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江湖三女侠》 第01回 赠宝收徒 孪生怜玉女 飞头滴血 一剑探知交 剑胆琴心谁可语,江湖飘泊怜三女。 弹指数华年,华年梦似烟。 遥天寒日暮,寂寞空山路。 踏遍去来枝,孤鸿独自飞—— 自题《江湖三女侠》,调寄菩萨蛮 寂寞山村,黄菊路旁迎客至; 中秋将近,已凉天气未寒时。 在盘曲的山路上,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正在怡然自得的吸着旱烟。 山路两旁,杂花生树,那些野生的小黄菊尤其可爱。山风吹过,清香扑鼻。 但这个山路上的行人,却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他是河南汝州的名武师邝琏。 他也不是为了游山而来,前面的村庄有他的儿女亲家。他的亲家姓冯名广潮,也是一位武师,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娶了他的女儿邝练霞,去年生了一对孪生女儿,今天正是他这一对外孙女儿的周岁之喜,他是去喝“抓周”酒的。“抓周”是他们家乡的风俗,父母在孩子周岁之时,把亲友所送的礼物堆在孩子的面前,让他自己去“抓”,从孩子所抓的物事,可以观察他的喜爱,推断他的未来。 “人家都说我这两个外孙女儿是玉女下凡,阿霞这丫头的福气可真不小,王母娘娘的身边也只有一个玉女呢。嗯,今天我可得仔细看清楚她们的酒涡,别叫女儿笑话。”原来他这对外孙女儿,不但有如粉雕玉琢,逗人喜爱。而且生得一模一样,脸上也都有一个小酒涡。唯一的分别是姐姐的酒涡生在左边,妹妹的酒涡生在右边。 他正在满怀喜悦的想着他这对可爱的外孙女儿,山风吹来,忽地传来了好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会弄错吧?” “不会。那孩子,我……” 好像是两个人对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邝琏凝神细听,又听到一句比较完整的说话:“他们的交情非比寻常”,但下面的话语又模糊不清了:“既然有……那人一走……”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已经走出村子,但邝琏居高临下,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也还看得见他们的背影,村子里的人,邝琏全都熟识,这两个人显然是外来的陌生人。 邝琏疑心大起,暗自想道:“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来这里打听什么事情似的,只不知是黑道的人物还是白道的公差?” 住在这个山村的都是普通百姓,唯一有点“特殊”的就只是他的亲家冯广潮了。冯广潮少年时候也曾行走江湖,但在三十二岁那年,就归隐故里,闭门谢客,课子授徒。他隐居故里、不知不觉亦己过了十年了。武林朋友问他为什么方当壮盛之年,便作山村隐士,他往往顾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邝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早就“息影”田园,但他知道在这十年当中,冯广潮确实绝迹江湖,甘于隐逸。他今年虽然才不过四十二岁,比邝琏的年纪还小六岁,但已像是个心如止水的老人了,去年他做了祖父之后,更加以含饴弄孙为乐,不问外间的事。 他还知道冯广潮从没参加任何反清的帮会,虽然他们对满洲的入主中华,压迫汉人,都是心中不满。但“大清”朝廷的根基早已稳固,(今年是康熙四十五年,距离满清入关已经六十三年了。)不满又有什么办法?多少义士遗民也只能吞声忍泪!伏身草莽,待隙伺机,何况他们只是寻常百姓。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是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邝琏又再咀嚼他们那些零碎的话语,不停的想:“他们说的那个孩子是谁?听那人口气,似乎与那孩子相识,当然不会是指我那两个刚满周岁的外孙女儿吧?和他们后来说的那个人又有没有关系呢?广潮的朋友我都知道,称得上和他有特别交情的恐怕只有我了。他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断绝往来,那还有谁?但‘那人’总不至于是指我吧?” 他想来想去,仍是莫名其妙,最后想道:“这两个人谈论的事情说不定和我那亲家根本全无关系;也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查什么案的,都是自作聪明的揣测!”“别管他们了,还是快点去看我那两个可爱的外孙女儿吧。见了广潮再说。”他抽了一袋旱烟,不知不觉,已是走到村前了。 冯家的把式场就在村边,邝琏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剑眉朗目蜂腰猿臂的少年,在空场中心,滴溜溜的疾转,忽而贴地翻腰,状似犀牛望月,忽而耸身张臂俨如剑辨摩空。邝琏暗道:“亲家常常夸奖他新收的徒弟质美好学,看来果似不错,只是这是那门子的功夫呀?” 冯广潮有两个徒弟,大徒弟王陵,三年前学满出师;在京中干镖行生意。在把式场中练武的少年,名叫唐晓澜,乃是他的二徒弟。这唐晓澜来厉甚奇,连邝琏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有一天冯广潮突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拜见他,说是新收的徒弟,说话带关外口音,但眉清目秀,却又恂如处子。冯广潮从未到过关外,却如何会有个带关外口音的徒弟,邝琏百思不解,暗中也有问过亲家,冯广潮总不肯明说,而且言词之间似有隐况。武林中虽属至亲,也不便探人隐秘,邝琏也就罢了。今日凑巧,碰着唐晓澜练武,邝琏细心观看,看了一阵,不禁大惊失色! 把式场中唐晓澜身法展开越转越急,场边的槐树籁籁作响,一片片的树叶飘落下来,邝琏细望却不见什么暗器,看他身法手法,又不是劈空掌之类的功夫,而且若是掌风所震,必然一落就是一堆俯叶,现在却是一片跟着一片,轻轻飘下,就好像是被伶俐的姑娘巧手,摘下枝头,邝琏是武林中的行家,看出乃是梅花针之类极细小的暗器刺断叶梗,飘下来的。这一份吃惊,端的非同小可。梅花针之类的暗器,份量极轻,取准极难。而今唐晓澜能在三丈以外,打落树叶。腕力之强,目光之准,在成名武师中也不多见,他拜师不过一年多点,一年之间他如何能练成如此功夫?而且邝琏也从未听过冯广潮会梅花针。 邝琏又再心想:“莫非他是带艺投师,然则他以前的师傅又是谁人,他既有这分功夫,又何必远来荒村,练冯家的把式。广潮武功虽然比我高明,在江湖上他还不能算是一流好手,这少年以前的师傅,必然比广潮高明得多。” 唐晓澜练了一阵,倏然止步,拔出一柄三尺多长的利剑,扬空一闪,纵横挥霍,左右劈刺,捷如猿猴,滑似狸猫,剑花错落,在朝阳下泛出闪电似的光芒,耀眼生辉。邝琏更是惊奇,心想冯广潮以六合大枪闻名,如何却教徒弟使剑?而且唐晓澜的剑法,迅捷而伦,竟是自己生平仅见,能够教他这路剑法的人、不是一派宗师,也定是成名剑客。 邝琏越看越奇,正自出神,忽见唐晓澜把剑舞了个圆圈,横在胸前,右手搭着剑身,躬腰说道:“弟子初练剑,不成气候,贻笑方家,前辈可是来找家师的吗?”邝琏心中有气:“什么前辈不前辈,难道你这小子连我也不认得?”正想骂他,忽听得一声长啸,场中现出一人,三绺长须,纶中羽扇,飘飘若仙,看来是个四十有余五十未到的懦生。身法之快,简直难以形容,邝琏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又是怎样跃进场心,就像从天而降,平地钻出似的。来客轻摇羽扇,笑咪咪的说道:“这路剑法,我已久矣乎未见有人使过了,你已有三成火候,不必谦虚,凭你现在的剑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来,来,我给你喂喂招!”羽扇一收,向唐晓澜招手道:“我不能用兵器和你过招,你来吧,看看你的追风剑法,能不能沾着我的衣裳!” 唐晓澜一阵迟疑,怪客又笑道:“你放心,令师绝不会责怪你,十年前他初会这路剑道,就曾和我拆招练剑,咱们聚了十天才散。” 唐晓澜倏然变色,扬声说道:“邝老伯请代禀报家师,我在这里接这位老前辈几招。”青钢剑一翻阴把,“哧”的一声,反手刺出,怪客身形微晃,唐晓澜一剑刺空,刷地一个“怪蟒翻身”,身随势转,左手剑诀斜往上指,右手剑锋猛然一撩,刷地又是一剑截斩怪客脉门,怪客双臂一抖,大声笑道:“快则快矣,准头尚差!”身子悬空,猛然往下一蹬,唐晓澜缩身一闪,剑往上撩,忽觉微风飒然,怪客足尖轻点他的肩头,竟然翻到他的背后去了。怪客这一脚若踏实,唐晓澜非骨碎肋折不司!唐晓澜吃惊不小,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而且能发能收。而又不伤对方,这份功夫已是胜过他的师傅不知多少。 不说唐晓澜心里嘀咕,旁边的邝琏更是惊疑不己!他本来是要去通报冯广潮的。为了好奇,多看一阵,那料就在这片刻之间,双方已交换了好几个险招,那里还敢迟疑,急急往冯家跑去,背后只听得那怪客又在纵声笑道:“晤,这几手还不错,比刚才镇定得多了!”邝琏不暇回顾,一口气跑进冯家大门! 冯广潮正在庭院里闲坐吸烟,见邝琏气急败坏跑来,不禁笑道:“亲家翁看你的外孙女来了,也不用跑这样急呀!”邝琏把礼物一扔,拉着冯广潮便跑,说道:“亲家,你的徒弟在外面和人过招,你还不快去看看!”邝琏担心怪客乃是冯广潮的敌人。存心前来拆台,所以先打徒弟,然后引出师傅。 冯广潮一听,脚步加快,但仍是气走神闲,微笑说道:“什么人呀?晓澜这孩子三招两式,谅还可以抵挡得住。” 把式场就在门前百步之地,两亲家这么一跑,片刻就到。场中两人斗得正烈,忽听得嗤的一声,怪客反身跃出场心,手上拿着唐晓澜那柄长剑。唐晓澜双脚朝天,跌在地上。邝琏双脚点地,正想进去救人,冯广潮忽然一搭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对着那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这徒弟怎样,你跌他一跤就算给了见面礼了吗?哈?哈!”徒弟给人打倒,他竟一点也不动怒。 怪客纵声笑道:“十年不见,你教的徒弟也这样高明了!”把长衫一撩,只见衫尾已被剑锋削去一幅。原来他见冯广潮来到,稍一分心,唐晓澜剑似追风,一下子便刺到下盘,他逼得回肘一撞,将唐晓澜撞跌,但长衫亦已给削掉一小片了。 冯广潮笑道:“谁叫你为老不尊,欺负小辈来了!” 怪客羽扇轻摇,笑着骂道:“亏你练了几十年把式,我送你徒弟这份大礼,你做师傅的还不多谢,竟颠倒说我欺负他,叫这位行家听了,岂不笑掉牙齿!” 此时唐晓澜已从地上爬起,忽地跑到怪客面前,卜通跪下,行起大礼来,口中说道:“多谢老前辈指点!”怪客将他位起,说道:“你的剑法比我预料的要高明得多,我本来以为你不能沾着我的衣裳,料不到你居然能够把我新做的衣衫都弄破。” 冯广潮跃进场心,哈哈笑道:“难道我还不晓得你借喂招来指点小徒,你放心,你老弟家境虽贫,一件长衫还赔得起。来,来,你先见过我的亲家,小儿前年成婚了。咳,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招手,邝琏跟着进来,又是惊奇,又是惭愧,惊奇的是:从未听亲家说过有这样一位武艺高明的朋友,惭愧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是藉着“喂招”去指点晓澜。 唐晓澜苦练追风剑法,不过一年,从未试过用以应敌,刚才实地拆招,怪客一面动手一面指出他的优劣所在,当真令他得益不少。他心悦诚服,站在师傅旁边,静听师傅的说话。 冯广潮拈须笑道:“徒儿,你师伯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轻呀,跌这一跤也还值得。亲家,这位客人的大名你一定听过,他就是无极剑的名宿钟万堂呀!”邝琏“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钟老师,怪不得这样厉害!” 钟万堂的师祖是明末清初的神医傅青主,所以他也颇通医术。在江湖上药囊宝剑随身,也做过不少侠义之事,只是近十年来,也像冯广潮一样,突然销声匿迹。邝琏绝未想到这位名霍江湖的剑客,会突然来到荒村,而且还是亲家的好友。 冯广潮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想不到你会来得这样早!”钟万堂道:“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约,你还记得清楚!”冯广潮道:“再过三日便是中秋,这还不容易记?喂,你来得正好,我发还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两个孙女儿的周岁,你也来看看她们‘抓周’吧!”钟万堂道:“你的儿子我都未见过,现在你连孙女也有了。冯老弟,你的福气倒真不错呀!比我这老头好多了!”冯广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认老,你敢认老。”两老友说说笑笑,走回冯家。 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行过拜见前辈的大礼之后,媳妇随后也抱着两个孙女出来,钟万堂只觉眼睛一亮! 这两个女孩粉雕玉琢,两对大眼睛四处滴溜溜的转,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神气非常。而且相貌完全一样,笑时同笑,哭时同哭,竟像连心思也是一样的!钟万堂看得出神,赞道:“老弟呀,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都把她们座下的玉女送给你啦,还不把你乐死了!瞧你笑得这个模样!”冯广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为老不尊,嘻皮笑脸,像我孙女一样。”停了一停,又说道:“这两个女婴好是好极了,就是有一样不好!”邝练霞急忙问道:“公公,是哪一样不好?”冯广潮拈须笑道:“她们出生一年了,我还分辨不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喂,你跟我说说看,那个是瑛儿,那个是琳儿。”这对孪生女儿,大的取名冯瑛,小的取名冯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乱叫。 邝练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来呢!除非逗她们笑了,才分得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冯广潮奇道:“嗯,有这么个讲究?她们的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邝练霞一手抱着一个女儿,做了一个鬼脸,轻轻说道:“乖乖,笑给公公看!”逗了一阵,两个娃果然咧嘴一笑,笑脸上都现出一个酒涡,邝练霞道:“公公,你看出来了没有?一个酒涡在左,一个酒涡在右。”两个小孩子又笑一笑,冯广潮细看,果然如此,乐得哈哈大笑。邝练霞道:“酒涡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涡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记住了!” 旧友重逢,孙女周岁,冯广潮高兴非常,说说笑笑,到了午时,邝练霞准备停当,对公公说:“看瑛儿和琳儿‘抓周’去!”冯家没请别的亲友,但放在红布铺着的圆桌上的东西可还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镜子,也有金锭银元。 钟万堂道:“好,我也放两样东西下去。孩子要是抓着,就送给她们作见面礼。”探手怀中取出一件金丝软甲,这件软甲原是无极剑当年的大宗师傅青主,从西藏喜马拉雅山,猎得一头名叫金毛吼的怪兽,叫巧匠将它的毛杂以金丝编织成的,传了两代,传到钟万堂手上。团起来大仅盈握,穿在身上,作为软甲,可以抵御刀剑,当真名贵非常!冯广潮见他取出这件宝物,吃一惊道:“老哥,这如何使得?这是你们贵派的宝物呀!”钟万堂道:“你也太小觑我们无极派了。我们这派的传家宝是医药和剑术,可并不是这件软甲。这只是傅师祖当年游戏人间,偶然得到而已。” 冯广潮终觉不妥,尚待推辞,钟万堂第二件礼物又拿出来了,笑道:“这件礼物可没金丝软甲那样名贵,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艺。”这件礼物是一柄五寸长的小匕首,奇异的是:通体黑油油的。连锋刃也放着黑光。原来这是钟万堂的成名暗器,“夺命神刀。”无极派前辈女侠、天山七剑之一的冒浣莲,当年随傅青主学技之时,所使的暗器名“夺命神砂”。有毒的一种,伤人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便毒发身亡,这门暗器传到了钟万堂时,觉得夺命神砂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一撒就是一把,宜于以寡敌众,缺点是不能及远,敌人在三丈之外,便难打中。钟万堂喜欢强攻硬打,便将制练神砂的毒药,拿来浸炼飞刀,这种飞刀,锋利之极,一经淬毒,见血封喉,端的十分厉害。冯广潮见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语,觉得这种暗器,太过狠毒,不适于给女孩儿家玩弄。但见钟万堂一时高兴,也就罢了。钟万堂将飞刀套人一个皮套中,笑道:“若是谁抓到了,我就教她这种暗器。” 各种物件都摆好之后,郊练霞抱着两个女儿,开始“抓周”。说也奇怪,两个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剑,钟万堂笑道:“好呀,她们都想作女剑客,你身上的那点玩艺,恐怕要全传给她们。”这时孩子尚空着一手,邝练霞又绕桌走一周,冯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丝软甲。冯广潮道:“好呀,你真识货!把人家的宝贝也抓去啦!”冯琳却睁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冯广潮觉得奇异,只见她随母亲在桌边又绕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来,邝练霞止步凝身,注视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小手缓缓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两边乱扫,邝练霞骂道:“你这小家伙发什么脾气呀!”冯琳呀呀的叫了一阵,突然弯腰伸手,在圆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飞刀抓了起来!冯广潮皱眉头默不作声。钟万堂却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绝招了。老冯,她大个了,你就送给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冯广潮强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个刁蛮公主!” “抓周”完后,两个老朋友又海阔天空,说了一阵,邝琏想听他们是怎样结识的,可是却总不见他们谈起。只听得钟万堂道:“前辈剑侠凌未风逝世之后,听说武当北支的老掌门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剑客,远不及老一辈的造诣了!”两人一阵慨叹,冯广潮更是神伤。黄昏时分,屋外犬声汪汪,继而狂降乱叫,似乎是给什么怪异吓破了胆,邝琏道:“亲家,我出去给你看看是谁来了。”走出大门,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暮蔼苍茫中,有一个瘦长汉子,短须如戟,手提一个草囊,正在大踏步走来! 邝琏打了一个寒噤,上前拦阻,问道:“干吗?找谁来的?”那汉子理也不理,双臂一震,邝琏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身不由已的直像腾云驾雾般的给抛回屋内,爬起来时,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厅堂,冯广潮和钟万堂惊叫起来,刚说得一声:“周老师,你怎么了?”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嘶声叫道:“拿金创药和解毒散来!”一阵翻腾,晕了过去,邝琏惊得呆在那儿,做声不得。冯广潮叫道:“亲家,快,快,快关上大门!”邮链知道事态严重、急忙把大门关上,只见钟万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开衣服,替他检查伤处。邝琏这才注意到,那汉子面色焦黄,约莫有五十岁年纪,上身短靠紧衣染满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么剧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赶来求医、因此无暇和自己打话,就逞行冲进来。 钟万堂解开了那汉子的紧衣,面色苍白。冯广潮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暗器?”邝琏凑上来看,只见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给利爪抓伤,又好像是给匕首划伤一样,每道伤痕之间,距离都差不多,整整齐齐,排成两个半球形,就像一双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上,但细数伤痕,却有十余条之多,显见不是指抓伤,而且人的指力,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正在此际,忽又听到冯瑛奇惊叫道:“爸爸,人头!”冯瑛奇少不更事,一时好奇,打开了怪客的草囊,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皮球般的滚了出来,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冯广潮骂道:“你好不懂事,怎么好胡乱打开别人的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忙把人头放回草囊。钟万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药,冯广潮道:“有得救么?”钟万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只有这种暗器,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淬练暗器毒药,不是孔雀胆就是鹤顶红,恐怕很难救治。我只有用夺命神刀的解药一试,仗着周大侠深湛内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怪客给敷上药后,鼻端气息渐粗,只是人还未醒。冯广潮屈着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换了胸衣,揩干血迹,这才吁了口气,对冯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的师祖!”冯瑛奇道:“广潮,你的师傅六合枪余大桩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怎么又有一个师傅?”冯广潮苦笑道:“也许我称他做师傅有点僭越,我只是他的记名徒弟,英儿,你先跪下来磕三个头,师祖虽然昏迷,礼仪却不可废!”冯英奇如言磕头,唐晓澜也跪在一边低声缀泣,冯广潮扶他的头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邝琏听了,更加奇异,这个怪客,被钟万堂称为“大侠”,却是唐晓澜的“伯伯”。而且这个怪客看来不过五十左右,比冯广潮也大不了多少,却又是他的“师傅”。 冯英奇磕完三个响头,站了起来,冯广潮这才说道:“你的师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剑客凌未风的记名弟子!”邝琏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如此厉害,重伤之后,随手一震,还能把我撞得发昏! 冯广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风被同门师兄楚昭南率众围捕,关在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后来得一个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风为了报答他,就教给他一路追风剑法,认他为记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这个武士就是你的周师祖了!”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辈大多知道,(按:详见拙著《七剑下天山》)冯英奇却还是第一次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想不到自己父亲,竟是天下闻名的天山派前辈剑侠凌未风的旁支。 冯广潮呷了口茶,又对邝琏说道:“亲家,不是我多年来一直瞒你,只因你是个老实人,知道了反而担惊受怕。凌未风隐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宫三十年来所要追捕的钦犯!”钟万堂笑了一笑,说道:“周大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轻易都不敢在江湖露面,这十多年来我也几乎闷死啦!”冯广潮顿了一顿,续道:“亲家,今夜你都瞧见了,我也不必瞒你,就都告诉你吧。看来周老师一定是给强敌所伤,追骑早晚会到,我把你的外孙女重托你了,你带她们出走!你是个安份守己的武师,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会注意你!”邝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人就是周青。”当下慨然说道:“亲家,这是什么话来?我虽息武务农,也还是条热血汉子,咱们有难同当,追骑若来,暗们合力闯出去!”冯广潮微笑道:“但愿能闯出去,只是不怕亲家生气,凭着我们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怕难以抵御强敌,邝琏见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说不虚,叹口气道:“那么天一亮我就带玻儿琳儿到滦川去找我的师哥。” 冯广潮抚了一下周青额头,见他未醒,道:“亲家,十年前我归隐故园,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问过我,那时我不敢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时我刚刚跟周老师学会了追风剑法,是周老师叫我归隐的!”冯英奇睁大眼说道:“爸爸,为什么你学会追风剑法,却不教我,只教我六合大枪。唐师弟练的是不是追风剑法?”冯广潮点了点头。冯英奇面色不悦,奇怪父亲何以如此偏心,追风剑法传与外人却不传给儿子?冯广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么?我不想连累你!”站在一边的唐晓澜双眼一红,泫然欲泣。 冯广潮拈须叹息,心想:不如说了出来,免得他们存有芥蒂。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你爹爹得祖师传授追风剑法,就是为了你的唐师弟而起的,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教你剑术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游,一日从百灵庙经过,拟人回疆,天阴日暮,忽听得叱咤厮杀声,见十余名强徒围着一个少妇,打得十分炽烈!那少妇的剑法俊极啦,强徒中已有数人受伤,可还不肯放松围攻。少妇右手仗剑,左手技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能防御,无法进攻。激战中那少妇为了保卫孩子,险象环生。我飞驰到时,恰听得那少归大声叫值:“你们要我的性命也还罢了,如何还要伤害我的儿子?”她不叫还好,一叫出来,那班强徒的刀枪剑戟竟一齐向那孩子戳去,少妇一口剑前遮后挡,俨如一圈银虹,遮得风雨不透。可是她护着孩子,却护不了自己,只听得她修叫数声,显然是受了重伤。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自己武艺低微,一提马缰,就从后坡上直冲下去。出其不意,刺倒两名强徒,冲入核心,那少妇见我冲来,把孩子往我马背上一抛,叫道:‘义士,孩子托给你了,你闯出去!’她剑似追风,当者披靡。我抱着孩子,奋力冲杀,仗着那少妇掩护,居然给我冲出一条血路,可是刚冲出重围,便听得背后一声惨叫,那少妇已遭了毒手!我回头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来,我胸口一阵剧痛,倒翻下马,孩子也给摔在地上,继儿大哭。强徒恶叫逼来,昏迷中忽听得一声大叫:“鼠子敢尔!”山坡上飞下一条人影,我伏在地上只听得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又听得长笑呼号之声杂作,我强睁双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见面前无数黑影,一片银光,纵跃飞舞,乱做一团,其中有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闪电似的在无数黑影中穿来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处乱窜,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东霎忽向西,片刻间黑影给扫荡得一个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间剩下一个长身汉子,走过来将我扶起,说声:“义士,你受惊了。”我本来痛极欲晕,见了这场激斗,吓得张口结舌,反而不觉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剑仙?”那人笑了一笑,将金创药给我敷上,说道:‘像我这样的功夫,天下多的是!’这时那孩子已爬了起来,抱着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妈妈呢?”说到此处,旁边的唐晓澜,眼中已泛着泪光! 邝琏道:“敢情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孩子就是唐晓澜。”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冯广潮指着唐晓澜道:“那孩子就是他!”顿了一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那长身汉子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周青。他听了唐晓澜的话,惨笑道:‘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来迟了!’携着孩子的手,在乱尸堆中检出少妇的尸骸,沉声说道:“你的妈妈为了保护你,已给贼人害了,可是那些贼人也给伯怕杀掉了。你要做个好孩子,将来再给爸爸报仇。’晓澜伶俐得很,哭了一阵,抱着周大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侠道:‘只要你做个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剑挖了一个坑,把晓澜的母亲埋了,对我说道:“她们夫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还是来迟一步。” “那时我的伤口敷药之后,虽然止痛,仍是不能动弹,周老师将我抛上马背,抱了孩子,策马疾驰。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间古庙,据周老师说,其地已是接近回疆过境的“图古里克”了。庙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庙里静养了几天,伤势渐渐痊愈。我恳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对我说道:‘瞧你的行事,听你的抱负,都是我辈中人。只是一来你我年纪相差不远,二来我长年流浪,又是朝廷的钦犯,无暇教你。这样吧,我把一路剑法和一种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称,不挂师徒名义。’我坚决不肯,最后两下折衷,算是他的记名弟子。周老师用七天工夫,把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传授给我。说道:“你别小觑这两门功夫,这是大山剑客凌未风传下来的!追风剑法迅捷无论,是天山剑法中攻势最劲的招数,飞芒暗器是从凌大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变化来的,但飞芒比神芒细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炼,形如梅花针,专伤敌人穴道、耳目。练成之后,江湖上已罕遇对手!只是我必须严诫你不许炫露,不然必招杀身之祸!不得我的允许,也不准传给他人,虽至亲的妻子儿女,也不准传授,你依得么?”我忙说依得。周老师又道:“不是我挟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凌未风的记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钦犯,二十年前清宫大内的卫士。凌未风的追风剑法,中原剑客会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来,给朝廷鹰犬看破,立有灭门之祸。你晓得么?七天之后,剑式我已学会,周大侠又对我说:‘你们河南地方,有一位当世奇人,武功绝不在我之下,他是无极剑的传人,外号‘风尘医隐’的钟万堂。他虽不懂追风剑法,但他的无极剑善于以柔克刚,和追风剑相反相成。你现在已粗会剑式,我无暇教你,你可拿我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请他和你拆招练剑,彼此都有益处!”说至此处,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动了一下。 钟万堂急忙替他把脉,说道:“周大侠内功真高,看来不久便可苏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药力弱,醒了之后,还要用气功疗法,治疗三天。” 冯广潮吁了口气,继续说道:“临别时,周大侠又对我说:‘我和北五省豪杰,五年一会,十年后中秋之日,是第二次会期,地点将在你们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钟万堂因避强仇,江湖盛会,例不参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后的中秋,有到你家来,也许到时我会顺道来探望你,那时咱们再叙契阔,想不到现在日期末到,两人都已来了!” 钟万堂微微一笑,说道:“我最初隐藏在伏牛山,两年前,踪迹被对头发现,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几天听到风声,说我那两个对头,也要到那个地方,所似我赶着向东家请假,假说要回乡探亲,其实是来看你。”冯广潮心念一动,问道:“怎么你有起东家来了?”钟万堂道:“这两年来我替人教书。”冯广潮颇感诧异,问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请得动你这位风尘医隐?”钟万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个天下最顽劣的小孩,他的父亲和武林朋友无半点渊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关系!”冯广潮更是奇异,正想再问,钟万堂已截着反问道:“那么晓澜这孩子是周大侠叫你教的?” 冯广潮道:“正是。去年端午,这孩子拿了周老师的信来。信上说孩子已大,他不能带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搁他的功夫,所以叫他来跟我学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 说到此处,唐晓澜忽然说道:“咦,周伯伯醒来了!”冯广潮急忙凝视,只见周青转了个身眼皮微微开启,倏地双瞳射出凛烈光芒,低声说道:“冯老弟,费了你的心了!”冯广潮急道:“周老师,你觉得怎样?”周青道:“把我的草囊拿来!”唐晓澜在旁递上。周青打开草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怀中一探,聚拢三指,向囊中一弹,片刻之间,囊中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够本有赚,我死也值得了!”钟万堂道:“以你的功力,静坐三天,还可治疗!”周青笑道:“谁还耐烦静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体力惭复就出去。再迟就要连累你们了!”冯广潮道:“师傅有难,弟子万死不辞。”周青道:“我都不是他们对手,何况于你!”钟万堂道:“什么敌人?这样厉害?”钟万堂本事和周青不相上下,心想:周青既然能在重伤之后,逃到此地,那么我最少也可以把他们挡一阵吧。周青一声不响,指着胸膛的伤痕道:“你们不见这个?”钟万堂正想问这是什么暗器所伤,周青已从背囊里摸出一件圆忽忽的东西来! 钟万堂看时,只见是一个精铁打成的圆球,外表也没什么奇异。周青用力一旋,那圆球倏的张开,里面藏着十几柄利刀,每柄不到五寸,晶莹透明,其薄如叶,梁留齐齐,排列在两半球形内,犹如飞鸟的翅膀。周青道:“我这次在京中一直被追至此,吃的就是这个暗器的亏!我杀了两人,夺得一个,他们才不敢急追!”钟万堂细看暗器,十分纳罕。周青道:“这个暗器名叫血滴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机括一开,里面快刀便如轮子般飞转,一张开来,把人头罩在里面,圆球便自行合拢,人头也不见了!里面的利刀都用毒药练过,就算避得飞头滴血之灾,只要给它伤着,也是性命不保。这次我被十几个血滴子围攻,一时躲避不及,便着了道儿!你们若和血滴子单独斗,用暗器把它打落,或用轻功避开,谅还可以。若遇着血滴子围攻,那可是危险万分!” 钟万堂一跃而起,说道:“既然不能力敌,那么咱们走!我和你到太行山去,沿途用药保住你的丹田之气,接近太行山就不怕了。北五省豪杰这几天正陆续而来,十几个血滴子咱们还不伯他!”周青睁眼道:“你就不怕你的仇家了?”钟万堂道:“这时还怕这个?平时躲避他们,是犯不着和他们拼,现在是逃命要紧!”周青摇了摇头,钟万堂急道:“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背出去了!”周青道:“且慢!”滚下炕,伏地一听,说道:“远处有马嘶之声,现在出去,必然撞上!”钟万堂一口气把房中灯火吹熄,说道:“咱们别动声息,倘若他们真个找到上门,那时才和他们厮杀!” 黑暗中周青抽出一把宝剑,顿时寒光闪闪,照见面容。钟万堂低声道:“把它收起来!等贼人上到门时,再抽剑未迟!”周青插剑归鞘,把唐晓澜拉到身边,悄声说道:“这把剑给你,这是你的祖师爷凌未风传下来的,名叫游龙剑!”钟万堂悚然一惊,游龙剑是天山派两把镇山宝剑之一,几十年前,晦明禅师的叛徒楚昭南曾仗此剑压服江湖。想不到凌未风竟会送给周青,今又传到这个孩子手上。不禁替唐晓澜担心。”他武功德望不符,身藏宝剑,反会惹祸。 黑暗中周青又拉着钟万堂的手,在他耳边说道:“老弟,咱们会少离多,今日一会,此后只恐更是幽冥路隔。你的强仇已从关外南下,你现躲在什么地方?”两人友谊,坚如金石,钟万堂眼睛潮湿,也悄声说道:“多谢关注。我在陈留县乡下教书。”周青忽道:“是不是姓年的那家?”钟万堂道:“正是!”周青忽地叫起来道:“你教的好徒弟!”这句话本来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就在此际,他已有察觉,连忙嘘声道:“来了!来了!噤声!噤声!”钟万堂莫名其妙,不便再问,只好和众人伏在地上,过了片刻,果然听得蹄声得得,已近门前。 正是: 午夜侦骑出,荒村搜卧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血溅荒村 十年完旧约 案牵大内 午夜出征骑 黑暗中各人按着兵刃,屏气凝神,蹄声到了门前,戛然而止,钟万堂心里奇怪:“如何只是一人一骑?”周青也甚诧异,正待起身,只听得外面那个拍门叫道:“师傅!师傅!”冯广潮吁了口气,欢然说道:“是王陵。晓澜你去开门,接你大师哥回来!”周青忽然将冯广潮拉住,低声道:“是你那在京中干镖行生意的徒弟吗?”冯广潮应声道是。周青说道:“不要说出你曾拜我为师!”冯广潮凛然一惊,问道:“有什么可疑吗?”周青道:“小心为上。” 大门打开,灯火重明,一个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缓缓走进,一见屋里这么多人,躬腰问道:“师傅,今天是什么喜庆日子?”冯广潮笑道:“你添了两个侄女,今天是她们的周岁。”王陵忙向冯英奇道喜,问道:“嫂子和侄女呢?睡着了么?”冯英奇说道:“在里面哩,等会叫她们来见师哥。”冯广潮引他拜见客人,他听得风尘医隐钟万堂的名字,已吃了一惊,再听得周青的名字,急忙拜了下去。周青双眸炯炯,锐声问道:“你沿路可碰到什么特别之人么?”王陵道:“在薛店附近,曾见十余名武士,连骑西去!”薛店离汝州不过百里,那些武士若是京中追来的血滴子,该在王陵之前来到汝州。冯广潮心中一宽,暗道:他们想必不知周老师在此,此际已绕过汝州西去了。周青面色稍转缓和,又问道:“他们没有问你什么吗?”王陵摇摇头道:“没有!”周青“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邝练霞听得师哥声音,抱了冯瑛冯琳从内室走出来。王陵亲了两个女娃,欢然道:“弟妹,大喜啊!你的喜酒我还没喝,现在先喝你的喜酒了!”邝练霞笑了一笑,没说话。冯广潮道:“你在京中镖行干得好好的,怎么有空回来?”王陵道:“镖行派我到淮阳接镖,顺道回来给师傅请安。”邝练霞笑道:“公公,师哥远道归来,让他进去洗洗脚,卸下行囊,再出来陪你说话吧。”冯广潮也笑道:“是啊,我年纪或许不算很大,人却真是有点老糊涂了。你陪师哥进去,瑛儿琳儿留在这里。” 周青本在沉思,见着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眼睛一亮,过去仔细端详,摸了摸两个女娃的骨头,说道:“这两个女娃子比你行,是天生的习武胚子!”钟万堂笑道:“老周,想不到你还会看相。”周青端了面容说道:“星相之学本属无稽,但骨格性情,小时已露。我久历江湖,只见过三个骨格奇特的孩子,这两个女娃子的性情我尚未知,另外一个,十多年后,不是英雄,便是枭雄,老钟你可得小心了!”钟万堂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我的徒弟?” 周青说道:“正是。那孩子我见过。只因我有事在身,不然我早把他带走了!”钟万堂奇道:“你见过他,怎么我不知道?”周青道:“你的徒弟是不是年遐龄的儿子,名字叫做羹尧?”钟万堂点了点头,道:“这孩子是有点怪!”冯广潮不觉吃了一惊,心道:年遐龄是河南首富,怎么钟万堂甘心作他西席。继而一想:若为了避仇,躲进年家,算得是个极好的立足之地。只是钟万堂武功如此深湛,却要东躲西躲,那么他的仇家,只怕是比血滴子还要厉害了! 周青道:“我久已闻得年羹尧这孩子的一些怪异行为,有人说他是神童,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顽童。那年我经过陈留,就特地偷进年府去看,见一个三家村学究,正在骂他不肯读书,他闪着眼睛叫道:‘先生,你再读一遍给我听。’那个老学究道:‘好,我就再教你一遍,今晚不把书念熟,就不准你睡觉。’那老师摇头摆脑读了一遍,年羹尧哈哈笑道:‘你听我的!’双手叉腰,大声把那段经书背了出来,竟是一字不差。那三家村学究吓得呆了,年羹尧忽然骂道:‘读书有什么难,小爷偏不爱读你的书,你敢管我!’跳将起来,伸出两个小拳头就打,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两膊却似有百斤气力,可怜那老学究给他一连摔了几跤,一溜烟的跑出了书房,我看他是再也不敢回来了。老钟,你被他打过没有?” 钟万堂道:“那孩子对我倒是很敬重,只是我也整整磨了一年工夫,才把这个魔星给收服了。”正想再说,忽见周青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周青伏地听声,过了片刻,起身说道:“我们估计错了,那批血滴子没有绕过汝州,这回是真的来了!”钟万堂道:“那么快把灯火熄灭,准备暗器!”周青眼珠一转,说道:“不要呆在这屋子里了,敌骑从南面来,咱们从北面闯出去!”钟万堂摇了摇头道:“太过冒险,你的毒伤虽然暂解,身体尚未复元!”周青忽道:“在屋子里恐怕更危险!”身形一起,闯出大门,钟万堂冯广潮全都愕然,猜不透他为什么刚才肯留在屋里,现在却又急着外闯! 将近中秋,月华如练,钟万堂飞身追出去,猛见大门前的把式场上,一排练武用的石墩后面,蓦然现出一人,鹰鼻狮口,相貌狰狞,怪啸一声,惊心动魄。周青双掌一错,喝道:“火云峒.99lib.主,你竟甘心做胡虏奴才,可怜海云长老一世英名,被你这叛徒辱尽!”火云峒主原是海南岛五指山一个黎族酋长,乃师海云和尚是威震南疆的剑师,火云峒主龙木公尽得所传,只是二十年来孤悬海外,未履中土,所以中原剑客知者甚少。其实他们师徒所练的武功,绝不在中原剑客之下。周青十余年前,渡海深入琼崖,曾上五指山见过龙木公一面,想不到他竟被清廷网罗了去,重逢已是敌人。 火云峒主龙木公磔磔怪笑,周青身形一闪,一点寒星迎面袭来,钟万堂抢前一步,挥剑遮拦,“当”的一声,一支钢镖掉落地上,场边的古槐树上,忽又翩如飞鸟落下一人,大声叫道:“周青,你世受国恩,随我回去吧!”这人发红如火,周青一见,勃然大怒,喝道:“仗歹毒暗器,暗算于人,算哪门汉子,好,还你暗器!”双掌一旋一扬,一个铁球呼呼飞去! 这人名叫雷海音,乃是四皇子允祯(按:即后来的雍正皇帝)门下的异士。康熙子女甚多,有十六个皇子七个公主,最得他宠爱的是十四皇子。四皇子人最精明,却最不得父皇欢心。原来康熙有一日将两笼西藏白鼠,分赐四皇子和十四皇子,过了十天,查问起来,十四皇子道:“那些白鼠关在笼中,怪可怜的,臣儿冒昧,把它们放了,望父皇恕罪!”四皇子却将白鼠分成两队,训练它们厮杀,十天未到,已是伤亡殆尽。见父皇问起,得意洋洋的说了。康熙一生戎马,武功极盛,到了晚年,颇思沽名钓誉,偃武修文,例如著名的“康熙字典”,就是那时他叫臣下编的。听了四皇子的话,心想:“此儿若继我位,必是暴君。”自此就不喜欢他了。清室皇位继承,不依长幼次序,由皇帝留下遗诏,指定一个,放在正大光明殿的正梁,死后才由顾命大臣地同皇室开拆。是以皇子之间,争夺继承甚烈,四皇子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阴谋夺位,更是加紧,一面勾结国舅隆科多,一面养育死士。血滴子是西藏一个红教喇嘛所创,这喇嘛为四皇子所用,血滴子也便传给了四皇子手下的武士。雷海音乃允祯手下“四霸”之一,龙木公却是最近才礼聘来的。周青这次所中的血滴子,正是雷海音所放。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周青一见雷海音,不由得心头火起,将夺自他手中的血滴子,立即反射回去。 雷海音一听啸声,知道劲力奇大,不敢接回。龙木公忙飞身跃起,龙头拐杖迎着圆球一点,半空中当的一声,血滴子斜飞出去。雷海音阴恻恻的笑道:“周青,你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了,你受了血滴子之伤,纵许暂时保住真气,十二个时辰之内,也必毒发身亡,你和我硬拼做啥?不如随我回京,我可以给你解药!”周青斥道:“我若要重返宫中,三十年前,也不反出来了。你以为给皇帝卖命,便可取得荣华富贵么?我是过来人,比你清楚得多,我劝你早放屠刀,为子孙留点后福!”他以为雷海音乃是大内卫士,所以拿“过来人”的身份劝他,却不知雷海音一心想保四皇子登基,这番话如何听得进去?不待周青说完,他已一个箭步,窜到面前,喝道:“不必废话,你既不肯回京,趁早领死!”一丛身,一抬臂,手中的鬼头刀搂头便斫。 周青一挫身,闪开刀势,龙木公的铁拐,呼的打到!周青大喝一声,右足一扫,趁着前倾之势,避杖进招,左掌一招“力劈华山”,迎面劈去,周青三99lib.十年内家功力,非比寻常,这一掌若给劈实了,龙木公的胳膊非折断不可!但龙木公招数也着实精奇,身形骤转中,振臂斜肩,铁拐疾点周青的“天池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周青见他果是高手,暗道可惜,上半身陡缩半尺,反手一掌,把后侧攻来的雷海音手腕拿着,喝声“去你的!”用力一送,雷海音飞跌出去。就在这霎那间,龙木公的铁拐劈风之声又到,周青赶忙斜身,那拐杖点到胸前,忽然向外一歪,紧接着“当”的一声,火花蓬飞,原来是钟万堂的无极剑已把铁拐挡住! 周青趁势跳出,雷海音也已站了起来,鬼头刀横胸待敌,却自不敢进招。周青中了血滴子内藏的毒刀,雷海音料他不死亦伤,见他仍是如此威猛,吓得呆了。周青正待赶前进招,四处马嘶之声越来越近,冯家的人,也已追了出来,周青心念一动,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血滴子四处涌现,把冯家的人困在垓心。冯英奇抱着冯琳,正待随着父亲外闯,头顶突然怪声大作,几件黑忽忽的东西当头罩下,他急忙把冯琳挟紧,缩身闪躲,耳际听得父亲大叫一声,颈项一凉,一个血滴子已合罩了。钟万堂虚晃一剑,撇开了龙木公,一掠数丈,一柄飞刀,把暗袭邝琏的血滴子撞落,比冯广潮赶先半步,抢着将冯琳接到手中,但可怜冯英奇已是身首异处。 龙木公和雷海音这时却缠上了周青,满空怪啸之声,呜呜乱响,周青大叫道:“你们不必顾我,赶快逃生!”钟万堂左手挟着冯琳,右手仗剑开路,吩咐邝琏道:“紧随着我,不要乱跑!”邝琏性情朴厚,钟万堂与他十投缘,知他武功稍差,所以一力保他。邝练霞抱着冯瑛,见丈夫被杀,心摧肝裂,哭不出声。王陵与唐晓澜,一个使六合大枪,一个仗游龙宝剑,两旁护着她们母女。一个血滴子迎面飞来,唐晓澜跃起一劈,一剑将血滴子劈为两半。要知游龙剑锋利异常,那日周青被十几个血滴子啣尾穷追,数度围攻,就是靠着这把宝剑逃生。而今冯家人多,血滴子不能专袭一人,是以唐晓澜武功虽远较周青为低,却也能够保护邝练霞冲了出去。 几个失了血滴子的武士,一见唐晓澜亮出游龙宝剑,纷纷呼喝,抢来拦截。唐晓澜剑诀一领,剑光闪动,把一名武士刺了个透明窟窿,耳边听得王陵诧异叫声。他亦已无暇回顾,游龙剑迥环作势,往前递招。那料后来的两人竟是高手,一个手使七节鞭,对游龙宝剑,竟然不惧,七节鞭哗啷啷撒开,盘旋缠打,全是进手招数。另一个使混元牌,劈崩砸压,也是势雄招捷,虎虎风生!唐晓澜初初出道,便遇强敌,手忙脚乱! 王陵拖着邝练霞,自顾不暇。冯广潮大喝一声,追风剑法霍霍展开,把面前两名敌人刺伤,杀出血路,正想救媳妇、爱徒,猛见两条人影,似断线风筝般的一个随着一个,凌空飞坠。冯广潮把头一低,周青从他头顶飞过,他刚一长身,后头那个已一杖当空戳下,他长剑横挡,竟给震退几步。这人正是火云峒主龙木公! 周青这一赶到恰是时候,使七节鞭的正一鞭向唐晓澜右腰猛扫,唐晓澜的剑被铁牌压住,抽不出来,万难逃避,使七节鞭的正自得意,不料周青突如飞将军从天而降,右掌压鞭,倏一转身,便达中宫,欺身直进。周青身法奇快,对手抽鞭还架,势已不及,周青五指如钩,一抓抓着他的肩头,往外一甩,那人惨叫一声,琵琶骨全碎了。使混元牌的突然一震,手劲一松,唐晓澜的游龙宝剑抽了出来,青锋一转,“盘时刺扎”,向敌人胸前急点,那个使铁牌的武士一招“横架金梁”,急往上崩。那料唐晓澜身形一展,游龙剑已是突然改了方向,削他下盘。使铁牌的武士救招不及,双足自膝盖以下,全给斩断!这时王陵和邝练霞还在十数丈开外,和两名武士拼斗。唐晓澜正待上前救援,忽被周青一把拉住! 唐晓澜正自一怔,周青已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对王陵可得小心在意!”一放手,猛然一声大喝,往后倒纵。唐晓澜愕然不解,凝眸观看,只见冯广潮步法错乱,摇摇欲坠,周青赶回去原来是为了救他的师傅。唐晓澜急痛攻心,在这紧急关头,自己竟不能抽身去帮师傅。因为师嫂师兄武功更弱,形势更急,只好挺剑飞身,先去援救他们。周青和他说的那句话,他亦已无暇无思索了。 你道周青何以会对王陵起疑,原来他久历江湖,伏地听声的本领更是百不失一,他刚才在冯家第一次伏地听声时,明明听出不是一人,但后来到了门前,却又仅是王陵一人一骑,已自疑惑。因此他才不敢留在冯家。后来开门索敌,广场遇伏,龙木公与雷海音双双现身,更是令他疑心大起。他想这两人都有极好的轻身功夫,莫不是与王陵一同来的,只是虽然怀疑,却还不敢断定,恐防冤枉好人,要不然他早把王陵废了! 再说冯广潮骤遇强敌,把苦练十年的追风剑法,施展出来,结果了两名血滴子,正待外闯,那料碰着了火云峒主龙木公,刚一接招,便给震退。龙木公铁拐抡圆,旋风急扫,忽然听得一片叮叮之声,龙木公突觉肩头微麻,有如给大蚂蚁叮了几口似的。心中一震,料是中了梅花针之类极微细的暗器,仗着内功深湛,运气护住了要害,龙头拐杖刷地一个“怪蟒翻身”,打得飞沙走石,凶猛异常。冯广潮左手发一把飞芒,剑诀一领,敌人铁拐已到面前。冯广潮知道不能硬碰,右腿一提,下护其裆,身躯半转,侧目回睨,三尺青锋,迅如电掣,不架敌招,反截敌腕,藏书网剑尖下划,倏的划到敌手脉门! 这一招是追风剑的救急绝招,正所谓善战者攻敌之所必救,顿时把敌招破开。但龙木公也好生厉害,大喝一声:“追风剑法果然不凡!”避招进招,用“腕底翻云”横截冯广潮剑身,冯广潮接招还招,往下一塌腰,剑走轻灵,圈回来,发出去,一招“春云乍展”,直奔敌人右肋。龙木公忽然向后一倒,铁拐脱手飞出,拐剑相撞,剑轻拐重,冯广潮的剑给震上半空,虎口流血。龙木公一跃而起,伸开蒲扇般的大手,直抓下来,月光下只见他掌心红如朱砂,冯广潮大骇欲逃,肩头已似给千斤重物硬压下来,急忙沉肩缩肘,往后一挣,奇痛彻骨,肩头已是血淋的,给龙木公连皮带肉撕去了一大块! 避剑、掷拐、发掌、抓撕,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正是龙木公败中求胜的杀手绝招!周青大吃了一惊,连忙倒纵回来,冯广潮已是倒地不起。邝琏这时正随着钟万堂奋力冲杀,听得喊声,回身待救亲家,雷海音的鬼头刀首先斫到,“泰山压顶”,连人带刀,硬往下落,直斫邝琏项梁。邝琏一闪,奋力招架,但仍是招架不住。雷海音飞起一脚,踢着他的胚骨,邝琏脚步踉跄,撞在一名血滴子身上。钟万堂急忙斜里掠出,飞脚将那名血滴子踢翻,左肘一带邝琏,一个“倒踩七星步”,往后急退。就在此时,只听得冯广潮嘶声呼道:“你们快逃,逃得一个是一个!”月光下,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两个血滴子交叉飞来,怪啸声中,冯广潮一声惨叫,头颅竟给血滴子硬生生剪去!钟邝二人又惊又怒。钟万堂左手抱着的冯琳,忽然“乌哇”“乌哇”的惊哭起来。 月光下,冯琳苹果般的小脸,显得分外可爱。钟万堂叹了口气,一咬牙根,毅然说道:“先救孩子!”把冯琳交给邝琏,左手扣了几柄夺命神刀,喝道:“随我来,闯出去!”雷海音垫步赶截,一刀劈去,钟万堂陡然一伏腰,似欲让招,又一旋身,似欲出剑,雷海音也是老手,见他虚实莫测,不敢躁进,他旁边两名武士,却已并肩抢上。钟万堂青钢剑寒光闪闪,容到敌人抢近,忽然旋风急扫,下击敌人腰胯。一名武士惊叫一声,短衫贴肉之处,被剑尖穿了一洞,幸他尚算机灵,伏地急滚,使出“燕青十八翻”的滚地堂功夫,滚出数丈开外!另一名武士吃了一凉,退后两步,尚待收鞭挡剑,钟万堂剑随身转,夺命神刀在剑底发出,舌绽春雷,喝道:“倒!”那名武士果然应声倒地,叫道:“暗青子有毒,有毒!”钟万堂把手连扬,三柄飞刀,连环射出。雷海音横刀一磕,将一柄飞刀磕落尘埃,旁边两名武士,又是嗳哟连声,双双倒了下来。雷海音见如此声势,那还敢追?他自己怕血滴子已失,只好叫伙伴:“放血滴子取他!快!快!” 血滴子攻远不攻近,混战缠斗中不好施放。钟万堂一逃,血滴子可就来了。他听得头顶上空怪声大作,一看竟是五六个血滴子呼啸而来,钟万堂插剑归鞘,两手抓起六柄飞刀,大喝道:“血滴子能奈我何!”六柄飞刀电射而出,半空中铿锵连声,血滴子给飞刀撞开,圆球内的十二把小匕首,银光耀目,宛如洒下满天刀雨!其中有一个血滴子想是高手所发,力度较强,被飞刀碰撞,还是迳直飞来。钟万堂急忙迎上去,挥剑将这枚血滴子挑落远处,这才蓬的一声炸开。钟万堂也自暗暗吃惊,心道:若是十几枚血滴子围攻,那真是万难抵挡,怪不得周大侠着了道儿! 这时他已挽着邝琏逃出血滴子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回头一望,只见周青瘦长的身影在月光下龙腾虎跃,迅猛异常。钟万堂心里一宽,想道:周青的功夫只有在我之上,虽说他受了伤,但血滴子亦已伤亡过半。他的飞芒暗器也决不在我的飞刀之下,料想可能脱险。 钟万堂正自沉吟不定,冯琳哭了一阵,想是十分疲倦,竟然伏在邝琏怀中熟睡起来。钟万堂脸含笑意,亲了她一下。远处周青扬声叫道:“钟大哥,快和孩子逃跑!你收的那个姓年徒弟,若发觉他心术不正,你就该废他的武功,切勿姑息!我脱险后,自会到陈留找你,快逃,快逃!” 钟万堂心头一震:周青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还殷殷以此相诫,难道年羹尧这孩子将来真会成为一代枭雄?但这时他已无暇多想,遥应一声:“周兄万安,陈留再见!”抱着冯琳,和邝琏迈开大步,如飞逃跑! 周青见钟万堂已经脱险,吁了口气,再看唐晓澜时,只见他和王陵邝练霞三人,正与敌人打得十分激烈,唐晓澜的游龙剑闪闪发光,专削敌人兵刃,王陵的六合大枪上崩下砸,里撩外滑,也颇见功夫。对面那三名武士虽非庸手,但与龙木公雷海音相比,却是差得甚远,唐晓澜等三人尽自抵挡得住。 周青松了口气,双掌一紧,左掌上托,右手一拉,咔嚓一声,把一名敌手的右臂硬生生折断。龙木公勃然大怒,铁拐往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照周青面门劈来,这一招用得异常迅疾险狠,好个周青,避招不及,运足内力,反臂一振,竟硬接了龙木公一拐,身躯也趁这一震之力,倒翻出三丈开外! 龙木公这一拐如击铁石,也是倒退了数步,虎口发痛,不觉胆寒。他不知周青却伤得更重!周青内功虽高,但在受剧毒暗器所伤之后,以血肉之躯,接了这拐,五脏六腑,均受震荡,眼睛发黑,奇痛彻心,自知性命难保。唐晓澜叫道:“周伯伯,快来呀!咱们并肩子闯出去!” 周青一扬手,打出七枚飞芒暗器,把围攻唐晓澜、邝练霞的几名武士打伤,高声叫道:“你们快跑!不必等我!”唐晓澜一迟疑,周青喝道:“你不听我的话么?”呼呼怪啸,一个铁球又已飞到头顶,唐晓澜宝剑往上一挑,把来袭的血滴子挑开,背后又听得周青叫道:“快跑,快跑,用飞芒打他们!”唐晓澜和王陵傍着邝练霞,冲杀出去,背后只有几名武士追来了。 周青见唐晓澜等三人都已脱险,精神大振,他自知性命难保,要仗着一口气在,替他们断路,雷海音赶了上来,周青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反手一掌,迅如奔雷,雷海音吓得赶忙倒退,已来不及,腕骨碎裂,鬼头刀脱手飞去,晕倒地上。周青凶神恶煞般的拦在大路上,一个血滴子道:“咱们走吧,不要惹他!”这一战,虽然毙了冯广潮父子,但血滴子也已伤亡过半,雷海音并且受了重伤,除了有三四人去追唐晓澜之外,剩下来的龙木公在内,不过五人。龙木公本已胆寒,但一看之下,忽地又怒骂道:“脓包!跟我来,他逃不了!”龙头拐杖一展,向前冲去。原来他见周青躲避血滴子时,虽然敏捷,但身法显已不及从前灵活,起步落步之际,微见摇晃。低手看不出来,龙木公可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见微知著,料得周青已是强弩之末了。 这几名血滴子都是四皇子的死士,给龙木公连骂两次“脓包”,十分不忿,脚步故意迟缓,让他独自向前。周青双手连扬,一把飞芒迎空洒出,龙木公身形上拔,铁拐抡风,但仍是给一根飞芒刺着左眼,登时瞎了。他平生从来未受过如此挫败,凶性发作,在半空中一个筋斗,连人带拐杖,俨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半空戳下,周青奋起神威,双手一扯杖头,大喝一声,两人一齐用力,精钢打成的拐杖,逼卜一声,从当中断为两段。龙木公将半截拐杖,拚命掷去,周青腾起一腿,将龙木公踢飞三丈开外,但胸膛也给龙木公的半截拐杖,戳个正着,伤?口破裂,真气消散,这位凌未风的记名弟子,中原唯一精通追风剑法的侠士,竟然死在荒村。 龙木公胸口剧痛,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忙提气护伤,忽听得旁边的血滴子说道:“大喜,大喜,钦犯给你老打死了!”龙木公怒道:“哼!你们这些脓包,敌人死了,才敢上来。”血滴子们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有个血滴子忽幽幽说道:“是我们脓包!我们也不想邀功,就让你割周青的头回去禀报贝勒吧!”龙木公受了重伤,若然无人救护,势必也陪葬荒村,听这名血滴子口气,竟似想要不理自己,不由大急,陪笑道:“生毙巨贼,大家都有功劳,咱们兄弟何必争气!”那名血滴子哼了一声,将龙木公与雷海音扶起。自此龙木公与血滴子之间,有了心病,这是后话。 雷海音悠悠醒转,忽然问道:“那个使剑的少年呢?”旁边的武士答道:“我们有三四个人已去追他,料他逃跑不了!”雷海音哼了一声,说道:“未必追得到人家!”一名武士说道:“他是和王陵一起逃的。”雷海音这才面色稍转,点点头道:“唔,那么还有希望。你们分出两人,通知后到的血滴子,分路围截!” 四皇子允祯这次暗中派人追捕周青,有两个目的。原来康熙恨自己的人背叛,深怕此风一开,连护卫自己的武士也靠不住,那如何得了,周青是大内卫士中唯一尚在生的叛徒,康熙极欲得而甘心,要将他活捉回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四皇子深知父皇心意,因此令门下武士,大举追捕,想在父皇面前露这一手,压倒其他皇子,叫康熙知道他的能干。另一个目的则是想夺取周青的游龙宝剑和追风剑诀。他野心极大,为了争位,不惜全力以赴。一面勾结权臣,一面向父皇邀宠,一面还不惜到最后关头,用武力夺取皇位,喋血宫廷。所以他养的武士最多,而他自己也深通武艺。只是还缺少一口宝剑。楚昭南的游龙剑,老一辈的宫廷武士和禁卫军教头都赞不绝口,他耳熟能详,所以想把这口剑攫为己有。 雷海音乃是皇府“四霸”之一,甚得允祯宠信,深知皇子用心。而今知道周青已毙,虽然可用药酒炼周青的头颅,保住他本来面目,让四皇子可以拿着人头去禀告康熙,可是到底不如生擒献上,让康熙泄忿的好。因此四皇子的第一个目的,只可说达到了一半。另一个目的,却还未有完成希望。是以他的神情甚为不悦。至于龙木公则更加是心里不舒服了,他瞎了一眼,身受重伤,杀了周青,自以为立了天大功劳,那知仍然给同僚奚落。 唐晓澜把飞芒扣在掌心,三四个失了血滴子暗器的武士不知厉害,继续追来。唐晓澜说道:“师兄,你护着嫂嫂。先走一步。待我打发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王陵大喜,对邝练霞道:“好,咱们先走!”邝练霞却凝步不动,说道:“有难同当,大师兄,你给我抱抱瑛儿!”横刀一立,要帮唐晓澜厮杀。王陵大为尴尬,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正在此际,忽听得唐晓澜大叫道:“倒!倒!”双手飞扬,四名敌人倒了一双,还有两名也似受了飞芒之伤,身形迟滞,唐晓澜一剑飞前,游龙宝剑疾发如风,刷!刷!刷!一连几剑,杀得那两名武士手忙脚乱。王陵急忙抢上前去,六合大枪一摆,叫道:“师弟,我来帮你!”但他还未抢到前面,唐晓澜的剑左撇右扫,又把两名武士全都结果了!王陵赞道:“好剑法!”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唐晓澜回过头来,只见邝练霞正在低低啜泣。正是:
.99lib?他想:玄风这路,三人都已受伤,早晚毒发,萨天都功力虽然较低,却是只受外伤,以一敌三都可以;柳先开则轻功卓绝,叫萨天都去追,那是绝对追他不上,而且柳先开所带走的唐晓澜,又是武林罕遇的美质异才,萨天剌收徒之念兀自未泯! 按下玄风道长这路不表。且说萨天剌飞步下山,直追“万里追风”,两人轻功,所差有限,柳先开背上背的是大人,萨天剌背的却是孩子,两相比较,柳先开稍稍吃亏。但饶是如此,柳先开占了先起步的便宜,萨天剌追了半天,还是未能望见他的背影。 邙山在河南西部,是秦岭山脉的北支,距离太行山四五百里。第二日中午,柳先开到了新安,再出去便是函谷关,邙山也已经在望了。唐晓澜伤口发作,毒气攻心,到新安时已不晓说话。柳先开背他投宿客店,给他放血解毒,这才悠悠醒转。柳先开本想在这客店中暂避风头,待萨天剌追过之后再行露面,不料傍晚时分,忽听得客店外面一阵孩子哭声,揭帘一看,竟是八臂神魔在外面喂冯瑛吃粥,原来这个魔头也投入了这间客店。柳先开刚一露面,萨天剌已经瞧见。把冯瑛背好,大步走来,柳先开在房中抓起唐晓澜,一掌打碎窗格,破窗逃逸,萨天剌踢开房门,也跟着穿出后窗,客店主人在背后大喊“捉贼”!这两人早已经到街外了! 新安是个小镇,但天还未黑,街上也不乏行人。两人长街追逐,街上登时大乱,萨天剌心急如焚,把街上行人纷纷撞跌,这样一闹,柳先开又已逃出郊外。萨天剌气极,展开独门轻功,追逐柳先开背影,在背后大声骂道:“你逃到天边,老子也要把你掏出来!”柳先开闷声不响,施展“追风”绝技,一路飞奔,过了几天,又把八臂神魔远远甩在后面。 黄昏日落,山间明月升起。柳先开听得远处水声轰鸣,波涛拍岸,知道已是到了黄河之边。崤山、邙山迫近黄河,两山横展,互为犄角,古称崤函天险。柳先开抬头一望,邙山已矗立面前,两峰夹峙,峭壁陡立,山的南面便是黄河。柳先开心里暗喜,这山如此险峻,萨天剌轻功不及自己,上得山来,自己已经翻过山的那边了。 柳先开爬上东面主峰,越入越深,一处处丛莽密青,荆棘满道,夹杂着不成行列的榆柳杨槐之类的树木,柳先开蹑足潜踪,又走了一阵,前面黑压压的现出一片危崖,峥嵘突兀,柳先开背着大人,好不容易借着星月之光,拣择那凹凸不平的地方着足,轻登危石,巧着攀援,升到七八丈处。到了上面,只见处处怪石奇岩,在黑夜中看着更觉阴森可怖。柳先开聚拢目光,四下辨了辨形势,遂从那乱山盘石间,往里穿行。 走了一阵,眼睛忽然一亮,前面地势开旷,形成一个在山峰围绕之下的小山谷,侧面山峰挂下一条瀑布,山泉飞瀑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溅,景色清绝。柳先开无暇欣赏,正拟横过山谷,揉升峰巅,流泉飞瀑之旁,忽然冉冉升起一人,柳先开一看,惊得呆了! 这是一个容颜艳绝的少女,瓜子脸儿,大大的眼睛,长眉如画,显得十分秀气,柳先开绝料不到在这样险峻的山中,会藏有如此佳丽。那少女轻启朱唇,柔声问道:“客人,这样晚你上山来做什么呀?” 柳先开强摄心神,曼声应道:“姑娘,你不必管我!”这少女抿嘴一笑,说道:“我偏爱多管闲事!”话未说完,纵身一跃,山风吹送,衣袂轻飘,直如姑射仙人,凌空飞降,竟然遮在柳先开面前。这份轻功,超凡绝俗,柳先开号称“万里追风”,也不禁暗暗叹服! 柳先开合掌一揖,又道:“我知姑娘武功绝世,请不要为难我这亡命之人!”少女双眸一转,秋水横波,不能逼视,诧然说道:“哦,亡命之人?你为何亡命?请细说来!”柳先开焦急异常,说道:“敌人就要追来了,姑娘,你行行好,放我过去吧!”少女说道:“不行!”远远传来怪啸之声,柳先开不禁恼恨那少女歪缠,双足一点,向斜侧飞掠出去,那知刚刚着地,那少女又已是盈盈一笑,伸手拦在前面! 柳先开号称“万里追风”,轻身功夫,技压武林,想不到竟输给这个少女,心里不服,飘身急起,再往东面掠去,不料脚方着地,那少女又已站在面前,盈盈笑道:“你背着人,纵跃不便,把这大小子放下来吧!”柳先开平生以轻功自负,争胜之念,油然而生,把唐晓澜往地上一放,双臂一振,平地飞起,直如冲霄大鹤,掠上峭拔的山峰,耳际忽听得呼呼风响,一团白影在身畔掠过,上到山头,仍是那少女抢先一步,拦在前头,玉臂一松把一个人从背上放下,笑道:“如何?”她竟然把唐晓澜从地上背起,然后施展轻功,柳先开犹自输了!柳先开由不得气沮神伤,叹道:“罢了,罢了,我只道轻功盖世,料不到世上还有如此能人!”那少女笑道:“你也算不错了!”唐晓澜毒伤发作,浑身无力,但仍有知觉,给这少女挟着飞上山头,就如腾云驾雾一般,睁大了两个眼睛,怔怔的看着那个少女,少女容光迫人,唐晓澜不禁叫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山灵?”少女噗哧一笑,忽然皱眉说道:“你怎么伤得这样重啊!” 怪啸越来越近,柳先开跳起来道:“魔头来了,快让我逃!”山谷外黑影越来越大,霎眼之间,八臂神魔萨天剌全身现出,大声叫道:“柳先开,你逃到天边,我也追到天边!”柳先开急忙伸手说道:“姑娘,快让我逃!”少女将唐晓澜往旁一带,问道:“是不是那个人将你抓伤的?”唐晓澜指着八臂神..魔说道:“正是此人!”少女怒道:“好,我替你刺他一剑!”将唐晓澜交给柳先开,说道:“好好看护着他,不必逃走!”纤腰一扭,轻飘飘的落下山头! 萨天剌眼睛蓦然一亮,沉声喝道:“你这个女娃子快快躲过一旁,我不伤你!”萨天剌杀人不皱眼眉,只因见这少女美艳异常,稍存怜惜,不然,早嫌她阻手阻脚,将她伤了。少女笑道:“怎见得你能伤我?”萨天剌飞身一掠,正待轻身提气揉升山峰,不料脚方着地,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已在耳边喝道:“不准上去!” 萨天剌怒道:“好,你这是自己送命,怪我不得!”十爪一伸,猛的抓下,少女格格一笑,微风飒然,身影不见!萨天剌左掌护身,右掌寻声一抓!少女喝道,“好毒的招数!”青光一闪,宝剑出手,刷刷两剑,分刺萨天剌的印堂要穴,剑法又准又快,似乎还在玄风之上,萨天剌悚然一惊,知是劲敌,喝声“来得好!”斜闪步,骤翻身,竟用“风飐落花”之式,连避两剑。他手底也不怠慢,趁少女剑势方99lib?收,剑招未变之际,跟踪直进,右掌一托肘尖,左手五指,已抓到少女胁下。看得柳先开心惊胆战!正是:
..也择徒,大哥,这个徒儿,我担保你称心满意!”杨仲英笑了一笑,忽然正色对唐晓澜道:“我嵩阳门下,戒律素严,现在我将十二戒条,逐条念给你听,你要详细忖度,若不依得,早早出声,我不强你。”唐晓澜垂手旁立,听他念道:“第一条不许奸淫偷盗!”唐晓澜点了点头,杨仲英继续念道:“第二条不许卖友求荣,第三条不许恃强凌弱,第四条不许沾官近府,嵩阳门下不准与官府中人往来,你依得么?”唐晓澜道:“我义父周大侠就是给清廷武士害死的,我恨官府中人有如刺骨!”杨仲英继续念道:“第五条不许结派斗殴,第六条不许酗酒闹事……”一直念下去,念到第十二条道:“这一条最关重要,不许欺师灭祖!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师傅,一切要说真话,更不许勾结匪人,侮辱尊长。犯此条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五马分尸,你依得么?”唐晓澜一阵踌躇,杨仲英道:“我知你来历有些奇怪,你以往的来历,我不理你,今后一切,却不许对我有一事欺瞒!”唐晓澜叩头道:“既往来历,我自己也不清楚,今后一切自然听命恩师。”杨仲英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几十年来我从未收徒,从今后你就是她的师兄!柳青,过来拜见师兄!”杨柳青抿着嘴道:“我要和他试一试招,他若赢得我,我就叫他师兄!”唐晓澜忙道:“我本领低微,如何是师妹——不,师姐对手,且我入门在后,更不敢当。”杨仲英瞪眼道:“柳青,胡说八道,不怕师伯们笑话么?晓澜,你今年几岁?”唐晓澜道:“十六。”杨仲英道:“比柳青大两岁,我门下排行不论入门前后,只依长幼之别。柳青,过来磕头,以后要听师兄的话!”杨柳青伸长舌尖,吐吐舌道:“还要磕头!”杨仲英喝道:“快磕头!”唐晓澜急忙扶起,杨柳青把手一摔,唐晓澜出其不意,几乎给她摔倒,杨仲英对玄风笑道:“道长不要见笑,我这个女儿自小没有妈妈,是我把她宠坏了,十四岁了,还这样孩子气!”说了之后,又对唐晓澜道:“本门武功最重扎根基的功夫,我看你剑术虽有可观,根基却是不够,明日起你就跟我学站椿、吐纳、腰腿、桥手等基本功夫,循序渐进,不必贪多,你是跟过名师的了,你对我所教,有什么意见吗?”唐晓澜忽道:“我想白天习武,晚上学文,多少读一点书!”关东四侠相顾愕然,武林中收徒传艺,从来就是只讲拳脚兵刃的功夫,对文绉绉的儒生,可不放在眼内,也从来没徒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杨仲英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大笑! 杨仲英拈须笑道:“你言正合我意!行!你这个徒弟,很对我的意思!玄风道兄,学武的人,常失之暴躁,我少年时气盛,不知闯过多少祸。我这宝贝女儿,会了一点武艺,就像个野丫头似的,只知马上马下,拈刀弄枪,不懂一点礼仪。我看呀,她将来找婆家都很难。我早就想请人教她读一点书,改一改她的野性。晓澜愿意文武双修,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有个堂弟,虽然是个落第秀才,却也颇通文墨。明天我就把他找来教他们师兄妹念书。”玄风听了,内心暗笑,想道:你这女儿,分明是你宠坏的,与读书何关。 杨仲英收了徒弟,满心喜悦,说道:“青儿,你带师兄周围走走。”他与关东四侠海阔天空谈了一阵,临到四侠要告辞时,才进去找唐晓澜。找到内进庭院,闻得挥拳擦掌之声,瞪目一看,只见自己的女儿,运掌如风,把唐晓澜迫得步步后退! 原来杨柳青小孩心性,拜了师兄,十分不服,牵着他的手道:“喂,我和你到后面的庭子去!”唐晓澜不敢不依,到了庭子,杨柳青忽道:“喂,借你的宝剑来看。”唐晓澜一阵踌躇,杨柳青道:“呀,你这人怎的一点也不爽快,又不是要你的。”唐晓澜无奈,将剑..解了,递过去道:“师妹小心,这剑锋利得很,不要给它碰伤了手!”杨柳青哼了一声,拔剑舞了一阵,出手虽然不及追风剑法的迅疾,却也如银蛇乱掣,紫电盘空,甚为了得。唐晓澜赞道:“师妹真行,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杨柳青又“哼”了一声,板着脸说道:“谁要你乱戴高帽,喂,我爹爹说你剑法很好,我倒要凭着一双肉掌,领教领教你的剑招!”唐晓澜急忙道:“师妹武功精强,愚兄甘拜下风,不必试了。”杨柳青道:“慢着,我还未说完呢!我若输了,向你再磕三个响头,你若输了,可得把这把剑给我!好!你先把剑拿回去,接着!”青锋倒转,向唐晓澜掷来,嚷道:“你接好了,怎么样,亮招动手呀!”唐晓澜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摇手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成?”杨柳青冷笑说道:“哼,瞧你这小家相,你就是怕输掉这把宝剑,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呀!” 唐晓澜本来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但此刻给这位师妹弄得毫无办法,窘迫异常,这把宝剑乃周青所传之物,又不能送给杨柳青,弄得他满头大汗,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杨柳青逼近两步,双掌一扬,说道:“怎么样?”唐晓澜咬了咬牙,插剑归鞘,递过去道:“师妹,这把剑送给你!”声调颤抖,杨柳青秀眉一竖,冷笑说道:“哼,谁希罕你送!快快亮剑,我若不能空手夺你手上利刃,给你磕头!”唐晓澜连连退后说道:“这个愚兄万万不敢!”冷笑声中杨柳青忽然呼的一掌,打将过来! 唐晓澜闪身一避,没有避开,腮帮上竟然捱了一掌,火辣辣的作痛,唐晓澜几曾受过这样侮辱,不由得气上心来!杨柳青又连发数掌,掌掌凶狠。唐晓澜闪展腾挪三下,肩头又给扫了一掌,幸她年小力弱,要不这两掌就吃不消,唐晓澜掷剑落地,咳一声道:“师妹,愚兄给挤得没法,就陪师妹玩玩吧,师妹,你可得手下留情。”杨柳青娇笑道:“好呀,到底给逼出真章来了!”其实,她完全是小孩子脾性,见这位新来的师兄着急,就越发要逗他耍子,倒并不一定要他的宝剑。唐晓澜外柔内刚,捱了两掌,却动了真气,衣袖一拂,双臂一分,身随掌走,呼呼两掌,打将出去,杨柳青笑道:“好狠的招数!”身形微晃,立刻反掌截击唐晓澜右臂,唐晓澜左掌往上一招,杨柳青变招奇快,右手“金龙探爪”,刷的又朝唐晓澜面门抓到! 唐晓澜本想还她一点颜色,杀她一个下马威,教她知难而退。却不料杨仲英号称铁掌神弹,在掌法上实有过人的技业,杨柳青自小跟从父亲学武,年纪虽轻,掌法却是上乘。见唐晓澜似乎动了真气!发的全是进手招数,冷笑数声,立刻也展身手,双掌倏上倏下,交互打出,她的招数既巧滑,又矜慎,既精细,又大胆,忽攻忽守,倏进倏退,变化多端,不住手的攻击上来,唐晓澜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料她的掌法真个精奇。两人辗转斗了数十回合,唐晓澜渐渐不支。杨柳青不99lib?住口的取笑道:“师兄,怎么啦?累了吗?把剑交给我吧,这是我的彩物,我可不领你的情。”唐晓澜这时恨她刁蛮,心中不愿将周青所送的游龙宝剑转送给她,咬着牙根支撑,心想:你还是个小女孩,看你有多大气力。打久了,你可抵受不住。他掌法一变,紧守门户,想把她拖累,不料又拆了几十招,杨柳青不但气力上依然支持得住,而且掌法越发凌厉,啪,啪两声。唐晓澜胸膈又中两掌,虽说杨柳青年轻力小,可也疼痛非常。唐晓澜又气又急,连连后退。就在此时,铁掌神弹杨仲英来了。唐晓澜如释重负,慌忙往外一窜,叫道:“师傅!师傅!” 杨仲英面色一绷,斥道:“青儿,你为什么跟师兄打起来?”杨柳青嘻嘻笑道:“师兄邀我和他试招,你说过嘛,要听师兄的话,所以我只好陪他动手。”杨仲英眼见唐晓澜打得十分认真,不似儿戏,将信将疑,对唐晓澜道:“你的师妹年纪还小,全不懂事,你不要伸量她!”唐晓澜忙道:“是师妹一定要迫我过招,挤得我没法子!”杨仲英指着地上的宝剑问道:“这是怎么讲?”唐晓澜讷讷说道:“师妹喜欢这把剑,我本待送给她……”杨仲英勃然大怒,斥道:“青儿,你越来越胆大了,胡乱要人东西,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杨柳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哽咽说道:“谁希罕他的宝剑?”唐晓澜尴尬之极,神色不安。 唐晓澜忙给她辩解道:“师妹没有说要,她只说她喜欢这把宝剑,要空手和我过招。”杨仲英瞧他面颊青肿了好大一块,问道:“这样,你们便比掌来了。”两人低下头,不敢回答,杨仲英最疼爱女儿,明知是她不对,便不再深究下去,只得斥道:“野丫头,本门最重长幼尊卑之别,他虽是今日入门,却是你的长辈,后辈对长辈,务必要尊敬。以后不可逞能欺长,就是将来要试招,也只可点到为止。又不是和敌人搏斗,干嘛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两人低头应了声:“是。”唐晓澜满腹委屈,面..色青白。杨仲英携着他的手,温言说道:“晓澜,你师妹还是个小孩子,你多担待她些儿。关东四侠要走了,你出去给他们叩头道别。”将唐晓澜带出外面,关东四侠见他面颊青肿,相顾微笑。唐晓澜对四侠道了救命之恩,哽咽说道:“我幼遭孤露,蒙周大侠抚养和冯师傅传艺,周冯两位师傅都已遭横死,我的师嫂侄女都被掳去,还望四侠留心探访他们的踪迹,加恩施救。”玄风笑道:“你这孩子倒有挚性真情,只恐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独臂老尼的最得意弟子吕四娘已经出山,这样吧,我们找到她,请她帮你的忙。”唐晓澜听玄风说起四娘,心中一动,连忙道谢。当下四侠举手道别,玄风说道:“再过几年,待你学成之后,我们再来接你。” 自此,唐晓澜就在杨家住了下来,白天学武,晚上学文。起初,他还很害怕杨柳青和他歪缠,不知对这位厉害的小师妹该如何应付。不料杨柳青因他那日在父亲面前为她遮瞒,对他反有好感。虽然脾气还是刁蛮,却不再找他晦气了。两个孩子也就这样的相安下来。如此匆匆的过了五载。 嵩阳派是内家正宗,唐晓澜学了五年,根基已是扎得甚为稳固,追风剑法也练得精妙绝伦。闲时和杨柳青常常过招,在掌法弹弓上虽然还是稍逊一筹,但已不似初次交手一样,只有退让的份儿了。至于在读书方面,杨柳青任性贪懒,却远比不上唐晓澜,功课作业,时时要找他作枪手。因为这个缘故,杨柳青有时还要巴结他,唐晓澜对着这位一会儿娇笑一会儿嗔怒的小师妹,觉得很是难受。 这时唐晓澜廿一岁,杨柳青也十九岁了。杨仲英英雄垂暮,看着眼前这对佳儿佳女,心中颇有微妙之感,一日他悄悄的问女儿道:“你觉得这位师兄怎样?”杨柳青道:“没怎么样?爹问这个干嘛?”杨仲英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唔,也该为未来的归宿打算了,那,你觉得师兄的人品怎样?我看他为人倒是满老实的。”杨柳青粉脸一红,娇嗔道:“我不懂得什么人品不人品,他昨天和我比掌还比不过我呢!”杨仲英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下去。心想女儿大约是嫌他武功不高,不喜欢他。正是:
..道!” 杨仲英惊道:“可是这孩子有什么坏心思,你看出来了么?”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原来这首词乃是唐晓澜怀念吕四娘之词,词中将他的身世和忧郁的心事,写得非常细腻,对吕四娘则作为神明一般膜拜。教书先生不知他有这段情缘,只觉词意幽怨,词中所怀念的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似乎是在虚无飘渺间的仙女,颇为不解。因道:“说起来嘛,他这样的年纪,也怪不得。关关睢鸠,君子好逑,他这首词是怀念意中人之词,发乎情,止乎礼,也不能说是坏心思。”杨仲英问道:“那先生又怎样说他入了魔道?”先生道:“词中之意,好像他的意中人和他极难配合,他把意中人视为素娥青女,当成天上的神仙哩!词中还用了诗经秦风中露白葭苍之典——”杨仲英插口问道:“那首诗说的又是什么?”先生道:“那首诗原是春秋时秦国的民歌,所以称为‘秦风’,歌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意思就是说:‘芦花(蒹葭)一片白苍苍,清早露水变成霜,心上的人儿哪,在水的那一方。我逆着水流去找她,绕来绕去道儿长,我顺着水流去找她,她呀却像在四边不着的水中央。’总之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青年人两情相悦还好,最怕单思成病,走火入魔,只恐贻害终生!”杨仲英别有会心,忽然一笑,想道:“原来晓澜也在思慕青儿,他见青儿娇纵,自以为无望,所以在词中认为是可望不可即了。”因道:“先生不必担心,他并不是单思哩!”一笑揭帘而出。 唐晓澜那晚也是彻夜不宁,他想起吕四娘,又想到杨柳青,不禁暗笑。他想:吕四娘武功比杨柳青不知要高多少,但她温柔近人,而杨柳青那点能为,却就骄横放肆,日间情事,蓦上心头,想到她对邹锡九那般狠辣,不觉打了寒噤,一夜发着恶梦。 第二天一早,杨仲英将唐晓澜叫来,劈头就问道:“晓澜,你在这里五年,现已长大成人,也该有成家立室的打算了。玄风道长带你来时,曾说你是个孤儿,那么想必你未曾订下婚事的了?”唐晓澜悚然一惊,答道:“未曾!”杨仲英哈哈笑道:“那么你自己可有合意的人么?”唐晓澜满面通红摇了摇头,杨仲英道:“业师如父,但说何妨!”唐晓澜讷讷说道:“没有!”杨仲英道:“少年人儿,果是面嫩。”把那张词笺,掏了出来,掷给他道:“这难道不是你写的?”唐晓澜面红过耳,正待分说,杨仲英忽道:“青儿和你也是一样的心思,我最开通不过,你们两人既都有意,我就派人找玄风道长来,请他作男家的主婚,让你们俩人早成婚礼,我也可了向平之愿。”唐晓澜听了,恍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仲英见唐晓澜面色骤变,低头不语,道他年少畏羞,含笑说道:“女嫁男婚,人生大事,有我替你们作主,怕什么不敢说?”唐晓澜忽然低声说道:“弟子学业未成,不敢有成家立室之想,而且也不敢高攀师妹!”杨仲英又笑了一笑,笑看着他手上的词笺,唐晓澜蓦然抬起了头,鼓着勇气说道:“我对师妹,可丝毫没有非份之想!” 这一答复大出杨仲英意料之外,看他神情严肃,又不似怕羞掩饰之言,咳了两声,双掌一按,忽地正色说道:“你入我门时,曾立誓遵守十二戒条,这十二戒条,你还记得么?”唐晓澜正襟危坐,垂手答道:“记得!”杨仲英道:“最后一条是什么?”唐晓澜道:“不得欺师灭祖!”杨仲英道:“怎样解释?”唐晓澜道:“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师傅,一切要说真话,更不许勾结外人,侮辱尊长,犯此条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五马分尸!”杨仲英说道:“这就是了!那么我问你,你写的这首词,先生说词中意思是怀念一个女子,可是真的?”唐晓澜道:“是真的!”杨仲英道:“你怀念的女子是谁?”唐晓澜脖子粗红,好不容易才挣出声道:“不是师妹!”杨仲英颓然坐下,挥手说道:“你去吧!” 唐晓澜失魂落魄的走出外面,爬上后山,看郁苍山色,潋滟湖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湖山信美,恐非久恋之乡,这地方只怕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想起师妹那骄横残酷的样子,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他知道师妹的性儿,除非她不想要,若然她想要一件东西,那就是不得不休!只是自己如何敢要这样的妻子?那晚他反复思量,终于在深夜起来,收拾好剑匣诗囊,悄悄走了! 再说杨柳青向父亲吐露心事之后,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她想父亲素来疼爱自己,一定去和师哥说了,师哥想也没想到,不知有多开心呢!她可全没想到,唐晓澜会不欢喜她。这一日她为了怕羞,故意避免和唐晓澜见面,想等父亲和师哥说好之后来告诉她,谁知父亲也整天不来找她。那晚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再也熬不住了,匆匆披衣起床,去找父亲。在庭院蔷蔽架下,见父亲独自徘徊,颜容惟悴,不禁惊道:“爹爹,你有病吗?”杨仲英叹了口气道:“唐晓澜这孩子走了!”杨柳青跳起来道:“是么?”杨仲英掏出一封信来,掷给她道:“你看去!”那信果然是唐晓澜的笔迹,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先道谢师傅五年教养之恩,继而婉转推辞婚事,杨柳青看了,不禁柳眉倒竖,瞪眼说道:“爹,我找他去!”杨仲英道:“傻孩子,别人不愿意,你强迫他又有什么用?”杨柳青咬唇说道:“谁要强迫他?只是我不愿再呆在家里了!”杨仲英叹了口气道:“那也好。”正是:
..因的本门身份,否则武林同道,仍然承认了因是江南八侠之首的。现在了因就以大师兄身份,要考核吕四娘武功。在了因心意,是怀疑师傅偏心,不知有什么秘传武功授给了吕四娘,想先看看她的功力。在白泰官听来,则是故意刁难,折辱自己不算,又要折辱师妹。在众人听来,则了因虽盛气凌人,这番话却也不失身份。 这时全场目光都注视着吕四娘,看她是否甘为师兄折辱。更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功夫。吕四娘连连冷笑,了因斥道:“你笑什么?你到底遵不遵从本门规矩?”吕四娘不理不睬,笑个不停,了因始而暴怒,继而色变。吕四娘的笑声极其清峻,只见她嘴唇微动,在场的人都听得有一种幽微的笑声,摇曳而出,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忽儿,渐高渐远,好像笑声就从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再过一会吕四娘大声狂笑,山鸣谷应,响遏行云,隐隐与潮音和答;笑声中含着鄙弃杀伐之声,又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蓦然笑声停了,而余音袅袅,犹自在山谷中回响,好像在这海岛孤峰,藏有无数仙女山灵,在同声向了因取笑,久久不绝! 吕四娘的冷笑,正是显露了她深湛的内功,内功极高的人能鼓气行远,发音绕梁。吕四娘的笑声,正显出了她的中气之强,与内力的持久,不徒似哈布陀的以“烈”取胜。但在内行>人听来,她这样的发笑,比哈布陀的“狮子吼”功还要高明!吕四娘聪明到极,她借冷笑而显武功,既不违背本门规矩,应了了因考核的要求,又不失掉自己身份。所有武林高手,心中都暗暗喝采,佩服她的大胆机智。了因虽然色变,却是无可奈何,心中暗暗惊奇,这小师妹何以会有如此高的功力。看来不在自己之下。 吕四娘笑声既毕,一跃而起,拔剑说道:“同门之谊既绝,我现在就要替师傅清理门户了!”话声方停,蓦听得一声狂啸,场中心已现出一人! 此人头戴羊角帽,身披黑袈裟,手中也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高声喝道:“我替了因大师管束小辈。”此人正是威震南疆的海南岛五指山剑师海云和尚!他适才吃了那丐妇的亏,正自一腔怒气,本来初时他还不屑于斗吕四娘,后来见吕四娘显露了玄门正宗的深厚内功,觉得和她相斗,也不失掉身份,因此要仗自己威震天南的剑法,把她折服当场。也好挽回刚才被人较短的面子。 吕四娘面寒如水,双肩一晃,退后七八步,把剑掣在手中,使了个“无极含一气”的剑式,两手下垂,目凝剑尖,脚下不丁不八,站个桩步,堪称得沉如山岳,静若平湖,冷然说道:“海云大师,剑法通玄,海内知名,南天称霸,今肯惠然赐招,做晚辈的无限荣幸!”这几句话外似谦逊,内隐锋芒,海云和尚面皮一红,看她凝身亮剑,功力非比寻常,不禁惴然暗惧,深怕自己一世威名,胜得也还罢了,若然不胜,可是难堪。心念踌躇,长剑一抖,不敢贸然进招。 吕四娘深知对方的厉害,因此以逸待劳,封好门户,哂然说道:“大师既要管教小辈,为何尽不动手呀!”场上一百几十双眼睛齐注斗场,有人冷冷发笑。海云和尚气往上冲,想道:“你这种太极奇门的姿势,以逸待劳,想讨便宜,我先给你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破法!”右手倒握剑把,蓦然喝声:“看剑!”呼的一股劲风,便扫过来,吕四娘剑尖一抖,一提一翻,一招“妙手摘星”,搭着了海云和尚的长剑,往前一指,剑尖直刺肩头,海云和尚一出手便给她制了机先,急忙一旋一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化了吕四娘剑势,倏的撤招,长剑一抱,滴溜溜的两个转身,只觉剑光满场,龙潜蛟跃,把吕四娘裹在剑光之中。 两人见面一招,大家都知道碰到了极厉害的对手,这时双方攻势发动,以快制快,霎时间拆了三五十招,相持不下。吕四娘觉得对方剑法甚怪,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暗道:“怪不得这厮威震天南,剑法果与中土不同。”幸得吕四娘轻功极好,身法轻灵,虽然摸不到破法,也尚不至吃亏。 斗了一阵,海云和尚强攻不已,招招辛辣,变化多端,吕四娘忽然满场游走,形如彩蝶穿花,白衣飘飘,绕得急时,就如随风飘着的一团白影!在剑光笼罩之中,渐渐分不清剑影人影,在场高手,见吕四娘游走闪避,守多攻少,都道她气力不加,所以要以小巧腾挪的本领,来拖延战斗,伺机反攻。只是海云和尚剑法疾如雷霆,只凭闪展腾挪,如何对付得了? 唐晓澜看得惊心,手心淌汗,掐着白泰官的手说道:“吕姐姐斗不过那个秃驴,这如何是好?”白泰官见唐晓澜面色全变,安慰他道:“不用害怕,她还可以抵挡得住!”话虽如此,其实他自己也在担心。 在座中天叶散人和海云和尚甚是投缘,见海云和尚连抢攻势,占尽了上风,欢然笑道:“海云大师果是不凡,剑法奇幻无比。这小女子能抵敌这么些时候,也真难得。不愧是江南八侠中人。”此话一捧海云,一捧了因。了因和尚淡然一笑,蹙眉不语。八臂神魔萨天剌忽道:“天叶散人,你内功是高极了,剑法似还未深研。”天叶散人大怒道:“怎么?你说是我看走了眼了!”萨天剌道:“不敢,不敢!但据我的拙眼看来,这女子剑法似比海云大师要高明得多!”其实萨天剌也并非精通剑法,只因他在邙山曾和吕四娘斗过,吃了大亏,后来合弟兄二人之力,也克制她不住。那还是五年前之事,现在看她身法,比五年前又不知高了多少,萨天剌领教过厉害,现在看海云和尚强攻猛打,正陷了当年自己的覆辙,所以敢作判语,要在哈布陀之前,显出自己眼光独到,挫折天叶散人的威名。要知神魔双老,是四皇子以国师之礼,聘请出山的,原以为可唯我独尊,那知后来能人越请越多,连江南八侠之首的了因和尚也请出来了。如今又添了海云和尚和天叶散人,而天叶散人的辈份武功,又似更在自己之上,深怕自己弟兄的地位越来越低,所以趁这时机,斗场论剑,损伤天叶散人的声望。天叶散人那会料到八臂神魔有此狭窄心思,当场忿然说道:“贤昆仲似乎也不是剑法名家!”萨天剌道:“不是我长敌人威风,我看海云和尚在半个时辰之内,必然吃败!散人不信,敢与我赌赛么?”天叶散人道:“赌赛什么?”萨天剌道:“若然是我看差,我兄弟立回猫鹰岛。”天叶散人道:“好!若然是我看差,我也立回星宿海!”正要击掌立誓,哈布陀与了因已抢着拉开两人,齐声说道:“何苦如此,咱们都要协助四皇子登基,那可分薄了自己力量!依我们说,不如改过赌赛办法,若海云和尚赢了便罢,若赢不了,两位再依次和她相斗,看准能将她生擒!”萨天剌闭口不言,天叶散人道:“我不屑和后辈相斗,而且这小女子定非海云对手,何必我再出场!”怒气见于词色,了因和哈布陀急忙拉开两人,不让他们同在一处。想等事完之后,不论谁个赌赢,都为二人好好调解。 一场小风波刚刚静下,看那场中斗剑,越来越烈,吕四娘仍是满场游走,海云和尚仍是猛打强攻,外表形势未变,但一流高手已可看出,吕四娘在剑光笼罩之中,已是接连反击,有守有攻! 形势之变,了因和尚还不怎样,哈布陀可大感惊奇,心想:“敢情萨天剌真个看对,这小女子剑法奇妙,还在海云和尚之上么?”这时白泰官也看出了苗头,只有唐晓澜还在心惊胆战。 原来海云和尚与吕四娘换了一招,已知她是生平仅见的强劲对手!因此施展浑身本领,想以雷霆万钧之威,以求一逞。原意以为吕四娘剑法虽高,到底是个年轻女子,气力经验定必输亏。那知吕四娘学的是独臂神尼最得意的本领。独臂神尼精研了几十年玄女剑法,在吕四娘入门之后的第二年,才心与剑会,妙悟通玄,不但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而且还能融会贯通,给原来的玄女剑法增添了许多变化。独臂神尼在剑法未曾大成之前,不传徒弟,所以江南七侠都不以剑法见长。吕四娘凑合机缘,在她晚年入门,独得精髓。今日应付强敌,把所学施展出来,满场游走,貌似闪避,内里却暗藏极复杂的变化,每一招都是可虚可实,招里套招,斗到分际,看海云和尚锐气渐消,蓦地剑招一变,三尺霜华宝剑,寒光闪闪,半守半攻。真个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海云和尚是剑术的大行家,已看出敌人剑法比自己的更为奇幻,又惊又急,自己是金刚猛扑,出尽全力,敌人仍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不妙,败中求胜,连走险招,长剑一招“暴卷天河”,僧袍起处,剑锋倒卷而上,吕四娘蓦然撤剑凝立,双眸闪闪发光,海云和尚长剑卷来,她仍浑如未觉,这时间全场肃静无声,个个惊心骇目,唐晓澜闭上双目,不敢观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猛听得吕四娘一声清啸,向上一纵,弓鞋竟朝敌人的剑尖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呼的一声,掠过海云和尚的头顶!不待双足落地,霜华剑在空中一旋,已使出“白虹贯日”的绝招,一剑照海云和尚的秃头刺下,海云和尚叫声:“不好!”长剑一抖,剑锋掠空而上,护头颅,消敌势,尚求侥幸于万一,两剑相交,吕四娘居高临下,宝剑一翻一绞,只听得“咔嚓”一声,海云和尚的长剑断为两截,给吕四娘撩出老远。众人定睛看时,吕四娘已是笑盈盈的落在地上,抱剑当胸,四方一揖,说道:“海云大师,小辈承让了!”海云和尚面皮红到耳根,恨不得有个地洞钻入去! 这场斗剑,令到全场高手无不咋舌称奇.99lib?t>,萨天剌是一面得意,一面惊心;得意的是他与天叶散人的赌赛果然胜了,惊心的是吕四娘的本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己吃她的亏,看来是很难报复了。天叶散人则面色由红转青,咬了咬牙,猛然起身,就要下场与吕四娘决斗! 天叶散人刚刚起立,肩头忽然给人一按,了因和尚低声说道:“天叶道兄,待我来收拾这个贱婢!”要知了因和尚虽然走入邪门,却是个江湖汉子,要保持江南八侠首领的身份。他起先不敢和吕四娘相斗,乃是不欲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以为随便派一名高手,就可将她活捉。不料事情大出意料,以海云和尚那样剑法通玄的人物,居然也受到断剑折名之辱!他虽然知道天叶散人武功超卓,更在海云和尚之上,但也深怕万一又逢不测,不但折了天叶散人一世威名,自己也会遭受同道窃议辱骂。说自己故意放任师妹,凌辱前辈,折成名人物的威风,显自己本门的技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了因和尚拦阻了天叶散人,急急出场! 这一来好戏登台,全场喝采。在座高手,都知道了因绝世武功,出道以来,未逢敌手。都要看他怎样生擒师妹,表演武功。白泰官暗暗着急,可是势成骑虎,也无可阻拦。 了因和尚提着碗口粗的精钢禅杖,大步走来,吕四娘横剑当胸,凝神待敌。了因和尚禅杖一指,高声喝道:“吕四娘,你目无尊长,可怪不得我禅杖无情。你若是知机,快快弃剑求饶,领受家法!”吕四娘柳眉倒竖,朗声斥道:“了因,你在受师傅多年教诲,却不守清规,违背大戒。师傅遗命,要我纠集同门,取你首级!我念曾是同门之谊,给你指点一条生路,你若幡然改悟,速速随我回转邙山,在师傅灵前焚香告罪,立誓洗恥,那时一众同门,或可饶你不死,要不然你今日就难逃公道。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随你的便!”了因和尚勃然震怒,冷笑道:“你学了几年武功,有多大本领?敢在你师兄面前放肆胡为,你上面还有几位师兄,你也不问问他们,是谁成全了他们江南七侠的威名!”要知了因和尚今年五十有余,吕四娘尚未出生,他已被独臂神尼收为弟子。自周浔以至甘凤池,习技之时,他都曾代独臂神尼传过本门武艺,所以他和其他六侠,名虽兄弟,实则“半师”,一众师弟,对他无不忌惮,即算甘凤池天资最高,禀赋特异,威名最盛,对这位师兄也要退让三分。也正因此,所以了因满心自信,以为一众师弟,必唯他马首是瞻,那料今日白泰官不服于前,吕四娘更轻捋虎须于后,了因哪能不暴跳如雷! 吕四娘又是一声冷笑,大声斥道:“有你这样师兄,真是江南八侠之耻,亏你还敢说成就了师弟的威名!从今日起,只有江南七侠,再不准你用师傅的名头招摇!”了因和尚哪受得了如此辱骂,吕四娘话声未毕,他已一杖扫来! 这一杖猛烈之极,劲风起处,砂石纷飞!吕四娘凌空一跃,禅杖呼的一声从脚底扫过。说时迟那时快,了因一杖不中,立把杖身向前一送,骤然一指,杖尾起处,“毒蛇寻穴”,直取吕四娘的“血海穴”。吕四娘一个倒翻,落在地上,禅杖掠面而过,身形未定,了因第三杖又卷地扫来,一招“横扫千军”,又已拦腰扫到!吕四娘一个盘龙绕步,三度闪开。白泰官唐晓澜见吕四娘节节退后,惊险万分,大为骇惧! 吕四娘连避三杖,退后几步,高声说道:“在场列位英雄见证,弟子依礼让了三招,同门之谊已绝,今日代先师整顿门风,请各位不要怪责!”白泰官这才知道吕四娘执行师傅遗命,还谨守武林规矩,让长辈三招。暗赞这位师妹小小年纪,做事如此老到,仁至义尽,亦柔亦刚,道理站得住,礼节亦无亏,不论这场决斗如何,吕四娘在江湖上都已大大露面,占了上风了!了因连环三杖,杖杖落空,咬实牙根,沉杖一扫,大怒喝道:“贱丫头,谁要你让!”吕四娘柳眉倒竖,樱口含嗔,左手掐着剑诀,刷的一剑,一招“仙人指路”,直指了因胁下,了因立起禅杖,一个翻身,“乌龙盘树”,横扫吕四娘中路。吕四娘托地一跳,剑身随进,“玉女投梭”,指向右肩,剑尖吐出莹莹寒光,直取了因“肩井穴”,了因杖尾一翻,叮当一声,把吕四娘宝剑格开。吕四娘玉臂酸麻,用了一招“夜叉探海”,随势屈伸,把了因的禅杖带出外门,消了他的恶势。两人换了一招,各具戒心,绕场盘旋,寻瑕抵隙,谁都不敢冒进! 这一来,全场惊异,就是见过吕四娘功夫的白泰官也万万料想不到她居然能和了因打平手。天叶散人、神魔双老、鱼壳大王和哈布陀等无一不伸长颈项,注视场心。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看出这对同门师兄妹,正以最上乘的武功护了全身,待机而动,都不禁咋舌! 两人凝神沉气,绕场一周,吕四娘三尺霜华,向前一引,连发了两个虚招,了因理也不理。吕四娘见他不入圈套,计上心头,用玄女剑法中似虚似实的剑招,连发十几着虚招,扰乱了因眼神,觑个真切,剑光闪处,突然由虚化实,一招“白鹤剔翎”,剑挟金风,蓦向了因当胸刺去。了因火候何等老到,一见吕四娘手法,便知她由虚化实,将计就计,身躯陡然一缩,吕四娘剑尖看看沾衣,却忽然扑了个空,重心骤失。了因虎吼一声,碗口粗的禅杖猛的一抢,已截着了吕四娘退路!说时迟那时快,杖影如山,横扫下压,向吕四娘当头罩下,这一着毒辣异常,竟要把吕四娘置于死地!吕四娘身临绝境,看来已是万难逃脱! 唐晓澜情急惊呼,杖风人影中也看不清吕四娘是用什么身法,竟然凌空掠起三丈多高。本来她被了因禅杖圈住,封了去路,不论向旁闪避或向上跳跃,都难逃一杖之灾,不料她就在这死生俄顷,性命呼吸之间,显出了卓越轻功,非凡剑术,宝剑一伸,剑尖在杖头一点一按,借着了因的猛力,整个身子反弹起来,一个“细胸巧翻云”,已倒翻出数丈开外!这一下令得在场高手都不自禁的喝起采来! 喝采声中,了因和尚抡杖急上,吕四娘身形未定,又遇险招,急忙发剑抵挡,已被了因抢在上首,占了先机。了因内功深湛,膂力雄厚,抡起禅杖,呼呼轰轰,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平常的人,休说吃他一杖,只受杖风震荡,也要五脏俱伤。吕四娘虽仗着绝顶轻功,上乘剑法,在杖风震荡中,也是无法反攻,身如一叶轻舟,在波涛汹涌、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飘摇不定,起伏回旋。心想:了因是同门之首,功力深厚,果然非自己所及,这样围斗,自己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击之力,时间一长,必无幸理。银牙一咬,把玄女剑法中最精妙的剑招施展出来,拼命进攻,飒飒连声,浑身上下,竟似闪起千百道精芒冷电,迫得了因眼花缭乱,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吕四娘鹰翔隼刺,运剑如风,刷刷一连几剑,以攻为守,解了困势,脱出包围,再抢了有利方位,和了因死战! 了因见吕四娘居然能在他严密封闭之下,脱险出去,扳成平手局势,不禁也暗自心惊,暗恨师傅偏心,教出徒弟,竟然一个强似一个,后来居上。甘凤池出师未满十年,威名已盖过自己,而这个吕四娘,初初出道,武功更是好得出奇,自己几十年功力,竟拿她无法,岂不心寒。要知了因在师傅死后,胆敢放肆胡为,就因自恃武功,天下已无人制得,而今师弟师妹,一个接着一个的赶了上来,构成威胁,不禁怒从心里起,恶向胆边生,禅杖一挥,竟用凶犷绝伦的杖法,对付这初出道的师妹! 了因惯经阵仗,火候老到,阅历极深,与吕四娘战了一阵,已知吕四娘剑法虽高,轻功虽巧,但若论内功深厚,远非自己可比。因此,不惜消耗精力,把最凶犷的伏魔杖法施展出来,横挑直格,左挡右架,上下翻飞,宛如一条毒龙,张牙舞爪,杖影如山,把吕四娘再度困住!但吕四娘运剑如风,虎跃鹰翔,带守带攻,虽然是处在下风,了因却也奈何她不得! 两人辗转攻拒,又斗了一百来招,了因勇猛如初,而吕四娘也轻灵依旧,这时新月已至天心,山顶的演武场上仍是火把通明,没有一个人感到半丝倦意! 斗到分际,吕四娘又是满场游走,想用对付海云和尚的战术来对付师兄,哪料了因禅杖又粗又长,功力也非海云可比,吕四娘这一游走,给他衔尾急追,长兵器恰把宝剑克住,杖头点到背心,两人绕场追逐一匝,吕四娘险象频生,想起战术乃因人而施,对付了因,退守示弱,绝非办法。倏然一个翻身,再用进手招数和了因抢攻!接连几剑,“劲风扫叶”“高祖斩蛇”“猛鸡夺粟”“龙顶摘珠”,直刺过来!了因抡动禅杖,一一挡过,但吕四娘也趁此时机,站稳脚步,缓过气来,和了因以攻对攻,又扳成了平手局势! 这一仗已打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还是苦战不休,各无进展。了因胜在膂力雄厚,内劲深长,吕四娘则胜在轻灵巧妙,剑法精奇,两人在演武场上兔起鹘落,越斗越凶,越来越险,往往只争瞬息先后,稍一不慎,就要血溅黄沙。在场高手,看得瞩目惊心,鱼壳大王悄悄说道:“这样拼斗,何时罢休,哈总管、天叶散人,你们看这可如何了局?”鱼壳大王心想只有天叶散人与哈布陀二人或者有此功力,可将了因和吕四娘拆开,因此出言示意。天叶散人淡淡一笑,哈布陀也摇了摇头。两人武功身份和了因都差不多,非到最后关头,哪肯出场止斗,落个以大欺小以众凌寡的恶名。 又斗了半个时辰,了因越战越勇,吕四娘也是越战越灵。了因只觉吕四娘剑法,柔如柳絮,快若飞鸿,无法克得她着!吕四娘也觉了因力猛如虎,杖重如山,万难取胜!两人功力悉敌,又都不能罢战,只好各显奇能,继续拼斗,战到急处,吕四娘几乎是连人带剑化成一道白光,了因也几乎是连人带杖,圈成铁壁铜墙。好比铜钟撞着铁罄,猛虎遇着蛟龙,一剑一杖,上下翻飞,兀是杀得胜负难分,棋逢敌手! 这时候不但鱼壳叫苦,就是吕四娘和了因也各在心中叫苦。在吕四娘是孤身犯险,若然不胜,却怎能脱险下山?在了因是份属师兄,当此众目睽睽,若然不胜,怎好向天下英雄交代!所以两人都明知无法取胜,但已势成骑虎,不得不咬牙苦斗!吕四娘战了两个多时辰,已是香汗淋洒,了因虽内力深长,也开始有些气喘! 鱼壳见状,叫声:“不好!”再战下去,只怕两人都要同归于尽,吕四娘毁掉,也还罢了,了因毁掉,自己岂不要受四皇子怪责?而且这么多高手在场,要令了因毁掉,也实无此理。当下再顾不得江湖规矩,正要请哈布陀和天叶散人出场,暗助了因,解开战斗。尚未开声,这两人已不约而同,双双跃下场子! 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各有心思。哈布陀与了因是同恶相济,两位一体,到此关头,不能不救!天叶散人本来妒忌了因位居上座,诚心要看他的笑话。如今见他战师妹不下,“笑话”已成,自己正好趁此时机,显一显武功,止斗之后,顺手把筋疲力竭的吕四娘擒住,挽回刚才自己失掉的面子。 场中了因、吕四娘二各以性命相搏,全神贯注,根本不知有人跃进场心,天叶散人人未到,掌先发,呼呼两掌,遥击出来,了因、吕四娘身形一荡,尚未分开,哈布陀也已赶来,两个圆球,破空掷出。 就在此际,一条黑影,疾如飞鸟,也突降场心,哈布陀的两个圆球,竟给黑影凌空打落了,散下满天刀雨!原来这两个圆球竟是百步之内取人首级快如闪电的血滴子!天叶散人第三第四两掌,刚刚续发,猛觉劲风倒撞,反激回来!来人身法快得出奇,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尚未看清,已给来人刁着手腕,一手一个,猛的拉开。两人沉肩缩肘,急把身形稳住,定睛看时,来人正是独上孤峰、单骑闯席的老丐婆! 这一下全场耸动,比看吕四娘与了因之战,更令人惊异!要知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功力不在了因之下。哈布陀的血滴子厉害非常,天叶散人的掌力也登峰造极,但两人出手暗算,都给这老丐婆在举手投足之间,化于无形,而且一个照面,就将两人拉开,这真是何等功力! 老丐婆手提叫化棒,喜喜冷笑,猛然斥道:“好不要脸,哪有这样劝架的道理?你看我的!”身形一晃,在了因与吕四娘中间一插,了因的荡魔杖法,正使到“翻江搅海”这招,用尽全力,给那叫化棒一隔,火星蓬飞,禅杖缺了一个口,那叫化棒却纹丝不动!吕四娘也恰恰用到“鹰击长空”的绝招,一剑刺去,也正刺在叫化棒上,也是火星蓬飞,缺了个口。老丐婆把棒一抽,笑道:“这才叫做公平劝架,谁要暗算,冲着我来!” 了因和吕四娘倏的分开,了因瞪大眼睛,看着那青丝覆额、发光鉴人的老丐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老丐婆的功力,了因出道以来,非唯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只凭刚才这一招,已深觉这老丐婆功力之高,纵自己师傅独臂神尼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因倒拖禅杖,骄横之气顿消,稽首问道:“请问老前辈法讳!”老丐婆哈哈大笑道:“你的师傅没有向你提起过我么?你的师傅三十年前,初学玄女剑法,曾到天山见我!”了因猛吃一惊,骤然想起一人,颤声问道:“前辈敢是天山七剑中的易女侠么?”了因此言一出,全场无不惊骇。正是:
..又是帮会的黑话。甘凤池一路行来,见了十多处帮会的暗记,默察情形,料想这里的主人,必然是一个大帮会的头子,可能就在最近,要邀请各帮会的人来这里秘密聚会。这种聚会,称为“做寿”,所以甘凤池出言试撞。果然一撞便对,尚庄主哈哈笑道:“三位高贤,惠然肯来,真是增光不少,只是还有几天,才是寿期,要委屈三位高贤在舍下小住了!” 甘凤池说道:“既然如此,那只有叨扰了。”当下请教姓名,甘凤池化名唐龙,吕四娘化名李双双,唐晓澜化名冯尧。尚庄主问道:“三位在哪里开山立柜?”甘凤池道:“流水行云,没个定处。”尚庄主又道:“那么三位是上线挂牌的了?”甘凤池笑道:“不归标,不立柜,有花赏花,有酒喝酒,五湖四海皆朋友。”两人用江湖‘唇典’(暗语)问答,听得唐晓澜益发茫然。原来尚庄主惊疑不定,一再试探,先问他是不是占据山头的寨主或者开香堂的大哥,甘凤池说不是,于是尚庄主又问他们是不是独行大盗(上线挂牌意即在江湖流窜,四出劫掠),甘凤池又说不是,而且说明他们和黑白两道都没牵连(不归标),但在江湖上却到处都有朋友。这样的身份非同小可,不是前辈高人就是成名侠客。饶是尚庄主见多识广,也自捉摸不定。他把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在心中暗数,想来想去,都没有像他们那样年青的人。尚庄主无法,只好以上宾之礼相待,叫庄丁带他们到客房安歇。尚庄主心想,韩老怪不是今晚,便是明天,就要来到。他一定会看得出这三个人的来历。 三人进了客房,吕四娘悄悄问道:“七哥一向深沉不露,何以这回自表身份。”甘凤池道:“这个尚庄主定是帮会的首领无疑。我们平白闯来,若非稍为炫露一下,他哪肯招待。我们既非帮会中人,那就只好假托江湖游侠的身份了。”其实,甘凤池正是当时江湖上声名最大的一位游侠,根本不是“假托”。也正因此,尚庄主怎样也不敢想到甘凤池就是他。 歇了一阵,尚庄主遣人送来晚饭,极为丰盛,吕四娘犹有疑虑,甘凤池笑道:“他摸不透我们的道路,岂敢暗算?”大碗酒大块肉的吃了,庄丁进来收拾,说道:“庄主向三位请安,请恕他不来陪客了。”甘凤池道:“庄主有事,不必客气。” 这晚三人同室,到了午夜,甘凤池道:“八妹,你出去探它一探,看这个山庄有什么古怪?”独臂神尼门下,以吕四娘的轻功最高,甘凤池自愧不如,所以叫她去探。吕四娘走近窗口,只见窗外黑影幢幢,低声道:“七哥,外面有人监视。”甘凤池道:“我有办法引开他们。”伸出中指,在窗中对面的墙上一插,登时插穿了一个小洞,随手在墙角捡起一片竹片,伸入洞中,挖了一会,说道:“行了。”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颗弹子,双指挟着,对着洞口一弹,只听嗤的一声,弹子飞出外面。随后便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奔跑声音,吕四娘何等聪明。知道这是甘凤池声东击西之计,衣襟一撩,穿窗飞出!外面的看守,听得弹子声响,以为有夜行人来“投石问路”,群向弹子落处奔去。到回过头时,吕四娘已飞掠过两间屋面,躲在假山之后了。 这座尚庄主的花园,占地甚广,布置不俗,只见四面假山玲珑,游廊曲折,中间还有一座高耸的碉楼。吕四娘暗暗称奇:这地方好像来过似的?想了一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的园林布置,竟是模仿鱼壳在田横岛千丈岩上所建那座别墅的格局,虽然没有鱼壳别墅的雄伟和险峻,但也颇为可观。吕四娘躲在假山背后,四顾无人,正想跃出,忽听得有脚步声响,只见四个女郎,提着纱灯,联袂走过。其中一个少女道:“郡主脾气真大,看她那样百媚千娇,谁也料不到她武功那么高明。”又一个少女道:“是呀,昨天她不肯吃饭,孟寨主去劝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一巴掌便打过来,孟寨主急忙闪开,她一掌便把檀木桌子打坏了。”又一个少女道:“后来是庄主进去说好说坏,她才肯吃。”第四个少女道:“听说孟塞主武功不在我们庄主之下,乃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倒很忍得。”第一个少女道:“是郡主嘛!他怎么也得忍着。”吕四娘伏地听声,四个女郎渐走渐远,声音越来越弱。吕四娘甚为奇怪:哪里来的郡主?难道一个帮会首领,还敢把王爷的小姐劫了?好奇心起,一掠而出,轻飘飘的蹑在那四个女郎身后,吕四娘轻功已臻极峰,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飞絮无声之妙,蹑在那四个女郎身后,她们竟自半点不知。 跟了一阵,又听得一位女郎说道:“大后天是我们帮中的祀祖开帮大典,不知大王来不来?”另一位少女说道:“她的女儿在这里,总会来吧?”又一名少女道:“我听少主说大王忙着呢,未必分得出身。”先头那名少女道:“少主倒和你很要好,时时和你说体己话儿呢。”那名少女“呸”了一声,又说说笑笑,过一阵,先头那少女又道:“你们说郡主脾气坏,我却说她好。昨天我服侍她梳头,她执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就像我的姐姐一般。”先头那少女又说道:“听说是大王不准她嫁人,所以她才逃出来。”其余三名少女吱吱喳喳的问道:“真的,你怎知道?”“她不害羞吗?怎么闹着要嫁人?”“嫁不到合意的人,难怪脾气坏了。”一人一句,听得吕四娘暗暗好笑。 四个女郎绕过假山亭台,曲曲折折走到了园子西角,只见一座三层楼宇,檐角挂着十几盏垂穗八角风灯,第三层楼上窗门打开,灯光照壁,依稀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竟似熟人,但却想不起是谁。吕四娘正想抄小径抢过四个女郎前头,飞身上楼。楼上灯光忽灭,园子转角处,蓦然走出两个人。四个女郎垂手肃立,吕四娘急忙闪进花树丛中。斜眼偷窥,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个人,一个是尚庄主,一个竟是天叶散人的师兄韩重山。只听得尚庄主道:“你今晚就要赶去吗,明天再走成不成?今天来了三个小子,口气极大,我想请你替我摸摸他们的海底!” 吕四娘更是吃惊,心想,这韩重山武功超卓,暗器尤其厉害。而且若只是他一人也还罢了,只怕了因那一班人也和他同来。正思量间,只听得韩重山说道:“我的老伴等着我呢,大后天我一定赶来替你祝寿便是。至于你说的那三个小子,等下我去瞧他们一瞧,倘若真是成名人物,我总不至于不认识的。”尚庄主说道:“好,我先看看郡主,她这两天脾气可大呢!”韩重山哼了一声,说道:“这贱丫头!”和尚庄主上楼,吕四娘急忙一闪,展开绝顶轻功,奔回客舍。 甘唐二人等得正在心焦,窗门一动,吕四娘如飞鸟般掠进,向甘凤池低声笑道:“我学了你的那手功夫,将到客舍时,就随便用一粒小石子,引他们走开了。他们今晚要受两场虚惊。”甘凤池道:“你探出什么没有?”吕四娘道:“明天再和你说,等下韩重山那怪物要来看我们,我们装睡。”客房很大,三床并列,甘凤池睡在中间,过了一阵,忽听得有敲门之声,甘凤池故意等了一会,这才作出给惊醒之状,开了房门,韩重山和尚庄主站在门口,尚庄主道:“刚才有夜行人探庄,三位可受惊了?”甘凤池道声“惭愧”,说道:“我们睡得太熟,一点也听不出来。”尚庄主bbr>99lib?道:“我就怕惊了贵客,不好意思。”随着介绍韩重山给三人相见,韩重山双眸炯炯看了一阵,吕四娘和唐晓澜虽然都会过韩重山,可是现在变了颜容,吕四娘又改了男装。在暗淡灯光之下,又适值韩重山心中有事,竟看不出来。 寒暄几句,韩重山道声“打扰”,便即告辞,尚庄主跟了出来,韩重山说道:“这三个小子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但看样子武功还不错,大约是名家弟子,故作大言,想扬名闯万来的。”尚庄主忽然说道:“会不会是天山剑客的门下?”韩重山道:“天山剑传人已绝,你还老是怀恨做什么?”又道:“庄主,请恕我失言,其实以你的武功,又有卫岛主和孟寨主在此,难道还怕这三个小子作反?”尚庄主见他焦急之容,现于辞色,不敢再说。韩重山拱了拱手,身形起处,似一溜轻烟般的飞出山庄,连夜赶办他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陆续有帮会的首领到来,尚庄主忙个不了,但百忙中早晚仍然抽空来看甘凤池他们三人,甘凤池老于江湖,言谈之间,绝不叫他摸得底细。到了第四日中午,尚庄主忽然亲自来请,三人随他走到园中,园中摆有几桌酒席。吕四娘忽然想起了鱼壳大王之宴,情景和今日颇为相似。尚庄主请他们坐上席,吕四娘和唐晓澜一看,在首席其他七个客人之中,竟然认得二人,一个是凌云岛主卫扬威,一个是太湖寨主孟武功,不禁暗暗称异。正是:
..武功和卫扬威听得暗暗心惊。卫扬威和吕四娘曾在田横岛上会过,他看了又看,只觉这一少年神情笑貌,却似在哪儿见过了的,忽然想起了吕四娘来,不禁大惊,但一想纵算吕四娘能女扮男装,也决无如此年轻之理,这个少年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孩子罢了,但口气偏又如此之大,饶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也自猜疑不定。 这时场中斗得更急,那边席上,玄风站了起来,忽然眼朝外望,面色有异,甘凤池忙随着玄风眼光注视之处看去,这一看大出意外,只见韩重山和董巨川二人,正排开帮众走进。这还罢了,韩董二人之中,还有一人,左臂被韩重山拖着,右臂被董巨川拖着,明明是被挟持而行,此人非他,正是在独臂神尼门下,排行第五的白泰官! 韩重山和董巨川都是奉四皇子之命,来参加铁扇帮的开帮大典的,韩重山另有私事,所以在那晚上连夜从尚家走出,今日始回;董巨川则先到浙抚李卫的衙中作客,会齐了韩重山之后才来。二人正进入山口,就碰见了白泰官踽踽独行,两人武功都在白泰官之上,又是合力出击的,不过片刻就把白泰官擒了。不过他们知道白泰官是鱼壳女婿,虽然传有婚变,却不知底细如何;更兼白泰官又是了因师弟,虽然他们兄弟也是不和,但韩董二人因有此两重关系,到底不敢把白泰官难为,只是用擒拿手法,扣着他的脉门,将他拖入庄内。 两人走入山庄,只见人头簇拥,一问之下,始知是帮主和人比武,不禁大奇,急忙排开帮众走进。关东四侠和杨仲英是曾经在四皇子府中和韩重山恶斗过一场的,这时见了,怒从心起。玄风道:“这铁扇帮一定是和允祯有关系的,咱们今日还要大开杀戒。”杨仲英道:“你们四位去敌那两个魔头,我去取那孽徒!” 韩重山行近斗场,大声叫道:“尚帮主你为什么和一个小辈比式?”话声未停,关东四侠已经从帮众头上飞掠出来!韩重山大吃一惊,在上首的一桌酒席上,又有一条人影凌空飞起! 这条凌空飞起的人影正是吕四娘。卫扬威喝道:“你们做什么?”说时迟,那时快,甘凤池已呼的一掌劈来!卫扬威双臂一格。给他震退两步,吕四娘轻功超绝,在掌风人影中,已翩如大雁般的飞出去了! 关东四侠先出,但吕四娘却是后发先至,她人在半空,已把霜华宝剑,拔了出来,就在空中舞起一朵剑花,一招“白猿击枝”,向韩重山当头刺下,韩重山是天叶散人师兄,武功极高,急忙将扣白泰官脉门的手掌一松,身形平地拔起,居然硬抢吕四娘手中的宝剑。但他料不到吕四娘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他的擒拿手法刚使得半招,指头刚弹着吕四娘的剑身,正想拖她一同落下,吕四娘已在半空中一个倒翻,仍是那招“白猿击枝”,剑势如虹,朝着他的脑门直刺下来。 董巨川武功较低,不敢像韩重山那样硬抢宝剑,迫得也将扣着白泰官脉门的手掌松开,闪身左右发掌。白泰官脱出了身,手掌转了几转,舒筋活络,韩重山身形落地,辟云锄向他斫去。关东四侠已到,玄风道人铁拐暴伸,当的一声,格在辟云锄上,火星飞爆,右手长剑也刷的刺来,韩重山将锄一转,疾的舞起一个圆圈,将玄风的拐剑,一齐荡开。朗月禅师张口一喷,酒如白练,空中飞至,给韩重山辟云锄激起的劲风一迫,纷洒下来,有如骤雨。韩重山也微微吃了一惊,心想这人内功不错。玄风剑尖晃动,刷的又是一剑刺来,韩重山将锄一抡,玄风的剑突然改了方向,一披一斩,顺着锄势,贴锄下斩双足。韩重山一声大吼,左掌飞出,退后半步,玄风的剑再次给掌风荡开,铁拐击去,又给锄头截着。朗月禅师赶上,再喷酒浪,韩重山不敢进招,迫得将辟云锄舞得风雨不透,伺隙反击。 那边厢吕四娘一连几剑,将董巨川逼退,白泰官叫道:“八妹,助我一臂之力,先救鱼娘!”吕四娘道:“什么?”剑势一松,董巨川撤掌后退,柳先开脚尖点地,身形骤起,屈着十指,突然从空扑击。除了易兰珠等几个老前辈外,柳先开的轻功仅次于吕四娘,他手指套着钢环,出其不意,在董巨川头顶凿了一下,董巨川痛得满天星斗,不辨西东,急忙施展一招“云手”,斜推出去。柳先开在地上的功夫不高,给他一推,几乎跌倒。陈元霸大吼一声,运“大摔碑手”,一掌劈出,掌风呼呼,董巨川吃了一惊,不敢硬接。 陈元霸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但内功造诣,却还未窥门径,远不及董巨川。可是董巨川不知他的深浅,见他威势惊人,不免暗具戒心,只敢施展形意派的拿手功夫,身如飞絮,绕着陈元霸的身形疾转。柳先开再度飞扑,给他闪开,陈元霸趁势一掌打去,给他双掌一履,几乎仆倒,幸得柳先开三度飞来,钢环猛扑,董巨川要回身闪躲,陈元霸这才稳住身形,挥拳再斗。 吕四娘与白泰官见四侠分斗敌人,一时难分胜负,这时场中乱成一片。甘凤池恶斗卫扬威和孟武功,把酒席打得稀烂,吕四娘挥动宝剑,开路入场,白泰官也抢了一口单刀,随后杀人。吕四娘忙中问道:“鱼娘怎么了?”白泰官道:“鱼娘逃了出来,要来找我,预先托人报讯,沿途还留下暗记,我追踪而来,看来她是被铁扇帮囚了。”吕四娘忽道:“好,你去助甘师兄,我替你把鱼娘找来!”白泰官喜道:“你知她的下落?”吕四娘来不及回答,如飞的向西北方杀出去了! 甘凤池力敌两名高手,旗鼓相当,忽见杨仲英奔出场心,向唐晓澜进击,心中大急,见白泰官奔来,急忙叫道:“你替我暂挡一阵。”虚晃一招,扑向场心,这时场中形成混战,各帮首领和铁扇帮人,见宾客互斗,而宾客中又有人替帮主助拳,弄得莫名其妙。一时不敢动手。 尚复初和唐晓澜恶斗,正感骑虎难下,杨仲英忽来相助,喜出望外,铁扇点、打、敲、削,越发精神。杨仲英喝道:“你退下!”伸掌来抓晓澜,尚复初愕然收招。唐晓澜不敢和以前的业师对敌,闪得两闪,心里发慌,杨仲英喝道:“孽徒你还敢拒捕么?”一掌朝他顶门拍下,唐晓澜眼中含泪,闭目待死,甘凤池恰好赶到,伸臂一格,杨仲英一掌如击钢铁,竟给震退数步。杨仲英号称铁掌神弹,不料在掌力上竟给人较短,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喝道:“尊驾为何助这不义之人?”甘凤池托地跳上前去,举手在脸上一抹,将面上所敷的药剂抹掉,双眸精光闪闪,顿时换了一人,杨仲英目瞪口呆,甘凤池笑道:“杨老前辈,你我久已闻名,不图今日始得相见!”杨仲英道:“你是何人?”甘凤池道:“江南甘凤池!”杨仲英“啊呀”一声,急忙施礼,甘凤池也是急忙还礼。 甘凤池出道以来,行侠仗义,济急扶危,端的是名动江湖,黑道白道,无不佩服。杨仲英在武林中也是德高望重之人,只是杨仲英家居的时日多,甘凤池则四海飘游,随处行侠,所以声名名更大,两人惺惺相惜,彼此施礼。杨仲英道:“敢问甘大侠为何庇护孽徒?”这时尚复初又已在和唐晓澜相斗,听得来人就是江南大侠,也不禁心里发慌! 甘凤池道:“令徒有绝大的苦衷,有绝秘的隐情,他绝不是叛师背义之人!”甘凤池一连用了三个“绝”字,杨仲英不觉动容,甘凤池道:“请你看在甘某面上,不要追迫令徒,详情我以后自当奉告!”杨仲英慨然说道:“甘大侠一言九鼎,既如此说法,想是我错怪了小徒!”这时白泰官和孟卫二人斗了二三十招,不支败退,奔入场心,甘凤池道:“杨老前辈请助我师兄一臂之力。”杨仲英道:“理所当然!”飞奔而上,迎着孟武功就是一掌。 甘凤池一跃而前,叫道:“唐贤弟,待我来取他!”尚复初慌了手脚,忙跳出核心,大声叫道:“你们还不动手,替我把这几个人擒下来!”铁扇帮的人纷纷围上,甘凤池奋身一跃,跳上了一块假山石上,振臂喝道:“尚复初依附鱼壳,作清廷藩帐,替允祯图谋江山,更要把铁扇帮陷于不义之地,今日撞在我们江南七侠手上,绝不能叫他阴谋得逞,你们听明白了,休得为虎作伥!”各帮首领有认得甘凤池的,纷纷告诉同伴:“这是江南大侠!”又有人道:“不知七侠是不是都来?”有人就指点道:“你看白泰官也在那边。”各帮首领之来赴宴,一半是卖尚复初祖先的面子,一半是震于鱼壳之势,听得甘凤池如此说法,他们宁愿得罪鱼壳,也不敢得罪江南七侠。有些胆小的已带了随从离场,铁扇帮的人有一大半不敢动手,有一小半围上去,被唐晓澜舞动宝剑,杀得伤手折足,头破血流,兵刃纷纷截断。邹鸣皋父子也都拔出兵刃,杀入重围,助唐晓澜御敌。 另一面,吕四娘展开绝顶轻功,兔起鹘落,不消片刻,已到了园子西角。那座三层楼宇矗立面前,屋中走出两个女郎,正是那晚所见的四个女郎中之二。她们“咦”了一声,上前问道:“谁叫你来的?”吕四娘道:“听说郡主身体不适,帮主叫我送药来。”两个女郎面现惊奇之色,同声说道:“谁说她病了?她好端端的,刚才还有说有笑呢!”吕四娘出言试探,证实了鱼娘就在上边,心中大喜,更不打话,拔出宝剑,纵身一跃,跳上二楼檐角,把剑一点,身子直弹上去,到了三楼,刚刚跳下,忽然横刺里一剑飞来,吕四娘将剑一引,那人剑尖向前一探,居然解了这招,吕四娘立稳脚步,看清前面的人,竟然是个白发满头的老婆婆。 吕四娘道:“你走开,我不伤你!”那老婆婆冷笑道:“你这后生晚辈,居然敢窥探郡主!”搂头一剑劈下,吕四娘略一晃肩,身形似箭一般从剑底穿过,进入房中,只见一个少女躺在床上,正是鱼娘!吕四娘道:“白泰官在外面等你!”鱼娘一跃而起,忽又迟疑道:“你是何人?”吕四娘正想答话,那老婆婆已挥剑扑进! 鱼娘叫道:“你让我出去!”老婆婆道:“没得你父亲准许,谁也不能放你!”吕四娘冷笑说道:“我见你偌大年纪,好意劝你走开,你还敢拦阻?”老婆婆大怒,一剑刺来,吕四娘随着剑风飘晃,那老婆婆连刺十余剑,竟然沾不着吕四娘衣裳,吕四娘喝道:“你让不让?”三尺青锋,一圈一旋,“叮当”一声,那老婆婆的剑几乎脱手飞去,自知不敌,盯了四娘一眼,狠狠道:“好,记着你这小子了!”吕四娘笑道:“你记着好了!”身形一晃,剑光绕处,刷的又奔老婆婆左肩刺去,老婆婆不敢再说,挡了一剑,急忙穿窗而出。 鱼娘见吕四娘剑法如此神奇,睁大了眼睛,吕四娘道:“我的好姑娘,别人等着你呢,还不出去?”鱼娘见吕四娘开她玩笑,说话又不正经,反而不敢相信,一阵迟疑,吕四娘伸手拉她,鱼娘把袖一挥,高声说道:“白泰官一定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吕四娘笑道:“为何没有?”鱼娘道:“你既然知我是白泰官何人,初初见面,为何如此相戏?”古时男女授受不亲,江湖儿女虽然比较脱略,但若非捻熟,也不会伸手相扶。吕四娘这才记起自己是女扮男装,微微一笑,把帽子除掉,露出满头青丝,鱼娘又惊又喜,恍然大悟,扑上前去,抱着吕四娘道:“好姐姐,你一定是白泰官的师妹?”吕四娘笑道:“现在你不骂我了吧?”鱼娘道:“我真想不到姐姐这样年青!”携着吕四娘的手,双双下楼。 这时场中混战甚烈,杨仲英和白泰官并肩力战,和孟武功卫扬威二人恰恰打成平手。邹家父子和唐晓澜将帮众杀得四散奔逃,甘凤池和尚复初也交上了手,尚复初挥扇力战,已给他迫到假山背后,有两名副帮主赶来相助,还是落在下风。 吕四娘游目四顾,见关东四侠处在下风,对鱼娘说道:“你去助白泰官,我助关东四侠。”鱼娘自然愿意,拔出柳叶刀跑上前去,白泰官见了鱼娘,精神陡振,边打边叫:“鱼妹妹!”鱼娘脸泛红潮,加入战团,低声说道:“这么多人,你乱叫乱嚷做什么呀?”白泰官微微一笑,挥刀奋战,全是进手的招数,孟武功乃是鱼壳的副手,见鱼娘竟助白泰官与自己为敌,叫道:“你怎么啦?你真的要背叛父亲么?”鱼娘道:“孟叔叔,你不走开,我可不客气了,你回去对我爹爹说吧,叫他不必再理我了,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吧!”孟卫二人和杨白对敌,已感吃力,鱼娘加入,自然更感不支,而且鱼娘又是主公爱女,万一错手伤她,更是不好,两人打了一个招呼,撤招逃跑。 孟卫一逃,尚复初更是心慌,也想逃时,但甘凤池拳风甚紧,招招辛辣,哪里还逃得出去?又战了片刻,两个副帮主先后中拳倒地。尚复初牙根一咬,叫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突然用力一拗,将铁扇拗断,十几枝短箭,骤的射出。正是:
.道之人,这本书的藏处,也就没有告诉他了。 冯琳看了这几行字之后,才知道钟万堂是年羹尧的师傅,不觉将一些事情联想起来,想道:这钟万堂不知是什么人,但他铁匣中的飞刀和我所用的一模一样,想必和我有点关联的了。但听那两个偷书贼所言,钟万堂此人已经死去,看来只好问年羹尧了。这一晚,冯琳对卷凝思,想到深夜,直到年羹尧来了,她才惊起。 年羹尧推门进去,忽见冯琳坐在房中,正推开一本书,怔了一怔,笑道:“这么晚了,你还未睡吗?看的是什么书呀?”冯琳突然想起,这本书是钟万堂留给年羹尧的,若然给他看见,岂不是要送回给他?冯琳心中不舍,年羹尧伸过头来,冯琳将书一卷,放入怀中,说道:“你这人真是,进来也不先叫一声。”冯琳浅笑轻颦,年羹尧看得痴了。问道:“你的伤全好了吗?”冯琳愕然不语,道:“你说什么?”年羹尧道:“你的功夫俊极了,比以前高明得多啦……”冯琳凛然一惊,心道:莫非他已知我得了这本宝书,年羹尧续道:“八臂神魔的毒爪厉害非常,你服了解药之后,半个时辰就行动如常,真真难得!看你现在的面色,简直像没事人一样。”冯琳奇道:“我几时受伤了?”年羹尧笑道:“你这小淘气,和我开什么玩笑。你不想见双魔,我已把他们支开了。”冯琳莫名其妙,说道:“你到底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年羹尧道:“你今日午间和谁打架来了?”冯琳奇道:“我来了大半年,未曾出过园子,几时和人打架来了?”年羹尧见她神情,不似说笑,不禁大奇,追问道:“你今日整整一日都在这房子里吗?”冯琳道:“我骗你做什么?”年羹尧睁大了眼睛,道:“我今日分明见着你嘛!”冯琳见他怪样,噗嗤一笑,道:“你见鬼啦!”停了一停,忽道:“别说这些鬼话啦。我问你,钟万堂是你的师傅,是吗?”年羹尧双眼一翻,说道:“唔,怎么样?”冯琳突然把手一扬,一柄飞刀向年羹尧迎面飞去。 年羹尧大吃一惊,伸手把飞刀接着,喝道:“你干什么?”冯琳嘻嘻笑道:“你接飞刀的手法和我一样。”年羹尧心道:我和你同出一师传授,怎会不一样。说道:“原来你是试我来了。”冯琳道:“那日我瞧不清楚你的手法,所以再试一次。”年羹尧道:“你试这个干嘛?”冯琳手托香腮,盯着年羹尧眼睛,又笑道:“你这个园子我好像来过似的?”年羹尧心中一跳,冯琳又道:“我和你好像也是以前相识似的?怎么他们一点也不告诉我呢?”年羹尧本性多疑,心念一动,想道:“这个野丫头精灵极了,她以前的说话不可全信。若然她不是和皇上闹翻,而是皇上派来试探我的,那可糟了。”冯琳见年羹尧眼珠转来转去,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啊?”年羹尧道:“你怎会知道我师傅的名字?”这回转到冯琳一怔,一时间答不出话来。冯琳舍不得那本书,势不能说是从那本书上钟万堂所留的遗言知道的。年羹尧把她尴尬的神情看在眼内,越发起疑。想道:若不是皇府的人告诉她,就是江湖上的人物告诉她了。她逃了出来已近一年,不知和什么人物来往,这层也不可不防。冯琳眉头一皱,笑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多疑,你年大将军声名显赫,你的事情,自然有很多人知道的了。”年羹尧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冯琳道:“我是听路人闲谈知道的。怎知那些人名字?”冯琳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很为得体,殊不知又触了年羹尧之忌,年羹尧从钟万堂习技,其事甚秘,路人怎会知道。年羹尧哈哈一笑,说道:“你几时学会骗人的?”冯琳道:“谁骗你啊?我问你的话你理也不理,却反过来盘问我,哼,我不和你好了!”年羹尧给她一逗,心痒痒的,拿不准她这天真无邪的神情是否假装,道:“好,你坐下来,我问你,你的飞刀是谁教的?”冯琳道:“是韩重山伯伯教的。”年羹尧摇摇道:“不是!”冯琳道:“那么是谁教的?”年羹尧正想说话,忽听得外面似有声响,急忙嘘声说道:“快躲起来,待我看是谁来了?”冯琳抢一个鬼脸,躲到床后,年羹尧打开书房门一瞧,忽见了因手提禅杖,大踏步走来。 原来了因和董巨川铩羽而归之后,听得年羹尧回了老家,了因等五人出宫时,允祯曾有密旨,要他们暗中监视年羹尧。了因倚老卖老,素来不把年羹尧看在眼内,这时又恨年羹尧不等他们,和董巨川商量道,“小年要我们替他卖命,他却回家享福,咱们找他去。”董巨川城府甚深,笑道:“他是三军主帅,我们没有他的召唤,又无紧要事情,怎好找他?”了因道:“告诉他,我们捉不到那个方今明,却碰着了那个野丫头,这些事不紧要吗?”董巨川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了因双眼一翻,道:“好,你不去我去,我们领有皇上密旨,又非他的下属,怕他什么?”提了禅杖,连夜闯到陈留。 年羹尧见是了因,吃了一惊,问道:“宝国禅师,何以深夜到来?”了因张眼四望,问道:“小年,你和谁说话?”年羹尧道:“我在房里读书,你听错了。”了因道:“这间房就是钟万堂以前住过的吗?”年羹尧道:“不错。”了因道:“雅致极了,好,我们进去坐坐。”不待年羹尧答话,迳自推门进去。 年羹尧心中骂道:“你这秃驴,慢慢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心中愠怒,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陪笑道:“禅师赏光,那好极了。”跟着了因进去。了因坐下来深深呼吸,笑道:“好香,像是小姐的闺房。”年羹尧道:“大师说笑了!”了因贼忒忒的四面张看,道:“绣花的枕头,大红的被褥,哦,小年,你回家秘密完婚,连我们也不告诉,该当何罪?”年羹尧道:“家母对我自小溺爱,我是独子,她怕我长不大,听了一些三姑六婆的说话,把我当女儿看待,床铺被褥,都是女孩儿家用的,说这样可以化解灾殃,真真可笑极了。”那时民间风俗,把独子当女儿养大的非常之多。了因将信将疑,突然走到床前,轻摇床柱,年羹尧大吃一惊,了因笑道:“这张床也造得好精巧。我真想在这里睡一觉。”年羹尧本以为冯琳定被发现,那知了因摇了几摇,帐后一点声息都没有。 年羹尧好生奇怪,想道:“这鬼丫头怎么会躲藏得这样好?”了因把禅杖一顿,坐在床上。年羹尧道:“我家中另有客房,不敢委屈大师住在这里。”说时面色已变。了因哈哈笑道:“我是个野和尚,和你说说笑话,休怪休怪!”年羹尧到底是三军主帅,了因不敢过于放肆。搭讪笑道:“我碰着那个野丫头了。她的武功比前高明得多,你说奇也不奇!”年羹尧又是一怔,道:“你也碰到她了?”了因道:“还有谁碰到她吗?”年羹尧道:“萨家兄弟吃了她的大亏。”当下两人各把日间所遇的事说了。年羹尧面色一端,道:“方今明捉不到,这事可要告诉皇上。”展开纸笔,作势要写奏折,了因不通文墨,最不耐烦看人读书写字,说道:“好哇,小年,你写奏折,要我在这里侍候你吗?”年羹尧巴不得他这样说,忙道:“我带你到那里大屋去。叫两个歌伎好好陪你。”年家是河南首富,家中歌伎,颇有名气。了因哈哈笑道:“这样还够朋友。”年羹尧将了因带出荒园,把管家叫来,吩咐他好好招待了因。然后,又一个人回到书房。 书房中灯光摇曳不定,年羹尧悄悄推开房门,梁上突然跳下一人,年羹尧道:“你这小淘气和我开什么玩笑。”跳下来的少女拔剑待刺,见来的是年羹尧,忽又缩手。年羹尧道:“刚才我和了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了因也碰到你了,你还说你今天未出过这个房子!”那少女道:“谁是了因?”年羹尧道:“你装什么蒜,宝国禅师你都不认得吗?”那少女若有所悟,道:“是那个手提禅杖又胖又凶的和尚吗?” 年羹尧哈哈大笑道:“你真会说笑,你这话若教了因闻知,怕不把他气死!现在你认了吧?你是不是今日先碰见了因,后来才碰到双魔的?”年羹尧刚才在房中和了因各说今日之事,原意就是想叫冯琳听见,看看她的反应如何?那少女似乎颇为疑惑,道:“哦,原来那个胖和尚就是了因?我非但碰见他,还和他交手来了,怎么样?”年羹尧大喜道:“你到底说真话了。那么我也告诉你真话吧,你的飞刀不是韩重山教的,是钟万堂教的,我和你虽非兄妹,和兄妹也差不多。”说着,用手拉那少女,不料那少女衣袖一挥,“啪”的一声,打在年羹尧脸上,斥道:“嘻皮笑脸,动手动脚,你想找死吗?”年羹尧愕然说道:“你怎么啦,装出这个凶样给谁看呀?”那少女宝剑一晃,斥道:“你是年羹尧,是不是?”年羹尧道:“我的好姑娘,这里可不是戏台呀!”那少女道:“你今日曾迫那个魔头给我解药,念在这点情面,可以饶你不死!傅青主的书呢?快拿来给我。”年羹尧道:“什么书呀?”那少女道:“你装什么蒜?不是你把书搜去了,为什么我遍找不见。”年羹尧心念一动,道:“就是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吗?哈,哈,哼!”心道:“原来我师祖的拳经剑诀是你拿去了,你的来历我也全明白了,却将我戏耍?”一手抓去,那少女横肘一撞,一个肘捶,把年羹尧撞得倒退两步,刷的一剑刺去,年羹尧虎吼一声,顺手把一张椅子端起,迎着宝剑一挡。那少女剑招一发忽收,道:“恩怨分明,我不杀你!”脚尖一点,穿窗飞出。 年羹尧大怒,冲出书房,将她拦截。那少女对园中路径不熟,给他抄小路截着。年羹尧拔出允祯所赐的尚方宝剑,道:“你这丫头无情无义,你听谁的差遣,到这里卧底来了?”那少女道:“哈,我饶了你,你还不让我走!”剑诀一领,一招“春风拂柳”,向年羹尧胸口便刺! 这少女不是冯琳,却是冯瑛。她下山之时,易兰珠吩咐她趁上邙山之便,可到陈留年家搜寻傅青主的遗书。她不知日间碰到的少年将军便是年羹尧,逃脱之后,养好精神,到了晚间,便施展绝顶轻功。偷偷来到年家,摸进荒园。她进来时,恰值年羹尧送了因出来,所以双方都没发现。 冯瑛进了房子,见灯花吐艳,锦幄犹温,分明是女孩子的闺房,而且房间的主人好像是刚走未久。大为奇怪。四处搜索,都找不到师傅所说的那一本书,搜来搜去,搜到帐后,偶然触动机括,墙上一道暗门倏然打开。冯瑛心想:这房间里古怪真多。走进暗门,但觉缕缕幽香,直扑鼻端,好似有人在这里藏过,冯瑛打亮火石,在夹墙里细细搜索,仍是找不到那本书,但却发现那另一端的暗门,可以通到外面。 原来这复壁暗门,乃是钟万堂当日为躲避仇家,暗中营造的。后来被冯琳发现,年羹尧却不知道。当了因进来之时,冯琳已悄悄的从暗门溜走。 冯瑛在复壁中搜不到傅青主遗书,回到房间,恰巧碰着年羹尧回来。冯瑛早听得师傅说过年羹尧是个叛国枭雄,本待将他一剑刺死,无奈他日间救过自己性命,所以手下留情,只图逃脱便算。 年羹尧却误会她是冯琳,不知好歹,仍然紧紧追来。冯瑛给他逗得发了脾气,展出绝妙的天山剑法,把年羹尧杀得手忙脚乱! 但年羹尧自幼得钟万堂传授,又得少林三老指点,武功亦非泛泛,虽然不是冯瑛对手,但斗了三五十招,仍然未曾落败。 冯瑛不愿久战,连进几招,把年羹尧迫退之后,转身便走。年羹尧对冯琳虽然有意,但此时此际,见冯瑛对他连下杀手,已起了绝大的疑心,怀疑她若不是允祯派来试探自己,便是已和自己的仇家结成一路,二者必居其一。因此必欲得而甘心,恃着自己熟悉园中道路,一路拦截和她游斗。抽空还发出两枝告急的响箭,想把双魔招来! 花园甚为广阔,两人一路游斗,翻过几座假山,直打到花园的西北角上。就在这时,忽听得东边也传出了叱咤厮杀之声,年羹尧一怔,继而一想,莫非是自己手下的武土,发现了她的同党,也打起来了。于是越发不肯罢手,一面紧紧缠斗,一面高声叫道:“来人呀!” 冯瑛大怒,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断玉剑扬空一闪,一招“大漠流沙”,骤下杀手,剑光闪烁,沙飞风起,年羹尧奋力挡了一剑,只听得“克嚓”一声,火花飞溅,自己的尚方宝剑,竟然缺了一口。冯瑛趁他剑法慌乱,又是一招“大海扬波”,剑光飞洒中,年羹尧肩头中了一剑,忽见一条黑影如飞扑来,年羹尧叫道:“快把那野丫头拿住!”冯瑛已跃上墙头,跳出园外。 来的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冷笑问道:“那个野丫头呢?”年羹尧把手朝外一指,淡月疏星之下,摹然发现这人不是自己帐下的武士,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刷的一剑刺来,年羹尧大吃一惊,肩头一缩,使出无极剑法的“一羽千钧”招数,意图以柔克刚,连消带打,那料敌人剑法奇诡辛辣,剑势明明向左,不知怎的,却倏然向右,年羹尧飞身闪跃中,陡觉顶心一凉,头发已被割断一络! 这人正是李治。他自那日得武成化救醒之后,对冯琳在危急之时舍他而去,甚为不解。见她留下解药,心中始稍稍宽慰。想道:“瑛妹”下山之后,性情虽然大变,却还不是寡情绝义之人,看她留下解药,便可知道。因此,寻她之念越急。 武成化虽然是他舅舅,但并不住在天山,与冯瑛见面不多,因此对她的性格,也就不很熟悉。听甥儿的语气,显然对冯瑛情有所钟,叹气劝李治道:“那女娃儿虽然是易女侠的心爱徒儿,面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但察她人品,却不敢恭维。她虽然给你留下解药,但在危险之中,舍弃至交好友,那却是武林中最不齿之事。”想了一想,又道:“何况和你同行的那个女孩子,是否冯瑛,尚未可知。看她留下的解药,名贵之极,却非天山所产。”李治笑道:“除非世上有两个冯瑛,要不然就定不会错!”又道:“舅舅以大义责她,道理当然不错。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心性未定,易为外物所诱,舅舅你是她的长辈,教诲之责,你也应当担负。”武成化见甥儿极力为她辩解,也就不再提了。 这日他们二人适巧来到陈留。武成化想起:无极派的嫡系传人,傅青主的徒孙钟万堂曾在年家教书,听易兰珠说钟万堂的遗骨便埋在园中。我和钟万堂虽然未见过面,但我曾得傅青主传过几手绝技,和无极派甚有渊源,既到此地,理应当祭扫他的坟墓。于是和李治趁着夜深时分,也悄悄溜入荒园。 花园当中,书房里的灯光透出碧纱窗外,武成化道:“咦,这里有人!”李治道:“这个花园也造得怪,孤零零的只有这么一间房子。”武成化道:“我听得易女侠说过,钟万堂死后,她打听得年家已把这花园封了。怎么又有人住在这里?”两舅甥蹑手蹑脚,轻轻的跑过去看。忽听得书房中哈哈狂笑,有声喝道:“哈,小年,你回来了吗?你做得好事呀!”门开处一个胖和尚跳了出来,却是了因。 原来了因此人,虽然一向莽撞,有勇无谋,这回却是粗中有细。年羹尧把他带出园子,交给管家招待之后。他忽然想起今晚之事,疑点甚多。按说若然是自小给人当女儿养大,成人之后,必然多少带点女孩儿家的气味。但年羹尧气宇轩昂,做事决断。何曾有半点女孩子气? 了因心有所疑,顾不得贪欢享乐。管家将他带进一间华丽的客房,笑道:“大师,你稍歇一会儿,我叫两个歌妓陪你。”了因忽道:“且慢。”管家停了下来,道:“大师有何吩咐?”了因说道:“你家的小主人是独子,自小一定很受双亲宠爱的了?”管家笑道:“这个自然。”心中暗道:这和尚何以会问这些话?了因道:“你们乡下的风俗,独生儿子,多半被父母作为女儿厮养,是吗?”管家笑道:“是有这样的风俗,可是我家的小主人却与众不同,他自小顽皮到极,最爱和人打架。你想,他怎肯给父母当女儿打扮。”了因听了,半晌不语。过了一阵,说道:“我不想要歌妓来陪了。日间来的那两位形容古怪的老人,还在府上吗?”管家回答道:“在。”了因道:“我想和他们一见。烦你对他们说,宝国禅师有请。” 管家知道他们乃是同伴,毫不疑心,果然去请双魔。心中还想:主人说这个和尚贪酒好色,想来是夸大其辞的了。 双魔未睡,听说了因在此,急忙来见。了因屏退管家,对双魔道:“主公(指允祯)叫我们监视小年,我们都以为小年忠心可靠。殊不知我今晚却发现他有欺君罔上之事。”双魔惊问所以,了因将年羹尧骗他的事说了。说道:“他的房中定有古怪。我们再去搜他一搜如何?”了因以为双魔必然答应,却不料双魔因位在了因哈布陀诸人之下,了因又极傲慢,他们久已不甘。年羹尧看出他们和了因之间颇有芥蒂,早已用恩结了他们。双魔听了因的话,齐声说道:“这点小事,也算不得是欺君呀!他到底是三军主帅,岂可对他无礼。”了因大怒,道:“好吧,你们不去,我若搜出什么证据,禀告皇上之时,你们也有干连。”八臂神魔萨天剌比较老成练达,拉丁弟弟一把,说道:“既然宝国禅师有命,我们岂敢不遵,请禅师先去,我们兄弟,随后就来。”萨天剌用心是想看风使舵,了因见他们既肯答应,也就不为己甚,由得让他们在后面把风。 了因再到书房,正是年羹尧将冯瑛追到园子西角的时候。花园广阔,三人并未碰头。了因虽隐隐听得西北角上有兵刃碰击之声,但想起机会稍纵即逝,便一心搜索。一搜便搜出了冯琳日常所穿的衣服,心中冷笑:原来是小年把这野丫头收在这里与我们作对!再用禅杖敲击墙壁,又发现了复壁暗门,更是生气。正想出房去找年羹尧,却不料碰到了武成化。 了因曾在武成化手下吃过败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提起禅杖,搂头便打。武成化展开虎撑,霎忽之间,连进数招,和了因打得难分难解。就在此时,李治听得年羹尧的响箭传声,寻声觅迹,追到西北角上,遥见年羹尧和一个少女动手,赶到之时,那少女已跃过了墙头。李治使出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一剑割断年羹尧的一绺头发,忙去追赶那个少女。 年羹尧被李治见面一招,几乎丧命,大为吃惊,按说李治武功虽然厉害,但比年羹尧也高不了多少。不过白发魔女所传的剑法,与各家剑法相反,奇诡凶辣,天下无匹,年羹尧猝不及防,以致吃了大亏。心中凛然,猜疑是冯琳邀了高手来袭击自己,急急赶回书房去看。 这时了因和武成化打得正酣。两人都是内功深厚,神力惊人。禅杖与虎撑每一相交,便发出一声巨响!打到急时,但听得呼呼轰轰之声,园中花木,给两人兵器打得稀烂,花飞叶舞,枝断干裂,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两人都给对方的兵器迫出一丈开外。 年羹尧见此威势,不敢上前。过了一阵,了因渐处下风,武成化运起内家真力,虎撑荡风,哗啷啷一响,斫在禅杖上面,喷出一溜火光,了因虎口发麻,急退两步。武成化无心恋战,迫退了因之后,转身便走。了因气红了眼,一退复上,禅杖一招“苍龙摆尾”,又是卷地扫来。武成化的虎撑一横,反手一招“星横斗转”,将了因的禅杖横封出去,喝道:“凶僧,你真个不知进退,俺可要替你超度了!”口中念念有辞,左手掏出一个铜铃,铃铃的摇个不停,铃声噪耳,把了因听得心烦意乱,杖法使开,已不似先前精妙,武成化的虎撑横射直击,越发凌厉!了因喝道:“小年,你在旁边干瞪眼吗?”年羹尧是大将身份,本就不肯和了因一齐动手,何况敌人太强,他更不愿冒此危险了。了因一喝,年羹尧心中发气,口中却冷笑道:“双魔就快来到,何必我来动手。”说话之间,东南角上两条黑影由隐而现,果然是双魔到了。 年羹尧叫道:“你们快来助战!”萨天剌颇工心计,身形飞起,在掠过年羹尧身畔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了因曾搜你的房间!”一掠即过,待年羹尧翟然醒起之时,他已和萨天都左右分进,三个人排成品字形,将武成化围在当中。 年羹尧听了萨天剌的话,无心观战。跑进书房,只见房中衣物凌乱。心道:这秃驴越来越无礼了!继而一想:自己是三军主帅,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心腹大将,了因竟敢愉偷摸来搜索我的房间,莫非还有所恃?允祯手段毒辣,年羹尧素来深知,如此一层一层的推想下去,不觉冷汗直流。牙根一咬,心道:了因此人是不能再留在身边了,允祯曾有密令,叫我西征之后,可相机除掉他,我提前动手,也没有什么不可!我现在手握兵权,与了因相比,地位重要得多,允祯绝不至于因我提早杀了了因,而和我翻面。年羹尧熟读兵书,精通谋略,到了此际,已猜出是允祯暗中摆布,叫他和了因互相监视,因此除了因之念愈急。一个人在房中盘算毒计。 年羹尧在房中算计,了因在外面打得更烈。了因功力略在武成化之下,得双魔来助,立即占了上风!萨天剌张牙舞爪,连使猫鹰扑击之技,腾跃闪扑,专攻敌手空门,萨天都恃着一身蛮力,硬冲硬打,了因的禅杖则把虎撑挡住,不让它打中双魔。 武成化又怒又急,怒者是以了因那样的名头,竟然以多为胜,合三名高手之力,围攻自己;急者是李治一去,不闻声息,也不知他是被敌人擒了,还是追出园子去了。急怒之中,无心恋战,为了要冲出包围,手法一紧,虎撑荡风,寒光闪闪,双魔给他迫得团团乱转,虽有了因敌住他的虎撑,双魔也已不能欺身进逼! 激斗之中,萨天都给他的铃声摇得心烦意乱,怒骂道:“装神弄鬼,不是东西!”用铃声扰敌乃是武成化的独门秘法。原来高手搏斗,最忌分神,武成化用铃声扰敌,而自己却不为所扰,威力无形中就增长几分。可是这种铃声扰敌的战法,只能收辅助之效,胜负之机,主要还是决于双方实力,了因与双魔三人联手合斗,实力比武成化强得多,所以虽然在百招之内,未见输赢,但却是稳持先手,显处上风! 三人之中,萨天都的功力最低,而且比了因更为莽撞,他被铃声扰得心神不定,发火怒骂,冲上来硬抢武成化的铜铃。武成化一声冷笑,虎撑起处,一招“巨舰横江”把了因的禅杖封着,左手铜铃在萨天都耳边用力一摇,萨天都陡然跳起,武成化长袖一挥,使出傅青主所传的“流星飞袖”绝招,把萨天都蛮牛也似的身躯摔出三丈开外!缺口一破,武成化立即窜出,萨天剌忙着救弟弟,了因一人不敢前追。 了因收回禅杖,气喘吁吁。年羹尧立在门前,微笑道:“禅师辛苦了!”了因见年羹尧神态安详,若无其事,心中奇道:“他既进了书房,难道还看不出我曾搜过他的房间吗?”提起禅杖,走了过去。年羹尧说道:“宝国禅师,进来坐呀!”了因大步跨进书房,禅杖顿地,铿然有声,说道:“小年,你收藏的那个小姑娘呢?咱们都是熟人,为什么不叫她出来见见?”年羹尧笑了一声,说道:“宝国禅师,枉你跟随皇上多年,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了因道:“怎么?”年羹尧道:“他这人最为多疑,出京之时,他曾叫你暗中对我监视,是么?”了因睁大了眼,年羹尧道:“我早就知道了,是皇上亲自告诉我的。他说他之所以这样吩咐你,是要考验你是否忠诚?”了因“唔”了一声,似信非信。年羹尧又道:“所以他并不是提防我,而是提防你啊!”了因心头一震,口中却说道:“小年,你想离间我和皇上吗?”年羹尧笑道:“岂敢。不过禅师也不必担心,我断不会对皇上说你的坏话。”此话用意,其实是想迫了因和他互相掩护。了因低头不语,对年羹尧的话还未全信,心想:此事甚大,应该和董巨川商量。年羹尧见说他不服,又笑道:“那女娃子是在我这里,而且已来了半年有多了。”了因见他坦然直承,颇出意外,年羹尧道:“可是这是皇上的意思啊!”了因道:“小年,你胡说!”年羹尧道:“宝国禅师,你虽然武功绝顶,可是对儿女之事,却非深知。”了因道:“怎么?”年羹尧说道:“皇上想把这女娃子收入后宫,封为贵妃,你知道么?”了因道,“我知道主公想要她。至于是否要封她作贵妃,那我就不知道了。只要主公欢喜,封她作皇后也不出奇。”年羹尧哈哈大笑,道:“宝国禅师此言差矣!这样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 了因愕然,问道:“我怎么说话差了?”年羹尧笑道:“本朝宫禁,汉女不准入宫,你知道么?”了因道:“那也不过说说罢了,前朝的董小宛不是汉女么?”年羹尧笑道:“后来是放宽了,可是汉女绝不能立为皇后,难道你不知道么?”了因说道:“唔,那么算我说错了。其实那女娃子被封做什么,和我都不相干。我只知道主公要她,而你却把她藏了大半年,这个怎么说法。”年羹尧笑道:“若只是皇上要她,那么这事情简单得很,随便把她糟塌,也算不了什么。可是皇上是真的喜欢她呀!”了因道:“小年,你说话别兜圈子,这有什么不同?”年羹尧道:“哈,这可就大大不同了。皇上喜欢她,要给她一个封诰,那么她就得是高贵人家出身,你知道么?”了因“唔”了一声,道:“我还是不大明白。”年羹尧道:“普通人都要讲门当户对,这,你是知道的了?皇帝是天下最贵最富的人家,所以立皇后选贵妃都应是名门之女。普通人家的,只能被选作宫娥,要有了儿子之后,才能被破例升为贵妃。那女娃子来历不明,皇上又不愿委屈她做宫娥,所以只有另想办法了。”了因道:“唔,我明白啦。”年羹尧道:“所以皇上遣她出宫,叫她住到我家,认我父亲做义父,一两年后,再献入宫。”了因道:“那么主公何以又对我说她是私自逃跑的,还叫我留心寻找她呢!”年羹尧笑道:“就因为你们和她很熟,她突然不见,皇上防备你们疑心,所以故意说她跑了。将来她进宫之时,你们只以为她是我的妹子,怎知她就是那个野丫头!”了因已信了七八成,道:“但她怎么住在你的房间?”年羹尧“呸”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心邪!这园子封闭已久,她住在这里最好没有。”了因道:“唔,那是免得给别人知道。可是——”年羹尧道:“我回来是探望她呀,你以为我住在这里么?”了因笑了起来。年羹尧道:“所以你绝不能告诉皇上,要不然皇上知道你识破他的秘密,你非但无功劳可言,而且有不测之祸!”了因凉了半截,提起禅杖,忽道:“那么那位未来的贵妃娘娘又躲到哪儿去了?”年羹尧道:“她见你来,早就吓得跑了。”说罢,携着了因的手,出到外面,招呼了双魔,四人一同回到正屋安歇。 年羹尧知道了因性情暴躁,所以先设法拉拢,拉拢不成,就用话把他吓住,免得他当场发作。回府之后,待了因睡了,悄悄把萨天剌叫来,说道:“皇上当年聘请你们出山,曾许夺位之后,把你封为国师,不想你们现在却身居人下。”萨天剌道:“我们技业平庸,那有什么说的。”话虽如此,年羹尧一听就知是意气之言。笑道:“萨老前辈不必自谦。论武功论资历,你最少都该和了因并列。”萨天剌默然不语。年羹尧笑道:“其实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替代了因。” 萨天剌连连摇首,年羹尧道:“隔墙无耳,你怕什么?实话对你说吧,皇上因他恃功傲慢,要我把他除了。”允祯所派的五个人:了因、董巨川、双魔和甘天龙,了因是以允祯心腹自居,平时不受年羹尧拢络,董巨川最为奸滑,知道允祯既忌年羹尧亦忌了因,但征战之事要靠年羹尧,所以他对年羹尧也是甚为巴结,绝不敢以前辈自居。甘天龙唯董巨川马首是瞻,自己并无主意。双魔则早受年羹尧拢络,所以密谈片刻之后,便和年羹尧商量除掉了因之策。 了因懵然不知。第二日一早,双魔拍门把了因叫起,道:“我们兄弟今日先回军中,宝国禅师还在年府逗留?”了因心急着要回去和董巨川商量,说道:“我同你们一齐回去好了。”年羹尧早备好酒菜,替了因饯行。双魔斟满了酒,先自饮了,了因嗜酒如命,片刻之间,饮了三杯,忽见双魔面色有异,年羹尧又不出来,了因试运内功,用丹田之气,将酒迫出,忽觉不如平日通畅,双眼一瞪,萨天都吓得面如土色,了因大喝一声,陡的把萨天剌抓了起来! 按说双魔武功虽较了因为弱,但弟兄合力,也可和了因打个平手,若再加上年羹尧,就可以稳操胜券。但年羹尧怕了因勇猛,不敢出来;而双魔长久以来,在了因的积威之下,对他甚为惧怕。尤其是萨天都,因为自恃天生神力,铜皮铁骨,曾和了因较力,被了因折服,几乎扭断手腕。萨天都是个性直的人,自此对了因生畏。那酒中有萨天剌采自“蛇岛”的毒药,他们兄弟二人服了解药,畅饮无妨。年羹尧因此定下毒计,叫双魔劝他饮酒,本以为了因必死无疑,不料了因内功深厚,连饮三杯,面不改容。双魔已自慌了。因此以萨天剌的武功,竟然被了因举手之间擒了过去! 了因三指在萨天剌脉门一扣,喝道:“把解药拿来!”萨天剌道:“不关咱们的事。”了因手指用力,萨天剌说道:“解药在我袋中。”了因摸了出来,丢进口中,屏风后一声呐喊,年家的武士杀了出来! 了因把萨天剌一掷,抢了禅杖,抡得呼呼风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屏风桌椅,打得稀烂,年羹尧在炮楼上伸出头来,喝道:“萨天剌快快上前!”萨天剌跳了起来,和萨天都硬着头皮进击,了因禅杖一抖,轰的一声,打在石柱之上,顿时把大可合抱的石柱打断,柱折梁摧,墙塌屋倒,双魔在瓦石飞扬、沙雾迷漫中急退,武士们被压得手足折断,满地乱滚,了因抡动禅杖,直打出来,要打进后堂,冲上炮楼和年羹尧拼命!双魔急忙和他缠斗。年羹尧埋伏好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引弦待射。了因打了一阵忽觉气促心跳,口中焦渴!正是:
..满以为一剑便能将敌人了结。那知侯三变功力亦极精纯。见他剑势既凶且劲,竟不救敌招,先攻敌手,身躯一矮,右拳捣敌小腹,左脚又向上一挑,踢他肾门命穴。这两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海云和尚迫得身形一闪,剑锋斜偏,贴着侯三变颈项刺出,虽然是只差毫厘,却已给侯三变平安度过。 龙木公的剑势来得较慢,一剑刺下,扑了个空,正待换招再刺,说时迟,那时快,冯瑛的剑矫若游龙,已从旁杀到,剑光飘瞥,弹指之间,已连下几次杀手,龙木公虽非庸手,却哪能挡得了这妙绝天下的天山剑法,不到五招,手腕便被刺伤,长剑叮当堕地!这时侯三变和海云和尚正打得难分难解。冯瑛运剑如风,鹰翔隼刺,海云和尚见不是路,越墙便跑。侯三变与冯瑛急急开了城门,从皇宫后面的景山逃跑。到卫士们追出来时,他们已越过景山,不知去向了。 甘凤池、唐晓澜等在西山等得正急,直至第二日早晨,才见侯三变和冯瑛回来。问起经过,唐晓澜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吕四娘微微笑道:“以后你可别再胡闯了,要做什么事情,大家先商量了再做不好吗?”冯瑛好不惭愧,低头说道:“累你们担心了。”吕四娘一笑将她拉近身旁,替她整理蓬松的云鬓。至于脸上的污泥,她早已在途中揩抹干净了。 冯瑛在宫中一天一夜,时间如此之短,便能脱险,说来实属万幸。可是经此一来,唐晓澜七日之期只剩五天了。冯瑛一想起来,不由得心中大急,问唐晓澜道:“你觉得怎样?”唐晓澜道:“也没什么,只是气力好像一天不如一天。”冯瑛目蕴泪光,泫然欲滴。唐晓澜哈哈大笑道:“其实这样死法,也是佳事。天下能有几人预知死期。又得良友在旁,从容话别!”唐晓澜故作旷达之言,冯瑛听了,越发伤心。吕四娘道,“瑛妹,事情还未绝望,你随我走一趟吧。”冯瑛一跳而起,道:“水里火里,我都随去。”正是:
.99lib.知的亦不过和自己一样,那人头是否沈在宽的,还是未能确知。便道:“谕旨我也见到了,其中没有提到曾静。”侯三变道:“也许是要等年羹尧将他解回京师再行定处吧。” 甘凤池低头思想,至此忽道:“待我入年羹尧军中一看。”吕四娘说道:“七哥无谓冒此大险。”甘凤池道:“你忍心见你爷爷的弟子全都受害吗?”吕四娘道:“曾老先生道德文章名满天下,想他不会屈服,招供出来。”甘凤池道:“话虽如此,也不可不防。我就是想去探探,看他到底有没有招供,若是招供,那名单有没有已呈给允祯?老实说,我就信曾静不过。当年我见他时,他极力主张要用煽动清军中的汉人将领之法,以谋复国。此策略虽然未可厚非,但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其间,却是因人成事,毫无出息的想法。这样的人大半不是硬骨头。”吕四娘惊然一震,心想自己生长在书香门第,对读书人可能看得过高,而忽略了他们软弱的缺点。甘凤池在这一方面,却比自己强得多,但仍不可相信以曾静这样的人亦会屈服于敌人的淫威之下,只道:“既然如此,去看看也好。可是年羹尧军旅森严,如何去得?”甘凤池笑道:“我自有办法。不过我还要一个帮手,待今晚唐晓澜回来后再说吧。”说完之后,自去布置。吕四娘知道甘凤池相识满天下,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晚上,唐晓澜和冯瑛姐妹果然接了邝练霞等一大班人回来。冷禅将他们安顿之后,吕四娘便叫唐晓澜去和甘凤池商议,甘凤池道:“我们今日在八达岭所见的乃是年羹尧的先头部队,现在已探听清楚,年羹尧这次带回来的大军竟有二十万之多!大军行程素来缓慢,每天至多只能走六十里。他们还要四天才能到京,晓澜,你敢和我到军营中一探么?” 唐晓澜道:“如何不敢!我曾在允禵军中混过,对军营中的情形也很熟悉。”甘凤池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要你去。我已算定,他们明天会到房山,房山的地方官必然派遣民夫,牵猪宰羊供应他们,我们混作民夫,到了他的军前,我一定可找到机会。” 唐晓澜依计而行。甘凤池使用易容丹,扮成民夫,第二日混到军 524d." >前,果然找到了一个以前在江南帮会中的小头目,名叫韩七,现在军中充当军厨管事之职,手下有十几名伙头军。大军中有几百个军厨管事,负责供应伙食,韩七供应的恰恰是年羹尧的亲兵,因此正在年羹尧的“帅营”之内。甘凤池迳道姓名,直说来意。甘凤池自己虽然并不开山立舵,却是江南所有帮会都奉为首领的人,韩七听了,虽然事情极险,也愿依从。当下便叫甘唐二人当作他新收的伙头军,混入营内。 年羹尧治军极严,甘凤池虽在“帅营”,却无法混入年羹尧所住的“虎帐”。是夜三更过后,只听得军营中刁斗声声,偌大的军营,别无声息。甘凤池叹口气道:“年羹尧也的确算得上大将之才,可惜竟甘心为允祯所用。”韩七悄悄说道:“你们可知道在年羹尧帐外吹角守夜的人是谁?”甘凤池道:“打更守夜的难道会是什么高手吗?”韩七道:“这人倒不是以武功见长。但他却是个大官。”唐晓澜道:“什么大官?”韩七道:“他是军门提督富山,年羹尧这次带妻子回来,一路上作威作福,夸耀自己的权力,我们都笑他是做给妻子看的。比如吹角守夜的人,起初是用中军裨将,后来用到统带副将,今晚临近京畿,竟然用起提督军门了。”唐晓澜咋舌道:“提督军门,与巡抚(一省长官)平行,皇帝也不敢用来打更守夜。年羹尧如此弄权,不怕皇帝知道了罪责么?”韩七笑道:“现在年大帅功高震主,谁敢参他。这个提督军门还是个满人呢!” 唐晓澜问道:“年羹尧什么时候讨的妻子?”韩七道:“在西征至西宁之时讨的。年羹尧有个极坏的脾气,每到一个地方官衙门里,非但要地方官出来迎接,连地方官的妻子姐妹女儿都要出来迎接。西宁有一个蒙古藩王名叫藏古七信,生有一个女儿名叫佳特格格,美貌如花。蒙古藩王带了女儿拜见,年羹尧一欢喜便把她留下了。藏古七信没法,只好送给他做妻子。朝廷老例,本来不许大将带妻子出征,他也不管。前两个月还在军中养了个胖小子呢!” 甘凤池无心听他闲话,谈了一会,便和唐晓澜冒充外营的更夫,冒险去探年羹尧营帐。韩七道:“甘大侠可要小心。”甘凤池笑道:“绝不连累你们便是。”年羹尧的“虎帐”之外有三层营帐卫护,甘唐二人冒险到了第一层营帐之外,往来巡逻。 年羹尧治军极严,手下之人动辄得咎。那外营的更夫突然见添了两个新人,虽然诧异,可是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不敢声张。唐晓澜又知道军中的规矩,故意诳说是中军因为临近京畿,所以增添他们守夜。外营的更夫平素连见中军的面也不敢,更兼又知道年羹尧脾气古怪,连提督军门也敢派去打更,说不定这两人也是军官,更不敢多问。 甘凤池绕了两圈,觑着没人,对唐晓澜道:“你在这里把风,我到年羹尧帐中去看。”飞身一跃,跳上帐幕。甘凤池轻功虽不及吕四娘,却也是上上之选,飞身上去,有如一叶轻堕,帐幕纹丝不动。甘凤池一路蛇行兔跃,不一刻便到了年羹尧的帐顶。 帐中静悄悄的,甘凤池正自盘算如何可以探出曾静之事,也曾想到下去要挟年羹尧,但又想到年羹尧武功亦是非同小可,万一不成,后果更坏。正盘算间,忽听得帐下唔唔声响,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几更了?”年羹尧道:“四更啦!”帐门外呜呜声响,一声高一声低的吹着号角;那娇滴滴的声音道:“今晚是谁吹角守夜?”年羹尧道:“我的好格格,说出来吓你一跳,今晚守夜的是富山提督呢!你说,你好不好福气?有提督军门替你把门!”佳特格格小嘴一噘,说道:“我不信,哪有做到提督还要守夜的?”年羹尧笑道:“我叫他守夜,他岂敢不从?”佳特格格道:“我还是不信,你真有这样胆子?” 年羹尧道:“好,你不信我就把他叫进来让你看看!”帐中亮起灯火,吩咐亲兵将外面打更的人唤来。 甘凤池慌忙缩在帐角,藉倒卷起来的帐蓬掩敝自己。过了一会,听得新兵领了一个人走入帐中。底下佳特格格嘻嘻笑了两声,忽听得年羹尧喝道:“你是谁?”甘凤池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准不会是富山提督。” 那人颤声说道:“我是富山军门帐下的刘参将。”年羹尧喝道:“富提督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人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跪下来道:“富提督因有要事,回帐去一趟,叫卑职暂时替代。”实是富山因自己身为提督军门,吹角守夜,被部下看到,太不好看,因此命令一个参将替代。以为年羹尧未必会亲身来查。 哪知年羹尧今晚偏偏查问,听了参将的说话,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大胆的富山,他敢不守军令,给我一齐斫了!”话一出口,便有刀斧手进来,将这个参将揪出营去,过了一会,送进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来,一个是提督,一个是参将。年羹尧笑道:“格格,你瞧清楚了,这个是不是富山提督?”佳特格格掩面说道:“吓死人了,我不要看,快拿出去!”年羹尧把手一挥,叫亲兵将首给拿去号令。 甘凤池见年羹尧如此残忍,甚为气愤。营帐外又有人报道:“陆将军求见。”年羹尧说道:“进来!”来的人名叫陆虎臣,是年羹尧的一个心腹大将,也有提督军衔,进帐行礼之后,便开声问道:“富提督呢?”年羹尧道:“我已把他杀了!”陆虎臣大吃一惊,忙跪下去道:“大帅听禀,我们作战,全仗军心,军心一散,万分危险,如今大帅杀了无罪的富提督、刘参将,岂不令军士寒心。而且皇上得知,也有不便。”陆虎臣实是一番好意,犯颜进谏,岂知年羹尧听了,勃然大怒道:“俺如今替皇上打下江山,便是皇上见俺,也要畏惧三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煽动部下来反对我吗?刀斧手来,都推出去斩了!”陆虎臣魂飞魄散,大叫冤枉。也是他命不该绝,岳钟琪听得杀了富提督也急急赶来,恰恰遇到陆虎臣被推出帐外,问了原故,急忙止住刀斧手,进帐向年羹尧求情,甘凤池伏在帐上,听得他们低声细语,说些什么,也不清楚。听了一会,只听得年羹尧传令下去道:“看在岳将军面上,饶那厮一死。但死罪免了,活罪难饶,着令打五十军棍,罚他替富山守夜三晚!”令下之后,营帐外便听得军棍卜卜之声,打得陆虎臣一面喊痛,一面还要“谢恩”。 经此一番喧闹,帐外已打五更。年羹尧将岳钟琪送出营帐忽然问道:“曾静还在你帐中吗?”岳钟琪道:“是,大帅。”年羹尧笑道:“你这番干得很好,皇上定然赏识你了。”岳钟琪毛骨悚然,忙道:“全仗大帅提携。”年羹尧道:“明日你将他送到我这里来。”岳钟琪道:“是,大帅。”年羹尧将岳钟琪送出。回帐再睡。甘凤池见天色将亮,急急离开。 这一晚甘凤池虽没有探出什么,却知道了曾静下落。但军中防范极严,日间实是无法再探,军行一日,晚上已到了北京城外的芦沟桥,第二日便可入京了。大军便在芦沟桥附近驻扎。甘凤池到了晚上,仍和唐晓澜冒充外营更夫,又偷偷飞上了年羹尧的营帐。 这一晚与前一晚又是不同,只有陆虎臣在营外吹角守夜,帐外连一名卫士都没有。只在外帐与“虎帐”相接之间,有卫士巡逻。帐中亮起灯火,甘凤池伏在帐上,可以看到年羹尧的影子在下面走来走去,帐中只他一人,佳特格格也不在内。 过了一会,亲兵带进一人来,正是曾静。年羹尧说道:“你出去吩附,不准闲人走近虎帐。”亲兵应了一声,急急走出。 年羹尧坐在虎皮椅上,冷笑一声,说道:“曾老头儿,你可知道严洪逵与沈在宽已被斩决,悬首九门了么?”曾静瑟缩一隅,答不出话。甘凤池暗暗骂道:“真是脓包,比沈在宽差得太远了!吕留良地下有知,一定骂他谬托门墙,自称弟子!” 年羹尧双眼一扫,冷笑道:“按说你所犯的罪名也该抄斩九族!”曾静嗫嚅道:“全仗大帅开恩。”年羹尧道:“这就全要看你自己了!”曾静道:“请大帅指示。”年羹尧面孔一板,道:“皇上要你将功赎罪!”曾静道:“我不是已将严洪逵和沈在宽供出来了吗?”年羹尧道:“这两人是吕留良的得意传人,天下皆知,何须你说?”曾静辩道:“但那沈在宽隐居仙霞山顶,却是无人知道。”甘凤池听了,又惊又怒,暗骂:“该死!”惊的是,如此说来,那沈在宽的头颅当不是假的了。怒的是:曾静这老儿欺世盗名,竟然临难屈服,毫无气骨。 年羹尧笑了一笑,道:“这算你一桩功劳,但只这点功劳,还不能赎你的罪。皇上要你将其他的人也说出来。”曾静道:“信奉吕留良之说的人不可胜计,我也不尽知道。”年羹尧道:“只要你将各地首要说出来便行。”曾静道:“杭州车鼎丰,温州孙克用,青州周敬舆,襄城黄补庵等都是。”年羹尧问道:“还有吗?”曾静又说了几个名字,年羹尧过目成诵,不须纸笔,将几个名字紧记心中。 曾静供了之后,年羹尧哈哈大笑道:“曾老头儿,你想做什么官?”曾静面色灰白,叩头说道:“求大帅开恩,千万不可迫我做官!”年羹尧诧道:“这是为何?”曾静道:“我一做官,天下之人,定知我卖友求荣。可怜小老儿数十年来所积的声名,便要一旦付之流水了。”甘凤池气愤之极,又暗骂了几声该死。 年羹尧道:“好,我将你的心意告知皇上。你不做官更好!”后来雍正皇帝果然对曾静张熙毫不处罚。吕留良一案,在清代是有名的大案,株连甚众,连刊刻吕氏书籍的人都被下狱或处死,反而是发动谋乱的曾静张熙二人,却安然无事,后世读清史之人无不奇怪,却不知其中别有原故。 曾静说完之后,小心看年羹尧的面色。年羹尧忽然哈哈一笑,道:“曾老先生真是非同凡俗,请受我年某一拜!”曾静大吃一惊,避开说道:“这岂不折杀了老儿!”年羹尧把他强按椅上,拜了三拜,道:“曾老先生,我这一拜乃是替小儿行拜师之礼。皇上必然恕你之罪,你可以终老林泉,但我求你将小儿带走。”曾静讷讷欲言,年羹尧道:“大丈夫一言为定,我可代皇上先作主张,明日我就遣人携同小儿,随你同走。可是你得记着,绝不可以向人说是我的儿子,否则就算我不追究,也自有人取你的首级!”曾静吓得冷汗直流,连道:“承大帅深恩,我岂敢泄漏。” 原来年羹尧深谋远虑,他岂不知雍正机心极重,虽然自己掌握重兵,谅皇帝不敢加害。但也不能不预防万一。自从有了儿子,就千方百计,要为儿子安排一条后路,但却始终想不出可以托妻寄子的人选。今晚见了曾静的行事,心中暗喜,想道:把儿子托他,那真是最好不过。皇上既不会疑心我把儿子托给他,江湖上与我对头的反清之士又都以为曾静是他们一路的人,更不会想到他会收留我的儿子。他又怕死,我派心腹跟他,他更绝不敢对我的儿子不利。这真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甘凤池却猜不透年羹尧的用意,甚为诧异。正在思疑,忽见外营的帐幕上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却是董巨川。董巨川奉雍正之命随年羹尧出征,暗中又奉命将年羹尧监视。他得知年羹尧提讯曾静,也起了疑心,可是又不敢像甘凤池一样到年羹尧的营帐之上探听,只敢远远的在外营帐幕探望,不料在淡淡的月光下,却发现年羹尧的虎帐上伏有一人,董巨川武功甚高,人又老奸巨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想道:“不管他是否刺客,我且藉捉刺客为名,过去一看。”当下立刻施展轻功,悄没声的飞掠过去。 岂知甘凤池也是机灵到极,伏在帐角,动也不动,假装没有发现。待董巨川到了帐顶,陡然将帐幕一掀,叫:“有刺客!”倏然飞出,横掌一扫,董巨川骤然受惊,被帐幕一卷,又被掌风一迫,立足不稳,跌落地下。外面的卫士纷纷呼喊赶人,年羹尧闻声出来,甘凤池已掠出两重帐幕之外,和唐晓澜悄悄溜回伙食房去了。 年羹尧一见是董巨川,立刻变了颜色。董巨川说道:“小人来拿刺客。”年羹尧问道:“刺客呢?”董巨川道:“已经走了!”年羹尧道:“何以你不叫喊?”董巨川道:“是刺客先叫!”年羹尧冷冷一笑,说道:“军中尽是我的心腹,何来刺客?天下也没有如此大胆的刺客,敢先叫喊的道理。这分明是我的卫士发现了你,疑是刺客?他们对我忠心,所以叫喊。”有些争功的卫士,纷纷说道:“是呀,我们没料到是董大爷。”董巨川面青唇白,急急分辩。年羹尧冷笑道:“我又没有叫你守夜,何以你会半夜出来巡逻。瞧你衣履齐整,断断不是知有刺客,才突然从床上跳起的,难道是你早就料定有刺客么?”董巨川适才一时心急,欲藉口侦查,没想到这一点,无从分辩,只叫冤枉。年羹尧冷笑说道:“即算你不是刺客,私到我的营帐,也是心怀不轨。刀斧手,将他砍了!”董巨川无从分辩,也无法抵抗,任他猾似狐狸,也终于死在年羹尧刀下。 甘凤池知道董巨川丧命,与唐晓澜抚掌而笑。唐晓澜道:“当年董巨川偷下毒手,令沈在宽残废,如今受了此报。叫吕姐姐知道,一定称快。” 经此一闹,又是一夜。甘凤池无法走出军营,只好随大军进城。到了北京城外,忽听得轰隆隆三声炮响,军中有人报道:“皇上御驾亲自出城来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