庄主独子陆文轩陆少爷,身居飞花堂三席,笔墨丹青的造诣颇为不俗,修为也不在我之下。” 沈星懿道:“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虚。你们这陆少爷生的英俊倜傥,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就有一手笔墨丹青造诣,出去还不受万人追捧。” 方玄昊点头道:“少爷自然出类拔萃。” 陆文轩一句话问倒在座,连陆千帆也默然。许久,冯若虚开口道:“庄主,事关重大,还望您能做出取舍:是尊古训还是应现状?” 陆千帆沉默良久,眼中忽然精光一现,显然是已经有了主意。 “若虚说的对,眼下神州大地魔息动荡,容不得半点耽误。诸人听命,今晚戌时正点随我去密室,验查封印!” 众人齐声道:“谨遵庄主命。” 陆千帆做出这一决议后,起身挥袖道:“若无他事,就这么散了,余人各就各位。” 这时尾座传来一个声音:“庄主且慢!如您同意,晚辈想借贵庄至宝一用。” 第二十八章 密室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老成如陆千帆,脸上也露出短暂的惊讶。他很快平复下来,问:“沈小兄弟,你可是说要借我庄至宝?” 原来,说出那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星懿。 “没错,晚辈正是此意。” 陆千帆的脸上渐渐露出凝重的神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晚辈沈星懿,玉清剑派小弟子。”沈星懿答的简单明了。 “既是玉清门人,为何要借我庄至宝,它与你有何关联?”陆千帆越发严肃起来。 沈星懿道:“来之前有位朋友告诉我,若想不虚此行,须得一探庄中至宝究竟。若是陆庄主不愿借,拿出来看看也无妨吧。” 杜晚棠质疑道:“沈小兄弟,你先前说来我花月山庄是为请刘老先生化解玉清危急,此刻又说借宝是何意?” 沈星懿站起身来,朝着陆千帆和杜晚棠各看一眼:“人我要请,宝我也要借。” 陆千帆的脸已经彻底黑下来,他将桌子一拍,道:“放肆,我敬你是玉清门人,以礼相待,却不想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就连薛白芷也悄悄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问道:“小师弟,你这是在干嘛?” 沈星懿朝她一笑,道:“放心,师姐,我自有安排。” 厅内忽然安静下来,所有庄众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沈星懿身上,或气愤,或惊讶。先前和他相言甚欢的方玄昊、华乘风二人此时也纷纷住口,满脸的匪夷所思。 半晌,陆千帆道:“小子,你可知道我庄至宝为何物?” 沈星懿频频点头道:“当然,花月山庄至宝有二,一为‘悬决’神笔,二为洛神图,皆是刘老先生所留。他老人家归隐后,这两件宝贝尚且留在庄中。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您所说的密室之中。” 陆千帆听到最后一句话,神色大变,起身似阵轻风闪到沈星懿旁,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还要说多少次啊,玉清剑派沈星懿。” 陆千帆的眼中是彻头彻尾的不信任,余人或多或少透露出同样的神情。沈星懿心知这次自己玩大了,但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空识大师附耳所说的话:“花月山庄有两件至宝:悬决神笔和洛神图。二者都是刘子冀的心头肉,若是你能想办法见到这两件宝贝,就一定能让刘子冀现身。” 他想罢回过神来,陆千帆正说道:“小子,你倒是告诉我,我凭什么将这两件宝贝借给你。” “哈。”沈星懿乐呵呵道,“说来正好多给你们一个打开密室的理由,我借这两件宝贝,正是要化解一场浩劫。” “什么浩劫?” “陆庄主,魔族复苏,天下大乱,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想着如何应对。有些人想的是如何从中渔利,壮大势力,譬如巫族。前些时日阴七杀进犯玉清峰,颇为不逊,意图要我玉清臣服于他。好在师父技高一筹,将他赶走。以他脾性,不日必会再来,晚辈急需这悬决神笔和洛神图去化解这场危难。否则…”沈星懿说到这里顿住了。 “否则什么?”陆千帆急问。 “否则巫族一旦得逞,下一个进犯的便有可能是花月山庄。”沈星懿淡淡道。 陆千帆闻言重重坐下来,思来想去问道:“小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杜晚棠道:“庄主,他所说的与先前和我所说的倒是一致。” 陆千帆这才将信将疑道:“小子,若真是这么回事,你待如何使用这两件宝贝?” 沈星懿眼珠一转道:“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要庄主答应,我自然有办法。” 陆千帆道:“年轻人,话说太大,小心下不来台。今日当着众门人的面,我就答应将至宝给你一看,但你若是使用不了,就不可将其带出花月山庄。” 沈星懿忙谢道:“多谢庄主,如此已足够。” 戌时正点,花月山庄门人毕集隐仙湖心最大一岛上。岛口有一碑,书“太平”二字,岛以此得名。陆千帆领众人来到一厅门前,推门而入,众人鱼贯随之进入。沈星懿和薛白芷走在最后,将入之时抬头看去,但见厅上牌匾书“风华厅”三个大字,仍是同一人手笔。沈星懿不免心道:“越看这些字,越想快点一睹本尊风采。” 厅内除了几张桌椅几盆花草并无多余摆设,陆千帆走到里墙边,回身道:“两堂十席内留下,其余人厅外等候。” 众人得命,纷纷走出,偌大的风华厅里只剩下二十余人。陆千帆走到正中,右手结印,一道金黄色光圈瞬时在他脚下生成,圈中密布奇异篆文。沈星懿正欲看个仔细,光圈忽然暴涨十几倍,将诸人全部围在当中;紧接着耳旁风响,他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再看清时,已置身一处洞穴之中。 众人似乎早习以为常,没有一句多言,陆千帆带着诸人朝洞穴深处走去。行不多时,一道铜门出现在众人眼中,门上一对兽头样貌威严,兽眼中发出幽幽绿光,令人不寒而栗。 沈星懿猜想:“此处该是密室了。” “晚棠、若虚。”陆千帆唤出二人名字,退到一旁。 杜晚棠和冯若虚当即上前,各在指尖凝出一道绿光,点到兽眼之上。两股绿光乍一触碰,周遭空气为之震荡。须臾,只听“咔嚓”一声,似有机阔转动,铜门缓缓升起,一股阴冷气息从门里扑出,几个修为低的立刻打起寒颤。 陆千帆仍是带头,大步迈入黑暗密室中。他抬手凝一法诀,一丝金光立刻从指尖绽放,很快长成一朵金莲。再一甩手,金莲飞到半空,便在那停驻,发出千万道璀璨光华,将内里照的如同白日。 不待沈星懿夸赞陆千帆的金莲法术神妙,眼中所见已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里虽说是密室,其实只是一处天然洞穴加了道门。洞中设禁制,故虫蚁湿潮不得侵坏所存放的宝物。沈星懿第一眼看到的是石壁上一张图画,那是一张女子画像,线条简洁明了,刻画形象生动。他一看到这画像,登时魂飞天外,指着画像道:“这…这画中人竟在动!” 上官璃见他反应如此巨大,鄙夷地“切”了一声。杜晚棠走上前来,对他道:“这一幅便是你要借的至宝:洛神图。” “洛神图?”沈星懿这才反应过来,反观画像中女子,身着轻纱衣,袖袍飞扬,凌波而行,仙气充盈,确是当之无愧的洛神。“可是,画中人何以能动?” “这个问题,怕是要问祖师了。”杜晚棠摇头道。 沈星懿盯着洛神图看了半天,隐隐觉画中女子似曾相识,但任凭他想破脑壳也参不透其中奥秘,索性放弃,继续朝前走去;又见墙角一块石岩上置一红匣,有手臂大小粗细。 陆千帆打开匣子呈到他面前,顿时金光迸射,刺痛他的双眼。 “这是什么宝贝?”沈星懿眯起眼打量起来,匣中盛放的乃是一只笔,大小形状一如当日空识大师所言,正是那神笔“悬决”! 陆千帆又合上匣子,放到一旁,一言不发朝着密室最里头走去。他在尽头石壁前站定,壁上密布篆文,重重叠叠,每一道篆文都是一种禁制。如此多的篆文集结在一起,似是要克制住相当厉害的魔物。石壁当中有一方孔,孔中置一桃木盒,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正是从这盒中散发出来。 他神色凝重地掏出木盒,缓缓打开;庄人纷纷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静待他打开木盒。 开盒只是挥手间的事情,沈星懿却觉得仿佛等了几百年,是因陆千帆动作缓慢平稳,而他是个急性子。好不容易盒子打开,沈星懿定睛一看,盒中所放的却是一个破碎的白玉瓶。 “这又是什么宝贝?”他不禁问道。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庄人一看到碎掉的玉瓶,登时脸色大变。就连素来沉稳的陆千帆,脸上也显现出惊慌的神色。 “这…究竟是谁干的!” 第二十九章 借宝 原来,这白玉瓶正是封印罗睺元神之物,如今玉瓶碎裂,元神自然已经挣脱。魔神一旦完全重生,后果不堪设想。是以全庄上下无不惊悚。 沈星懿听方玄昊说完原委,不由一惊。比起巫族再犯,魔神复生事态更严重。他看看薛白芷,发现她也是一脸慌张。 “星懿,”薛白芷唤他道,“如今花月山庄出了这种事,你还要借他们的宝物吗?” 沈星懿毫不犹豫道:“正是因为出了这种事,宝必须得借。” 薛白芷打量四周,确认没人在听后低声问他:“可这宝贝你真的会用吗?” 沈星懿毫不掩饰地摇头道:“这等神奇宝贝,我如何会用?” “那你还借?”薛白芷瞪大眼睛道,此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师弟变得陌生起来,自己与他共处五年,居然完全不知他脑中在想些什么。 沈星懿扶了扶她的肩膀道:“师姐,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陆千帆将桃木盒放回原处,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可泄露出去,若是泄露,我必严惩!”言罢他朝沈、薛二人看了看,意思是你们也一样。 沈星懿走上前去,正对陆千帆道:“庄主,发生这种事,若是秘而不宣,倒不如提早告知天下让大家防备。” 杜晚棠闻言也拜道:“庄主,此人说的在理。” 陆千帆怒道:“若是天下尽知,我花月山庄放跑罗睺元神,岂不是沦为千夫所指!晚棠,你身为飞花堂堂主,怎么处处帮着外人说话,难道这小子与你有什么瓜葛?” 杜晚棠道:“禀庄主,我并不是帮着他说话,而是帮着事实说话。若是我们秘而不宣,神州各门派毫无防备,魔族一旦进犯,只怕猝不及防。沈小兄弟与我相识不过数日,何来瓜葛。” 陆千帆沉默不语,冯若虚在旁摸着络腮胡须开口道:“庄主,我看眼下倒有一个好办法。” “快说。” 冯若虚指了指沈星懿道:“这小子不是说要借宝也要请人么,何不让他试试?万一他能请出祖师,那祖师定有解决之法。” 陆千帆听他说的在理,当下问沈星懿道:“小子,你可有把握?” 沈星懿道:“虽无十成十把握,但事在人为,总不能不战而退吧。” 陆千帆微微皱眉道:“如今这两件宝贝都在这里,说罢,你要怎么使用?” “简单。”沈星懿轻松道,“我只要一张桌子,一块砚台,一碗清水,加上这两件宝贝,足矣。” 陆千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情况紧急,也只能应允下来,当即命人为他准备妥当。不一会儿,众人回到风华厅。在一干庄人的注视下,沈星懿卷起袖子,研起墨来。 “师弟,你这是要画画?”薛白芷在旁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星懿说完冲着薛白芷调皮地眨眼,继续研墨。 不多时,墨研好,沈星懿拿起桌上的神笔,反复看几眼,心中暗道:“宝贝啊宝贝,你若有灵,就保佑我成功吧。”言罢手起笔落,将悬决蘸饱了墨,提笔就往那幅洛神图上点去! “不可!” “使不得!” “住手!” …… 一瞬间几十道惊呼声响起,可笔锋离纸已不到分毫,眼看珍宝就要被玷污! 忽然间一阵清风掠过,诸人还没看清发生什么,桌上的洛神图已凭空消失,沈星懿这一笔竟是硬生生戳到桌上。 众人正惊奇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 “逍遥洞府仙,醉访武陵源,洛水生涟漪,佳人舞自翩。”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厅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老佣,正手捧洛神图看的出神。 沈星懿看着突然出现的老头,心道:“难道是此人?” 一片短暂的沉默后,陆千帆上前喝道:“你是哪轩庄丁,竟跑到风华厅添乱,还不将宝物放下?” 老头闻言哈哈大笑,笑罢道:“添乱?我若不来,这好画岂不让人糟践了?” 方玄昊登时喝道:“大胆,敢顶撞庄主?” 老头摇头叹道:“唉,这庄里后生越发的没规矩,都怨我,当年就没树立过规矩。” 陆千帆听闻此言,眉头紧皱,心中寻思道:“听他说话怎么如此耳熟?”想罢走上前去,略一拱手道:“这位老先生,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唉,劣徒,竟连我也不认识了。”老头说完将头上佣帽一摘,一道五彩光华顺着头顶直蹿至脚下,将他包裹起来。须臾光华散尽,哪儿还有什么老佣?一个风采老者站定原地,但见他身形笔直,头束龙凤逍遥带,身着紫金璃络衣,足蹬白蟒吞日靴,满身仙风无以言表。 陆千帆见状,脸色大变,倒头便拜,口中高喊道:“师尊!” 满厅庄众见到此节,纷纷跪拜道:“祖师!” “都起来吧。”老头摆摆手道,“我又没死,拜什么拜。” 陆千帆缓缓起身道:“师尊,您不是已经飞升上界,何以在此出现?” 老头笑道:“飞升是飞升了,上面没人吟诗作画,又没有绝色芳华,怪无聊的,还是回来好。” 沈星懿头一次面对面看着一个已堪仙道的人,心中满是敬仰。再一听他所说的话,更是敬佩有加。试问天下间有谁可以为了心头好放弃仙格? 老头丢下陆千帆,径直走到沈星懿面前,凝视着他的面庞,歪着头嬉笑道:“玉清派的小子,你挺有本事啊。我就是你要找的刘子冀,既然已经找到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沈星懿行礼道:“刘老先生,其实晚辈找您也是遵师命。” 刘子冀捋起一撮白眉道:“星姬那丫头啊,唉,长大啦长大啦,越发漂亮,也越发聪明了。不过这女人一聪明可就不好玩了,得躲着才行。” 薛白芷听到刘子冀如此称呼自己的师父,脸色一沉,正声道:“老先生,请您放尊重点!” 刘子冀听到这话,跳到她身边,仔细打量起她来,点头道:“啧啧啧,小妹妹你也是那丫头的徒弟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和那丫头不相上下啊。怎么样,小妹妹,要不要老夫教你吟诗作画?” 薛白芷被他的嬉皮笑脸惊到,往沈星懿身后站了站,悄声道:“师弟,你先前不是说刘老先生极尽风雅么,我看是极尽疯样吧。” 沈星懿见状,上前一步,横在刘子冀与薛白芷之间,正色道:“刘老先生,其实晚辈前来是有事相求。” “自然是有事相求咯。”刘子冀摸着鼻子道,“不然那丫头哪还记得我?” 沈星懿当下将巫族进犯一事告知刘子冀,老头听完打着呵欠道:“就为这么点事?” “啊?”沈星懿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去不去。”老头将手摆摆道,“区区一个阴七杀,何须我去,那丫头自己就能对付嘛。” “可师父她已经受伤了。”沈星懿心急火燎道。 刘子冀索性转过身,背对他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谁受伤都不好使,不去。” 沈星懿见他如此,也是没辙,只能苦口婆心劝下去,忽然想起临行前旬白子说过的话,顿时灵机一动,张口道:“老不正经的,不去拉倒。” 刘子冀听到这声喊,如遭雷击,跳起来回头道:“你叫我什么?” 沈星懿见他暴跳,又试探道,“我叫你老不正经的,怎么了?” “你…”陆千帆指着沈星懿怒道,“竟敢这么和师尊说话!” 所有庄众顿时齐刷刷怒视着沈星懿,大厅里一时剑拔弩张,众人只待刘子冀一声吩咐,就要上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擒了。 岂料老头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整个风华厅的人都看着他,一脸懵相。老头也不理睬诸人,笑罢方才上气不接下气对沈星懿道:“你…你…你小子竟认识他?” 沈星懿自知刘子冀所说的“他”是谁,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哪?”刘子冀问道。 “就在玉清峰,恭候您大驾。”沈星懿说完指了指东北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三十章 谪仙 “哈哈哈…好,太好了,我们这就去。”刘子冀兀自大笑不止,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开心的事。 “师尊。”陆千帆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他不明白为何老头忽然间就答应了沈星懿的请求,“您要去玉清峰?” “当然。”刘子冀大袖一挥道,“一别数百年,若不去一趟,他日不管是九天还是十八狱撞见,老夫情何以堪?” 这时上官璃走上前来,朝着刘子冀行个大礼,道:“祖师刚刚现身,倒不如先在花月山庄修养几天,与师父重叙一番师徒情谊,再动身不迟。” 一干庄主听到此言,尽皆附和道:“是啊,祖师爷,让晚辈们多瞻仰您几日再走。” “呸。”老头说翻脸就翻脸,“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我平日在庄上扮老佣时你们呼来喝去,让我这个‘祖师爷’端茶倒水扫地擦窗,那时怎么不说‘瞻仰’‘瞻仰’我,如今发现我是祖师爷,就要瞻仰啦?瞻仰个屁!” 老头越说越气,走到陆千帆面前,指着鼻子道:“特别是你,连老夫都认不出来,还跟我吆五喝六的,怎么,当了庄主骨头硬了啊?连师父也不放眼里了?” 陆千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悄声道:“师父,当着一干晚辈的面,小点声…” “呸。”老头又是一口吐沫,“小点声,使唤我的时候怎么不小点声?” “祖师息怒,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因为被你的幻术迷惑才没能认出你来。”杜晚棠帮陆千帆开脱道。 “哟,这个女娃娃说话倒中听。”刘子冀见杜晚棠面容俏丽,立即换了副表情,笑逐颜开道,“来来来,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晚棠淡淡一笑:“晚辈飞花堂堂主杜晚棠,拜见祖师。” “好,”刘子冀竖起拇指道,“我看他收的这些庄众里,就你最乖巧,以后没事就来找老夫玩耍,老夫还可以指点你一番。” 杜晚棠当即拜谢道:“多谢祖师。” 刘子冀捋了捋胡须,仰头道:“那就说到这里吧,玉清的小娃娃,咱们走。” 陆千帆上前一步,拉住刘子冀衣袖,低声道:“师父…您也不必如此着急啊,现在天色已晚,就算到了玉清,也有些贸然。倒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啊。” 刘子冀闻言低头沉思起来,薛白芷离二人最近,听到陆千帆的话,走上前来道:“刘老先生,我看就依庄主所说,明日一早咱们动身好了。” 刘子冀撇撇嘴道:“既然玉清女娃娃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明日一早咱们动身。” 薛白芷与沈星懿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是夜,沈星懿正欲就寝,忽然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刘子冀正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坛子,笑眯眯道:“年轻人,这么早就睡,身子虚啊?” 沈星懿道:“前辈说笑,这花月山庄人生地不熟的,大晚上乱跑不大方便。” “所以其实你也没睡意对吧?” “这…”沈星懿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刘子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拽道:“别这啊那的了,既是睡不着,陪老夫小酌片刻,正好和我说说他的事。” 沈星懿瞄了眼他手里的坛子,俱有灯笼大小,当下苦笑道:“前辈,这叫小酌?” “我发现后生真是一点都不可畏了,老夫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这点酒还不够润喉的。”老头说完将胡子一吹,使了个神通,一阵彩光闪过,二人从原地凭空消失。 待得再站稳时,沈星懿发现二人已经身处一片屋顶上。皓月当空,四下一片皎白,老头靠着一处飞檐坐定,仰头叹道:“月是故乡明,人是…唉,物是人非啊。” 沈星懿本就对老头满怀钦佩,此时独处,许多问题都涌上心头。他走到老头身后坐下,同样望月道:“花月山庄的月亮似是比玉清峰的大,也比玉清峰的圆。” “扯呢,玉清峰四季飞雪,哪有月亮可看?”老头反驳道。 “是,雪天难见,但不下雪的晚上,月光映雪,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沈星懿说着说着,脑中浮现出玉清峰的各般景象,不由轻叹,“不知师父此刻好点没有。” 老头没有理睬他的话题,拎起酒坛伸手一指,封皮便化为乌有,一阵浓郁酒香顿时溢出,连沈星懿这不喝酒的人都不禁耸耸鼻子。 “什么酒,好香啊?”沈星懿问道。 老头得意地摸摸酒坛子道:“这坛酒名为‘谪仙’。” 沈星懿道:“谪仙?名字怎么来的?” 老头仰头就是一口,喝完擦擦嘴,意犹未尽道:“听我慢慢道来:话说从前有一个书生和一个剑客,两人虽是文武殊途,却一见如故。为什么一见如故呢?因为剑客不逐天下第一,书生不爱利禄功名。两人一起闯荡江湖,倒也逍遥快活。有一天剑客不知从哪听说了酿酒的方法,就酿了一坛;书生效仿他,也酿了一坛。二人把酒埋在地下,约定哪天有了大作为,就挖出来喝个痛快。”老头说到这顿住,轻抚酒坛,神色有几分恍惚,仿佛通过这酒坛触及了那段过往岁月。 沈星懿听的懵懂,只隐约觉得书生便是老头自己,剑客自然是旬白子,忙问:“后来呢。” “后来啊,神州大地风波起,分道扬镳为苍生。”老头说着说着就吟起诗来,“那时魔物横行,民不聊生。剑客和书生眼见神州大地一片狼藉,心有不堪,决定修行仙道,降妖除魔。二人各自拜了仙师,学习本事。学成后便开始除魔卫道,守卫天下太平。” 沈星懿听到这里,不由赞道:“此二人果真侠义。” 老头摇头道:“小子,很多时候,世上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有的只是身不由己。像那剑客,明明眼中心中只有剑之一道,却命犯情劫,难以自持,最终贻误仙机,陨落尘世。再说书生,一生钟爱琴棋书画,喜好人间自在,却名列仙谱,不得不飞升上界。” 听到这沈星懿已经肯定老头所说的便是他和旬白子的旧事,就细节又问道:“前辈,您说那剑客命犯情劫,难以自持,到底是指的什么事呢?” 老头喝口酒,抿了半天味道,方才咽下,淡淡道:“情丝万千缕,到处惹尘埃。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星懿见他似是不愿开口,转问道:“那书生既飞升上界,为何又回来了?” 老头怅然道:“人有人规,仙有仙条。身犯仙条,自然被贬。书生不慕长生,不避是非,哪里还是当神仙的料?世道就是这么好笑,有人该成上仙,却沦为野鬼;有人只欲逍遥,却要被束缚。其实,有时挣脱了束缚便是一种超脱,仙不仙的又如何?” 沈星懿听到这里,已然会意:“所以,这坛酒是由书生得名咯?” 老头点点头道:“小子,不笨。这坛酒既叫‘谪仙’,那坛酒就该叫‘残剑’。这两坛酒原该剑客书生对饮,如今剑客不在,由你这后人来喝也是一样。来,干一口。” 沈星懿本欲推脱,猛然瞧见老头眼中神伤,心中感慨,当下接过酒坛,仰头就是一口,顿时一股甜辣由喉头直下丹田,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老头见状,哈哈大笑道:“对嘛,年轻人就该这么喝法。来,我再敬你一口。”言罢朝着另外个坛子一指,打开了封皮,抬起就是一口。 沈星懿一口酒下肚,只觉腹中火烧,五内俱焚,体内仙气都为之躁动起来,直推不能再喝。老头哪由得他?抱起酒坛子连劝带灌,硬生生让他左一口右一口喝光整坛。 第三十一章 截道 醒来已是晨光熹微,沈星懿伸个懒腰,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仙气较之往常越发充盈激荡,几处周天大穴隐隐发热。他道是清晨状态大好,全不想是昨晚那坛酒的神奇功效。 他左右张望一番,屋顶空空荡荡,刘子冀连人带酒坛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不禁想起昨晚,后来渐渐不胜酒力,半醉半醒间似乎和刘子冀说起旬白子之事。后来刘子冀说些什么,却是半点记不得。他正努力回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师弟,你在这做什么?” 他回头一看,薛白芷正站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师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忙起身道。 朝阳下薛白芷的脸庞宛如白玉,之上浮现出一丝罕有的笑意。她柔声道:“我一大早起来准备叫你起身,发现你房门大开,便四下找寻,结果在这发现你了,难道…你昨晚是在这过夜的?” “是啊。”沈星懿毫不掩饰道,“刘老前辈昨晚拖我来小酌,喝着喝着就睡下了。” “你竟然喝酒?”薛白芷贴近他责备道。 “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沈星懿辩解时正迎上她的目光,近距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汪秋水清澈见底。他看着看着,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登时脸红心跳。 薛白芷看到他的异样——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怎知他动了歪念——关切问道:“师弟,你怎么了,脸红的厉害,是酒劲还没过吗?” “不不不。”沈星懿生怕她察觉到什么,慌忙摆手道,“就是觉得有点热。” 其时中土已是初秋天气,清晨尚有些微寒。薛白芷只道年轻人身体健壮,并不多想,道:“快去洗漱吧,咱们早点回去。” “好嘞。”沈星懿应完一个灵狐踏雪,身形已在十丈开外。 “这小子。”薛白芷看着他的背影暗道,“修为似乎又精进了。” 那边陆千帆一大早就来到刘子冀门前,将白玉瓶破碎之事和他细说。刘子冀听完,眉头微皱,半晌道:“白玉瓶乃我亲手放置,绝不会平白无故碎裂,此中似有文章。” 陆千帆托腮沉思道:“师尊的意思是,有内应?” 刘子冀点头道:“正是,花月山庄人多手杂,你身为庄主,也不是个个都知根知底。但是任何一个庄众都对山庄知根知底,至少知道密室位置。此事必须彻查,若能揪出内应,魔族下一步动作也能揣测。” 陆千帆失神片刻,旋即说道:“即便知道位置,密室设有禁制,一般人不得入内,只有在我应允后,杜晚棠和冯若虚二人同时使秘钥才能开门,难道此二人都是内应?” 刘子冀道:“禁制是谁设的?” 陆千帆:“自然是我。” 刘子冀微微一笑道:“这好说,你设的禁制,庄内任何一个修为与你齐平的人都可以破解,若是修为高于你的,更是易如反掌。” 陆千帆道:“可是全庄上下,并没有修为与我齐平之人,高于我的更不用说。” 刘子冀抬手戳了下他的脑袋道:“笨啊,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笨。难道内应不能带个修为比你高的人进来吗?” “对啊。”陆千帆恍然大悟道,“修为比我高,我便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刘子冀直摇头道:“折寿折寿,没想到老夫重返尘世间还要操心这档子破事。这样,我先陪两位小娃娃去一趟千珏峰,待我回来再稳妥处理此事。” 陆千帆道:“如此甚好。” 刘子冀言罢摇身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陆千帆眼前,不多时复出现在沈星懿面前。后者正懒洋洋地走出门外,一见老头像见了鬼,“哇”一声跳起来。 老头吹胡子道:“叫什么,见鬼啊?” 沈星懿无奈道:“老前辈,你下次找我能不能不要出现的这么突兀,敲个门咳一声都是可以的,至少让我有点准备。” 老头道:“事态紧急,谁有空和你整那么多门道。” 沈星懿看着他道:“什么事态紧急啊?” 老头左顾右盼道:“那个好看的女娃娃呢,你快叫上她,我们这就出发,边走边说。” 三人片刻出了花月山庄,并没有按原计划重返玉清峰,而是向着东南方向去了。刘子冀身轻如燕,形态潇洒,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步,整个人便向前飞出十几丈有余。沈星懿和薛白芷也不示弱,一路催动仙气使出灵狐踏雪步法,这才勉强跟上。 “老前辈。”沈星懿半路喊道,“你这是什么功法啊,轻描淡写就把别人甩了一大截。” 老头闻言顿住身形,待得沈星懿跟到近前,这才不慌不忙道:“这是我花月山庄的招牌御空术——洛神步法,怎么样,想学啊?” “洛神…步法?”沈星懿在脑中仔细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天终于想起来,“就是密室那张画?洛神图的那个洛神?” 刘子冀捋须而笑:“小子不笨,洛神步法正是从那张画里悟出来的。” 沈星懿忙不迭道:“前辈,那画为何能动?” “画会动很奇怪吗?”刘子冀道,“没听人家说过‘下笔如有神’?画的传神,自然会动。”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沈星懿嘟嚷道,“世间哪有会动的画?” “少见多怪。”刘子冀淡淡道,“动静之间,差的只是一点点掌控力罢了。难道那人没有和你说过动静之力?” “自然是说过的。”沈星懿道,“不过我所知甚少,可能是因为修为不够吧。” “修为…修为…”老头念叨完,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像是察觉到什么,说道,“对,修为,接下来就让老夫看看你小子的修为如何,他既相中你,该不是随意为之。” “什么?”沈星懿费解问道。 老头朝前指了指,道:“若是你修为不够,今天就无法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气旋出现半空,两道身影从中缓缓走出,正是当日梦魅极度畏惧的那一男一女!二人朝着沈星懿一行望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刘子冀身上。 男子冷冷道:“老头,你为何在此?” 刘子冀微笑道:“成仙以后没事做,五湖四海任遨游,在此也不足为奇吧。” 男子的眼中露出几丝杀气:“意思是你要插手?” 刘子冀连连摆手道:“没有的事。” “如此便好。”男子似是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脸上露出邪气的笑容。 刘子冀又摇头晃脑对二人道:“我虽不插手,但是你们若坏了我的规矩,却也不行。” 男子的面色顿时冷峻下来,沉声质问:“什么意思?” 这时沈星懿插嘴道:“该我问‘什么意思’才对吧,老前辈,这俩是谁啊?” “魔族的人啊。”老头不疼不痒丢下这么句话,退到一旁道,“来吧,小子,和他们过两招给我看看。” 第三十二章 七轮 沈星懿疑惑不解地看着老头:“前辈,你要我与他们打架?” 老头不搭理他,手上暗运仙力将他一推,竟推到二人面前。 听闻是魔族的人,沈星懿万分戒备,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动手。但二人看着他,都没有出手的意思。倒是那男子先开了口,略一抱拳道:“在下隐曜殿冥宗宗主执竞,这位是灵宗宗主鹿弥音,阁下便是沈星懿沈公子吧。” 沈星懿素来只道魔族都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今日一见,全不是那么回事。眼前的男子相貌英俊,女子姿色绝佳,倒让他有了几分好印象,当下也抱拳道:“正是,不知二位找我有何贵干?” “奉家师之命,请沈公子移驾隐曜殿一趟,有要事相商。”男子彬彬有礼道。 “礼数倒周全。”沈星懿道,“只是我与魔族的人素来不打交道,所以还是免了吧。” 鹿弥音听闻此言,冷冷一笑道:“公子若是不愿赏脸,我们就只能强请了。” “要动手?”沈星懿说完早已祭出白灼,摆个架势对二人怒目相向。 执竞微微摇头,道:“看来公子是真的不赏脸,如此便得罪了。”言罢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沈星懿不由一惊,想自己下山以来,还未见过身手如此敏捷之人,竟连一丝残影都捕捉不到。惊讶间一只手已经搭在自己肩膀,执竞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沈星懿只觉一股煞气由手上传入肩上,顿时天旋地转,几欲站立不稳。 薛白芷见状,二话不说抽出倾城,一招“溯星河”便往执竞背心刺出。他却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反手一抓,已将剑牢牢握在手中。 薛白芷感觉到煞气循剑入手,暗道不好,当机立断,立即抽剑回身。执竞也不追击,一只手仍是牢牢搭在沈星懿肩头,显然是为他而来。 老头看完眼前发生的一切,摇头道:“唉,小子,你还欠了点火候啊。”言罢五指一张一握,神笔悬决竟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沈星懿正晕的七荤八素,听见老头的话,不禁纳闷他要干嘛。后者忽然身形一虚,消失不见,与执竞先前如出一辙。沈星懿突觉身体由下往上会阴、气海、膻中、天突、印堂、百会、命门七处大穴均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老头复现原地,道了声:“这回该差不多了。” “什么…”沈星懿话没说完,熟悉的热辣感重新出现在体内,逐渐汇聚成一股热流,顺着刚刚所拍的七处穴位奔涌循环起来。此时白灼光华一闪,阴寒气息似乎不甘示弱,也在体内奔涌雀跃,逆着热流循环起来。两股气息在丹田处碰撞在一起,猛一激荡,煞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执竞也被弹到一旁。沈星懿只觉体内如刀刻斧削,疼的几欲炸裂,惨叫一声,跌下云层。 “你!”薛白芷见状质问刘子冀道,“对沈师弟做了什么?” 这也是执竞与鹿弥音二人此刻想问的。 刘子冀笑而不答,凝视兀自跌落的沈星懿,收去手中的悬决。 薛白芷着急一跺脚,丢下刘子冀,如一道白虹朝沈星懿疾掠而去。不待她近身,沈星懿的身形倏忽一个翻腾,如离弦之箭直朝上飞去。她如燕子般灵巧一个转身,紧随他折返。 沈星懿在刘子冀面前站定,惊奇万分道:“老前辈,此刻我体内仙气如此浑厚,与先前简直天差地别,你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顺手帮你打顺仙脉,让仙气顺畅。”刘子冀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上适才他使出花月山庄独门打穴手法“点丹青”,助沈星懿打通了周身最关键的一条仙脉,曰“七轮脉”。七轮所主何物?由头到脚分别为:命门主命源,为生死之枢;百会主内息收放,乃术之门户;印堂主灵识,为慧门;天突主疏导,乃三宝交融之渠;膻中主心脉,为力之本源;气海主内息生灭,乃气之本源;会阴主精,精化气,气化神,乃修行之总源。七轮一脉,将这七个要穴连为一体,化零为整,相辅相成。此脉一开,修为大进不说,更能强化各领域的能力。 但通七轮脉并非全部原因,沈星懿之所以感觉仙气浑厚,与两件宝贝密不可分:一是白灼。白灼乃天下第一至寒神兵,剑内寒气不消言说。二是刘子冀当日的酒,虽然他说了一大串关于酒的故事,其实只为遣怀。此酒实为上天宫正仙所饮用的玉液琼浆。沈星懿以肉体凡躯喝下,难以承受,自觉火辣。饮用过后,酒中效力迟迟不得发挥,是因仙脉未曾尽开,无法畅流。七轮脉一通,酒立时发挥效用,化为磅礴仙气奔涌周身。 沈星懿对刘子冀一谢再谢,后者烦了,摆手道:“谢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你要真觉得长本事了,不妨去和那俩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斗上一斗。” 沈星懿激动道:“我这便去。” 执竞看着缓缓来到面前的沈星懿,心中满是疑虑:“这小子方才分明不堪一击,怎么此刻气势倒有点不一般?” “喂,执竞宗主。”沈星懿开口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执竞没有回话,只是盯着眼前跃跃欲试的沈星懿,努力想要找出他变强的地方。 “咱们开始吧。”沈星懿又道,言罢隔空一抓,白灼已握在手中。他抬手用剑尖直指眼前的执竞,双目微暝,丝丝缕缕的淡蓝寒气隐隐从剑锋升腾起来。 刘子冀在旁微笑道:“这才像点样子嘛。” 执竞静立几秒,冷哼一声,再次消失无踪。 “故技重施。”沈星懿微微一笑,定住心神,眼中白芒乍现,周遭一切登时在他眼中变得缓慢下来。他清楚地看到执竞朝自己倾身飞来,身后留下一长串黑色的残影,足见速度之快。他立时将手中白灼一横,挡在执竞行进方向上。 执竞惊“咦”一身,将身子一侧,险险避开这一剑,仍来到沈星懿身后,探手便朝肩膀抓下。眼看一抓就要抓实,沈星懿忽然一声冷笑,整个人竟从执竞眼前消失,这一抓也落了空。 “什么?”执竞吃惊地打量着周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道冰冷的气息从身后直逼过来,执竞感觉到危险,猛一回头,正对上沈星懿手中寒气萦绕的白灼! 第三十三章 交手 执竞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白灼,手将及剑忽觉寒气彻骨,当即缩手倒飞开来,避开这一剑。 “白灼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他不禁念道。 沈星懿并不收剑,再催仙气,剑锋随着执竞飞向前去,寒气愈盛。 “看来不露点真功夫,倒让你小看了我们魔族的本事。”执竞言罢,催动体内魔息,手化魔爪,硬生生抓住白灼剑锋。 沈星懿见对方抓剑,微微一笑,暗道声“正合我意”,将体内磅礴仙气灌输剑上。剑锋顿时白光大盛,寒气呼啸而出,汇成一条冰龙,直朝魔爪扑咬而去。执竞丝毫不慌,闭目运起魔息,在周身凝为一股墨色屏障。冰龙撞上屏障,爆出一声龙吟,散为道道寒气。 “有点意思。”沈星懿顿住身形,反手又是一招“溯星河”刺出,剑带寒芒,耀如雷电。 执竞不敢怠慢,催动魔息将屏障凝的越发厚实。剑锋触上屏障,一如触上岩石,发出金玉之声,却是半点没能刺下去。 沈星懿眉头微皱,眼见屏障将执竞围的密不透风,不攻破它落败只是早晚的事。他忽然想起当日在玉清峰后山取白灼时,面对万年冰壁,自己也曾束手无策,旬白子只用一把木剑便轻轻松松刺穿了它。旬白子是如何做到的呢?他努力回想旬白子刺冰壁时的画面——那时尘星发出太阳般炽热的金光,似是天下间没有它刺不穿的物事。 “动静之力。”后来旬白子和他说起这件事,“你眼中看到的是万年冰壁,早已被这个框架给限定住。但我眼中,它不过是水所凝的冰,为极静,我所做的,只是将静化为动。一旦它不再处于极静的状态,便不攻自破。” 后来一切便如旬白子所说,漫天冰壁在沈星懿的眼前化为粉末。 “动静之力。”沈星懿默念一声,脑中开始思索起对策来。他定下心神去看执竞的屏障,暗想:“不过是一团奔涌不止的气劲包裹住身体罢了。奔涌不止,为极动,我要做的便是将动化为静。”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了主意。 执竞见沈星懿低眉沉思,并没有第一时间欺身攻上,而是驻足观望,以不变应万变。 沈星懿将剑凑到嘴边,轻声道:“剑灵小姐姐,请助我一臂之力吧。”言罢他手中白灼激射而出,便似一道流星刺向苍穹,掀起阵阵破空爆裂之声。 薛白芷看着沈星懿的举措,暗道:“这起手式…难道师弟要使出那招?” 她猜的没错,沈星懿所使的正是摘星十九剑的最后一招——碎星芒。此番刘子冀帮他打开七轮宝脉,又有仙家玉液和白灼的仙力浸润,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剑一出手,他身化一道白光直贯穹顶。众人无不仰望长空,但见那道炫目白光隐没于云层之中,天色随之变得阴暗下来。朵朵黑云聚拢头顶,凝而不吐;阵阵寒风扑面而下,寒意森森。 “好小子。”一旁的刘子冀看到此景,不由赞出声。 话音刚落,云中忽然透出一道白光,直射大地,如道天柱高插青冥。转而千万道白光从云中透出,纷纷射下,直如流星齐掠。无数道白光交融为一体,天地间须臾化为一片白色,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薛白芷看到这里,心中敬服道:“枉师兄师姐们谬赞我‘玉清天骄’,此称谓还非小师弟莫属。如此霸气的碎星芒,怕只有师父能做到。” 随着天变,执竞的脸色也变的紧张起来。他以为沈星懿的修为经过提点后最多能和自己过过招,想要取胜却难。此刻碎星芒威仪尽显,他不由担心起来。按此情景,自己怕未必是他的敌手。 一旁的鹿弥音见状也替他捏了把汗,暗道:“被这种程度的剑招击中,即便修为强悍如执竞,也未必吃得消。” 漫天白芒看似散乱,其威力中心却聚集在屏障之上。执竞被白光包裹,只听耳边破空声、摩擦声不绝于耳,心知是千万道剑芒在猛攻屏障。眼见屏障色泽渐渐黯淡,他忙催动魔息将其复原,可消耗速度太快,他渐觉魔息不支。复观屏障,不光色泽黯淡,障面也变得稀薄起来。照此情形,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危急关头,鹿弥音挺身而上,双手结印,引出一道绿芒,覆到屏障之上。眼看只剩纸张薄厚的屏障被绿光一覆,慢慢恢复了起初的厚度,墨光也变得浓郁起来。白芒虽照旧铺天盖地威势惊人,却已经破不了这道屏障。 “嗖”的一声风响,沈星懿现出身形。伴随他的出现,铺天盖地白芒渐渐散去。 鹿弥音见他精神饱满,毫无疲意,心知执竞无法一人战胜他,为完成师命只好以二敌一,却不知那丫头修为如何,还有那老头会不会出手相助。想到这她朝薛白芷和刘子冀看看,二人正关切地看着沈星懿,并没留意。她暗道一声“就是现在了”,手在腰间轻巧一抚,抽出一条长鞭来。 此鞭一出便吸引了沈星懿的目光,端的是件宝贝!何以见得?但见:鞭长丈余,由头及身密布九九八十一道蛇纹环,环上五彩斑斓,自是剧毒无比。把手末端雕一四目六耳狰狞兽头,张口吐舌,宛如活物。 刘子冀也察觉到异样,定睛看去,一见此鞭,眉头紧锁道出名来:“九纹妖蛇!” 薛白芷听他一喊,看向那怪异的鞭子,惊问:“这名字…它是兵器还是毒物?” “它是毒物,也是兵器。”刘子冀摇头道,“那妖蛇修行千载,本待渡劫飞升,却不料被魔神夺了造化,变作害命傀儡。” “倒也可怜。”薛白芷道。 “可怜?”刘子冀反问道,“它本就是噬人的妖,靠人肉精血进修,仙家得而诛之。被夺了造化后,它嗜杀的本心却是半点没落下,当年在魔神手中时不知屠戮多少仙友,如今却被这个小妖精拿到。” “小妖精?”薛白芷讶异道,“你是说那个拿鞭子的大娘吗?” 刘子冀“哟”一声,仰头大笑起来,笑罢道:“你这丫头,妒忌心真重,人家看起来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就要这般相称。想当初追随罗睺之时,她也就你这般年纪呢。” 薛白芷听到这话,脸色微红,正欲辩驳,忽然想起什么,转朝沈星懿喊道:“师弟,那鞭子有古怪,你小心为上!” 沈星懿闻言一笑,执剑挺立道:“师姐不用担心,我正好想见识见识它到底有多古怪。” 第三十四章 妖蛇 沈星懿说完挺剑而上,朝着鹿弥音攻去。鹿弥音将手中鞭一抖,发出阵阵蛇嘶之声,竟如活物一般探向沈星懿。他见蛇鞭到眼前,以剑收鞭画圆,赫然是一招“移星斗”。鞭被剑这么一带,顿时失了方向,抡成一道圆弧。鹿弥音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手腕灵巧一翻,鞭离剑腾空而起,复朝沈星懿头顶落下。 薛白芷在旁看的担忧,唤道:“师弟,当心。” “不妨事。”沈星懿说完剑由下而上带出一道半月,直朝鞭子挥去。二者圃一相触,剑上寒气汹涌而出,顺鞭而上。沈星懿收剑再出,直劈被冻硬的蛇鞭,眼看一剑下去就要将其挥为粉末。 “未免太小瞧我这宝贝了。”鹿弥音悠然道,说完催动魔息,绿芒透过手柄延伸到鞭上。被冻硬的部分经过绿光浸润,立时冰消。她将鞭一收,两手分执首尾,看着沈星懿道:“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厉害。” 沈星懿笑道:“好,我正想见识一下呢。” 鹿弥音听到这话,并不动怒,轻轻将左手中的鞭头朝沈星懿抛去,右手手腕画圆翻动,整条鞭便在空中呈螺旋状飞舞。看似不长的鞭子,此刻迎风便涨,螺旋渐粗渐长,须臾化成一道钟罩,从沈星懿头顶罩落。 沈星懿当即使出灵狐踏雪,闪身到鹿弥音身旁,起剑道:“攻的那么远,近身不顾了吗?” 鹿弥音淡淡说出两个字:“笑话。” 沈星懿心知不对,只见鹿弥音用手柄抵住剑锋,运起魔息。他连忙收剑,剑却纹丝不动,定睛一看,鞭柄上那四目六耳兽头竟活了过来,正紧紧咬住剑锋不放,丝丝黑气顺着它的牙渗出,转瞬便将一截剑锋浸染成黑色。 “这是什么招数?”沈星懿疑惑道。 “小子,你还是太嫩了。”鹿弥音说完微笑起来。 沈星懿正待一问究竟,鹿弥音忽然将手一松,任凭兽头咬住剑锋。沈星懿见状连忙抽剑回身,想将鞭子从剑身甩下,连甩几下,只觉手中剑越发沉重。他低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鞭子?一条斑斓怪蛇正紧紧咬住剑锋,用身子慢慢将剑缠绕起来。说来也奇怪,白灼锋锐无匹,怪蛇盘旋其上却毫发无损,仿佛缠住的是一根枯枝。 “怎么样啊,沈公子,是不是觉得手里剑越来越沉啊?”鹿弥音调侃他道。 沈星懿手里剑确实越发沉重,快要提不起来。他咬牙强撑,挤出一丝笑意道:“哪有,轻松的很呐。” “是吗?既然如此,我再给你加点分量。”鹿弥音说完两手结印,绿芒激射而出,直达怪蛇身上。那蛇受了绿芒后,立即暴躁地扭动起来,它吐出口中剑锋,扭头朝沈星懿的手咬将过来。 沈星懿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七寸,不让它动弹,正待回鹿弥音两句,忽觉手中的蛇身越发紧实。他仔细一看,怪蛇竟然在变大,先前还只勉强缠住剑身,此刻已经有大半截尾巴垂在一旁。他急抽剑,可怪蛇身体如箍缠住不放,任他怎么用力也抽不出分毫。他抽剑的当儿,怪蛇越长越大,不一会儿,它已经变得与人齐高,水桶粗细。 “这回有好戏看咯。”刘子冀见这般光景,非但不担忧,反而高兴起来。 倒是薛白芷,越发担心沈星懿的安危,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援助。 再过片刻,怪蛇已经变成一条巨怪,大小不亚于当日法华寺的三头火狻猊。沈星懿握剑站立蛇身,脑门上已经有汗珠溢出,心道:“这家伙怎么变这么大?” 鹿弥音仿佛看穿他的想法,冷笑道:“蛇尊修行千年,自会法天象地的神通。你不是轻松的很嘛,这回还轻松的起来?” 沈星懿见怪物巨大,蛮力拼不过,要拔剑只能智取。可怪物皮糙肉厚,寻常招式似乎也不顶用,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 “唉。”一声轻叹从耳畔传来。 沈星懿回头看去,剑灵正伫立身后,满脸不屑的神色。不消说,四下又变成那白茫茫的天地。 “叹什么气?”沈星懿不经问道。 “还能叹什么,叹你笨呗。”剑灵说完抬手就欲打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收回手。 沈星懿见状战战兢兢放下遮挡的手,道:“老说我笨,我又怎么笨了?” 剑灵道:“你如今受过玉液浸润,又打通七轮脉,还有我相助,竟斗不过那么一只丑怪物,不笨难道聪明吗?” 沈星懿不服气道:“那怪物皮糙肉厚,剑刃都伤它不得,我如何对付?” 剑灵眉毛一横,怒道:“难道旬白子不在身边指点,你就变成傻子了?” “你说的什么话?”沈星懿也怒了,“难道我是一直靠白叔的吗?” “难道不是吗?”剑灵反问。 沈星懿平心一想,似乎确实如此,这些年来正是因为一直有旬白子指点自己,才能有现在的境地。哪怕是帮自己打通仙脉的刘子冀,也是念在与旬白子的交情。没有旬白子在旁,自己确实就像一个傻子。想到这里,他默默捏紧拳头。 “哑口无言了吧?”剑灵讥笑道。 半晌,沈星懿道:“确实,这些年一直都是白叔照顾我,我才能有现在的修为。但是白叔不能靠一辈子,总有一天我得独自面对艰难险阻。” 听他说出这番话,剑灵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走到沈星懿身旁,巧笑道:“真有这种觉悟?” “对。”沈星懿坚定点头道,“我要独自面对一切困难,就从眼前这个开始。” 剑灵道:“你既有这种觉悟,倒有几分让我看中。” “所以,”沈星懿道,“剑灵姐姐,请助我一臂之力吧,就像上次对付梦魅那样。” “你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助你。”剑灵的话中透出几分关切,“现在,就用你的本事独当一面,去对付那怪物吧。” 话一说完,剑灵消失无踪。沈星懿回过神时,怪蛇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将下来。 “小子,乖乖就擒吧。”鹿弥音的声音同时响起。 眼看妖蛇恶涎垂流的嘴巴到眼前,沈星懿并没惊慌,而是低头握紧剑柄,道道淡蓝色寒气顿时在剑身高速旋转飞腾,不多时化为一股巨大寒流旋风。妖蛇被寒气惊到,紧缠的身体稍稍松动。沈星懿瞅准时机,拔剑而出。 “竟被挣脱了!”鹿弥音惊道。 沈星懿昂首伫立云巅,宛如天神,笑道:“什么就擒不就擒的,这才刚开始呢。”言罢身形一闪,长剑带着寒流旋风朝妖蛇口中刺去。 第三十五章 隐曜 妖蛇见剑来,全无畏惧,张口喷出一股绿焰,正撞在沈星懿所掀起的旋风上。风火相互撕咬拉扯,须臾便分了高下。绿焰被风卷入,一圈一圈荡开来。鹿弥音见状错愕不已,妖蛇也失了凶性呆在原地。 沈星懿没有打算给眼前怪物任何喘气的机会,剑锋不收,再催仙力直取妖蛇脑门。鹿弥音叫声“糟了”,急结印射出绿芒,欲保护妖蛇。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绿芒射至,白灼的寒光已经触到妖蛇脑门。剑触蛇鳞的一瞬间,白灼光华大盛,锋芒无匹,先前不曾伤得的蛇身,此番竟轻而易举地插进去。剑入蛇身三尺,沈星懿闭上双眼,运起动静之力,随即拔剑退回原地,妖蛇立时痛苦不堪地摇摆起来。 “你…”鹿弥音气急败坏道,“你做了什么?” 不待沈星懿回答,只听轻轻一声“咔嚓”,妖蛇被刺的鳞片碎裂开来,从身上脱落。不一会儿又听两声“咔嚓”,与之相邻的两片鳞也碎裂脱落,裂口惨白,似是冻裂。接着“咔嚓”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妖蛇浑身的鳞片纷纷碎裂掉落,便似木头被刨去皮,惨状难以言表。它嘶吼一阵,瘫倒原处,再也不动。 “竟然毁我法宝!”鹿弥音脸上怒色难掩,“姓沈的小子,看不出来,你倒有几把刷子,今天就好好陪你玩玩。” 言罢她双手便欲结印,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抓住她的手腕,却是执竞,他缓缓松开她的手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鹿弥音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你忘了师尊的吩咐?” 执竞轻叹道:“如何会忘?只是那小子修为忽然突飞猛进,如今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联手或许才有那么一丝胜算,但老头并不打算袖手旁观,与其硬碰硬,倒不如先退避一番,再作打算。” 鹿弥音玉齿紧咬道:“不行,那小子毁了我的法宝,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执竞道:“法宝没了可以再炼,但命若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鹿弥音思索片刻,恶狠狠地看向沈星懿,喊道:“小子,你今日毁我法宝的事记住了,他日必要你偿还!” “随时恭候。”沈星懿笑眯眯道。 执竞不再言语,将手一挥,召出黑色气旋,二人缓缓走入其中,消失不见。 “好!”二人刚一消失,刘子冀忽然拍起巴掌叫起好来。 薛白芷瞥他一眼,道:“好什么呀,师弟随时有性命之虞,您还当热闹看。” “人生如戏嘛,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头笑眯眯道。 沈星懿这时上前,替老头辩解道:“师姐,你误会啦,若不是老前辈适才帮我打通七轮脉,我才真的有性命之虞呢。” 薛白芷其实隐隐也看出老头帮了他一把,只是不愿言说,见沈星懿傻乎乎的,越发生气,当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三人继续前行,沈星懿憋了一肚子问题,这会儿正好发问。他对刘子冀道:“老前辈,刚才那俩人是什么身份?听他们什么殿什么宗说的煞有介事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刘子冀捋须道:“没错,如果认真说起来,隐曜殿才是真正的神州第一大修行门派。” “第一大?”沈星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对,第一大。”刘子冀答的平淡,“不然你以为呢?” 沈星懿挠挠头道:“我先前一直以为玉清挺大的,后来发现法华寺更大,如今见识过花月山庄,才知道什么是真的大。可您却说第一大是什么隐曜殿,我连听都没听过。” “你怎么会没听过呢?”老头哈哈笑道,“你只是没听过隐曜殿这个叫法而已,它便是你们一直口口声声说的魔教。” “原来如此。”沈星懿回想起执竞和鹿弥音的风采,惋惜道,“那俩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我倒还蛮欣赏呢,不想却是魔教中人。” “谁规定了魔教众人就要长的难看没有气度?”刘子冀反问道。 沈星懿一时哑口无言。 “之所以说隐曜殿是神州第一大修行门派,有两个原因。第一,罗睺当年无人能敌,追随他的人自然不少,甚至一些自诩‘正派’之人也放下身份去追随他,从人数上来说,它确实是第一。”老头顿了顿,又道,“第二,相传隐曜殿位于六芒山一处洞穴,名为‘幻魇九极洞’,此洞内又含三界,重光当年便是在这洞里证了杀道飞升天魔。所以,从大小上来说,隐曜殿也是神州第一。” 沈星懿听到“重光”二字,浑身一震。他清楚记得旬白子当日曾说过:“即便是和重光那家伙交手,也未曾落于下风。”连旬白子都拿他来当做一个衡量的标尺,此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想到这他忙问刘子冀:“重光是谁,快给我讲讲他的故事。” 刘子冀点头道:“重光乃是罗睺座下大弟子,也是他最信任的弟子,隐曜殿便是重光一手创立的。” “这么说来,倒是师父有几分相像。”沈星懿寻思道。 刘子冀道:“重光当年机缘之下入了幻魇九极洞,得了三件宝贝。其一为九曜幡,其二为丧魂刀,其三为魔神图录。” 沈星懿一听是宝,顿时来了精神,忙问:“这三件宝贝各有什么厉害之处?” “九曜幡为一黑幡,上列九曜凶星,摇幡可挡敌攻可惑敌眼可困敌身可夺敌命,着实厉害。丧魂刀相传为开天斧残片淬魔所锻,刀藏开天辟地之暴戾,威力不言而喻。只是用久会噬人心魂,令人神智尽失,故名丧魂。这第三件宝贝嘛,魔神图录我却不甚了解,只听闻图录内藏上古魔神精魂,后来在仙界我也有打听过,诸仙友也是闻所未闻。”刘子冀说到这,倒有几分惋惜之意。 沈星懿不无羡慕道:“竟能同时获得三件这般厉害的宝贝,当真是气运不俗。” 刘子冀道:“可重光与人动手并不大爱用宝贝。他本就是个天赋异禀之人,三百余年便渡去魔劫,化身天魔,连罗睺都夸赞他为‘神州第一魔君’。这等造诣,即便是那个人,怕也不及吧。” 沈星懿默然,他的心中,旬白子自然是技高一筹,可刘子冀口中的重光,倒像更厉害一些。只可惜自己晚出生了千年,无缘一睹二人交手的场面。神州第一剑仙对上神州第一魔君,想想就惊天地泣鬼神。自己何时才能达到二人那种境地呢?想到这些,他一声轻叹,不再言语。 第三十六章 搬山 三人且行且言语,不多时到了神州东南。沈星懿正在云头张望,刘子冀指指前方道:“到了。” 沈星懿顺他所指看去,遥见一座高山,山顶负雪,山间郁郁葱葱,山脚煞气阵阵。他质疑道:“这是魔族的地方?” 刘子冀摇头:“此处原名千珏峰,乃是个锦绣去处。当年阴月大巫带族人至此定居后,用巫术在此设了结界,是故煞气阵阵。” 沈星懿道:“难道巫术与魔族功法如此相像?” 刘子冀道:“天下修行之法本是一根同源,相像也不足为奇。难道修仙和修魔就没有相像之处吗?” 沈星懿道:“即便有我也不知道。” 刘子冀轻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道出一句:“希望你永远不要有知道的那一天。” 沈星懿正待追问,薛白芷忽然警觉道:“有人。”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由远及近,三人定睛看去,来者是一个与沈星懿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年着一袭玄色锦袍,满头黑发不羁地散开,面庞稍显稚嫩,眼神却老成。他径直来到三人面前,冷冷的目光扫过他们面庞,用青涩的嗓音道:“前路不通,诸位请绕道吧。” 沈星懿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带调侃道:“前面明明是万里长空,如何会不通?小子,你多大了?居然跑这里来截道。” 少年不搭理他,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前路不通,各位请绕道。” 沈星懿见对方不搭理自己,颇为不悦,又道:“小子,你这样不理人是很没礼貌的,知道吗?” 少年听到这话,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叫人‘小子’就礼貌啦?” 沈星懿道:“你既不自报家门,我如何知道你名姓?既不知你名姓,如何相称?” 少年眉头微皱道:“也罢,废话不多说,你不用知我名姓,速速离去便是。” 一直看热闹的刘子冀这时发话了:“小娃娃这么凶干嘛,你不愿报姓名也行,去把你家主子叫来说话。” 少年反问道:“你是何人?” 刘子冀将胡子一捋道:“小娃娃不告诉我老人家你的姓名,反倒问起我来了,有趣有趣。” 沈星懿正欲助刘子冀打嘴仗,忽然少年身形一虚,直朝二人闪过来。眼见他到近前,双手分朝二人挥将下来,刘子冀和沈星懿各侧身躲过。两道巨大锋芒贴着二人衣衫直飞而出,将身后云朵切为两段。 沈星懿和薛白芷同时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这小子出手竟如此狠毒。刘子冀倒是不慌不忙,拍了怕胸口调侃道:“唉呀呀呀,我老人家差点栽在你小子手里。” 少年不答话,反手又是一道黑色锋芒挥出,正朝着刘子冀脖颈而去。刘子冀微微一笑,大袖一摆,竟将这道锋芒原封不动弹回。少年吃了一惊,急闪身避过,避的同时于袖中掏出一个物事。沈星懿定睛看去,原是一张掌心大小的长方形纸片,纸片上画有神秘图案。少年将纸片往肩膀处一贴,口中念念有辞,纸片便化为一道紫光,将他整条右臂包裹起来。少年缓缓抬起手臂,朝着脚下一座小山头一握再一提,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那座山头居然飞到半空之中。少年将手臂举过头顶,山头随之以极快的速度飞到诸人头顶。 “敢对大巫出言不逊,你们都去死吧。”少年说完,手臂猛的一挥,山头掀起阵阵呼啸之声,朝着三人疾飞而去。 眼见山头飞至,沈星懿立即拉住薛白芷使出灵狐踏雪,闪到几十丈开外。刘子冀见山头来不躲也不闪,只是轻轻一捋胡须,整个人顿时化为五彩霞光,从山头间直穿过去,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薛白芷惊出一身汗来,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少年,暗道他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少年也看着三人,一言不发,右臂上的紫光越发明亮。 “喂。”沈星懿喊道,“小子,就算我们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你也不用把整座山丢过来吧,好好说话不行吗。” 少年对沈星懿似乎颇为反感,听到他的声音,牙关一咬,抬手又搬起一座山头砸过去。 沈星懿再使灵狐踏雪,远远躲过,又喊道:“小子,别闹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陪你闹。” 少年狠狠回道:“你说对了,你确实没时间闹了,因为你的小命到此为止了。”言罢他又掏出一纸片贴在左手上,双臂齐运功法,抓起两座山头,如拍巴掌一般朝着当中的沈星懿拍将下去。 眼见两座山头夹击而来,沈星懿急欲使出灵狐踏雪,但山体太大,已经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得祭出白灼,一招“碎星芒”人化白芒而去。白芒闪出的瞬间,两座山头猛的撞在一起,灰雾漫天,余音震耳。 少年只道沈星懿已经被拍成肉酱,冷笑一声,转身便欲对付刘子冀。忽然一道白芒闪过,少年抬手便抓,竟将白芒握在掌心之中。 “雕虫小技。”少年不屑地言语,说完“啪嚓”一声将白芒捏了个粉碎。 刘子冀不由赞道:“不愧是巫族,果然神通非凡。” 薛白芷惊道:“这小孩是巫族的人?” 刘子冀点头道:“正是。” “何以见得?”薛白芷问道。 “先前那两张助他搬山的纸片乃是巫族的神通,唤作‘开山符’,使用后手有万钧之力,移山填海轻而易举。以符篆刺激身体,从而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威力,这正是巫族所擅长的。刚才他握碎剑芒的霸气力道,也是源于此符篆。”刘子冀如数家珍般说道。 薛白芷顿时紧张起来:“若是轻松便能捏碎剑芒,师弟的招式岂不是不起作用了?” 刘子冀笑道:“那小子如今的修为,也不是轻松可以对付的。” 二人说话的间儿,第二道白芒闪过,少年一如先前,探手捏碎。转而千百道白芒如流星过境,齐掠而来,少年顿时手忙脚乱。在他应接不暇之时,一道身影悄然出现于万千白芒之中。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把寒气萦绕的剑已经架住他的脖颈。 “小子,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