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中国密电码》 第1章:清场之后 伪政府的宣告成立,南京的战略意义不言自明,日伪的重视程度可以想见。汪逆“还都”之前,日特宪兵及伪警首先来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清场行动”。 所谓清场行动,就是对南京的地下抗日力量搞一次彻底性的扫荡,何为“彻底”?又有多少把握?日伪不多考虑,他们奉行一点:那就是尽量多杀,补充一点:那就是不怕错杀。 在这次疯狂扫荡中,我情工人员遭到了沉重打击,被捕者、牺牲者无数,更有所谓嫌疑的无辜者也遭到牵连。为避免更大损失,我部分人员被迫撤离南京,留守者则暂时处于静默状态。 胡三,他是这次“清场行动”最早受害者之一。被捕后,他终没能熬过酷刑,他当了叛徒。不知什么原因,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胡三似乎一下卸掉了所有包袱,他甩开膀子引领着日伪宪兵去他所能想到的地点,去抓捕他昔日的战友。 胡三或许也明白,良知一旦被自己践踏,灵魂将抛弃肉体,能够留给他自己的仅是一个臭皮囊。胡三之所以极力讨好日本主子的欢心,无非就是希望这个臭皮囊里还能够再装进一些东西,那白花花的大洋,黄澄澄的金子,肥嘟嘟的女人大腿,还有夜夜的灯红酒绿,或许这些可以换来余后的醉生梦死。 警察厅督察办主任齐联杵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心中自问:凭什么静默? 出于保护,维系有生力量。上面的意思齐联杵当然理解,大风大浪早已习以为常,之所以让他难以平复,那是因为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与之关联的是那些软骨头,仅仅一个叛徒的出卖,就让他失去了好几位战友。 齐联杵有些犹豫,就在这样的困难时期,他还是倾向于要做些事情,只要做到神鬼不知,那就与“静默”不冲突,所谓“抗命”自然就不存在了。想到这里,齐联杵重重的掐灭了香烟。 熬到了下班时间,齐联杵瞟了一眼挂衣架上的黑色警服,那不过是个摆设,齐联杵觉得挺怪的,今天为什么看它那么的不顺眼? 离开办公室,齐联杵驱车直接回了家,进了家门,脱去外衣,换上松软的拖鞋。此时佣人刘妈迎了过来,“少爷,回来了呀,咖啡马上就去煮。” “嗯。”齐联杵应了一声。 齐联杵感觉有些疲倦,他将身体深深陷入大大的沙发之中,客厅里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他还是起身接了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警察厅办公室外事联络官:方琳。 听到方琳的声音,齐联杵终于有个一个的微笑,“哎,心灵想通啊,我刚到家,你电话就来了。” 电话里,方琳通知齐联杵马上回警察厅,说是开会,至于会议内容,她不清楚。通话中两人语气平常,暗语没有出现,这表明方琳没有作出任何示警,也就是说,突如其来的会议起码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煮好了咖啡,伴着浓浓的暖意,刘妈端到了客厅,此时齐联杵已经出门了。 驾车时,齐联杵在想:下了班还不消停,开什么会,有那么紧急吗?你要急,我就不急。想到这里,齐联杵驱车绕道去了“万通达”贸易行。 轿车缓缓驶近“万通达”,齐联杵俯身侧头,他看见“万通达”二楼窗台上很平静,花架上的那盆大仙人球依旧壮硕,而且没有挪动过的痕迹。轿车便很自然地驶离了“万通达”贸易行。 赶到警察厅会议室,此时除胖嘟嘟的厅长还有方琳不在,与会同僚悉数在座。一进门,齐联杵就打趣道:“呦,都到了,这么积极?不要让我猜中了,今天是个庆功会?都等着庆功了吧?” 档案信息处处长赵智光,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搭话道:“叫你来开会,你就得来,还庆功会?也搞突然袭击啊?要开会早点通知嘛!搞得跟拉练一样。” 赵智光的牢骚似乎不仅仅是活跃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像是给众人找了一个话题的由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扯开了。 会议桌对面有个人看上去干瘦干瘦的,要是看猛了,倒挺吓人,如果在他腮帮子上贴上两片大肥肉,或许感觉会好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头油抹多了,舍不得丢掉,就把多余的头油又抹到了脸上,亦或是脸上的老油分泌的太多,然后物尽其用,再把老油往头发上堆,总之,他就是满头满脸油光光的。 这人是保安处处长刘克森,此人手辣,且颇有手段,残害同胞竟不眨眼,他倒会给自己开脱,“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日本人。” 因为潜伏的需要,对刘克森这样的人,齐联杵不曾表露过敌意,但借工作上的问题,倒是可以制造出一些分歧,目的简单,就是尽可能创造条件,以达到掣肘效果。 齐联杵私下里可能与任何所谓“投缘”的人交朋友,称兄道弟自是家常便饭,对刘克森当然也不例外。有同僚颇不理解,赵智光就是其中之一,赵智光看不惯刘克森,劝齐联杵不要与刘克森多来往,还说齐联杵的脑子坏掉了,非要跟小瘪三扯来扯去。齐联杵不以为然,他回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小瘪三,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考验人们的包容程度,这个包容,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社会文明,所以,为了社会文明,我们应该包容小瘪三。” 发牢骚有何意义?言者多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似乎就很能吐故纳新了。哪怕是骂大街,往往就能引来共鸣。晃着脑袋的赵智光,勇敢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情绪。 赵智光一席话立刻引来应和者,一同僚说:“是啊是啊,都下班了,还开会,不让人安生,开个会、加个班没关系,早点通知吗!好嘛,我刚到家就被叫回来,遛三孙子呢!” “遛三孙子!不错啦,还别不服气,没被当狗遛着你,算给你面子了。”另一同僚说道。 这两位,话不好听,道理却似乎是通的,但终究话不入耳。当孙子也好,当狗也罢,显然把在座的都圈了进去。同在圈子里,赵智光明白,他不能幸免,但嘴上却不肯认同,他说:“什么比喻?你们作践自己没问题,可别捎带着大家。” 一同僚回道:“真不是作践自己,爹死娘嫁人,那就得认清形势、摆正位置。” 齐联杵接上话,“摆正位置还是对头的,不过老李这个比喻太难听,什么狗不狗的!外人骂两句就行了,咱自己就别凑热闹了;老王你也是,当孙子也就算了,怎么还弄出个三孙子?老王,你在家行三吗?” 话指老王,这就对号入座了,除老王之外,这似乎很得人心,会议室一下哄笑起来。 满头满脸泛着油光的刘克森不甘寂寞,他搭话道:“老王,你这辈分怎么论的?你当三孙子,没人反对,可别把大家都裹进来,这还有个小舅子呢,把人辈分都带乱了。” 显然“小舅子”又是特指,在这个问题上,赵智光异常敏感,按说他应当很自信自己的履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性格问题,他很在乎、或者说很反感被人议论,尤其是在出身、背景上。 赵智光的姐夫就是现任警察厅长,别说刘克森了,就连警察厅食堂里的小杂工都知道。但在警察厅里却没有一个人听到过赵智光唤过一声“姐夫”。赵智光和任何一个警察一样,都将那个胖圆的大脑袋称呼为“何厅长”。 “四平八稳、不急不躁。”赵智光平日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但不能提什么“小舅子”,连那小杂工都知道,要是赵智光翻了脸,那是会咬人的,往死里咬也不稀奇。这一点他刘克森难道不明白?能够混到今天这个职位,却依然活着,足以证明刘克森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愣头青,但刘克森却有他自己的情趣,他爱出风头、乐见喧嚣,说白了,他就是个活闹鬼,他似乎很自信,自信于把人惹毛了,然后还能够再把人给捋顺了,看样子今天他就是要在赵智光身上一试神通。 第2章:开会闹剧 果然一提“小舅子”,赵智光就毛了。 桌子猛一拍,赵智光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刘克森可不怕被人唬,“怎么啦?一句玩笑话,赵处长不至于吧?” 见刘克森一脸的轻松愉悦,赵智光更为不满,“开玩笑?你算老几?跟我开玩笑?” 刘克森也不含糊,“怎么的?你能说老王他们,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一句玩笑话,还急了!”刘克森将一个极轻蔑的“呵”留在了话尾。 赵智光又拍桌子,众同僚急忙好言相劝。 想想也是,为这点事撕破脸不值当,于是收着情绪,音调也降低了些,说道:“我赵智光凭本事吃饭,不是靠走关系,不服气没问题,文的武的,随你,老子奉陪,别他娘的跟我说牙疼话。” 赵智光的确是收着脾气,但话中吐了脏字,许是刘克森不能接受,这脾气也就窜了起来,“你说谁呢?还他娘他娘的!” 看得出来,刘克森是要掐架,欲收锋芒的赵智光也不认怂,“哎,你刘处长不是要开玩笑吗?我也说句玩笑话,你还别激动,你以为我说你呢?你也配!” “姓赵的!你狂的没边了……” 不等刘克森说出整句话,赵智光便回击道:“狂!那也得有资本,老子在蓝衣社当差的时候,你刘克森干嘛呢?不过是上海滩小码头上的瘪三混混,现在了不得了,跟老子叽叽歪歪的。” 显然刘克森让人揭了短,相比之下,自己的确没什么光辉历程,既然不能与人比,那刘克森就使出混的来,腰间掏出手枪,会议桌上一拍,“姓赵的!你再说一遍!” 枪!赵智光也有,此时当然不能让它闲着,他也将配枪拍在会议桌上,“听好了,小瘪三!说他娘一百遍,你又能怎么样?” 这架势,火上房了,再这么看热闹,怕是有失德之嫌,同僚们齐上阵,连忙劝阻。齐联杵却别出心裁,“哎哎哎!过头了,开玩笑怎么还动上枪呢?打枪的不要,动动拳头比较好。” 齐联杵的话很是新奇,同僚们料想不到,赵智光、刘克森也愣住了,目光好似都聚到了齐联杵的身上。 “哎!怎么啦”齐联杵说着,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座椅挪向身旁的赵智光,“来,拿椅子,这个扎实,”转而又与对面而坐的刘克森说道:“老刘,动起来,拿你椅子,开砸呀,都别客气噻……” “呦!唱大戏呢?” 伴着说话声,会议室进来两个人,领头的正是说话者——胖厅长何举堂,他身后跟着警厅外事联络官方琳。 长官驾到,众人皆起立。刘克森、赵智光都还是识趣的,显然手枪甩在会议桌上很是扎眼,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枪都收了起来,动作上也不再张扬。 何厅长走到主座,坐定,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怎么不唱啦?” 赵智光、刘克森的收枪动作显然不能逃过何举堂的眼睛,何举堂嘲笑似的呵呵两声,继续说道:“嗯,还是武戏?” 闹腾的会议室转眼便陷入了沉寂,何举堂扫视众人,接着说道:“怎么的?我来的不是时候?扫了诸位的兴?” 众人不语。 胖厅长却不依不饶,“国之危难!啊!诸位还有如此雅兴,”何举堂也拍了桌子,“啊!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面对训斥,没人会选择主动出头,不语是这些人的共识。 用眼神扫视恐怕不会有答案,点兵点将更为直接,何厅长便问:“齐联杵,身为督察,你说说看,什么叫督察?” “这个……”齐联杵顿了一下,说道:“弟兄们开玩笑,不会当真的,就像厅座您说的,就当唱戏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对于这个解释,何举堂不满意,小小的眼睛倒很有战斗力,瞪的就是齐联杵。 “活跃气氛?还而已?” 齐联杵不好怠慢,只得补充道:“几句玩笑话,大家还是分辨的出,我还督什么察?那不是不利于团结……” “不利于团结?好嘛!带头起哄,这就是你的利于团结?”何举堂又扫视众人,“噢!开玩笑!还掏枪?我真想像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玩笑?” 齐联杵低着头,一副诚恳的样子,众人依旧不语。 “怎么?都没话了……那好,这事会后写个情况汇报,齐联杵,你是督察,你来写。” “厅座,这个不大好吧?这玩笑话不好上台面,落到文字上怕是不大好……” “噢,你也知道落到文字上不好!那也行,你口头汇报吧。” “现在?”齐联杵似面露尴尬。 “就现在,要详细!”何举堂依旧一脸严肃。 齐联杵倒是顺从,表面上却也挣扎了一下,对着众人说:“不好意思了,各位,”转而又对何举堂说道:“那我就说一下,厅座,是这样的,这不是下班了嘛,然后电话通知我们来开会,大家还是很积极的,真的,我到会议室,大家早都到了,然后大家就闲聊了几句,赵处长说开会应该早一点通知,都下班了,才电话通知,确实有点晚,然后王主任就开玩笑说,晚通知,这叫遛三孙子,李大队说遛孙子也是正常,就算是遛狗也不奇怪……” 同僚李大队似乎需要更正齐联杵的汇报,他刚“哎”了一声,便被何举堂阻止,“不要插话,有你说话的时候。”何举堂示意齐联杵继续。 “当然了,我也不是录声机,不过意思还是大差不差,”齐联杵说着向众人拱手致意,“老李,多多包涵,”汇报继续,“李大队说遛狗,当然了,这是玩笑话,然后赵处长、还有我,就说这个比喻不好听,后来刘处长说,三孙子这个比喻是有问题的,这就扯到了辈分上,说是……” 听到这里,下面的话一定是比较敏感的,刘克森干咳了两声,很明显这是刻意的,而齐联杵微微摆动了一下脑袋,很无奈的一个表示,这大概是他的一个过渡,齐联杵似乎不受影响,他继续说道:“刘处长说三孙子辈分有问题,然后就提到了小舅子,赵处长就不高兴了,就因为这个,刘处长、赵处长就吵起来了,实际上就这点事。” “就这点事?嗯……”关于“小舅子”,显然把何举堂也扯了进来,他的脸色似乎更加阴沉,“这什么地方?菜市场?还是澡堂子?”会议桌又被拍了一下,“三孙子?小舅子?要扯回家扯去,啊……枪都拍出来了!窝里斗,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真有本事,战场上耍去!” 何举堂似乎很是明察秋毫,转而向齐联杵发问:“开玩笑?开的昏了头,你齐大督察倒好,起的什么作用?” “我……是,起哄是不对的,厅座,这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哎……”何举堂叹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齐联杵结束汇报,转而再扫视众人,也许他也觉得气氛过于压抑,便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要以为我小题大作,我请问,当前什么形势?你们怎么判断?此时此地,各位心里没数吗?” 说到这里何举堂的声调又高了八度,似是追求那种振聋发聩、直击心底的感觉,“要自律,风气要正、意识要正、心更要正!” 众人好像也是进入意境中,何举堂则转向语重心长的模式,“今天这个会啊,确实是临时通知,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下班回家,然后才被通知到的,发牢骚?有什么用?被呼来唤去,觉得不舒服了?我看,倒也对,至少说明你还是有骨气的,家贫被人欺,千古的道理,可很多人觉得这话有禁忌,不敢公开讲,私底下却跳着脚的发牢骚,倒是比怨妇强,你们还能开玩笑……哎,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脸红,下面就说说今天的这个会。” 整肃风气也好、树立权威也罢,何举堂总算是切入正式议题,联络官方琳如往常会议一样,她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会议内容。何举堂见状,说:“不要记录了,今天的会很简短,也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备案了。” 方琳点点头,收起笔,将笔记本合上。 “大家都知道,下个月汪先生就要来南京了,组建新国民政府意义重大,这里就不赘述了,我想说的是,诸位当自强、自省、自立,如是国之栋梁,需肩负使命,戡乱、和平、救国决不是口号,而是我等为之奋斗的目标……” 慷慨激昂的发言是否真的撼动人心,不得而知,那么倾听者是何反应呢?也不看看下面都是些什么人,要么是老江湖、要么是好演员,胖圆脑袋的厅座一个亮相,倾刻便博得个满堂彩,下属们很是配合,更有直接发言者,表示愿追随胖厅长,以完成和平、救国之大任…… 许是能够聊以**了,何举堂看了一下手表,这才说到今天会议的由来。会上何举堂说到今后有汪精卫来主事,希望大家不要动不动就把“日本人”挂在嘴边。而现在何举堂自己转脸就得提“日本人”,“清场行动大捷”,警察厅配合有功,所以,日特官员“诚邀”何举堂率部下赴庆功宴。 电话通知的何举堂,算是提前通知了,就提前了两个小时,电话里还说是“诚挚邀请”,显然不赴宴是不行的,何举堂倒也想发发牢骚,怎奈身份所限,过个怨妇的嘴瘾也是不行的。 会议还是简短的,恐怕也不许它冗长,对于时间上的掌控,何举堂拿捏的还是很到位,再看一下手表,应该就是一个确认,于是宣告会议结束,这就率众赴酒宴,没轿车的同僚相约拼车。方琳的容貌与为人处事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她也没车,赵智光很敏捷,成功邀请方琳坐自己车一起赴酒宴。赵智光倒是很会调整心情,之前的不愉快早就寻不到一点痕迹。 赴酒宴也形成了一个车队,就好像警察厅的一次行动任务,按胖厅长的意思,其实这就是一次任务。赵智光驾车,边上坐着方琳,方琳说:“哎,这日本人可够大方的,就我们警察厅请了就一桌人,别的部门肯定也少不了,加上他们日本人,大概要包下整个‘东亚俱乐部’了。” 赵智光回答道:“嗯,差不多吧,你想啊,清场行动参与单位不少,我们警察厅只能算是外围配合,都请了我们,还一大帮子人,‘东亚俱乐部’那就得包场了。” 方琳说:“这日本人头回这么大方,这是要出血啊!我怎么觉得这不大像日本人的风格呢?” “呵……”赵智光笑道:“大小姐啊,要不说你单纯呢,你都了解日本人的风格,那你怎么就不多想一想,多问个为什么。” “哦!我这不是问你呢?“ 赵智光回答道:“你应该多问自己。” “我?哼……”方琳冷笑了一声,“我才不费那个脑筋呢。” “也对,费脑筋催人老,”为了显示智力,赵智光还是讲了自己的见解:借清场行动,查抄了不少所谓“非法”财产,这些钱最后都汇总到了日本人的口袋,关于这笔钱,新政府筹委会是有主张的,日本人也是要讲一讲姿态的,后来就决定扣除部分冲抵清场行动各单位的办案费,剩下的就都归汪精卫的新政府,但是,这笔钱没到新政府的账上之前,那日本人就是能花的就花,能用的就用,出手颇为大方。 分析得到方琳的赞同,赵智光很是愉悦,以至于到了酒楼门口,赵智光才觉得路程太短、时光却飞快。心底里的这点感受赵智光倒也不隐瞒,如是与方琳感叹道,方琳则说:“回头我问问你老婆,是不是平时你说话都这么的有诗意?” 赵智光尴尬地笑道:“你这丫头,高尚无趣,一点都不够意思。” 下了车,关上车门,隔着轿车,冲着赵智光,方琳闪动着明眸、露一媚笑。 赵智光关上车门,挠了挠头皮,像是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笑百媚生。” 果然如赵智光分析的那样,整个“东亚俱乐部”被包场了,楼外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 第3章:情报传递 请客的东家是日本人,官话上讲倒是有个抬头——中日友好促进协会,实则为日特高课驻南京之机关。警察厅只能算是陪客,有分量的客人除了日本警备司令部所属宪兵联队,再就是汪伪特工总部南京区,因门牌号码为:颐和路21号,故对外简称21号,这一点似乎与上海的76号遥相呼应,逻辑上颇为通顺,一豺一狼,属兄弟单位。 胖厅长颇有先见之明,他早料到自己并非主角,或也是看见俱乐部门口有日本宪兵站岗,下了车的何举堂很是稳重,缓步走到门口台阶处,他停住脚步,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叼在嘴上,随行司机的打火机立刻奉上火焰。 手下的处长、主任等都明白,胖厅长要的是气势,于是穿警服的两位处长快步走到何举堂前面,显然这是鸣锣开道的意思,其余人等则簇拥着胖厅长一并走上台阶。 果然日本宪兵不讲礼仪,刺刀打招呼,同时呵住众人。胖厅长依旧稳重,吸着烟、吐着雾,眼皮都没抬一下。开道的两位处长掏出警官证,递给日本宪兵,方琳则上前用汉语说道:“我警察厅受伊藤将军邀请,特来会面,”同时向宪兵示意胖厅长的身份,“这是警察厅何举堂厅长,如果你方以刺刀待客,我警察厅将会放弃此次会面!” 宪兵点着头,同时将翻看过的证件交还给两位处长,随后退至门旁,表示放行。日本宪兵应该是听懂了方琳的汉语,但胖厅长还是那么的稳重,似乎没有进门的意思。方琳明白,于是将刚才的话用日语重复了一遍,何举堂则用目光锁住宪兵,看得出宪兵有些疑惑,最后还是选择了向何举堂敬礼,而何举堂则像是个得胜的大肚将军一样阔步向前。 一入大门,犹如新天地。再没有刺刀和宪兵,相识的老友笑脸相迎,陌生面孔的仿佛也是潜在的生意伙伴,好一个“东亚俱乐部”。 胖厅长与相迎者寒暄笑谈,远端一人更像主人,一边走来,一边抬手喊道:“哎,何厅长!” 此人西服领带小分头,一脸的春风得意。胖厅长抬眼望去,这人正是21号的特务头子:苏得诚。 尽管心里不情愿,但胖厅长还是表达出应有的热情,恭维之词并不吝啬,苏得诚倒也受用。 招待会的气氛很是轻松,何举堂、苏得诚等作为各部门的当家人,自然是在主桌之列,其余人等则无人引导,凭喜好,大家各自拼凑一桌。 不一会儿,请客的东家出现了,他身材匀称,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很斯文,这位被称为伊藤将军的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他穿军服的样子,今晚也不例外。 走进大厅,伊藤宏介与众人礼貌示意,来到主桌又与主桌宾客一一握手已示欢迎。简单交谈后,他走上大厅的舞台,面对话筒,伊藤发表欢迎辞,随后切入主题:这次的“清场行动”如何大获成功,为日后良好和平秩序奠定如何基础云云。 既获成功,必有褒奖。在座均获赞扬,不过,褒奖之轻重亦可分辨,除日本人外,21号的人自然是“重”的,“轻”的自不必多问、多想了。 警察厅的这一桌都在小声闲聊,有说伊藤的汉语真是不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除个别发音略有偏差,基本听不出这是个日本人。齐联杵一直留意着会场,他有些不解,那个“有功之臣”死哪去了?为什么没有出现?按逻辑来说,此人应在苏得诚门下,今晚21号的人来的不少,没有漏看,此人的确没有来。 招待宴结束后,苏得诚意犹未尽,率21号众爪牙去了楼上歌舞厅继续狂欢消遣。胖厅长则没有这个兴致,警察厅其余人等均追随胖厅长而去,各回各家了。 赵智光要送方琳回家,方琳回道:“算了吧,你回家晚了,小心你老婆家法伺候。”又扯了几句,赵智光算是为自己正名,之后便驾车回家了。 方琳上了齐联杵的轿车,回家的路上,方琳说她也留意到胡三今晚没有出现。齐联杵若有所思地问:“21号的人看不上他?苏得诚到底怎么想的?” 多年的搭档,方琳能够感觉到齐联杵的想法,于是说道:“他胡三上天入地都随他去,我们暂时最好不要多事。” 齐联杵开着车,似乎很专注,见他没有回应,方琳补充道:“上头的意思,你应该清楚?” 齐联杵的目光依旧在前方的路面上,他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就在齐联杵还在犹豫之时,机会送上了门。两天后的上午,警察厅会议室里多出了一个人,此人正是胡三。初来乍到就能参加警察厅的例会,胡三显得谦卑谨慎。 胖厅长说:“胡三,啊!不简单啊!大家都认识吧?”胡三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向在座者点头示好,胖厅长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认识的,也有耳闻吧?清场行动,胡三啊,冲锋在前,可是立了大功啊。” 何举堂的话显然更令胡三感到不安,他连忙说道:“惭愧惭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何举堂说:“唉,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你不用过谦。” 胡三讨好地微笑着说:“我初来乍到,不大懂规矩,还请厅座、还有各位长官多多帮助、多多帮助……” 胡三怎么会被安排到警察厅?还让他给刘克森做副手?更为不解的是刘克森是保安处长,居然还配一个秘书?这在警察厅尚属首例,一个秘书居然还参加这样的例会?看来胡三这个秘书当是很不寻常。 会议之后没多久,齐联杵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胖厅长打来的,让他现在去厅长办公室。赵智光也接到电话,两人前后脚到了何举堂的办公室。 何举堂示意两人落座。 “再有一个礼拜,南京啊!终于还都啦!还都?”何举堂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汪先生的主事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这个……你们怎么看?” 何举堂的问题来的突然,而且敏感。赵、齐两人目光交流了一下,似乎是想达成什么一致意见,又像是相互谦让,赵智光明显更加谦让一些,于是齐联杵说:“这个……我等身为公务人员,自然是追随厅座。”赵智光也随之应和。 “这也没有外人!”胖厅长忽然有所感悟一般,他微微晃了晃胖圆脑袋,转而说道:“好了好了,敷衍的话就不要说了。” 何举堂叫来赵智光、齐联杵当然不是为了聊政治,真正意思是个通气会。何举堂说,21号骨干短缺,需要人手,上面的意思是在警察厅调几个人过去。第一人选已经圈定,就是保安处长刘克森,这一点不奇怪,谁都能料想到。当年刘克森在上海混码头,那时候就做过苏得诚的线人,后来也是经苏得诚之手混到了今天,现在苏得诚从上海调来南京,必然是要在21号里扶植知根知底的亲信。 何举堂说,上面的意思是要他再举荐两个人,他的选择就是赵智光和齐联杵。 不需要深入交流,赵、齐都明白何举堂的意图。何举堂是要在21号里发展自己人,可以想见,日后21号内将形成两大阵营,一是上海阵营、再是南京阵营。何举堂补充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私心,这是上面的意思……” 赵、齐都明白,这个“上面”指的是:伪中央常委、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社会部部长:丁时默。此人原是76号元老,后受排挤,被迫离开上海,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不言自明。 何举堂说,他已经把赵、齐的履历递了上去,调离通知不日或可下达,他问两人的想法如何。还能有什么想法?胖厅长还能给其他的选择权吗?既无选择,那就积极表态,若有不服,最好憋回去,这就是官场。 齐联杵真没有想到,这是个好机会,21号的属性专职特务,获得直接性的情报将会带来更大的便利。对于胡三,齐联杵无法忽略,所谓正事谈完,齐联杵便谈到了胡三。 看似闲聊当中,齐联杵说:“按道理讲,胡三是21号挖出来的,如果还有价值,那应该是留用在21号,怎么会把他弄到我们警察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 经讨论,三人意见趋同。出卖组织、对同党同志没有丝毫情感,这样的人到哪里也让人看不上。苏得诚也有过这样的历程,他或许更有体悟,所以瞧不上胡三也在情理当中。不过苏得诚为人狡诈,胡三是否是他布局的一枚棋子?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对于齐联杵的提醒,胖厅长轻蔑一笑,“一个叛徒,能掀起什么大浪!” 齐联杵说:“我也奇了怪了,军统现在越混越不像样子了,胡三这样出卖军统,军统屁都没放一个。” 赵智光打趣道:“人都跑光了,放了屁你也不知道呀。” 何举堂则说:“别太天真了,真以为一次清场,军统就能在南京消失?” “哎,无非就是以后再摸回来,他军统还能翻了天?”齐联杵一脸的不屑。 何举堂说:“什么摸回来?人家根本就没走,重庆给的指令是静默,不但如此,我们这边筹备还都,人家南京站也要恢复区建制了。” “什么意思?撤站…设区?”齐联杵不解地问。 赵智光补充问道:“啊?这么说,要有大动作啊?是不是真的?” 何举堂点点头,“板上钉钉。” 下午,赵智光的办公室里,赵智光叫来齐联杵,说他刚搞到的古巴雪茄,于是两人品茶、抽雪茄,一起畅想21号里的未来岁月。谈意正浓时,传来敲门声,“妈的,烦死了,”赵智光发了句牢骚,喊了声,“进来。” 来者胡三,赵智光、齐联杵都觉得挺意外。 “呦,胡秘书呀,今天刚上任,怎么?就来视察呀?”赵智光问道。 “不不不,赵处长,可别拿我开玩笑。”胡三还是一副谦卑的样子。 原来胡三居然是来调阅档案的,奉刘克森之命。 既是公务,赵智光本不想为难胡三,但因为与刘克森的过节,所以就此刁难起胡三。没有赵智光的签字,涉密调档在档案室是无法进行的,没多一会儿,胡三汗就下来了,赵智光却不急不躁。 胡三忽然计上心来,他打了个岔,说是初来乍到,想结识一下各位长官,希望赵智光、齐联杵给个面子,今晚他胡三做东,请大家吃顿饭。 想来请客也是要请刘克森的,赵智光不想去,正犹豫时,齐联杵充当了和事佬,他答应了,也替赵智光答应了。接下来的公务自然是顺利的按章办事了。 原先的人际网算是彻底报废了。出卖组织,得了赏钱,拿一小部分做人脉投资,重建新的人际网自然是明智之举。也许觉得自己是日本人的宠儿,胡三认为自己还是挺有面子的,警察厅一众官员不都接受了邀请吗! 胡三能有几斤几两,没什么人关注,之所以没有拒绝胡三,一来免费吃喝不会有什么损失,再者,环境影响人的行为方式,大家有共识,这个世道你可以得罪人,但最好不要得罪狗。或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则,胡三的宴请非常成功,气氛很是融洽,包括刘克森、赵智光在内的所有宾客均是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宴请结束,齐联杵开车送方琳回家,车开的很慢。对于当天胖厅长透露的信息,齐联杵做了归纳:胖厅长怎么会知道军统下达的“静默”指令?显然军统内部不干净。 方琳不敢相信,她说:“留守南京的军统也就是我们这一条线,其余人要么牺牲、要么撤离,再说,静默指令下达的时间点,叛徒没有机会接收到这个指令。” “没错,问题应该不在我们南京。” “嗯?你的意思是重庆?”方琳问道。 “对,重庆一定有问题,我确信无疑,哪个层级的现在还不好说,”齐联杵面色凝重,他继续说道:“何举堂不仅知道静默的指令,他还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何举堂说,汪精卫这边筹备还都南京,军统那边就筹划南京恢复区建制了。” “恢复区建制?”方琳问道。 “对,想想也是,南京站,级别不够了,所谓还都,你让蒋怎么想……” 之所以齐联杵确定重庆出了内奸,将何举堂透露的两点信息关联起来,那就不难理解了。至于何举堂怎么会掌握这些关键信息,那更不难理解了,何举堂是伪中央特务委员会的常委,信息汇总、政策制定,何举堂肯定是要参加的。 与方琳取得一致判断,齐联杵决定立刻将这一情报电告重庆,想来也是不可延迟。重庆那边有颗“手雷”,一旦引爆,炸响的很可能就是齐联杵的这条线。 送方琳到家,齐联杵立刻去了“万通达”贸易行,这是齐联杵的电台所在地,贸易行的老板钱一靖既是行动分队的队长,也是报务员,他的职责之一就是负责齐联杵与重庆保持通畅的联系。 第4章:布局中局 大部分人员撤离,军统南京站站长一职目前空缺,仍在阵地坚守的齐联杵不免有些想法,加之获悉军统恢复南京区建制,齐联杵似乎有理由憧憬一下自己的前程。特工人员过的是刀尖上的生活,如此憧憬一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齐联杵这样安慰自己。 基于内心里的这些想法,齐联杵不再犹豫,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叛徒都应该得到惩处,至于如何惩处,当然需要精心谋划。玄武湖畔的一个石椅上,齐联杵问:“胡三的资料在你那儿登记了吧?” “已经登记了,”方琳说,“你要他的资料?” “对,”齐联杵说:“最好想办法多搜集一些,比如作息习惯,人际来往。” 听到这里,方琳已经明白齐联杵的意图,“收集当然没问题,但是,最好现在不要动手。” “这个,我有数,”齐联杵点了一支烟,继续说道:“一个叛徒就是祸害,多活一天,就多祸害一天。” “对,你说的没错,但是……” “不要说但是,”齐联杵打断方琳的话,说道:“你应该明白,胡三离我们太近了,现在并不能确定他对我们一无所知。” “你的这个判断不够充分吧?”方琳说:“老阚、二扁已经牺牲了,他们的那条线,胡三不过是个外围,胡三跟我们没有过任何交集,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这条线。” “目前看,胡三应该还接触不到我们这条线,不过,不代表他没有从老阚、二扁那里听到过巡抚,你想过没有,胡三投敌,为什么不留用在21号?而是安排到警察厅,这会不会是苏得诚布的一个局?” 齐联杵所说“巡抚”,实际是一个代号,这个“巡抚”正是齐联杵本人。其实“巡抚”之名早就名声在外了,几次有影响的暗杀,还有一些重要情报的收集传递都是源于“巡抚”小组。就算是胡三知晓巡抚的存在也不奇怪,事实确也如此,就连到任不久的特高课机关长伊藤也知道巡抚的存在。 是不是苏得诚布的局,现在不好判断,但方琳已经掌握胡三的新住址,胡三已经搬离原先住处,现在就住在21号的家属楼。但这一点不能说明问题,更合理的逻辑是:忌惮军统的家法,21号为保护叛徒的手段之一,这也是他们的通行做法。 对于齐联杵的这一说法,方琳还不能认同,她说:“老阚、二扁都是老特工,他们不会不懂规矩,再说胡三只是外围,还有巡抚的存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如果胡三已经知道我们更多细节,那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可能在这里欣赏一湖春水了,再者,如果胡三已经指向我们,暂时只是缺少证据,这个时候我们把他做掉,那么是不是告诉21号,我们就是巡抚呢?” 方琳的意思很清晰,她说她并不相信胡三掌握巡抚的信息,也不反对暗杀胡三,只是上面有静默的指令,如此行动颇有抗命之嫌。 可以说与方琳亲密无间,但一些内心里的想法仍不能直白地表达出来,为了取得一致意见,齐联杵说,他考量过,确定暗杀行动不触犯静默指令,并对行动全权负责。后又补充一点,他说,即便有违上面的意思,他也要将胡三杀之后快。 齐联杵说:“昨天我做了一个梦,老阚、二扁和我一块儿喝酒,后来都醉了,醉的一塌糊涂,他俩一直笑,我一直哭,早晨起来,我发现枕巾都打湿了。” 如果这个梦境是真实的,那么方琳一定明白齐联杵为什么会哭。正是胡三的出卖,老阚、二扁才被捕的,在酷刑中两人壮烈殉国,至死也都没有吐露半点信息。整个军统南京站知晓齐联杵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此二人正在其中,处理两人身后事之前,齐联杵碰巧见到两人的遗体,他不敢想像生前两人遭受的酷刑…… 说到这里,齐联杵眼眶湿润,他有些哽咽,“胡三逍遥的活着,我觉得这是我最大的耻辱。” 方琳点点头,她不想再找理由反对齐联杵的想法。经过几天的收集、梳理,方琳把胡三的情况汇总通报给了齐联杵,主要有两个重要点:一是前面已经掌握的住址的变更,因为胡三目前居住在21号家属区,在这里进行暗杀恐怕不是好的选择;二是,自胡三变节后,其性情有较大变化,或是少了军统的规矩约束,胡三颇爱行走于声色犬马之地。 对于行动方案,方琳提出快、准、狠的方式直接枪杀或刺杀胡三,这样以便安全撤离现场。齐联杵则不同意这一方案,他认为处决胡三之前应当有一次审问,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胡三进入警察厅的真实意图,看一看是否能够挖掘到苏得诚的思路,再就是齐联杵非常好奇胡三叛变时的那种挣扎。齐联杵说:老阚、二扁,没有送他们最后一程,他感到非常痛心,所以对于那个叛徒的人生尽头,他一定要亲自送一送。 方琳努力地推荐她的稳妥方案,但终无法改变齐联杵的想法,最后方琳只得同意齐联杵的方案,这也是基于对“万通达”贸易行老板能力的充分信任。 为了创造更多的枝节,一个看似非常偶然的聊天中,方琳给了胡三“最好”的建议。 在方琳的办公室里,方琳正在誊写文件,胡三敲门进来,公务办完,方琳给胡三沏了杯茶,“哦,碧螺春!”品了一口,胡三说:“哦,对了,苏州太湖有个洞庭山,知道吗?我家有个亲戚,就是那的人,种茶的,自产自销,正宗的碧螺春,一喝到这茶呀,我就想到洞庭山,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差不多再有一个多月,今年新茶就要上来了,到时我给你弄两斤。” “好好好,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方琳向胡三表达谢意,一是谢他承诺的新茶,再是谢他之前单独送的一条羊毛披肩,方琳说她回家试过,非常喜欢。 作为回馈,方琳告诉胡三,他的这个秘书职位非常玄妙,并且透露刘克森或将调离,如此保安处长一职将花落谁家呢?方琳暗示胖厅长或有意栽培胡三,但是,毕竟胡三初来乍到,所以还有些工作需要积极去做。 胡三作受宠若惊状,对于胖厅长之栽培,胡三表示不解。方琳说,应该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胖厅长才会破例照顾,并且说胡三一定是有贵人相助云云。 胡三心中窃喜,他关联到了苏得诚,此贵人应当就是他,正是他将自己安排到警察厅,并委之大任,倘若完成这大任……胡三想到这里,他庆幸柳暗花明又一村。 既然胖厅长有意栽培,那么尚需做那些工作呢?方琳说,贵人相助最好不过了,但位置如何坐的稳,还需要服众,只要手下有一帮牢靠的弟兄,那么一方天地便由得你纵横驰骋。 短时间哪来一帮牢靠弟兄呢?方琳指出了要害,她说,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旦搞定地头蛇,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这个地头蛇指的就是保安处行动队队长冯进晋,冯进晋是保安处的二号人物,此人有勇无谋,胸无大志,仅凭忠诚跟班于刘克森,混到今天。若没有刘克森,此人亦无支撑,胖厅长早就说过,让他打打杀杀没有问题,除此之外,便是难堪大用。 若刘克森一离任,冯进晋即便再有想法,亦是痴人说梦,所以这个职位看来惟胡三莫属。但是,冯进晋对行动队弟兄很是慷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亦是说到做到,一身江湖气,很得众弟兄拥戴,把他搞定,加上胖厅长的有意提携,那么刘克森离任之日,就是胡三入主保安处之时。 鼓风机一样的打气,云里雾里的胡三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是真的吗? 方琳说:“我也只是预判,是不是真的不要紧,我只关心,他时若遂凌云志,你胡哥会不会忘记我这个妹子?” “哎呀,可不敢这么讲,我掏心窝子跟你讲,不谈年龄,你在我心里面,那就是最尊贵的小姐姐,真的,方姐姐,你放心,不管将来我前程如何,只要你方姐姐一声招呼,我胡三没二话,随叫随到。” “真的?”方琳微笑着问。 “那当然了,别是不敢说,跑个腿、干个力气活,这么说吧,能力范围内的,我没二话。” “好好好,这样说的话,那我就只有一个愿望了,我就希望你能力大大的,越大越好了。” 似乎是达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既如此,方琳便毫无保留将信息全部交给了胡三。 首先应该请冯进晋喝酒,酒一定要喝好、喝到位,江湖人讲究这个,再是最关键的,要送个礼物,拿人手短嘛,到时冯进晋自然无颜面去搅浑水了。 送什么礼物呢?官场上金条似乎很盛行,金条谁会不喜欢?但胡三怕是不舍得,毕竟方琳一面之词,如此本钱投下去,万一听不见响,岂不是亏大了。胡三不傻,他心里有数,但他还是这样试探着问道:“嗯……好,我回去想办法,我去凑凑看,买根黄鱼送给他?” 方琳说:““不用不用,没必要,跟钓鱼一个道理,鱼没那么大,鱼饵大了,反倒不妥当。” 那么怎么这才妥当呢?方琳说,还是钓鱼的道理,鱼喜欢什么,你最好就给他什么,投其所好嘛。 见方琳这么说,胡三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他开始相信方琳的确是在为自己着想,怎么个投其所好呢? 方琳告诉胡三,冯进晋有一嗜好,喜欢收藏怀表。怀表的价格有高有低,就是比“黄鱼”高,那也不奇怪,这就是学问了,方琳说:“这个我是外行,你可以找个钟表店做做功课,然后再作决定,当然我这就是抛砖引玉,你们男人思维缜密,想的肯定比我要周全。” 方琳可谓点到即止,剩余的便由胡三自己“缜密”地推演下去。冯进晋喜欢怀表确有其事,这是方琳布局思路的起点,当然里面更有一个巧合,而这个巧合正是布局的核心点,将来能否呈现出其中的玄妙,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还得看胡三是否舍得他的那块怀表,以及之后事态如何演变了。 关于怀表,里面有个故事。方琳非常确定胡三手里就有一块很不错的怀表,并且很清楚这块怀表的来历,而胡三不会知道方琳已经掌握了这个信息,对此,方琳很有把握。 上次胡三送羊毛披肩,顺便单独请方琳吃饭,后又去胡三位于21号家属区的住处小坐。为取证件所用照片,胡三打开书桌抽屉,方琳窥视到抽屉里的一个包装盒,深棕色的,仅从外观上并不能辨别里面装的是什么。而方琳对这深棕色色的皮质小盒子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她也有这样的一个小盒子,一模一样的。 没错,实际上方琳与胡三都有一块怀表,并且确定是一模一样的,这是瑞士产的珐琅彩银质老怀表,价值应该不菲,数额却又不详,因为两人都不是买来的。 赠送怀表的人非常关键了,此人正是已经殉国的老阚,他是胡三的上线。 老阚牺牲前的三个月的某一天,经人介绍,一个钟表行的老板找到以人脉广著称的老阚,老板的内侄因为黑市生意得罪了冯进晋,并被冯进晋投进了看守所,为了捞人,老板四处找关系。 所谓捞人,说难亦难,说简单亦简单,老阚当然表示困难,但他还是表示尽力试一试,后秘密找到齐联杵,这事便很简单的解决了。那老板出于感谢,付出老阚一些“运作”费用,此外还送了两块怀表,说是成对的,价值要更高一些,其实就是一模一样的两块怀表,这一点齐联杵确认过。 所谓运作费用,老阚自己留下了,怀表则送给了齐联杵。小事一桩,齐联杵不好意思接受如此礼物,当时老阚就说,这老古董他不感兴趣,用的老土。老阚执意要送,于是齐联杵留了一块,老阚又说:“那正好,这倒是替我省钱了。” 齐联杵不解,老阚说,过几天就是胡三正式加入组织第三年的记念日,这几年胡三干的不错,作为长官,他得表示一下,剩下的那块表就送给胡三。 齐联杵的那块怀表后来则转赠给了方琳。 老阚有没有撒谎,当时齐联杵并不能确定,但后来在21号家属区方琳得到了验证,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布局。 第5章:布局补充 回到21号家属区的住处,胡三打开书桌抽屉,取出深棕色的包装盒,精美的珐琅彩怀表爱抚一样的摸了又摸,贴在耳边,听见那滴答滴答的金属声,仿佛可以回到从前一般,他的眼前似乎可以看见那美好的往昔,渐渐又变得空洞起来。 深深一个叹息,泪水竟也从眼眶中逃了出来,他不再不舍得,或也是觉得此物不吉祥,他做了决定,这一刻仿佛又能看见那繁花似锦的春天。 同在保安处工作,找个由头请冯进晋喝酒亦是简单。方琳曾嘱咐过,请客只是表示交朋友,联络感情,切莫表明真实意图,否则场面怕是会很尴尬,人家冯进晋虽是一匹夫,但毕竟不傻,给人亮了底牌,怕是吃力不讨好。 胡三回道:“方姐姐,你说的对,你这么一提醒,我心里就有数了,放心,我有分寸。” 胡三心想:你方琳真以为我是愣头青,他冯进晋不傻,我就傻吗?这还用你来提醒?转念又想:这不会是个圈套吧?她方琳什么意图?为什么帮我?送一条披肩的作用这么大吗?她在耍我?看我笑话?不大可能吧?看我笑话,她能得到什么好处?看她也不像这种人。 照一照镜子,仔细地瞧一瞧,看这头型,一丝不乱,油光光的,五五分的泾渭分明,帅!好一个帅男子,她方琳未嫁,我也未娶,嗯!这是最合理的剖析。 胡三再次把事情捋了一遍,最后他对自己的分析自言自语道:“嗯,八九不离十。” 果然如方琳所言,冯进晋江湖豪气,两杯酒一下肚,那瘦长脸便像盛开的狗尾花一样讨人喜欢,推杯换盏间便称兄道弟。胡三开宗明义,只说是兄弟初来乍到,今后老哥多多关照云云,其间便奉上礼物一份。 打开包装盒,精美的怀表亮瞎了冯进晋的双眼,他一边把玩,一边言语推辞,最后还是将怀表纳入怀中。面对如此“诚意”,冯进晋也不含糊,“你胡老弟够意思,我心里有数了,你请我喝酒,那我没二话吧?这样,酒也喝到位了,老弟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 去哪儿? 冯进晋说,长见识呗。 如何长得见识?逛窑子,喝花酒,别有洞天。胡三则表示不大好意思,冯进晋诡笑道:“别假正经了!老弟,把我当外人了吧?告诉你吧,21号里我也有朋友,你跟人家去过花楼,我都知道的,那个谁?小…小什么的?你相好,叫什么的?我认识,哎,我一时猛住了……” 胡三赶紧抢话道:“哎哎哎,别谁了,我跟你去不就行了。” 两人会心一笑,便勾肩搭背地奔花楼而去。 事后第二天,警察厅里。胡二便告知方琳,酒喝了,怀表也送了,相谈甚欢,当然花楼一事胡三万万不会说。 鱼儿已经咬钩,那么下面的动作便可一气呵成。“万通达”贸易行老板钱一靖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齐联杵一声令下。 行动前,齐联杵与钱一靖又把计划捋了一遍,这的确是有必要的。这过程中钱一靖忽然提出一个问题,他问齐联杵,胡三一死,这个案子将由谁来接手?这个问题齐联杵考虑的真就不周全,他脱口而出,“那还用说,这是刑事案,当然是归口警察厅了,他胡三又是警察厅的人……” “问题是,胡三怕不只是警察厅的人吧?” 经钱一靖这么一问,齐联杵猛一拍脑门,“哎呀!你说的有道理。” 原本齐联杵是要在怀表上做文章,之前的计划是:时机恰到好处时,比如说作为督察,齐联杵或在搜查冯进晋住所时,将方琳的怀表与冯进晋的怀表进行调包。现在看或许没有这种机会了,因为胡三一死,很有可能接手的不是警察厅,应该说接手可能性更大的应该是21号,或者是特高课。 经两人缜密磋商,最后决定处决胡三之前还得办一件事,以追求计划的完整,或者说完美。 对于提前做好调包,其实此前齐联杵确实也这样考虑过,只是当时没有考虑好这包装盒里的夹带内容,他想着随着事件的推进,这夹带内容可能会有更好、更恰当的选择。现在想来,还是当时思维上有懒惰因素作祟,以至计划的不周全,好在行动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这也给了齐联杵一些启发,他在想:重大决策的时候应该多民主,再集中。 早春的一场雨飘了一整天,那寒意仿佛告诉人们冬天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下午下班,冯进晋打着伞从警察厅大院走了出来,齐联杵驾车经过,他停车,喊道:“冯队长,没骑车呀?” “没有,这不,下雨嘛,自行车不方便。” “哦,来来,上来,我稍你一段。”齐联杵说着,打开一侧车门。 冯进晋有些犹豫,似乎又是一种慌张,他走近轿车,俯下身伸着脑袋对车内的齐联杵说道:“不顺路吧?齐主任。” “上来上来,上来说。”齐联杵一边说着,一边招着手。 冯进晋不好再推辞,收了伞,使劲地甩着伞上的雨水,实际伞上并没有几滴雨水,又跺了跺脚,生怕鞋子弄脏了齐联杵的轿车。齐联杵笑道:“上来吧,这么多毛病。” 两人回家的确不顺路,这正是冯进晋紧张的原因,他担心是不是有人打了小报告,或是自己的小辫子给齐联杵抓到了?毕竟自己有许多地方不干净。冯进晋在想:前日胖厅长还开大会说要整风气,齐联杵什么人?管警察的警察,就是专门抓人小辫子的。 冯进晋很谨慎,他问道:“齐主任,你这是要去哪?” “嗯,你家我就去过一次,有些记不大清了,你给我指路,到你家坐一坐。” “哦、哦。”冯进晋的声音隐约有些发抖,明显他紧张了。 “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呢?请还请不来呢!”冯进晋故作镇静道。 “你冷吗?我看着你穿的有点少啊。” “是是,是有点少,前两天挺暖和的,不知道今天会这么冷。” 齐联杵说:“是啊,得注意,受凉了,受罪的就是自己啊,你啊,也不讨个老婆,没人管你,你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要是一生病,那就可怜了,你说对吧?” “对对,讨老婆我当然想了,可我一个当差的,攒钱没那么容易呀。” 齐联杵有意将话题转向轻松节奏,冯进晋也逐渐放松下来,经他指路,很快便来了的冯进晋的住处。这是租来的房子,一个独门独院的两座瓦房,大的是起居室、书房,小的是厨房兼作饭厅。 进入房间,冯进晋沏茶、让座,好一个热情,两人聊天,以长官亲切关怀下属的模式,齐联杵劝冯进晋多些上进心,目光要远大一些,再是问他有没有听到人事变动的传闻。 冯进晋说没听到过。 “真的?”齐联杵问。 冯进晋表示的确没有听过。齐联杵转而又问道:“我记得你是老刘带过来的吧,你们俩关系不错吧?” 冯进晋说,那是的,关系很好,刘克森很关照他。 齐联杵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冯进晋觉出不寻常,于是试探问道:“齐主任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你放心,我冯进晋就一个优点,我嘴严……” 齐联杵摆手打断冯进晋的话,说道:“不说了,不说了。” 显然冯进晋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他强调自己会保守秘密。齐联杵则表示自己多嘴了,恐有挑唆冯、刘兄弟情谊之嫌。经冯进晋赌咒发誓,齐联杵说,刘克森不日或可调动工作,这样一来,保安处长一职将会留给谁呢? “这么重要的信息!既然你们关系那么不一般,我不理解刘克森为什么会守口如瓶,”齐联杵又补充道:“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也许刘克森办事稳重,不确定的事情他就不提前说?” “跟你说这些,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不关心你跟老刘关系如何处,只希望你要多努力,多些上进心,做个有准备的人,将来职位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齐联杵一席话,冯进晋表示醍醐灌顶,并要发奋图强。 抽着冯进晋敬上的香烟,齐联杵转移了话题,“那天从你们办公室路过,我听了一耳朵,你好像说你老家怎么的?风水什么的?” “哦,那,”一个短暂的回忆,冯进晋说:“对对对,中午吃过饭,没事闲聊了两句。” “那天我没听全,你说说,我听听。” 见齐联杵很诚恳的样子,冯进晋便没有了顾虑,他说他也是回老家时听说的,就是他们老家的事。 一个家族几年间死了好多人,都是得了各种各样的怪病。后来有人怀疑是不是得罪了祖宗,于是请来了风水先生,看了各处的房子,都没大毛病,又去了祖坟,风水先生仔细勘察,又是一通做法,这就找到了问题,应该是祖坟下面有大问题,说是棺材有破损之兆。经商讨,族人挖开祖坟,果不其然,一个巨大的蚂蚁窝,蚂蚁啃噬至棺材一侧出现很大破损。经风水先生指点,后重修了祖坟,不出一年,那些得怪病的族人也都全好了。 冯进晋补充道:“我也不确定,这是我们邻乡的事情,挺玄乎的,都是听来的。” “嗯,这种事情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齐联杵为何如此感叹?他说他母亲去世已经小半年了,这一点冯进晋当然知道,当时警察厅大小官员都是有随份子的。齐联杵说,几天前他做了个梦,应该是母亲给他的托梦,母亲说很冷。醒来后,齐联杵觉得蹊跷,出殡时,生前所用衣物都烧给了母亲,怎么还会冷呢?于是去寿衣铺买了好些个纸衣、纸被、纸钱,专门去坟前烧给了母亲,又好生祭奠一番。 齐联杵说,他还是不大放心,想再找个风水先生给看看。 冯进晋立刻表示要回趟老家,他要去找找传说的那位风水先生。 齐联杵则说,太麻烦了,况且未必找的到,冯进晋的老家又在苏北,回去一趟不方便,而且也不大安全,找风水先生,南京附近也可以的。 说到母亲,齐联杵又说起家里的往事,他的一个弟弟出国留学,多年未归,母亲患病突然,临终之时多想看一看这个小儿子,又担心影响其学业,所以坚决反对电召他回来。齐联杵哽咽着说:“现在想来,非常愧疚,未能完成母亲临终之愿。” 母子情深,冯进晋闻之也动容,齐联杵突然提出家里有没有酒。酒是有的,只是没有下酒菜,冯进晋表示请齐联杵外出喝酒,齐联杵则说:“家里感觉好,清静,好说说心里话,这样,咱不讲究,我去买包花生米、称两斤猪头肉什么的。” 齐联杵说着就要外出,冯进晋赶紧阻止,说道:“齐主任你坐,你抽烟喝茶,我熟门熟路的,我去买,十分钟搞定。” “那也好,”齐联杵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钱来,硬塞给冯进晋,说道:“你跑腿,我出钱。” 冯进晋当然推脱了,齐联杵则说,“听我的,不然我就走了……” 拿着齐联杵给的钱,冯进晋外出买熟食了。这里的街区环境,此前齐联杵已做过考察,冯进晋来回一趟,中途没有任何耽搁,那也得要10分钟左右,也就是说,齐联杵为自己争取了这10分钟的时间。 先要找到怀表的放置地点。书桌抽屉,没有;衣柜抽屉,没有;半截橱抽屉依然没有。齐联杵再次扫视房间陈设,床铺下!除此外恐怕也不好放置贵重物品了,掀开床单,果然内有两个大帆布箱,小心翼翼抽出一个,打开,有些凌乱,画报、书籍,随意翻看了两页,看到的都是不堪入目的字句,“这家伙,还看书!什么书呀!”齐联杵心中骂道。 将这箱子放归原处,抽出另一个箱子,打开,果然这是一个收藏所在,各式各样的怀表,此外还有数十枚前朝的铜钱,摆放的整齐、规律。那深棕色的牛皮质包装盒就在其中,打开观看,怀表亦在盒内。齐联杵快速将其放入自己的口袋,又从另一口袋内取出准备好的那块怀表,原样放回帆布箱内。 从冯进晋出门,齐联杵便看手表确认时间,同时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后,搁置在玻璃烟缸上,现在香烟仍未燃尽,时间过去不到5分钟,尚有时间。于是齐联杵又快步去了厨房,在一背阴角落,他发现一块大圆桌面倚靠在墙边,轻轻搬斜桌面,墙面便露了出来,很平常的墙面,稍有不干燥的感觉,齐联杵将五个手指张开呈利爪样,伸向墙根上约20厘米的位置,然后用力去抓挠墙面石灰,此动作反复做了几次,直到疼痛感强烈时,他停止了。 大桌面原样摆好,离开厨房,带上门,再观察手指,仍有不舒适感,指甲缝内还残留了些石灰粉屑,院子里有一抽水井,抽压几下便流出清水来,洗净双手,解开外衣,毛衣上将湿手蹭干。 回到大房间,深深吐一口气,再看时间,过去了7分钟,烟缸上的香烟已经灭了,只留下烟缸边沿那一小截无法燃尽的烟屁股。齐联杵取出一支烟,将那一小截烟头细致地接到新烟之上,很完美的一支加长的香烟,于是点燃,再是吞云吐雾。 烟云渺渺,抽了半支,冯进晋便回来了。牛肉、花生米、猪头肉、还有烧鸡,家中柜子里取出白酒,于是开怀畅饮,话题亦苦、亦甜、亦活泼生动、亦是虚怀若谷,想来人生莫不如此。 第6章:铲除叛徒 布局完成,做最后一次推演,似已无再完善的可能,就此定案。 此时齐联杵内心有一点点的小激动,行动之前他想着还要做一件事情,利用星期天休息的日子,他驾车去了老家——高淳。 母亲坟前,齐联杵焚香、烧纸钱,心中默默对母亲说:儿子大不孝,愧对母亲在天之灵,前日又假借母亲之名说了谎话,身为军人,守土之责亦不可撼动,还请母亲万万体谅,希望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儿子逢战必胜,待复我国土之日,必将母亲移葬至祖坟。 此时齐联杵两行热泪已打湿膝前黄土,再次叩首,齐联杵踏上南京归途。 早春时节,天气忽冷忽热,方琳不慎患了感冒。胡三也有心细如发之时,他亦懂得知冷知热,可贴心呢。敲门进了方琳的办公室,不只是嘘寒问暖,还有感冒药献上。方琳说“我没什么的,就是一点点的受凉,这你都能看出来?” 胡三回道:“感冒啊,挺难受的,不能马虎,前几天我也感冒了,刚刚才好,这个感同身受啊。” 基于胡三的关心体贴,方琳邀请胡三当晚看电影。 胡三则表现出更大的关心,说是改天,主要是担心方琳身体不佳。方琳说不碍事,这几天喝了很多的生姜红糖水,除了有点咳嗽,基本无碍了。 幽暗之所看电影!胡三自然是求之不得,客气话也说过了,便不再推辞。方琳嘱咐道:“看电影是咱俩的事,最好别让人知道,尤其你们保安处的男人们,那些人吧,乱嚼舌根,烦人着呢……” 显然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我懂我懂。”胡三答道。 按约定下班后两人各回各家,晚饭后就出来,七点半的电影,七点前胡三来方琳家附近的巷口来接她。 准时准点,胡三出现在了那条小巷口。 胡三看了看手表,再抬头,已看见小巷里的方琳,方琳也看见了他,便招了招手。见小鸟依人一般的方琳,胡三立刻走入小巷去迎方琳,十余步,小巷有一丁字路口,当胡三察觉之时,脑袋便遭一击,随即一条麻袋将胡三罩入其中,两个小伙子抬着就走,巷口驶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驾驶员正是贸易行的老板钱一靖。卡车看似满载,实际内有乾坤,两个小伙子将那麻袋扔上车,又挪至车厢暗格中,卡车便疾驰而去。 “万通达”贸易行租用的仓库内,胡三隐约醒了过来,发现双手已被反绑在身后,他自知不妙,顾不得脑壳火辣辣的疼,继续蜷曲在地上一动不动。此时胡三的小西装也脏了,油光光的头发也染上了灰土,五五分头也不在泾渭分明了。 一把短刀在胡三的脸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贸易行里的小伙计说道:“再装死狗,信不信老子花了你的脸?” 胡三果然醒来,嚷道:“别别别,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小声点,再嚎,老子捅了你。”小伙计说着,将短刀抵住胡三的咽喉。 胡三不敢动,只微微点一下头,再就是眨巴眨巴眼睛,轻声说道:“我不喊、我不喊。” “嗯,”钱一靖点点头,说道:“我来问你,刚才巷子里那女的是什么人?” 胡三上翻着眼珠,此时他才想起来方琳,于是急忙问道:“她人呢?”或是过于急迫,声音没有过多控制,那小伙计的短刀立刻施压,钱一靖则作一轻声手势,然后说道:“告诉你吧,那女的就是喜欢嚎,又不经打,她脑袋像个花瓶,我兄弟下手没个数,一下就给拍碎了,没办法,现在丢到江里喂鱼了,你要再嚎一声,也把你脑袋拍碎了。” 极度的惊恐已浮现在胡三的脸上。 见胡三不作声,钱一靖便站起身来,坐回到椅子上,椅子前有一张破旧的四方桌,两个伙计把胡三从地上揪了起来,按到了钱一靖对面的一条长凳上。 经这么一折腾,胡三有点缓过神来,他轻声说:“大哥,有话好说,只要给我一条生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们,求你了,你要钱,我拆房子卖地都给你……” “行了,别扯了,你不想想,你又不是什么大老板,你能有几个钱!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这么个畜生,谁会绑你?” 钱一靖的话,胡三显然听懂了,他极希望的绑票案似乎不可能了,他或许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他非常清楚军统对叛徒的家法是什么,只是他相信了21号特务头子的承诺,苏得诚说,安全问题他负责到底,并且说军统已经撤离,南京地界他苏得诚保万无一失。现在看,苏得诚的承诺脆弱的不如一张手纸。 “你们……”胡三颤抖着声音,问道:“是军统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不要问,只要回答就行了,我提醒你,如果你有一句谎话,你知道的,我会怎么做,”见胡三频频点头,钱一靖继续说道:“下面我问,你答,你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吗?” “明白明白,大哥,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我全力配合,只求留我一条命,叫我干什么都行。” “好,”钱一靖点头。 胡三又说:“大哥,我求你了,我就问一句,我全力配合,你们能不能留我一条生路?” “你他娘的,还敢提条件!”小伙计说着就用皮带勒住胡三的脖子,胡三窒息数秒后,钱一靖摆摆手,小伙计才松开皮带。钱一靖说:“你如果想死,你可以一句话都不说,马上成全你,我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讲条件,争取一个好态度,你明白吗?” 小伙计的皮带再次勒紧,胡三挣扎之中努力地点着头。 接下来对于钱一靖的提问,胡三竹筒倒豆子一般。他哭诉21号特务的酷刑如何无法承受,转而出卖了组织,对于老阚、二扁,还有其他人员的出卖,胡三也都供认不讳。 至于为什么21号不留用于他,果然如齐联杵猜测的一样。 为了更大的立功,胡三向苏得诚提供了“巡抚”的存在。至于他是如何知晓巡抚,胡三解释说,他是偶然间听二扁提到过巡抚,出于好奇,他问过,但二扁没有明说,只说是巡抚之所以叫巡抚,那是人家可以自由行走各个衙门,后来一次喝酒,二扁曾说过警察厅里有朋友,能量很大,正巧胡三的一个朋友正托人找警察厅办事,胡三就问二扁,可二扁一口回绝,并说是酒喝多了,只是吹牛的,根据二扁平日为人,胡三便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事胡三说给了苏得诚,苏得诚也赞同胡三的感觉,于是把他安排到了警察厅,并承诺:如完成对巡抚的甄别,必会钱、权重赏。 有关巡抚,胡三、苏得诚并无更多信息掌握,胡三发誓说,他仅知道这些,且都是自己的臆断,老阚、二扁受酷刑而死,也没有供出丁点信息,所以胡三认为苏得诚也和自己一样,仅知于此,若有信息,想来一定会提供给胡三,以便他在警察厅更好开展秘密调查。 问答进行到这里,仓库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两声咳嗽,钱一靖随之点了点头,两个伙计便将胡三提了起来,胡三预感不妙,他异常紧张,急切问道:“干什么呀?你们要干什么?我都说了呀!” “慌什么!”钱一靖一边跟着走,一边说道:“别太紧张。” 胡三双手反绑着被带到仓库的一墙边,“蹲下去。”钱一靖命令道。 胡三非常疑惑地贴着墙蹲了下来,钱一靖也跟着蹲了下去,并观察着胡三身后被捆绑的双手,见两手贴着墙面,距离、高度、手型都合适,于是命令道:“右手给我挠,用指甲拼命给我挠墙。” 胡三不解,但只得照做,挠了有五六下,钱一靖叫了停。然后观察了墙面,又观察了胡三右手的指甲,钱一靖点了点头,“站起来。”于是胡三站起身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还能想起来的话,我可以考虑重新做个决定。” “真没有了,我发誓,我知道的我一个字也不敢漏啊!” “那好,这个时候,我想问问你,你想知道巡抚是谁吗?” 面对钱一靖如此提问,胡三已经意识到自己或将结束一生,他扑通一下跪倒,央求道:“不想,我真不想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谁是巡抚,我发誓,你们放了我,我立马消失,马上就离开南京,永远不再回来……” “老阚、二扁,我的好兄弟,他们走的急,没能送一程,我非常痛心,所以,你的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送送你。”伴着这浑厚之声,齐联杵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啊?齐…齐主任?”胡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他已经猜到了谜底,“你是……” “对,我就是巡抚,再告诉你,”齐联杵说着,指向钱一靖,“这位是我小组成员,他叫捕头,还有一位叫师爷,你也认识,她叫方琳。” 胡三明白,一旦谜底用这种方式揭开,他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刚想挣扎叫嚷,他的咽喉已被皮带勒住,并越收越紧…… 齐联杵继续说道:“之所以出来送你最后一程,就想告诉你,做鬼之后,你可以报仇,可以来找我,可以找21号,可以找日本人,我想,这是你最后的权利。” 第7章:斟酌电文 夜未央,一片雾蒙蒙,可见策马奔腾,黑骏马之上一威武将军。齐联杵喝道:来将通名。威武将军并不答话…… 梦境中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个不停,醒来后,齐联杵才意识到电话铃声不是梦,而那威武将军也不是现实。 打开床头台灯,看那闹钟,凌晨一点半。这个时间什么电话呢?接了电话,赵智光打来的,说是要出现场。齐联杵感到疑惑,抱怨道:“出什么现场啊!这他妈大半夜的,出警也轮不到我啊!” 赵智光说,厅座发话了,中层以上警官都得出现场,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估计事情不小。 齐联杵心头一紧,这么快吗?胡三的尸体被人发现了?他一个胡三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以至于何举堂都为之震动,否则怎么会如此的出现场呢?按说一起暗杀也就是刑侦系统负责勘察现场,这大半夜的! “现场什么地方啊?”齐联杵问道。 “下关,5号码头。” 听到赵智光的回答,齐联杵稍稍放松下来,因为这个地点与胡三没有交集,此前齐联杵与钱一靖细致商讨并决定,胡三的藏尸地点是在清凉山附近的一个残破的老房子里,齐联杵相信钱一靖不会擅自更改方案,即便有应急处理,钱一靖也会及时通知的。 挂断电话,齐联杵起床穿好衣裤,他心里觉得挺遗憾,于是整装出发之前,他继续演绎了那个梦境,齐联杵小声喝道:“来将通名!” 忽地一下,齐联杵快速前走几步,立定,又猛一往后转,一个京剧式亮相,随后念白道:“俺乃民国大将——齐联杵是也!” 仿佛一个庄严仪式一样,结束后,齐联杵自己却也笑了,但他相信刚才梦境中自己看清了那威武将军的面孔,那人的确就是自己,而且一身戎装,领章上清晰可见闪闪金光,那是国民革命军的少将制服。 5号码头,此时已有大批日本宪兵在此警戒,停好车的齐联杵在警戒线外出示了警官证。 果然这是一起暗杀事件,5号码头栈桥上停放着一具尸体,现场勘察还在进行,可以看到勘察人员不只是警察,还有21号的人,日本特高课的人也在其中。 齐联杵并没有上前观看,只是在外围抽着烟,此时赵智光也才赶来,两人便聊了起来。尸体勘察人员中的刘克森退了出来,他看见齐联杵、赵智光,便也凑了过来。 经刘克森介绍,那尸体脑部有钝器伤,但不致命,身体其余部分没有外伤,是水警巡逻时发现的。发现时,尸体挂在栈桥的铁栏杆外侧,下半身则浸在江水里,初步判断,此人应该是窒息而死。 齐联杵心想:这手段很好,和我们的方式竟然是不谋而合。 刘克森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21号的人认识死者,此人原是共产党,后来投靠了日本人,之后就在“夜百灵”歌舞厅里当了大领班,现在看,应该是共产党的红队出手了。 刘克森所说“夜百灵”歌舞厅,齐联杵、赵智光都不陌生。这个歌舞厅的老板名叫:克拉洛夫,白俄罗斯人,他精通汉语、日语。 克拉洛夫曾有过非常光辉的过往,南京保卫战之前,日本当局多次向驻南京各国使领馆发出威胁,要求他们撤离。危急时刻,一些西方国家的侨民表现出不屈的正义感与非凡的勇气,他们不顾自身安危,坚决留在了南京,并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南京沦陷前夕,一些侨民被迫撤离,但还是有二十多位外国侨民坚持留了下来。他们中间,有德国人约翰?拉贝、美国人明妮?魏特琳、美国牧师马吉…… 克拉洛夫则以“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委员的身份留在了南京,在接下来日军丧心病狂的大屠杀期间,他们一起为巨大灾难之中的平民撑起了一片保护区。 可谁又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反邪恶的英勇斗士,最后竟然成为了日本特高课的雇员。他抵御不了金钱的诱惑,一是收集、贩卖情报,再是以日特给予的特权,经营着他的生意,其名下除夜百灵歌舞厅,他还有一家汽车租赁维修公司。 不多一会儿,胖厅长也驾车赶来,草草看了现场,与21号的特务头子苏得诚,以及特高课的松田队长一起简单交流几句,之后便召集警察厅的官员,在码头的空地开了一个现场会。除了对现场的一番剖析及折射出的形势严峻之外,胖厅长又是那老一套:和平、救国、戡乱之重任在肩,各位同仁当自省、自立、自强…… 第二天,得了一个机会。厅长办公室里,齐联杵、赵智光提了此事,何举堂说:“你们无所谓啊,骂娘都行,背后骂我也不一定,知道吗,我骂谁去?” 原来胖厅长也是奉命行事,上头的意思就是要有这么一个表态的过场,主要就是给特高课看的,意在给日本人做意识形态上的评估。 “给特高课看,这能看出什么明堂?”齐联杵问道。 “不懂了吧,”何举堂回答道:“上头的官老爷们希望通过我们,来表达新政府真抓实干的态度,并且要让日本人体会到,但问题是日本人信不信呢?鬼才知道呢。” 何举堂又说:“这个案子跟我们没有关系,也不用我们来办,其实这种案子还用查吗?共产党锄奸,明摆的事,你去查吧,21号不是有能耐吗!他特高课一天到晚神神鬼鬼的,我倒看看,他们能查出个蛋球来。” 一个插曲,齐联杵却颇感兴奋,他对钱一靖说:“虽然和共产党老死不相往来,但我还是很高兴啊,为国而战,我们一点也不孤单,再看人家共产党,一个清场扫荡,我们这边就下命令要静默,人家呢!一样损失惨重,但处决叛徒汉奸出手果决,干的漂亮,唉,就把尸首挂在码头的栈桥上。” “是啊,哎……”钱一靖叹了一声,说道:“你老兄就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共产党啦!” 齐联杵这才意识到,只顾自己大嘴巴了,却忽略了别人的感受,他知道对于钱一靖来说,共产党是一个难以化解的心结。 对于处决胡三,齐联杵已经拟好了电文,本想这就发出去,现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问钱一靖:是不是把共产党锄奸一事也提一提? 经沟通,钱一靖终于明白了齐联杵的意思,于是说道:“可以是可以,这个啊,关键看你怎么行文了。” 是啊,行文很重要!斟酌后,齐联杵拟好了新的电文,递给钱一靖看,两人都觉得挺好,于是立刻电告重庆。 电报发送完毕,藏好电台,齐联杵和钱一靖两人闲聊,忽然钱一靖说:“刚才那个电文……” 见钱一靖欲言又止,齐联杵坐不住了,“刚才电文怎么啦?” 钱一靖答道:“你说的是择机……择机冠以巡抚之名,以敌手将冯杀之?”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钱一靖皱起眉头,“我觉得无论从资历,还是能力,以及职位,这个冯进晋啊,你说他是巡抚,21号能相信吗?特高课的人又会怎么看呢?” 齐联杵不作声了,沉默或是在为思考,他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哎呀!老钱啊,你说你啊,要说就早一点说嘛,这电报已经发出去了,你搞个马后炮,这有个卵用啊!” “你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刚刚才感觉到的,”钱一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哎,你别给我带沟里去了,我也就是随便一说,可能是我想的太复杂了,再说了,重庆也不了解下面的情况,他们哪有那么多工夫来分析这些事情,后面的事情只要我们自己能搞定,那就行了呗。” 事已至此,再扯也没用,再补充一份更改电文?怕是给重庆一个提醒,提醒他们,我齐联杵是多么的不谨慎。想想还是算了,正如钱一靖所说,后面见机行事,自己能搞定也就行了。 回到家中的齐联杵在想:为组织清除叛徒,此为忠;诛卖友贼,以此告慰战友英雄之灵,此为义。兴忠义之举,大丈夫也,而且应该是顶天立地的那种姿态,要是再立个功,那最好了。 又仔细想了想电文,也许是侥幸心理作祟,他觉得可能就是钱一靖的某根神经搭错了,敏感的离谱了,基层各站那么多的电文,细枝末节的,重庆的军统高官哪有这闲工夫。齐联杵心想:那些高官只问功绩,除此之外,或皆可不问。 事实果真如此吗?齐联杵猜对了一半,重庆认同他的锄奸功绩,同时对他的擅自行动表示隐忧,并且更关注到了他余后的计划。 军统高官并不都是齐联杵想像的那样,至少这一次不是,他们仔细研究了“巡抚”的电文,并且做了非常详细的评估,只是这其中绝大部分的过程齐联杵根本就想不到。 第8章:重庆回电 重庆收到巡抚来电。 内容是:今日获悉共党有一锄其奸计划,后已证实,共党行动已成功实施,其奸已除。我部自不甘落下风,正有叛徒胡三进入警厅,经查胡已知晓巡抚之名,但其尚不知详情,我小组暂无危险,恐其作乱,故以杀之,并用胡做局,以至警厅保安处行动队长冯进晋咬钩,冯实属我同胞之一大害,择机我小组将冯冠以巡抚之名,以敌手将冯杀之。此报,巡抚。 巡抚小组来电,其重庆负责人绍处长评估后本想自行处理,但他曾为表示褒奖、激励,对齐联杵暗示过有提拔的可能,这次铲除叛徒,他觉得是个机会,所以想借此兑现昔日的承诺。关系到职位任用,这还需要长官批复才行,于是他提请召开情报分析会。 因涉密因素,研究室里也只有三个人。看了这份电文,长官说,这情报看来的确需要讨论一下。 “当然需要讨论了,”另一长官说:“重庆给巡抚下达静默指令尚不足半个月,他巡抚就有这么大的动作,这个属于什么性质?” 绍处长说:“不是我护犊子,说句公道话,这个胡三半个脑袋都探了进来,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是我们,是不是也会干掉胡三,况且这个叛徒可恶之极。” 该杀! 灵活机动、不死板,锄奸行动应属有必要,违背静默指令不成立。“但是”,一听长官说出这个但是,绍处长就明白了,他以最快速度抢回话语权,并且已经组织好恰当的言语,说道:“我明白,这个巡抚的确该敲打敲打,不然还反了天了。” “这个,你就看着办吧。”长官说。 “我插句题外话,泛泛而谈,不特指,”另一长官说道:“对下属啊,我们应该是要充分信任的,尤其是做我们这一行的,真的很不容易,不过,适当的时候呢,还是要约束一下的,千万不要惯出总是先斩后奏的毛病来。” 这次清除胡三,给的结论是:立功,并予以表彰。 绍处长说:“那如何表彰呢?” 长官说:“这个你看着办吧。” 绍处长的意思是,南京目前局势很严峻,留守人员仍有战斗力和执行力的也就是巡抚小组了,在暂不加派力量的情况下,绍处长建议,南京区建制暂缓变更。 目前南京站长一职还在空缺,是否可以考虑一下人选呢?论资历、级别,齐联杵确实还有欠缺,但可否考虑暂由他代为管理呢? 长官听明白了,让齐联杵当个代站长!长官说:“这个不急,还是先把下面的计划好好研究一下吧。” 齐联杵或许根本没有想到,南京警察厅的花名册,以及警员档案会出现在重庆军统情报研究室里。根据这份档案,对于冯进晋的定位并不困难,就这么个货色,让他充当巡抚?不知道这个巡抚是怎么想的,是巡抚高估了冯进晋呢?还是他把自己的档次给拉低了? 冯进晋是巡抚?问题是:21号的人,还有南京特高课都是傻子吗? 对于齐联杵的计划,似乎确实不妥。绍处长说,以他对巡抚的了解,巡抚的能力不是这个水准。电文清清楚楚,怎么解释呢?绍处长说:“我估计这大概就是灵光乍现,巡抚一时脑热,冒出这么个计划,好在只是计划,具体执行的时候,我相信巡抚会非常审慎的,随变化而变化,这也是巡抚最大的优点。” 说再多,似乎意义都不大,长官说:“这份电文恰好可以说明巡抚还不够沉稳,况且恢复南京区建制势在必行,给他弄个代站长,那么恢复了南京区,你让他当区长吗?不给当区长,又没有了站长职位,到时尴尬的恐怕不只是他巡抚,你我的面子也不大好看吧?” 其实绍处长想说,届时可以给巡抚弄个副区长的职位。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一来齐联杵的资历确实不够,再者就怪他齐联杵自己想的太多,弄巧成拙了。 绍处长预判的一点没错。齐联杵的那个计划在设计之初确实没有与巡抚之名挂上钩,调包怀表的用意也只是让日伪认定胡三是被冯进晋干掉的。也许是为了展示卓越的才华,齐联杵才做了更为复杂的设计,他哪里知道,这种化简为繁完全是多余,也让他的那个威武将军的梦境真就成为了南柯一梦。 经反复讨论并形成决议。 汪逆“还都”已经板上钉钉,南京局势严峻,巡抚这样的得力干将确属难得,为使巡抚发挥更大作为,尚需一位更稳重、更有经验的长官予以领导。特决定委派闻锵同志赴南京筹建军统南京区,并任区长,全面主持南京区的工作。 晚上10点钟,南京,齐联杵的卧室里。准时准点,齐联杵打开收音机,调至短波指定频率,他记录下收音机里播报的一长组数字。经密码本,他译出了内容。 除慰问之外,主要三点内容: 一是,小组三名成员,发放奖金,各晋升一级。 二是,重庆已知晓针对冯进晋的计划,要求切莫复杂,不要冠之以巡抚之名,只需坐实其暗杀胡三即可,后面还加注说,冯进晋为巡抚不足信,切记切记。 三是,不日将派员赴南京任区长,届时区长会与你联系,并注明接头暗号。 望精诚团结,再取佳绩。 对于这份电文,基本符合齐联杵的预期,但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显然自己设计的方案是有瑕疵的,重庆却也能够心细如发。这点齐联杵颇有感慨,没想到果真被钱一靖的马后炮给说着了,这又能怪谁呢? 齐联杵在想,倘若不是自己故作精明,恐怕结果要比现在的这个好。再想来,晋升一级也不错了,算是一个很好的肯定,起码不是抗命不遵。不过遗憾的是站长职位已经飞走了,区长更是想也别想。 想到这里,齐联杵掐灭了大雪茄,心中说道:今晚可以睡踏实了。 果然,今夜无梦境。 第9章:叛徒死讯 就在齐联杵收到电文的时候,闻锵也收到了重庆来电,电文中要求他于三日内与长春新任站长完成交接,并即赴上海与特派员见面。 对于这个决定,闻锵不感到意外,原因是他的手下也出现了叛徒,安全考虑,闻锵是要撤离的。这座城市他已苦心经营了五年之久,形势刻不容缓,在说再见的时候,闻锵亦有不舍之感,他对新任站长说,“我多么希望是带着胜利而离开的。” 新任站长说:“闻站长,您是为了顺利而离开的。” “临别赠言,”闻锵说,“我只希望在你的任期内光复这片黑土地,我想到时你会非常骄傲地告诉我们的民众,这里叫作长春,而不是新京。” 仅带一名助手的闻锵抵达上海,与特派员接上了头,电文中也仅是这一内容,闻锵并不知道下一步将何去何从。特派员老邢与闻锵是老相识,他们曾是一个进修班的同学,也一起共过事。 老邢也非上海任职,怎么会让他与闻锵接头呢?这正是因为涉密形势严峻而作出的特别安排。 首先,重庆方面参与商讨决策的也仅有三人,另外人事档案备案也由情报处处长一人负责,所有程序均为处长一人经办。再加上与闻锵接头并下达任命的特派员老邢,也就是说知晓闻锵去南京赴任的一共只有五个人。 对于南京今后的工作开展及布局,用电报方式是难以完全沟通的,所以有必要派专员前来交换意见。取道上海也很正常,一是闻锵从东北至上海交通相对便利,再是上海的租界作为接头地点较为妥当。 此次人事安排,重庆可谓做足功课,长春军统的人均不知闻锵的去处,南京的齐联杵也仅知道某一天新长官将会与自己接头,长官是谁?什么时间来?除了接头暗号,齐联杵一概不知。途经上海并逗留,而军统上海的人员也同样都不知道。 国家危难,又是这样特殊的军人,老友相见亦是难得的难得,使命交谈也非三言两语就可完成,加上租界的掩护,他们在上海逗留了两天时间。 拿到掩护的身份及证件,闻锵与助手直接去了南京,而老邢也辗转返回了重庆。 重庆来电的第二天,起床后齐联杵依然觉得有些倦意,洗漱间特别留意了镜子里的自己,基本还不错,只是眼睛稍稍有些浮肿,想来是觉没有睡好?应该还好吧,昨夜没有做梦呀!也或是有梦却不记得了。 下午,办公室里的齐联杵百无聊赖,忽然心中感到有些疑惑,点燃一支大雪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警察厅大院里停车场,刑侦大队所属车辆基本都在。齐联杵在想:胡三的尸体这么难以发现吗?四天了。 前天在“万通达”还特地问过钱一靖,钱一靖非常确定,藏尸地点、方式都严格按计划执行的,没有问题。好在这天温度低,要是夏天,那胡三应该烂的不像样子了。 就在齐联杵想的入神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也许窗口的风共同作力,门开的动静有点大,齐联杵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的是赵智光,眼镜后面是一张轻松顽皮的表情。 “操!你怎么这么粗鲁,就不知道敲个门,吓老子一跳。” “别老子老子的,我也没看你跳嘛!要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赵智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像主人一样坐在了齐联杵的办公椅上。 齐联杵没作声,转而走到赵智光身后,然后猛一拍赵智光的双肩,并大吼了一声,这动静来得出人意料,没有准备的赵智光也是吓了一跳,然后嚷道:“你有毛病吧?” 齐联杵回答道:“不是我有毛病,我就是告诉你一个道理,没做亏心事,也会被吓一跳的。” “睚眦必报、睚眦必报啊,”看见齐联杵抽着大雪茄,赵智光虽没问,但他留意了办公桌,雪茄盒就在桌上,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大雪茄,点燃后,一个很享受的神态,说道:“你不够意思啊!我有好东西,都是喊你一起分享,你可以啊,一个人躲着吃独食。” 齐联杵坐到办公桌对面的客座位上,说道:“不是我小气,昨天还听方琳讲呢,说你老婆嫌你一身烟味,她不让你上床……” 赵智光抢回话来,“污蔑,完全是污蔑,我就好奇了,她方琳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老婆不让我上床,她都这么了解?” “别扯了,从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一脸的春风得意,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跑来搞什么?” 似乎冥冥中有主宰一样,没想到赵智光是来通报情况的,他说,今天一大早刘克森就出警了,很神秘,现在搞清了,原来是胡三被人弄死了,现在发现了尸体。 “弄死啦?我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这货呢。”齐联杵惊讶地说着,忽然又好像是有点怀疑,“确切吗?我刚才还看见李大队瞎转悠呢。” 赵智光答道:“你指望刑侦大队是个硬牌子啊?李大队算个屁,这种案子,咱警察厅得靠边站。” 齐联杵不解道:“什么意思?政治暗杀?胡三这货还真不简单啊。” “哼,不简单的好啊,死的翘翘的,都不知道几天了,什么政治暗杀呀!没那么复杂,就是人家处理家贼呀。” 通过聊天,齐联杵知道了事情经过。赵智光正好在厅长办公室,何举堂接到一个电话,21号打来的,说是就是胡三的死讯,电话的目的是打个招呼,为的是请刘克森去配合调查,何举堂自然不好拒绝,胡三本就是刘克森的手下,他去配合调查,理由很充分。 事后的几天,齐联杵注意到所谓侦破工作的开展,警察厅这边主要是走访调查,刘克森负责,问询与胡三有接触的人员,再是考量胡三出事前后相关人员有无异样,齐联杵心想:还能有什么突破吗? 另外,齐联杵很关注这个案子究竟是由谁来主导,之前他曾预判,21号应该是当仁不让,现在他才知道,“中日友好促进协会”真不仅仅是挂羊头卖狗肉,显然特高课的手已经伸的很长了。 齐联杵的这些判断来源于刘克森的抱怨,刘克森说:“21号来查这个案子,他们找我来协查,没问题,我能有什么话讲,行,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这边忙的像孙子一样,讨不到好……” 齐联杵说:“怎么可能讨不到好呢?案子破了,21号肯定给你记功,到时候我还指望着沾沾光呢!” “别指望了,案子就是破了,功劳算谁的,都还不一定呢。咱就是劳碌命,我一直以为只管干活就行了,现在我算看明白了,像老黄牛一样干活,得不到好。” 刘克森的感慨,从何而来呢?现在齐联杵知道了,原来刘克森侦办所做的资料都让特高课给拿去了,随后,21号的苏得诚又有责备他的意思,刘克森说:吃力不讨好。一个“啊”字拖的老长老长。 第10章:船长被捕 与老邢道别,去往南京的列车上,闻锵隐隐有不祥之感,似乎越来越强烈。近二十年的职业生涯里,闻锵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感觉,而且最后几乎都得到了验证,所幸结局都是化险为夷,否则今天闻锵也不会坐在这列火车上,可是这一次呢?闻锵心里打了大大的一个问号。 老牌特工的感觉绝不是空穴来风。登上这列火车、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以及之后很平常的打热水、买报纸香烟,闻锵都发现了异样的目光。自己如何被盯上的?逻辑在哪里?闻锵非常疑惑,但是,他明白,敌人肯定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么简单。 闻锵的眼神明确无误地告诉助手虾子,虾子给予回应。多年的默契,似乎不用言语去沟通,但是,虾子不忍自己逃生,他有着最坚定的使命感,如果丢下老长官、老大哥的性命,那么自己的活着将是一种耻辱。 闻锵则用更坚定的眼神告诉虾子:你有更为重要的任务,当这个任务无法完成的时候,你我的性命是否保全将毫无意义。 见虾子如此执拗,闻锵露出凶光,眼神闪过的不仅仅是杀机,还有恳切与溢于言表的不舍。闻锵的眼球上翻了三次,意图非常明确,这是命令虾子把头顶上的手提箱做第一要务,其余的均延后考虑。 虾子终于露出苦涩的微笑,他轻微点了一下头,再是把目光移到了车窗之外,望着那流动的乡村景色,虾子的视线有些模糊。 似乎还应该再有一次最可靠的确认,于是又经过两站的体察,虾子不再怀疑闻锵的判断。下一站是常州,虾子想最好是到丹阳,或者镇江附近再动手,因为那会离南京更近一些,这样的话,自己如果还活着,就能更快投入到下一个行动中去。尽管现在他还不明确下一任务是什么,当他一定知道,这个任务的发生地,一定是南京。 仍在幻想中的虾子被人踩了一脚,他明白,这是老长官的催促与警告。虾子再无选择,他打了一个哈欠,伸了大大的一个懒腰,然后又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他掏出一皱巴巴的烟盒,从中取出仅有的一支烟递给闻锵,闻锵接了过去,一边点燃,一边说道:“我的烟也没了。” “有,我还有。”虾子将烟盒捏成一团,随后丢在地板上,虾子说着,站起身来,跺了跺脚,似乎是缓解发麻的双腿,然后抬手取下行李架上的手提箱,虾子又坐回到座位上,打开包,在箱子里翻出半条香烟,取了一包递给闻锵,他自己又留了一包,之后将手提箱放在腿上,似乎是烟瘾难耐,虾子撕开封条,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点燃。 闻锵目无表情盯着窗外,他自顾自地抽着烟。虾子则像个大烟鬼一样,表情怪魅,那烟雾则肆无忌惮地弥散开来,好像是故意侵蚀着周围的环境,临坐的人都很不满地鄙视着闻锵和虾子。领空被侵犯,除了眼神和表情上的抗议,竟也没人有更大的主张。 虾子似乎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好人,他连忙堆起笑脸,向临坐的人打招呼,“呦呦呦,不好意思啊,我这就不抽了。”虾子说着将仅剩小小一截烟屁股丢在地板上,又用脚碾了几下,看着烟雾仍比较顽固,虾子又说:“开下窗户,透下气就好了。” 就这样把车窗拉了起来,随后众人不解,为何一下拉那么高,以至于大风起兮云飞扬,敌人也觉不妙。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预谋,虾子跳窗的位置恰好是一座铁路桥。纵身一跃,轻盈身影划破敌人眼底,便没入水中,再想找寻,亦是枉然。 闻锵也同样的动作,但他的身手显然业余,虽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却仍做不到敏捷。大半个身子,还有一条腿在窗外,另一条腿则被人死死抱住,随后又被几个人一并用力,将闻锵拖回至车厢内。 敌人是谁尚不清楚,但闻锵非常清晰地知道他们的位置,自己的后排座位、前排座位都是,正是基于这一形势,闻锵才预估自己将无法脱身,而且他也不确定跳车是否是生的希望,但他确定这一定是虾子可以完成的,并且是他的生存希望。 对于接下来的命运,闻锵也不恐慌,因为他的手提箱已经飞走了,他相信虾子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事实上确实如此。 虾子从河里爬上岸,他没有丝毫犹豫,在一个近无人烟的山林里,他打开手提箱,将夹层里的密码本和几张重要的文本资料扯了出来。因为火柴浸湿,他便用手一张一张的把这些资料撕碎,不远处发现一小水洼,将碎纸屑统统浸在水洼中,用泥水搅拌,又取出其中几个比指甲还小的碎片,再用水洗去泥浆,观察后才放心地挖了几个小坑,将碎片加上泥水一并埋掉。 南京火车站,此时此刻拭目以待的竟有两拨人,一是“中日友好促进协会”所属行动大会,再是21号的人。 虽然不是主力,虽然21号又是一个配角,但此时苏得诚依然幻想着成就感,立功受奖或大或小,总是有的,即便喝口汤,也是好的。苏得诚想,汤已然没有问题了,争取肥肉或也有可能哦!然而,事实会让他失望的。 这个计划设计原稿显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最初信息是上海的梅机关挖出来的,那时他们还搞不清闻锵的身份,但他们很确定闻锵一定是个重要人物,而且基本指向军统,所以梅机关要求76号给予协助,同时为使更大收获,他们采取了静观其变的做法。 得知闻锵购买的是去往南京的火车票,梅机关与76号便分别通知了南京的特高课和21号。他们预估闻锵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南京,而之后肯定会联络南京的地下抗日组织,所以,他们的计划是放长线钓大鱼,以期将南京军统或其他组织一网打尽。 在上海期间,闻锵的身份后来被确认,这一点76号颇为得意。借此,76号的李士群电告南京的苏得诚,期望苏得诚再接再厉,争取赶在南京特高课之前进行最后的收大网、捕大鱼。 识别闻锵的身份说来也是一个巧合。梅机关请76号协助之时,李士群就明白这一定是个大案子,所以他派遣最得力爪牙去执行跟踪任务。当时跟踪任务布置的非常周密,这一点不难相像,毕竟闻锵是久经磨砺的老牌特工,由于担心熟面孔的缘故,跟踪任务分了好几个小组,每组成员两至三人,均又梅机关与76号混合组队。 几组人员现场并未识别出闻锵身份,但是闻锵、虾子的照片洗出来之后,76号有了巨大发现。案情分析会上,一个老特务认出了照片里的虾子,老特务原在东北军任过职,与虾子有过几面之缘,恐怕虾子也不认得这个老特务。 老特务说:“想当年,虾子名声大噪啊!” 虾子原是东北军的一个小排长,九一八前夕,因擅自抵抗制造摩擦,被上级责罚,后带了几个人脱队,不知去向,再后来就成了悍匪。伪满成立后,虾子专门掳掠汉奸及满清的遗老遗少,当时新京的大街小巷贴满悬赏令,上附有虾子的照片。关东军及伪满坐卧难安,自然是难受,后来设计将虾子抓捕。 为震慑当地百姓,日满决定当众对虾子执行斩首,就在去行刑的路上,日本军用卡车遭到前所未有的袭击,虾子得以逃脱。日满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确定这一动作是谁干的,大约半年后,在这个被称为新京的城市里,人们又发现虾子的身影,日满这才确定,虾子已经加入了军统,他是一个杀手,来无踪、去无影的杀手。 李士群问道:“你确定这就是虾子?” 老特务答道:“我确定,脑袋担保。” 于是李士群将这一信息汇报给梅机关,根据跟踪的情况推定,虾子一定是闻锵的随从,基于没有更便利的手段去确认闻锵的身份,梅机关便决定立刻乘坐军用飞机前往东北的新京,抵达新京后,梅机关终于找到了关键人。 此人正是刚刚出卖长春军统站的那个叛徒,为了做更可靠的确认,梅机关拿出了二十多张照片给叛徒指认,照片里还包含了与闻锵接头的老邢,但叛徒并没有识别出来,但是,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在这一摞照片里认出了闻锵和虾子。至此,闻锵的身份得以确认。 在获悉闻锵将前往南京,梅机关判断,收网仍需一段时间,于是决定将行动交由南京特高课处理。得知这一情况后,南京的伊藤宏介则请梅机关即刻调查、并尽早提供闻锵的生平资料,越详尽越好。 尽管梅机关关起门来嗤之以鼻,但迫于伊藤宏介显赫的资历背景,梅机关还是照做了,几天后,闻锵的资料便摆放在了伊藤的办公桌上。 第11章:重庆确认 南京火车站,月台上、站前广场,以及不同的交通工具都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着闻锵平静的到来。特高课、21号都在抑制着兴奋与紧张,他们正准备着悄无声息的与上海的日特完成交接。 列车缓缓靠站,当旅客从列车上走下月台的时候,特高课、21号都感到疑惑和不解。上海的日特眼尖,领头的嚷道:“都出来吧,还躲什么躲!” 带着手铐的闻锵看到这一幕,禁不住笑出了声,随后又短叹一声,哎…… 火车站调度楼里的苏得诚观察得很是仔细,这第一感觉也是很疑惑,随后便猛拍了大腿,紧接着就与手下爪牙立刻奔向楼下,在站台出口的门前,他们终于追上了那群人。 苏得诚与76号的人耳语几句,便与南京特高课进行交涉,他的意思是想接手这个案子。南京特高课的行动大队长松田浩雄轻蔑地看着苏得诚,“可以啊,你去问梅机关,他们要同意,我就没意见。”松田说着,将脑袋甩了一下,意思是梅机关的人就在你面前,你去问吧。 见那梅机关的日本人,苏得诚从那表情上读出点味道来,他便没有再问,就这样完成了交接。闻锵坐上了日本人的轿车离开了火车站,苏得诚与众爪牙则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去,也许是为了出口恶气,苏得诚劈头盖脸地质问76号的来人。你当76号是孙子吗?想发火就发火吗?大庭广众之下这就吵嚷开来了,尚处于借调之中的刘克森连忙上前劝解,算是一个台阶,于是各色人等纷纷就坡下驴。 事后,刘克森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一场景,齐联杵则说:“看看,要说吧,这世事难料,假如说,那天苏主任把这个任务交给你,重要任务啊!你来执行指挥,开心吧!我猜你肯定乐出了鼻涕泡,结果怎么样,人给友协弄去了,竹篮打水不要紧,臭骂一顿,你是跑不了的。” 齐联杵意外知晓这一重要情况,于是当晚立刻电告重庆,“昨日下午,上海至南京的列车上,上海与南京日特共同行动,捕获一重要人物,级别应很高,具体不详,待查。此报,巡抚。” 接到巡抚来电,根据时间推算,被捕的很可能就是闻锵。接下来的两天里,重庆没有再收到巡抚的电报。 重庆判断:两天时间,巡抚都没有办法弄清被捕者是谁,那肯定是大人物。应该就是闻锵,重庆非常悲痛,每日晚间,重庆依靠短波频率播报密码数字,呼叫船长,并要求他立刻与巡抚接头,加注:立刻!立刻!立刻! 然而,没有回音,一直没有。 重庆呼叫巡抚,要求他尽最大努力查清列车被捕者身份,同时争取制定营救计划,若万难执行,可将其暗杀。 就是如此的残酷!最后一句电文的编写亦是万难落笔,重庆军统的绍处长此时已是掩面而泣。 收音机前的齐联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生怕是自己译错了,又用密码本复译一遍,丝毫没有偏差。记录错了?不可能,收音机都是播报两遍,第一遍记录,第二遍校对,一直一来都是这个流程,从未出错。一小时后,也就是夜间十一点,还有一次同样的播报,齐联杵决定到时再记录一次。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齐联杵在想:为什么身份尚未确定,或者说确定了,但不告知我,同时又要求我营救,营救不成就将其暗杀?齐联杵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他能猜到被捕者一定手握重要、或者说是重大的机密。 终于等到十一点,打开收音机,齐联杵再次记录,并核对那一组组数字,他注意到了,比上一次的数字要多出几组,经翻译,事实证明他的记录从未出过差错,只是后面多了一个加注,“补:提醒你小组注意,注意自身安全,可自行决定随时撤离,紧急!紧急!紧急!” 齐联杵明白了,他知道绍处长向来沉稳,这么多年来,齐联杵还是第一次收到带“补丁”的电文,显然绍处长有些乱了方寸。 齐联杵告诫自己,不能慌乱,他需要更谨慎、更平稳。 第二天晚十点,再次收听短波,这次电文有所改动,只是将昨夜的补丁先播报,之后再播报昨夜的正文。这下没有疑问了,齐联杵便计划着如何去执行重庆的指令,然而几天时间,他一无所获,那个“中日友好促进协会”就像十八层地狱一样,你想窥视一二,亦是在梦中。 一个星期后,齐联杵终于获得了有价值的信息。 这一天,齐联杵去了厅长办公室,他想在胖厅长那儿再碰碰运气,公务谈完后,借着胡三的案子,他说到了刘克森,又从刘克森说到了21号,又扯到了“友协”,绕了一大圈,也只打听到特高课手上有个重要人物,至于怎么个重要,何举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齐联杵判断,何举堂应该也没有接触到实质内容。 齐联杵离开不久,方琳也去了厅长办公室,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方琳向胖厅长介绍来者身份,“这位是友协秘书处伊藤宏介将军的秘书——石川良平。” 石川此行显得很正规,其目的倒也简单,就是请警察厅给予人员上的协助。所谓“友协”办案,有些方面还是比较薄弱的,需要专家提供专业指导。 石川说明来意,便把一份公函递给胖厅长,何举堂也没多说,粗略看了公函,就在上面签了字,随后问了句,“人借去没问题,借多长时间呢?” 石川用生疏的汉语,答道:“请厅长放心,应该很快的,时间不会太长。” 何举堂点了点头,说:“请你转告秘书长,友协的工作,我们警察厅一定会积极配合的,不过啊,借调人员最好明确说,是半天?还是一天?一个星期?我们的警官也不富余,这工作啊,就像流水作业,少了一个人,我就得重新安排,你说是吧?” 石川连连点头,说道:“明白,我会把您的意见转达给伊藤将军。” 办完手续,何举堂站起身来,亲自送石川走出办公室,道别时,石川也很礼貌地给何举堂鞠躬致意。 第12章:专家指导 专家是指何人呢?原来是赵智光。 闻锵被捕后,特高课负责审讯,对此机关长伊藤宏介似乎很亢奋,他自信他的专长,同时心理上也有准备。 伊藤明白,闻锵这样的老牌特工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过伊藤认为自己依然是有办法的。不太长的时间里,伊藤得到了他认为的一些收获,只是收获的这些信息又过于朦胧,所以,他需要赵智光这样的专家提供必要的帮助。 有胖厅长的指令,赵智光便与秘书石川前往所谓友协,伊藤宏介则给予很高礼遇,他说:“久闻赵处长之杰出事迹,今日正式相见,我甚是荣幸。” 见过世面的赵智光却也不怵,似有不卑不亢之风,他回道:“赵某平庸,外界传闻不足信,不足信。” 伊藤又说:“哎,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如此才能,世上几人能有呢!赵处长就不必过谦了。” 赵智光则笑道:“伊藤将军啊,这种传言您也信啊!我最多也就是记忆力稍稍好一些而已。” “哎,不然,赵处长年少就在蓝衣社有活档案之名,此言不假吧?” 赵智光回道:“这个就不要说了,那时我年少不更事,别人捧上两句,我也就忘乎所以了,当年都是虚名,不可当真啊。” 客套话说了一些,之后便切入正题,伊藤宏介将闻锵的生平简介递给赵智光,赵智光看后表示不认识此人,其“船长”代号也不曾见过。 伊藤又问:“多年前,东北有个大案,好像是叫‘迷迭香案’,赵处长是否有耳闻?” “迷迭香?东北?”赵智光若有所思,他接着问道:“是新京的案子吧?” 伊藤回道:“具体我不大清楚,应该是吧。” 赵智光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后意识到伊藤的存在,于是先取出一支烟递给伊藤。 伊藤欣然接受,却未点燃,赵智光则自顾自地点燃香烟。 赵智光吸了两口烟,说道:“嗯,我有印象。” 赵智光的回答实际也在伊藤的预料之中,这是他提前做了功课的。之前伊藤一直寻找一个对蓝衣社有较多了解的人,后经21号的苏得诚举荐,伊藤就锁定了赵智光。 对于伊藤所说“迷迭香案”的细节,赵智光了解不多,但是关于迷迭香的背景,赵智光是知道一些的,由这个迷迭香,又牵出“黑无常”,赵智光也比较了解,而这些对于外界来说,都属于消失在天际之外的秘密,而赵智光则是在这机密消失之前,他记住了那些已属于尘埃的细末碎片。 伊藤最想知道的“黑无常”,赵智光则是娓娓道来。 赵智光说,“迷迭香”“黑无常”都是代号,他们的真实姓名赵智光不清楚,当年在蓝衣社里的档案中虽有记载,但均以特殊符号进行加密处理了。 但是,赵智光非常确定这两个人是夫妻,而且是异地夫妻,迷迭香的活动区域主要是新京,而黑无常则活动于天津一带。 民国二十三年,迷迭香在长春(新京)被捕,后被公开杀害,遗体被悬于城墙之上。就是这个时候,黑无常擅自脱离组织,他单枪匹马潜入长春,目的很清晰,手段也简单粗暴,他是一个复仇者。 赵智光说:“其实,这个时候他的代号才真正叫黑无常,而迷迭香生前,黑无常真正的代号是‘韦陀’,知道他为什么叫韦陀吗?”赵智光似乎很得意自己深远的记忆。 伊藤宏介表示不知道。 赵智光解释道“韦陀是佛教里的护法神,这里面还包含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有个昙花一现,您知道吗?” “昙花一现!我知道的,是说昙花盛开的很短暂。”又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伊藤很克制,他依旧一副诚意十足的倾听者模样。 “嗯,伊藤将军果然对中国文化有研究,不过中国的成语还是很故事性的。” 伊藤宏介点了点头,表示了继续聆听。 赵智光便又说了韦陀与花仙的传奇故事,之后他便切到主题。说迷迭香非常喜欢花,但最喜欢的不是迷迭香,而是昙花。应该就是这个原因,黑无常在苏联间谍学校期间便给自己取名叫韦陀,意指对昙花的追慕之情。 赵智光感叹道:怎奈人如其名啊!这爱情悲剧如千年流传的一样,现实中它再次发生了。 赵智光的感慨,伊藤显然不敢兴趣,他便主动发问了,“这个黑无常最后怎么样了?” 赵智光则说:“嗯,这个呀,是一环套一环,细节一丢,逻辑就没了。” 赵智光或许没意识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对面而坐的是一位著名逻辑学的专家学者。伊藤点点头,示意继续。 赵智光说:“迷迭香死后,尸体挂在城墙上,天气热,尸体挂不住,后来关东军就把迷迭香的头颅砍下来,泡在福尔马林里,就存放在关东军的军医院里,黑无常啊……” 说到这里,赵智光留意到了伊藤的神情,或许此时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拖沓,于是不再做无谓的提问,而是直接说道:“这个黑无常啊,我要讲一下,这是中国神话里的一种厉鬼,专门抓人到阴间的,也就是地狱,迷迭香一死,韦陀就给自己改名叫黑无常,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要报仇。” 赵智光说,不多久,存放于军医院里的迷迭香头颅被人盗走了,这不用问,就是黑无常干的,随后的几个月里,新京时常会发生针对关东军的刺杀事件,其中大部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现场留下一张字条,上写‘天下太平’。 赵智光解释说,这个“天下太平”就是神话里黑无常帽子上的标准字样,杀手留下这个字条,其中一个意思就是明确作案者即黑无常。 后来黑无常失手了,据说是被关东军给击毙了。 伊藤问:“你确定黑无常已经死了吗?” “这个我做不出判断,但是,我当年出于对黑无常的好奇,所以这个案子我特意留意过,蓝衣社没有记载,这是确定的,再后来,黑无常之前所有的档案还被消档处理了,如果现在再来调黑无常的档案,这个世上应该已经做不到了。” “哦,”伊藤问:“为什么会消档呢?” “这很简单,当年黑无常从天津脱离组织,这件事严格来说,就够被逐出蓝衣社了,但事出有因,所以蓝衣社对他也算网开一面,本打算日后将他召回再做处理,但是,对于蓝衣社的召唤,黑无常始终没有回应,再后来就传出关东军的击毙通报,所以最后按规矩就做了消档处理。” 伊藤又问:“黑无常的尸体当年好像并没有找到,他有没有还活着的可能呢?” “这个怎么说呢,只能说不排除。”赵智光答道。 伊藤说:“假设黑无常还活着,而且与蓝衣社取得了联系,之后有没有可能去执行其他任务,这种情况下,蓝衣社还会消档吗?” 赵智光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后,他答道:“当年我虽然参与蓝衣社的档案管理,但我的层级不够,您说的这种情况,我没办法回答您。” 对于赵智光的解答,伊藤谈不上满意不满意,这基本符合他的预期,价值还是有的,故事很饱满,充分证明黑无常确有其人,当然这还需要东北特高课给予认定。 送走赵智光,伊藤即刻汇总黑无常、迷迭香的的资料,之后又撰写电文发往吉林。三个小时后,吉林回电,赵智光所言基本得到证实,另外还补充了所谓案件的一些细节,至于核心问题——黑无常究竟是生是死,吉林回复是:当时黑无常驾车逃窜,过程中轿车遭枪击部分损毁,黑无常是否受伤不明确,追至山道时,轿车跌落山崖,随后爆炸起火,此时已夜深,加之山势崎岖,悬崖陡峭,故于次日至山底寻找,发现轿车仅剩空壳,内无骨骸。经查,此处常有熊、虎、豺、狼出没,尸骨与其有无关联,尚不得知。 看到这样的解释,伊藤也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 齐联杵一筹莫展之时,方琳敲门进入齐联杵的办公室,她告诉齐联杵:石川良平刚刚来过,征得何举堂同意,带着赵智光去了友协,说是协助调查。 方琳判断,这应该与被捕者有关联。至此,齐联杵便特别留意赵智光的动向,直到下午下班,他也没见到赵智光回警察厅。 为了时效性,齐联杵决定再碰碰运气,下了班便直接去了赵智光的家,跟他猜测的一样,赵智光果然在家里。赵智光从特高课出来,没有人查岗,他自然不会跑去警察厅当差,提前回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齐联杵说明来意,说是一个朋友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需要借些现金,齐联杵自己手头不够,所以来问问赵智光还有没有闲钱。 一听说钱,赵智光的老婆就来了精神,她问道:“你朋友给不给你利息的呀?” “当然给了,借期一个月,一分利,不太高,主要是朋友价,当然我不在乎这个利息,我主要就是帮忙。” “对对对,朋友帮忙是应该的,我们智光呀,也不在乎利息的,你齐主任开口了,我们智光就没问题,”赵智光的老婆说着,递给赵智光一个眼神,“是吧,智光?” 赵智光回道:“是是,我没问题,再说了,我们家我不问这些事情,太太是财政部长,她做主就行。” 钱是答应借了,但赵智光还是问了一句,“你朋友做什么生意呀?” “人家做的是黑市生意,门道很深,我不好多问,我只知道利润方面很高的,至于信誉方面,你放心,没问题,”齐联杵说着,从口袋掏出了一张手写字据,“咱兄弟没说的,但一码归一码,立个字据,就是告诉你,我朋友的事情我负责到底。 推辞一番,最终借据还是让赵智光的老婆给收了起来,随后便去内屋取了现金。 为表示感谢,齐联杵说:“这样,钱也凑齐了,了了我一桩心事,出去喝酒去,老赵,你要够朋友,一块吧?” 也许是想到了那一个月一分利的利息,赵智光的老婆便也愉快地说道:“智光,你去吧,别喝醉了就行。” 也许是对黑市生意的浓厚兴趣,去酒店的路上,赵智光说:“你朋友到底做什么的?我还真想见见呢?有生意给介绍介绍呗!” “你想都别想,人家做的是黑市,低调的很,这个还不懂吗!但是你放心,就是生意砸锅了,钱也不会欠你一分,你要实在不放心,没关系,真的,我可以再找其他人问问。”齐联杵说着就在翻皮包,意思是要把之前借到的钱还给赵智光。 赵智光连忙解释道:“你看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个意思吗!你老弟办事,我还不放心嘛,没事的,我就是想问问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一个精致的小包间里,两人开怀畅饮,说到今后争取如何共同发财,空洞的好一阵,之后就说到了“黑无常”,并且还提到了闻锵。 果然赵智光有着非凡的记忆能力,尽管在酒意正浓时,他也能把之前看到两个非常生疏的“闻锵”给复述出来,他还问齐联杵,是否听说过此人。齐联杵说,没有。确实,齐联杵从未听说过“闻锵”。 为之骄傲的记忆特长,为之感动的爱情悲剧,还有伊藤宏介的如何恭敬,赵智光是一吐为快。 当夜,顾不得一身疲倦,齐联杵便赶往万通达贸易行,撰写好电文,即交给钱一靖发至重庆。 收到巡抚来电,重庆展开梳理,显然电文中的内容并不能描述事情的全貌,但是,大致一个轮廓还是形成了。基于对闻锵的信任,以及对他出众的才华和能力,重庆随之酝酿了一个计划,代号为“深邃”。 当然,在这个计划实施之前,还需要验证一些东西,这仍需巡抚小组去做努力。 第13章:艰难审讯 南京,并不陌生的城市,五年以前还在这里开会、学习,与老友相聚把酒言欢。小住的那段日子里,感受到的是那厚重的人文气息,那山、那林、那湖、那水的清新宁静,还有那繁华有序的街景。 那记忆景象未曾模糊,今日却是更深的唤醒。闻锵被特高课带到了颐和路的一栋建筑里,同样,这些建筑闻锵也不陌生,只是大门竖着的牌子令他感到厌恶——中日友好促进协会。 闻锵已有了解,这就是侵略者在南京的特务机关。 闻锵在想:我的祖国、我的首都,这将是我殉国的地方。 这栋大楼有一层地下室,按伊藤宏介的要求,地下室的大部分房间被重新装修,还添置了一些设备,俨然这成为了一个功能区域。 闻锵就被带进了这个功能地下室。一个房间里,一张大书桌,后面三把椅子,闻锵能够想见,那是审问者的席位,而被审席位则在大书桌正对面,显然这的公用一张大书桌,似乎不大平常。 被审者的座位倒不出奇,这是一张铁制椅子,两边扶手嵌有活动的半圆铁制扣件,闻锵被按在了铁椅上,双手则固定于铁扣件之中。 把闻锵安置妥当后,为首的特高课行动大队长松田浩雄对闻锵说了一些日语。闻锵听懂了一部分,基本意思是明白的,他默不作声,恐慌的神态似乎难以掩藏。一个日籍翻译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将松田所言复述一遍,“给你一点时间,你要想明白,如果你能好好配合,那一切好说,否则,这就是你的地狱,一旦进来了,此生你再也看不到太阳。” 刑讯室里只留下闻锵一个人,借此机会,闻锵仔细观察了这里的布局,他的身后有着各种刑具,有些他是见过的,有些则很陌生。再来感受这张铁制座椅,除了冰冷,还发现了一组电缆线与之相连,这也不奇怪,闻锵知道,这是电椅,想来是要感受一下电流穿过身体的滋味,再有那陌生的刑具,此后怕是不再陌生了。 英雄气魄自然不会因此戛然而止,闻锵在想,战士之魂也当永不磨灭,战之而死才是最大荣耀。想到这里,他产生了一个应对轮廓,之所以没有细化,那是因为主动权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闻锵心中自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导演是谁。 此前计划是秘密跟踪,现在显然不是了,这与梅机关提供的情况通报有本质区别。任务的执行者松田大队长安置好闻锵,便急匆匆去了伊藤的办公室。惊闻这样的突变,伊藤除了恼火,便也是无奈,梅机关的特务将事发经过详细做了汇报。 伊藤宏介敲着桌子,斥责道:“解释的真完美!除了推卸责任,你们能不能有点担当,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找一找问题呢?你们要不出问题,怎么就会被惊动目标呢?梅机关素有纪律严苛,技术顶尖,这就是你们的专业水准……” 特务连连说对不起,之后又说,梅机关确实有所疏忽,没有看管好76号,以至于惊动了目标。 “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他76号汇报的时候,说法也会跟你一样,你知道这种说法叫什么吗?”见梅机关的特务不作声,伊藤继续说道:“用中国话说,这叫狗咬狗,一嘴毛……” 交接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伊藤很失望,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已经破灭了,接下来就是审讯,这个方式虽然直接,但效果如何,尚不得知,不过,伊藤有着专业上的自信,他对秘书石川良平说,我们的专业是科学的、严谨的,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论据,而论据的基础在于关键资料的收集、归纳、总结和分析,另外,换个角度,这是博弈,你要想赢,除了足够的筹码,最好还要知晓对手的底牌。 伊藤所说“博弈、底牌”,实际就是指闻锵的生平资料,在他看来,这是所有逻辑的基石。 伊藤知道闻锵这样的老特工一定不易攻陷,如果说能够击败他,伊藤认为击败的一定是他的意志,而看起来最脆弱的肉体,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实际是非常坚固的,这种坚固包裹着更顽强的意志,但伊藤认为在内体与意志之间一定会在不经意间遗有缝隙,这种缝隙就是最软弱处,找到它,这人便沦陷了。 梅机关没有传来闻锵的生平资料前,伊藤并没有亲自接触闻锵,他让秘书石川良平作为主审进行几次试探。 因为一些原因,日本特高课总部没有满足伊藤的要求,审讯观察所用的单面镜最终无法提供,伊藤退而求其次,刑讯室里的一面墙体进行了改造,墙面上开凿了两观察口,经巧妙伪装,加上灯光因素,被审位置很难注意到这个窥视口,石川的几次试探性审讯,伊藤都是在这个观察口进行窥视,他很认真观察,并不时笔录。 石川的汉语基本还算不错,他问电椅上的闻锵姓名、职业、籍贯等,闻锵回答的倒也顺畅,只是整个过程透着微微紧张与恐慌。 所谓姓名、职业等,闻锵所答都是编撰内容,与他的假证件上的保持一致。石川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并不点破,又问火车上同伴跳车如何解释。 闻锵说,自己是做名贵药材生意,走南闯北,时常遭遇歹人,这一次发现被跟踪,误以为是歹人,所以过度恐慌,以致跳车逃离,所携手提箱,正是因为箱内有不少现金、银元,故此跳车,实为保财之举。 说到药材生意,闻锵为表示此言真实,他举例说出十多味中药及产地、价格等等。 见闻锵身后墙面上的红色壁灯闪烁,石川知道这是伊藤发出了指令,于是第一次审讯结束了。 一小时后,石川又来审讯,之前还给闻锵递了一杯热水,并令助手打开闻锵右手的铁制扣件。 按照伊藤所拟提纲,石川再次发问,这一次较为直接,石川说:“我们已经查到了你的身份,我提醒你,如果你不据实回答问题,回头看看你身后这些刑具,到时你会感知它们的真实存在。” 恐吓之后,又是姓名、职业等等提问。震慑似乎起到一些作用,闻锵喝着水,也好像是强作镇定,但右手握着的杯子有些颤动,似乎是暴露了他的惊恐,又好像是为避免这种暴露,闻锵立刻把杯子放置于桌面上,又将右手赶紧藏于桌下。 虽似有恐慌暴露,但他的回答却一如既往,只是较上一次多了个“我真的”如何如何,内容保持一致。 “闻锵!没错吧,”石川厉声说道:“我来给你做个引导,你的同伴叫虾子,已经在常州附近被抓捕,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现在虾子正在来南京的路上,我劝你,最好在虾子之前,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否则虾子一旦到了南京,你的价值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什么样的后果,我想你是能够想像的,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希望你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石川说完,便与助手离开了刑讯室。 对于说出自己的名字,闻锵早有准备,火车上的特务已经是一个确定的提示,加上南京火车站交接的阵容,可以想见日特至少掌握了一些信息。至于虾子,石川的意思的从虾子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姓名,这一点闻锵根本不信。 就说虾子被捕的可能性又有多少,闻锵也会打个问号。 因为以虾子的身手和觉悟,他一定会是以死搏击,只要一息尚存,虾子都会继续搏击,直至战死。当年在东北,虾子被俘,那是中弹昏迷,之后万般折磨也未有丝毫胆怯,况且那时他还不是军统成员,还是自己救了虾子一条性命。基于这些过往,闻锵判断,特高课搞的是心理博弈,那么就很简单了,顺着特高课的思路继续前行。 再后来的审讯依然没有突破,对于真实身份,闻锵默认了,再其他的似乎都是默认,除了沉默,闻锵没有任何表达。 石川说:“那么非常遗憾,尽管我不愿这么做,但还是要给你一点刺激,你太麻木了。” 所谓刺激,不难理解。铁椅被通上电流,闻锵随之剧烈颤动,能够感知他身体内爆发出的怒吼,你的耳朵却听到的很模糊…… 一天的审讯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的审讯依然是于没有阳光之时开始,于没有阳光时结束,有的只是那刺眼的地狱灯光,还有那电流似天际与地平线之间划出的闪电一般穿透身体。 闲暇时,闻锵在想,上刑为什么只是这电椅呢? 第三天,机关长伊藤宏介给予了解答,同时伊藤也拿到了梅机关提供的闻锵的生平资料。 提供了热水一杯,伊藤首次出现在了闻锵面前。 “闻先生,就在刚才我拿到了你的资料,这才真正对你有所了解,如果一开始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想我们的见面应该会更早一些,南京火车站,我想我会亲自去迎接你。” “哦,对我这么客气吗?”闻锵反问道。 “是,之前慢待你了,如果你的身份可以早一点告知我们,那么也不会对你使用这些低端的手段。”伊藤说着,示意那冰冷的铁椅。 闻锵则镇定地说:“没关系,这种电椅开始确实很不适应,坐个几次,也就习惯了。” “英雄气概啊,”伊藤说着,翻看之前石川良平的审讯记录,继续说道:“不过,闻先生之前的表现,你不觉得有些怪诞吗?” “怪诞!我不明白?” “我的学生笔录非常详细,我给你念几条,你看,第一次审讯,时间:下午4:50分,问答内容我就不念了,这个备注很有意思,上面说你眉头紧锁、眼神回避,面部僵硬,这是什么意思?你恐慌了,而刚才呢,反倒很松弛,外部环境没有明显改善,压力却没了?两次对比是不是很矛盾?显然现在是你的真实状态,而之前的恐慌是你的表演,表演的很真实。” 闻锵说道:“这说明什么呢?我不明白,但是,你解读的很好,可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你是一个好的先生,那么你的学生就不是太好的学生,如果你的学生很优秀,那么你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先生。” “哦!”伊藤感到疑惑,他问:“这个怎么解释呢?” “你看,你的学生记录了我的面部表情,但他记录了我的肢体反应吗?我表情紧张的同时,肢体是什么状态?与表情信号是否矛盾呢?如果忽略了记录,那么现在还有印象吗?这样看,你的学生没有学到家,要么就是你没有教好。”闻锵说着爽朗地大笑起来。 伊藤身旁的石川良平则涨红了脸,伊藤半响也没有说话,他掏出香烟,问道:“抽烟吗?” “谢谢。”闻锵接过伊藤递的香烟,伊藤为他点燃,随后自己也点燃了香烟。 “闻先生,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动刑只用这电椅?” 闻锵答道:“这个我没有选择,所以我不作考虑。” “我的学生预感你不是平凡的人,所以多多少少顾及你的外在形象,其他的那些刑具,实在是有碍观瞻。” “哦,那我得谢谢你了。”闻锵说着,向一旁的石川良平点头示意。 “好了,闻先生,我们还是谈一谈虾子吧。” 伊藤说他很好奇,为什么逃生的机会首先给了虾子,而不是闻锵,按道理说,应该是下属保全长官才比较合理。 闻锵不假思索,说:“中国的军人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还有兄长和兄弟的关系,我虚长十余春秋,生死面前把希望留给年青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伊藤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应该还有更合理的逻辑,这个逻辑核心应该就是虾子拿走的那个手提箱,我说的没错吧?” “对,手提箱里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所以,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了,你们应该盯住手提箱,虾子不是让你们找到了吗?箱子呢?”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你,我可以告诉你,虾子跳车后腿部骨折了,他跑不了多远,不过虾子很专业,第一时间他就销毁了箱子里的秘密,因为他拘捕,很遗憾,他身中数弹,”伊藤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闻锵,“你看看吧,好在这年青人身体好,经我们的医生全力救治,他又活过来了。” 闻锵接过照片,黑白照片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分辨出这就是虾子,满身的泥水污垢,其中一张是虾子的面部照片,可以看出虾子处于昏迷状态。 照片看后,放在桌上,又推至伊藤面前,闻锵长叹一声,便侧过脸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不用太担心,虾子虽然行动不便,但性命无忧,很快会康复的,到时候我想你们有见面的机会。”见闻锵拒绝交谈,伊藤说:“那好吧,今天先谈到这里。” 回到囚室里,闻锵躺在地面的草垫子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鼾声也随之传来。 这里也有窥视口,石川不解,问道:“老师,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了?他太疲倦了?这个似乎说不通吧?” 伊藤淡淡一笑,“可以说的通,也可以说不通。” 石川好像恍然大悟,“哦,他的睡眠是伪装的?” “有这种可能,”伊藤说:“但也不排除他是真的睡着了。” 第14章:迷离供述 闻锵真的睡着了吗? 真的。 如果可以触及心底,那么闻锵一定会告诉你,他太疲倦了,他需要一个好的睡眠,为的是明天再来。 这也正是伊藤所疑惑的,因为虾子的照片有着设计漏洞,他怀疑闻锵已经发现了,但是,当听闻虾子被捕时,从闻锵的反应来看,他是有内心挣扎的,这会是他的表演吗? 如果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然后作出虾子被捕是个骗局的判断,那么这还是比较合理的,而事实是闻锵似乎没有什么思考,一进囚室便扎进草垫子上,不出两三分钟就睡着了。 伊藤判断:之前刑讯室里闻锵的内心挣扎、之后的囚室快速入眠,两者必有一个是伪装。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伊藤希望后者是伪装。如果前者是伪装的话,伊藤觉得闻锵的思维反应,以及表演都是顶尖的。 伊藤知道,虾子的照片有漏洞。他暂时没有更好的技术手段,因为时间紧迫,翻拍嫁接做不到位。 那几张照片实际是东北关东军提供的,是当年被关东军俘获时所拍的,虾子当时处于昏迷状态。里面的背景与季节和现在差不多,这没多大问题。翻拍做的也比较模糊,基本看不出大问题,关键的漏洞就是这些照片无法完全满足伊藤的说法,第一,虾子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照片拍的应该是清晰的才对;第二是重点,伊藤说虾子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那么为什么没有一张照片加以证实呢? 伊藤意识到的漏洞,闻锵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首先他就不大相信虾子会出事,直觉加上缜密的推理,闻锵便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刑讯室里失落的反应、以及拒绝继续交流,自然也就是一种表演。闻锵之所以可以快速入眠,除了疲劳,更大因素是他根本不关心伊藤如何去判断。 伊藤是如何判断的呢?最终他还是觉得照片漏洞说不过去,所以他决定下面的审讯中虾子就不用出现了。 又是一个看不到日出的早晨,审讯继续。 伊藤首先就为虾子做了一个终结。 “常州的消息,昨晚,虾子打破盐水瓶,用碎片割破颈动脉,也是看守疏忽,没能及时发现,很遗憾,他死了。” 闻锵的表情肃穆,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不说这些了,昨天我们是闲聊,今天说点正题吧,你来南京的目的是什么呢?肯定不是来旅游的。” “这还用问吗?”闻锵说,“既然对我那么了解,那么我来南京还能有其它什么目的吗?” “好好好,闻先生既然不想务实,那么我们就务虚,你可以谈谈你的人生,如果你的人生尽头在这里终结,那一定是非常遗憾的,你有理想,你就应该活着,哪怕是为了最后的殊死搏斗,你也应该活下去,哪怕苟且活着,否则你拿什么继续战斗下去呢?” 闻锵答道:“时值今日,生死不用我去考虑,没有意义。” “好,我知道你的经历,很为你感到骄傲……” 不等伊藤说完,闻锵说道:“收起你那套伪善,我不明白,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的过去你们不会感兴趣,不如直接动刑,拿出你们的兽性来。” “混蛋!”伊藤身边的石川良平吼叫道,他站起身来,似乎是要动手,伊藤立刻呵止,转而对闻锵说:“闻先生,可能对我还不大了解……” “伊藤宏介!我说的没错吧?”又是不等伊藤说完,闻锵说:“从听到你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是你,东京法政大学教授,逻辑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专家学者,东京警视厅特聘刑侦专家,号称东方第一神探,还是兴亚院的骨干成员,内务省高级幕僚,现在呢,很可笑的中日友好促进协会的秘书长,我真不明白,一个学术领域里显赫的知名学者,怎么就沦陷到邪恶的军国体系里去了,念那么多书,却向邪恶献媚,我很难想像你是怎么面对那些怀抱理想、炽热求知的学生……” 也许是出乎意料,也许是血脉过于涌动,伊藤只觉得面红耳赤,不等闻锵说完,他就站起身来,疾步离开了刑讯室,石川及随从一并离开。 “伊藤,我还没有说完呢!”随后便传来闻锵的朗朗笑声。 此时外出归来的大队长松田浩雄刚好要找伊藤,刑讯室外他看到了这一幕,见伊藤板着脸出来,松田嚷道:“杀了他吧!” “杀了他,就等于认输,”伊藤斥责道:“他这样死去,你不觉得是耻辱吗!” “好,那我来审!”松田说着,就闯进刑讯室。伊藤看都没有看一眼,便离去了,石川一边跟随,一边说道:“松田队长这样也可能是个办法。” “哼,”伊藤说:“松田只能用一个战俘满身伤痕来证明他的野蛮和愚蠢。” 一个多小时后,松田带着一身的汗臭去了伊藤的办公室,刑讯结果自然也在伊藤的预料之中。 这一个多小时里,伊藤又计划了一个方案,他再次返回刑讯室。 此时满身伤痕的闻锵已经昏死过去,按照伊藤的新方案,刑讯室重新布置,原先大书桌、以及电椅都被移到了墙角,再将大十字架抬放在这里,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闻锵固定在大十字架上,又把电缆线连接到固定闻锵四肢的铁环上,布置妥当后,一瓢冰冷的水泼醒闻锵。 伊藤走进,说道:“本不应该这样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一直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如果你放弃,那我也没办法,如果你有足够的坚持,我就有足够的耐心。” 脸上的血痕也无法改变闻锵的表情,见没有回应,伊藤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说:“你负责坚持,我负责耐心,他们负责执行。” 随着伊藤的离去,两个聚光灯打开,近距离直射闻锵,就这样一直照射着。紧闭双目,却仍是见到烈日一般,闻锵就这样一直坚持着,坚持着。 约半个小时后,石川良平一个人来刑讯室,他将两个聚光灯关掉,刑讯室里只保留了普通照明。这时候闻锵觉得好受了很多,他恍惚觉得面前有个人,却看不清,眼皮沉重,他便不再努力,继续合上双眼。 石川低声说:“闻先生,您的毅力我很钦佩,但我觉得这样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闻锵没有睁眼,没有回应。 石川继续说道:“我应该告诉您,刚才这样的强光,照射两个小时,人就会永久失明。” 依旧没有抬眼,闻锵用微弱的声息说道:“失去眼睛,我仍将寻找光明。” 聚光灯再次被打开,只是这次石川把两个灯架往后移了有一米多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锵似乎已经恍惚的没有意识,又好像是对强光产生了免疫力,头歪向一侧,整个身体都塌陷在十字架上,每当这个时刻,电闸就会被合上,电流就这么穿透他的身体,闻锵就又醒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观察室里,伊藤和石川一直窥视着,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伊藤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按伊藤的指令,聚光灯被撤到了墙角,依旧照射在闻锵的身上。伊藤安排了几个士兵轮流值守,只要闻锵一有睡觉的征兆,就合上电闸,同时还提醒士兵,“看住了,不能让他死了。” 就这样,如伊藤所说,闻锵负责坚持,他仍在坚持,或者是在坚守。 坚守到了第二天夜晚,此时闻锵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他的脑海里也渐渐空旷,越来越空旷。 观察室里的伊藤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了,他抽着烟,强打精神。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刑讯室里闻锵的嘴巴在动,应该是在说话。 伊藤立刻带上耳机,同时打开录声机,耳机里传来低声诵读,时断时续,反反复复地诵读,“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这是什么意思?石川更是不明白,伊藤认为这段诵读应该是有出处的。后来把录声磁带让21号的苏得诚试听,苏得诚说,这是《三民主义歌》的歌词,也是国歌。 闻锵的诵读气若游丝,时断时续,之后似乎又陷入空旷之中…… 伊藤认为,时机来了,叮嘱石川看好录声设备,他就急匆匆奔向刑讯室。 伊藤悄声走到大十字架旁,一个闻锵视线不能及的地方,伊藤轻声说道:“船长、船长,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隔一小段时间,伊藤如此呼叫一遍,终于他等来了闻锵的回应,“我是船长。” 伊藤反复诱导,问:来南京的目的,接头人…… 闻锵则含混不清地答非所问。 伊藤并不气馁,他悄声走到墙角,搬了把椅子回来坐下,又开始反复诱导,最后记录下闻锵的只言片语。 此前,伊藤判断闻锵来南京的目的就是负责领导这里的军统组织,但是刚才闻锵否认了,这个否认表达的还是比较明确的。 经反复梳理、推敲,伊藤在笔记本上做了汇总:闻锵以特派员的身份前来南京,不负责具体事物,只是执行一个唤醒任务,这个被唤醒人的代号是“黑无常”,此“黑无常”根基深厚,长期处于冬眠状态。至于如何与黑无常接头,闻锵表达的意思是:关系重大,之前重庆没有给予明确方式,最终要等重庆的电讯指令去执行,而密码本就在虾子的手提箱里。 因为“黑无常”的信息太过单薄,所以伊藤又反复诱导,闻锵才提到了黑无常曾在长春做过大案子,对于黑无常的话题,伊藤感觉到闻锵有较明显的抵触,但闻锵反复提到了一个名字,这就是“迷迭香”。 至于为什么会派闻锵来执行这个唤醒任务,闻锵有含混表达,意思是说黑无常曾是他的上级长官。 对于这些敏感信息,伊藤如获至宝,自然是格外重视,所以才会找到赵智光前来协助,经赵智光的描述,以及东北特高课的情报,还有对天津军统情况的摸底,确认黑无常曾短暂是闻锵的上级。 收获总算是有了,但是这些似乎都无法去验证,除了赵智光一大套的故事能够证明黑无常、迷迭香真实存在过,其余都只能是理论可能。伊藤有些不甘心,于是第二天差不多还是这个时间,也还是闻锵的那种深陷迷离的那个时机,伊藤又躲到暗处,还是诱导。 这次是更有针对性的诱导,闻锵却很少有回答,除了更加含混之外,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抗拒和挣扎,这是第一次没有过的。 这一晚,伊藤没有什么收获,最多也只能是巩固之前的逻辑。 伊藤也只能感叹:身体愈发崩溃,意志却愈发坚守,这是真正的勇士。伊藤明白,他的这种方式在闻锵身上只能用一次,一旦有了一丁点的防备,唤醒的也只能是坚不可摧的意志。 第15章:阴谋计划 在迷离期进行催眠实施诱导,显然在闻锵身上是有时效性的,伊藤非常清楚意识到这一点,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到他脑海里的记忆储存? 松田浩雄的那种野蛮手段,伊藤看不上眼,当然他不否认这种低端简单粗暴的方式有时很好用,但伊藤明白,对于一个有着信仰、有着强烈归属感的人来说,锋利的刀具可以轻易肢解他们的内体,却永远斩不断他们的精神支柱,而闻锵就是这样的人。 苦思冥想之后,伊藤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个阴谋家,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阴谋。当然,结果尚具有不确定性,关键就在于这个执行人身上。“友协”没有好的人选,所以伊藤很自然的就想到了他的邻居——21号,确实也是邻居,位于颐和路上的邻居。 关于闻锵这个案子,伊藤已经是第二次找到了苏得诚。第一次,苏得诚举荐了赵智光,这多少是个巧合,因为伊藤需要一个对蓝衣社了解较多的人,赵智光显然是最合适人选,除此之外,苏得诚还有一层考虑,他就是想通过伊藤替自己来判断一下赵智光的能力究竟怎么样,结果苏得诚还是满意的。 21号需要骨干成员加以充实,他自己首先确定了一个人选,这就是警察厅保安处长刘克森,此人知根知底,不需要再去考察。再有就是中央特务委员会推荐的两个人选,一是赵智光,经伊藤的间接检验,苏得诚已经认可了,第二个就是齐联杵。 当然,这两个人的资料苏得诚都看过,没什么问题,所谓政治审查,特务委员会已经把过关了。苏得诚实际关心的是能力,人来了以后,是不是能为21号建功立业,还是混饭吃,这个很重要。 正好伊藤又来了,听了伊藤的计划,苏得诚思量一番后,他觉得这正是一个考察齐联杵的好机会,如果齐联杵能够很好的执行伊藤的计划,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胖厅长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所以还是“友协”出面,去首都警察厅请求人员上的协助,齐联杵一点准备也没有,他万万想不到,机会就这样来了。 此前,从赵智光那里打探到关于闻锵的消息后,齐联杵立刻就把内容电传给了重庆,第二天晚间,齐联杵就从收音机里接收到重庆的指令,重庆再次要求巡抚小组尽最大可能组织营救,万难执行,可将其暗杀。 指令中提到了暗杀,冷静下来的齐联杵还是能够理解的,都是干这一行的,这种心理准备时时刻刻都存在,试想自己身陷刑讯室,无非两种结果,如果自己屈服当了叛徒,那么毫无疑问,自己早就该死;不当叛徒,那一定是烈士,酷刑面前早一点死去,那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成全。 两天水米未进,加上残酷的刑讯,闻锵已经无法自主行走,他被两个士兵从囚室里拖到了刑讯室,当被扔坐在电椅上闻锵才发觉大十字架已经被搬到了墙角,刑讯室又回到第一次看到的模样。 不多一会儿,伊藤、石川来到了刑讯室,还跟着两个士兵,端来了一些食物,一个大碗里盛着四个大包子,热气腾腾的,桌上又放上一个水杯。 “刚刚叫食堂做的,还热着呢。”伊藤说着,示意闻锵进食。 瘫软在电椅上的闻锵犹豫片刻,便努力坐了起来,进而两肘搁在桌面上,他先是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就抓起包子吃了起来。 伊藤没有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闻锵进食,杯子里的水喝完,士兵便及时续上热水。直至四个大包子吃完,伊藤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拒绝进食呢。” “为什么呢?”闻锵又喝了一口水,似乎更精神了一些,双肘离开桌面,背靠回电椅。 伊藤说:“拒绝进食,直面死亡,为你的理想、主义殉葬。” “告诉你,伊藤宏介,你说对了一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定会绝食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那是我不做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抵抗,如果我拒绝进食,你们一定会强行让我吃东西,这一点我很清楚,这是你们野蛮兽性所决定的,顺从你们进食,不是为了苟且活着,更不是怕了你们,只是我尽可能的保持一点尊严,仅此而已。” 闻锵的回答非常流畅,那么残酷的肉体折磨,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闻锵似乎不曾遭受过,伊藤有些意外。“好了,口舌之争一样没有意义,我们还是说一说你的事情到底怎么了结。” 闻锵反问道:“你是征求我的意见吗?” 伊藤有些无奈,于是不再绕弯子,他再次恐吓,“闻先生,你要明白,我的手下有很多都是职业军人,他们可没我这么有耐心,如果你始终是这个态度,那么他们会让你逐一去体会这里所有的刑具,你的意志力可以坚持,但你的生命或许坚持不到最后一个刑具。” “说实话,我也没你那么有耐心,你真够啰嗦的,赶紧来吧,”闻锵说着,努力地站起身来,转而问一旁的行刑手,“先来哪一个?” 得到伊藤的默许,闻锵被行刑手固定到了大十字架上,之后就用皮鞭抽打起来,在这抽打声中,伊藤、石川离开了刑讯室。 一个小时后,伊藤、石川回到了刑讯室,并带来了一名军医。 此时,除了满身的鞭痕血迹,还能看到他胸前、双臂上均有烙铁烫伤。这血腥的场景,伊藤有些不适应,他隔的老远,犹豫了一下,便选择坐回到审讯桌的后面。行刑手无奈地摇摇头,示意酷刑没有效果,伊藤则挥挥手,几个刑讯手便把闻锵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 日本军医简单为闻锵做了一些医疗处理,随后向伊藤汇报说,皮外伤,没有太大的危险。 “你也知道,因为敌对的关系,对你采取了粗暴野蛮的方式,我非常抱歉,实在也是不得已,”看着伤痕累累的闻锵,伊藤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这就算是个流程吧,其实我早知道,这些刑具对你没用,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你动刑,这个我只能说,我必须要给那些头脑简单的武夫们一个交待,不过,我还是很满意的,你的表现证实了你的品质,同时也证实了我的预判,也是对那些个武夫最好的驳斥。“ “说这些,你累吗?我挺累的,你要愿意说,我不打扰你,你继续,我先睡一会儿。”闻锵倚靠在电椅上,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伊藤无奈,只得直奔主题,他说,闻锵可以不用说出任何秘密,只要写一份申明即可得到释放,获得自由。 听起来怎么那么轻松,闻锵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听下去,他也能想像所谓声明书代表着什么。 伊藤保持着耐心,因为他的计划需要他的表达完整。果然如闻锵料想的一样,伊藤说,中日友好促进协会,顾名思义,其重要职能就是要促进和平,目前具体的体现形式是要协助新政府治理好这个国家,建立并维护良好的和平秩序。 伊藤说,对于新政府,他们“友协“是不遗余力地支持,这就包括为新政府选拔、举荐公务官员,像闻锵这样的人,当然是他们考虑的人选。伊藤的意思是让闻锵公开发表一个声明,声明脱离重庆政府,承认并加入南京新政府,承诺忠于新政府。 说白了,就是声明一下,我当汉奸了。对于闻锵会是什么态度,伊藤心里有数,只是他曾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闻锵借此假作汉奸,以求生存,以便日后完成的他的真正使命? 伊藤一大段的表述,闻锵真的就没有睁过眼,显然这就排除了伊藤的假想。计划中的流程走完了,伊藤便说:“好了,既然闻先生如此执迷不悟,我就不浪费时间了,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话,闻锵想,日本人已经黔驴技穷了,所谓耐心也耗尽了,下面应该是要上刑场了。 第16章:船长远航 这一次,闻锵猜错了。 带上手铐,闻锵被日本士兵带离了刑讯室,走出地下室的一瞬间,闻锵又看到了阳光,它依旧灿烂。 闻锵被士兵带到了“友协”的大门口。 大门口有四个穿着便服的人,显然是等待着闻锵的到来。日本士兵打开闻锵的手铐,那拨人则用他们的手铐又给闻锵带上了,之后两拨人站在门口签署了什么文件。闻锵想,这应该是交接文件,应该是要去刑场了,疑惑的是,接收方似乎不像是日本人,附近也没有卡车,难道是要步行去刑场吗? 交接完成,步行离开了“友协”,也就十多米远,还是在颐和路上,闻锵被带进另一个单位里,闻锵看见了,“颐和路21号”,他明白,还没到枪毙的时候。 21号的刑讯室已经准备就绪,审问席位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苏得诚,另一个就是齐联杵。此时的齐联杵按伊藤的意思已经做了一些功课,只是今天他还不是主演,仅仅是为了混个脸熟。 闻锵被按到了受审的座位上,苏得诚也无非还是那一套,他说:“日本人那边,我不好多评价,我们这就不一样了,毕竟都是中国人,沟通起来比较方便,都设身处地去多想一想,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谈……” 苏得诚又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无非一个是为蒋先生服务,一个是为汪先生服务…… 对于苏得诚,闻锵并不陌生,此人早年曾加入中共,后来转投中统,最后投靠了日本人。苏得诚的那套说辞,闻锵根本没注意听,因为他发现了齐联杵。在上海与老邢接洽时,老邢着重介绍了齐联杵的情况,并从随身携带的皮箱内夹层里取出一张齐联杵的照片,闻锵看过后,老邢当即就把照片烧毁了。 此时,闻锵认出了齐联杵,只是他有些疑惑,齐联杵怎么会坐到了21号的刑讯室里,据闻锵所知,警察厅和21号的业务交流不会有这么深。 其实闻锵也想过,既如此,为什么不假当汉奸呢?但仅仅一闪,他就断了这个念头。很简单,此来南京并不是要传递什么重要情报,而是要负责领导南京的军统组织,假当汉奸,骗不过日特,更不可能获得机会和空间去接触组织,如果行为稍有不慎,只能带来更大损失,在明知无可作为的时候,再不守名节,对于一个功绩卓著的人来说,那一定是个愚蠢的决定。 按照伊藤的计划,21号的第一次审讯就是一个过场,主要就是为让闻锵留意到齐联杵,以便后面计划的实施。 囚禁在囚室的闻锵在想:即便有机会与齐联杵进行交流,又能怎么样呢?对于自己的被捕,到现在也还是个迷,除此之外也没有情报需要传递,再就是寻求齐联杵为自己创造逃生的机会,逃生?显然不现实,反倒可能害了齐联杵。想到这里,他决定不与齐联杵发生交流。 机会来了,齐联杵首先想到的是营救,但是,巡抚小组加上钱一靖的三个伙计总共就六个人,没有重武器,外围也没有帮手,想要从21号的地下囚牢里把人救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有尊严的结束生命,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虽然有重庆的指令,虽然自己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齐联杵还是犹豫了,他想听一听方琳,还有钱一靖的想法,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也或是在沉默中进行了选择。 枪杀、刺杀,显然不行。首先要保证齐联杵安全,所以能够执行的可能只有毒杀了,钱一靖说,提供毒药他可以轻易办到,但他又补充了一句,“人死了,万一有尸检,你就完蛋了。” 这个提醒显然是非常有必要的,特高课不是那么容易被骗过去的。 陷入了思考,方琳最先说道:“如果船长有意愿的话,他应当是有能力自杀的,我们就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了。” “我是想让他走的能快一点……”齐联杵说完,又陷入到沉寂。最终毒杀的方案暂时被搁置了。 钱一靖的思维很奇特,有时马后炮,有时很超前,有时还慢半拍。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他说:“这有没有可能的特高课和21号的阴谋?目标就是冲着你去的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判断?”齐联杵问道。 “我的意思是,万一闻锵已经叛变,但又不确定你的身份,只是怀疑,所以就用这个办法进行测试,引你上钩,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钱一靖的顾虑看起来还是有道理的,不过他了解的并不多,所以想的就比较复杂了。 齐联杵说:“你的逻辑没有问题,不过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重庆已经把事情都说透了,其实船长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要是叛变了,这个时候,阶下之囚的不是船长,而是我。” 卧室里,齐联杵还是等到了晚上十点钟,短波频率正播放着周旋演唱的《何日君再来》,那歌声好似无限柔情凄婉,又好似道不完的故事。齐联杵知道,今晚没有信息。 回过头想,齐联杵觉得的确不用考虑暗杀计划了,船长已经承受了种种酷刑,他没有叛变的可能,再有,伊藤的计划一旦实施完成,也许就是船长的最后时刻,如果是这样,那么死于刽子手的屠刀之下,或许也是一种荣耀。 说起伊藤的计划,当齐联杵刚刚听到时,他心里颇感震惊,听完之后,这才有了较为完整的判断,齐联杵觉得这基本与自己的隐蔽身份无关,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演员,只要演好了,伊藤就会满意,仅此而已。 当时伊藤说:“我做了一个计划,目的是套取闻锵心里的秘密。” 齐联杵则是这个计划中最为重要的演员。伊藤说,最初是想让齐联杵扮演军统人员,后来考虑到闻锵本来就是军统出身,而且判断他此来南京,应该是对南京的军统组织有很深的了解,所以为了避免出现破绽,这才让齐联杵换一个身份,而且还要让闻锵认可,至少也是半信半疑。 换什么身份呢? 伊藤说,军统不行,那就中统。他让齐联杵以中统潜伏人员的身份接触闻锵,为使闻锵相信,齐联杵必须拿出一点干货来,具体说辞伊藤已经精心编辑好了,他让齐联杵必须按此执行,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不能错。 伊藤说:“我们确定军统有潜伏分子,一个代号叫巡抚的,有可能就隐藏在你们警察厅,但现在还没有证据来确定,这个巡抚能量不小,闻锵来南京,估计是要跟这个巡抚接头的,所以我们要抓住这一点做文章。” 在这个计划里,伊藤制造出三个关键信息,他觉得这至少应该可以使闻锵半信半疑,这第一个信息就是巡抚,第二个是6k,第三个就是虾子。 显然伊藤对虾子是念念不忘,此时虾子究竟何在呢?伊藤也想知道。 常州周边的日军得到指令,正在展开对虾子的搜捕。跳车之后,第一时间销毁手提箱里的机密文件及密码本,之后便悄然赶往南京,但在路途中,他发现了对自己的通缉令,虾子思考良久。 即便安全抵达南京,单枪匹马又如何解救老长官呢?更何况老长官是生是死?囚禁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又能去哪里找寻有用的线索?联络南京的军统组织,虾子还是没有任何渠道和方法。 撕心裂肺发嚎啕大哭,之后,虾子像是一个失魂落魄似有残疾的流浪乞丐,经过二十来天,他闯过无数封锁线,终于到达了重庆。 为了逼真,伊藤设计了一个上刑的环节,执行人就是齐联杵,他要求齐联杵尽量做到又凶狠,又有让人察觉不到的同情,同时还要让闻锵感觉到。 “这种技术……”齐联杵很为难地说,“我怕我真的做不来啊!” 伊藤倒是循循善诱,他说:“没关系,你要多体会,回去再多多酝酿一下感觉,到时尽力就可以了。” 按伊藤的剧本,第二天21号的刑讯室再次开始表演。 首先还是苏得诚的一大套说辞,好似惊天地、泣鬼神的肺腑之言,显然这也是鬼话连篇。没有效果之后,自然又是动刑,苏得诚似乎没有这耐心,他悻悻而去。刑讯室里除了闻锵,还有三个打手,齐联杵就是其中之一。 伊藤原本计划在这个过程中支开一个人,然后齐联杵可以令剩余一人望风,并对闻锵解释,望风人自然是齐联杵的下线,然后对闻锵说明齐联杵是中统的身份,再就按编辑说词去套取闻锵的秘密。 后反复斟酌,伊藤又改变了剧本,这是基于对齐联杵演技的不放心,再就是忌惮闻锵老辣的经验及戒备心,伊藤不敢怠慢。 按照伊藤的剧本,作为打手头子,齐联杵开始对闻锵用刑。这个过程当然也在伊藤的窥视之中,齐联杵真就是按伊藤要求做到了凶狠,同时也基本做到了假意同情,实际呢?这种同情与感佩并不是表演,齐联杵知道,闻锵亦能感觉到。 狠毒的刑讯依然没有效果,被折磨半死的闻锵怒目圆睁,他吼叫道:“有本事,给老子掏心挖肝,看一看老子眨不眨一下眼!” 齐联杵则累的够呛,皮鞭抽打累了,便停了下来,抽根烟,骂道:“死到临头,这嘴比他妈骨头都硬。” 此时,打手之一发现水壶里已经没水,便对齐联杵说:“我去打壶开水。”完全是按剧本走,另一个特务便去刑讯室门口把风。 此时,齐联杵悄声走到闻锵身边耳语,不过他的话再不是剧本里的原词。 “船长,我是巡抚,就现在,这是日本人的骗局,给你的东西也是,你不要上当。”齐联杵说着,往闻锵的裤兜里塞了一个纸卷。 一系列动作做完,望风的特务低声说:“来人了。” 剧本接着往下走,不多一会儿,刑讯便宣告结束,闻锵则被拖回地下囚室。 夜深之时,闻锵坚持着爬了起来,借助微弱灯光,他发现囚牢外并没有人值守,于是便从裤兜里取出齐联杵给的纸卷。 这是几张信纸,以及包裹其中的一小截加工后的铅笔头。 展开信纸,一共四张,三张空白的,一张有蝇头小字,上面写到:“我是中统,与6K甚好,6K与军统巡抚有交集,因你被捕,巡抚接上级令,已安全撤离,另巡抚告,虾子已被解救,现一并撤离。我中统本有意营救你,但暂难完成。应巡抚之托,通知你,勿担心,如有需要,我中统可代为传递消息。班长义举,兄弟敬仰,代6K向你致敬。” 对于这封“密信”,齐联杵并不知道内容,纸卷是伊藤亲自做的,蝇头小字也是他亲笔。刑讯之前才交给齐联杵,齐联杵根本没有机会一探内容。信中所提的6K,实际是中统在安徽的一个负责人,此前伊藤得到的情报显示,6K与闻锵曾是老同学,关系很好,闻锵是当时的班长。 “密信”成功传递,但伊藤也不敢说有把握,他只能是尽力而为,再是看运气,运气究竟如何呢?伊藤焦急地等待着。 显然没有见到预想的效果,于是接着剧本再加一把火。 齐联杵又上场了。第二天早上,齐联杵带着两个小特务直接去了地下囚室,几句安抚、几句劝降,完全按照伊藤的剧本进行,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最后再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是生是死,你自己决定,明天这个时候,你要真想上断头路,没人拦着你。” 对所有人来说,这二十四小时也许都是不寻常的。 又是一天,阴云密布的一天。齐联杵带着两个特务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叠层食盒,小特务打开食盒,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红烧肉,一盘雪菜炒冬笋,碗筷、外加白酒一壶及酒杯。 酒菜席地而放,可以闻得见那家常的食香,小特务摆放好后便起身,转而到囚室门口抽烟去了。 “闻先生,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些个酒菜我让大师傅好生做得的,你慢慢吃,是断头酒,还是觉醒酒,吃完了,给句话就行。”齐联杵一边说,一边给闻锵斟满一杯酒。 就在这个时候,闻锵悄声从衣袖里移出那一小筒纸卷,并握在手心,齐联杵得到闻锵眼神里的暗示,于是将酒杯端起来,递到闻锵面前,说:“来,不管怎么样,我都敬你一杯。” 闻锵接过酒杯的瞬间,便把手里的小纸卷置入齐联杵的手里,剧本里要求的齐联杵最后一个动作就此完成。 两个小特务与齐联杵一并离开了囚牢,伊藤焦急地等待着,苏得诚则想上前劝慰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也只得一旁表现出同样热切等待的模样。 齐联杵来了! 伊藤、石川、苏得诚都可以看到齐联杵窃喜的神情,并看到他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半举的拳手来回摇晃。伊藤则能感受到齐联杵是带着他的战利品,顺利归来了。 齐联杵内心是怎样的,没有人能去感受。他此时更希望是能够打开这一小筒纸卷,他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他甚至有点担心这里面真的会藏有机密,但他同时又坚信船长坚毅的品质,还有非凡的判断力。 拿到纸卷,伊藤似乎是如获至宝,他只对齐联杵说了一句“很好”,便匆匆走开,也许是急切心情所致,他并没有回“友协”,而是在苏得诚的引领下,去了21号的会议室。 会议桌前,伊藤快速坐下,他小心翼翼打开纸卷,纸卷包裹着更短一些的铅笔头,再是写满字迹的几张信纸。 伊藤自顾自地开始阅读,粗略看了一遍,除了一长串外文,再就是一段数字编码。外文是俄文,伊藤能够确定,他能够看懂一些比较简单的俄文单词;那段数字编码,伊藤认为这应该是一段密码。点燃一支烟,摘掉眼镜,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伊藤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伊藤的视线里旁若无人。 好奇心使然,苏得诚很想看一看信纸上写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克制了这种欲望,只是悄悄瞄上几眼,最多也就是看到了一个大概轮廓,感觉是外文,至于内容更是一无所知。隔着会议桌,齐联杵也能看到一个轮廓,仅此而已。 一支烟抽完了,伊藤便把信纸整理好,一旁的石川良平则递上一个大的资料袋,伊藤接过来就把信纸装入其中,拴好资料袋的绳子,似乎这时他才留意到苏得诚和齐联杵。 “哦,闻先生写的都是俄文,看格式应该是一信家书,后面还附了一段密码,价值如何,现在还不好判断,”伊藤又微笑着说:“21号做的很好,特别是齐督察,放心,我会向中央执委通报情况的。” 船长的最后时刻已然到来,伊藤的心情也很不一般。对于一个忠诚勇士;一个有着最坚定信仰;一个从不畏生死的人,谁还能不敬重呢! 同时,伊藤也有着他所谓的使命感,作为一个阴谋家来说,他尚需完成剧本里最后的一个章节。 囚牢里,放在地上的碗碟里酒菜几乎不剩。 苏得诚问道:“闻先生,你想好了吗?是合作,还是上路?” 躺在稻草堆上的闻锵缓缓起身,站直身体,他坚定地说:“上路吧。” “嘿……”伊藤长叹一声,“我真的非常遗憾啊!” 闻锵则平静地答道:“不用遗憾,我走的坦然。” “好吧,不过,有些事情,最后了,我应该跟你说清楚,我先问你,关于黑无常,你了解吗?” 闻锵依旧平静,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我来告诉你,就在这几天,我从你的梦境里看到了,看到了黑无常,也听到了他的一些故事,比如他就潜藏在南京,还比如之前的韦陀,还有迷迭香……” 伊藤说话的同时,非常细心地观察着闻锵,他能感觉到闻锵的一丝紧张,甚至还能感觉到夹杂之中的一丝懊悔,那种表情很短暂,一闪而过。 “我看你真的很会做梦,奇怪的厉害,“闻锵的声音似乎有些高亢起来:“你没毛病吧,我真的觉得你很无聊。” “是吗?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伊藤不恼,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石川良平拿出公文包里的资料袋,他指着资料袋,继续说道:“很抱歉,一点小手段,我也没想到,能够亲眼看到你的手笔,尽管是外文,但我不介意去找一个好的翻译,至于密码,里面到底是什么,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无耻!”闻锵愤怒地吼道,并发疯一样试图抢夺石川手里的资料袋,然而他的誓死反抗只能是徒劳。闻锵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他咒骂着,就这样,他被特务们拖走了。 这是21号的地下囚牢里最特殊的一间,房间很小,一个不高的木质平台,房顶垂下一根绳索套环,这就是绞刑台。 绞刑台上忙碌的同时,伊藤在想:是不是应该再努力一些,再去闻锵身上挖掘一下,但一瞬间,伊藤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有办法都已经尝试,自己的所有伎俩又都告知了闻锵,还能有什么方法呢?想着自己的声望,想着警备司令部那些粗鄙军人的不可理喻,还有那不可一世的梅机关。伊藤觉得结束闻锵的生命,早一点把这事画上句号,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伊藤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站在绞刑室门外,深深地向门内鞠了一躬,良久,才起身离去,他依稀听见那踏板落下的声音,竟然也觉得眼前景象有些模糊。 踏板落下,船长远航了,从此不再回来…… 那生命消失的同时,齐联杵心中便为船长竖起一座丰碑,并留下此生他永不磨灭的记忆。 后人或许永远看不到那座丰碑, 历史或许也不会镌刻这一瞬间。 但是, 为正义、为民族、为国家奠基, 他们为之骄傲, 他们此生不悔, 他们真实存在过。 第17章:传奇密码 齐联杵看不到船长留下的书信,更不可能看到那段手写密码。 家书? 应该是家书,齐联杵能够想像,无论今后战事如何,终有一天这封家书会被呈现出来,这是对家人、对这个世间做最后的交待,人生尽头,如此家书,可以想见。 手写密码呢?齐联杵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里面是否真的存在重要机密。毕竟没有与船长一起共过事,不明白他的做事风格和习惯,除了知道他是资深的老牌特工,齐联杵一无所知。 这段密码是否有重要机密?其用意又是什么?又如何能够从伊藤手里把它夺回来?齐联杵心里写不完的问号。 重庆收到巡抚的电文。 船长殉国,同仁肃穆致哀。 家书及密码内容看不到,无法判断。更大的疑问是,船长并无密码基础,也没有过人的记忆能力。对于密码本能够默记于心,重庆给予否定的判断,那么这个手写密码究竟是什么样的密码呢?其内容可能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愚弄一下特高课吗?重庆同样做不出判断。 但是,船长留下了“黑无常”。 围绕“黑无常”,重庆正在拟定一个新的计划,这就是——深邃计划。 闻锵已死,伊藤更是格外珍视这封家书和密码,作为机密文件他锁在自己的保险箱里,另外让石川良平誊写了一份复件,交由密码专家进行破译。 对于这封俄文书信,特高课就有一个白俄雇员——夜百灵歌舞厅的老板:克拉洛夫。 伊藤把克拉洛夫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予了最好的礼遇,没想到这个白俄翻译出来的汉语文字竟然很多地方都读不通顺,看到这样的译本,伊藤真的很想骂人,但最后还是说了声感谢。 克拉克森也能看得出伊藤的失望,他解释说,可能是这封信的书写者的俄语词汇量不够,语法上也有些问题,所以翻成汉语就不能够准确表达了。 伊藤心想,翻译出来的东西是否准确先不说,起码一个句子也要让人读的起来吧,你也有脸号称精通汉语,几个成语都搞不清,还谈什么精通汉语。 根据克拉洛夫翻译的内容,伊藤知道,闻锵所写内容是应该是包含一些文言文,这可能就是造成克拉洛夫糟糕翻译的主要原因,但克拉洛夫却不承认,也许他认为伊藤也不懂汉语中的文言文,也可能克拉洛夫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文言文。 为了翻译的精准,伊藤又在汪伪政府里找了一个通晓俄文的中国人,拿到这一译本,伊藤非常满意。他认为这才是闻锵真正的表达,这封书信,伊藤读了很多遍…… 至于这样的一封绝笔家书为什么会用俄语,也许还是对齐联杵的“身份”不是很信任。伊藤设身处地想过,道理上还是能够说得过去的,或者这封家书里也藏有密码,这种可能性当然也不能排除。 家书中提到15岁时其父有牢狱之灾,包括他的家庭情况,以及落款的曾用名,伊藤也请昆明的日本间谍给予协查,最终证实其内容属实。 对于家书,虽然也请密码专家进行鉴别破译,不过伊藤还是更倾向于这应该就是一封绝笔家书,其情、其理、其胸襟,了然纸上,每每想起这些文字,伊藤也不无感慨,他时常也思念着家乡,思念着父母,思念着妻儿…… 在我们向船长致敬的时候,也来一起一下他的家书(译本)。 父母大人: 万福金安。 今日之局面,儿早有准备,只是未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古有云:家贫出孝子,国难出忠臣。国之将倾,吾一身戎装,正是誓死拼杀之时,为国尽忠,即便刀山火海,儿也无一丝一毫之恐惧。 记得幼年时,父亲就曾教导,人之所以圆首方足,是为立于天地间,今日,儿亦感无尚光荣,顶天立地,儿当之无愧。 儿自幼顽劣,且常不受管束,荒唐出格之举亦是有之,现在想来甚是惭愧。记得十五岁那年,儿闯大祸,害的父亲身陷牢狱十余日。这十余日,儿无时不刻不惶恐,父亲归来时却不恼,非但不责罚,且令儿饮下窖藏老酒。 儿清楚记得,父亲说此为成人酒,亦是英雄酒。自那一日起,儿真正开始领悟善恶是非。 儿时景象多已模糊,然父之谆谆、母之疼爱,儿从不敢忘。 今日空闲,得以写一封家书,昆明一别,未曾膝前跪拜,现想来甚是后悔,今只能面西南,跪父母之不辞辛劳;跪父母之养育教诲;再跪此生儿不能膝前尽孝…… 儿将去矣,父母大人勿要过于悲伤。国之安宁,祖宗祠堂,必是要去捍卫,儿不死,必是他人儿死,为国家,为祖宗,儿不能怠慢,此若苟活,便做了汉奸,儿怎敢令祖宗蒙羞。 父母大人看到此信,儿已魂归西南,父亲应该为儿感到高兴才是。父亲一团正气,儿亦不大担心,只是母亲心事重,还望父亲好生劝慰,切勿因儿之事伤及身体,如是那样,儿于九泉下,亦难心安矣。 另:正儿、信儿年幼,就拜托父母大人了,切勿因我和小梅离去而娇惯于他们。 今日之别,太过匆忙,只留两行字,望正儿、信儿牢记于心,“天行健……地势坤……” 明先于南京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九日 后附: “2713”“6326”“1213”“213” “5263”“992”“4797”“6356” “5036”“794”“3724”“5986” “1063”“1121”“3093”“2481” 第18章:铁匠身世 “黑无常”确有其人,这毫无疑问,问题是闻锵的内心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对于自己的催眠,伊藤时而有些不大自信了。 闻锵面前,揭开谜底,告知他在梦境中泄露了“黑无常”,尽管伊藤观察到闻锵的慌乱和懊悔,但伊藤也不敢全然肯定那不是闻锵的表演。 仅仅是为唤醒这个黑无常,为什么不用其他方式进行呢?军统不是还有个巡抚潜伏在南京吗,为什么唤醒任务不是巡抚来执行?而是闻锵如此高职位的特工专门赶赴南京,仅仅就是为唤醒黑无常? 显然,闻锵带着秘密走了,不过伊藤也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因为他对闻锵已经有了无法辩驳的认知。闻锵活着,最多也只能是百般凌辱和发泄,对此伊藤无法获得快感,反倒有一种自惭形秽的不适。 不管这个黑无常是否潜伏在南京,也不管黑无常是否真的等待唤醒,伊藤觉得都要将黑无常的名字写在办公室的题板上,不轻信、不搁置,时刻等待着黑无常的醒来,或者是永久的不会出现。 悼念船长的离去,缅怀杰出战士的同时,重庆也在追查船长遇害的幕后黑手,以及原因。不过,进展似乎很难推进,总共就那么5个人知晓船长的行程,加上船长和虾子,也就是7个人,从证据上、逻辑上,以及忠诚度,都不可能作出有罪推定。尽管如此,重庆依旧没有放弃调查,他们正在寻找新的角度和方法。 重庆的绍处长更是无比怀念他的老船长,也更由衷敬佩他的胆识和谋略。船长在最极端的环境中向特高课抛出了黑无常。绍处长没有论据支撑判断,但是他坚定相信直觉,凭着这个直觉,他心里萌发了一个计划。他觉得这应该就是船长给他指引的一个航向,以便替船长完成他最后设定的航程…… 对于黑无常,军统查阅了所有相关资料及人员,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判断此人脱离组织,生死不明。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凭着对黑无常的深度解读,再就是只能凭着直觉,绍处长认为黑无常已经不存在了,即便活着,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军统,基于这个直觉判断,绍处长便决定重塑一个黑无常,让这个令日伪闻风丧胆的“恶鬼”复活。 沈砚白,女,1911年生于南京,其父经营古玩、字画,以及当铺等数家商号。因家境殷实,沈砚白与哥哥沈砚研从小都得到良好的教育,这也为他们较早接触共产主义理论和思潮提供了便利,后兄妹俩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28年,沈砚白结识了同校学长李阅峰,两人后来参加了政府招办的电讯及报务员培训班,后留在上海电报局工作。 1930年,李阅峰秘密加入共产党,并成为上海地下党的报务员,沈砚白在他的影响下,也成为了中共预备党员,其间,李阅峰也成为了沈砚白的未婚夫。 1931年,由于叛徒出卖,李阅峰被捕,后被“杀害”。数日后,沈砚白也被捕,狱中,沈砚白接到中共卧底党员的秘密指令,于次日同意国民党特务的要求,公开发表退出中(gong)的声明。 因为沈砚白只是一名预备党员,她不过是地下组织的外围成员,除了未婚夫,也就是她的上线李阅峰的情况外,沈砚白的身上并没有更多的秘密,加上其父的及时疏财,所以她发表退党声明,当局便给予“宽大”处理,然而特务们再也想不到,就在沈砚白被“特赦”释放的同时,她却真正通过了预备考察期,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中共党员,从这一天起,她有了她一生中的第一个代号——铁匠。 出狱后的沈砚白按照组织要求,她努力想要打入当局特务部门,虽有电讯专业才能,但由于履历问题,她并没有通过特务部门的审查。后经组织筹划,在家庭的支持下,1932年沈砚白赴日留学,就读东京法政大学,而伊藤正是她那时的老师。 沈砚白的哥哥沈砚研的经历则没有那么复杂,他从未被捕,也从未出现在特务的黑名单上,甚至沈家老小都不知其行踪,一两年才偶有一封书信,信中只言一切安好,勿要挂念,父母万福金安云云。 沈砚白确实也不知道哥哥的下落,但种种迹象表明,沈砚研不可能是国民党,其神秘程度又很难不让人多想,家人基本可以料想到,他就是共产党。对此,沈父甚为忧虑,好在女儿及时“觉醒”,避免了杀头之祸。 经过这等等风波,沈父渐有心灰意冷之感,更没想到的是,女儿留学归来竟然又当上了军统特务。沈父老泪纵横,苦劝女儿莫问政事,无奈沈砚白倔强,只说是做人做事无愧于心便好。 儿子不知所踪,女儿又不知好歹,依仗学识,为人又是那么的强势骄横,每每想到这些,沈父便寝食难安,只觉得心力交瘁,沈父仰天长叹:偌大家产,托付与谁? 东北沦陷,华北告急,中日摩擦加剧,沈父再无心打理生意,他开始变卖家产,于1937年5月赴美定居。临行前,他流着泪,对沈砚白说:“我在美国为你们安一个家,日后你跟你哥哥还能想起爹娘,那就过来……” 1932年赴日留学,1935年留学归来,在中共地下组织的帮助下,沈砚白被纳入了军统的视野。 沈砚白有电讯专业基础,赴日期间主修形式逻辑,心理学、法学、社会学也涉猎很深。在校期间,其老师伊藤宏介就曾感慨道:“我日籍学生,再不思进取,还有什么颜面与人共处一教室,一个中国人,还是一个女子,不要说人家聪慧,你们要看到人家的勤奋和钻研……” 另外,基于中日之间的形式判断,沈砚白对日本当下社会的了解和体会,便显出其重要性了。种种因素的累加,军统便正式发出征召,沈砚白就此成为军统一员。只是她毕竟曾是中共预备党员,所以委以重要岗位之前,尚需时间进行更严格的审查,就这样沈砚白被安排到军统局训练处,主要的工作就是任教于各期训练班、进修班。 自进入军统,一直到抗战爆发,再到今天,沈砚白始终还是一个教官,其军阶也从未得到晋升。进门的第一天她就是少校,显然这是军统所谓重视人才的表示,再到今天呢?还是少校,快五年了,不等沈砚白自己抱怨,训练处长就很无奈的进行抚慰,他说:“没办法,当教官就是这样的,不过,不要紧,咱们训练处不讲官阶,只讲实力,你的贡献,整个军统有目共睹,看看那些个少将不也曾是你的学生吗!谁见了你,不都得对你敬重有加……” 沈砚白自然多少是有抱怨的,不过她真实的无奈并不是晋升,而是教官岗位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国民党机密,能够提供给组织的情报也仅仅是一些学员姓名及部分简历。 沈砚白的上级鼓励她:千锤百炼才能出好钢,不要心急,更不要激进,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作为教官,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真就不简单。凭借能力,沈砚白自己编写教材,还专门独立编写了一本“逻辑推理之审讯应用”,这令军统高官颇为重视,沈砚白不仅是这方面的教官,同时也有机会参与一些疑难审讯,由此她能够获得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 受此鼓舞,沈砚白便将“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铭记于心。 第19章:突兀抓捕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时机就这样悄然而至,其形式又是那样的突兀,沈砚白丝毫没有准备,她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给那些军官们讲课。这是一个干部进修班,学员们的军阶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是少校,不过,沈砚白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 每个训练班首堂开课的开场白,沈砚白都是一样,她说:“在座各位,不管你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既然坐在这间教室里,你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学员,在我的眼里,你们没有军阶,没有资历,更没有长官!如果你们愿意学习,那非常好,我将竭尽所能,帮助并督促你们从这里光荣走出去,如果谁要是想在这里混日子,那么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否则,我会把你从这间教室里踢出去,谁如果不信,可以试一试……” 沈砚白正在上课,无论学员们脑袋里想的是什么,课堂倒也井然有序。忽然教室外吵吵嚷嚷,沈砚白瞟了一眼,却也不受干扰,她继续上课,有些学员则开始分心了。 吵嚷何来呢? 训练班基地大门前,一辆所属卫戍司令部的军用卡车疾驰而来,伴着那令人不安的刹车声,卡车上跳下六七个稽查兵,荷枪实弹,领头的是个上尉。几个人来势汹汹,门卫面前抖出一张协查令,“卫戍司令部的,执行公务。”说着就要闯进基地大门。 “哎哎哎,你们当这什么地方?”两个门卫想要挡住稽查兵的去路。 稽查兵却置若罔闻,依仗人员上的优势强行闯了进去。 人家带着家伙呢,门卫心理自然有数,见挡不住,一个门卫便跑进传达室慌慌张张地拨打电话,想来是在寻求支援。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知道这什么地方吗?”另一门卫一边退行,一边对稽查兵叫嚷道。 “管你什么地方,挡着老子执行公务,把你也抓起来!”领头的上尉训斥道。 “行行行,不管你们什么来头,总要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怎么跟上头交待,是吧,兄弟?” 见门卫转而一副温和模样,为首的上尉则停住了脚步,“早这个态度,不就好了吗,”上尉又将协查令抖到门卫眼前,“告诉你,别说你一个学员基地,就是你们训练处长在这里,也不敢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门卫这回看清楚了,协查令,标准的公文制式,被协查人那一横线上手写着“沈砚白”,名字上还加盖了卫戍司令部稽查处的大红公章。沈砚白!军统训练处的一支带刺玫瑰,谁人不知呢! “沈砚白?”门卫颇为震惊,问道:“她怎么呢?” “这是你问的吗?”上尉说着,便把协查令从门卫手上拿了回来,接着就又往里走。 门卫又上前,一边跟随,一边说道:“这样好不好,你也看到了,我们正在上课,能不能等这节课上完了,再办公务,你看啊,沈教官上的是个干部班,学员都是各个单位的长官,你们多少得注意一点影响,是吧?不然这场面就不大还看了。” 上尉一边推搡身前的门卫,一边说道:“去去去,什么教官、学员,我管不了那么多。” 眼瞅着阻挡不住,门卫便也只能是放弃了,门卫有些想不明白,这些大兵没有来过这里,怎么也不打听,就能知道沈砚白在哪间教室呢? 六个士兵跟着上尉径直闯入了教室,突如其来的持枪大兵,教室这种环境沈砚白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怔怔看着领头的上尉。 讲台下的学员真就不是一般的学生,其中一名上校学员桌子拍得山响,“哪个单位的?跑这儿来撒野!” 领头的上尉闻声望去,再扫视一众学员,那些个领章上的官阶仿佛透着威严,若是一两个长官,恐怕这上尉真就不怵,这一众长官,似乎气势不大一样了。 “不好意思,兄弟公务,长官多多包涵,”上尉拱手说着,便将协查令半举左右匀速进行展示,“兄弟奉卫戍司令部令,特来办案,打扰之处,兄弟这里说声对不住了。” “卫戍司令部怎么啦!你哪个部门的?”后排一位学员长官发问道。 “我,稽查处的。”上尉答道。 沈砚白基本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以为是某一位学员屁股不干净,这是让人抓了小辫子,稽查处前来拿人。沈砚白便对上尉说:“好了,既然是公务,那你动作快一点吧,这是在上课,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上尉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砚白,然后说道:“你就是沈砚白?” 这个问句,加上那些大兵的神情,显然不在沈砚白的预料中,既然叫到自己的名字,恐怕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砚白有些纳闷,对于自己中共的身份,她非常自信,暴露的可能性不会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叛徒出卖,因为她与组织只保持单线联系,自己没有下级,仅有一个上线,又是最坚定的信仰者,再说现在还是国共合作时期,那么会是什么问题呢? 尽管心里有疑团,但沈砚白也没有迟疑,她答道:“是我。” 得到肯定回答,上尉便把协查令递到沈砚白面前,文书清清楚楚,只是说要求沈砚白配合调查,但在行文后有个加注:“强制”。沈砚白当然明白这个加注的含义。 收回协查令,上尉又递了一张“质留通知书”,以及钢笔,要求沈砚白在上面签字确认。 多说无益,沈砚白心想,究竟什么情况,这里肯定扯不清楚了,她签好字,便对学员们说:“我也不清楚这是要协查什么,既然有公文,那就不多说了,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 话还没说完,沈砚白就发现上尉接过士兵递来的手铐,什么意思,不难想见。那学员长官们真就有维护师生情谊的,好几个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位嗓门更大一些,“什么情况?还用得着手铐?给老子说清楚,不然人别想带走!”随着这话,几个长官学员都上前欲要阻止大兵们。 上尉见状,怕是场面控制不住,于是掏出配枪,同时六个士兵也端起配枪,“抱歉,兄弟公务,不敢怠慢,奉劝这位,不要为难兄弟。” 沈砚白觉得有些发懵,表现的却也冷静,“唉,都是国军将士,这里没有日本人,不要拿枪指着自己人,都收起来!”沈砚白说着,便把教材收好,并叫来班长,“这个,麻烦你,帮我送到办公室。” 沈砚白说完,便将双手送到手铐前,与对学员们说:“各位,不用担心,心底无私天地宽,今天这事,自然会有人站出来给个交待的。” 手铐也不是第一次带,可这一次沈砚白并不是那么慌张,原本以为就这样被带走,可这毕竟是军统的一亩三分地,之前那门卫已然是搬来了救兵。 上尉带着大兵押解着沈砚白。就在基地大门口,疾驰三辆黑色小轿车,来人正是沈砚白的上司,军统局训练处的处长,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 又是一通吵嚷,一通剑拔弩张,最后当然也还是改变不了结局,沈砚白被带走了。 教室里的长官学员开始议论起来,甚至自发的进行小组讨论。 “沈教官到底犯了什么事?她还能回来吗?”显然关心沈砚白的不仅仅是学员们。不日,各大小报纸便有了各种题头的报道,不过都不涉及姓名,但是性别确定,单位确定,大概的意思基本一致:所云——军统女少校,涉嫌参与抢夺、诈骗特大文物案。 第20章:欲加之罪 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这是个什么单位?实际也是军统的一个分支,被这里喝茶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摊上大事了,沈砚白会是个例外吗? 实际上,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绍处长的目光显然是很敏锐的,他看到了沈砚白,看到的当然不是那带刺的玫瑰,而是她身上的巧合,不止一两个,而是巧合的叠加。 最着重点,也算基石点,沈砚白曾是伊藤宏介的学生,而且关系非常好,也是伊藤最欣赏的学生之一。 其二,沈砚白的学识,当然具体到实践中,是否能够体现出她的学识,真就不好说,古有成语纸上谈兵,今天沈砚白是否会做一翻版呢?谁也不敢保证,毕竟可以预见后面的环境是多么险恶与残酷,所以在这一点上,绍处长认为这必须要经过一次严酷的考核,之后才能做判断。凭着一种感觉,再有平日那带刺玫瑰的泼辣作风,绍处长对此还是充满期待的。 当然,还有巧合,沈砚白本就是南京人,除去外出读书,以及迁都的这几年,沈砚白的身影几乎都留在了那座城市。更有一个巧合,伊藤也酷爱文玩字画,尤其仰慕中国传统文化,沈砚白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家学渊源,自然可以与伊藤亦师亦友。 巧合应该还有,不过绍处长不再挖掘,他觉得这些已经足够,所需考验的是,为国而战的誓死决心;再有,就是斗志,以及非凡的应变能力。这些要求显然很高了,不过,沈砚白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带刺玫瑰,她最大的擅长就是在学习中总结,在总结中学习,否则又怎会得到伊藤的赞扬呢。 “喝茶。” 刑讯室里,衣着少校制服的沈砚白尚能得到一杯清茶。 “不要紧张,请你来呢,就是澄清一些事情。” 讯问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绍处长,另一个是情报处处长,沈砚白都认识。 “绍处长,我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事还不能在军统里说,弄到这来,什么意思?”沈砚白说着,将双手抬起,示意那冷漠的手铐。 “哦,这个,没办法,你也别太在意,程序而已。”绍处长说着,却没有打开手铐的意思。 究竟什么情况呢?绍处长娓娓道来。 两个月前,涪陵发生一起诈骗案,或者说是抢夺个人财物的恶性案件,所涉财物以字画文玩为主,价值巨大,后犯罪人被缉拿归案。半个月前,犯罪人供述涉案赃物的藏匿地点,后查,并收缴该地点的赃物,但这些收缴的字画只是涉案物品的一部分,还有部分不在其中。 绍处长所言的“抢夺案”确有其事,而且沈砚白一点也不陌生。因为该案犯狡猾、顽固,重庆警方邀请沈砚白参与审讯,正是沈砚白的缜密推理,使案犯心理崩溃,最终供述了赃物的藏匿地点。 沈砚白说:“对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案子我只是协助,有问题的话,你们应该去问经办人。” “不要着急,这个案子远不我们想像的要复杂的多……” 绍处长继续讲述:“价值最大的是王羲之的一幅行书,还有宋徽宗的一幅瘦金体没有找到。” 沈砚白有些气愤,说道:“找不到,那你应该去问犯罪人,问我有什么用?” 绍处长说:“问题是,昨天晚上,罪犯越狱了,而且在越狱的过程中被击毙了。” “我真搞不懂,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有关系的,沈教官,不要忘了,这个罪犯可是你主审过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犯罪人又死了,如此恶意污蔑,这还能说的清楚吗? 绍处长表述的意思是,沈砚白利用职务之便,从犯罪人那里,或者是有可能与之达成共识,将价值更大的赃物转移或隐匿起来,现在犯罪人死了,这个赃物当然不能死,所以要求沈砚白将事情讲清楚。 听到这里,沈砚白真是怒不可遏,她愤愤说道:“这你能让我怎么说清楚?根本没有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有什么证据表明我跟犯罪人用过秘密接触?又有什么证据表明我与赃物有关联?” “先不谈什么证据,你来看看这个吧,”绍处长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沈砚白,沈砚白看到这是一张美国驻华大使馆的签证回执单,签证申请人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而回执内容是拒签,再看日期,就是昨天。 绍处长问道:“这个你怎么解释?” “这怎么可能,我根本没去过大使馆,更没有办过签证,这不是我办的。” “证据呢?刚才你说我们没有证据,现在呢,这回执单你说不是你办的,那证据呢?” 见沈砚白不说话,绍处长又说:“我们把事情关联起来看,你一个教官干的好好的,怎么就要去美国,是不是要远走高飞啊,带着那两幅字画,告诉你,你去不了美国,签证拒签,你没想到吧,你也不想想看,你军统身份,一个特工人员,美国大使馆拒签,再正常不过了……” 前面所言赃物、隐匿等等,那就是栽赃污蔑,现在又莫名其妙冒出个签证回执单,显然这是个阴谋,如此编织的阴谋一定是有利益指向的,阴谋者到底能得到什么利益?或者说想要看到什么结果? 沈砚白沉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中她回答道:“这没有疑问了,这是个阴谋,有人要害我。” “呵呵……”绍处长干笑了几声,说道:“没错,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个阴谋,沈教官,你的推理能力木秀于林啊,你这个年纪的,整个军统怕是无人能及啊,那么你可以推理一下,为什么阴谋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沈砚白紧锁眉头,实在是不明白其中缘由,给出一个结果去反推前提,没有任何推理条件,这样的推理从何进行呢? 沈砚白说:‘两位处长,你们都是军统的老长官了,平时我很敬重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想一想,我能得罪什么人,如此花心思害我,退一步讲,把我害死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用想了,我来告诉你吧……” 绍处长说根据情报显示,沈砚白是中共地下党,确定无疑,因为考虑到国共合作的大环境,怕影响不好,所以搞了这么个小手段,用意很明确,就是用这种手段把沈砚白逐出军统。 绍处长又说,无端安一个罪名,逐出军统,显然不近人情,但立门立户都有个规矩,不过好在沈砚白有才学,只要真心与中共决裂,那还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谜底一公布,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看起来就通顺了,说自己是共产党!哪里的情报显示?刚刚看到一个阴谋被揭开,沈砚白感觉又看到另一个阴谋正升腾而起,她觉得之前的谜底恐怕只是下一个阴谋的前置。 沈砚白辩解说:自己不是共产党,早在九年前就不是了,而且还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过脱党声明,那时就已经跟共产党彻底决裂了。 又是好一通的劝解、恐吓……没什么进展。绍处长终于坐不住了,沈砚白则被带到了刑讯室,那种种不一的刑具好似有感应一样,就像是张开臂膀等待着受刑人的到来,尤其那张电椅,放置在房间中央,正像是说:已虚席很久了。 沈砚白被按在电椅上,随后固定手脚,那些电线随之摇曳纠缠,仿佛张牙舞爪一般。这是沈砚白人生第一次真正成为受刑者坐在这里,她能遥想九年前,若不是地下组织的及时指令,如今的场面那早已是经历过了的。 因为信仰,必有准备。 沈砚白曾想过,这一天,或不能避免,虽然紧张,虽然害怕,但是,她早就想说:看一看吧,我的誓言,我需要在实践中进行检验。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努力革命,永不叛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第21章:电刑考验 刑讯室斜上方的二楼窗台前,昏暗的空间里,两位处长正吸着烟,他们一边看着刑讯室里忙碌的景象,一边聊着沈砚白。 电刑加身,要做准备的绝不仅仅是行刑手,沈砚白也做好了准备,其实绍处长也做好了准备,但他似乎更忐忑一些,一旁的情报处长看出绍处长的不安,于是撩拨道:“老绍,如果坐在电椅上的是你,你觉得你可以扛过来吗?” 绍处长深深吸了一口烟,他没有回答,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凭什么让沈砚白承受这不白的酷刑,又凭什么让她扛得过这样的酷刑? 他对情报处长说:“仅仅是恐吓,我怕这朵玫瑰挺不过去呀!” “对嘛,”情报处长说:“共产党我见的多了,是什么支持他们咬碎钢牙都不吐一个字,船长也是一样,那时一种忠诚,一种信仰,没有这些,谁也扛不过严刑拷打。” 绍处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想着。 情报处长又说:“三民主义、国家大义,这些就不要多讲了,人家教官理论水平高的很,随便写份报告就够我们理解半天的……” 没等情报处长说完,绍处长就想到了一个支撑所谓信仰的理由,于是他立即将想法告诉了情报处长,情报处长听的连连点头。 很快,情报处长跑下了楼,转而走进刑讯室,他的一个手势,几个打手便都离开了刑讯室。 情报处长先点了一支烟,又煞有介事地扫视四周,好像生怕隔墙有耳。沈砚白也觉得挺怪异的,她看着游荡中的情报处长,目光里似有刀锋。 情报处长感觉到沈砚白的目光咄咄逼人,“沈砚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这么强势!你真就不怕吗?看看,漂亮的一朵玫瑰,”情报处长目光中带着欣赏,又不无可惜地咂着嘴,“这电闸一合上,你不觉得,再强势的玫瑰也会凋零吗!” 沈砚白则愤愤回道:“有人要害我,强势不强势,都一回事,你们就看我笑话吧。” “哎,”人事处长摇着头叹了一声,“我可不是看笑话的人,我真心看不得你受委屈,天地良心,我真的是要帮你,但你要给我一句实话,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共党?” “还有什么好问的?说一万句也没用,我真的挺寒心的,我也准备好了,我打算今天就死在这儿,给那些害我的人看看,让他们满意,没别的,我真不想说什么了。”沈砚白说着,也长叹一声,那透澈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好好好,你别哭啊,我也烦不了了,”人事处长说着,又回头扫视一番,然后弯下腰俯着身,凑到沈砚白耳边,像是跳贴面舞一样,他悄声说:“告诉你,没有人害你,这是上头的意思,明白了吧,这是要重用你,前提是必须确保你的身份没有毛病。” 沈砚白的脸颊和耳朵能够清晰感觉到人事处长的气息,她有些不自在,稍稍保持着距离,听到人事处长的话,沈砚白立刻将距离又拉远一些,然后直视着俯身的人事处长,低声问道:“什么意思,考察我,用这种鬼办法?” 人事处长又贴在沈砚白的耳边,低声道:“对,这是程序,记住一点,不管怎么问你,怎么用刑,撑住了,不屈打成招,你就赢了。” 沈砚白又是一声叹息,“不管上头什么意思,莫须有的罪名,我死都不会认的。” 人事处长竖起了大拇指,“记住,我什么也没跟你说。”说着转身就走了。 不多一会儿,刑讯室只进来一个人,长的就不善,像是一个凶悍的社会地痞,四十岁上下,身形结实。这人一进刑讯室便将门关上了,他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道:“今天就让认识一下,我姓金,你叫我老金就行,以后可以来找我算账。 沈砚白的表情很淡漠,老金又说:“可以,一个姑娘家,这么镇定。” 此时,人事处长已经快速回到了二楼,绍处长依旧抽着烟,两人相视一笑,人事处长说:“我觉得这丫头行。” “嗯,我也觉得她行,等着看吧,”绍处长说着,走到二楼另一侧窗台,他将窗帘掀开一个缝隙,向楼下看去,一辆救护车安静地停在大院里,绍处长接着说:“我们的玫瑰如果挺不过去,她就不可能是黑无常。” 停在大院里的救护车是绍处长特意安排的,尽管他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但是他也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再者,毕竟沈砚白凭白无故遭这么一劫,绍处长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所以动刑的手段是有考虑的。他极不希望给那朵玫瑰带来外伤,内伤当然就更不希望了,所以就安排了一辆救护车守候着,那几个医生护士却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这里有个触电的电工,情况危重,等待抢救,这就带着针对性的医疗设备,开着救护车来了。谁知道开进大院里面就让等着,什么解释也没有,就是等着,不准离开,还不敢多问。 “奇怪吧!动刑就我一个人执行,”老金说,“其实你也能猜的出来,你是共党,你肯定明白,现在是国共合作,所以处理你们可得小心,也算是机密,涉密嘛,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砚白早已有心理准备,不管阴谋最终指向的是什么,她都得经历这一劫。紧张、害怕一定存在,沈砚白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而且感觉跳的越来越快,没想到等待酷刑也是一种煎熬,可是那老金却不慌不忙,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沈砚白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于是大喊一声,“老子也不怵你,赶紧动手,老子等不及了。” 这喊声,不但老金听到了,二楼的两位处长也听的清楚。 人事处长说:“听到了吧,这那是个女人呀!” 绍处长则回道:“对嘛,这就是黑无常。” 老金也一愣,再瞥了一眼后墙上的小壁灯,红灯闪烁。老金明白,可以动手了,于是合上电闸,说道:“你个姑娘家家的,也敢当老子,过了这关再说吧!” 其实老金心里的感觉也是复杂的,他想的是:这极有可能就是今后一起战斗、一起生死与共的搭档,当然面前的这位自称是“老子”的玫瑰是否够资格,首先就得过了这一关。 几个轮次的电击,沈砚白竟然不吭一声。老金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要按计划走,只是不免心生敬意,看着墙上的红灯依旧闪烁,他又加大了电压,两秒、三秒、四秒,又立即断开电流。 老金又凶狠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承认自己是共党,我立刻放了你。” 沈砚白吼道:“老子是共党,你就是老子的上级,要死一起死!” 又是两轮的电击,沈砚白昏死过去。老金真的怕出意外,侧头向二楼望去,却因为光线的强弱原因,什么也看不清。楼上的两位处长同样紧张,只是为了验证得更加可靠一些,所以他们没有心软。 见沈砚白没了反应,老金上前轻轻拍打着沈砚白的脸,“别装死!” 真没反应,又试了下鼻息,证明这朵玫瑰还活着,不远处的水桶里取来半瓢水,猛地泼到沈砚白的脸上,她惊醒了过来。 “我劝你啊,不要遭这个罪了,只要你承认是共党,多大事呢,国共合作嘛,跟你透个底,上头都说了,只要你承认,立马放了你,你也别担心,我们会跟八路军办事处联络,他们接收你,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是八路军的英雄,你就可以光荣回家了,这不好吗?” 老金又说了一大通,沈砚白连“老子”也叫嚷不出来了,看得出她的确虚脱了,老金瞥了一眼墙上的红灯,依然闪烁,他轻声骂了一句,“狗日的,心够狠,让老子来背锅。” 电流再上,不过老金心里的天平已然产生倾斜,所以手上便掌握的更为妥当,但再妥当,电流总是有的,老金将电压调到最小,就这么又试了几个轮次。 二楼昏暗的空间里,绍处长问道:“你看呢,行吗?” 情报处长回答道:“你说行就行,我不管。” 话到这里,实际两人都是投了赞同票,随后老金便看见墙上红色壁灯熄灭了。经老金确认,沈砚白没有什么危险,估计稍加休整,即可安然无恙。 不多一会儿,就有人跑到大院,救护车里的医生护士非常纳闷,那报信人丢了几块大洋,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人没事了,刚才电晕了,这会儿都回家了。” 第22章:提供思路 沈砚白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被两个人半扶半架着,这是一间小会议室。沈砚白坐到了大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苹果、面包和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绍处长亲自拿来了一条新毛巾,脸盆里也打来了小半盆冷水,脸盆架前,绍处长拿起热水壶,给脸盆里兑了些热水。 沈砚白明显憔悴了很多,绍处长不免也心疼起来,他试了试水温,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脸盆温水端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绍处长轻声说“来,洗洗脸。” 沈砚白只觉得头重脚轻,抬一抬眼皮都觉得累,她低下头,似乎是在看军装上的水迹,很明显,这是刚才老金泼的半瓢水造成的。绍处长立刻说:“等我一下,我这就来。” 沈砚白没有搭话,她缓缓脱去外衣,就着热水洗了脸,一阵阵暖意感觉传遍了全身,只觉得又累又饿,早上的课没上完就弄到了这里,下意识地看手表,这才想起来,刑讯室里已经被人取了下来,透过窗玻璃外面的天依然明亮,想来是下午了。 正想着自己的手表,绍处长便来了,他拿来一件新军装,没有领章官阶。 “你们女孩子讲究这个,新的,没人穿过。”绍处长说着,就将军装轻轻披到了沈砚白的身上,又从口袋里取出手表、钢笔,一一轻放在茶几上,再将脸盆端到了门口的脸盆架上。 “别忙了,待会儿我自己来。”沈砚白说着,却也不动身。 “没事。”绍处长回了一句,继续忙着。 取回手表,看了时间,下午三点半,将手表戴好,又将钢笔插到沙发上的军装口袋里,之后便抓起茶几上的面包吃了起来,就好像绍处长不存在一样,吃两口面包,喝一口茶。 绍处长觉得有些尴尬,说道:“我也没吃呢。” “嗯,那你也吃点吧。”沈砚白只是说,却并没有谦让的意思。 绍处长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于是说:“你先吃,吃过了,沙发上躺一会儿,一个小时后,我再来,记住了,有正事要谈。” 吃了面包、苹果,看了看时间,盖上那件新军装,沈砚白躺在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她一直在想,这是一种忠诚度的测试吗?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如此考验,难道是要我打入共产党内部,做个名副其实的军统特务?沈砚白越想越有可能,这么一搞,假意把我踢出军统,加上我对军统的了解,让共产党来启用我,这真的有可能是军统的如意算盘。 其实沈砚白这样想是有理由的,因为一年前,即1939年1月间,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上确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不久国民党顽固派就掀起了一次反共高潮。 基于这一点,沈砚白认为军统在中共安插特务是不意外的。她也在想,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一来,可以非常安全合理的回到组织,一个温暖可靠的大家庭,远比在这里要舒心畅快的多;再者,利用这个特务的身份一样可以获取情报,兴许价值会更大…… 想来想去,沈砚白都觉得这一次电刑遭遇是很值得的,总之就是那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小会议室门外的绍处长有些犹豫,他心很细,想到了一个女孩子在沙发上睡觉,直接这样推门而入,实在有违君子之举。敲门呢?如果睡得熟,又觉得惊扰了沈砚白。 想了一下,还是轻声推门而入,沈砚白还是警觉的,不过她有意不做反应。 “沈教官……沈教官。”绍处长轻声唤道。 沈砚白睁开眼睛,又坐了起来。 绍处长关心道:“别受凉了。” 沈砚白低声回道:“不碍事。” 见沈砚白的语气又回归到女人模式,绍处长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一通的道歉,一通的辩解之后,沈砚白便也大度地说:“算了,这事来一次就行了,以后别提了,就当我不走运,自己摸了个电门。” …… 终于,沈砚白等来了正事,不过这与她想像的相去甚远。 绍处长说,至于为什么只是自己一个人来跟沈砚白谈正事,这是因为此事涉密,等级很高,而且还牵涉到军统高官涉嫌泄密,兹事体大。 沈砚白问道:“我让我协助做分析吗?” “对,我们把整个事情都捋了一遍,很仔细,”绍处长摇了摇头,说:“但是找不到头绪啊。” “那我真就搞不懂了,就为这事,凭什么让我受刑啊?再有,绍处长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搞,我以后还怎么回训练班上课呀!学员们会怎么看我!” “这个你就不要多想了,放心,后面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待。”绍处长说着,站起身,走到小会议室的大壁橱前,取来了一摞稿纸。 稿纸、钢笔递给沈砚白,然后又将茶几清理干净,绍处长能够想见沈砚白有做笔记的需要。 关于船长壮烈殉国的原本始末,绍处长一一讲述,并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稿纸,这是他整理的包括船长在内的7个人的简单资料图,沈砚白看了一下,图形简洁清楚,可以看出绍处长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听完陈述,以及绍处长自己的一些分析,沈砚白开始根据自己的笔记展开询问。 绍处长说,都查了,不算船长,包括自己,也就是6个知情人,船长的具体行程安排又不尽然都知道,除去虾子,也就是5个人了解船长的动向,当然这5个人也是知道南京的巡抚,所以说,如果这5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有问题的话,那么恐怕巡抚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沈砚白又问了巡抚的情况,绍处长说,船长没出事之前,巡抚不知情,船长什么时间去南京,到了以后如果接头,巡抚完全不知道,所以巡抚不可能有问题。 那就接着往下走,排除法,当然包括绍处长自己,5个人都过一遍,暂时没有看出问题。 绍处长说,本来他也觉得虾子的嫌疑比较大,可是没想到,出事以后,虾子从江苏历经二十多天,他回到了重庆,人到军统的时候,已经瘦得脱形了。 其实虾子本来就身形瘦小一些,一路的艰辛,加上对老船长的那种追念和愧疚,当绍处长看到虾子时,着实认不出来了,完全就是一个历经种种不幸的难民模样。 如果虾子有问题,那他跑到重庆来干什么?他这个级别的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情报,而留在南京则有助于特高课挖掘船长身上的秘密,所以虾子有问题的这个逻辑说不通。况且绍处长已经对虾子启动了甄别程序,可以判断他没有问题。 现在问题来了,排除了虾子,以及巡抚,剩余的5个人又都知道巡抚的存在,船长遇难,而巡抚小组却幸存了下来。沈砚白初步认为不管是谁出了问题,显然不是主观上的问题,也就是说,所有知情人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应该出在疏忽上,比如,行程不经意减泄露了,或者是暴露了。 绍处长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关键是如何排查呢? 沈砚白说,还是一样的,排除法,逐一排除。首先就从绍处长自己开始,他得如实回答沈砚白所有提问,绍处长一再保证,对自己所言完全负责。 对于船长的信息,除知情人外,绍处长说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半个字。船长的行程安排,绍处长也仅仅了解船长从东北到上海的情况,这是他亲自下达的指令,而上海到南京的行程,则是船长与老邢两人根据当时火车时刻表自行决定的,这一行程安排,绍处长也是不清楚的。 沈砚白又问,那么船长从东北到上海的具体行程又有谁清楚。 绍处长说,只有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行程。 沈砚白又问,那么下达行程指令的方式方法是什么。 绍处长明白沈砚白的意思,他说,报务员不会有问题,因为船长属于高等级机密,电台所用密码都是他亲自拟定的,所用密码本也是自己专用,交给报务员的只是一串数字,报务员根本不可能进行解码。 …… 经过一系列的排查,沈砚白认为,问题应该出在上海这个地方,这样看,老邢就有问题嫌疑了,当然老邢本人不会有问题,否则巡抚早就暴露了。 绍处长说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有个问题自己过不去。如果是老邢的疏忽,导致暴露,那么日本人怎么不抓他?他的身上同样有太多的机密,基于这些考虑,绍处长说他不认为问题出在老邢身上,他很怀疑是船长与老邢分手之后,船长或者是虾子被人认出来了,所以日特在火车上一路尾随,这个也是虾子的判断,因为虾子是当事人,虾子说,自己和船长是在火车上被人盯梢的,虾子非常确定。 一系列的推理还在进行,小会议室里的光线却渐渐暗了下来,天已至黄昏。绍处长也觉得很费精力,于是提出休息片刻,随后打了电话,不多一会儿,两个中尉敲门进来,两个大饭盒,一个小保温桶,放下后中尉便离开了。 绍处长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道:“简单了一点,就算晚饭了,特意让人买的小笼包子,这家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一人一饭盒的小笼包子,里面还淋上了些香醋,绍处长又拿来了两个茶杯,保温桶里的热汤直接倒进茶杯里,这是榨菜鸡蛋汤。绍处长说,自己也常加班,就这样简单对付了。 看着沈砚白吃着小笼包子,绍处长问:“怎么样,还行吧?” “嗯,真不错,跟我印象里差不多,”沈砚白边吃边说,“嗯,可以,家乡的味道啊。” 绍处长说:“你说对了,我还怕你吃不出来呢,告诉你,这家店的老板就是南京人。” 简单的晚餐之后,继续分析,对照笔记上罗列的论点,沈砚白说,她认为应该就是两种可能性了。第一,就是绍处长和虾子的判断,与老邢没有关联,是老邢离开之后,船长和虾子被特务怀疑或认出,并随之盯梢。不过,虾子也说过,与老邢分手后,他和船长就直接去了上海火车站,也就是说,在很有限的这段时间里,虾子和船长被特务盯上了,而且特务也一同登上了这列火车。 沈砚白又说,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暂时就不用查了,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推理条件,要查也只能到沦陷区去查。 暂时排除上面这个可能性,那么就仅剩最后的一个推理了,也就是老邢的问题,老邢的行踪或很早就暴露了,这才延伸跟踪到了船长和虾子。 沈砚白说到这里,绍处长立刻就反驳道:“这没有道理呀,老邢暴露的话,为什么不一起抓?” “对,这就是问题症结,”沈砚白说,“显然老邢个人没有问题,假设老邢的疏忽导致行踪暴露,日特尾随,然后顺藤摸瓜,抓了船长,却不抓老邢,只有一种可能,道理还是说得通的。” 说到这里,沈砚白却停住了,绍处长则问道:“哪种可能呢?” 短暂的一个思考,沈砚白说:“绍处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假设老邢当时也被日特抓了,你判断一下,老邢会怎么样?” “老邢久经考验,不会有问题,他和船长一样,老邢这个人我很了解,他要是被捕了,那么他只有一个选择,殉国。” “你确定?”沈砚白问道。 “我确定!”绍处长回答的很干脆。 沈砚白说:“你如果真的能确定,那我就认为日特也同样会很确定,他们的判断是,抓了老邢价值小,不抓则价值大。” 绍处长皱着眉,一时间没有理解沈砚白话里的意思,片刻,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脑袋里的迷雾像是瞬间消去了一样,“你的意思是,老邢身边有日特?” 沈砚白答道:“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做一道推演题,只是推演,是否与事实相符,很难说,没有足够的已知条件,我不做判断,我只提供思路。” 绍处长点点头,说道:“明白。”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