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幼灵》 第一章 【梦境中断处即为开始】 “你醒了。” 苏溪睁开眼后,眼前的少女如是对他说道。 浅黄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铺,旁边的窗口零零碎碎传来人声,桌上的水杯袅袅着蒸汽,一缕一缕。 她站在床前,身材娇小,一头银色短发,身上穿着平平常常的帽衫,只是在背后背着一柄几乎和她等高的漆黑大剑。 巨剑和少女,极不协调的画风。 “你在路上遭遇了黑潮,能够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她叹了一口气,“黑潮,全名是‘帝国评价第三级别黑血蝠非季节性迁移活动’,我救下你的时候,你已经几乎失去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黑潮的裹挟极大地透支了你的身体,就算现在你已经没有大恙,但是如果不出意外……” 少女的脸上显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还是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你只能活一年了。” ### 苏溪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女,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 那是……漫天的黑影,雨水似的,带着刺鼻的腥气,从视线的尽头坠落;远处的天光黯淡,树木枯萎,土壤焦黑,残肢断臂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尖叫声,哭喊声,还有交谈声;再接着就是疼痛、麻木、以及无尽的黑暗。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挣扎着蹦出来——一个身影,猛地向他扑来。 苏溪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表情狰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时刻。 面前的少女只是皱了皱眉,她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了苏溪。 “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你现在需要休息。”她努力想要做出安慰地样子,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事。”苏溪深吸一口气,他把思绪又重新拉回到刚刚的那句话上,“如果我之前没听错,你说我还只能活一年了,是吗?” 他接过水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 “我现在身体没有感觉任何不适,甚至比以前还有充满力量。除了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之外,头脑也比之前更加清晰。是因为这种状态的缘故,极大地缩减了我的生命吗?” “可以这么说。”少女点点头,重新退回窗边,“在你的身上,是出现了一些状况。” 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措辞。 “黑血蝠是一种特殊生物,它们在吸取你血液的同时,是在做一种血液交换,这变相地激发了你的潜能,姑且称之为生命能量吧,你可以想象成一种极强的自愈能力,但它们在修复完你的身体之后,并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反而一直保持着激发的状态。普通人的生命能量是有限的,你现在一天消耗的生命能量是平常人的百倍甚至更多,那么你的生命自然会缩减到一个相应的时间。人类不是长生种,这么算来,如果没办法控制你的生命能量的话,一年,实际上已经是一个乐观的数字了。” 认认真真听完了少女的讲述,苏溪开口问道:“那我还有救吗?” “解除这种状态的办法有很多。一是做一场全身换血手术,将你体内所有黑翼血蝠的血液根除。二是找到专门人士,他们可以帮助你消除这种生命能量无法控制的状态。”少女翘起两根青葱似的手指,“不过前者需要数额巨大的金钱,而且风险很高,你死在手术中的可能性高达八成。后者倒是没什么风险,不过这样的专门人士花钱都不一定能,我同样也没办法帮到你。” 对话到这里就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少女把目光投向窗外,而苏溪则盯着手里的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还是少女打破了沉默。 “床边有新的衣服,还有一些钱,不多。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接下来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苏溪在背后喊住了她。 “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楞了一下,但还是做出了回答:“白花,我的名字是白花。” 苏溪冲她笑了笑,“虽然其他的还都记不起,但自己的姓名还是没有忘记的。我叫苏溪。” “谢谢你救了我,白花。” 白花脸色微红,她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感谢,有些手足无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或许你可以去图书馆,查一下有关生命能量的资料。” “其实我什么也没帮到你,你不用感谢我的。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吧。” 像是祝福一样,她轻轻地说道,“再见。” ### 白花离开后,苏溪没有马上起身。他看了一眼她留在旁边的衣物和钱财。和自己身上穿得都差不多,普普通通的T恤,钱加在一起只有一千多金,省着点花差不多可以用一个月。 那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回家吗?苏溪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汇,可一回想到这里,他就头痛欲裂。他是谁,来自哪里,最简单的自我认知在他这里陷入了困顿,他只能模糊地想起那片土地的样子,至于叫什么,就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看不真切。连同记忆里那些人的脸孔,父母的,亲人的,朋友的,都隐藏在了重重的雾气当中,想不起来,记不清楚。 苏溪忽然有些恍惚,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座城市叫什么,今天又是什么日子,那个女孩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自己活不过一年了,就匆匆离去。 苏溪从床上起身,站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似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之前的回忆中的虚弱和疼痛不似作假,然而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吃饱了一样,有着使不完的力量,他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清晰到分毫毕现,然而就是这样的状态,却被白花宣告,自己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真的是古怪啊,不仅她说的话古怪,也少有少女会背着那样一柄大剑的吧,就活像一个奇幻故事里走出来的家伙。 苏溪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 ### 随便在旅店之中吃点东西之后,苏溪还是决定听从白花的建议去图书馆看看。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是在帝国境内的东辖区,在旅店买了一份城市地图之后,苏溪很轻松地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 在东辖区内,图书馆这个词算得上是专有名词,那就只有号称帝国大脑的三塔图书馆。 那是一幢外形奇特的建筑,三座足有数十层高的圆塔冲天而起,彼此之间用无数玻璃通道连接。每一座塔都是一个庞然大物,足有数千平方米的面积,在中间更是空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景色奇妙,令人遐想。这三座圆塔每一座都有自己的名字,最外面的那幢通体碧蓝的,叫作【余生】。它是三座中唯一一个可以对任何人开放的书库,里面的书籍也都可以外借,但它同样也是三塔之中最矮的那座,只有三十层的高度。而剩下两座,纯黑的那座名叫【苦海】,高五十层,只对帝国学者开放;灰白的那一座名叫【天梯】,是三塔中最高的,足有七十层,是帝国的绝对机密,谢绝任何访客。三塔拱立,远远看去就像一段被无数晶线缠绕的阶梯。 余生渡苦海,天梯通神祇。 这是无数代以来,帝国之中流传的俗语,也侧面佐证了三塔图书馆在帝国东辖区之中的地位。 苏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他只能去往第一座余生塔,同传闻中一样,这里的检查非常敷衍,只是确认了他没有携带危险品,之后便全面放行,而且只要交足了租金,这里的任何一本书他都可以借走。 尽管这里是三塔之中最矮的一座,也是藏书最少的一座,但是三十层的高度,也决定了这里的藏书浩如烟海,在每一层,都有数百个图书索引器,供读者使用。苏溪随便挑选了一个,既然那个少女说了是生命能量,那应该是医学相关的书籍,他从目录中开始挑选起来。 然而他刚刚选中一本或许有用的书,还没有跳出相关的信息,整个图书索引器的屏幕一个闪烁,蹦出了一段白字。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黑色的屏幕上,只有这段白字在不停滚动。 苏溪眯了眯眼睛,他没有回头四顾。因为他在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这一架机器周围没有人,而这一层也是他特意挑选的人数较少的楼层。 他没有理会这行字,换了一台索引器,开始输入索引的图书名称。 “告诉我在哪里。” 他在屏幕上输入这行字,点击索引,果不其然,屏幕一黑,一行白字跳了出来。 “你反应很快,很不错,很少有人……” 白字还没跳完,苏溪直接换了下一台机器,输入:“别说废话,位置。” 这次机器顿了两秒。白字才姗姗来迟,似乎显得很郁闷。 “三十层,B区,6.1340432326058485122558。” 苏溪看了一眼,便记下了,这种记忆力也是醒来之后才具有的,他现在有些相信白花对他说的话了。 身体从濒死中恢复,甚至还得到强化,变态的记忆力,然而这些背后,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开始无时不刻地袭击着他,就仿佛是挂在火堆旁,一股恐怖的烧灼感在他的精神中隐藏着,他明白在这些强大的表象背后,一定是以某些巨额的损耗为代价,这些如果没有任何代价,那是中的情节。 有得必有失,这是苏溪一直笃信的真理。 所以他要像落水的人一样,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是眼下这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圈套的白字。 毕竟他快要死了。 ### 电梯缓缓停在三十层。 这是余生塔的顶层,这里一般都不再存放书籍,因为建筑物的顶层会有强烈的光照,尤其是这种高塔,温度比之平常的楼层要高出不少,而纸质的书籍存放对于温度和湿度都十分敏感。因此,在三十层,一般存放的都是书籍的电子备份,可以说,这一层中基本上包括了整座余生塔的全部内容。 这里几乎没有人,苏溪走过一排排书架,不过他走的方向却不是之前白字留下的B区,而是D区。 那里正坐着一名青年,戴着单片眼镜,盯着自己手中的电子显示器,着什么。 苏溪径直走到他面前。 “你是?”看见来人,青年显得有些惊讶。 不过苏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玩些无聊的把戏。” 青年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上下打量着苏溪,不再装作惊讶的样子,反倒是玩味地问他:“我给你的地址明明是B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B区的位置最低,D区在它的高处。以你屏幕留言的恶趣味而言,这里才是你和我交流的最佳位置,一面可以观察我的反应,一面又能隐藏你。”苏溪冷着脸,语气不太友善,“而且最蠢的是,B区是管理员工作区,我没有权限根本进不去。” “哈哈哈,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怪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脑筋都僵化了。”青年大笑着。被当面揭穿,不但没有尴尬,他反而表现得有些……臭不要脸。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苏溪第二次和面前的人强调。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青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那么告诉我吧,还只能活几个月的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提前说好,我可没办法修补好你那个跟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的身体,灵能的暴走不是外力能够解决的,除非你去求助那根老木头。” “之前有人告诉我,那是生命能量无法控制。”苏溪把之前白花告诉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所谓的生命能量,就是灵能。”青年笑了笑,他随意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无聊的念头,“那个人还真是天真,以为不告诉你这个字眼就能保护你,但是正相反,就算你什么也不知道,同样也会挣扎到那个世界里的。” “那就开门见山好了,小子。” 他扶了扶右眼的单片眼镜,面色一凛。 “你相信神吗?” 第二章 【孤注一掷者即为赌徒】 看着苏溪质疑的表情,青年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很正常,任何人都会怀疑。” 他身材普通,面容平常,穿着三塔中最常见的工作制服,除了右眼的单片镜有些特立独行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是那种混在人群中就再也无法分辨出来的家伙。 然而就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你相信神吗?” 站在他面前,苏溪像是被无限缩小的一方,而那个人的身影一下子模糊而崇高,之前清晰的面孔此刻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仿佛那些巨大而神秘的事物,伴随着的是一种敬畏和恐惧,以及触碰不到的距离感。 他的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尤其是隐藏在镜片后的那只眸子,黑黢黢的,没有任何反光,纯粹的黑,在其中像是一汪海洋,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溪以为自己是一叶飘零在怒涛之上的小舟。 而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苏溪甚至来不及转换,眼前的青年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笑嘻嘻地望着他,脸上重新挂上了标志性的贼笑。 “我叫小江山,你的名字在登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青年把身体微微前倾,“如果,我说我是一位神明,你相信吗?” 苏溪一滞。 小江山却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他幅度夸张地前仰后合着,空旷地楼层里全是他一个人的笑声。 然而苏溪却不认为他在说笑!刚刚那种压迫感、恐惧感绝非作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要对眼前的这个人生出顶礼膜拜的欲望! “这和我相不相信神有什么关系?”苏溪声音颤抖,他还没有从刚刚那种被震慑的状态中恢复。 “当然有关系,其实我问的问题不够准确。”小江山脸上笑容更盛,“你想不想成为神?” 说完这句话,他没留给苏溪任何的反应时间,便大跨步地绕开苏溪,往他身后走去。那是一片预留出来的空地。 “先解决几个问题,这样会让你的状况清晰一些。” “第一个问题,什么是灵能?” 他像是讲课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空中一点。 骤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整片空间仿佛聚焦那一个点上,硬要形容的话,就如同一张白纸从背后被顶起了一个点。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一个点确实与众不同了。 “答案:灵能又叫做灵,你可以认为它是一种生命能量,帝国官方的定义里,它是将精神和物质结合之后产生的特殊波动,一般根据拥有者的经历和意念的不同会有不同的显现。” “第二个问题,灵能有什么用?” 小江山将手掌伸开,“白纸”上顶起的点变成了一片,然后这片被“强调”的存在沿着他的手掌开始蔓延,手掌、手臂、身体,然后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种特殊的存在感之中,又陷入了苏溪之前感受过的散发出崇高和恐惧的状态。 “灵能是物质和精神结合的特殊存在,它能够让人超脱于常规的限制,拥有各项超越凡人的能力,如果将整个世界形容成一幅画,那么拥有灵能就是能够从画中跳跃出来,不受画的束缚,脱离出画,成为独立的一部分,甚至能够改变画里的内容,对画本身产生影响!因此,拥有灵能的人比之常人而言多了一种奇特的特质,在古代,几乎算得上是在世神祇,所以有人又称拥有灵能的人为【神】。” “因此,答案:灵能的作用是超凡。”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表情玩味,“你在这里还有选择,如果你放弃这个问题,还可以优哉游哉地活一年。但如果你选择听下去,那么你便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想要活下去。”这是苏溪的回答,“我想要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做一只蜉蝣。” 他苦笑一声,“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任何寄托,除了要活下去,我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好。”小江山眼神中露出一丝欣赏,“最后的问题是:如何获得灵能?” “答案有两个。一,经年累月地修炼!万物皆有灵,通过锤炼肉体和精神,在两者都达到一个极限的时候,便有很大的几率促使其诞生出灵。物质凝结为【种子】,精神升华为【神火】,用‘种子’接引‘神火’,二者结合成为【火炬】,这也是公认的获得灵能的康庄大道。” 他被“强调”的身影愈加特殊,有一种脱框而出的违和感,明明他就在此方天地,就在眼前,然而却又如同不存在一般,甚至就连他的声音也都变成耳语似的,只钻入苏溪的耳中。 “既然有正途,那么肯定也有邪路。” “你的身体被黑血蝠侵蚀,那是拥有灵能的先天种生物,我不知道你在黑潮中待了多久,但毫无疑问,它们的神火侵蚀到了你的精神,在我眼中,你就像一株接近燃点的幼苗,用不了多久,神火就会彻底点燃你的精神,将你变成一团灰烬。” “但是!这也是一次机遇!”小江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似乎一下子亢奋了起来,“种子可遇而不可求,但是你不同!你是唯一一例遭遇黑潮活下来的人,黑血蝠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了大量的神血!这是系出同源的种子和神火!” “要么有了合适的种子,用别人的神火来引燃自己的精神,借此强行将自己的神火引燃,要么精神足够坚韧,撑过了蜕变,那么这样也可以拥有灵!这就是获得灵能的第二个办法!捷径!” “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但是点燃神火的过程要比你想象得凶险得多,一是,作为承接神火的容器,一个合格的种子太过难求,如果和自身不契合的话,种子会被神火燃烧殆尽,接下来变成灰烬的,就是你自己。二是,神火的烧灼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精神坚韧到足以承受神火的人不需要使用这种方法,而使用这种方法的人,大多完全承受不住神火的烧灼。这就仿佛一个丧心病狂的悖论。而且,就算是已经拥有灵的人,也不会有人愿意再一次被神火烧灼,能够承接神火的只有种子,这是帝国无数代以来换得的血的教训!” “我要怎么做。”苏溪直直地盯着小江山,他的目光清澈,看不出有任何恐惧和犹疑。 在必要的时候,他只思考必要的想法,他只行动必要的行为。 “你跟我来。”小江山转头,“我们要去苦海塔。” ### 三塔之间虽然有无数通道连接,但是按照级别来说,余生塔的通道都是单向的,也就是只能进不能出,可以从余下的两座塔回到余生塔,但是却不能从余生塔进往二塔。 小江山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他没有和苏溪说其他的话,两个人就径直从玻璃通道中往苦海塔逆向而行。 苦海塔只对帝国学者开放,帝国学者是帝国颁发的一种身份认证,他同爵位不同,在帝国社会进入现代之后,很多古老的传统都凋零殆尽,但唯有学者的荣光永不黯淡。它是一种由专门机构认证的终身制称谓,全名是“帝国全境探索者(Location Explorer in All the Royal Nation)”,其审查机制十分严苛,每四年举办一届,从帝国全境七个辖区数千万的申请者中只选取一百人授予资格。同样的,学者称号带来的福利也对得起如此苛刻的入门条件。不仅帝国全境随意通行,更是在帝国网关和无数机构之中拥有着极高的权限,这可不是空头的名誉,而是实打实的权力。在黑市之中,学者资格卡的价格已经超过了十一位数,有价无市。 小江山是一名学者,这不出乎苏溪的意料,然而苏溪这一路上也没有被阻拦,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通道不长,两人三五分钟就来到了苦海塔。苦海塔外表通体漆黑,然而内部却另有乾坤。与其说这里是图书馆,倒不如说是一座博物馆,在空旷的大厅之中,三五零散着一些用玻璃柜存放的展品,青铜面具,古老书笺,残缺刀剑,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苏溪甚至还看到一架足有两人高的黑铁战车。 灯光昏暗,一股神秘主义的氛围笼罩在这里。 在楼层的边缘,分布着数十个如同窑洞似的门户房间,合金色的大门紧闭,在顶上有醒目地小灯用红绿色表明里面是否有人在使用。不时有人会在旁边的门禁上刷卡,苏溪眼尖,一下子就看清他们拿着的那张通体漆黑的卡片——那上面用金色的细线雕文的工体单词——学者。 这里是苦海塔,学者的专属区域。 小江山没有多说,他也在一旁刷卡开启了一座房间,示意苏溪进入。 合金大门缓缓关闭,这房间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足有数百平米,空空如也,只在角落处留有一扇窗口。 小江山席地而坐,他神色严肃。 “我们的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临时房间的租用时间是三个小时,我使用了一部分权限才将你带进来,当然你本身是违反这个权限的使用条件的,在这里的三个小时,不会受任何事情打扰,但是时间一过,如果你仍然不符合条件,那我们都将违反帝国法律,我是学者我没事,但是你就惨了。” “条件是什么?”苏溪问道。 “我想你能猜到吧。”小江山咧嘴笑了笑,“很简单,拥有灵。” “你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强行点燃神火——要么活下去,成为新的幼神;要么死去,变成灰烬。” “我们就在这里,赌一赌运气好了。” 第三章 【从灰烬重生之火】 苏溪以前从未接触过‘灵’这种东西。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黑潮带给他的噩梦,他甚至都没有时间悲伤一下过往。 在他模糊而简短的记忆当中,他是生长在帝国边陲的一座小村庄当中,童年的欢乐时光就仿佛昨日一样,而如今他面对的却不再是熟悉的学校、老师、作业,而是从未听闻过的灵能、神明、生死。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这间密室不怎么热,然而他手心却全是汗水。 小江山站在他面前,只要他点头,那么他身体中的那捧火焰就将要燃烧起来。 苏溪深吸一口气。 帝国的东辖区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区域,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处风景都那么吸引他,然而他那么焦急,甚至连最为宏伟的三塔都没有仔细看上几眼。他忽然有些怀念,刚刚醒来的时候,那个名叫白花的姑娘递给他的那杯热水。 还有窗外的人声、他行走过的街道、以及身上这件普普通通的T恤。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来吧。”他轻声说道。 ### “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姑娘。”低沉的沙哑嗓音从阴影中传来。 白花背着那柄巨大的剑,堵在了巷口,在她身后,瑟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这不是你们的。”她挡在巷口,背对着阳光,脸庞彻底地埋在阴影当中,只有那头短发白得耀眼,“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东西’。” “他们是人。我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黑暗的巷内传出一声嗤笑。 “无聊的笑话就不要说了,被你拿走的第一个货物我们不予追究,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白花背后的身影一阵颤抖。那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浑身脏兮兮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白花的衣角,生怕她就此离去。 一粒火星跃动在少女手中。 “我再说一次,他们是人,和你一样,和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货物。”白花昂起头,一双眸子的黑暗里烁着光,“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命运,有他们自己的自由。” “你拒绝了我们的友谊。” 巷子里的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 骤然,气浪喷发,整座巷子轰地崩塌,连同旁边的楼房都摇晃着倒下,在一片烟尘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起身。 黑暗退尽,他终于在阳光下显现出清晰的模样。那是一匹足有四五米高的半人马,他的皮肤呈现出恐怖的青色,上半身赤裸,筋肉虬起,泛出钢铁的色泽;钢浇铁铸似的八只巨大马蹄蹬踏在废墟里,重新卷起巨大的尘嚣。 无色的气焰喷薄在他的周身,把他身躯的每一丝线条都勾勒出来,在他的右手上,一根与他等身高的巨大投枪徐徐从空气中凝结。 巨人缓缓前行,他每踏一步,地面便狠狠颤动一次。他停在白花面前,那杆长枪已然成型,他高高在上,枪尖指向少女。 “和你和我都一样?”他蛇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嘲讽,尾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人类?” ### 巷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然而白花仍然站在巷口的位置。 她周身同样萦绕着无色的气焰,包裹着自己和身后的小女孩,与眼前的敌人分庭抗礼。 “你的实力还不错,但脑子却有问题。”巨大的人马声音轰隆,“我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留下你身后的东西,你可以活着离开。” “我也很少把同样的话讲两遍。”白花身体微侧,挡住身后的女孩,认真地反驳道,“他们是人,不是货物。” 在她掌心,那粒火星愈烧愈盛,在两只手掌间左右滚动着,就在说话的功夫里,她的手中便已经满是沸腾的火光。 “但我承认我说的话有问题,因为你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类,渣滓!” 她猛然将手里的火球扔出,拳头大小的火焰在空中飞速膨胀,势头之猛,短短数十米的距离,便拉出一条炽烈的火线。而白花看也不看结果,转身抱起小女孩撒腿飞奔。 半人马巨人面对这团火球有些啼笑皆非,别看来势汹汹,可这团火球的速度对于他来说太慢太慢,甚至还没有白花自己逃走的速度快,没有速度,威力再大打不中人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这些火球对付普通人尚可,但是对付他?简直是在开玩笑,所以他甚至懒得击散它,只是微微歪头,便躲过了迎面的火球。 而往反方向奔逃的白花,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又是三五颗火球擦身而过,他身下八只巨大的马蹄轻轻一跨,便大步流星地追赶去,光凭速度而言,白花远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用动用那杆投枪,他追上白花也只是时间长短和愿不愿意的问题。只是他仍然摸不透眼前的这名少女的深浅,她明明只有那么浅薄的灵,但是却又如同一口古井,纹丝不动地扛住了他刻意而为的灵压。 而且她身后的那柄剑…… 出了之前的巷子,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白花可没有身后的那位那么多忌惮,不过她抱着小女孩一路狂奔,而且专门选择空旷而宽阔的平原奔跑,还是有一点考虑的——灵能力者的能力千差万别,强弱不等,但自己和身后那位偏偏都是能造成大规模破坏的,她可不想让这场战斗波及到过多的普通人。 她也知道身后追着的那位敌人实力可怕,神皇‘奥丁’,在帝国已知的灵能力者之中,他甚至可以排到前十,一身自在域的能力堪称登峰造极。但是眼下的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传闻里自在域的人都比较偏执,说白了就是脑筋比较直,很难相信,这一条竟然是她制订作战计划的重要依据之一。 “祈祷你是个白痴吧。”白花边跑边喃喃着。 ### 从苦海塔连接到余生塔的通道。 帝国认证学者的苛刻程度决定了学者的稀缺程度,因此这座只对学者开放的苦海塔几乎一直都是闲置的状态。平常进出的学者也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他们来到这里也大多以借阅为主,很少和守卫产生交集。然而苦海塔的守卫今天却破天荒地遇到了两件条例上的特殊情况,一个是关于学者邀请非学者成员进入苦海塔的权限,而另一个则是关于非学者身份资格的审查。 这大概算得上是一场小波澜吧。 苏溪和小江山一齐走出了三塔图书馆。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奇怪。苏溪还好,他只是十分虚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反观小江山,脸色差得吓人,一脸的见了鬼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话,苏溪跟在小江山身后,闷头走着,然而小江山在前面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这么一停,苏溪差点没撞在他身上。 “不行,我脑袋都快想爆炸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小江山直直地盯着苏溪说道,“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直以来都没有这种情况的记载,我必须弄清楚为什么。” 他完全不顾这还处在闹市区,只是张开了灵,隔绝了周边其他人的声音。 “你怎么能点燃两种不同的神火?” ### 白花的狂奔没有持续多久。 甚至连脚下的那片麦田都没有跑出去,短短数公里的距离,她就被身后的那位追上了。那杆巨大的投枪直直地戳向她的背心,迫不得已,白花只能转身,狠狠地将枪尖一脚踢开。 幸好他出手的距离不远,在白花的了解中,他的这杆投枪威力会随着距离的提升而获得爆炸性的增长。 饶是如此,枪上的那股沛然大力也让白花有些招架不住。 这么一停顿,远处的马蹄声就到了眼前。 奥丁漫步似的停在白花面前,从一开始他就不担心她会逃走,既然他选择了出手,那么对手就绝无逃脱的可能,这是他对于自己强大实力的自信。 “还不拔剑吗,小姑娘?” 面对着半人马强大的压力,白花却始终没有动用过背着的那柄大剑,漆黑的剑身上哑然无光,仔细看上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碎的裂纹,然而却没有人怀疑这柄剑。 它沉默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股充满决然意味的灵萦绕在上面。 但是白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解下大剑,放在身前,然后轻轻地把怀里的小女孩背到身后,叮嘱道: “抱紧我,闭上眼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睁开。” 转过头来,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宽阔、空旷、空无一人,作为用那一招的场地再合适不过了。 “喂,大个子,你听过彗星吗?”白花轻轻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歪了歪脑袋,“椭圆形的运行轨道,有着差异极大的近日点和远日点,很多人以为它会消失在星空深处,然而几十年后却又拖着长长的尾焰回归。” “你在说什么?”奥丁完全被弄糊涂了。 白花向他身后努了努嘴。 奥丁骇然回头,从视线的尽头,一点火光正逐渐翻腾,那是……天边归来的、铺天盖地似的、足有数十米大小的巨大焰球。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白花挑了挑眉,“我根本不会用剑。” 第四章 【从天边归来之星】 周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停顿在其中的苏溪和小江山两个人显得异常突兀,可周边的人群纷纷无视似的绕开他们,就仿佛避开了两根木桩,甚至都没人多看一眼。 苏溪清楚这是小江山对灵的一种应用。点燃神火,凝结种子,从而在身体里组合成为一座永不熄灭的火炬,这种体验让苏溪对于灵的了解更上一层楼,仅凭语言无法解释这种玄妙,神火和种子都是十分抽象的形容,如果硬要说观感的话,苏溪认为更像是生成了一个崭新的器官,神火源源不断地汲取灵能,而火炬则负责储存和运用这些灵,两者结合的火炬,则形成了一整套的灵能运用系统,从而能够运用‘灵’这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每个人的火炬坐落的位置都不同,苏溪的火炬就处在眉心,他隐隐地感觉那里有些肿胀,在内在的观感里,就仿佛真的有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炬在那里,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玄之又玄。 但是除了眉心,苏溪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就是小江山的疑问所在——在苏溪的心口,同样也燃烧着一座火炬。 他的体内,燃烧着两座火炬。 他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神火和种子,这无异于在一个人身体里有两颗心脏,两个大脑! 在苦海塔中,小江山的灵引渡给苏溪,帮助他点燃神火,苏溪的身体确实发生了变化,一部分是按照小江山所说,以黑血蝠的血液为引,凝结成为种子,承接了已经接近燃点的精神,顺利演化成为了苏溪自己的神火。但这只是所有变化中最轻微的一部分,苏溪的身体深处,如同饕餮一般开始大量地吞噬小江山传递过来的灵能,它无比贪婪和霸道,甚至连苏溪新生的火炬都不肯放过,如果不是小江山反应及时,苏溪刚刚点燃的火炬恐怕都会熄灭。而在新生期没有获得足够的滋养,这也导致了苏溪眉心的新生火炬无比羸弱,奄奄一息的样子。 在小江山斩断联系之后,它开始蜕变,然后在苏溪心口处停留住了,却又是一座火炬。 尽管只有星星的火苗,但那股灵恐怖至极,小江山曾经想窥探,但是所有试探性的接触都被它无情地吞噬,它的神火传递出来的观感令人窒息。 那是孤独、绝望、死亡,仿佛这世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集中在其中,它的焰色是最深沉的黑,黑色的火焰,自私到极点,不肯释放一丝光亮。 如果不是它的存在反哺了苏溪的身体,让苏溪解除了灵能失控的状态,小江山甚至想拼一把直接将它摧毁。 但也正是这样恐怖的神火,让小江山都感受到深深的恐惧,才有了当街询问的一幕。 深吸了一口气,小江山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失态,他收敛了情绪。 “苏溪,如果你有什么隐瞒我的,请你一定要想清楚后果。”小江山的表情凝重,“在你体内的那座火炬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善物,它虽然现在属于你,但是我感觉,总有一天,它会把你当成养料,烧成灰烬。” “如果我想起来什么,我会和你说的。”苏溪点点头,“我比你想象得要惜命得多。” 小江山不再多言,转身示意苏溪跟上。 “我们还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关于灵,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和你说。” ### 天光璀璨。 白花的眼中几乎只剩下白炽炽的光焰。 当那颗火球到达面前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直径超过百米的恐怖巨星,温度超过千度的火球尾后拖着长长的焰尾,尽管速度不快,但是在这种体积的进攻上,速度已经没有了意义,白花手中又凝结了数颗火球,她要做的只是要拖住眼前的敌人,让他不跑出火球坠下的范围就可以了。 这就是白花的能力——【炎球】! 她能够用灵凝聚出无限增殖的火球,在一开始只是微弱的火星,但是随着火球滚动的距离增加,它的威力和体积也会不断增加。然而听起来十分美好,运用起来却异常鸡肋——这样能力所需的蓄力时间太久,而且在遭遇战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白花滚火球,新生的火球又太过脆弱,在滚动距离不超过百米的时候,火球的威力甚至不如投掷同样大小的石块。不过,白花却另有奥秘,她的灵能够延伸在火球上,牵引它们,使它们做弹弓似的回弹,这样白花就需要不断地拖延时间,她逃走的距离越远,拖延得时间越长,回归的火球就会愈加可怕。 在这个时候,半人马巨大的身形反而成为了拖累,奥丁忽然后悔自己行事不够果断,如果不忌惮那柄剑的话,直接斩落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话,就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况,现在灵能力已经发动,作为一名资深的灵能力者他明白,像这种外在域里的能力,一旦发动,就算杀掉使用者也不会停止了。 但作为实力更加强大的一方,他远没有陷入绝境。浑厚的灵能在他身上飞速流转,之前四五米高的身体急剧收缩,他下身的八只马蹄同时充气似的膨胀起来,原本就狰狞可怖的肌肉变得更加爆炸,皮肤甚至都龟裂开来,露出下面殷红的肌肉纤维。 轰地,他从原地弹射开来,速度惊人,那一瞬间估计突破了音速,白色的水雾在他身前不断爆开,隆隆的声响像是惊雷一样。 “没用的。” 少女的声音清冷而淡漠。 她背着紧闭着双眼的小女孩,黑色的大剑矗立在她身前,按照敌人的速度,逃脱这颗火球的攻击范围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但她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看看你的周围。”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奥丁这才发现,从视线所及的尽头,天空深处开始密密麻麻地出现无数光点——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花已经做好了布置,这里就是那些流星似的火球的终点! 就算他速度再快,也无法逃离这么多火球的打击范围!更何况他们现在看起来只是小小的光点,但那只是距离过远造成的,几千米的高度,足以让他们变成比之前那颗更恐怖的庞然大物!并且只要几十秒,随着它们的体积越来越大,重力的加持下,它们速度就不再是短板,不论奥丁跑到哪里都能够追得上! 这次是真正的绝境了。 奥丁忽然感觉到一阵嘲讽,明明眼前的这个少女如此弱小,自己娴熟的战斗技巧一样都没有施展,却被这样打败。 他停下了奔逃。 “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里。”奥丁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你有资格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白花冷哼了一声:“不说。” 奥丁反而大笑起来,丝毫不在意少女的无礼,那柄投枪被他重新召唤出来,他的身体恢复成之前庞大的样子,只是在巨大的光热下,已经变得扭曲而模糊。 “哈哈哈,这就是诸神黄昏吗!” 他拼尽全力,这根枪中汇聚了他最后的气力,在火球坠落之前,带着风雷投向白花。 “去吧,杀死那个人。” 然后,他转身,怒吼着,挥拳向无数坠落的太阳。 ### 地面在震动。 苏溪和小江山坐在一座酒馆内,这里就是小江山说的“安全的地方”,冷清是足够冷清了,但是怎么看也和安全挨不上边。 苏溪和小江山两个人互看一眼。 苏溪是震惊,而小江山则是一脸不屑。 他们都能够感受得到,那是什么量级的灵才能碰撞出如此恐怖的波动。 “大人物总是要做出这样的阵仗。”小江山冷笑一声,“我劝你不要想去看热闹,那种场面远不是你这样的菜鸟能够参与的。” “另外,我必须要科普给你一个灵的常识。”他一面在震动中稳住酒杯,不让酒水继续撒出来,另一面,则在桌子上蘸着已经撒出来的酒水写写画画着什么。 那是一个人体的轮廓。 他戳了戳人形,“先给你讲一下灵能力的分系。” “在帝国里,关于灵并不是完全的盲区,恰恰相反的是,帝国关于灵的研究十分的透彻,甚至根据灵的特质分成了两域六系。” “自在域,外在域,强化系,异化系,延伸系,放出系,操作系,特质系。” 他点了点人体的内外。 “以本体为作用目标的我们称为自在域,自在域中灵能的作用方式有强化和异化两种,也就是强化系和异化系。强化即是增强原有的特性,如力量,速度,生命力等等。异化是将灵能转换为其他的形式能量,如电力、火焰、等等。” “与自在域相对的就是外在域,外在域是作用主体在本体之外的分类,有放出、延伸、操作三系。放出是指将灵能释放出本体,不再进行后续操作。延伸是指灵能作用于非本体之外的与本体有联系的武器之类的实物。操作是指灵能作用远离本体之后,仍然进行后续操作的行为。” “还有一个特质系,它的灵能的作用方式不在两域之中。属于非常规的一系。” 他顺手把整个人形都涂了。 “两域六系,基本上就囊括了所有已知的灵能力。另外,一般人的灵能力会有特性分类,在两域六系之中,有些人会在特定的系中获得强烈的亲和度,因此对于灵能力的控制上也就会呈现出这些系的特性。但是一般是以同域的系为主,跨域亲和的例子很少。” 他手指敲打着杯沿,叮叮咚咚。 “所谓的常识就是——在灵能力的世界里,不能单纯地只认强弱。灵能力没有强弱之分,只有合适与否。” “简而言之,没有最弱的灵能力,同样也没有最强的灵能力者。” 他端起酒杯,冲着苏溪嘿嘿一笑。 “当然,我除外,我最强,哈哈哈!” 第五章 【立足亦或是生根】 “奥丁没回来。” 无数的白色长烛摇曳在宫殿之中,白色的墙柱,白色的地板,密密麻麻的灯焰就仿佛漂浮在空中一样,散发着清冷而神圣的光辉。 并不是所有的蜡烛都燃烧着,有的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短短一截蜡炬;而更多的则是中道崩殂,拦腰截断,火光不再,余烬尚温。 这里是英灵殿,这里的每一根蜡烛都对应着世上的一名灵能力者。 两名女子伫立在这里,她们都带着薄薄的白纱,把面容隐藏。在他们面前,是一根格外粗壮的白烛,然而上面的火焰却奄奄一息,忽明忽暗。 “和那些人的第一次交易就出了问题,两批货物全部都丢了,我们这边去接应的人全军覆没。”站在左边的高个女子开口,“他这才决定亲自去查探。” “他这次有预感吧,所以才会提前做好了那么多安排,甚至还把小十六……”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另一名女子打断。 “灵烛还没熄灭,神火还仍有残余,所以他不会死。” “无须思虑过多,按照他说的去做。你着手准备开启下一次交易,最好能用这次的折损换取一些好处,不要透露奥丁的去向即可。那群野种那边,我来负责就是了。” “那他自己……” 女子犹疑了半晌,咬了咬牙。 “就按照他说的那样,不用管他,我们将重新选出新的神皇。” 话已至此,两人便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那一点火苗摇摇欲坠,将熄未熄。 ### 酒馆仍旧冷清。 苏溪和小江山坐在座位上。 外面的那场震动势必会带来一场轩然大波,但此时此刻,它距离苏溪还太过遥远,不论是从地理上还是从其他意义上来讲。 小江山脸上写了漠不关心四个大字,他似乎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苏溪问了几句,他搪塞了一句“和我无关”便不再回答那些事情。 桌上的酒迹未干,那一个随便涂画的人形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 “饭要一口一口吃。”小江山看苏溪似乎心思仍在外面,他语重心长道,“你既然选择了进入这个圈子,就应该料想得到,这里不是家家酒,随时可能会死的。” 苏溪心里想着,“又不是我想进来的。” “这里的弱肉强食比外面的世界来得更直接,灵能力者的世界不受世俗世界制约,帝国方面在这个领域里一直没有有效的约束力,毕竟都是自诩神明的家伙,谁愿意还被普通的凡人管理?”小江山啜了一口酒杯,“当然,我不是为了说教你,有些事情你不能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他扭过头来,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柜台上的侍者在昏昏欲睡。 “你毕竟也是宝贵的先天种,很快就会有人想要把你拉进他们的阵营里。灵能力者的世界很复杂,丝毫不比世俗世界纯粹多少。” “什么是先天种?”苏溪打断道。这个名词他听到许多次了,但是却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小江山一脸不悦。 “先天种就是自主觉醒灵能力的生物,判断是否属于自主觉醒主要是看种子,能够用种子承接神火、固定火炬的那就是先天种。和先天种相对应的是后天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族裔,一般是由先天种将自己的神火弱化,分裂,直接点燃在凡人体内的,但神火就是神火,即便再弱化也不是凡人的肉体可以承接的,由于没有种子,所以后天种一般都很短命。” 苏溪听他的描述觉得很奇怪。 “你的感觉没错,和你在点燃神火之前的状态很像。只不过你那个应该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正常的后天种可比你要强多了。”小江山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憋着一会儿再问,我讨厌别人打断我说话。” “刚刚说到先天种,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先天种可都是宝贝,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成功点燃神火的,就算有捷径,一个种子都能卡死无数人,而就算两者皆备,也还需要极好的运气,被神火烧死的人可不在少数。所以几乎每一个先天种都是香饽饽。” “先天种的世界里总共有五个选项。”他把手指一根一根扳下去,“【英灵殿】、【三项议会】、【古龙研究所】、【野种】。” 苏溪看着他的眼睛,生生把想问第五个选项是什么的话咽了下去。 “英灵殿是这几个势力当中最强的一方,而且对待先天种的态度最好,同样的门槛也最高,但只要你能通过他们的考验,你就能够被他们完全接纳。英灵殿中,众生平等。这句话可一点都不作假,在那里面,所有灵能力者一律平等。只不过,他们也只是对待灵能力者如此罢了,在对待世俗世界的态度上,英灵殿是最差的,凡人如羊,代天而牧,他们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观念吧,我也不太懂,他们自己应该有他们的一套理论。哦对了,他们非常排斥后天种。” “剩下的几个势力说起来都差不多,半死不活。三项议会和世俗世界结合得最紧密,里面甚至进驻了许多帝国的大资本,议会里面派系林立,勾心斗角什么的,烦得要死。在议会当中,有着相当数目的后天种的存在,算得上是培养后天种第二厉害的势力了吧,真的是不把凡人当人。” 小江山敲了敲杯沿,似乎很喜欢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古龙研究所,听名字就知道了,闷头做学问的那种地方,无聊得紧。一般保持绝对中立,不会参与到凡俗世界当中,甚至连灵能力者之间的争斗都很少理会,不过和帝国官方有比较深的接触,目前帝国方面能够获得的关于灵的全部资料,不对,应该说是目前灵能力者之间流通的关于灵的资料,几乎有九成出自古龙研究所。” “还剩下最后一个了吗?野种,顾名思义,就是剩下来的不入流的小喽啰抱团取暖的一个玩意儿了。不过我个人建议你最好还是别跟他们打上交道,野种里面的人良莠不齐,而且完全不守规矩,行事全凭自己的兴趣。组织里面也是散沙一团,甚至连首领都有三个,最有意思的是,这三个人还都彼此不承认对方,一直宣称自己是野种的唯一首领,简直搞笑死了。”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小江山有些口渴,他回头又叫了两杯扎啤。 “我必须要选择一个吗?”苏溪趁这个功夫插了句嘴,他听这些有些头大,问了一个感觉有些白痴的问题。 “是的,必须。”小江山出奇地没有嘲笑他,“因为只有加入其中之一,你才能真正地融入灵能力者的世界。” “刚刚我说你有五个选择对吧,上面我才说了四个,放心,我学者测试,数学可是满分。第五个势力说白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神树。”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神树是谁。”小江山白了苏溪一眼,撇了撇嘴,“帝国最大的宗教,信仰的唯一拥有者,帝国之中的唯一的神祇,神树,没错,他是一个人,是一个活了足有三百年的先天种灵能力者。” 他小声补充了一句,“也是所有先天种当中的第一人,货真价实的最强者。” “但是神树不接纳任何先天种,他只接纳自己的族裔,也就是他自己创造的后天种。如果你没能加入我刚刚说的那几个组织当中的任何一个,你一旦暴露了自己先天种的身份,就会面临神树和他的族裔无休止的追杀。” 他摊了摊手,“就是这样了,谁让人家强呢。” 苏溪有些窒息,小江山虽然说得乱了一些,但里面的内容还真是干货不少,他从小就听着神树的名字长大,还真不知道这尊几乎贯穿了帝国历史的神祇是一个先天种。 不过,相比于这个,他还有更好奇的问题。 “那你是哪里的呢?”苏溪学着小江山的样子敲了敲杯沿,酒杯发出了几声闷响。 “你是哪个势力的呢?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蠢问题!”小江山端起侍者新送来的扎啤灌下去一大口,“两个问题都是蠢问题!” “为什么救你?当然是因为我想救你呗!我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至于我是哪里的?看我的行事风格你还猜不出来吗?” “嗯……”苏溪试探性地问道,“野种?” “呸!”小江山差点跳起来打他,“你才是野种!你全家都是野种!老子明明是研究所的人!这你都看不出来!” “鬼才能看出来……”苏溪腹诽道。 玩笑归玩笑,有些事情苏溪还是要问清楚的。 “所以,你是想要我加入古龙研究所吗?” 从小江山之前的话里,苏溪就了解到了,每一个先天种都是灵能者圈子里的战略资源,而小江山帮了他许多,这也是让他倍感亲切的,如果是加入古龙研究所,苏溪觉得自己不会拒绝。 出人意料的,小江山却摆了摆手。 “不行,你进不来,我们不收人了。” 他目光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古龙研究所三年前就已经彻底关闭了,我们现在拒绝一切人员的加入。” 第六章 【恩人亦或是仇人】 夜晚的酒馆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酒馆。 苏溪和小江山两个人一直坐到夜幕降临。实际上这也是小江山强烈要求的,用他的话说,“没喝过烈酒的男人,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坐不到深夜的酒馆,算不上真正的酒馆。” 当然,苏溪也无处可去。 在被黑潮毁掉了一切之后,他就像是一个被抹去了一切符号的人。 小江山是他唯一的引路人,至少现在是这样。在拥有了崭新的灵能之后,苏溪有太多的问题亟待解决,他面临的是全新的世界,身体内的两团神火,这些都让苏溪的心情变得有些烦躁。但是按理说已经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活下去的问题,剩下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地处理,不论是加入一个肯庇护他的阵营,还是说熟悉一下崭新的灵,这些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他有足够的理由闲在这里和小江山喝几杯,放松一下。 毕竟苏溪不是一个有太大野心的人,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没有太多的目的性,而在历经了生死之后,他就像是被推着前进、赌命,一口气都来不及喘。 毁掉他生活的也并非是人祸,而是天灾。他之前在三塔也查过,黑潮是帝国鲜有的第三级别的生物性灾祸。帝国的评级一般以死亡人数为准,伤亡人数在百人的都是第五级,千人的是第四级,而万人的就是第三级了,至于再往上,就只有记载在神话故事中的那些真假参半的史料了。黑血蝠繁殖力强,而且还是先天种的生物,帝国方面一直也束手无策,不过好在它的迁徙比较规律,一般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苏溪这次遭遇的黑潮,只能算得上是一次意外的厄运。 失去了家庭、亲友,失去了原本的安宁,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只是一份平静的生活。 没经历过死亡的人,不知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帝国有句俗语,“死了的,叫做英雄;活下来的,叫做懦夫。”言下之意,就是死亡的威胁会让所有人恐惧,要么就直接死去,要么就再也不愿意面对死亡。 所以能够点燃神火捡回一条命,他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但苏溪却感觉到烦躁,从他点燃神火开始,就仿佛一直有人在他耳边喃喃,他听不清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因为喝了一些酒,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但他还是可以压抑住自己心底的不悦,继续坐在这里。 他啜了一口酒杯,眼睛眯了起来。 有人来了。 那是一个女人,黑色的长发齐腰,穿着灰色小西服,勒出腰部纤瘦的线条,V字型的领口里光溜溜一片,露出大片白皙的柔腴;下身是一条皮裤,脚上一双恨天高足有十厘米,踩着哒哒的声响。 小江山还在有的没的说着些什么,丝毫没注意,然而她就直接坐到两人中间。 “今天可算遇到了两位稀客。”她自来熟一般地挽起小江山的胳膊,却把媚眼抛给了苏溪,“这位还是个新面孔呢,小江哥,不介绍一下吗?” 小江山瞥了一眼来人,似乎有些不满,“风铃呢?怎么今天当勤的人是你?” “小江哥,你说这话可就太伤人家的心了,听说是你来了,我可是特地打扮了好久呢。”她把胸脯往小江山身上贴了贴,悄悄呵气道,“这身衣服,可是专门按照你的喜好来选的呢。” “少来。”小江山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今天来是有正事,我和风铃说好了,她人呢?” “真讨厌,就知道想着风铃。”女人幽怨地看了一眼小江山,但眼神里却有着些许笑意,“她被上头临时调走了,听说是出了大事,临走前她已经都把事情告诉我了。” 她把目光重新对准苏溪,调笑道:“这位就是你说的新人吧,小弟弟,我叫不妖。” 说着,她又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溪的胳膊,几乎整个人挂在了苏溪身上。 苏溪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不妖推开,他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有这么近的肢体接触。 不妖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弟弟你这么冷漠可真是让人伤心呢,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她舔了舔殷红的嘴唇,一脸媚色。 “所以我宁愿让更正常的风铃过来。行了行了,把你那套收起来吧,别再把新人吓坏了。”小江山拍了拍苏溪,解释道,“她是英灵殿的瓦尔基里之一,那是他们自己的叫法,也就是所谓的‘挑选之人’,你可以认为是考官。她的考核方式有些……另类,不过你放心,她最基本的节操应该还是有的。” 瓦尔基里?英灵殿的……考官? “你的意思是?”苏溪往后退了两步。 小江山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是在同他商量,“你,加入英灵殿。” ### 迷迷糊糊地,白花感觉额头上有些冰凉。 她一下子起身,把身边的小女孩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水盆里的水撒了一地。 原来刚刚是小女孩拿着毛巾在替她擦脸。 这是一幢烂尾楼,周边到处都是散落着的塑料袋,包装袋,还有乱七八糟的废品和垃圾,在这一堆垃圾当中,整理出了一片还算整洁的床铺,白花躺在上面。顶上的日光灯管一闪一闪,光暗交替。透过残破的窗户,勉强可以看到旁边还有几幢同样只建了几层的烂尾楼,灰色的水泥裂开,光秃秃的钢筋戳在空气里。 她的那柄大剑倚在窗口,狰狞的裂纹在惨白的灯光下分外明显。 看到剑还在,白花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哪里?”白花问道。 她隐隐感觉有些头痛,和奥丁一战结束之后,她基本上也完全透支了,只带着小女孩远离了战斗的地方,至于后面的事情,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家……”小女孩声音很轻,不太敢大声回答,“这里是……我的家。” 白花心头一颤。 “你身体很烫,而且一直在说梦话。”小女孩怯怯地说道,“我只认得这里,所以就只能带你来这里了。” “我睡了多久?”白花问道。 “不知道……” 白花看了一样外面昏暗的天色,“这是第二天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那就应该是三个小时左右,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白花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下伤势。奥丁临死前的最后一击着实恐怖,尽管她有那柄大剑防护,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让它在腰腹的位置穿了通透的窟窿。 伤势的位置用干净的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应该是小女孩在她昏迷的时候帮她处理的。她轻轻扯开看了眼,现在血是不流了,里面已经开始有新生的粉色肉芽了。凭借灵能力者恐怖的恢复能力,这样的伤势估计三两天也就可以不影响战斗了。 小女孩站在一旁,似乎有些惴惴不安。 “我们……要做什么?” “逃。这里不够安全,而且我杀了奥丁的事情肯定很快会传回英灵殿里,尽管我布置得很干净,但是难保不会有奇奇怪怪的灵能力能够追踪到我。东辖区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的消息灵通,我们必须要先离开这里。” 白花解释完,也从床铺上走了下来,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没有什么大碍,转头对着小女孩说道:“你要和我一起走。我还得去把你留在那些人手里的档案销毁,你才能算彻底安全了。我不在,你很难应付那些人,所以你得跟我一起行动。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小女孩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姐姐……我能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白花。”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姐姐,你名字真好听。” “我叫十六。”小女孩歪了歪头,有些害羞,“白花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白花一怔,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她忽然想起那个之前顺手救下的少年,他似乎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他和十六的命运不同,在救下他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三塔图书馆里的那个人。 “白花姐姐,你怎么了?”十六看她在发呆,出声问道。 白花回了回神,“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人。收拾一下,没别的事情,我们就准备走吧。” 白花转身,然而却被十六打断。 “白花姐姐,还有个问题。你在梦里一直喊着‘我一定会杀死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啊?” 白花顿住了,没有回答。 “你的仇人是不是还没死?你是不是还没办法报仇?是不是这个就是你的秘密?你都能够杀死强大的奥丁却没办法向这个人复仇,是不是特别不甘心?” 十六一口气抛出来一堆问题,她现在没了之前怯懦的那种感觉,反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白花深吸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啦。” 小女孩贴近了两步,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妖异。 暗流涌动,是灵的气息! 白花骤然转身,向窗边的大剑扑去。在现在的情况下,她的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场,她必须要用那柄剑保护自己! 黑色的影子早就蛰伏在她身下,像是海草一般猛然缠住白花的手脚,藤蔓似的攀上了白花的脖颈。 一动不能动。 十六站在她身前,笑嘻嘻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杀掉你,会不会太过无聊了呢?” 第七章 【他人即地狱】 滴答。 不知道是哪里的水珠落在地面上,空气中的气味相当古怪,像是廉价香精和垃圾食品混合在一起,甜腻中还带着腥气。 白花的目光努力瞥向自己身后。 她现在的样子着实痛苦,漆黑的影子蛇一样地缠绕在她身上,从脚踝到手臂,将她向前扑越的姿势牢牢固定。 “是不是很想要那柄剑?” 背后十六的声音俏皮,恶作剧般调笑着,似乎眼前这个场景只是一个熟人间的玩笑,但是地上那摊浓郁的鲜血却不会骗人。 滴答。 白花的手腕上又滴落一滴血珠,在空气里激起一阵甜腻的涟漪。 “是不是很不甘心?” 十六蹦跳着地踱步到白花面前,白嫩地手指轻轻地戳着脸庞,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诶呀,为什么没有发现被救下来的那个货物被掉包了?” “诶呀,为什么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先确定自己的安全?” “诶呀,为什么我的能力这么弱小,离开了那柄剑就完全一无是处了?” 她抱着双臂,表演出无限哀怨的样子,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恶毒与嘲笑。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年纪看上去无比幼小的孩子身上。 “你知道吗?我计算过的,人类如果失去了体内三分之一的血液仍然可以存活,这个记录在灵能力者身上会更极端,你来猜猜会是多少呢?二分之一?三分之二?亦或是全身血液都流尽?” “如果将人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只让他听自己血液滴落的声音,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动弹不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液会流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又没办法活下去,在死亡的边缘犹疑,最后直到自己将自己活活吓死。” 幼女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会这么死去。” ### 苏溪现在感觉非常不好。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一个不得不钻进去的圈套。从在三塔图书馆中,小江山引诱他见面开始,他就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主动权。 一路上,他看似有很多选择,但事到临头了,却仍然只有一条路能走,之前的点燃神火是如此,现在的加入英灵殿也是如此。 虽然不见得一定是一件坏事,但是这种被动的感觉,非常不好。 “呀呀呀,我们的小弟弟好像非常不情愿呢。”不妖看见苏溪皱起眉头,起哄道,“看起来,小江哥你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糟糕呢。” 小江山没理会她,他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望着苏溪,“不愿意?” 苏溪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交涉。 “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他悄悄后撤了两步。酒馆的地形他进来之后就已经全部看清楚了,但是他们坐得位置有些深,距离出口有足足两组桌椅,但是在右侧有一长廊的落地窗。 从那里,他可以直接破窗而出,凭借现在的身体素质,他有足够的自信从这里逃脱。 小江山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奉劝你,别做无聊的事情。”他努嘴示意了一下不妖。 她笑嘻嘻地摊开手掌,细嫩白皙的掌心中忽然裂开一张尖牙小嘴,细声细气地声音从那张小嘴里吐出来。 “现在坐的位置离出口太远,逃不掉,只能从右侧的长廊落地窗逃走。” 她能读心! “小弟弟,你现在的能力完全不足以从我和小江哥手里逃出去呢。”不妖啧啧地摇头,“自在域潜力只有三,外在域同样也不高,只有五。” “你弱得有些过分呢。” 小江山伸出一只手,按在苏溪肩上。 苏溪想摆脱,然而那只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不论他如何用力,整个身体都被小江山牢牢按住,纹丝不动。 “老实一点,我非常讨厌不乖的学生。”小江山语气不善,“在帝国的灵能力者体系中,关于灵的两域六系亲和性有着清晰的分级,刚刚点燃神火的新人,一般会通过一些手段来确认自己的灵能性质,方便日后能力的形成。从一到十,从低到高的表明灵在某一域某一系的潜力。” “换个你能听懂的说法,你的自在域潜力渣到暴毙,外在域潜力不值一提。总结就是,你不仅现在弱爆了,以后也强不到哪里去。” “这和我要加入英灵殿有什么关系?”苏溪反而不想着逃走了,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个新人,连灵是什么都没完全搞清楚,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两个浸淫已久的资深者的对手。 灵能力者的世界,自己这才只是踏入了一只脚而已。 这个时候,苏溪忽然生出一种关于灵的旺盛的求知欲。 “需要你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东西,你也不用知道。总之加入英灵殿,不是件坏事。” 小江山站了起来,从苏溪身旁走过,悄无声息地,他贴近苏溪的耳语,“保护好你的秘密。” 他不再回头,径直向酒馆外离去。 ### 窗外漆黑一片。 夜色彻底将外面的景观吞没,只剩下屋里忽闪忽闪的白炽灯管,放出惨淡的白。 白花仍然被影子牢牢束缚着。 这些影子不仅能够把白花的身体锁住,而且也完全让她的灵无法作用。只要被影子捆绑着,她的灵就完全无法运行。 手腕被划开的血口仍然在不停地流血,仅仅看天色的变化,这样的酷刑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十六有些扫兴。 “你还真是硬气,我明明已经解除了你嘴上的限制,你到现在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小女孩嘟着嘴巴,气鼓鼓地说道:“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要问的吗?没什么想要感慨的?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 “无聊!无聊!无聊!”她气得跺脚,像个得不到想要的玩具的小孩子,“是不是这样的刑罚太没劲了?要不换成用刀片在你身上划出血槽?或者一根根捏断你的手指脚趾?” 白花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停留在十六身上片刻,只是盯着头顶上打的日光灯管。 “别以为我做不出来!”她大喊道,“你那是什么眼神?看不起我吗!” 十六气得一巴掌箍在白花脸上。 就是现在! 白花的眼睛一亮,她借着十六掌箍的力道偏头,猛地张口。 一团拳头大的火球轰地飞出! 十六想都没想到她竟然怎么能吐出来火球,猛然偏头,然而这团火球却根本没有飞向她! 白花瞄得是……顶上的日光灯! 嘭! 天花板上的灯管应声碎成无数碎片,整座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黑暗如同恐怖的怪兽,一下子吞噬了整栋烂尾楼。 黑暗降临!白花身上的束缚骤然消失! 赌对了! 白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被影子束缚住的第一时间就在思考如何脱困,影子这种介质非常奇特,它几乎能在任何情况下运用,并且会随着光源的暗淡而逐步增强,如果光弱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影子几乎无所不能! 但是,光源也是影子的生命,没有光就没有暗!如果是完全的黑暗,那么影子也将不复存在! 想通了这一层,白花便开始积极布置接下来的行动。影子不仅束缚住了她的身体,同样也封住了她的灵,但是因为十六的性格,她渴望折磨的时候富有趣味,而且她那种表演欲望强烈的人格也不喜欢对着一个死气沉沉的人施暴,因此解开了白花嘴巴的限制。 这也是白花唯一能够活动的地方……那就是舌头! 她在嘴巴里使用了【炎球】的能力!用舌头不断地来回推动火球,让它能够成长到击碎灯管的程度! 等到十六不耐烦,再次对她施暴,借机调整方位,一口火球喷爆唯一的光源,制造了这片黑暗,成功脱困! 白花一个鱼跃扑到窗口,成功地拿回了自己的剑。 现在,可就不再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了! 她紧靠窗口,持剑半蹲,灵能在她周身波动成一个半径三米的球形,只要有任何人进入这个球形,她都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然后剩下的就交给黑剑就行了! “你究竟是谁?”白花的声音沙哑,火球的高温几乎将她的口腔烤熟,连带着,整个声带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被你用这样的方式逃脱了,还真是丢脸呢。”远远的,像是在房间的尽头,传来了十六的声音。 白花眯着眼睛,她只在放出系上有独特的天赋,延伸系上基本零分的她,灵延伸不到那么远的位置,她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十六大致的位置。 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对方现在因为没有光源而无法使用影子,而她同样也不能轻易地动用炎球的能力,两个人陷入了莫名地僵持。 “不行,好生气啊。明明是完全的优势,明明她都已经任我戏耍了,明明我占了绝对的上风,不论是能力上还是环境上,竟然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她翻盘了。真的是……” 十六的声音急躁,她那小女孩的声调逐渐低沉,愈变愈沉,最后竟然浑厚如男子。 “太有趣了!” 房间的角落猛然一沉,像是什么巨大的生物站了起来,天花板都传来了碎裂的声音,无数碎石哗哗地散落。 还不等白花反应,她的灵球内就轰进了一只巨大的拳头,将她整个人都击飞出去。 整栋烂尾楼几乎被里面的那个东西掀翻了,房间不复存在,清冷地月光洒在废墟上。 那是……浑身漆黑的,如同金刚一般的黑色人形。 它仰头对着月光发出咆哮,“终于肯放我出来了吗!哈哈哈哈!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可以把所有的敌人都杀光吗!” “不管了!其他的问题抛到一边!先打一架再说!” 第八章 【我即迷藏】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十六娇小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那副充满爆炸性力量的恐怖身体,仅仅一拳,几乎将白花的身体打垮。 就连白花的灵都没来得及防护,如果不是黑剑最后关头挡住了关键部位,白花甚至可能殒命当场! “自在域的高手。” 白花揩了揩嘴角的鲜血,心里默默确认道。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糟糕,接连的战斗让她接近灯尽油枯。灵能力者并不是万能的,要知道高强度的地透支灵能不仅会大幅度地缩减寿命,甚至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而之前那口【炎球】就已经是白花向死而生的最后一击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十六的能力还有这种运用。 影子在强攻上还能有如此威力! 肋骨断了几根?内脏估计也被震裂了吧。白花咬咬牙,在那一拳面前,钢板估计也和纸糊的一样。 那头黑色金刚是变身也好,装甲也好,亦或是灵能力形成的召唤物也好,不论是哪种情况,都应该是自在域里数一数二的能力了。如果把眼下这个敌人的数值量化,想必它在破坏力那一栏上应该是稳稳地爆表而出。 彗星那招应该是来不及用了。白花心里默默估念,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发动能力,现在她早已收敛了自身所有的灵,强迫自己进入一种隐匿的状态。借着刚刚那一拳的余力,她已经和敌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悄悄地藏身于一截断墙之后。 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逃是绝对无法逃掉的,速度一直以来都不是她的长项,而这样无法移动无法反击,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转头,黑剑还在身边,它同样也藏匿了灵的气息,像是死物一般,变得沉默而冰冷。 白花握着剑柄的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 酒馆的气氛变得有些诡秘。 随着小江山的离去,桌子上就只剩下了苏溪和不妖。 不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仿佛无时无刻的魅惑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但这个女人一直给苏溪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他清醒地知道眼前的这种媚态不过是她的一种伪装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但是他也必须承认不妖的魅力极大。她充分地把自己的身体条件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簇之间那无限风情,几乎可以让所有男人失去理智。 “不妖……考官。”苏溪率先开口,“如果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在两域六系之中的潜力很低,没有任何培养的价值,那为什么英灵殿还会邀请我加入?” “咦?小弟弟,你好像弄错了一点哦。” 她伸出一根手指,微凉的指尖碰到苏溪的鼻尖,仿佛情人之间在调情。 “我可没有说你没有任何培养的价值。你似乎搞错了灵和灵能力之间的区分,灵是一种能量,而灵能力则是对这种能量运用的具体显现,能力的强弱和灵的多寡没有关系,你在两域的潜力值低,也只是你对灵的操控无法达到某些水准,但和你的能力却没有任何关系。” “呐,你把你自己想象成一个游戏人物好啦,对两域的能力值相当于你人物的属性,而灵能力则是你人物的技能,更多的时候,能力甚至比你在灵上面的造诣更重要。灵是基础,能力是核心。两者不可割裂。” “哦,我差点忘记了,你应该还没有自己的能力吧?” 苏溪微微颔首,这些和之前小江山和他说过的东西不谋而合,只不过小江山是从另一个方面和他解释的:神火和种子组成的火炬可以说是灵的另一种体现,火炬的大小决定了灵的多寡,而火炬的精密程度则在另一个方面决定了能力的高低。 他身体里的两个火炬,能被人感知到的只有眉心那座,而心口那座,小江山和他说过,隐藏得非常深,除非是苏溪有意刺激,不然它就如同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一般,绝对不可能被除了他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感知到。而他能被不妖感知到的就只有眉心的那座火炬,它先天的营养不良,自然很难有足够高的潜力值。 苏溪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是第二座火炬的话,能够让小江山感觉恐惧的火炬,能够拥有多大的潜力呢? 不妖轻轻笑道:“而且,任何能力都只能测试你在两域之中的潜力,但还有一系是完全无法预测的,也就是所谓的特质系。” “有很多极端的例子,都是无法归纳在两域之中的,所以特质系虽然只是单独的一系,但实际上说起来甚至比两域加起来还要复杂。” “另外你还搞错了一点哦,苏溪弟弟。”不妖正起身来,“不是英灵殿邀请你加入,而是你请求加入英灵殿。 “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哦,其实我是反对你加入英灵殿的。” 她拿起小江山的酒杯,左右把玩着,“第一关考核在我这里你完全不合格,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如果我没猜错,你点燃神火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吧,而且应该还是走的捷径。但是你是小江山推荐的人,他给你了足够的筹码,所以你才可以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筹码?”苏溪望向她,“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你很幸运,能够进入英灵殿,这将让你得到在任何地方也无法想象的庇护。决定你的潜力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英灵殿。我们想要你变强,你就可以变强。”不妖的语气里忽然生出一股天然的骄傲和狂妄,似乎提到英灵殿这三个字让她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变得狂热而不容置疑,“从此你乏善可陈的人生将焕然一新。” 她目光灼热。 “你将重获新生。” ### 屏息。 黑暗中,只有轻轻吹动的夜风,混合着地上的砂土在沙沙响动。 站在月光下的黑色金刚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有什么东西却在暗流涌动。 那是……灵。 之前白花在房间里运用过的灵能使用技巧,将灵延伸开,像是水波一样,荡漾成一个球形,从而可以感受到在球体之中的所有物体。 这种属于灵在延伸系的高级运用技巧,【感知】,除了要看在外在域的能力值之外,更看重的则是灵的总量,能够运用的灵的总量越大,能够波动开的感知范围的大小就越大。白花之前的感知范围只有三米,这固然和她延伸系的潜力值不高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灵已经接近枯竭。 但是眼下这个怪物,它波动开的感知范围已经超过五十米了,甚至还在蔓延,一点力竭的势头都没有!要知道,白花就算在状态全满的时候也只能展开三十九米的感知范围! 它的灵能……浑厚得令人恐惧! 白花躲藏的断墙和它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三十二米,这还是白花努力移动了之后的结果。按照那个怪物展开感知的速度,发现她也不过就是不到一分钟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感知的边缘触碰到了那堵墙。 月下,那头怪兽骤然苏醒! 它张开恐怖的巨口,猛地向那截断墙扑去。它脚下的地面轰然龟裂,一串串裂纹涟漪般荡开,把尘土和碎石碾碎成白色的细末,甚至它都已经跃到空中了,那轰隆的气爆声响才姗姗在它身后炸响。 “在那里!” 它咆哮着,把月亮都挡在身后,双拳擂紧,高高举起,向着那一处地面锤去。 断墙后,那是——站立着的少女,拖着比她还要巨大的黑剑,昂着头,银色的短发迎风纷飞,她脸色惨白,而隐藏在阴影下的眸子——漆黑无光! 没有声光,没有气场,她周身如水般的、静默地燃烧着的,黑色的火炎。 危险! 高高跃起的黑色金刚心中骤然这么一惊,它生生止住下坠的势头,一对铁拳如同烟幕般散开,同从它身体涌出的无数阴影变成一团旋涡;它那巨大的身形一下子缩水,转而变成只有两米来高、身上包裹着黑甲的骑士人形,而那团阴影旋涡则汇聚在它身前变作一面厚重的哑光巨盾。 这还不够! 更多的影子从地上涌起,潮水一般地扑向白花,它们喷吐着蛇样的信子,咧着漆黑的毒牙。 挡……挡不住! 下面的少女仿佛什么也没做,她动作极缓又慢,黑剑重若万钧,她拖着黑剑的手却一丝都不颤抖。她挥剑,像是曾经挥舞过一万遍。她甚至都不看这剑的去向,任由着它自己的欢喜。她面无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只盯着月光——无神、无采、了无生趣,就如同是……死一样的寂寞。 一道轻薄的波纹从剑身荡漾出去。 咔嚓。 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那面盾牌,无数阴影汇聚的黑盾,整整齐齐地从中间断成两半,背后的骑士握着的半只手臂也应声而断,犹如被锋利无比的刀口切开。泼墨似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影子被斩断,地面被斩断,盾牌被斩断,整个地面被裂开一条巨大的划痕,连带着遥远的街道都也被生生切割成两片支离破碎的部分——就像一幅被割开的画卷。 然后白花放下剑。 第九章 【我仍未目睹背后所系之线】 黑甲骑士从空中坠落,重重地跌在地上。 风声不再,月光下一片寂静,他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那面黑盾被抛到一旁,他扶着断墙重新站起身来。 “真是倒霉,遇到这种情况就换我出来吗?你还真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呢。”他自言自语道,遥遥地望着白花,“是那柄剑啊,真的不想和它对上呢。” 他仅存的左手摊开,黑暗如水,拥挤着涌向他的掌心,一柄巨大的骑枪逐渐显形。 然而他拉开身子,却把骑枪倒插在了地上。他四下望了望,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破烂的白色塑料袋,系在了枪尖。 这是……白旗? 骑士丝毫没有风度地坐在了地上,他冲着白花喊道:“喂,眼前的这位殿下。看到没,停手,我投降。” “你,认得我?” 白花歪了歪头,她的声音干涩,之前嗓子的损伤还在。 她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天翻地覆,那柄黑剑被她重新放在身前,上面延伸出浓稠的火焰,黑火如缎,细密地贴服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远远望去犹如一身黑色的裙甲;但最恐怖的还是她的眼睛,白花的眼眶中已经没有眼白和眼瞳之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那是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温度、死寂的颜色。 “有幸见过您的风姿。”骑士微微躬身,颇为忌惮地看了眼黑剑,“毕竟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永夜皇后】。” “那你又是谁?” “区区无名小卒而已。”骑士哂笑,“不劳您记挂。” “你不想打了?” “显而易见,我打不过您。而且我和您之间也没有什么必须战斗的理由。我和那几个混蛋不同,我爱好和平,而且珍惜生命。” “我有条件。” “那是您的权利,胜利者有权要求一切。”骑士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面甲背后的语气几乎谦卑到极点。 白花收起剑,黑火消失,眼瞳也还原成正常的样子。 “原本的那个孩子呢?”她问道。 “我不清楚去向,我并不是这具躯体的唯一主宰,或许是被杀掉了,谁知道呢。”骑士摇了摇头,“但是我可以补偿给您。” “补偿?”白花冷笑一声,“你们还真是把那些孩子当成货物了。” “世间万物,哪一样又不是明码表价的呢?”骑士摊摊手,“后天种都能作为秘密兵器在黑市里流通,甚至价格亲民。就算宝贵如先天种,也不是同样把自己像货物一样待价而沽?” “这不是你们草菅人命的理由!”白花反驳道,“以前我以为英灵殿算是这座帝国里还过得去的组织,就算你们脑袋里有那套奇怪的优胜劣汰法则,但只要能够在神树手下保存下来大量的先天种,也算是为帝国做了贡献,但你们最近做的这些事情……简直是和神树一丘之貉!” “您高高在上,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小民的生死。”骑士感慨道,“帝国之中暗流涌动,您应该是最有感触的。大人物跺跺脚,整个帝国都要抖三抖。所以,您可以怨恨神树,但我们没办法这样做,能够从祂手中进行一些利益交换,这已经是无数牺牲换来的巨大进步了。” “帝国就像一座庞杂的机器,有人负责思前虑后,有人负责摇旗呐喊,有人负责热血澎湃,还有人负责……同流合污。唯有如此,才能不断进步。” “一派胡言!”白花怒道。 少女异常气愤:“你们之前不是一直标榜先天种的纯粹和高贵吗?怎么又开始和神树做起那种交易?为了帝国而同流合污?当初皇帝还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种话!” “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条件交换吧。”骑士站了起来,语气诚恳,“您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也有限,想必您不会轻易再动用那位殿下,而我也拦不住这幅身体里的其他混蛋。” 骑士伸了个懒腰,全无尊重:“我没空给您上课,请您有屁快放。” ### 不妖也离开了酒馆。 她留给了苏溪一张白卡,她说,三日后,他们会再联系到苏溪。 苏溪捏着白卡,仔细看了看。卡面全白,什么信息都没有。 不过苏溪知道,里面有着相当数额的资金,足够苏溪自己完成许多准备工作。不妖可没空像个保姆似的挨样帮苏溪处理完所有事情。当然,主要是也没什么东西好做,这座酒馆好像是英灵殿名下的一处产业,侍者刚刚已经把苏溪所需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包括各种身份证明,还有一部通体漆黑、看不出牌子的手机。 令人窒息的效率。 昨天,他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落难者。而现在,他已经是帝国东辖区首府大学的大一新生——哪怕他年龄不够,都给他硬生生用特招的形式塞了进去。 手眼通天。 各种材料都装在了一个黑色的背包中,苏溪拿着背包,他准备再去一趟三塔图书馆。 关于眼下的情况,他需要有一些自己的判断。 然而,他刚走出酒馆,那部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是风铃。” 电话那端的人这么说道,是一个嗓音清冷的女声。苏溪记得这个名字,是小江山原本邀请的英灵殿的另一位瓦尔基里。 “出门右转,蓝色的跑车。”她语气冷淡,“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 酒馆门口,只有这么一辆蓝色的跑车。 拉开车门,苏溪也不多问什么,直接就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身上一身干练的西装,看样式和不妖穿的是同款,但不同的是,她里面很正式地补上了黑色的衬衣。她头上还戴着一顶小檐帽,不过苏溪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脑后血迹未干的疮疤。 有意思。 “自我介绍就免了。”风铃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溪,“事出突然,我们边走边说。” 引擎声轰地就响了起来。这个女人一脚油门没深没浅,竟然就在这种巷道里直接飙到了高速! 饶是苏溪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几乎没承受住这种过山车似的体验,三拐五拐,车冲到了外面的道路,完好无损!甚至连划痕都没有! 深夜里,道路上空空荡荡。 她速度不减,然而不再看前方,转过头来,对着苏溪说道:“本来今晚应该是我考核你。但殿里出了件大事。不过既然你通过了不妖的考核,那现在你也应该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所以这件事情也有你一份。”她冰冷地嗓音下却隐藏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奥丁走了,我们现在要重新选出新的神皇。”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神皇是英灵殿的首领,也是将带领整个世界前进之人。”风铃面无表情地解说着,“按理说应该是不存在继任一说,因为神皇不朽,算得上是真正的在世神明。但世事无常,祂先走一步,我们也不能就此乱作一团。” “英灵殿里众生平等,因此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竞争神皇之位,甚至包括你这样一个新人。” “我会弃票。”苏溪平静地回答道。 风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苏溪理由很充分,他初来乍到,完全没必要去趟一摊浑水。多他这一票不多,少他这一票不少。神皇是谁和他可以说半天关联都没有,他本身就是半强迫地加入英灵殿,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深谙其中道理。 “我懂你想明哲保身。”风铃摇摇头,“但是很抱歉,英灵殿里不允许弃票。” “而且你的身份很尴尬,要知道现在殿内的三巨头,每一个对你都态度暧昧。你好好掂量一下,应该怎么处理。” 苏溪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口中的三巨头,我甚至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说是三巨头,但在殿中,我们一般称为三神女,她们是仅次于奥丁的存在。”风铃道,“但她们的名不可说,不能说,不许说。” 苏溪沉默。 “小江山没办法一直保你周全,他似乎也没必要一直保护你。明人不说暗话,我和不妖分别侍奉于不同的神女,而这两位,对你的观感截然不同。” “我不明白。”苏溪说道。 “你不需要明白。”风铃回答道。 他此刻有些恍惚,从白花救他到如今,似乎都是一个巨大的局,而他亦步亦趋,旋涡渐大,事已至此,近乎无路可走。 为了什么? 体内那团神秘的神火? 那么他算什么?筹码?棋子?亦或是一个重要的货物? 苏溪开始怀疑他苏醒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场灾难真的如白花所言,是一场无可避免的黑潮吗?但他眉心的火炬不会撒谎,那可是由黑血蝠的血液凝结的种子。 他一入幕,大戏便接踵而至,神皇乍死,争权夺利,暗流涌动。 苏溪的手掌微微一震,是从酒馆里拿到的那部手机,上面提示他有一则新简讯。 他点开。 苏溪眯上了眼睛。 引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连同风声都一起被隔绝在窗外,风铃驾车的速度快到了恐怖的境地,似乎是要将这辆深蓝色的跑车揉进夜色当中,化作一条无限拉伸的直线。 “还有多久?”苏溪看了看窗外缩成一团的树木,然而问了一句题外话。 “从这里到英灵殿,只要五分钟。”风铃沉声道,“命运将至,你可以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苏溪捏了捏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那条简讯只有五个字,落款是小江山。 “你选你自己。” 第十章 【我仍未知晓那日所见之花】 “你选你自己。” 苏溪倚在座位上,他把屏幕扣在怀里,闭上眼睛。 这是所有路当中看似最稳妥的一条,不偏不倚,他是一个新人,初来乍到,用这种方式明哲保身,明眼人都能知道他的意图。同时也能够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喘息时间,让他清楚英灵殿里究竟是怎么样一滩浑水。 三神女的态度暧昧不清,他在其中无亲无故,唯一能够靠得住的也就只有小江山一个人。 小江山,又是小江山。 苏溪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 “你的脑后有伤痕,血迹还没有干透。从颜色来看,应该是你来的路上遭遇了战斗。那应该是场恶战吧。你的一条腿废了,至少是很严重的伤,所以你刚刚提速的时候有些停顿。” 风铃没有说话。 “你提醒我说要慎重选择,却不给我任何选项。你和不妖各代表着两位不同的神女,而她们对我的态度截然相反。这让我猜疑,也让我感受到危机。再之后你提醒我,时间所剩不多,再过五分钟就到了英灵殿。而这时,小江山替我指了一条路。” 苏溪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风铃。 “我不清楚小江山跟你说了什么。”她目不转睛。 “你在撒谎的时候,会躲避别人的目光。”苏溪毫不留情地戳破,“前面该左转了,不用带着我在英灵殿门口绕圈,旁边的风景我已经看了三次了。” 风铃猛地踩下刹车,尖锐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这辆跑车的性能极好,从接近三百公里的时速降下来甚至只花了不到五秒钟,然而物理的惯性却是无法克服的,这个时候风铃展现了她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她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连一个前倾的动作都没有,卓绝的腰腹力量提供给了她绝佳的支撑,她转过身来,手臂刚刚伸到腰间。 “你想要拔枪。” 风铃的动作骤然一僵。 “但你不会杀了我。只是想要打断我的手臂,让我闭嘴。或者用它顶在我额头上,再轻轻扣动扳机,当然里面不会有任何子弹。这是你惯用的手段。” 苏溪的头抵在前沿,刚刚的猛然刹车让他重重地撞在了车沿上。血液淌在黑色的车台上,蜿蜒着,像是一条殷红的河流。 他撑着身体,转过头来。 湛蓝的荧光在他眸中环绕,宛如一尾玲珑的鲤鱼。 “我能看得到命运,它在每个人的名下备注。每一条岔路口,哪怕再远,只要我踮起脚尖。” ### 英灵殿。 这是一座巨大的厅堂,又像是一座宽阔的剧场,一排排青白色的大理石座位向上展开,鳞次栉比,一共十一层,次第升高,如同一把打开的折扇。而在正上方,是一个球形的圆顶,将整个厅堂包裹住,厅堂的外面,厚重地石墙犹如城堡,高大的石门一座挨着一座,总共四百五十座,扇扇紧闭。 座位上此刻零零散散的坐着人,三五成群,彼此交谈着,但是都刻意压低着声音;在他们顶上,还漂浮着无数晶莹的水晶,反射着透明的光彩,像是一条璀璨的星河。 “各位恩赫里亚。” 恩赫里亚,指的是在座的众人,也即是“无畏之人”的意思。 洪大的声音响起,登时,所有的交谈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此刻,空着的座位上也逐渐出现人影,只不过都像是虚幻的烟雾一样,看不清面容。 厅堂最前端的石台缓缓升起,围绕着石台,旁边特立独行似的并列出三个平行的座椅,这三张座椅同那些阶梯上的大理石座椅一模一样,只不过被提到了最前端的位置。而石台之上,耀眼的金色迸发出来,像是初生的太阳般夺人眼目,不能直视。 那是一张神座。 奥丁的神座! “每个人都有资格坐上这张神座,成为新的神皇!” “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责任!” “祂要带领我们在帝国之中生存,更要把目光放在更远的黄昏之上!” “祂将护卫祂的子民,更要痛击祂的敌人!” “祂将拿起冈格尼尔,驾驭着斯莱普尼斯,巡视着诸神的土地!祂将获得无上伟力,祂将是神上之神!” 这声音在厅堂内回荡,震耳欲聋。而漫天的水晶也雨点般洒落,淅淅沥沥地坠落在大理石的阶梯之上。 有人捡起一枚水晶,原本透明的水晶登时染上明亮的黄光,他将水晶重新抛到空中。 那枚水晶摇摇晃晃,飞到了最前端的三个座位之一。 “刹那。” 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向英灵殿众人宣告那个人做出的选择。 一枚水晶代表着一票,刚刚投给三神女之一刹那的水晶则漂浮在座位上方。 零零散散,又有几个人做出了选择。 “芳华。” “莲尾。” 三神女的名字挨个响起,错落有致,此起彼伏。整个大厅当中陷入了三个姓名的循环,每个座位上方都漂浮着大量的水晶。五颜六色的,缤纷绚烂。 终于,疯狂的投票似乎进入了尾声。 此刻,三个座位却突然有了异动,在她们的旁边又增加出来一张座椅。 第四位……神女? 此刻,第一位神女座位上的水晶忽然移动,呼啦一声全部转移到了新的座位顶端。 在英灵殿中,每个人的水晶只要投出去了,便归属于得票人使用,得票人可以留给自己,也可以投给别人,也就是说,得票越多,他的票的分量就越重。 这一票……是神女刹那的选择。 “苏溪。” ### “里面已经快结束了。”风铃打开车门。 “如果你再不进去,那就算做所有的票都投给了自己。”她倚在了车边,“那样我们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我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事情已成定局,不会再有其他变数。” “你看不到,所以你不会明白。”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苏溪偏着头望去,那抹蓝光仍然在他眸间流动,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租借的创世眼】,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能力时,自动浮现在他心头的名称。在他眼中,这个世界已经迥然不同。每一个人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而是像一团软泥似的,在各种不同的形态切换着,婴儿幼年壮年暮年,每一个时期都重叠在一起,化成无数组信息,苏溪只望过去一眼,那个人的生老病死就都在他眼中了。 但是,这个能力仍然有很大的缺陷,首先是对视力的永久性损伤。租借的双眼使用价格高昂,每一次开启都意味着自己距离黑暗更进一步。而且损伤的幅度不小,苏溪暗暗揣测过,使用这双眼睛一旦超过十分钟,就会面临着间歇性失明的风险,而这种失明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最终变成永久性的失明。 其次,是对分析力的要求,人的一生是在太过庞杂,在不停变化的形态中有太多无用的信息,而如何筛选则成为对于分析力的最大考验,信息再多,不能做有效的过滤同样无用,尽管苏溪的头脑或许好用一些,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最多能够观看的时间段不超过前后一年,因此,他能够获取的信息实际上也极为有限。 而最重要的一点,苏溪没有再想下去了。 获得能力是他破局的关键,也是他能够从层层布置中挣脱出来的唯一筹码,哪怕这是一杯毒酒,他也要咬着牙吞进去。 而看着苏溪的异状,风铃心里也五味杂陈。 苏溪拖着自己在英灵殿门口等待,他似乎另有安排。但是风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次的投票三神女之间已经达成了协定,苏溪入局已成定势,他又是在期待什么? 而且,那双眼睛……看上去充满了不祥。 “快了。” 苏溪也从车里走出来,他遥遥地望着远端,隐藏在丛林当中那一座恢弘的殿堂,穹顶在夜色中烁着微光。 远处的天光渐亮,地平线上蒙蒙地一团光晕,那是初生的黎明还在挣扎。 “走吧,好戏开场了。” ### 伴随着第四张座位的主人名字被播报出来,英灵殿里一片寂静,继而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这个名字完全陌生,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新人吗?为什么神女会把自己的票都转移给他?在帝国知名的强者中也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莫非是隐世的高手? 苏溪是谁? 这个问题成为了萦绕在英灵殿众人心中最大的困惑。 在一片纷争之中,厅堂的正门被骤然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男人,走在后面的是个女人。 他们径直向三神女的座位走去。 莫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来人。 男人走到三张座位前面,一屁股坐到了属于神女莲尾的那个座位。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甚至比之前出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更大!要知道英灵殿的座位只有本人可以坐下,这是规则,没有能够打破。它不仅仅是一项规定,更是有着强大的灵能力约束着。然而那个男人竟然坐在了莲尾的位置上…… 神女……是个男人? 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个女人脚步不停,她越过了三神女的座位,也越过了新增加的那第四张座位。 她……坐到了奥丁的神座之上。 金黄色的光芒大盛,几乎要淹没整个厅堂,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这光……不是抗拒,是欣喜! 哗啦啦,剩下两位神女顶上的水晶也都流动着,汇集到一起,飘到了神座顶端。 投票! 所有人屏息,等待着宣读她的名。 然而寂静中,又是两个脚步声,从正门迈进。 同样是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所有人都熟悉的瓦尔基里,风铃小姐。她一瘸一拐,身后还拖着斑点血迹;走在身后的那个男人,又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年轻得有些过分。他环顾厅堂,一双湛蓝的眸子扫视着每一个人,纷杂的信息如洪流般汇入他的眼眸。 然后停在了神座之上,那个身影…… 苏溪笑了。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拨动着什么。 忽地,第四张座位顶上的水晶也加入了那股洪流,斑斓的星河重新变成了整体。它们旋动着,融汇成了一汪水流,色彩轰然散去,只剩下纯粹的晶莹,透着动人的亮光。 坐在神座之上的那个身影,那个少女。 她站了起来,人们这才发现,在她背后还系着一柄几乎等身高的黑剑。 银色的短发随着光影轻轻颤动,金色的神光收敛,露出她的脸庞。 似乎有人认得她。 那是…… 洪大的声音终于出现,向所有人宣告着这第五名候选者的名。 她是……伟大的先天种、帝国公主、皇帝的骨血。 回声辽辽,星河如雨,散落而下。 “白花。” 第十一章 【偷渡者堂而皇之】 哗啦哗啦,水晶组成的星河转动不停,叮咚作响,在寂静一片的厅堂里尤为清脆。 星河下的少女站在神座前,金色的光辉已经收敛,露出她年轻得过分的面庞。 她背着那柄著名的黑剑,望着底下鸦雀无声的人儿。 白花的名,背后的故事实在是太多。 复杂到她现在用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竟然没人能够反应得过来。 想不到这次选举竟然用这种方式落定尘埃,投票结束,神座也没有反抗,三位神女其中两位沉默不言,而神女莲尾亲至,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现在,我就已经算是英灵殿的神皇了吗?”白花把目光转向座位上的那个男人,“这样就结束了吗?” 她声音清冷,旁若无人,眼中全然没有底下那些恩赫里亚们。 “差不多了吧。”座位上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按理说,星河应该落下,赐予你祝福,当年奥丁就是这么得到冈格尼尔的,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我。” “还要等多久?”白花问道。 “鬼知道呢。”他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我已经很累了,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了。”白花点了点头。 她从背后抽出那柄黑剑,重重地插在地上。 铿锵的声音,是剑刃和大理石的地面摩擦的声响。 “我要代表英灵殿参加神树庆典。”她环视众人,“就这样,谁赞成,谁反对?” ### “有客人了。” 房门被打开,像是许久没有清扫过一样,灰尘在阳光下翻飞,木质的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说话的人声音稚嫩,如同孩童一般。 “现在还能看到血脉这么纯粹的人,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咔擦,是火柴滑动,一盏古老的油灯被点燃,把昏暗的小屋照亮。 “啊,是你,我还记得你,你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娃娃,你的母亲呢?她没有陪你一起过来吗?我都想她了,那样的美人儿,呵呵。” 灯光下,旁边的座位里蜷缩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头发又长又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他的面容几乎看不清,毛发把他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来人。 “不错,不错的灵。看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的成长令人欣喜。当初我就和你的母亲说过,只要假以时日,你的灵纵使不是最强大的,也有资格排在这个帝国的前几位。当然,你不能算上那几个变态。” “找你有点事情,少说废话。”来人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面进去,“前段日子,你见没见过一个和我有着相同血脉的女人?” “像你这样的血脉非常特殊,整个帝国里估计都没有几个。我见过的话一定是记忆犹新。”毛球似的佝偻身影慢吞吞地回答道,他捏出两根手指,悄悄地灯下搓了搓。 访客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一颗神力结晶。” 这可是大价码,灵能能够存在的介质很多,但是能够脱离灵能力者单独存在的介质就屈指可数了,而神力结晶,则是一种高纯度的灵能结晶体,在面对复杂情况的时候,一颗神力结晶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五颗,不二价。” 来人倒吸一口冷气。 五颗神力结晶,这纯属狮子大开口,如果传出去,甚至能让很多人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但是他没有拒绝,摸摸索索,他扔过去一个铁盒。 “我身上只有两颗,剩下三颗我回头找人带给你。” “不行。必须现在给我。”坐在座位里的毛球声音尖锐,贪婪地神态表露无遗,“少一颗都不行。” “好。”访客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他又掏出来一个水晶瓶,里面黄澄澄的是一种晶莹的液体。 “神血源质。” 他嘴角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这个东西,用它可以抵了吗?” 看见这个小瓶子的瞬间,毛球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像是被烙住了一样动也不动,盯着那点点澄黄。 “这个嘛,我觉得差不多了。”他眼巴巴地瞅着水晶瓶里的东西,“应该能抵消了,嗯,差不多吧,我吃点亏,也没关系。” 访客在心中冷笑。神血源质是比神力结晶纯度更高的灵力物质,要论起来价值,一份源质能换得到十份甚至更多结晶,到他这里就变成了吃点小亏。 “真不愧是吝啬的袖中客啊。”他语气嘲讽地称呼着。 “是无所不知的袖中客。”毛球反驳道,他的手往外探着,拼命地够着那瓶神血源质,“快点给我,小子,你还想不想做生意?” 访客倒是没有再啰嗦,他把这瓶价值连城的神血源质抛了出去,就像是在扔一瓶无关紧要的饮料。 “喂!你注意点!”袖中客叫嚷着,“这可是我的东西!” “我要知道她从你这里看了什么,她和什么人来的,你都对她说了什么话。”访客语气阴沉,“一字不落,我要全知道。” “好好好,有钱就是大爷。”袖中客眯着眼睛回忆道,“她应该是一个月前过来的,和什么人来的我不清楚,但她是自己进入这里的,你也懂我的规矩。一般人都会要从我这里看未来,毕竟这是我的招牌,整个帝国里只有我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但她看得东西很奇怪。” “她要看过去。” “继续。”访客催促道。 “未来是不确定的,在我眼中,就仿佛一条无限延伸的藤蔓,每个人都交织在上面,所有的事件,信息,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组成的丝线越粗,说明会发生的几率就越大,反之,就机会渺茫。但是过去则不同,过去是一条通途,所有可能性都被封闭住,变成了暗淡的褐色,只有存在着的会亮光。但是她的过去却不同……”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过去,斑斓着无数色彩,但是却复杂无比,仿佛是从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每一条来路上都亮着光。” “什么意思?” 袖中客停顿了一下,他目光迷离,似乎是陷入了当日纷乱的回忆。 “她没有过去。” ### 神树庆典。 这个犹如梦魇般的词汇从白花口中说出来,让在座的各位甚至有些颤抖。 “这个女人疯了吗?” 神树是帝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祂几乎贯穿了整座帝国的历史,也庇护着帝国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帝国人对待神树是有着复杂的情感,严格意义上来说,祂并不是一尊仁慈的神明,在祂公开的教义当中,一向强调着“天平原则”,在神树眼中,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亦没有无缘无故地获得。祂的神殿更像是一座冒险者的大厅,只要你完成了神树发布的任务,神树便会给予你回报。 祂不需要祈祷和信仰,祂只需要赤裸裸的现实。这点在帝国人眼中,爱憎交织,无数年来,帝国中风雨变换,但神树昂然挺立。 不过,在其他先天种眼中,神树便是只有负面的一说了。祂是一位先天种,这是帝国灵能力者之间通行的秘密,但是祂真实的身份,无人知晓。有人说神树不是人类先天种,它的真身是坐落于帝都之中,皇族一直以来守护着的古树“天柱”。也有人说,祂是能力极为特殊的人类先天种,因此能够一直延长自己的生命力,从而坐拥强大无匹的灵。众说纷纭,但是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神树不喜欢人类先天种。 在神树的神殿中,猎杀野生先天种是最为头等的任务,神树和祂的族裔在这点上极为执着,而且不仅仅是神树,普通人对待灵能力者也是极度反感,因此任何先天种想要在帝国之中活得不那么辛苦,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参加神树庆典。 神树庆典,是祂的盛大活动,却是每个先天种的噩梦。它更像是一场杀戮游戏,它常年开启,在帝国之中的五大灵能力者组织都会投入其中,包括神树自己的族裔。所有人都会被祂投入一个巨大的秘境当中,在里面的每个人就决定了他所代表的那个组织的生存——要么杀掉足够的先天种,要么存活足够的时间。这样神树才会放任那个势力的存在。因此,通行的把参加神树庆典的行为叫做“充电”,而秘境里面的人则叫做“电池”。 性命的血肉电池。 然而刚刚成为神皇的白花,竟然主动要求参与到神树庆典当中?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大胆地站出来说道:“殿内前段日子刚刚有派出去几个小队……” “他们不够强。”白花冷冷地反驳道。 “可是,我们才刚刚失去一个神皇,难道就要再失去第二个吗?” “你们是襁褓里的婴儿吗?时时刻刻都需要一个家长来看护?”白花语气不善。 底下的反对声音眼看愈来愈大,她索性重新坐回了神座之上。 “安静。”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伴随着的,是一股强硬到可怕的灵,从她面前的黑剑上散开,黑色浓重,锋锐的灵薄如蝉翼,危险至极,静静地游走在大厅之中,就仿佛一尾巡视的梭鱼,一柄脱鞘的匕首。 恩赫里亚们这才回想起,眼前的这名少女,是力压三位神女才成为的新任神皇,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帝国公主的身份甚至更让他们畏惧。 她的眸子里,那抹黑色重现。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谁也没有注意,旁边莲尾的座位上,那个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穿着黑裙的妇人。 她仿佛刚睡醒一般,揉着惺忪的睡眼。 她望着白花,神情疑惑:“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十二章 【杀人者明目张胆】 她坐得离白花最近。 白花那股咄人的灵距离她近在咫尺,剑拔弩张,尖锐的气息戳得人皮肤生疼,就像是一柄柄小剑刺在身上,稍微动一动就会是极为可怕的下场。 于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同样的庞杂,一时间,神座两端像是升起了两颗太阳,令人不敢瞩目。 “你似乎有点眼熟。”黑裙妇人语音很轻,黑影蛰伏在她周身,如风中野草,微微晃动着,“我睡得有些久,很多事情还想不起来。” “奥丁去哪里了?”她把目光从白花身上挪开,换望着众人,“这里是议事厅,但是关键的人一个都不在。” “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在我沉睡的期间,我要好好地看一下。” 她说着就闭上了眼睛,那些黑影将她包围起来,士兵般拱立着。 然而白花也没有傻愣着,她完全没有理会身边这个奇怪的妇人,顶上的水晶星河又忽地散开,坠落到每个人手中。 “投票。”白花对着大厅中的众人说道,“你们只需要赞同,这次前往庆典只是我个人的行动,我动身期间所有事由仍由三神女负责。” 然而话音已落,却尴尬的没有回应,星河空空荡荡,没有一颗水晶升起。 每个人都在观望,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旁边的黑裙妇人身上。 那才是真正的神女莲尾,也是场中他们真正信赖的人,她的决定才能真正左右英灵殿的选择。哪怕白花现在是新的神皇。 “诸位,我有句话想说。”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厅堂里响起。 众人似乎才想起来,之前的异动之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登场——那第四张座椅,和神女同等地位的存在。 那个名叫苏溪的男人。 他从座位上起身,对着众人摊开手。 “英灵殿里无莽夫。这句话我想真是说得太对了,大家都是绝代智将,在做每一个决定前都得思前虑后,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去神树庆典,那可是大事情,一定得好好琢磨,慢慢想想,最好是……” “等到英灵殿派出去的人都死绝了。” 他一脸嘲讽,“我实在是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神树庆典是很恐怖,但那是相对而言的,白花既然能够成为神皇,想必她的实力也不在三神女之下。三神女里面,哪一个不是从庆典的血火之中杀出来的?英灵殿之所以能在帝国中稳居首座,不也是神树庆典的功劳吗?但上一支队伍是什么样的成色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三神女全部按兵不动,说句不好听的,去的不就是用命换时间的臭鱼烂虾吗?” “你说什么!” 底下有人激愤,如果不是苏溪的位置和白花太近,甚至有人可能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说话没轻没重的小子了。 但是苏溪厉声喝道,“每一秒都有可能会有一个袍泽死去,每一秒都有可能会有人因为你们的愚蠢而付出代价。去神树庆典里送死的又不是你们,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用别人生命换来的时间讲废话,对吗!” “听着!” 他站到白花旁边,少年人的身子修长,黑发黑衣,脸上还有着血污,唯有湛蓝的眸子亮得灼人。 “我们没有时间犹疑,也没有资格去犹疑!奥丁初死,帝国上下的每个角落都大睁着眼睛,等着狠狠地从英灵殿这块肥肉上啃下来一口!你们既然选择了白花,就应该去信任她,去神树庆典,这是她给你们的信心,也是给你们的交代。用一场宏大的胜利向帝国宣告,英灵殿不是一块鱼肉,它仍然是最为可怕的猛兽,每一个贪婪的凝视都将佐以鲜血!” “而我!将于白花同行!” 他将手一挥,水晶闪亮,猛地腾起,就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 而后,无数水晶接踵而至。 “赞成!”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在鼎沸的人声里,苏溪偏头看向白花。 少年人悄悄地做了个口型,露出一口白牙。 “一群蠢蛋。” ### “他进去多久了?”水鬼搓了搓手,他像是有多动症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把一截狗尾草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袖中客的房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他和烟枪两个人只能守在外面。跟旁边身材高大却又沉默寡言的烟枪不同,水鬼瘦瘦小小的,就仿佛没长开的孩子一样,但是他面容扭曲,吊眉小眼,头发扎呼呼地,每次都要用无数发胶固定起来,否则看上去就像一只野猴子。 “不急。”烟枪的语调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冰冷的样子,他挺直了腰杆,像是站岗一般,伫立在门边,“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耐心等就好了。” “这地方也亏得他能够找到,真的是偏得可以,要我住在这里,闷都闷死了。”水鬼撇了撇嘴,“我可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当兵的,走到哪里都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往哪一站,生了根一样。” “我不是军人了。”烟枪只反驳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 “你说,我们要不冲进去怎么样?我还没见过袖中客长什么样呢?都传得那么邪乎,什么一生只能见一次,一次还只能问一个问题。”水鬼嘟囔着,“在这蹲着感觉跟看门儿的似的,掉价儿。” “关键是无聊!他当初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胸脯拍得震天响,说是一定会干一票大的,妈的,现在他自己进去,留咱俩看门,吃泡屎都接不着热乎的!” 水鬼满腹牢骚,“我可不管,我再等一会儿,今天绝对不可能风平浪静——没点事儿,我都得弄出点事情出来!” “诶我说,烟枪,你当初是怎么跟上他的,你这根红苗正的,用不着跟我似的,净做这种赌命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过呢,你当初是在哪里当兵来着?” “皇宫。”烟枪难得蹦出两个字。 “哟,没想到还是个肥差,我就说嘛,像你这种人,太正,在太暗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你就得站在最亮得地方,跟我们这种下水道居民可不同。” “那你估计也是经历了那件事吧。”水鬼摸了摸脑袋顶上扎呼呼的毛,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手指一撮,也看不出来他怎么点上的火,一缕歪歪扭扭的烟雾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一夜之间,皇族都死绝了。这可是要变天的大事,但到了现在,整个帝国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什么动静都没有,真是怪事。”他眯了眯眼睛,像是要从烟雾里看出什么一样,“还有那群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要不是他拦着,我非得……” 话语戛然而止。 水鬼和烟枪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灵能力的高手,刚刚屋子里的动静可瞒不住他们。而伴随着的,这栋小屋外面的整片林子都开始沸腾起来,树叶哗啦哗啦地,风声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呼啸着,拥挤着向这个屋子冲来。 “妈的,这可是真是票大的。”水鬼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从他鼻腔喷出来,在风中久久不散。 烟枪没有说话,他仍然保持着那副挺拔的站姿,只是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了一丝金属的色泽。 风声里,有人缓缓地走来。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纯白的长衫,袖子垂到地上,同他衣襟的后摆一起在地上拖动着,他头上顶着一个极高极高的头冠,风吹起,把他额前的碎发荡成一绺一绺的黑线。 他径直地向木屋走来,然而烟枪和水鬼却挡在了他的路上。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了看两人,轻飘飘地这么说道。 “废话。”水鬼恶狠狠地望着那个男人,“老子可没做白日梦的习惯,今天你过不去了。” “这里是神树庇护的地方,而那个人,是神树的族裔。”白袍的男人走到近处,他身材极高,甚至比一米九的烟枪还要高出一个头,再加上他那顶快有半米高的头冠,水鬼和他比起来,活像个侏儒。 “你们在挑衅神树。”他静静地俯视着两人,“让开,我许诺你们一个全尸。” 水鬼怒极反笑,“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给给别人安排后事了,所以老子最他妈讨厌你们这群装腔作势的神官。” “尤其是你这顶跟棺材板似的帽子!” 水鬼骤然暴起,两人相隔不过数米,在这个距离上,想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他弓着身子,一个侧滑,人已经来到了白袍神官的背后,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心,上面的锋刃赫然泛着荧荧的蓝光。 而烟枪的动作比水鬼还快,他一个跨步就挡在了神官正面,双掌横切,想要限制住他转身,一拳一眼,标准至极,教科书式的截杀。 扑哧。 匕首入肉,而烟枪也将神官勒在怀中,双掌狠狠地砍在肋侧。 然而水鬼面色一变,眼前一花,再一回神,这匕首刺得哪是白衣神官,分明是一根木头!而烟枪那边也是同样的,双掌砍起一摊木屑,将一颗老树抱在怀中。 正主早就越过了两人,一步一步地向木屋走去。 “呸,操作系的伎俩。”水鬼当然知道神树的神官没有这么好对付,别看神官们只不过都是后天种,但是神树的后天种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后天种,从某种评判标准上来说,他们甚至比先天种还要强横。 任何和神树有关的东西,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用那个吧。”水鬼望了望烟枪,而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着的木屋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青年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他满身血污,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毛球。 阳光从林间洒了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单片眼镜烁着光。 “又是你。”白袍神官咬牙切齿地喊出来人的名字,“小江山。” “对,是我。”他咧嘴道,“不用打了。我们投降。” 第十三章 【轻笑间应有情人】 咕噜咕噜。 小江山手里那颗血淋淋的毛球被他扔了过来。 那是一颗人头,邋里邋遢,毛发丛生,看不清面孔。 “你这是在挑衅神树。” 这是白袍神官第二次说这句话,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刚刚小屋里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丧心病狂。 袖中客是整座帝国里绝无仅有的预言家,更是神树亲口答应要庇护的人,他所在的地方常驻着一名白袍神官,用以保护他的安全。 袖中客虽然生性贪婪,但是他认得清大局,从不轻易树敌,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价,他的能力是他立身的根本,那是近乎于全知全能般的预言,他从不会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而且有求于他的人太多,杀了他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给自己惹得一身臊。如此一来,他才能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帝国中生存这么多年。 但是那颗人头不作假,小江山身上那摊血迹也不作假。 “神树的脾气你比我懂,祂老人家这么多年过来了,从当初籍籍无名,到现在神威浩荡,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情有过怒火?” 小江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露出不屑的神情,“从来只有交易,倒不如说祂是个商人。” “神明的归神明,凡人的归凡人。”白袍神官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我懂我懂,想要当神,就得摒弃人类的感情,这不是祂一直以来的说辞吗?”小江山抛出一个袋子,同人头一并滚到了神官脚下。 “神树的规则我都懂,也用不着你为难。” “五百颗神力结晶,三十份神血源质。”他指了指水鬼和烟枪,“一个主犯两个从犯,也不用你们大费周折地抓捕了。” “罪责变更为无尽流放。”小江山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他的目光望向空处,“就在现在吧,送我们去那个地方。” ### 白花的手心里全是汗。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冷漠而淡定,而目光则越过众人,望向来时的那扇大门。 英灵殿中的每一项决议都需要三神女中至少两个人同意,亦或是议事厅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通过,这是当初英灵殿设置的机制,也是必要的程序。 她目光微微上移,那是决策用的“悬河”,厅堂里升起来的水晶越来越多,亮灿灿地,像是无数颗星辰。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溪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但毫无疑问的是,她需要这份帮助。只有这样,那扇门才会打开,她才能如愿以偿,进入神树庆典的那方世界。 快点,快点。 她在心中默念,时间真的不多了,莲尾就在她近旁,影子的气息不善,短短的几分钟就好像几十年一样,连一次呼吸都变得滚烫而缓慢。 嗡地一声,“悬河”颤动起来,曾经出现过的古老声音又一次响起。 “决策通过,连接通道已开启,目的地:树海。” 厅堂的正门无声地开启,门后,是一片混沌的颜色,看不清景物和环境。白花提起黑剑,越过众人,而苏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众人安静肃穆,仿佛出征一般沉重,每个人都单手抚胸,身体微微前倾。这是英灵殿的礼仪,是任何将要前往战场的战士应该受到的敬意。 白花站在门前,脚步微微停滞。 她用只有苏溪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一步迈过去,可就不能后悔了。”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苏溪,也像是在问自己。 苏溪迈进这一片混沌,他闭上眼睛,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道。 “我们从来没有余地后悔。” 无声地,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 灰色的甬道漫长。 周遭全是一片混沌的颜色,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远近前后,与其说这里是一座通道,倒不如说是一团果冻或者浆糊,在里面,就仿佛飘在真空中,荡在宇宙里,奇妙至极。 神树庆典所在的地方叫做树海,是帝国之中为数不多的秘境,也就是由灵能力构筑的异度空间。秘境这种东西非常珍稀,它们像是气泡一般,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夹缝之中;它们不与任何现实世界的坐标接轨。树海便是如此,它只有从神树允诺的通道里才能够进入,同样的想要离开也是这样,否则那些被动进入庆典的人早就想办法从中离去,而不是强迫着相互杀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座最为可怕的监狱。 白花勉强睁开眼睛。 她降落在一片丛林之中。应该说这里放眼望去,郁郁苍苍的,满是茂密的树林。树海树海,名不虚传,各种足有环抱粗细的树木生长在这里,横竖交织,顶上的树叶密密麻麻,几乎看不见天空,昏暗潮湿。而下面则是盘根错节,虬龙似的根茎突出大地,没有平整的地方,白花一脚下去,深深浅浅,那上面堆叠着各色的落叶,半腐质的臭气翻腾上来,还有滑腻的触感。 这里就是神树的后花园,先天种的修罗场,树海。 白花倚着树木,没有着急走动。根据她的了解,在进入树海之后的头一天内,所在区域的百米范围都是所谓的安全区,也就是说,只要你不走出这个范围,你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同样的,在这个区域内,任何灵能力也都无法动用。 白花偏头看了一眼,随她一起来的苏溪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他身上脏得出奇,浑身上下全都是泥巴和碎叶,实在想不出他刚刚做了什么。 “苏溪。”白花想了一会,才想起他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嘘。”苏溪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 安静。 这里完全没有一座丛林应有的动静,除了树木之外,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流水,他们的交谈传出去空空荡荡,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声音都没有,寂寥得令人心慌。 “有人。”苏溪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止有我们。” 白花摇了摇头,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到这里来。”苏溪对她招手,“这里有风。” 白花跳到树上,攀到和苏溪差不多的位置。 静静地,柔柔地,气流蹭过她的脸颊。这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呼吸。白花看了眼苏溪,只见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白花也如此,有样学样,闭上眼睛,屏息凝神。 嚓,嚓,嚓。 那是细微至极的摩擦声。 这座树海没有风声,也没有其他动物,能够如此行动的,只有人。 “一般进入两次以上的老鸟都知道,新手的安全区并不是绝对的安全。”苏溪低声说道,“它太过突兀了,任何人都知道那里有人来了,而且封灵区域并不大,如果有准备的话,捉几只菜鸟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都知道,杀人的办法可不只有灵能力一种。” “那我们应该逃离吗?”白花原定的计划中,是想要利用这片安全区好好修整的。实际上她已经非常疲惫,从奥丁到十六,然后和黑甲骑士达成协定,最后在英灵殿里加冕神皇,她无时无刻不是绷紧着神经,身体上的疲劳可以用药剂来解除,但是精神上的压力却没办法快速消除。 “逃?”苏溪摇了摇头,“先不说我们不了解地形和方位,随便走出安全区第一个就要面对的就是神树族裔的追杀。这座丛林里,他们才是主人。” “再有,摸进安全区也不代表着一定就有恶意。能进入安全区的只有先天种,虽然不是所有先天种都团结一致,但神树族裔和先天种之间的矛盾明显更为突出,而且是无法调和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因此,进入安全区寻求结盟,或者资源交换的也不在少数。反正大家都不能动用灵能力,基本上算是平等。” “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苏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牛仔裤的口袋勾勒出一个L形,那是……一把手枪! “过来的时候找风铃借的。有了这个,我们基本上就能占据一定的主动。所以……”他悄悄贴近白花的耳朵,“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苏溪温润的吐息钻进白花的耳朵里,让少女神情有些异样。 “太近了。”白花转过头来,羞恼地盯着苏溪。 少年的面庞骤地涨红,他目光躲闪,手忙脚乱,赶紧拉开距离。 “对不起!刚刚用完能力,我现在还看不太清楚……”他话音未落,人一个不小心,就跌到了树下,溅起一片落叶和淤泥。 看见他的糗样,白花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之前身上那么脏,也是因为看不清路才弄的吧。说起来,看不太清楚,白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她从口袋里摸了一个盒子出来,抛给了树下的苏溪。 是一个小盒子,大概只有手掌大,苏溪打开来,里面是一副眼镜。 树上的少女偏过头,“我平常会有些近视,你要是看不清,就先给你戴吧。” 她赌气似的威胁道:“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第十四章 【慢语里暗藏杀意】 树海的天空中同样有着明亮的日月,天光变化似乎和外界并无二样。 这让很多人遐想,或许这样的秘境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异度空间,而是仍然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不为人所知。 秘境秘境,这些充斥着灵能的奇特区域,它们对于先天种的意义十分重大,每一座秘境都代表着能力更进一步的机遇,它不仅会有现实世界没有的奇珍秘宝,更是会有很大可能生存着其他的先天种生物。 唯有先天种才能让先天种成长。 这句话是前任古龙研究所所长天晶说的,也一直被所有先天种奉若圭臬。先天种是残忍的,哪怕是人类,也无法抵抗让自己更进一步的诱惑。灵能有强烈的排他性,只有长期被灵能浸润,这些材料才能被赋予灵能的特性,然而普通的材料也无法承载灵能的强大活性,找来找去,也只有先天种的材料才能够被用于各种武器和装备的制作。先天种的血肉,甲壳,筋骨,它们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是不可多得珍奇材料,要知道黑市上流通得最为广泛的神力结晶和神血源质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非人先天种的身体材料凝结而成的。 而更重要的是,在现实世界里很少存在先天种生物,除了人类之外,每一个先天种生物都是强大的代名词,比如存在于帝国灾害列表上的黑潮——黑血蝠。 而在秘境当中,高灵能的环境让里面几乎满是先天种生物,那几乎是……遍地的财富! 秘境汇聚资源,资源积累财富,财富创造强大。 在帝国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段疯狂的热潮,无数冒险家们前仆后继,以寻找秘境的确切位置为一生的追求,这其中,甚至包括许多鼎鼎大名的先天种。 在那如同着魔一样的十数年里,帝国的每个角落都被无所不能的先天种涉足,然而当最后处女地也被探索,人们失落地发现,仍然没有秘境的线索,热血澎湃的人们一无所获,秘境仍然神神秘秘。 那些秘境就像是会躲藏一样,精妙地躲开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也从那时起,树海彻底收归神树所有,声势浩大的神树庆典也就此拉开帷幕。从此树海彻底被神树垄断,再也不再是先天种可以随意踏足的领域,而变成了一座代价高昂的修罗场。 狱海、神山、星墓、古塔,这些秘境的名称都变成了历史的尘埃,从那之后的近百年内都没有人再进入过了。 但是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不肯放弃,哪怕热潮褪去,还有人在孜孜不倦地努力探索。 ### 苏溪拗断一根树枝。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转手又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了一道痕迹。他带进来的手机似乎是遇到了故障,无法开机无法使用,而他也没有其他计时工具,因此他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计算进来的时间。 每隔三百秒,他就会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下一道痕迹。那颗树干上现在已经密密麻麻地,满是细小的刻痕,差不多有二百多道了——他们进来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了。 星星碎光从叶间露了出来,晨曦快要来到。 这期间倒是平安无事,这让白花和苏溪获得了足够的修整时间。他们两人轮班,一人休息,一人放哨。不过和字面意义上的休息还不太一样,他们休息的时间异常零碎,绝不进行深度睡眠,基本上只浅睡半个小时,就切换状态,虽然这样并不能让疲劳一扫而空,但是胜在有足够漫长的时间让他们调整,而且当下的环境也绝对不合适毫无防备地进入深度休眠。 树海表面上静悄悄。 苏溪实际上是最不能放松的人。白花的情况如何他多少是了解的,进入树海之前,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白花身上。在那有限的时间内,他走马观花地浏览了这么些天的事情,从奥丁到莲尾,那柄黑剑,还有白花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可是他仍然没有任何头绪,创世眼不是全能的,他就算能够观看过去未来,那也只是有限的可改变的未来,人生不是一个固定的形态,无数的可能性叠加起来,就如同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 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人生如迷途,苏溪知道自己已经进入这个旋涡之中,退无可退。 又一个三百秒过去了,而这班结束之后,他也要和白花换岗了。 忽然,咯吱咯吱,不远处传来响动。 不等苏溪预警,白花就已经睁开双眼。她一直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哪怕苏溪和她说过之前的十几个小时应该都是足够安全的,她也不肯放下这柄黑剑。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没有说话。 来人毫不避讳前来的动静,踩踏树枝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那是一个女人,不对,应该说还是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的年纪,一头黑色碎发在空中跳跃。她几乎是用跑的,在树林间磕磕绊绊。不时仓皇地回头张望。她的上身只有一件可怜的抹胸,透过不多的光亮,映出她额上流淌的血迹,还有身上无数血痕。 她径直向白花和苏溪跑来,褐色的大眼睛里投射出求助的神色。 白花迎着她,站起身。 “停在那里。”她面无表情,黑剑发出清脆的颤动,“再进一步,死。” ### 听见白花的话,女孩脚步一滞。 她脸上泪痕斑斓,“救,救救我……” “他们来了,就在外面,我没有办法。这里是安全区,哥哥姐姐,求求你们,救救我……” 树林外又是一阵响动,这次可比女孩来的时候更肆无忌惮。 女孩伫在那里,双目无神,“他们来了……” 吵吵闹闹地,林外传来人声。 “他们就在这里!” “包围住这里!” “一个都别想逃!” 女孩猛地回神,她像是做出了什么决断一样,冲着白花和苏溪喊道,“在这里呆着也是死,和我一起冲出去吧!” “我知道一条路……” “从那里出去绝对不会被他们发现。”苏溪懒洋洋地开口,“对吧?” “是的……”女孩的语气有些尴尬。 “我们不如等等看,看看发出声音的那些东西会不会进来。”苏溪推了推眼镜,一脸戏谑,“它们可在原地踏步了好一会儿了。” “还有……”苏溪点了点身后,“十二点方向的那位朋友,出来吧。你的伙伴演砸了。” 但是密林里静悄悄。 “你在,你在说什么!”女孩神色匆忙,她像是要提起勇气,“再不逃,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安全区的封灵效果对他们无效,他们是神树的族裔!” “我们不会走的。”白花摇了摇头。 “你们不走!那我可不管你们了!回头死了不要怪我!”说着,女孩就要转身。 然而白花的黑剑举了起来。 “我们不走,你也不能走。” “你什么意思?”女孩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白花上前一步,毫不示弱,“你可以试试。”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你走不掉的。”还是苏溪开口道,“从这里到安全区的边缘足有五十米,在边缘的每一个位置我都设置了陷阱,虽然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但是足够耽误你一点时间。” “在都不能动用灵的情况下,你应该知道冷兵器的厉害。”苏溪向后撤了一步,“好吧,我们姑且算你们也有武器,但就算你的朋友身手再快,也快不过枪械吧。” 他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把枪抽出来,遥遥指着不远处的阴影。 “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呢?”他按下保险,一脸真诚地微笑。 ### 看到苏溪的枪,女孩的脸色大变。 “你为什么能突破神树的限制?普通的枪械凭什么能抗住通道的挤压出现在树海当中?” 苏溪不答,他看也不看女孩,手里的枪稳稳不动。 “还不出来吗?”苏溪的笑容仍旧,“我招待朋友向来大方,从不吝惜子弹。” “但我珍惜时间。”他手指轻轻搭上扳机,“给你十秒钟考虑一下,要不要收下这份重礼。” “十。” “九。” “八。” 他轻声数着,白花在他倒数的时候,缓缓走向女孩,沉重的黑剑轻易地抵在她的脖颈。 “七。” “六。” “五。” 少年的嗓音回荡在树林间,温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伴随着的,那个女孩的目光张皇,她没说什么,强作镇定,任凭白花锋利的黑剑划破皮肤,新伤旧痕一并,殷红的血迹像是一副古怪的纹身。 “四。” “三。” “二。” 苏溪略微停顿,手腕微抖。 “找到你了。” 苏溪猛然撤步,同时他的脚下暴起一道黑影,那是一张涂得全黑的脸孔,身上覆盖着树叶和烂泥,那人右手紧握着一柄尖锐的木刺,蓝色的幽光闪烁在那上面。 然而白花漆黑的大剑早先一步劈到了那人的胸前。 “一。” 苏溪脸上微笑不变,轻轻开口。 “嘭。” 清脆的枪音响彻林间。 第十五章 【我于你毫无隐瞒之意义】 没有飞鸟,没有惊叫。 枪声如同一场梦境,树海中静悄悄。 白花把黑剑收了回来,刚刚那一剑并没有斩实,她要做的只是按照苏溪说的,找出隐藏的那个人,只要干扰他的第一下攻击,剩下的事情苏溪会处理的。 “你根本就没有发现我。” 那柄淬毒的木刺被白花打飞,而苏溪子弹则精准地穿过了袭击者的大腿,他跪倒在地上,眼神愤愤。 “我也没说过我知道你在哪里。”苏溪吹了吹枪口不存在的硝烟,“只能说你的同伴太过心急了吧。” 目光望在哪里,那个人就在哪里。 这是苏溪和白花约定的信息,越到最后关头,眼神越能出卖一个人。苏溪不相信会有人孤身涉险。他压根不知道另外那个人躲在哪里,之前说的一切看似胸有成竹,实际上都是……装的! 他就是在赌! 疯狂的赌徒! “其实我不太愿意动枪,刚刚的动静基本上周围数公里都能听见,如果那些家伙全速赶来的话,你猜猜要多久能到这里?”少年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安全区内连灵能对身体的强化都取消了,你拖着条伤腿,又能跑多远呢?”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溪身后的女孩哭喊道。 她也不顾白花的威胁,扑过来挡在苏溪和她同伴中间,张开手臂,目光里满是小兽样的凶狠。 “我问,你答。”苏溪收敛笑容,“我满意,你离开。” ### “长话短说。” “姓名,能力,组织,生存天数,击杀人数。” “我要树海的地图,以及你们身上一半的神力结晶。” 神力结晶则是快速补给灵能的最佳材料,有它在也就等于拥有了一块外接的灵能充电宝,算得上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但地图,这个要求让对方有些瞠目结舌。 树海的地图是最为普通的东西,但它的来历却不简单,它是神树专门设置的几样道具之一,拥有【永恒】的属性,在树海当中永远不会被破坏。除此之外,它就只有地图的功能,会自动记录持有人所到之处的地形。 它几乎遍地都是,任何树海中的树皮灌充灵能后都能拥有这个效果。 但是不论是找路还是记录路线,包括地形勘探,这些都需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初入树海的苏溪白花所没有的,因此一份地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苏溪回退到白花的位置,和地上的两人拉开一定距离,但是他手上的枪纹丝不动。黑黢黢的枪口一直定格在地上那个人的额头,只要他稍有异动,苏溪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紫。”女孩快速开口道,“能力是远程操控人偶。隶属于三项议会,生存天数十二天,击杀人数……” 女孩咬咬牙,“零。” “下一个。” “他叫青塔。”紫的话还没说完,苏溪的枪口猛然下移,嘭得一声,又是一颗子弹送了出去,擦着女孩击穿了身后青塔的手掌。 躺在地上的青塔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 “让他自己说。”苏溪声音清冷,“自己的事情自己说,我问谁谁说话。” 在无法动用灵能力的情况下,他需要观察表情和听声音来判断对方是否说谎,一份错误的情报在某种情况下是致命的。 紫恶毒地瞥了一眼苏溪,极不情愿地侧开身。 “青塔。”那个人的声音沙哑沉闷,听不出年龄,“隶属于三项议会。生存天数一百四十五天,击杀人数……” 他顿了顿,“三十五,十五个先天种,二十个神树族裔。” 白花面色微变,三十五的击杀数,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神树要求的击杀数额,一般只要能够击杀十个先天种或者神树族裔,就可以脱离神树庆典,然而他却放弃了这次脱离的机会,反而选择继续生存。要知道错过了第一次的击杀数脱离机会,就只能选择生存天数脱离了,而如果选择以生存天数脱离的话,就必须达到一百天!而后每一百天才会有一次脱离机会,这个男人……他硬生生在这里滞留了一百四十五天! 这个青塔……绝对不是一般人! 他一定是三项议会当中举足轻重的家伙!至少也应该是一名正式议员! 白花后撤几步,任何一个能在神树庆典中活着出来的,都是值得重视的对手,而眼前这个,甚至算得上是可怕。 然而苏溪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他面色如常,问道:“能力?” 青塔犹豫了一下,回答:“毒。” 苏溪点了点头,他用枪口指了指女孩,“你交神力结晶,他交地图。就放在地上,然后就离开。” 紫点点头,她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来四块灰扑扑的神力结晶,放在地上,而旁边的青塔则挣扎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卷树皮样的书本。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也没有让紫帮他一把。 “这样就行了吧?”紫忍不住开口道。她从地上把青塔扶了起来,两个人蹒跚着向安全区外挪去。 枪声已经暴露了位置,他们亟需去安全区外恢复灵能的使用,枪伤在灵能的作用下,实在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伤势,但是在封灵的安全区内,却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恩。”苏溪点点头。 然而就在苏溪同意的时候,白花却从一旁提剑赶上,少女无声无息,犹如一只白色的幽灵,黑剑如影,顺势斩下了两人的头颅。 扑通扑通。 女孩和男人的身躯同时倒地,伴随着的,是满脸难以置信的面孔和死不瞑目的眼睛。 “白花!” 苏溪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少女放下剑,血液才缓缓流下。黑剑锋锐,剑锋上滴血不沾。 “我们没有必要杀死他们!”苏溪情绪激动,完全不似他之前那般淡定,“我们也拿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地图!结晶!我们两个人完全可以在这里生存到百天!越早出去对我们越不利,不是吗?” “你以前从没杀过人吗?”白花没有反驳,反而这么问了一句。 “没有,但是……” 白花打断他的话,“那你以后准备习惯杀人吧。” ### 苏溪的手在抖。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死亡对于他来说一直异常遥远,哪怕是之前被告知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也没有任何一次会有这么直观的冲击力。 他珍惜自己的生命,更尊重别人的生命。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杀人。 尤其是在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的时候,他尽量不想用过激的方式处理问题。 而那两颗头颅落在他身前,毫无生气。 那两个人……就这么死了? 一份地图,四颗结晶。这完全不会触及到紫和青塔两个人的底线,更何况,树海如此之大,他又了解两个人的能力和组织,以后足够他做更多的事情。完全不必要赶尽杀绝,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白花变得陌生,不再是那个刚开始看到的女孩,一句谢谢就会让她脸红的样子,现在眼前这个长得相同样子的少女,淡漠,冰冷,就仿佛她手里的那柄黑剑。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他还在原地发呆。 而白花已经摸完了尸体,把刚刚丢在地上的地图和结晶都捡了起来。她抛过来两块结晶,还有一份地图。 “该走了。” 苏溪站在原地,没有动。 “还没有想通吗?我以为你头脑很好用的。”白花侧过头来,边缘的银色碎发飘在眼前,像是一缕又一缕飞线。 “他们进入安全区的目的你知道,两个人的能力也都说给你听了,不管真假,都是非常麻烦的能力,如果遇到的话,基本上都是要苦战一番的。那个青塔杀掉的三十多个人就是证据,就算那个叫紫的人没有杀过人,但她的能力在这种地形下,也足够给我们带来困扰。” 苏溪摇摇头,“这和我们之前说过的不一样。” 白花笑了笑,“我们两个人的能力都不合适树海作战,如果你的能力就是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那我可以算你基本上没有战斗力。而我的话,如果不提前准备,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放走他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一个用毒的强力能力者,等出了安全区,你猜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而对我们进行报复?” “这里是树海。我们是先天种,别再用普通人类的道德约束自己了,先天种就是野兽,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你活着就要把任何人都当成不死不休的敌人,在人类社会中还会存在遮掩,而在这里,一切都不存在。先天种的世界不存在利用之外的关系,你在对待他们的时候心存怜悯,就是在给自己自掘坟墓。” “哪里都不缺天真的尸骨。”她一针见血。 苏溪沉默。 他只是开口问道:“那我呢?” 白花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认真地回答道:“你活着,对我比较有用。” 第十六章 【你对此应有痛快之决意】 哗啦哗啦。 满耳充盈的水声,清澈地回响在林间。 溪流蜿蜒,水流湍得发白,从无数根茎间穿过,露出底下被磨得圆润的卵石。 这是苏溪和白花进入树海的第六天。 上次的事件并没有让苏溪变得太过消沉,一夜无话之后,他就仿佛忘却了那些事情,开始积极和白花策划接下来的行动。 这条溪流是在青塔的地图上距离他们安全区最近的一个水源,在树海之中,水源是一个十分奇异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水流更像是活物一般。它们并不像现实世界当中的河流一样有固定的流域和河道,树海中的水流是移动的,它们没有源头,也没有最后汇入的海洋。它们就如同巡游的巨蛇般,在整座树海之中不停地穿行,四处游荡。 地图上会标注水流流经的区域,青塔的地图上最后一次见到这条水流是在三天前,从覆盖的流量上来看,它的水量异常丰沛,因此苏溪认为它的流域存在时间会非常漫长,苏溪和白花追着它已经跑了三天,终于见到了它的尾巴。 苏溪抛给白花一个容器,那是他这两天趁休息时间雕出来的木杯,用木塞紧紧塞住,细长细长,苏溪一共做了六个,挂在身上,这样就可以储存一部分饮用水。 树海里没有其他的水源,他们如果今天仍然没有找到这条水源,就只能考虑饮用露水和地下水了。不过在树海当中,很多情况和现实生活大相径庭,那些通行的常识有的时候不一定能行得通。 水质清澈,口感甘甜,苏溪连喝了两杯,他又重新将水杯灌满。 那边白花也补给完毕,她也顺便将黑剑浸到了水中,清洗一下这连续数天的风尘仆仆。 “我们现在在地图的边缘。”苏溪清了清嗓子,“但仍然无法确认在树海中具体的位置。青塔在这里生存的一百多天里行动区域非常有限,我们现在基本上已经跑到了他活动区域的外延。” “我们都是初入树海,当日在英灵殿里也几乎没有几个从树海回来的老手,那里对于我而言是盲区,我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根据常识而言,树海中只有三种东西,先天种,树木,神树族裔。” “我们目前还没有遇到过神树族裔,但任何人都知道,在神树垄断树海之后,这里已经是他们的主场,而且……” “而且,他们更熟悉这里,任何神树族裔都是在树海中孕育的。”白花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有传言,他们就是诞生在一座峡谷之中,他们称那里为‘母宫’,更有传言,神树的真身就在母宫之中。” 树皮地图上的纹路深浅凹凸,苏溪的手指缓缓滑动,在那里,空白一片的区域前周围的等高线骤然密集,“这条水流的前进方向在地图上没有标注,从现有的地形推断,前面很有可能会是……” “一座峡谷。” ### 树木,又是树木。 树海中的树木千奇百怪,而且种类繁多,几乎覆盖了整座秘境,甚至没有一寸裸露出来的土地。 因为没有其他生物的存在,树海之中永远是死寂的,密度极大的树丛也阻隔了风的存在,只有在一定高度之上才会有气流的流通。 在一片死寂之中,忽然传来一身闷响。 那像是机械的声响,又像是骨骼的脆动。咔哒咔哒,一阵又一阵,蜂群似的响动,嗡嗡地颤动。 那是落叶,被震颤着掀起来,还有泥土,混着早就暗淡的血液,在空气中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两具无头的尸体猛地坐了起来。 “那两个新人下手够狠的。”远处传来女声,“我捏成这个样子的人偶都忍心下手呢。” “还有信息残留吗?”旁边沙哑的男声问道,“从尸体上看不出来什么,他们应该也没有仔细检查。” “东西都被拿走了。不过食物和水都没有动,地图在他们手上。”男声继续道,“大腿和手掌上有枪伤,但不是致命伤。不过看子弹痕迹来说,对方手很稳。最后一击是剑一类的有刃武器,干脆利落,是个老手。” “树海越来越乱了。”男人轻声感慨。 “能够通过通道的枪械,八成是灵能力的产物。”女声里充满不屑,“也就能吓吓菜鸟,在树海里,那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但你的人偶死了。”男声不留情面,“而且应该不是一个人,另一个拿剑的很强。从智力上来说,你的计策也被对方识破了,他们这边痕迹处理得很干净,至少我没办法判断对方的去向。” “我随手捏的两个人偶而已!”女孩气得跺脚,“这样的人偶我要做出来多少个就做出来多少个!设定的应急情况就那么几个!本身在安全区里也没什么战斗力!两个菜鸡而已!” “稍微重视一些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怕什么?他们不是拿走了你的地图吗?还有那几块神力结晶,反正只要有东西在手上他们都跑不了的。” “不尝试一下结盟吗?”男声有点犹疑,“他们并不像很好对付的样子,而且在树海里,先天种没必要成为对手。” “结盟?”女孩冷哼了一声,“我只要有我的人偶就够了。” “其他的?都是猎物。” ### 昏暗的房间。 仅有的光亮从高处的小窗洒落下来,映出房里的情形。 漆黑的铜柱立在房间中央,在光影下,那上面的铭文若隐若现,暗淡的辉光闪烁在上面,看不清楚样式。 在铜柱下端,是无数锁链,中间一枚漆黑的影子被束缚在其上,锁链穿过它的身体,缠绕在铜柱上。 那漆黑的影子像是死掉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的痉挛,还标致着它仍然存活着,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 除此之外,房间空空荡荡,如果不是窗口的天光变化,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门外偶尔会有脚步声,巡逻似的,渐远渐近,零零散散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三个人影,站在铜柱前,被光影拉开,高矮参差。 那是英灵殿的三神女。 “他很安静。”莲尾的声音沙哑,“早知道,我就该一直把他封印在这里。” “不要太过自责,能弥补的事情你都做了,那毕竟是你能力的一部分。”刹那安慰道。 “可是!她篡夺了奥丁的神座!而且还是她!是她杀了奥丁!弑君者成为了新的王!”莲尾失声尖叫道,她的情绪忽然崩溃,“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要把听奥丁的话把十六放出来!如果我当初多坚持一些!奥丁他就不会死!我应该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什么!为什么啊!” 狭小的房屋内,只剩下语调沙哑的抽泣。 刹那是其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她也是最早就跟随奥丁的那一批瓦尔基里,这种时刻,她却也无话可说。 英灵殿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她陪着奥丁经历的每一场战斗,每一次冒险。 “人终有一死。”这样的话在她心中来来回回,然而她却无法开口。 就算奥丁自诩为神皇,却也逃脱不出那样的宿命。刹那知晓一切,然而她却不能说出口。 “黄昏将至。”她轻轻开口道。 一旁的芳华沉默不言。 “她成为神皇。这件事情因瞒不了多久,英灵殿内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件事迟早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刹那皱起眉头,“而且她还通过悬河开启了通道。” “神树庆典。”芳华补充道,“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 沉头啜泣的莲尾猛然抬头,她大跨步地迈到铜柱旁边,狠狠地扯动铁链。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跳跃的电弧窜来窜去,电光幽暗,映得莲尾脸上的表情狰狞。 她将影子拽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咬出声:“我知道你和她有交易,但那些不重要,我有一笔新交易要和你做。” 影子沉闷不语,它软软地抬起头,一张男人的面孔默默浮现。 “带我去神树庆典,破坏她要做的事情。”莲尾声音颤抖,“我给你自由,这具躯体将彻底归属于你。” “你疯了?!” “你在说什么?!” 刹那和芳华同时惊叫起来。 莲尾的能力不在两域之中,而是分属于特质系,她的能力名叫【神明的木偶戏】,在她的内心一共存在有十六个人格,每个人格都拥有一个强大而特殊的能力,在平常莲尾可以和他们共享这些能力,而代价就是使用的越多,那个人格就会越活跃,从而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平常莲尾都会对他们保持绝对的压制力,除非她允诺,不然那些人格不可能会擅自出现。 而她这次……竟然用身体的控制权作为交易! “很诱人的筹码。”沉闷的男声从影子里响起,“但是我答应过她,要帮她完成那件事。” “不用你出手。你只需要带我进入庆典,找到她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进入那座秘境,同时还能避开神树的眼目。”莲尾满眼血红,“你没有选择,如果不能杀死她,我也会选择杀死你。” “你做不到的。”影子嘲笑道,“我死了,你就会变成一个凡人,那比杀了你还要难受。” 莲尾语气冰冷:“你可以试试看。” “不。”男声笑道,“我选择接受这笔交易。” 他开怀大笑,铜柱都震得颤抖。 “哈哈哈,谎言如此甜美,承诺算什么?”他漆黑的目光扫过莲尾的面庞,“谁让我是背德骑士呢。” 第十七章 【相遇是命中既定之重逢】 剃刀踹了踹脚边的尸体。 灰色的灵焰从他身边溃散,他大口喘着气,却还顾不上休息,手掌上满是血污,他强忍着恶心,从对方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摸索着食物、水源,还有最重要的神力结晶。 这不是他在树海里遭遇的第一次袭击,在他生存的这三十多天来,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敌人。要么是神树族裔,要么就是先天种。 去他妈的神树庆典,他在心里啐了一口。 好在他早就习惯,这是每一个野种都习惯的日子,勾心斗角、刀头舔血、朝不保夕。 剃刀今年只有十八岁,然而他却长得异常成熟,在邋遢的胡子下面,是一张饱饮风霜的面孔,他从懂事起就在街头游荡,十八年来一直如此。 他抹了抹食物上面的血迹,丝毫没有顾忌地吃了下去,水壶有些破损,估计不能携带了,他喝了一些,觉得不再渴了,就扔掉了。 “穷鬼。” 从敌人身上只摸到了两块神力结晶,他有些不满意现在的收获,这个人跟着他跑了足有三天三夜,几乎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方偷袭成功。 他此刻也有些弹尽粮绝,树海中能够食用的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果树,他不太会分辨这些,而水源更别说了,进来这么些天,他几乎都没见到过,只能喝一些树汁润喉。 现在的这种日子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没有觉醒灵能力之前的那些生活,那可真是苦日子啊。剃刀在心里感慨,无父无母,他从生下来就是个孤儿,在帝国的孤儿院里成长到六岁,随着孤儿院的倒闭,他也就流落到了街头上,为了活下去,他几乎要去做任何事情,乞讨,偷窃,他年纪太小,从小又营养不良,细胳膊细腿,顶着个大脑袋,几乎挨遍了大孩子的欺负。 如果不是那个人,剃刀想自己应该早就死了吧。 打开地图,剃刀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到了一片未知的区域。他一直在树海中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奔逃,遇见人了,就只有逃和战斗两条路,而他本身的能力也没那么强力,多数时候就只能抱头鼠窜。 或者像之前那样,拼个你死我活。 他无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树皮般苍老的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拇指都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这是他进入树海的第一个教训,那个女人趁他递过来食物的时候,用匕首从他肋下刺了过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用右手死死地攥住了刀刃,那刀锋应该已经将他开膛破肚了。 不想这些了。剃刀收起来地图,他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囊,八颗神力结晶,其中有三颗已经被他用空,但是这些结晶就像充电电池,里面的灵能汲取完毕之后仍然可以灌充,因此他一直没有扔掉。一罐浑浊的饮用水,被他系在腰间。地图被他塞回怀中,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他捏了捏手指。他的手指上缠满了绷带,而隐藏在绷带下面,是一截锋利的剃刀。 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剃刀。 在街上流浪的家伙是没有姓名的,救了他的那个人也是同样。那个一直把自己裹在层层黑布下面的人,从死人堆里捡回了奄奄一息的剃刀。 剃刀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模样。 他在破烂的棚区里足足躺了一个礼拜,每天都是那个人扔过来新鲜的水果和面包,还有一瓶不知道名字的药剂。 他也从来不和剃刀说话,只是剃刀康复之后,那条街上的再也没有孩子敢欺负剃刀了。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把剃刀带到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年幼的剃刀往房间里面一推。 那是一场梦魇。 那群人用锋利的剃刀划开他的皮肤,在他的肚子上切割出条条划痕。他们让他赤身裸体,他们同样赤裸着身体,鲜血和体液,还有孩子的惊叫。 在灵能力史上,对于灵能力的掌控一直众说纷纭,幼年的先天种觉醒一直是困扰灵能力学者们的重大课题,幼小的先天种没有强大的精神和体质,但是仍然能够就此点燃神火,只不过这样的神火猛烈,如果在成年之前没有找寻到合适的火炬,几乎没有任何幼年的先天种能够活到成年。 而就在那一夜,那间狭小的房间里。 刀锋从他身体内生长出来,他身体的每一寸都锋锐而鲜血淋漓。 一尊幼小的神明苏醒了。 他从如茧的房间中破出,挂着血和肉的披甲,他回到住处,那个人坐在桌子前。 他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剃刀也笑了,他亲手剜去了那个人的头颅,割破了黑袍黑布,割碎了那个人的脸。 他原本叫什么名字,早就被他忘记了。自从那个夜晚之后,他就不再有其他的名字了。 他就是剃刀,剃刀就是他。 ### 从一棵树跳跃到另一棵树。 剃刀很享受这样的前进方式,树海里热得像是蒸屉,尤其是正午时分,纵使阳光晒不进层层的密林,但大量的热仍然被投射进密林底层,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混合出一股可怕的味道,也只有爬到树木中层才能够稍微躲避一些。 最起码还有些许风。 缺少两根手指也算不上什么太严重的伤势,凭借灵能力者的恢复力,就算被砍掉手臂,只要时间足够都可以生长回来。 但是剃刀却没有,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都被他强制性地保留了下来,他需要一些痕迹来记忆这些教训,就好像他身上层层绷带包裹下的那些伤痕一样。 剃刀一路前进,他没有刻意选择方向。实际上他也没什么选择,进入神树庆典是他的无奈之举。 他灵能力觉醒得并不正常,伴随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神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盛,对他身体的负担也愈来愈大。除了野种,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组织愿意接收他,像他这样的先天种,在帝国中一般被叫做【魔孩】。 他们在幼年时期会拥有比普通先天种强大得多的力量,但是越到成年,这股力量就越弱小,反倒是身体上的劣势反而会愈加严重,就算能够找到合适的火炬继续承载神火,也会因为幼年时期透支过多,从而变得弱小和短命。 剃刀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他只有来神树庆典中碰碰运气,这也是已知的能对所有先天种开放的秘境,而且神树的规矩人人都知道,天平原则,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 如果在树海秘境中一无所获,那就算把他转化成神树族裔,他也愿意…… 只要能够活下去。 剃刀望了望远处,在郁郁葱葱的林海之后,地势陡然凹陷,那是一座一望无际的峡谷。 就往那边去吧。 他心想着,吐了吐嘴边的树叶。 ### “停一下。” 苏溪喊住了前面的白花。 两个人在峡谷外面已经徘徊了足足两天。 眼前这座峡谷……有问题。 自从觉醒了能力之后,苏溪的灵愈加敏感,他本身就是特质系的倾向,在某些感应上,他有着超越其他两域的优先度,而这座峡谷一直就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就仿佛……活物一般。 白花口中的神树母宫,苏溪没有了解,但是他知道这座峡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地方,这两天里,已经有超过三队,共计五六个人在他们前面进入了峡谷。 然而音讯全无,甚至连战斗的痕迹都没有。 这也是苏溪心怀忧虑的原因,他讨厌面对未知,尤其是如此诡异的境况。 倒是白花显得有些心急。她自从进入了树海秘境之后就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就连在峡谷外面停留两日也是苏溪和她辩解了好久之后她才同意的,她一刻不停地往峡谷中张望,那里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呼唤着她。 “又有人来了。”苏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尝试着接触一下吗?” 白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似乎有些不在状态,那柄黑剑一直被她拿在手中,没有再重新背回背上。 “你决定吧,快一些。”她就这么说了句,又往峡谷的方向看了几眼。 “准备好你的炎球。”苏溪嘱咐了句。 他跃下树,浅色的灵焰悄然蔓延到他的周身,一点湛蓝已经攀上了他的眼眸。 【租借的创世眼】,启动! 灵能无色无质,唯有在全力催动的时候会带上一些色彩,曾经有无聊的人做过统计,已知的灵能的颜色一共有一百七十五种之多,甚至还有人出过一本《灵能颜色性格图谱》。 苏溪的灵能颜色是最为普通的淡灰色,这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色彩,书上说这种人往往随遇而安,最大的心愿只有活下去。 多么质朴。 树下是一支小队,人数不多,只有三个人。 一个身材佝偻,瘦瘦小小,样貌猥琐;另一个人高马大,腰杆永远挺拔硬直,充满军人做派;而为首的那个身材瘦高,学者气质,他抬起头,目光正好和苏溪迎面对上。 看见苏溪,他忽然咧嘴一笑。 “无巧不成书,我们又见面了。” 他那标志性的单片眼镜在阴影里隐隐发亮。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的名字从苏溪的牙间挤了出来。 “小江山。” 第十八章 【相杀非心中所想之梦魇】 “你为什么在这里?”苏溪的问话里没有老友重逢的欣喜,那三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间咬出来的。 “小江山。” “为什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小江山幅度夸张地张开了臂膀,“树海又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只要是个先天种都能进来,对吗?” “它是神树的后花园,但不是你的,对吗?”他话中有话,“还是我的出现扰乱了你跟公主殿下的蜜月?”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溪把手伸进裤兜。 在面对面的交锋中,创世眼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即战力,他所能够依仗的,仍然只有风铃的那把枪。 “别做无用的事情。” 小江山脸上仍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他身旁的那两个人上前一步,灵能翻涌。然而却被小江山伸手拦住。 “你想掏枪,左手洒出一把白沙,右手射击。”小江山盯着苏溪,忽然开口道,“但是你的准头太差,子弹只会射到我身后的树梢,你会被水鬼和烟枪击倒,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对你留手。” “哦,不对,我还是低估你了。在往后的树梢上你还设置了一个小机关,这地面上被你埋了不少神力结晶吧,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学会灵能的【爆破】技巧了,这些小玩意的威力应该还不错,你会用这个作为要挟,争取一定的时间,最后的杀招,应该是躲在不远处的那位公主殿下吧。” “巨大的火球,嘭地落下来,轰!” 他举起手,滑稽地表演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淡,这一切稀松平常,然而却句句命中苏溪的内心,这些……全都是他的预想! 而此刻的小江山,就仿佛……那日风铃车中的苏溪! 他微微抬头,一模一样的蓝芒闪烁在他的镜片后面,像一尾调皮的鲤鱼。 “我真的是太难过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一门心思只想帮着那个女人对付我。” “再用你的那双眼睛好好地往前看看,你不是能够看到吗?”他神情戏谑,“所谓的命运。” ### 白花伫立在树端。 她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有一阵子了,她强行压制住自己慌乱的心思,深呼吸几口。 这里已经是树海了,前面的那座峡谷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神树母宫,而那尊古老的神祇很有可能就在那里面。 祂就在里面。 一想到这个,她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它快得就像是要窜出胸膛。 “快了,马上就可以了。” 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和苏溪一起进入树海,实际上有些超乎白花的计划。她没那么清楚的思路,那一夜从浩劫中逃出来之后,她就只有一个心思。 进入神树庆典,找到神树。 苏溪刚刚说的话,她恍恍惚惚,也没怎么听清。 等,还要等。 一想到这个,她就心生烦躁。 白花胡乱抓了一把叶子,赌气似的扔掉。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一团黑影从她身后暴起,带着树叶和泥土的味道,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足够狠,两只手臂从白花的肩膀上搂了过来,拥抱住了白花,从侧面看上去就仿佛朋友之间的嬉戏。 一场……充满杀意的嬉戏! 白花的反应已经很快了,自从和十六一战后,她的黑剑从不离手,就算刚刚走神了,她仍然能够调整回身,大剑横拍,带着一声闷响,她终于转身将对手从身边击退。 那是一个浑身捆着白色绷带的怪人,只有脸庞还露在外面,邋里邋遢地大胡子覆盖了大部分面容,而剩下的皮肤沟壑纵深,苍老而干涸。 白花横剑,条条鲜血从她的肩膀,手臂,还有脸颊上滴落。 她受伤了。 白花眯了眯眼睛,黑色开始溢满她的瞳仁。 ### 剃刀有些郁闷。 他几乎是看准了眼前这个少女发呆的那一刻发起的攻击,在树海中没有人敢像她那样明目张胆地走神,这几乎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他没有把送进嘴里的肥肉吐掉的道理。 他讨厌浪费。 然而对方还是反应过来了,那横剑的一记拍击势大力沉,肋部像是断掉了一样刺痛。 失误了。 刺刀咧了咧嘴,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 刀子太钝了。他搓了搓指尖,绷带下面的刀锋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要是他再年轻个两岁,那个女人早就变成了一摊碎肉,可是他已经老了,成年已过,灵能愈加微弱,神火的烧灼让他的能力也愈加退化。 剃刀侧了侧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看对方的样子,应该也是自在域的灵能力者,那柄剑的重量不轻,应该不是速度类型的能力。此刻逃走或许也不会被追上,另外她的同伴刚走,这边的动静不大,但是难保不会被听见,不过就算赶回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要打的话,现在正是这是难得的单挑机会。 更重要的是,那柄剑…… 剃刀呲了呲牙,能够通过通道出现在秘境中的武器基本上都是难得的先天种材料,说不定能够让自己承载神火。 他扯扯指尖的绷带,白色的缠头缓缓地垂落。 那股流浪儿的狠劲涌了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干了! 剃刀蓦地从树上滑落,他的身影极快,本身又是向下,一下子就从树干之上消失。 白花和他站立的位置不远,两个人刚刚就在一个树杈之上,相隔最多五米,而剃刀猛然消失,白花却无动于衷。 灵能涌动,黑炎翻滚,属于她的灵能早就扩张开来,【感知】的技巧第一时间张开,这棵树上的所有动静都在她的脑海之中。 这个人…… 簌簌地声响,那是急速滑动的绷带摩擦着树干! 白花黑剑翻转,她下身不动,腰身半斜,看都不看就向身后刺去。 嘭! 金属的撞击声炸开,剃刀果然出现在白花身后,他借着绷带荡了个秋千,白色的布条纷飞,他一击不中,想要再次远遁,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棵树上已经被到处挂满了白色的绷带,剃刀不论去往何处都能够借力转移。 但是白花不管这些,她从来不是只守不攻的类型。黑炎流转,那柄大剑就像是沾满了墨水似的,挥舞之间还往外喷吐着黑色的火花。她只一个横扫,她面前的树干被拦腰斩断,切口如镜面般光滑,足有合抱粗细的树木主干缓缓滑落。断面上面黑色的火焰不熄不灭,不盛不延,连带着,所有白色的绷带被一扫而净。 以力破巧! 白花举剑,灵的圆环再次暴涨,黑色的火环猛然炸开,以她为圆心,周围五十米范围的所有树木全部染上了黑色的火焰,远远望去,满树摇曳的黑花。 剃刀在另一颗树上。 他可不敢触碰这些黑火。异化系的能力每一样都比看上去要危险。他此刻上身赤裸,树皮般干枯的身体下,无数细小的刀锋缓缓地钻出皮肤,他的手指像是长出了尖爪,每根指尖都探出一道又薄又锐的剃刀。 这棵树的枝杈延伸,他此刻倒吊在白花的正上方。 正好避开了火环的感知! 剃刀猛然扑下,刀锋切开黑火,他的手掌刺向白花的胸膛。 ### 咔嚓。 是树枝折断的声响,小江山踩着满地枯枝烂叶,一步一步靠近苏溪。 那尾蓝芒在他的镜片后面游弋,划出动人心魄的痕迹。 “租借的创世眼,那是我的能力。”苏溪喃喃着。 他此刻有些不知所措,手也放在口袋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小江山在他眼中现在是混乱的一团,当两个创世眼相遇,未来就变得纷乱而毫无规律,苏溪此刻也无法预测小江山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碰见了我,那就也是我的能力。”小江山贴近苏溪,从他口袋中把风铃的那把枪抽了出来。 “她们也倒是舍得,竟然把这把枪给了你。”他啧啧着,“看你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它的真正用法吧。” 黑色的手枪在他掌间旋转,变成一团黑色的幻影。这不论怎么看,也只是一把样子平常的手枪,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唯一特殊的可能就是它的子弹可以自我再生,这也是苏溪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的原因。 “能够带进来秘境的武器,没有一样是普通的。”像是看穿了苏溪的想法,小江山对他说道,“这把枪在外面可是威风八面,威名远扬呢。” “这种样子只不过是它的伪装,想要真正使用它,还是得用灵能。” 小江山把手抬起来,随着灵能的涌入,那把枪上开始氤氲起灰色的光辉,朦朦胧胧,灰光如同一团迷蒙的梦境,那团光辉一呼一吸,雾气喷涌,循环往复,几乎笼罩了小江山的半个臂膀。 嘶。 一丝奇异的响动从那里面传来。 苏溪还没仔细分辨,一颗斑斓的蛇头就从辉光中猛然窜出,它大张着齿牙,四颗尖锐的毒牙喷溅着唾水,几乎咬在苏溪脸上。 小江山望着它,目光痴迷。 “缠绕中庭之蛇、尘世的巨蟒、无解之毒、能够将人打入深渊的恶毒武器。” “终焉之枪——耶梦加得。” 第十九章 【我载携谎言来到你面前】 刀锋见血。 剃刀的手径直地刺入白花的胸膛。 令人遐想,少女柔软的肌肤。 他的手长驱直入,黑火像是没睡醒一般,被他指尖的刀锋切开,千钧一发之际,白花也只能尽可能地仰身,这一记本应该直取心脏的刺击有所偏斜,在白花的锁骨下打了个对穿。 血被火蒸腾起来,化成粉红的蒸汽旖旎。 剃刀乘胜追击,他的浑身上下都可以化作武器,一寸短一寸险,在这种距离下,剃刀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杀机四伏。 他前踏一步,也不管身子有没有站稳,手臂上的刀锋茁壮,向着白花的血肉深处进发。 他身上的绷带基本上都散开,袒露出干枯和粗糙的胸膛,穿透白花肩头的手腕翻转,刀锋擦着少女的后颈。 他动作粗暴中带着一丝温柔,宛若在挽着情人,恳求一尽欢晌。 白花的脸颊近在眼前,她轻薄的发丝轻轻略过剃刀的臂膀。 少女的呼吸滚烫,然而眼神冰冷。 那双眼睛里……漆黑一片,所有的眼白都融化进浓重的黑色里,黑得看不到任何反光,黑得看不到任何景象,她的眸子把一切都吞噬消化,反刍出冷和死的眼光。 黑火如蔓,徐徐地攀腾缠绕在白花身体的每一寸。 她的上身微倾,保持着和剃刀的距离,肩部被打穿,左边的手臂都用不了了,本来举起的大剑此刻如同将倾的巨木,摇摇欲坠。白花面无表情,她索性不用那只坏手,左手彻底放开,右手微张,反握住剑柄。 黑色的大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然后……狠狠地斩下白花的左臂! 她疯了?! 剃刀的脸色煞白。 还没有完! 再没有了阻碍,挡在黑剑面前的就只有……剃刀本人! 白花的手腕狠狠上撩,黑剑如同一弯新月,沉默地切进剃刀的侧肋。 兹拉兹拉。 那是无数刀锋和黑剑的交错。 剃刀的表情难看极了,短短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完全挡不住,那些刀锋被摧枯拉朽般地截断,而下一步被斩成两段的,就要是自己的身体! 他猛然后撤,也不管后续,接着白花上挑的力道,把自己整个人都抛到空中。 鲜血如同盛开的烟火,猩红的火树银花。 扑。 白花的手臂落地。 ### 这个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剃刀开始有些后悔选择她作为猎物了。流落街头的那些日子里,他深深懂得,在这种性命相搏的战斗中,不是看谁更强,而是看谁更疯,看谁更不要命。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自己更疯,比自己更不惜命。 她明明有更多的办法去摆脱自己的攻击,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来攻击自己,然而她偏偏选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就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剃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一条从左肋下到右肩膀的狰狞斩痕撕裂了他的身体,这道伤口几乎将他整个身体斩成两半,如果不是他最后拼着扭断那只仍在白花体内的手,现在他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哦对了,还有手。剃刀都懒得侧头看,刺进白花肩头的那只手现在应该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最后关头那些本来对白花而言麻烦的刀刃却成为了剃刀的致命伤,硬生生地从白花身体里抽出手,无数刀锋崩裂,从而把他那只手变得稀烂。 血亏。 剃刀挣扎着取出一块神力结晶,高纯度的灵能霎时喷涌而出,他几乎呻吟出来,这就仿佛兴奋剂似的,伤口上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新生的无数细小肉芽。这也是神力结晶的抢手之处,只要拥有灵能,先天种几乎是不死不灭的。 那个女人呢? 剃刀的眼前忽然一黑,他下意识地向左边翻滚,刚刚他坐着的地方,一柄漆黑的大剑正矗立在上面。 一只白皙的手握在剑柄上。 ### 灰色的雾气犹如一场永不消散的梦境,巨蛇的身躯隐藏在混沌中,它看上去只有手掌大小,但是被那双斑斓的竖瞳盯着的时候,就仿佛面对着一只无限庞大的巨兽。 苏溪下意识地想使用创世眼。 “我劝你不要对这把武器使用能力。”小江山适时地插话道,“凭借你现在的能力,稍微强一点的先天种你都无法观察,更不要提这把枪了。” 他面带嘲讽,“如果不想瞎掉,最好别看它。”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他似乎是在教训小孩子一样,“所以不要再自作主张。这次你擅自改变我的计划,我很生气,为了到这里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而且树海很危险,你一个刚刚点燃神火没多久的家伙,怎么跟个愣头青一样,想也不想就进来了?英灵殿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刹那保护着你,最起码你可以先学会一些灵的基础,甚至觉醒能力,我都可以帮你仔细规划,让你拥有你想要的自保能力。最起码比你现在这个垃圾能力强得多。” 苏溪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 仔细想想,小江山似乎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加入英灵殿的方式有些生硬,但是如果按照他刚刚说的那样,似乎确实对自己是最好的成长方式。 不对! 小江山看着苏溪左右思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错怪了小江山,当初要是听他的话该多好’之类的想法?哈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得要命呢。” “如果你要是真的为我着想,就不会把我推到神皇的位子上去。”苏溪被说破刚刚的想法,并没有太窘迫,此刻他也没有余力反抗,对方三个人,每一个都看上去不是苏溪能够对付的,而唯一的武器也被小江山拿走了,他索性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小江山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我可没有把你往神皇的位置上送,我只是告诉你选你自己而已,那只有一票。真正想把你送到神皇位置上的,另有其人,这锅我不背。” “刹那?”苏溪试探地问一个姓名。 小江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什么都没说,你别乱猜了。不过,也都差不多了,你这趟和她一起进来神树庆典也算得上是误打误撞吧。” “就算你不来,下一步她们也准备把那个人和这把枪送过来。现在这样就辛苦一下你当一个快递员,我当一个解说员。” “什么意思?”苏溪有些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然而小江山却岔开话题,“你知道这把枪究竟是做什么的吗?” 他自问自答,“耶梦加得,终焉之枪,凡是被它击中的人,都将陷入尘世的梦魇。它可以将神明变为凡人,将不凡的先天种,变成一个没有任何灵能力的普通人。说到底,这是一柄专门弑神的武器。” “它被创造出来就只有一个目的。” 他轻抚焦躁不安的蛇头。 “杀死神树。” ### 黑火编制成为黑色的裙甲,火焰贴服而柔顺,勾勒出少女玲珑的曲线。 那只断掉的手臂此刻完好地接在她的左肩上,黑火生生地将断裂处烤炙,空气中悄然弥漫着肉的腻味。白花的左肩上一片狼藉,在那里也是黑火最为密集的区域,用灵生生地重连在了一起,就仿佛一只打了补丁的布娃娃。 她重新拿起剑,黑剑斜指,那股炽烈的温度就到了眼前。 剃刀苦笑一声。 想不到这个女人这么生猛,竟然能够生生抵抗住这种疼痛。剃刀的能力叫做【苦痛刺棘】,这种能够在他身体任何地方生长的刀锋不仅锋锐而坚固,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带给对手巨大的痛苦。刀锋刺中的地方,会十倍百倍的加剧疼痛的感觉。剃刀对于这种疼痛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刀锋在生长的时候就会先给使用者体验一遍疼痛,然而这种疼痛只不过是它将要释放的痛感的三分之一而已。 不过就算这三分之一,也足以痛得让一个普通的先天种接近昏厥。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和自己战斗到现在,是不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她的神经是钢铁吗?她的身体是机器吗? 还有那柄黑剑…… 不知为什么,剃刀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它身上,明明它已经布满裂痕,甚至在战斗中还会不时地剥落掉碎片,几乎一副寿终正寝的样子,但是却能够继续战斗到现在,甚至自己拼尽所有的刀锋都不能阻挡它的锋锐。 要知道,苦痛刺棘制造出来的刀锋硬度是钢铁的三倍! 还是太贪心了啊。 剃刀感受着面前灼热的黑火,心想着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吗? 一种莫名的释然和解脱忽然出现在他的心头。 然而白花的剑却停住了。 少女的剑滞在空中,漆黑的眸子望着他。 “有无未了的心愿?” 剃刀愣了一下。 少女的剑锋不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有无未了的心愿?” “这是胜者为数不多的仁慈,也是野种嗤之以鼻的规矩,只有那些自诩尊贵的先天种才会遵从这古老的守则,让必死的对手说出最后的心愿。” 就在剃刀疑惑的时候,树林后传来了解释的男声。 “他们认为斩杀一个人便相当于承接了一个人的因果,尤其当战斗足够激烈,几乎将一个人逼到极限的时候,他们也相当于变相地认可了对手,因此才会询问你最后的心愿。” 咔哒咔哒,带着锁甲碰撞的声音,黑甲的骑士从林后走了出来,他对白花微微鞠躬,面甲后的声音谦卑无比。 “打扰到您游戏的乐趣了吗?尊贵的公主殿下。” 第二十章 【谁招引神明降临在此间】 公主殿下? 剃刀耳朵很好使,全帝国里能担得起这个名头的,也只有皇帝的那个最小的女儿了。 前年的那起事件,帝国里一夜变天,几乎上大街小巷都流传着皇族完蛋了消息,而那之后,整个皇族就如同蒸发了一般,真的不在人们面前抛头露面,而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音讯全无,行踪缥缈。 当然帝国上层自有一套说辞,什么探寻秘境,圣心难测,诸如此类的官方说法一套接着一套,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帝国皇族……遇到大难了。 剃刀那个时候正好在帝都,他本身也就在帝国的各个辖区之间游荡,野种对于成员没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更多的时候,它像是一群可怜人在一起的自助会,每一期都会在各个辖区内设置会议,而那期正好在帝都。野种的三位首领之一——夜王,他亲临帝都,发布了一个长期的任务,要求狩猎几个行踪诡秘的先天种。 那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大手笔,光是神力结晶就足有过百块,甚至连神血源质这样的东西都出现在了奖励列表上。 杀人这种事情,野种经常做,讨生活而已,收钱办事而已。 剃刀觉察出有些许不对劲,那几个先天种,剃刀眼尖,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正是皇族中声名不显的几位,其中甚至还有一位皇子。 皇帝的直系血亲! 而这样的任务,或者说是悬赏,基本上被挂满了帝国的地下市场和各个灰色渠道。 剃刀回过神,刚刚自己想要袭击的那个人,就是帝国的公主殿下吗? 据说她一向行踪诡秘,帝国里听说过她的名字的人不多,见过她的人就更少了,黑市里虽然有她的悬赏,但是线索寥寥,而且价格也一直提不上去,几乎无人问津。 话说她那一头白色短发,也确实是帝国皇族的标志性发色. 毕竟帝国的皇族……都姓白啊。 ### 黑甲的骑士缓缓靠近,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白花的这种状态他自然见过,那日她一出手,就几乎将这具身体里的两个人格斩灭,要知道那可是代表着暴怒和暴虐的两个人格,也是木偶戏当中最为强横的两个角色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花回过头,她仍不收剑,但是却改变了站姿。 “我们那日的协定里,可没有说不允许我也进入树海,对吗?”黑甲骑士辩解道,他停在了白花身前大概十米的样子,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像是想说明自己并没有恶意。 “说明你的来意,骑士。”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殿下,我有姓名,我叫灰烬。”骑士轻轻笑了笑,“我只是想恳请您回忆一下那日我们交易的内容。” “现在吗?” “是的,就是现在。” 白花皱了皱眉,但是她还是开口道:“我不杀你,你和我回英灵殿,给我英灵殿超过三分之一的选票,至少让我拥有开启神树庆典通道的机会。” “之后,你会帮我拖住英灵殿的人,只要我没出树海,她们就不能进入到树海来找我。” “不对。”灰烬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一板一眼地纠正道:“我说的是,‘我会尽我可能帮你拖住英灵殿的人’。” “哦?”白花冷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骑士最痛恨地事情就是不守誓言,而作为一个骑士最优秀的美德就是遵守诺言。”黑甲骑士擂了擂身上的黑甲,发出铿锵的声响,“每一个骑士都要宣誓,那八项戒律是骑士一直坚守的底线,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坚毅、诚实、公正!” “因此我想要告诉您……” 灰烬稍微前进,上身前倾。 “还不动手吗?” 这句话,赫然是对着底下的剃刀讲的! 就在此刻,躺在地上仿佛死人一样的剃刀骤然暴起! 他双腿弯起,整个人贴着白花的剑锋站了起来,速度之快,白花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抱住黑剑,像是要把剑刃往自己身体里送,然而不全是这样,尖锐的蜂刺从他的皮肤底下钻出,一根两根,千根万根,带着血和肉,带着痛和苦,爆射而出! 钢铁的花蕊,在空中盛开成完满的一团…… 一团猩红的蒲公英! 白花来不及回神,但黑火暴涨,结结实实地将她包裹起来,然而距离太近,叮叮当当,这些蜂刺就算不能贯穿白花的身体,也如同雨点一般,扎在她的身上,将她击打得不停后退。 白花咬牙,她甚至没办法睁眼。她的面部被黑火编制成的面甲牢牢防护住,那些尖刺的威力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她暂时无法行动。 白花的身前骤然一空,然后…… 嘶啦! 剃刀竟硬生生地将白花持剑的那只手扯了下来! 那是本就被白花自己斩断又临时续接上的左手! 手和剑一脱离白花的身体,本来声势无二的黑火忽地停滞,白花的气势像是瘪下去的气球一样,那身黑火裙甲也渐有溃散的趋势,她愣在原地,仅存的右手捂住肩膀,像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手臂被扯断的事实。 剃刀此刻也绝不好过,他怀中的黑剑犹如一团炽烈的岩浆,那上面本来就恐怖的黑火此刻如同脱离了束缚的野马,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闯荡,他拼命地鼓动着身上的灵才勉强压制住黑火的躁动。 他猛咯一口血。 看也不看身后呆立的白花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黑甲骑士,他跃上树梢,向着峡谷中逃去。 ### 画面回到峡谷边上的另一场。 “有人来了。” 站在小江山身后的烟枪这么说了一句。 他此刻仍然挺直腰杆,和他旁边的同伴对比鲜明。他话少且沉闷,平常惜字如金,但是一开口,就是要紧事情。 “屏息。” 烟枪补充了一句,他走到小江山近旁,猛然跺脚。众人这才发现,在烟枪脚下是一只木质的小蛇,他这脚,正好踩在了它的七寸上。 小江山低头看了一眼,蓝芒流转。 “你的这个能力,有的时候还挺好用的。”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对着苏溪说道,“这个东西先还给你。” 他说着,把手里的耶梦加得抛了过来。灰雾和巨蟒在空中闪烁模糊,落在苏溪手里,又变成了一把平淡无奇的漆黑手枪。 小江山转身,径直向他的另一位同伴走去。 “这次要用到我的能力了吗?”水鬼伸了个懒腰,他搔了搔头发,让那丛鸡窝看起来更邋遢,“你准备租赁还是共享?” “租赁。”小江山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刚刚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很有趣。” 言语间,更多的动静在周围的树林外响起。 听到这个动静,苏溪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这些动静……与自己和白花第一夜在安全区听到的那个动静非常相像。 那个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愿去想到的两个名字,白花杀死的那两个先天种,紫和青塔。 “苏溪。”小江山站在一旁,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可真是我最失败的一个学生啊。” “好好看,好好学。” 他站在不远处,单手向上托举,咕噜咕噜,在空气中竟然传来了清澈的水声。 他身后的树木上,猛然扑下来一个黑衣人,他手里高举着粗大的木棍,从小江山看不到的位置劈砍下来。 与此同时,在斜侧的某个角落,一发冷箭破空而出。 小江山不慌不忙,他仿佛胸有成竹,他一只手搭在水鬼肩膀上,而空出的那只手随手一拨,咕嘟咕嘟的水声更大,他头顶的空气一阵涟漪,手持木棍的黑衣人甚至还在半空中就被无形的气浪掀翻,而接踵而至的那枚箭矢,在他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缓缓停住,透明的波纹像是水流层层绽开,那只箭矢就这样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然而小江山嘴里还在嘟囔。 “这才两个,我明明看见了三个。” 他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说着他突然跃起,还不忘抱着瘦小的水鬼,在他脚下的土地忽地一阵波动,就如同水面一样,泥土宛若浪花,一只手臂从地里钻了出来,但是地面仿佛不受力一样,地底下的那个人还没钻出地面,就又沉了下去。 水声漫漫,咕嘟咕嘟。 “紫和青塔。是这样的名字吧。”小江山忽然开口道,“小心你们头顶。” 隆隆地,仿佛惊雷一样,从顶上的天空传来,苏溪不由地抬头望天。 那是……一团巨大的云朵化成的洪流,翻腾的白色雾气从天而降,几乎浓郁成实质,气流像浪头一样冲出白色的激流,顶上的天幕塌陷扭曲,化成一副奔腾的…… 洪水! 它轰隆轰隆,化身成为不可阻挡的猛兽!那是从天而降的云,更是云样的洪水!尽管它还是云朵的色泽和模样,但是质感什么的都和水流无二! 这是什么能力! 洪流冲刷下,周围的树木应声而倒,随着,两道身影也被冲击着,漂流到了小江山的身前。 一男一女,男的上身赤裸,露出后背古怪的花纹。女的身材窈窕,看上去刚刚成年不久,一头醒目的紫发。 两个人被云样的水流冲击得不轻,跌到这边的时候都已经摇摇晃晃,站立不起了。 小江山抬手,水声消散。 他看都不看两人,只是转头对着苏溪说:“学到了吗?” “轻松的……模范教学。” 第二十一章 【我失去了最重要之物】 树海里一片狼藉。 树木东倒西斜,还有不少被拦腰折断,残枝断叶四处分散,而在中间,泥土翻起,硬生生地被冲刷出一片空白的土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轻松地站在旁边。小江山看起来面色无恙,甚至连呼吸都不曾被打乱,倒是他身边的矮个子,那个名叫水鬼的人,面色惨白,大口喘息着。 “灵能力作用的形式有很多种,我们常说灵能力者以灵为基础,以能力为核心,但是很多人都认为能力的重要性要大过灵这个基础。”小江山摇了摇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错特错!” “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坚固的地基,任何建筑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在灵的操纵上不狠下功夫,同样会导致能力空有其表。” 也不顾周围是什么情况,小江山似乎是打开了话匣,进入了讲课的状态,“水鬼的能力很简单,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反正你用那双眼睛也能够看得到。【液化】,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将任何物质都转化为流体的状态。能力很简单,但是运用的方式却多种多样,刚刚的教学里,我一共使用了十一种技巧,还有三种高级技巧的转换,这个能力本身并不强,而且有着诸多限制,但是一旦你能够打好基础,活跃思路,它就是无往不利的神技。” “所以,你的能力是借用别人的能力。”冷不丁的,苏溪插了句话。 小江山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你之前该不会以为我的能力也是那什么劳什子创世眼吧?哈哈哈啊哈哈哈和,笑死我了。世界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种一样的能力,那双眼睛,也只能你拥有,我只不过是偷偷借了一只过来而已。” 跟小江山在一起,苏溪似乎只能处于被动。 而且之前的神皇选举,让苏溪对他的观感大打折扣。不过不管怎么说,小江山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苏溪尽管有些反感他安排自己未来的行为,不过却也没有对他有过多的恶感。 小江山这人太过锋芒毕露,他似乎全知全能,而且从不屑隐藏自己的强势,之前在酒馆的时候就是如此,他太过聪明,做事环环相扣,因此表露出来的真诚总是让人怀疑。 如果不是他借走了苏溪的一只创世眼,从而抵消了苏溪对他的窥探,苏溪真想好好地看看他究竟是何心意,只是现在,苏溪也不好再次发动能力。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 水鬼的能力听起来很强力,但其实说白了只是操作系里面很普遍的一种,真正让这个能力发生质变的还是小江山的使用,在他手中,这个能力脱胎换骨,不论是洪流天降,还是之前的防御手段,都生生拓展了这个能力的上限。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真的是个天才。 如果按照眼前的情况推断,那他的这两个伙伴,应该都是给小江山提供能力使用的‘弹药’。他既然放心只带这两个人进来,那也就是说明眼前这两个人的能力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 但同样的,小江山的身边只有两个人,换而言之,一旦这两人不在他身边,只剩下小江山落单一人,那也就是他最弱小的时刻! 苏溪还是想逃。 他没有做棋子的习惯和爱好,而和小江山在一起,他无时无刻都感觉自己在被这个人算计,这种感觉非常别扭。而且眼下的水太深,他毫无入局的想法和念头,甚至连跟着白花进入神树庆典都只不过是他逃跑的无奈之举。 等一下! 说到白花这个名字,苏溪忽然想起来,遇上小江山到他轻松地解决掉眼前的这两个敌人,这段时间内白花一直都没有出现! 苏溪猛然回头,他让白花待机的地方并不是特别远,大概只有两三百米,然而他仔细看了半天,那棵树上哪还有白花的身影! 而他这才发现,就在那棵树旁边不远的地方,有无数树木焦黑的残骸,青烟四散,刚刚那里发生过战斗! 而且看样子……规模还不小! 为什么自己就在近旁,那边的一点波动都没有感受到? 苏溪突然回神,刚刚……也正好是小江山的示范教学,他用能力制造出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洪水天降,灵能的波动正好被他制造出来的动静所掩盖…… 想到这里,苏溪的眼神变得警惕。 看见苏溪的样子,小江山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你别那么看我,我也不知道那边会有战斗,可能是你的那位公主吧,谁知道呢?这边来敌人了我总不能不管吧。” 苏溪没有说话。小江山击倒的两个人仍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稍微走近一些,这两个人的模样他记得,刚刚小江山也说出了他们的名字,紫和青塔,是刚进入安全区的时候白花杀掉的两个人。 青塔的样子没有变化,反倒是紫,这个女人现在的身体比之前的那个小女孩更加成熟,不仅身高增加了,而且身体的各种特征也完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性应有的样子,容貌的变化倒是不大,能够看出来当初那个女孩的影子。 他们不是死了吗? 苏溪站在旁边,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把变成了普通手枪的耶梦加得掏了出来。 “这个东西……是灌注了灵才能够驱动的吧。” 苏溪回想着小江山之前的话,缓缓将灵渡到枪身之上。 然后,握在手上的耶梦加得……忽然活了。 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灰雾没有光晕,手枪仍然是那柄黑漆漆的手枪,但是苏溪知道,这把枪已经不一样了,他手指在扳机上滑动,鳞片的触感传递回他的皮肤,仿佛他按在的是毒蛇的咽喉,只要他轻轻按动,那致命的毒液就会喷射出来。 “你想用耶梦加得去做什么?事先说好,这把枪强归强,但它可杀不死人。”小江山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我见过他们,在刚进安全区的时候。”苏溪沉声,他努力把颤抖的枪口摆正,“当时,我俘虏了他们,那个女孩说自己的能力是制造人偶。” “然后白花杀了他们。” “哦?”小江山眯了眯眼睛,“她杀了人?这听起来可不太像她会做的事情。” “如果耶梦加得能够剥夺人身上的灵,那么我使用它,就可以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和那晚一样……” 苏溪的话还没说完,小江山打断他。 “收枪吧,最开始的时候我用你的能力看到过,这两个只是灵能力的产物,并不是活生生的人。”他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否则我干嘛不管他们,在这边跟你打屁半天。” “奇怪,你刚刚说她杀了那两个人偶?制作这两个人偶的人能力很精妙,你们刚进来的地方应该是封灵区域,在不动用灵能力的情况下,你们分辨不出来人偶和真人的区别,也就是说,她真的动了杀心?” 他忽然向苏溪走了过来。 “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地都告诉我。” 他表情生冷,语气强硬:“不对,不止那天,把你遇到她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许漏。” ### 牙白色的岩石从土壤中裸露出来,在四周两侧的暗色岩壁上星星斑斑,远远看上去,就仿佛是夜幕中的星空。 这里是树海中极为罕见的寸草不生之地。 谁也没想到那片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峡谷里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光秃秃的岩壁,还有里面沙漠般干涸的砂土,再近一些,甚至连顽强的耐旱植物也看不到,完全是一片砂石的戈壁滩。 这就是白花眼前的那座峡谷,也是在冥冥中召唤着她的那座峡谷。 她像只孤魂野鬼,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浸染下,原来的白色帽衫早就看不出颜色,她右手抱肩,捂着空荡荡的袖管,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在戈壁里。 在她身前,不远处,黑甲的骑士也缓缓地步行着,他此刻却没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巨大的骑枪被他握在手中,丝毫不敢放松。 灰烬在心里诅咒,这座鬼峡谷,如果再给他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进来。 灰烬知道的东西不少,包括树海之中如何躲开神树的眼目,所以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海中;他隐约知晓白花的故事,因此才会选择在这座峡谷外面等待——因为只要她在树海里仍然活着,就一定会来到这座峡谷。 这是注定的宿命。 但是灰烬没有想到,这座峡谷里会这么诡异。外界都流传神树母宫是坐落在峡谷之中,但是真正去过母宫的他可清楚,这里绝对不是什么神树母宫,也不可能是神树私藏的什么秘密基地大本营。 这里到处是肆虐而狂躁的灵,每一刻呼啸而莫名的危险感都会刺激他的感官,越往深处走,就越是仿佛有无数根针再往毛孔深处刺。 如果不是那个小子拿着黑剑跑了进来,他是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 在灰烬身后的白花变得疯疯癫癫,骤然失去黑剑,仿佛让她整个人都性情大变,眼下的这个少女再也不复之前的英武和果敢,反倒显得唯唯诺诺和神经质起来,只顾着抱着断掉的那只手,喃喃着“妈妈”。 灰烬不敢面对之前拿着黑剑的白花,但是也不肯让体内的神女去面对这样的白花,他有无数种可以违背誓约的办法,想必莲尾也有,如果杀了白花就能了却莲尾的心病,他必然不会让莲尾痛痛快快地达成愿望。 他想要那柄黑剑。 这样才足够他去有足够的筹码,在和莲尾的交锋中,每一步都凶险至极,不容有失,他只有保证自己手里的筹码够多够重,他才有底气继续坐在桌前,当一个赌徒。 一无所有者没有赌博的资格。 灰烬停了下来,峡谷中罕见地起风了。 风卷沙起,拍打在他的面甲上,叮叮当当。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黑甲的骑士端起长枪,“你现在是谁?是那个不知名的先天种……” “还是……殿下?” 第二十二章 【她重获了旧世界之宠】 白花感觉有些冷,周围什么都没有,满目地白沙石粒。 “白花,白花。”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白花,白花。” “我们去玩吧,昨天有人在街角见到了一窝小狗呢!”小男孩在窗外对白花喊着。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孩子,他们也冲着白花露出笑脸。 “走吧,白花!” “快点,就等你啦!” 这些孩子逐渐跑远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白花一人。 空空荡荡的房屋,高大的桌椅,昏暗的油灯,落满了灰尘的碗碟。一张单人床,浅色的粗布床单,一只破旧的小熊布偶。 这些记忆组成了白花的童年。 在帝都的脚下,都城的外围,围绕着雄壮恢弘的城墙,密密麻麻地有着无数乱七八糟的房屋。和繁华的帝都城内不同,它们只有简陋的瓦楞,胡乱搭盖上墙板,再糊上些茅草,就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屋,而这种一般被喊做棚户区的地方,就是白花最初的家。 最初,最初是什么样子呢? 白花苦苦想着,她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双亲,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哥哥拖着她在贫民窟生活,靠着各家的接济过活。 在棚户区的老人嚼舌根的时候,她才隐约知道,她原来有父亲母亲,只不过在某个夜晚,那个狠心的男人,抛下了她和她的哥哥两个孩子,独自一人离开了。 但是她不太懂这些事情,在一个三两岁的孩子眼里,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呢? 甚至等她再长大一些,她也还是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叹气。 白花的那个哥哥大她四岁,和白花生来的满头银发不同,白花的哥哥却是一头黑发,他样貌普通,完全不像白花一样玲珑可爱。 棚户区的住户们对白花喜爱有加,但是对她的这个哥哥却总是有些别扭。 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显得有些木讷,他不太爱说话,对待别人的反应总是慢上半拍,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回应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爱答不理的,平常总是一个人发呆,因此大家在背地里都喊他叫木头,觉得他是个傻子。 而且这个孩子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像是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眼神——淡漠,深邃,像是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他对别人这样,对待白花也如此,甚至表现得不太喜欢这个妹妹,往往每日只是送来一些吃喝就一头扎进城中的图书馆里,只留白花一个在家呆着。 因此白花的童年里,玩伴大多数是棚户区的孩子们。 他们咋咋呼呼,喧闹着闯过街头巷尾。他们做坏事,偷吃小吃,偷摘蔬菜水果;也过家家酒,照顾小狗;还有捉迷藏,玩游戏,在黄昏余晖下相互告别。 快乐就到此为止,然后就是一个人的房屋。哥哥有时会回来,如果他不回来,桌上就会多一份食物,有的时候是面包,有的时候是一份吃剩下的饭菜,饭量很大,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来说,吃得甚至有些撑。 白花抱着布偶熊,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给自己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数到数不清的时候,天就亮了,太阳就出来了,小伙伴们就又能陪在自己身边了,窗外就又能听见他们在喊自己的名字了。 她偷偷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窗外。 黑暗可怖,但是那也是黎明和希冀的来路。 ### 风和沙,呼啸着。 白花只穿了一件帽衫,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她往前踏一步,细细地白沙飘起来,落在她的脚面上,风一吹,就像是一缕透明的白纱。 左手的袖管空荡,晃在空气里,撕裂的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但是疼痛仍在继续。她右手紧紧抱着肩头,似乎这样就能够不再疼痛。 疼痛。 真是熟悉的感觉。 上一次感受它,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之后吗? 随着白花的年龄渐大,她也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当初她的母亲是因为生她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似乎也因为这件事而将她抛弃。 她也发现,好像棚户区里那些亲切的人儿,并不都是像表面上那么喜欢自己。 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一副美人胚子的样子,一头银发如雪,眼睛笑起来会弯成好看的月牙样,活脱脱一只瓷娃娃。那些婆婆阿姨叫她小美人、小可爱,因为那一头白发,戏称她白雪公主——那是孩子间一直流传的童话故事,一个命运多舛的坚强女孩,一个美丽动人的落难公主。 然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关起门来喊她叫煞星、祸水、骚东西和狐狸精。害死了母亲,克走了父亲,甚至连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哥哥,都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以后少跟她来往,少跟她说话,别去找她玩! 那扇窗口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了空荡荡、黑黢黢的夜晚。 白花抱着布偶熊,缩在被子里。 她不再看窗外了。 这些年来,哥哥愈加深入简出,他似乎整个人都住在了城内的图书馆里。但是桌上的那份饭却从来没有中断过,从一开始硬邦邦的黑面包,到时不时的完整饭菜,这些年的吃食也越来越好,最好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鱼和肉。 尽管只是零星的几块,但白花细细地吃了很久。她想,这世上,或许只有哥哥是爱自己的了吧。 那些饭和菜,就是爱吧。 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呢?她害死了生她的母亲,而同样和她至亲的父亲抛弃了她,只有这个哥哥这么些年来一直对她如此,不离不弃。 爱和血无关,白花这么想着。 她又过起了最初的生活,空旷的房屋,只有她自己和哥哥两个人的日子。她不再出门找那些伙伴,而那些伙伴也默契地不再找她玩耍。从日出到日落,白花就坐在窗前,她抱着布偶熊,远处的欢声笑语从窗外传来。 “我是一个灾星,不能把厄运带给他们,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远远地望着他们,就已经很快乐了吧。” “所以我不会羡慕,不会想要和他们一起。” 然后,白花十岁了。 ### 起风了吗? 白花揉了揉眼睛,沙尘迷在眼睛里,又涩又痒。她满目通红,却流不出泪水。 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眼里的景物渐渐模糊,化成涣散的光斑。 璀璨、梦幻、一触即灭。 就像那天一样——白花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天。 天还未亮,窗外就开始嘈杂起来,人声,铁器声,还有吵闹声。白花还在睡梦里,她揉着睡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外面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是礼炮声,乐器声,还有马蹄的嘚嘚声。 她从未听过的美好声响都从窗口传来,鸟雀鸣叫,泉水叮咚,还有人的轻歌曼语。 “白花,白花。” 有人轻轻地喊她的名字,从各种缤纷里面,有个人喊她的名字。 “白花,白花。” 又有人喊她,还有人喊她,无数个人都在呼唤她,白花愣在那里,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击中了她,那么多人都在呼唤她的名字,就仿佛她重新被整个世界需要了。 她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向窗口扑去。 外面天光初蒙,从地平线那角红芒延伸,一条殷红的绒毯一路通到了她的窗前,新鲜的露珠凝结在上面,仿佛一条茁壮的血管。而在它的两侧,各色穿着礼服的人儿,抱着各样的乐器,满脸幸福地鸣奏着。 她认不得这些人,她也认不得这些乐器,但她认得那些表情,她认得那些笑容。 那是幸福,是快乐,是从内心深处展现出来的喜悦。 再远些,是一些英武的盔甲骑士,他们穿着银色的麟甲,跨着棕色的骏马,骑士们在日出的辉光里烁着耀眼的亮色,礼仪用的长枪被他们高高擎起,茁壮的马儿用力地一声嘶鸣。 在众人的瞩目下,有个人走上了红毯。 他生得高大,却看不清面目,逆着光,只有满头银色的长发轻轻飘荡。他披着宽大的披风,在众人地簇拥下向白花走来。 他每前进一步,周围的人都向他鞠躬致意:马儿们扯了个响鼻,而骑士们则重重地擂下胸甲,乐手们奏出重音,歌唱家们则轻哼圣名。 他似乎很急,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大,顾不得和周边的人打招呼,但他似乎又优哉游哉,走在露水的绒毯上,兴奋地哼起了小调。 说真的,他唱的声音不太好听,但是每个人听了都高兴,因为那是高兴的声调。 他走到窗前,这窗户低矮,只到他的腰间。他伸出双手一下子把白花从屋子里抱了出来。 那天的天光微亮,却刺得人眼目通红。 那日的窗口逼仄,却只是最后的黑暗。 在那人怀里,白花红着眼眶。 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因为他温柔地蹭了蹭白花的脸,说道: “女儿,爸爸接你回家了。” 第二十三章 【黑血】 “白花,你的名字是叫白花吧。” 穿着宫装的老嬷嬷站在面前,她上下打量着白花,露出审视的表情,最后在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皱了皱眉。 “需要一些合适的衣服。” 她这么说着,然后轻轻敲了个响指,而后,一排排衣架被推了过来,上面琳琅满目地,全是能够让女孩子幸福得尖叫的服饰。 “还要有一些装饰。” 老嬷嬷一样样地吩咐着,她的话语被一样样地传了下去,然后无数人像流水一样地进进出出,各色的宝石,精巧的首饰,乱七八糟的东西摆了一地。 白花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这座房子是她见过最大的房子,到处都是鲜艳的颜色,明亮的色彩,不论走到哪里去都有人躬身问候。 “请问您需要什么,公主殿下。” 白花不知所措。 她像只洋娃娃那样,站在那里,愣愣地任凭别人打扮。 她那头银色的长发被洗净,擦干,像瀑布一样披在身后。一身纯白的衣裙,镶嵌上镂空的银饰,一顶精巧的银冠被轻轻地安置在白花额上,上面一颗颗晶钻烁着荧光。 老嬷嬷绕着白花仔细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您才符合皇室的风范,白花殿下。” 她看着眼前的白花,不苟言笑。 “宫廷礼仪,历史人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马术剑击……”她一样样地按着手指说道,“您需要学习的课程很多,这是成为一名公主的必修课,我们必须得补上您之前落下的那些日子。” 她微微欠身,留下了一份厚厚的日程表,然后混进了流水一样的人群中,成为了这座宫殿的一部分。 那个时候白花还不知道,这栋大得出奇的房子叫做宫殿,她那个初次见面的父亲,是这座帝国的皇帝。 公主,白花公主。 仿佛童话成真,所有的苦和难都变成了过去,从此刻起,未来的光景变成了柔软甜蜜的砂糖。 白花扯了扯裙角,柔滑舒顺,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舒服的衣服,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丰盛的饭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兢兢业业地人儿,也没做过这么甜蜜可人的梦境。 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纯白色的床纱若隐若现,外面昼夜燃着明亮的火烛,柔柔软软的光透进来,就像一场朦胧的美梦,就像她曾经无比期待的黎明。 白花忽然不敢闭眼。 她强忍着睡意,想要把周围的一切,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再回味一遍两遍无数遍,想要把那个男人的怀抱再感受一次两次无数次。 白花的小手抓着裙角,紧紧抓着,生怕它一不小心就溜走。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不要醒来了。” 她这么想着。 ### “白花公主,这样不行。” 老嬷嬷一脸严肃地拒绝着。 这是白花第五次乞求想要回去棚户区看看。她被接到帝都的皇宫里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每日除了要恶补公主的课程,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待在宫殿里。那些课程虽然又多又繁杂,但是白花都很好地完成了,甚至她都超进度地将许多科目提早结束了。 她的父亲在那一日接回她之后,这三个月里只和白花见了寥寥数面。那个男人不太耐心,和孩子在一起甚至有些笨拙,他陪伴白花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白花却很满足。 只是白花有些孤独,这座宫殿里没有玩伴,所有的人见到白花都诚惶诚恐地躬身,每一句话都毕恭毕敬。 白花有些四年在棚户区的那些日子,她曾经的那些玩伴,还有她的哥哥。 说起来,那天被接回来的只有白花一人,她的哥哥却仍然被抛弃在那里不见踪影。她在见父亲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机会询问,而问其他人的时候他们只会把头沉下来,沉得看不见脸庞,然后一言不发。 “那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情。”总管宫殿事宜的老嬷嬷这么回答道。 但是白花却有一股倔强,她想要回去棚户区那里看看。她已经不再是那些人口中的煞星和灾祸,她的父亲回到了她身边,而且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公主,她怀揣着一份欣喜想要和每一个人分享,也想要告诉自己的那些玩伴,自己可以和他们继续玩耍了。 那些快乐的日子将要回来了。 还有哥哥,瘦瘦小小满脸菜色的哥哥,她想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和哥哥分享。 宫殿里有着数不尽的藏书,如果哥哥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吧。 回去,回去那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他们。 这样的念头愈加强烈,像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执念,她不停地询问,宫殿里都是人,来来往往,他们就像是这座宫殿里的血液。白花每遇到一个人就会问他。 “能不能带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把哥哥接回来?” 他们的反应都一样,因为不敢拒绝白花的请求,但是却又不能完成她的心愿,他们都把头低下去,沉到白花看不见他们的脸,然后一言不发。 就像一只只埋沙的鸵鸟。 ### 今天是钢琴课。 白花的乐器学得很快,她的学习天赋很强,老师给她安排了大约十数种乐器,她仅仅用了三个月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每一个教过白花的人都感慨她的天才,也包括眼前这位钢琴老师——他样貌年轻,戴着金丝眼镜,尽管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但已经是帝国有名的钢琴大师了。 弹奏完最后的曲目,白花轻轻地放下双手。 啪啪啪,站在她身后的钢琴老师鼓了鼓掌,他对着白花微微欠身。 “殿下,我已经没有可以教授给您的东西了。”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乐器也好,知识也好,没有一个儿童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去完成这些东西,因为这是父亲喜欢的。 白花按照宫廷的礼数也一丝不苟地回礼。 “您似乎……有心事?” 钢琴老师试探地问道。 白花没有回答。 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但是没有人肯同意她想要回去看看的心愿,关于哥哥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嬷嬷总是板着脸,不肯同意。而她前几天在见到父亲的时候,说这些话,父亲也沉默了。 “再等等吧。” 他这么回答道。 白花并不傻,她知道大人的“再等等”等同于敷衍,父亲的回答让她难以提得起性质,因此在面对老师的提问,她也没有回答的心情。 白花没有说话,但是钢琴老师也没有冷在那里。 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万事总有转机,或许这么说比较唐突。” 钢琴老师扶了扶眼镜,“我知道一些有关于您的事情。” 他俯身,贴在白花耳边。 “如果我能够带您回去您梦寐以求的地方呢?” 第二十四章 【红火】 白花的钢琴课延期了。 原因是白花在课堂上大发脾气。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白花性格一向温顺,在皇宫的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一个温柔的女孩。 那位钢琴教师还被皇宫侍卫扣押住了,在调查了监控录像之后,这才还了他一个清白——确实是白花的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在一处极为复杂的技巧上白花多次失误,从而大发雷霆。 白花因此被嬷嬷罚了一个月的静心课程,用以调整她之前的“暴躁”。 白花倒是显得很乖巧,她还主动去给钢琴老师道歉。公主的歉意,他哪敢接受,只能摆摆手,说自己可能在教学方式上还有不足。 本来他都已经请辞,不再继续教授白花钢琴了,但是在白花的坚持下,钢琴课又硬生生延长了一个礼拜。 当然,这些也是对那位钢琴教师的补偿,毕竟给公主当教师,报酬相当不菲。 然而白花笑得很开心,很快就恢复了,所有人都觉得,真不愧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 琴室内。 皇室的琴室规格高档,不仅隔音效果一流,而且还模拟专业的演奏场地,专门设计了场地的回音效果,每一间琴室几乎都可以当成是一个小型的演奏厅。 在鹅黄色的内饰下,墙壁坑坑洼洼,用特殊的泡沫材料覆盖,这些材料不仅可以有效的阻隔声音,更是能够让室内的音效更加立体。 一曲结束,白花起身。 她望了望角落里的摄像头,背过身,对着钢琴老师说:“都弄好了。” 整座宫殿对白花来说畅通无阻,她自然知道监控室的位置,按照钢琴老师的教导,她悄悄地设置了一个虚拟画面,也就是此时此刻,琴房的监控画面将一直重复之前的场景。钢琴本来就是动作重复的乐器,在工作人员发现端倪之前,他们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这里到处都是人。”白花热切地问道。 她想回去棚户区那里看看都快想疯了,在钢琴老师问出那句话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听从了他的安排,包括那场吵架。 “我会完成您的心愿的。”钢琴老师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钢琴后方,掀开钢琴的后盖。 在琴箱的隔板里,他扯出来了一个几乎和白花等高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样子很古怪,穿着像是夹克一样的上衣,然而下身却是一条红色的小裙子,它戴着灰色的贝雷帽,帽檐的阴影挡住了它的脸孔。 它被钢琴老师从琴箱里拿出来之后,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它像是人一样伸了个懒腰,踢了踢腿,然后坐在了琴键上。 还不止如此! “啊,总算出来了!” 古怪的童音从它身体里发出来。 “规矩和以前一样,时限仍然是一天。”它优哉游哉地敲了个二郎腿,“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说吧,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它是什么?”见到这么诡异的娃娃,白花竟然没有害怕,她还大着胆子靠近了些。 “本大爷是伟大的天晶制作的镜像娃娃二型!”它挺了挺肚子,回答道。 “好了好了。”钢琴老师拦住了镜像娃娃想要接着说话的欲望,“我们时间不多,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你要变成她的样子。” “完全没问题!”它起身,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它转过来,冲着白花喊道:“喂,小姑娘,看着我。” 灰色的贝雷帽被它摘了下来,放在手中,露出了下面的面孔——那是……空白的脸! 没有五官,没有起伏,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 “别害怕。”钢琴老师站在旁边安抚道。 “为什么要害怕?” 白花反问,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像娃娃。 “这很有趣,不是吗?” ### 宫殿的入口。 “辛苦您了,大师。”总管的老嬷嬷站在琴室门口,看见白花和钢琴老师出来之后,微微欠身。 “客气了。”钢琴老师有些受宠若惊,“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教给公主殿下了。” “您的报酬已经给您打进卡中了。”老嬷嬷说道。 “我有个请求。”钢琴老师有些扭捏,他似乎对于这个要求感到不太好意思。 “您请说。” “琴室里的那架钢琴,海德格尔1036款,是已经绝版了的型号,我没想到皇室竟然有收藏。” 他面上涨起一些潮红,“那是我最崇拜的大师亲手制作的钢琴,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看到这架琴。我真是非常荣幸,也感觉这就仿佛是缘分……”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买下这架琴!” 他深吸一口气,这位年轻的钢琴大师猛然对着嬷嬷深鞠一躬。 “不论多少钱!请一定卖给我!” 老嬷嬷笑了笑,她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起身。 “您太客气了,之前皇室对于公主上课不听话的事情可是深感抱歉呢,那我就擅作主张了,这架琴送给您。” 一旁的公主冷着脸庞,别扭地别过头。 “这……这太贵重了!” “请您不要客气,这是皇族对于您教导公主的感谢。” “太感谢了!” 钢琴大师又是深鞠一躬。 他沉下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谁也看不到的笑容。 ### 摇摇晃晃,白花感觉自己被搬运着。 琴箱里的空间不大,她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 熟悉的黑暗里,她显得有些紧张。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些玩伴了,自己临走前偷偷带了一把糖果,也不知道够不够和他们分享,那甜滋滋的味道她是很喜欢的。还有哥哥,他会不会在家里呢? 她的心也忐忑,随着琴箱的起伏而上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终于亮起了一丝光明。 “公主殿下,我们到了。” 钢琴老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白花迫不及待地推开盖子,从琴箱里钻了出来。她顾不上活动身体,就算是小孩子,在这么狭小的地方窝几个小时也是难以忍受的,但她的一双大眼睛只顾着像四处张望,小嘴微张,想要呼喊那些玩伴的名字。 然而……入目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煌煌的大日咄咄逼人,升起的火炎、浓烟。热浪将目光所至的地方统统扭曲,融化成蜡和汽。这次第无处容身,红的光和热的血,还有那株熊熊燃烧的巨树。 白花口袋里的糖果洒落一地。 第二十五章 【我不允许】 红黑满地。 红的是火,黑的是血。 “这里是哪里?”白花坐在琴箱中喃喃。 其实她自己也都知道,这周边的景物都一一映在她眼中,那些脆弱的房屋坍塌成废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火堆和热乎乎的黑血。 “这里是帝都外围的棚户区,你曾经的家。” 钢琴教师扶在钢琴旁边,他鼻梁上的眼镜映着恐怖的映像,看不清他究竟在望向哪里。 “神树在你走之后就不久就袭击了这里,‘清扫工作’的任务已经在神殿里挂了很久。” 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历时三个月,帝都外围的所有棚户区都一干二净,幸存者……零。” “为什么?” 白花的声音微弱。 “为什么会这样?” 她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神树我学到过,祂不是神明吗?为什么要这样做?神爱世人,祂不是一向都这么说的吗?” “是梦吗?还是我一直都在梦中没有醒来?过去是梦,现在也是梦,美梦之后就是噩梦,噩梦之后就是现实吗?” 她猛地从琴箱里蹦了出来,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像只愤怒的小兽,狠命地捶打着身旁站着的那个人。 “告诉我啊!为什么啊!” 她的歇斯底里慢慢变成了凌乱的呜咽,幼小的公主颓然地坐在地上,通红的泪眼望着周遭的地狱。 “为什么……这场梦还不醒啊……” ### 钢琴老师站在白花身后。 他仍然是在皇宫里穿着的那套礼服,黑色的燕尾修剪得恰到好处,衬托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姿,黑色的衬衣上有白色的飞鸟状花纹,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犹如真正的飞燕。他脖颈上系着殷红的领结,金丝眼镜上一尘不染,映照着火光。他脸上甚至还有白色的粉底,在热浪里混着汗水缓缓流下。 他仍然站在钢琴旁边,这架皇室赠送的钢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带到这么遥远的棚户区。 “殿下。” 他在后面轻轻呼唤白花。 “殿下,不要哭了。” 他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张钢琴凳,四四方方,他摆好位置,轻轻坐了上去,两只白皙漂亮的手抚在了琴键上。 “失去亲人和好友,并不值得悲伤;失去同伴和爱人,也不值得悲伤。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每样都要流下泪水,那样就变得廉价而庸俗。” 白花低头不语,那些轻飘飘的话语穿过她的耳边,同不远处火焰的噼啪声混作一团。 当!当!当! 他重重地在琴键上敲了几下,接着一连串激烈的音符从他指尖迸发出来,这位年轻的钢琴大师此时此刻,却将周遭的火焰看作烟火,这满地的血红当成是一张最鲜艳的绒毯,就在这里弹奏了起来! “这不值得悲伤!” 他满脸狂热,“相反,我要为您庆祝!您获得了这世界上最炽烈的力量!它将点燃你!那是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天使!也是人世间最刚猛的毒药!” “仇恨!” 他一把扯开领结,露出映得通红的胸膛。指尖仍在跳跃,在连串的重音符之下,这只乐曲显得有些丧心病狂,他的手指上下翻飞,音锤在琴箱中起起伏伏,忙不迭地颤抖。 “您将感受火焰,将拥有火焰,将掌控火焰!用火焰……净化一切!” 白花茫然地回头,她的眼神空空荡荡,不知望向何处。 一团小小的火苗,静静地燃烧在她的指尖。 ### 乐曲继续! 钢琴大师的弹奏却已经接近尾声,他的指速着实恐怖,在琴键上已经是一片幻影,他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当最后一个重音符被他按下,他猛然起身,然而叮叮咚咚,琴键仍然在上下按动,仿佛是这架钢琴在自己演奏自己! 白花坐在地上,小小的火苗燃烧在她的指尖。 “多么……多么美妙的神火!”他缓缓走向白花,目光中充满赞叹……和贪婪。 “这是多么炽烈的精神,在复仇的引领下点燃的如此纯净的神火!而同时拥有两种高贵先天种的血脉,这又将凝结成多么辉煌的种子!” 白花在他的目光中,僵硬地起身。女孩犹如一具傀儡,在疯狂的钢琴曲中款款起舞,她身上的白裙飘飞,在这血与火的炼狱里,她旋转的身姿就如同一只小小的天使。 那团火苗飘摇在她指尖,倔强地燃烧着,而伴随着她的舞蹈,那火苗愈加旺盛,在她指尖愈加熊熊燃烧。 白花……在融化! 小女孩的皮肤淌下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股诡异的芳香飘散在空气中,那是……血的香气! 这只舞蹈……在引导她逐渐地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是一支……通向毁灭的死亡之舞! 而钢琴大师在她一旁手舞足蹈,他疯狂地鼓掌、尖叫,癫狂得不再是之前那个优雅而温柔的钢琴教师。 “跳!跳得好!跳起来吧!继续跳!” “毁灭!毁灭的极意!仇恨!仇恨呵!那是潘多拉的盒子!你开启的盒子!哈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神中的那份贪婪化成了赤裸裸的渴望! “都属于我!” 他不再驻足观看,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白花身边,他一把把女孩搂在怀里,炽烈的火光一同包裹了两人,他吃痛却不肯放手,黑色衬衣上的白色飞鸟被女孩的鲜血染成妖艳的红,在火光中如同一只只腾飞的凤凰。 两人一同跳起了舞! 然而乐曲却骤然一变! 怀中的女孩恍然回神,她的舞姿渐渐有了改变,那不断燃烧自己的火苗渐渐柔和,反倒是另一方,钢琴教师的舞蹈日益激烈,他甚至不得不放开了怀里的白花,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扣着白花的衣角,但是却在乐曲的作用下强制松开了手! 他目光愤愤,死死地盯着钢琴的方向。 那架原本空无一人的钢琴前,重新坐了一个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男孩,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普普通通的一身灰色的T恤,只是在这种环境下,他仍然系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 他如同之前的钢琴教师一般,动作飞快,手指晃动成幻影,少年坐在钢琴前,除了乐曲的声音完全不同,两个人甚至就像是一段影像上的重放。 “你是……谁?”钢琴教师僵硬地转动着身体,他紧咬着牙关,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吐了出来。 “夜昙。”少年声音沙哑,正是男孩的变声期,他的嗓音刚刚脱离稚嫩,“再具体点,你刚刚想要杀死的女孩,是我的妹妹。” 他目光平静,只是乐曲不停,仍然是在疯狂地弹奏。 “为什么……”钢琴教师的目光挣扎。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弹奏这首曲子?为什么我能破解你的能力?” 少年猛然停下手里的钢琴,琴键咣地停顿出一个尖锐的颤音。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夜昙。” 第二十六章 【你不了解】 夜昙从钢琴前离开,和之前那人弹奏的境况不同。琴声消失,周遭安静的只有火焰的噼啪声。 他绕开僵硬的男人,走到白花身前,伸出手,拉起了女孩。 他把女孩挡在背后,便从手边甩开,全无温柔。 “站在我身后,别碍事。” 白花怔怔,她仍然没从刚刚那支舞蹈的影响中恢复,像个人偶似的,呆呆傻傻地站着。 “听好了。”夜昙忽地开腔,“面对敌人的第一要务是要观察,观察对手的行动、习惯以及能力的样态。两域六系的分布虽然不够完善,但是足以让你有一个清晰的思路去开始下一步的作战。” 他声音洪亮,但这些话却不知道在对谁说,战场上似乎只有他们三个人,白花站在他身后,而敌人正面对着他,面色难看。 “他一入场,首先是安置乐器,那架钢琴不是普通货,应该是他们事先通过眼线在皇室里做过手脚的,把灵聚集在眼睛上,就可以观察到其他物体上的灵能分布,我教过你的,【注视】的技巧。” “安置好了钢琴,他才把目标引出来,这也说明了他们不想简简单单杀死目标,应该是有更复杂的目的。所以目标的生命第一时间是安全的,可以继续观察下去。另外,看到乐器,就应该立刻想到能力的相关,最相近的是音波类的能力,最先考虑的是外在域中操作系和放出系两类,但是还有一个盲区,自在域同样也有可能,异化系中也存在着极为稀少的,将灵能异化为音波的能力。” “你在和谁说话!” 钢琴大师终于从上一支乐曲的影响下挣脱,他此刻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优雅和风度,满身血污,口鼻狰狞,一副要择人欲噬的恐怖模样。 “思考。”夜昙完全无视面前的对手,“别过分依赖能力,只有头脑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钢琴大师怒极反笑,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不过就算他身上流淌着那种血脉,就算他用古怪的方法破解了自己的能力,那也不过就是一十三四岁的孩子,他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自己今年三十二岁,正好是一名灵能力者的巅峰时期,肉体和精神正值壮年,而对面的那个少年,他才点燃神火多久?能有一年?他的种子能经受过多少锤炼? 钢琴大师和夜昙距离不过数米,就算不动用能力,也足够杀死那个臭屁的小子无数回! 他不再听少年莫名其妙的话语,欺身上前,靛蓝的光晕如同水波一样在他周身绽开一道又一道涟漪——那是灵能波动至峰值的外现! “他选择肉搏。” 夜昙仍旧镇定自若,近在咫尺的攻击被他险而又险地躲开,但他仍然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为什么会选择近身作战?他才没看上去那么生气,他是看我年纪幼小,因此笃定我在灵能的运用上不如他娴熟,而他浸淫多年的肉体锤炼肯定也远超我这个小孩子。而最重要的在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因此近身战逼出对手的能力,这是在遭遇陌生对手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的一样战略。” 夜昙只是在后退,尽管对手攻掠如火,却没有一击攻击落在少年身上,他似乎清楚对手的所有攻击路数,也远比对方灵活和快速,眼下的战斗看上去有来有回,但实际上却只是一边倒的碾压。 夜昙……游刃有余! “他陷入了一个误区,首先灵能对于肉体的强化是根据强化系的潜力而定的,肉体的锤炼纵使有用,但不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再有,他太过焦急了,一开始的试探没有用处,他就应该放弃,反倒是给了我这么久的接触时间,让我摸透了他的进攻套路。” 少年话语如刀,每一句话都让钢琴大师色变,他这才急晃晃地拉开距离,站立回钢琴旁边。 他眼神暴躁,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绝对不可能是夜昙!那个人的血脉只能传承给一个子嗣!我们已经查明过了!只有白花有这种潜力!你到底是谁!” “所以啊。”少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有的人永远不肯相信事实。” 他微微抬了抬眼,态度傲慢。 “你们从不了解我。” ### 火焰是一种很奇妙的物质。你说它是物质吧,却也不够准确,因为它没有凝视的形体,捉摸不定,只是一团炽烈的温度,一块分子高速运动的区域。 它是一种状态,是一种化学表现形式,也是一种物理表现形式。 而此刻,它正表现在这片废墟上,用最显眼的方式——燃烧。 每一处都在燃烧,在空地上,砖石上,砂砾上,木板上,包括那株从未出现过的巨树上。 它大概足有数十米高,茂盛的树尖几乎与旁边巍峨的城墙齐高,粗壮的树干上坑坑洼洼,在每一处树窝里都喷吐着火苗,树叶火红,让人几乎分不清那是一树旺盛的火焰,还是一捧燃烧的红叶,抑或两者都是,在释放着热与烈。 夜昙站在废墟中央,白花瑟缩在他背后. “教学结束了。” 他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从刚刚开始,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于人对话,那个人和他们一样都在这座战场内,就躲藏在某个角落里。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交锋了,能力上的事情我教不了你太多,人和人不同,不过你要记住,单纯的模仿是没办法走得太远的。” 夜昙说完这句话,便缄口不言。 钢琴大师问不出来更多的东西,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子充斥着诡异,趁着夜昙还在说话的功夫,他重新坐回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按在琴键上。 这一刻起,仿佛所有的力气和自信都回复到他的身上,这里重归他的主场! 他按下琴键,寂静无声,然而空气却猛地颤动—— 它摇晃着巨大的树躯,根茎拔出地面,泥土都融化成红彤彤的岩浆,滴落在地上,犹如鲜红的血液。炽烈的树冠之中分成两丛弯取下来化成巨人燃烧的双臂,它挣扎着从地面挣脱开来,洒落无数火花。 那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棵燃烧的古树,那株从来都不存在于此间的巨人……醒了。 第二十七章 【我猜你心如刀剑】 无声的乐曲。 钢琴大师如若癫狂般的演奏着,他卖力地在琴键上按动,然而空气中却全无声响,寂静如许。 这画面着实滑稽,但夜昙却没有笑意。 这并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他弹奏的乐曲的频率已经超过了人耳的感知,他这支乐曲是专供神明聆听的神乐! 海德格尔1036款,钢琴大师的眼光绝无失误,这架钢琴本来就是先天种的经典之作!它不仅在人耳频率内的声波表现力优异,更是能够在声音的神之领域内大放异彩! 超声波! 只有这样的乐声能够唤起那位神明的化身,才能支使那株可怕的巨树! 他早就应该知道,在帝国境内,这伙人如果没有神树的支持,断然是不敢对白花下手的,但是这里就在帝都旁不过数百米的位置,旁边高耸的城墙都入目可见,然而他们却敢做出如此大的动静。 皇帝和神树的矛盾……已经激化到如此程度了吗? 那位皇帝对于这个帝国……究竟还有几分掌控力? 夜昙皱了皱眉头。 地面的颤动无休无止,恐怖的巨人已经将自己的身躯拉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地面上降落了一场不熄的火雨。 “哥哥……” 白花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夜昙的衣襟,血迹在她的小脸上涂抹,像是颜色莫名的油彩,她不敢抓得太紧,却又害怕地贴近少年。那双大眼睛里,泪水干涸,只剩下恐惧、悔恨……还有依赖。 “对不起……我不该偷跑出来的……”白花说。 夜昙没有说话。 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沉默地挡在白花身前。 十岁的白花,除了那满头银发,几乎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委屈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一颦一笑,都让夜昙想起来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女人。 那个真正狠心抛下了自己和白花撒手而去的女人,那个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的女人…… 他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在拥抱白花的时候的眼神,那种柔情蜜意,几乎要将夜昙淹没,所以他总是低着头。 那股爱意那么滚烫,同样在意的人太过靠近便会被灼伤。 火雨纷纷而下,被夜昙周身的气焰隔开,无形的气场摊开,将他周身数米范围内隔绝成一尘不染的空地,一如雨下的一支纸伞。 “哥哥,你先跑吧。”白花忽地出声。 “他们想要的应该是我,如果我主动留下,他们不会管你的,你先跑吧,我没事的。”她幼小的脸庞上透露出一种决然。 她松开紧握着的衣角,向前方走去。 那是多么恐怖的庞然大物呵。 它几乎是要倾覆整座天空,将目光所至之处统统化身成火海,地面的震颤、倾落的火雨,末世的神话场景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手仍在颤抖,但是却放开了那一截衣袖,飘零的小船断开了最后的锚。 向前跨一步就是地狱。 白花噙着泪花。 那是每日不断的饭菜,不论如何;那是藏匿于影子里的爱,血浓于水。 小小的火苗重新燃烧在她的指尖。 ### 夜昙有些出神。 眼前这一幕,白花那幼稚的话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一柄重锤。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硬,能够冷着脸对一切都抗拒,都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 然而,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幼稚。 幼稚得丑陋。 自己是在嫉妒白花吗?嫉妒她夺走了妈妈全部的爱,还是把对那个拐跑了妈妈的男人的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他不敢扪心叩问自己。 白花出生没多久,妈妈就死去了。他只是妈妈的一个拖油瓶,和那个男人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怀着被抛弃的恐惧等待着,果然那个男人也不知所踪。两个幼小的孩子,又怎么能在偌大的帝国里生存呢?自己只是想着妈妈临终前的嘱托,因此才照顾着白花。 但从心底,他真的把这个女孩当做自己的妹妹吗? 他不敢给出一个回答,那头白发让他厌恶,多看一眼都会有莫名的怒火,所以他才躲开白花,一头扎进帝都的图书馆里。 自己究竟又照顾了她什么,自己陪伴过她几次? 就算这样,她却让自己逃走。 女孩小小的身影在那个巨人面前弱小得可怜,就仿佛她指尖的那绺火苗。 那本是需要呵护的婴孩,却一出生就要面对最狂暴的风。 就算如此,她也不忘温暖自己,用她仅有的那些光热。 地上花花绿绿的,那是白花带过来的糖果,洒落在土地上。夜昙忽然想起,年幼时候他曾经也给白花带过糖果,小小的眼神中写满了渴望,却仍然要和他共享那小的可怜的甜蜜。 “过来。”他拽住了白花的手。 “哥哥你快跑,我帮你挡住这个坏家伙!” 白花拼命地向前,但是却被夜昙牢牢地抓住。 “听哥哥的话。”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话语对她说道,“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我一步死去。” 他弯下腰,拾起来一颗糖果。 “前些日子,你见过了那个男人对吧。”他轻轻地说着,“他是你的父亲,却不是我的父亲。他赋予了你或许是这个帝国中最优秀的血脉,因此你从出生就是先天种,你有最纯净的神火和最强壮的种子。” “我说的这些话你或许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你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地记住。” 面前,火焰古树已经踏到面前,它盘根结错的根须高高抬起,岩浆在树干上流淌,恐怖的热即将迎头而下。 “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她更爱你一些,在她死去的时候,把她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你。” 夜昙把白花揽入怀中,幼小的女孩满脸茫然,她全然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心头一丝悸动,仿佛有什么在她的心脏里跃动着。 他的手掌轻轻地探入她的脖颈,黑色的幽光从白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绽放出来,那些光华柔顺如水,像是爱抚一般,缠绕在夜昙的手臂上,而他继续,整个手掌彻底扎进了白花的胸膛。 那是……一柄剑。 少年的手掌白皙,剑柄漆黑。他的动作轻柔缓慢,黑色的剑刃从女孩的胸前拔出—— 一柄黑色的大剑。 黑剑修长,比少年还有高出许多,黑色的剑刃锋锐,这柄剑刚刚出鞘,那股庞大的灵就已然席卷了整做战场。 甚至连那些火焰都染上了一丝黑色。 “看吧,妹妹。”他目光迷离,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什么让他模糊了视线,“这就是我们的妈妈。” “她把她自己给了你。” 少年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 满嘴甜蜜的……苦。 第二十八章 【我对你情似深海】 黑色的剑。 支离破碎的样子,却仍然释放着恐怖的威压,锋刃上游走的黑色火焰恍若幽灵,吞吐着暗色的光晕。 同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只不过拿着它的那个人,却不再是熟悉的那个人。 那或许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他浑身包裹着同样的黑色火焰,半尺长的刀锋东一截西一截地从他身下刺出,被火焰萃得发红,他走路得样子异常奇怪,那些刀锋把他的关节都固定住了,他只能一点点地挪动,就像一只僵硬的木偶。 白花的目光迷离。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别人使用这柄剑——自从那柄剑从她身体里拿出来,她就没和它分开过。 她没学过剑术,也压根不会使用那柄剑。 但每当她危难的时刻,那柄剑都会挺身而出。它懂得一切剑招,锐不可当,甚至还会用灵指引白花,那些黑火对她亲密无间,她只需要放心地听从黑剑的指挥,一切就迎刃而解。 每当她握起那柄剑,就仿佛收获了勇气和力量。不论怎么说,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全部,她从没有见过母亲,十岁那年听哥哥说的那些话,就是她对于母亲两个字的全部了解了。 夜昙留下了黑剑之后便不知所踪——也是从那之后,白花再也没见过她的哥哥。 ### “你现在是谁?”灰烬望着眼前的人,再次问道。 他现在有些头痛,不论是眼下这座陌生的峡谷,还是眼前那位不知苏醒与否的殿下,他都有些难以对付。 因为神明的木偶戏的限制,在这具身体里,莲尾的优先级要大大高于其他的副人格,他虽然能够用自己的能力做一点小小的手脚,但是要不了多久她也就能摆脱。 时间,他需要争分夺秒。 “你,想要什么?”握着黑剑的人影发出沙哑的声音。 “交易。”灰烬盯着那个人,似乎想要透过黑火看出些什么,“我想要和您做一笔交易,但是我需要知道您究竟是不是那位殿下,这样我才好摆出我的筹码。” “殿下?”黑火人影疑惑道。 “是的,行走的杀戮之花、黑夜的裁决者、帝国皇后。”灰烬声调缓慢,“永夜。” “你说的人,是我吗?”握着剑的人喃喃着,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困惑,“永夜……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想不起来了,很多事情,我觉得头很疼。”黑火人影说。 “我可以帮助您。”灰烬的嗓音带着某种魅惑的味道,“您现在的载体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神火将要熄灭,他的种子也衰朽不堪,他哪怕现在唤醒了您,但随时都有可能被您那强大的力量淹没。” “力量……”黑火人影莫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可以帮助您。”灰烬再次重复道。 “帮助……我?”人影歪了歪头。 “这里是帝国,能够帮你的人只有我。”灰烬说。 “帝国……”人影低头沉吟了片刻,“这里不是……我的家。” “所以,你只有相信我。那具身体怎么能够让你完成你想要的事情,在帝国里,只有我才能够帮你隐藏身份,也只有我能够帮你找到你想见到的人,完成那件不可能的事情。” 灰烬遥遥地伸出手掌,一步一步地靠近。 “和我成为一体吧。” ### 帝国是一个专有的名词。 人们脚下的土地一开始并不像现在这么广袤,最初的事迹并不可考,但是从有记录以来,帝国这两个词就成为了人们共同的归宿——仿佛这个帝国浑然天成,一直存在着。 帝国无名,在常识的认知里总是要在帝国前面加上一些限定,就像无数演义里那样,光辉帝国、暗黑帝国,诸如此类的名头。但是帝国没有,它从存在的一开始就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我们说起帝国,那就是脚下的这座帝国。 但是帝国并不是这片大陆的全部,尽管帝国将已知的所有区域都标注为帝国的国境,可也只是这片大陆上最东边的区域。向西边,广袤的山脉丛生阻隔住了人们探索的脚步;再往东,那座终日风暴不息的海域也将人们的好奇心扼杀。 帝国从来都不是全部,因此也诞生了学者这一职业,他们以探索帝国全境为己任,在他们眼中,帝国从来就不是偏安一隅的小小避难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帝不朽,这也是先天种的特权,他自有无限的生命力来统御无限的疆域,因此学者才会成为帝国官方里最为神圣的职业,也在帝国里拥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权力。 在帝国出版的地图里,所有被探索出的位置都用明亮的色彩编绘着,而没有探索过的地方则是漆黑的一团——黑暗地带,这也是帝国官方对于未探索区域的统称。 黑暗地带有许多隐秘,那里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荒无人烟,事实上除了帝国之外,仍有大块大块的人类聚集地,只不过他们难以和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自无数代的探索以来,杀戮和摩擦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这些故事都被封存了起来,放在了档案的最底层,成为了帝国最高的机密。 不过黑暗地带的居民的存在并不是不为人知,在帝国的民间一直都有和那些人交流的传统,他们自称‘天外人’,认为自己是太阳的子嗣,而把帝国的居民称作‘天内人’,是隐藏在阴影下的弃儿。这样的称呼一直都有迹可循,要知道在神树之前,帝国之内的宗教信仰一直都是太阳神,只不过因为神树的忽然崛起,从而导致了这样的信仰中断,然而在天外人中,关于太阳神的信仰仍旧庞大而稳固。 相比于信仰方面的分歧,他们在另一个领域中的认知和帝国方面也相差极大。黑暗地带之中也存在灵能,也有着数目不小的一批先天种的存在,甚至由于某些原因,他们能够获得的资源比之帝国而言,更丰盛。 这也导致了先天种之间的差异。 帝国之中的先天种更看重的是对于灵能的运用,而黑暗地带的人们则更重视于先天的能力强弱。这种观点像极了帝国上古时代的能力决定论,在灵能力尚未成为一门学科的时候,帝国之中也盛行过以能力划分强弱的潮流,那时候以先天种组成的家族把持了整个帝国,他们组成的三项议会几乎架空了皇帝,让帝国成为了豪门家族的利益角斗场。 三项三项,就是指血脉、能力、权力——优秀的先天种血脉诞生强大的能力,强大的能力催生无上的权力,权力则巩固优秀的血脉,如此三项,形成了一个永不衰落的循环。 直到……天晶的出现。 第二十九章 【拨动历史的手】 天晶这个名字,在帝国里是一个传奇。 他是帝国之中所有学者的偶像。他是古龙研究所的初代所长,也是唯一的领袖,古龙研究所由他一手创立,并且发展壮大。 他几乎是和神树同时代的神话,在英雄辈出的年代横空而出,一举打破了三项议会的垄断。他彻底否定了能力至上论,并创立了与之对立的灵能基础理论。他打破了“灵能只是驱动能力的电池”这一观念,将灵能变成了与能力并驾齐驱的重要力量,从而将“能力者”一词生生变成了“灵能力者”! 而他在发掘灵能的使用上也独领风骚——要知道在现有的通行灵能技巧中,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出于他的天才构想。 帝国号称基柱的两域六系的灵能分类也是由他一手划分,并且借由这样的体系,他将灵能力这个古老的神话带到了现代,甚至成为了一门学科,催生了无数相关的行业。 不再只是打打杀杀,他把灵能从一样兵器变成了一种工具。 而且他积极地探索帝国全境,包括神秘未知的黑暗地带。在他的努力下,帝国的学者人数曾经达到过巅峰的七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先天种所占的比例超过七成! 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意味着不论阵营,这就相当于每十个先天种之中,就有一个是学者! 帝国的疆域也不断地扩展,从古龙研究所诞生以来,帝国的地图已经再版过三十二次,这其中,天晶称得上是居功甚伟。 可以说,他一个人,改变了整个时代,也改变了帝国的格局。 甚至包括……皇帝的婚姻! 在皇帝漫长的生命里,他几乎鲜有伴侣。 先天种的生命周期比寻常人要悠久许多,所以两者相爱首先面对的就是寿命的问题,而且就算是先天种之间,寿命差异也极大,灵能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资源,它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特性,出现过许多力量强大但是却短命的例子。 其次先天种的传承极为不稳定——父母都是先天种,但是孩子却不一定能够成为先天种,这样的情况极为常见。哪怕是在强调血统优秀的三项议会之中,先天种的诞生率仍然不足百分之一,尽管这个概率已经比纯粹的自然觉醒高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因为近亲生育而导致的基因缺陷的问题,以及……魔孩。 关于神火和种子,在这方面帝国仍然是有着大片的空白。 因此哪怕是皇帝,即便他也曾有过伴侣,也有过许多皇子,但能够觉醒成为先天种的,寥寥无几。 但是这次不一样。 皇帝的婚讯一传出来,几乎轰动了整个帝国。 新的皇后,是一个天外人。 ### 灰烬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您不信任我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同时又不显得那么焦急,“您还在考虑什么?那副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只有我能够承载你的力量,这是一幅多么完美的容器,强大、优美,我们甚至可以签订灵能誓约,以神树的名义!” 那个人影歪了歪头,“我……不信任神树。” 他的目光越过灰烬,望到了后面的白花,“她……是谁?感觉很熟悉,很亲近……” “殿下,您在挑战我的耐心。”灰烬的声音逐渐变冷,“我希望您能够仔细听进去我刚刚给您的建议。” “滚。” 浓稠的黑火如潮,一下子将灰烬冲开,包裹着火焰的人影一步一步地向白花靠近,在那张几乎看不清面部的脸上,出现了名为开心的表情。 然而他还没走到白花近旁,一道影子便猛地从地底窜出,蛇一样地缠上了白花的脖颈,将少女一下子悬在了空中。 “殿下。” 灰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面甲后面的音色阴鸷。 “您再走一步,那个女孩儿就没命了。” 黑影一下子僵住,他猛然回头,无数黑火翻飞,犹如被激怒一般。 “您可以试试看,究竟是你快,还是我的影子快。另外提醒你一点,就算是先天种,被这样吊着也撑不了多久,她本身就已经重伤。” “放她下来。”黑影的声音里压抑着火气。 “可以。”灰烬答应得很痛快,但是那些影子却仍然磨磨蹭蹭,只是把白花放在了地面,却仍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我已经释放了我的善意,殿下。” 背德骑士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手上那柄巨大的骑枪倒插在地上,权当是一柄拐杖。 “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黑影的话语陡然流利。 “力量。”灰烬开门见山,“那柄黑剑所有用的一切权能,我都要。” “看起来你并不想认真地谈生意。”黑影转身,“那个女孩生死随意,和我无关。” “就算是你的女儿……也无所谓吗?”灰烬的话语犹如恶魔。 黑影顿了顿,潜伏的黑火变得杀意四伏,“是啊,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再杀掉你,也不算太麻烦。” “我是认真在做生意的。”灰烬还是那副口吻。 “我要借你的力量,帮我对付一个敌人。那个敌人对于我来说很强大,但是对于你而言很简单,我不需要你对我做出任何承诺,我也不会给你框定任何条件。” “具体一些。”黑影说。 “脱离那具载体,转嫁到我的身体上。”灰烬的语调陡然阴沉,“然后,杀死我。”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很奇怪的要求。”黑影说。 “人总是有些奇怪的癖好,希望你可以不要见怪。”灰烬重新变得嘻嘻哈哈,“您的女儿我会完好无损地还给您,而您想要知道的消息和想要见到的人,我都可以提供帮助。您知道的,这里是帝国,我几乎无所不能。” “你口气很大。”黑影说。 “承蒙您的夸奖。但因为我确实如此,除了面对我自己,我不畏惧任何人。”灰烬躬了躬身。 “那么现在开始?”黑影跃跃欲试。 “如您所愿,那就现在开始。” 骑士放开长枪,一把抓过那柄黑剑。 第三十章 【模糊真相的雾】 苏溪走在小江山身后。 自从他说了白花杀人之后,小江山就仿佛心事重重的。苏溪按照他之前的要求,将遇到白花之后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述给他听了。 故事不长,甚至还不够坐下来好好喝口水。 “原来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小江山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难道不是吗?”苏溪诧异,“我以为你们认识。” “我倒是认识她,但是她可能并不认识我。”小江山摆了摆手,“不过她可能有所察觉了,所以才会让你去三塔图书馆碰碰运气吧,看看我会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白花和你到底什么关系?”苏溪问道。 “关系?”小江山哂笑,“我和她血脉相连。” “你也是帝国皇族?”苏溪有些不相信,他从未在白花的过去里见过小江山,也或许是他看得不够多不够远。 “我当然不是。”小江山的表情微妙,“但谁又规定白花的骨子里只流着皇帝的血?” “好了,还是那句话,该让你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而你不该知道的,最好也不要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溪,“这是为你好。” 而这时前面的水鬼和烟枪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谈话。 “头儿,周围都搜过了,没找到那两个人的本尊。” “之前你要我盯梢的那三个人,也已经进入峡谷内部了。” 烟枪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个女孩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她被那个野种夺走了黑剑。” “那柄剑不在她手上了?”小江山问道。 “在野种手里,不过英灵殿的那位正在追,他似乎很心急。”烟枪说道。 小江山眯了眯眼睛,“那可真是……灾难啊。” ### 树木渐渐稀少,等过了眼前这段路,就下到山谷去了。 苏溪跟着小江山,他并非真的想和这几个人同行,但是小江山用一句“我能找到白花”便让苏溪放弃了其他念头。 这句话正中他的要害,他确实需要找到白花。 先前那场战斗听烟枪说白花受伤不轻,他其实有些自责,如果他可以及时察觉到旁边的战斗,或许白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下落不明,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白花的异状,如果…… 但凡事没有如果。 苏溪甩了甩头,他不是被情绪左右的人,也不是一个面对困境就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懦夫。 悲伤沮丧、懊悔自责,现在来说于事无补,他唯有行动。 小江山和白花之间的关系苏溪捉摸不定,但是从之前小江山的神态上来说,苏溪唯一能够断定的就是小江山并不会加害白花。 小江山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他只负责下棋,却不负责解说。 这一幕棋盘已经落定,苏溪也只能如此。 不过他绝对不甘于这样束手就擒,棋手在下棋,棋子又何尝不在破局? 四个人各揣心思,行动飞快,停也不停地径直扎进这座峡谷内。 ### 一踏入峡谷,周遭的事物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是灵。 秘境之中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灵能,这也是它能够孕育大量先天种生物的原因,树海之中同样如此,哪怕神树将这里变成了祂的后花园,杀净了除了祂族裔之外的所有灵能生物,但秘境之中浓郁的灵能环境仍然没有改变。 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灵……更狂暴! 它们游弋在空气中,像是无数只剑鱼,那些锋锐的气息划在皮肤上带来真实的痛感。 并且暴躁! 仿佛无时无刻都处于被点燃的边缘,在这里面先天种根本无法用神火汲取其中的灵能化为己用,甚至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被这些古怪的灵淹没在里面。 而且……越来越冷了。 峡谷里仍然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树木,但苏溪敏锐地发现越往深处走,就越多的针叶树木,他们现在行进了有接近十分钟,大约数公里的路程,周边的植物便只剩下了暗色的针叶林。 地面上开始出现白皑皑地积雪、融冰,脚下的土地也变得硬实。 呵一口气都能化成白雾! 这种温度……太古怪了! 走着走着,为首的小江山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小江山问道。 水鬼和烟枪都不做声,这句话是在问苏溪。 苏溪白了一眼,他一个新人怎么能知道?但他还是回答说:“之前听白花讲,很有可能是神树母宫。” “不对。神树母宫并不是这里。”小江山摇了摇头,“严格来说,神树母宫并不在树海中,而是在其他的秘境里。” “是不是感觉这里很奇怪?为什么气温会突然降低?树海之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场景?”他接连地抛出问题,却不等苏溪说话,便接着自说自话。 “现实世界也存在灵,但是灵的浓度很低,如果不是先天种就无法感觉得到。一直以来学者们都认为这是因为普通人没有点燃神火,所以无法察觉到灵。但实际上就算曾经有人做过实验,并不是普通人无法感受到灵,而是因为灵的浓度太低,所以他们才无法感知。换而言之,如果将一个普通人放置在灵能力丰沛的环境下,他也能感觉到灵能的存在。” 苏溪一开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有些可怕。 “如果感知和运用灵能并不是先天种的特权,那么神火和种子为什么会出现?” 只不过这个疑问他没有问出口,只是听小江山继续说。 “秘境像是气泡一样,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夹缝之中,这是大家都了解的常识。但这个常识,是错的。” “什么是秘境?秘境就是灵能丰沛的地方,这是最显而易见的,除此之外,还有着奇奇怪怪的规则,于是大家把它们归咎于是灵能力的产物,认为秘境是古代的强者制造的空间,甚至还有说这里是神明赖以栖身的神国。” “呵呵。”小江山轻蔑地笑了笑,“这可是帝国官方正版的《灵能力词源》上对于秘境的解释,到现在还有许多学者奉若圭臬,真是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事实上,秘境和现实世界并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异状都来自于过于丰沛的灵能,它一直存在于现实世界当中,再具体一点……”他手掌一挥,驱散刚刚呼出的白雾,“就在帝国之外,黑暗地带。” 第三十一章 【此间的幕布】 黑暗地带。 这就是秘境的真相? 苏溪看向小江山的目光里充满了不相信。 这种推论帝国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在那段秘境探索热潮之后,学者中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既然帝国之中一无所获,那么秘境是不是就在帝国之外?但是黑暗地带的猜想被一个事实给扼杀了——经费。 探索帝国内部的行为已经花费了大量的钱财,但是却一无所获。这已经大大地打击了所有投资探索的财团们的信心,而去黑暗地带探索,这花费的代价可要比在帝国内部探索大得多!先不说帝国对于黑暗地带的了解少得可怜,光是那漫长的补给线就令人绝望。所以这种假想被提出来之后一直无人问津。 而且随着灵能的特性被不断挖掘,秘境和现实世界的差别也不断地被人们所挖掘出来。 首先是灵能溢散性,灵能是一种会溢散的不稳定能量,倘若没有先天种的控制,灵能便会均匀地溶解在一处空间里,这也是需要神力结晶储存灵能的原因。按照灵能的这个特性,如果秘境存在于现实空间的某个位置,那么为什么秘境当中灵能丰沛而现实世界当中的灵能却如此稀薄呢? 其次是灵能导流论,灵能是一种能量,它和电能等其他能量都有着相同的特性,灵能同样存在着压力差的问题,灵能密集的地方灵压大,灵能稀薄的地方灵压小。神力结晶的充能原理就是如此,利用灵压是推动灵能定向移动形成流动。而灵能之所以能够被先天种操控使用,也是因为在灵能中有着高灵位和低灵位之间的差别,高灵位转移到低灵位,形成灵能的流动,从而操控灵能,施展能力。这种差别叫灵位差,也叫灵压。换句话说。在灵能中,只要一个地方的灵能积压得过多,它势必会向低灵位的地方流动。但是秘境又不是神力结晶,它是如何维持自己灵能不溢散的呢? 而且在唯一已知的秘境中,树海的入口可一直都是在帝国内部开启的。所以一个灵能力制造的异空间一说完全比之前的黑暗地带说更加可靠。所以时至今日,关于黑暗地带的秘境探索便不了了之了,这一项目好像只有一个财团象征性地支援了一些,权当是做了一个白日梦。 黑暗地带说不仅事实上无法应正,而且有理论上无法攻克的难题,但到了小江山嘴里,这怎么就成了一个笃定的事实? 否定这个说法的不正是他们这个对灵能研究最深的古龙研究所吗? 不过苏溪没有把这些疑问说出口,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他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峡谷的尽头。 那前面是一面光滑的冰壁,反射着幽蓝的色泽,阵阵寒意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寂静无声,仿佛声音也被冻住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温度是多少,但已经没有任何植物生存在这里了,就算是苏溪她们这些身体被灵能强化过的先天种也无法忍受这种刺骨的寒冷,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冷得打颤。冰壁高逾百米,几乎看不到顶端。它颜色深邃,仿佛蓝宝石一般,映出他们四个人的影子,高高低低。 盯着这面冰壁,苏溪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鬼使神差的,一抹淡蓝的荧光出现在了了他的双眼中——【租借的创世眼】! 小江山在前面完全没有注意,他似乎还在考虑其他的事情,但是身后灵能的气息让他心头猛然有一种不好的预兆。 他猛地回头,然而…… 就在苏溪的创世眼看到这面冰壁的瞬间,咔嚓,一道细小地裂纹出现在上面。 咔嚓,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峡谷中不断回响,那些裂纹不断延伸,短短一个呼吸间,整面冰壁上就已经满是细碎的裂纹,犹如一件精密的瓷器。 接着…… 嘭。 漫天冰粉。 ### 苏溪在开启能力的一瞬间,就被眼前的如同洪水一般的信息流给冲击到了。 他的能力对灵能的消耗其实并不算大。凭借他羸弱的火炬都能够使用的能力,实际上对于灵能的需求并没有那么恐怖,因此才会有巨额的代价。这也符合灵能力的守则——付出和回报。Pain and gain,我们一般称为“疼痛法则”——“愈痛愈强”。 刚刚在开启能力的一瞬间,苏溪可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疼痛。他的双眼就仿佛直接盯向了太阳,视线里全是恐怖的光线,灼人这个词可以切实地描绘出苏溪的感受——就仿佛火焰直接舔舐着眼球,每一个画面都滚烫而……热辣! 刚刚创世眼看到的东西并不多,那些洪流般的信息其实不过是一副画,但就这一眼,苏溪体内的灵全部干涸,而他的眼前也陷落黑暗。 暂时性失明! 但是苏溪却没有任何精力喊痛,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最后看到的那副画面—— 漆黑的火炎燃烧在龟裂的大地上,人类如同细小的蚂蚁,排成狭窄的黑线,在裂缝间瑟缩。 祂孑然一身,青铜的古树坐落在画面的正中央。地平线从祂的根系间延伸,向前没有午夜,向后没有黎明。 天空灰暗,古树无穷高,祂的主干穿过厚重的铅云,像是支撑着这片天空的铜柱。 那些铜色的枝杈如同翅翼般在祂的周身张开,透过浓烈的油彩,那些枝杈却流光溢彩,绽放着炫目的神色。 没有零落的树叶,那些枝干干枯凋零,但是却系着团簇的果实——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拼凑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全是细小的骷髅。 无声无言,祂是这座天地间的主宰,人类在祂根系间挣扎,不敬者被淹没在泥土中……在祂脚下那片肥沃的红土里。 苏溪几乎要喊出声,却被一种无言的恐惧变得窒息而沉默。 仿佛下一刻这株倾覆着整个世界的古树就要破框而出。 祂是树,亦是神。 祂是一,也是万,是此间的天和地。 那是……神树! 第三十二章 【彼岸的使徒】 “你疯了吗!” 小江山猛然回头,他完全顾不得周边倾塌的冰壁,灵从他身体中涌出,推开周围尖锐的冰碴,犹如一顶透明的防护罩,将水鬼和烟枪两人笼罩在内。 他倒是也想将苏溪保护起来,但是他的灵刚刚触碰到苏溪的身体,就被猛地弹开,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整座峡谷都咆哮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这里的灵完全醒了!”小江山的脸上淡定不再,他冲着苏溪喊道,“前面那座冰壁有问题,本来只要我们绕开它就可以了,但是你把它叫醒了!” 苏溪闭着眼睛,一条条血迹从他的眼眶中蜿蜒而下,就算他此刻看不见了,但是周遭狂暴的灵能也昭示着这座峡谷里发生了大问题。 他冲着小江山的方向喊道:“我只是看了它一眼!” “该死的创世眼!”小江山啐了一口。 那座冰壁肯定是有问题的,它的存在生生改变了整座峡谷的生态,树海本身并不会存在低温的情况,它本身就是一座亚热带的雨林,而且这座峡谷他是认得的,就在不久前,他甚至亲自来过一趟,那时候这里和外面的树林没有不同,都是闷热的雨林。这才过了多久,几个月?这里就变得如此寒冷,还凭空多出了一面冰壁! 这让小江山不得不怀疑,在冰壁之中是不是存在着什么特殊的东西? 而且苏溪只是看了一眼,这面冰壁就崩碎成这副样子。 那双眼睛小江山借用过,他知道其中的奥妙。那是能够窥探过去未来的创世眼,在整个帝国里几乎没有和他相仿的能力,上一个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叫做袖中客,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 小江山眯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袖中客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 “和你去树海?你在做梦!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才不去!而且神树明令禁止过,祂不让我踏足树海半步!” 这里面……好像有点意思。 但是这其中的细节也轮不到小江山细想,峡谷里的环境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 冰壁粉碎,无穷无尽的冰碴飘舞在空中,星星点点,散发着荧光,犹如白色透明的蝴蝶,美丽而……危险! 撑起防护罩的小江山知道,这些冰碴的力道何其之大,每一颗都仿佛脱膛而出的子弹,灵能赋予了它们恐怖的动能,小江山制造的防护罩从性能上来说已经可以媲美同等厚度的钢板,就算是如此,这些冰晶碰撞在防护罩上面也让小江山几乎坚持不住——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他的灵能储量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 水鬼和烟枪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有出手,就像没有看到眼前这危急的境况一样。这也是多年来培养出的默契——仅仅这种程度还轮不到他们手忙脚乱的插手,小江山一个人足以应付! 而苏溪那边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全。 他浑身上下的灵能早就被那一眼的画面榨干,没有灵能的保护,在这种恐怖的冰晶风暴里他几乎片刻就会被绞成肉泥! 然而料想到的场景却没有成真,苏溪闭着眼睛,却体会到了一股温暖的感觉。 温暖……没错,是温暖!这里明明是冰晶肆虐的源头,但是苏溪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温暖,就仿佛回归了母体,在羊水中徜徉的……温暖。 苏溪微微抬手,风暴柔和了下来,飘舞的冰晶如同宠物似的,温顺地在他手边蹭了蹭。 还不仅仅如此! 之前翻腾在整座峡谷间的冰晶全部都汇拢起来,像是积木一样组合,灵能被它鲸吞而入,那些暴躁的不可利用的灵全部都被它吞噬了进去,蓝色的冰晶逐渐显露出一个莫名的人形。 小江山挑了挑眉,这个人形……有些眼熟。 风暴仍旧。 只不过比之前要平和了许多,风暴里多了一样东西。 准确来说是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她穿着湛蓝的长裙,这是一条宛若晚礼服似的盛装,每一个地方都烁着晶莹的光芒,裙装露出她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还有深邃的沟壑。她的手臂纤细,轻轻搭在空中,而另一只手却挽上了苏溪的手臂。 她身材高挑,足足比苏溪要高出一个头,她脚下是一双透明的冰鞋,呈现出一个陡峭的角度。裙摆微微沾着地面,被风暴捧起。一顶璀璨的冰冠被风暴托举着,缓缓地加冕在她的额前。 她睁开眼,露出一双迷茫而幽蓝的眸子。 “结束了吗?”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而她面前空无一人。 ### 这个女人出现的瞬间,小江山就带着水鬼和烟枪从刚才冰壁封锁的通道里逃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 小江山此刻心里简直和吃了屎一样难受。 他是喜欢挑战,也习惯了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但眼前的这个情况已经明显的超过了他所能应付的范围。 他看到冰壁就大概能够猜到这应该是封印的一种手段,那么纯粹的灵能,随便从上面剜下来一块都能够当成神力结晶来使用了,如果说中心没有一个核心镇压着,这片峡谷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他之前还在猜被封印的是哪个先天种,至少应该是比神树的白袍神官更高一档次的存在,估摸着是哪个倒霉的祭祀? 神树的祭祀都是有数的,整个帝国里也不过三十二人,那可是神树的心腹,帝国里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可以说在帝国当中,神树祭祀的实力已经可以稳稳地迈进第一梯队了。 但他死都没想到,那座冰壁里面会是那样的存在,那个女人,小江山看到她除了逃命就没有别的心思。 在帝国当中,实力的分级是很模糊的,灵能力本身就不是力量界限明显的体系,更何况能力的运用和灵能的运用也都存在着相当的灵活性,所以对于实力的划分,通常会按照各个组织当中的等级来分类。 在神树的族裔中,【信徒】是最普通的阶层,这里几乎对应不上其他组织里的阶层,因为除了神树,没有组织会如此大规模地培养后天种炮灰。再往上,就是【神官】。灰袍、红袍、白袍,一名白袍神官的实力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一流的先天种才能够达到的能力水准了,与此对应的,就是英灵殿中的【恩赫里亚】,三项议会的【正式议员】。古龙研究所和野种都没有相应的阶层,一个是因为懒得分,而另一个纯粹是组织太过松散,因此划分也没有参考价值。神官再往上,就是【祭祀】。神树的祭祀稀少,只有三十二人,但这已经算得上是帝国里最顶尖的一批人了,要知道在同等的水准下,英灵殿的【英雄】只有十二人,三项议会的【分议长】更是只有六人。 普通人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信息了,这是正常的先天种能够触碰到的灵能力世界。但是小江山是何许人也,他自然能够了解到更多的真相。 在祭祀上面,神树还有四个恐怖的族裔,他们号称是最接近神的人,也是神树之所以不可撼动的重要原因。 【使徒】。 那个女人是一位使徒。 第三十三章 【我有苦难言】 扔下苏溪一个人在峡谷那端,小江山没有一点心理上的负担。 倒不是说他真的不管苏溪了,只是他进入树海的第一目的从来就不是苏溪,要说到担心,也应该是英灵殿那帮人才对。 而且从那位使徒暧昧的态度来看,苏溪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小江山留在那边可就不一定了,他的名字至今还挂在神殿的通缉名单上。 小江山可不喜欢麻烦。 冰壁后面,这座峡谷豁然开朗,气温不断回暖,但是小江山的眉头却拧在了一起。 这个温度……有些太热了。 水汽都蒸腾在空中,气温逐渐高得令人难以忍受,而再往前走,甚至连水汽都不复存在,植物什么的早就没影了,大片大片地砂石裸露在地面上,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小江山停了下来。 “还要再往前?”他偏头问了问旁边的烟枪,追踪什么的,是烟枪的长项。 烟枪点了点头,“反应距离很接近了,我留下来的烟线就在不远处。” 小江山没有马上说话,他蹲了下来,捏了捏着地上的沙子。 沙子又细又滑,地面上的温度高得可怕,不时会有气泡从沙底咕嘟上来,小江山完全不嫌烫手,他将沙子在手里攥了又攥。 “我们不过去。”他忽然这么说。 “啊?”旁边的水鬼和烟枪都投过来疑问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啊头,之前帮他们三个打掩护的时候,是你说的事后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那个女孩身边,现在怎么又不过去了?”水鬼憋不住问题,直接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这边的坏境不对劲。”小江山摇了摇头,他还保持着蹲姿,似乎要从地面上的沙子里看出些什么。 “刚刚那边的环境也不对劲,是因为那个冰女搞得,那这边难道也藏了一个使徒?”水鬼问道。 “那不一样。那边的寒冷跟这边不一样。”小江山忽然把手里的沙子举了起来,“你们看,这些沙子很滑。” 烟枪也蹲了下来,他捏了捏沙子,还不仅如此,他还把沙子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地嗅了嗅。 “有木炭灰的味道,被压得很深。” “之前那边的冷,明显能够看出来时间很久了,久到周边的树木都已经适应了低温,替换成了针叶林。所以我才敢放心深入。但是这边的热,怕是刚刚才形成的。”小江山说道。 “这些沙子里混了成分不少的木炭灰,所以才会这么细滑。如果我没猜错,这里之前所有的树木都变成了被高温灼成了灰,土壤里的水分全部蒸发,变成了我们眼前的这片沙漠。” “就在不久之前,从温度的扩散情况上来看,应该不到一个小时,骤然的高温。”他放下手里的沙子,拍了拍手。 “你的烟线仍然还在?” 烟枪点了点头。 “那样的高温下,没有什么还能够继续存在的,但你的烟线却还能牢牢系着。”小江山冷笑了一声,“鱼和钓鱼人的角色反了啊,我们被当成了线这头的大鱼了。” “那怎么办?”水鬼挠了挠头,他不擅长思考问题。 “收线。”小江山走到烟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坏笑,“有饵不吃是傻鱼!” ### 苏溪感觉很冷。 这种冷和他之前在峡谷里感受的冷还不同。 说实话,在成为灵能力者之后,这是他感受过的最寒冷的感觉,但并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这股冷意直接作用在他的心里,在内在的观感里,他眉心的那团神火甚至都被冻住,变成了一座冰雕。 火焰被冻住,真是古怪。 唯有他心口深处的那座火炬,忽闪忽灭地燃烧着,完全不顾周围的冷。 他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在视力暂时无用的情况下,他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 比如……呼吸声。 风暴仿佛已经停息了,他的耳边一片寂静,只有一个轻微的呼吸声。 离得很近,苏溪努力想要偏头看看——哪怕他的视力还没有恢复,但是本能让他想看看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他的手臂被人挽着,贴着的皮肤冰凉腻滑,就仿佛一块冰一样。 “结束了吗?” 苏溪听见身边的人这么说道。 那是一句清冷的女声,声音里满是期待,苏溪很想转头问问什么结束了没,但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如同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浑身上下能够活动的地方好像就只有思维了。 接着挽着他的手臂放开了,那股冰冷从他身体里撤去,但是仍然在他近旁。 “原来唤醒我的是你。” 还是刚刚那个女声,但不复之前的热切,隐隐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 “你是代表谁来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庞大的灵压,在她身边的苏溪被压迫得几乎要吐血。而她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代表谁? 之前小江山和他说,自己把它叫醒了,小江山说的那个“它”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她是被封印在这座冰壁里吗? “你是谁?”苏溪咬着牙关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他没办法回答上面的问题,他只能表明自己无辜的立场和完全意外的来历。 “我是谁?”女声重复了一遍苏溪的问题。 “我是……”她犹豫了一下,仿佛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她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但是她很快回神,“你不知道我?” “我的眼睛看不见。”苏溪苦笑了一声,“而且就算能看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把你从那里面救出来,纯属一个意外。” “意外?”女声并不相信苏溪的话,“这里没有神树的允许你不可能进得来的。” “我想,也不一定每一个参加神树庆典的人都需要神树祂批准吧,只要树海中先天种的数量保持住,进来的是什么人祂不会过多过问吧。”苏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神树庆典?”女声重新变得冰冷,那股寒意又回归了苏溪的身体,“我想你最好解释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里可不是树海,小子。” 第三十四章 【你有目共睹】 这里不是树海? 苏溪愣住了,这里怎么会不是树海?进入秘境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甬道,就像之前他在英灵殿里进去的那个一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那这里是哪里?” 苏溪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 出人意料的,那个女声这么回答道。 “祂不可能将我留在树海,除非祂不想要那片秘境了。” 女声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很快又把话头对准了苏溪。 “你是哪边的人?” 苏溪有些头大,他说了实话对方也不会相信,只是误打误撞地看了一眼这面冰壁,谁想到能有这么多麻烦,他只能解释道:“我是被迫参加神树庆典的。” “哦?” 女人扬了扬声调。 无奈,他只能沉默。 不过那个女声却显得很洒脱。 “我不管你是谁,反正帝国里拥有‘钥匙’的也就那两个人,只要从这里出去,我也就能知道究竟是谁了。” 她咬牙切齿。 “这份‘恩情’,我可得好好报答一下。” 她话说完就直接坐到了苏溪旁边。冰壁溃散,峡谷中的温度逐渐回暖,但她整个人还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仿佛一大块冰坨子。 不过她好像有些无聊,也似乎是为了解闷,主动和苏溪搭话起来。 “外面现在是什么状况?” 苏溪被她的莫名其妙的问话带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对方着实危险,他耐着性子回答道。 “你是问树海吗?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神树庆典,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状况。” “谁问你那个啦!我是说帝国!而且你刚刚一直在说神树庆典神树庆典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女人有些不耐烦,“别说别的了,现在是旧历多少年?” 旧历? 苏溪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也幸亏他对帝国的历史有所了解,才了解到这个女人问的是什么。 在帝国的纪年中,每百年更换一次纪年名称,上次去图书馆的时候他确认了现在是霞历52年,而霞历往上,则是雾历。苏溪往上想了三五个纪年名称,都没有听过旧历这个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说:“现在霞历52年。” 听见这个名称,女人也明显顿了一下。 “霞历?” “是的。” “再往前是什么?” “雾历。” “那井历、新历、苦历呢?” “都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是的,我历史学得挺一般的,你说的那些…可能是史前的纪年。” 女人倒吸一口冷气,她不甘心,又跟着苏溪对了十几个纪年名称,也亏得苏溪上历史课的时候没有瞌睡太多,在说到“青历”的时候,终于变成了他熟悉的名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十七。” 女人的嗓音有些失控。 “你说现在是两千七百年后?!” ### 一点一点。 小江山像一只蜥蜴似的在地上匍匐,而水鬼和烟枪紧随其后。 小江山虽然打算将计就计,但也不打算傻愣愣地送上门去,他至少要先摸清敌人的情况。 毕竟树海里越来越不平静了。 在这种地方,他竟然能看见那位使徒,简直是撞了鬼了。 神树的使徒每一个都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却也都不是隐身人一样,在灵能力世界里默默无闻。 他们的名头有的时候甚至比神树还要恐怖。神树崛起的时间太早,早到几乎现存的先天种里没人见过神树出手,当然神树的手段玄妙,光是祂在帝国各地设置的神殿就已经超过了平常灵能力的概念。 几乎每一座神殿都算得上是神树的一个分身,祂可以轻易地降临在其中。 神树强横,但并不意味没人敢挑衅神树,早在一百年前,神树如日中天的时候,还有人敢直接打到神树神殿,可见帝国之中一直都是这样暗流涌动。 那次也是使徒第一次在帝国之中露面,神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只是他一个人,就剿灭了全部来犯的先天种。 【血刀】。 这是他留下的称号,用数百名先天种的血染得通红。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和神树什么关系,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都无人知晓,事后所有的资料都被神树销毁,只在古龙研究所里有一份只言片语的备案,因此小江山才能知晓。 但是今天见到的那位使徒不太一样,她的来历实在是太过惹眼,所以小江山不可能认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她的来历,所以小江山要尽快赶到白花身边。 他隐隐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地面烫得冒烟,但他们三个仍然保持着爬行。灵能的性质不稳定,尤其是在高温环境下,会极大地干扰灵能传递的信息,因此小江山才坚持匍匐前进。绕过眼前这座沙丘,底下的视线豁然开朗。 小江山小心翼翼地望向沙丘之下,下面陡然深邃,他赫然发现这哪里是一座沙丘,分明是陨石坑的边缘! 从眼下算起,直到视线尽头,这个巨坑深逾百米,直径将近一公里,哪怕就在边缘,也能够感受到灼热的高温扑腾在脸上,这温度比之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往深处看,沙土颜色渐渐深邃,变成黑红色,甚至有些亮光闪烁,像是碎玻璃一样。 沙土要融化产生玻璃一样的晶体…那至少需要一千度以上的高温!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江山的目光顺着向下望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有人! 一头白发随风飘荡,他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唯有边缘勾嵌着金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泽;他身材极高,因此看上去有些削瘦,背着光,只能看见他如同标枪一样站立着,看不清面目。 在他周身,五颗硕大的火球仿佛卫星般环绕着他旋转,火球颜色白炽,焰光透着紫气,中心更是刺得人睁不开眼,令人恐惧的温度正是从那里袭来。 在无尽的光热下,和他对峙的却是一棵幼嫩的树苗,枝叶清脆,泛着水光。 小江山腾地一下从沙坑边缘站起身来。 这他妈什么情况? 他几乎要骂出声来。 “神树和…皇帝?” 第三十五章 【所见非实】 小江山紧紧咬着牙关,控制住自己不喊出声。 “那两个人——皇帝和神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怎么可能?神树也就算了,祂虽然一向行踪诡秘,但树海是祂的老巢,所以出现在树海也无可厚非。 但是,皇帝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江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白发男人。 他明明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且还是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为! 滚滚的热浪冲击而来,环绕在皇帝身边的火球犹如五颗太阳,源源不断地释放着恐怖的光和热,让里面对峙的两个身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小江山眯着双眼,强忍着光线对眼睛的刺激,生怕错过什么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 灵…在躁动。 小江山此刻总算是明白萦绕在整座峡谷中那些特征古怪灵能的来源了,皇帝和神树,在这种级数之间,任何摩擦的影响都可以上升到帝国第三级甚至更高级别的灾祸。 那是几乎可以和天灾媲美的破坏力。 看看眼前这座峡谷吧,树林全部消失,只剩下了这座深坑沙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江山站在深坑边缘,面色凝重,他连大气也不敢喘,只顾着盯着中心的两位。 就仿佛站在一座风暴边缘,哪怕他们此刻还都没有动手。 然而,蓦地,就在下一个瞬间,无穷的白光在坑底炸开。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这句话响彻在沙漠中,伴随着这句怒吼,是灭世一般的场景—— 五轮大日骤然膨胀,影影绰绰地重叠在一起,仿佛真正的太阳一般,吞吐着红炽的火光,它们降临在沙坑底,下面的砂石被融化成通红的流体,岩浆咕嘟咕嘟地翻涌着,在滋滋的声响里,诞起了浓烈的黑烟,而黑烟还未蒸腾出去,就淹没在白光当中。 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从光中传来对话——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这些话似乎有些耳熟,接着光芒骤然散去,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只残留着庞大的热。 扑通。 小江山仰面倒在滚烫的沙地上,他怔怔地望着沙漠上空毒辣的太阳,它如此遥远,像是刚刚从此间离去,化成了一颗小光点;又或是一直藏在云后,嗤笑地看着在地面上借用祂伟力的虫豸们。 直面那种层面的对撞,让小江山代价不浅。他浑身上下都被严重烧灼,两只眼睛的视力严重受损,尤其是戴着眼镜的那只,甚至流下了血水。 水鬼和烟枪从沙丘下跑过来。 “头儿!你想什么呢!” 烟枪没说话,他检查了一下小江山的伤势,毫不犹豫地贴身的口袋中拿出一管橙黄色的液体。 千金难求!神血源质! 一管还不够,烟枪几乎把这次出行的所有存货都用上了,一连三管神血源质灌进小江山的口中。 灵能潮涌,哪怕是在秘境这种灵能丰沛的环境当中,这三管神血源质释放的灵能都算得上是密集到了极点。 咳咳。 小江山被神血源质呛了两口。灵能不愧是有着万能灵药一说,只要肯消耗灵能,任何先天种都可以不朽,刚刚还重伤濒死的小江山,此刻身上已经新皮蜕生,眼中的血水也渐渐变成清泪。 然而他却没有回神,嘴里喃喃着。 “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旷的沙漠里清晰可闻。 “为什么会是祂?” 水鬼和烟枪都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小江山在说什么。刚刚在沙坑边缘,只有小江山一个人跑了上去,而他们在那种可怕的灵压下完全不能起身,更别说窥探沙坑中的事情了。 “头儿,我们还是先从这边撤走吧。” 水鬼把小江山从沙丘边缘拖了下来,他甚至不敢瞥一眼沙坑,能够运用那样的灵的存在,绝对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烟枪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忽然开口道:“烟线还在。” “而且是从沙坑当中穿过。” “在就在吧,反正也……”小江山的喃喃自语还没说完,便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烟枪。 “还在?!” “是的,我一开始还没注意,但是它确实完好无损,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消融了。” “不对,我知道烟线的构成,它绝对不可能在那种冲击下保存下来,除非……”小江山像是一下子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看着烟枪和水鬼,突然陷入了沉思。 “除非……等一下!” 小江山忽地跳了起来,他猛地脱下自己的上衣。 “你们的衣服,没有脏!” “我的衣服,也没有任何破损!” 烟枪点了点头,应和道:“我们之前在沙漠里走了很久,脚底上也没有灰。” 水鬼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俩在说什么?” 小江山看了烟枪一眼,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海市蜃楼!” ### “你能不能慢点走。” 苏溪在后面叫苦不迭。 和刚刚那个女人复习完历史之后,她便坐立不住了,非得拖着苏溪和她一块往峡谷深处走。 他眼前仍然是漆黑一片。之前也说过,这座峡谷中的灵能比之树海而言更加狂暴,几乎不能用神火汲取,苏溪也就一直陷入了干涸的状态,而没有灵能,他的眼睛也就只能凭着身体自然的恢复力慢慢修复。 鬼知道这种暂时性失明会持续多久。 “你好歹是个先天种,能不能争点气?” 女人在不远处回道。 她几乎没个强者前辈的自知,在和苏溪的交流中再也没有刚刚苏醒时候的那种压力,仿佛一开始的防备放下了之后就恢复了本性,压根就是个一根筋。 她大大咧咧,一伸手,冰晶风暴卷着苏溪就直接拉到了面前。 “我早就说让我这么带着你走了,你还死倔。” 苏溪一脸无奈,他此刻更想回到树海中,最起码还有灵能可以用,现在这种丧失视觉的状态,太影响战斗力了,虽然他也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所以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苏溪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脑袋里在想什么,关键是她还实力超绝,容不得苏溪有半点反抗。 “你刚刚没感受到吗?” 她忽然凑得离苏溪很近,冰凉的鼻息吐在苏溪耳边。 “那边有两个很厉害的人在打架,正巧我还都认识他们。” “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第三十六章 【所言不虚】 看看热闹。 这个词听得苏溪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刚刚点燃神火之后和小江山坐在酒馆里听他胡吹乱侃的时候。 那个时候小江山对他说,“我劝你不要想去看热闹,那种场面远不是你这样的菜鸟能够参与的。” 但自己好像也没能躲开那场热闹,最后还是被牵扯进了余波。 现在又有一场热闹了吗? “我有点不太想去啊。” 苏溪在冰风中喊了句。 反正这位大姐神经大条,自己有话直说反而比较好。 “你怕什么,我罩着你啊。” 她头都不回,一副江湖做派。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哦,这倒是个问题。”她一拍脑门,一脸惋惜,“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啊?” 苏溪手一摊,无奈道:“能力的代价,而且这峡谷里的灵我驯服不了。” 她猛地停了下来。 苏溪被她带得也一个急停,差点被甩出冰风的裹挟。 “你就没点别的补充灵能的东西吗?” “都用完了。” 苏溪这点倒是有些尴尬,因为他对于灵能的需求不高,所以在和白花之前分配神力结晶的时候,把大部分的结晶都放在了白花那里,他自己身上只留了少许,而且也已经干涸了,还没来得及补充。 “给我。”女人在旁边对着苏溪说道。 “什么?” 苏溪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给我啊,空的神力结晶。”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帮你补充灵能,你快点恢复啊。” “可是这里面的灵能好像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啊,灵能不都是这样吗?” 她不容苏溪多说,自己直接从苏溪身上搜起来。 “就两块吗?”她撇撇嘴,又抛回苏溪怀里,“好了,不够用再和我说。” 这是什么速度! 她拿到手里有五秒钟吗? 苏溪几乎震惊了,要知道他想要补充完这两块神力结晶至少要好几天,有的时候还会因为灵压不够强的问题无法充满。 但是这个女人……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就填装好了两块神力结晶?! 他感受着手里这两块神力结晶中丰沛的灵能,将它们源源不断地补充回自己的身体。 苏溪的表情变得更加精彩。 神力结晶也是由玄妙的,它和电池很相似,但是原理更相近于气球,补充灵能的办法就是利用灵压差,将灵能压缩进神力结晶中。灵能的量化单位是力,定义是使用灵能推动1kg物体的消耗量,称为一力。一块神力结晶的标准容量是一万力,这并不是因为结晶只能承载这么多灵能,而是因为灵压的问题。要知道很多结晶都无法达到这个标准容量,神力结晶的体积不大,因此在里面堆积的灵能多了之后,灵压反而要大于使用者灌输的灵压,尤其是越到最后,基本上要求灌输人能够持续提供大于一万力的灵压,这已经算得上是非常苛刻的条件了。所以八千力以上的神力结晶都算得上是优质品了,而要是苏溪自己来的话,估计也就能灌输个三千多,这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 但是这个女人随便充一下的神力结晶,里面至少有超过一万五千力!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这么感慨着,苏溪也在挥霍着神力结晶中的灵能,着重往自己的双眼处引导修复。 这也不怪苏溪浪费,而是他根本用不完这么多灵能,他储存超过五千力的灵能时种子都已经有些饱胀了。 再多的话,他那个先天不足的种子可能就有些超载了。 而且这个女人的灵能……质量也好高。 如果将灵能比作水的话,苏溪自己的神火汲取的灵能姑且算得上是饮用水吧,而这个女人提供的灵能已经算得上是消毒水了。 精纯至极,纯粹得没有一点杂质,这么优质的灵,让苏溪甚至有点类似醉氧的感觉。 “好了吗?还用吗?” 看苏溪半天不说话,女人在旁边开口问道。 “好……好了。” 苏溪有些磕磕绊绊地回答,他眼前的黑暗渐渐蜕散,不过还是显得有些模糊。这些就是他能力的后遗症了,对于视力的永久性损伤不是灵能可以治愈的范畴。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幸好有所准备,从口袋里掏出来白花借给他的眼镜,苏溪比了个OK的手势。 “可以了,我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样貌。 一头莹蓝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披散在后背,那身晚礼服一样的晶莹长裙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姿,再往上…… 苏溪望着她的脸,嗓音都变了调。 “白……白花?” ### 如果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高减少点,那头蓝色长发换成白色短发,身材不这么火爆,再少女一些…… 好吧,苏溪回神得很快,他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可能是白花。 但是就五官而言,那几乎是和白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白花一样,冷着脸的样子,偷着笑的样子,观察人的样子,一颦一簇,完完全全和白花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那双眸子…… 白花的瞳仁是栗色的,在她拿上那柄黑剑之后,就会被染成黑色。然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双眸里都是如同海水一般的湛蓝。 “你刚刚在说的,是谁的名字?” 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一点都不傻。 “是我的一个……同伴。” “她和我看起来很像吗?” 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说实话,几乎一模一样。”苏溪挠挠头,“所以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 “那可真稀奇。”女人撇撇嘴,“有机会带我见见她。” “她就在树海里。” 提到了白花,苏溪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小江山说要带着他找白花,但是谁知道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女人,现在他和小江山走散了,要从这么一片树海里找到白花,谈何容易。 等一下,小江山带他进入了峡谷,那么也就意味着……白花也在这座峡谷中! 这个女人这么强,而且她还对白花感兴趣,那自己岂不是多了一个强力的帮手? 于是苏溪试探着问道:“诶,那一会儿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的那个同伴?” 女人似乎耽搁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 她重新用冰风卷起了苏溪,“一会儿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先去看热闹比较重要。” “而且别诶诶诶地喊我。” 她偏头,挑了挑眉。 “我叫盖娅。” 第三十七章 【梦里什么都有】 风在脸边吹。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苏溪偏头看向身边的那个女人。盖娅在他身侧稍微靠前,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恍惚间,他仍然以为身边的人还是白花。 苏溪扶了扶眼镜,把那头蓝色长发和那双莹蓝的眸子看得更清晰一些。 一路无话,峡谷漫长,但是盖娅的速度快极了,她带着苏溪,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走出了峡谷,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再没有丛生的植被,放眼望去除了白,没有其他的色彩。远处有山,就像是一面漆了纯白的墙,近处白雪皑皑,地上连串脚印都没有,天地如同一张刚刚摊开的宣纸,一尘不染。 盖娅停住了。 苏溪从冰风中跃了下来,冰晶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变成了盖娅衣裙上璀璨的钻石。地面上的积雪并不厚实,苏溪下来之后一脚陷了进去,雪大概没到了小腿。 “小子,你和我说说神树庆典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了解的也不多,大多都是道听途说。” 苏溪把脚从雪堆里拔出来,学着旁边盖娅的样子,用灵能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站立在松软的雪层上。 “神树庆典也就是神树对于其他先天种的集中清理,祂邀请所有帝国境内的先天种进入树海,然后进行厮杀。” “厮杀?”盖娅皱了皱眉,“为什么?那些人都是傻子吗?” “因为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树海进入容易但是出去难,神树每年只会放出去一百个先天种,这是祂一开始设置的条件,当然后面出去的条件越来越苛刻,直到现在的杀掉十个先天种或者存活一百天。” “没有进入过树海的先天种会被神树通缉,在帝国内难以容身,神树几乎无处不在的族裔会无休止地猎杀野生先天种,除非注册成为灵能力者组织的一员。” “这个神树听起来很霸道。” 盖娅点评了句。 “能具体再说说吗?关于神树。” 苏溪点了点头,反正神树也是帝国历史的必修课之一,他作为学生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成为考试内容的一部分。 “神树的崛起大概在三百年前,那个时候祂已经击败了其他神祇,在帝国中霸占了全部的信仰。说起来特别像神树一言九鼎,但实际上祂是皇帝最亲密的战友,帝国曾经有段诸神辈出的混乱年代,那个时候皇权一落千丈,帝国四分五裂,甚至皇帝本人都出逃在外,帝国皇族十不存一。然后皇帝找到了神树,与之联手,接着就是奇迹般的胜利,两个人几乎横扫了帝国之中所有著名的强者,包括很多成名已久的神明。而后皇帝重整帝国,而神树也一统信仰,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帝国。”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实际上神树本身也很神秘,祂在出现在帝国历史舞台之前,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那种,只是一个没什么人信仰的土著神,有点类似于‘村子里比较灵验的祖先’这种类型的存在。说起来,祂和那些神祇也都不同,一直强调所谓的天平原则,也就是付出和回报要对等,祂从不施恩,也绝不拖欠。” 听完苏溪的话,盖娅若有所思。 “听起来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家伙。” 苏溪吓了一跳,他这才记起来,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两千七百年前的老古董。 “行吧,故事就听到这里。”盖娅挥了挥手,“时间也差不多了,差不多该看戏了。” “就在那边。” 顺着盖娅手指的方向,苏溪望去。 原本纯白无瑕的雪原上忽然多出来两个黑点。灵能力者的目力极好,苏溪哪怕此刻有些近视,但是戴着眼镜也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棵极为袖珍的小树,浑身散发着金属的色泽,叶片玲珑,还有黑白相间的小粒果实,枝杈犹如翼翅,在两侧展开。 这分明是苏溪从冰壁中看到的神树! 而在神树对面,少女擎着黑剑,黑炎如裙,黑火如缎,白发飘飞,同雪地一个颜色。 白花! “幻觉吗?” 苏溪喃喃着。 ### “就是幻觉。” 小江山对着水鬼和烟枪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有问题的。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就陷入了它的圈套。这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灵能幻境。” “不懂。”水鬼耿直地摇了摇头。 烟枪在旁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叹气。 小江山也没有不耐烦,他捡了一把沙子抛给水鬼。 “烫不烫?” 水鬼捏在手里,马上就松手。 “烫啊!这估计都得有一两百度了!” “把它放在你的衣服上,别用灵能防护。” 水鬼楞了一下,但是还是照做了。 滚烫的黄沙放在衣服上,在没有灵能防护的情况下,普通的布料完全不能抵抗这种高温,很快就发黄,焦黑,然后漏了一个窟窿出来。 “呐,头儿,赔我衣服。”水鬼不满地嚷嚷道。 “闭嘴。”小江山没好气地骂道,“现在屏蔽掉你的感知,包括你的灵能。” 过了一会儿,小江山才开口。 “睁开眼睛看看。” 水鬼搞不懂小江山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哀嚎起来。 “你是要烫死我吗,头儿!” 只见小江山在他身上洒满了砂砾,浑身上下,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得这些事情。 “哇,你是要笨死我啊!” 小江山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水鬼的头。 “你看看你的衣服!” “衣服怎么了!” 还在乱蹦着拍打砂砾的水鬼忽然停住了。 他的衣服除了之前烫出来的一个窟窿,其他的地方完好无损,完全不像之前那样被滚烫的黄沙给糟蹋了。 “诶?”水鬼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沙子怎么不烫了?” “它们本身温度就不高。” 小江山扶额,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臆想而已,或者说一种虚幻的影像。之所以我们会觉得沙子很烫,是因为之前的沙漠环境给我们的一个暗示,所以越往后面沙子就越来越烫,而它之所以能够烫穿你的衣服,也是因为在你的意识里,你认为这个沙子滚烫,然后你的灵能就主动加热了沙子,达成了这样一个你预想的场景。” “但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幻境就没有完善,比如我们之前在沙漠里走了这么久脚下却没有灰,而且衣服也没有脏,这就说明这座沙漠是假的。” “同样的,烟枪的烟线没有断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之前的一身伤其实都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自己会受那么重的伤,于是就变成了那副惨样。” “那刚刚坑底的那场战斗……也是假的?” 水鬼松了一口气,谁也不希望自己被卷进去那样级别的战斗中。 但出人意料地,小江山摇了摇头。 “不,那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 【心里什么都烫】 “那是真的。” 小江山重新站到了沙坑边缘,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再加上烟枪之前不要钱一样地给他灌神血源质,他此刻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你们往下看。” 顺着小江山的手指,水鬼和烟枪也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 皇帝和神树对峙的场景,以及最后的对话,那句“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光芒消退,沙漠中重回寂静。 “你们身上没有收到伤害,是因为我已经告诉你们这是一座大型幻境,而你们从心底也认可了我的说法,所以它对你们也就没有办法了。”小江山从沙坑边缘退下,边走边说,“你们刚刚看到的场景是真的,那应该就是之前皇帝和神树爆发过的冲突,而这里的沙漠应该也是这样形成的,这座幻境只不过是如实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把它变成了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回放的小剧场。” “差点吓死我。”水鬼有些心悸地拍了拍胸口,“树海里还有这种鬼地方?” “树海里当然没有。”小江山回过头,“这地方邪门得紧,它连我们的观感都能够扭曲,从而无中生有,我怀疑我们早就走出了树海,到了一处未知的秘境中。” “啥?”水鬼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情在不停地刷新他之前的世界观,“新秘境?”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当初是谁跟我吹牛?说这帝国里除了皇帝的祖坟不敢刨,其他的事情没有他不敢做的。”小江山斜眼看了一下矮个子,一脸鄙夷。 “那不道德。”水鬼面不改色。 “呵呵。”小江山送了他一个白眼。 “说正事儿呢,你净打岔。”水鬼转移话题的水平一流,“我是在想,整个树海都在神树的控制下,我们怎么可能没经过祂直接就走到别的秘境去,要是能这样的话,树海里的人早就跑没了。” “平常当然是不可能。”小江山的话说了一半,似乎话里有话。 半天没吭声的烟枪忽然插了一句。 “但如果,神树都自顾不暇呢?” ### 在雪原上。 苏溪想都没想,他直接冲了过去。 脚下的雪花如泥,他踉跄着,却也顾不上更多。 白花,白花,白花! 那个女孩就在眼前,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样个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看见她的时候仓皇得什么也顾不上。 白花,白花,白花。 是当初睁开眼的时候,她对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吗? “你只能再活一年了。” 少女背着漆黑的大剑。 那是死神的使者吗?还是人在临终前看到的幻觉? 床边的热水冒着热气,白花准备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那一千多金,零零碎碎,是她身上全部的现金了吧。一般人避之不及的黑潮,她却从中救下了濒死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少年进入灵的世界,少女也在苦恼,是作为一个平凡人再活一年就死去,还是挣扎着,跃过那扇龙门。 她给了苏溪所有的选择。 她那天的侧脸微红,像一个社交白痴一样,生硬地安慰,只能拍了拍苏溪的后背。 “再见。” 她像是祝福一样,轻轻地说着。 快点,再快点。 无垠的雪地上,苏溪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狂奔着。他不知道少女和神树之间会僵持多久,但是他知道最后的胜者是谁。 没有人能够抗衡那位神祇。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可以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 他只是看到了白花在面前,白花有危险,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引以为豪的理性、思考、谋略都被他一股脑抛到了脑后。 要过去,一定要过去;来得及,一定要赶上。 他要把自己像一面盾牌一样塞到那名少女手中,要像一座城墙一样挡在她的身前。 死也要死她身旁。 从雪原看到少女的第一眼,苏溪就知道那就是白花。 苏溪没有犹豫,毫不怀疑,那是她的模样,她的面庞,她的气息。 就算是和白花长相一模一样的盖娅,他也只是恍惚了一下,他能够清楚地分清白花,那是她独有的气质,同那时一样—— 在英灵殿里,她面对着所有恩赫里亚,堂而皇之地偷渡。 她握着剑的手一直在颤抖,但她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只有真正陪她走过这段钢丝的苏溪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有一颗多么大的心脏。 一个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但她还是站在了崖边。 是因为这样,她才令自己如此着迷吗? 苏溪不知道。 他听过白花的名,但那些都是虚幻的外壳。皇帝最年幼的血脉,天赋异禀的公主,她出现在人们口中,就仿佛一朵冰花,流光溢彩,生人勿进。 那些距离都太过遥远,远到他甚至第一次听见白花的名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女孩,就是那名命运多舛的公主吗? 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那一柄黑剑占据了她的全部后背。 但她又在背上背负了更重的东西,那是宿命,是命运,还有更多苏溪看不到的……未来。 所以她才那么的倔强、那么的顽强、那么的……冰凉。 风迷住了苏溪的眼。 “你活着,对我比较有用。” 在树海里,她对他这么说道。 表情严肃,理所应当,毫无玩笑。 自己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呢?一个顺手而为的善举,一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亦或是弄不清地位的……傻小子。 “先天种的世界里,不存在利用之外的关系。” 为什么一个正在花季的女孩子能够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就仿佛吞下了整座雪原的冷,风灌进苏溪的口中,如刀入喉,吞咽痛快,从喉头一路划开心肺,冷到麻木。 为什么还要过去?你对于她来说不就只是一个利用的工具吗?你的眼睛能够帮助她更快的在树海里完成她想要的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她对你没有其他的感情,她甚至连你的姓名都记不住。 苏溪的脚步减缓。 你是一厢情愿而已。 可是,可是,可是。 树梢上,少女侧过红的发烫的面庞,嘟嘴赌气道:“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开心得笑出了声。 她笑了。 那不再是一朵冻结的冰花,她舒展开她的瓣朵,在风中摇曳,纯白的芯蕊散发沁香。 白花,白花。 啊啊啊啊啊啊! 苏溪忽然大吼起来,他没有停下脚步! 灰色的灵焰骤然绽开,冰雪在他脚下融解,露出下面青色的大地,犹如细线,更似羊肠,水流从他脚下出发,弯弯曲曲,一路淌到那个地方。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苏溪一把扯下上衣,任凭冷风吹在胸膛—— 痛吗?痛! 想吗?想! 但我,但我,但我怎么能忘啊—— 谁叫我这么的喜欢你。 第三十九章 【今日万事不宜唯有一死】 白花的手在抖。 她忘记上一次手发抖是在什么时候了,自从她握住这柄剑,她害怕的时候越来越少。 或许是在英灵殿里和那位神女的争分夺秒?又或是巷子口面对奥丁咄咄逼人的气焰? 她忘记了,那些都不重要,最起码远不如眼下的这个时刻重要。 神树。 面前的这颗青铜小树,就是令她寝食难安的神树。 她忽然有些感慨万分,进入树海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失败在这里,会死在莫名其妙的先天种手中,或是饮恨在那些居心叵测的野心家的计谋中。 她一路跌跌撞撞,命悬一线,死里逃生。 但是,不论怎么说,她终于站到这里了。 周围的天地纯白,白得肃穆,白得心慌。白花站在这片雪地上,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踏在云朵里,脚底软软绵绵,脑袋里晕晕乎乎。 神树,神树啊。 从皇宫里逃出来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无时不刻不在幻想着这一刻。 白花的手在抖。 这不是害怕,但就算是害怕也无关紧要。任何人站在她的位置都有理由害怕,她正站在这座帝国近三百年来最可怕的敌人面前,但她仍然倔强地抬起头,平视着这位古老的神祇。 青铜小树古井不波,叶片在微风中发出玲珑的声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个夜里,祂也是用这幅姿态出现在皇宫中。 白花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染满了鲜血的枝叶,那些鲜血从她面前淌过,一路蜿蜒着,在宫殿里铺成一条猩红的绒毯,血和肉铺垫在上面,尽头是白骨垒成的王座。 那个人擎着青铜小树,从皇宫中走出来,从血色的红毯上款款走过,坐在王座上。 她的手抚过白花的面庞,为她拉一抹妖艳的腮红。 那些血的味道涌过来,甜的发腻,就像是揉了这世上所有的蜜在里面,因此才会有蜂群接踵而至,将刺送进心窝里。 痛。 那种痛,仿佛就在昨日。 再睁眼,复仇的日子就在今天。 那棵小树周围的灵开始波动,如潮涌般,不断翻腾着的,是深厚到恐怖的神威。 一个人形逐渐从空中脱身,那是一个婀娜的女人身子,耀眼的白光为她勾勒,腿和手臂都镶上了翠绿的枝条,她缓缓从虚空中迈出来,直到整个人都踏在了雪原上,才堪堪睁开那双翠绿的眸子。 那张脸,那张和白花一模一样的脸庞。 三年前,就是她带着神树将整个皇族屠戮一空,偌大的皇宫化身血海;重伤皇帝,亲手杀死了那座宫殿中的所有人。 她是行走的杀戮之花、黑夜的裁决者、帝国的永夜皇后、神树的第四使徒以及……白花的母亲。 白花深呼吸,却也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心跳就如同上满了发条,扑通扑通,上满了膛。她用力地吐气,用力地呼气。肺里火辣辣的,冰凉的空气往温暖的肺泡里钻,又变成舒润的吐气,她每一口呼吸都在带走自己的温度。 带走就带走吧,热辣就热辣吧。 今天就是最后了,她想着,死就死吧。 ### 剃刀跌跌跑跑。 “还不能停。”他脑海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那个名叫灰烬的人语调焦急,“她还在追,我们还得继续往深处跑,相信我,她就快撑不住了。” 刀锋混着烂肉不断地从剃刀身上掉落,他就像是一头腐尸,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灰色的死亡气息和他如影随形。 “咳咳。” 他捂着嘴巴,腥臭的血液从他指缝露了出来,血迹黑紫,还透着一股焦气,像是被火焰从里到外烤了一遍。 “闭嘴,你要是再啰嗦,我就……” “你还能干什么啊?无非就是拉着我一起死,你想死的话就不会让我附在你身上了,别用这些没用的废话吓唬人了,跑,一定要跑起来,我除了维持形体的灵之外,其他的都转借给你了,你能撑的时间一定比她长!” 灰烬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 剃刀的记忆断断续续,他似乎有些记不住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遇到了一个白头发的少女,那个少女带着一柄奇异的黑剑。他和那个少女拼到两败俱伤,然后抢走了那柄剑。 记忆就到此为止,等他再恢复意识,就是一个残魂一样的男人和厉鬼似的女人在他眼前拼斗,黑剑不知所踪,少女也不知去向。 他几乎快要死了,浑身上下的灵能彻底干涸,他的火炬也就此完蛋,种子崩溃,神火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他本就不富裕的生命就如同薪柴,用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一团灰烬——同那个男人的名字一样。 当时灰烬被压制得很惨,几乎就要被莲尾彻底消灭,他亟需一个可以依附的肉体,这样他才能够不再收到莲尾的钳制,在那个情况下,剃刀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也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情况——灰烬和剃刀在窜逃,而莲尾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所有的神力结晶都被消耗一空,为了减轻负重,剃刀汲取完了灵能就扔掉了神力结晶的空壳。他现在也只能如此,在他体内,失控的神火几乎将他透支,如果不是灰烬能够帮他控制一下,说不定下一刻剃刀就变成了一摊烂泥碎肉。 但灰烬也不是万能的,他本身就已经接近灯尽油枯,剃刀在他眼中就算能活,也活不过一个昼夜,但是他必须要剃刀活下去。因为他除了剃刀之外没有任何归宿,失去了莲尾的容器,灰烬和剃刀已经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空气似乎冷了下来。 灰烬怎么也没能想到那柄黑剑、那位殿下还能保持住神智,他当然知道黑剑的来历,那是皇帝亲手用皇后的骨血锻造的大剑。 以身为剑,以血为鞘。 这也是天外人中最为尊贵的一脉,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每一代都是传承两人,兄妹或者是夫妻,一人为剑,一人为鞘。 以我之身铸剑,以彼之血藏剑。 但是那柄剑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意识?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先天种一样,甚至还有自己的能力和灵能! 于是灰烬的计划全盘落空,所有的后招都变成了无稽之谈。 莲尾阴魂不散,她失去了白花的踪迹,自然不肯放过灰烬。 两人一路奔逃,从峡谷的这端一直到那端。 那端……银装素裹——是一片无垠的雪原。 第四十章 【今生诸事不顺但难言弃】 永夜站在白花身前。 她似乎有些困惑,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她轻轻抬手,青铜小树便被她捧在手上,脆嫩的叶片在风中如铃,碰撞出叮当的脆响。 这一切如画,美女宝树,像极了神话传说中的精灵。 但是白花动了。 她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动了。 黑剑被她拖在身后,她和神树还有十数米的距离,这点距离容不下酝酿,藏不住愤怒。 所以白花只跨了一步。 黑火汹涌,剑身划过一道极大的弧度,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甩了出去,为了砍出这一剑。 她是用砍的。 剑有很多种用法,有人喜欢刺,有人喜欢挑,有人喜欢挥,但是白花却是砍。 这是柄大剑,它只能砍。 它只能砍,砍足够厚重,砍也足够暴戾。她的所有情绪都那么浓烈,她只有这么粗暴地将所有的感受塞进这柄剑,然后砍出去。 既然是树,那就砍它。 火焰化作一条长廊,白花的剑砍了下去。 那是鲜血,是得而复失的爱,是扭曲的仇恨。 十岁那年和哥哥分开之后,她得知了母亲死去的事实。幼小的白花变得沉默寡言,虽然皇帝很快找到了她,但是她已经不复开朗,很少能够笑得出声。 父女之间也变了模样,每当白花问到关于母亲的事情,父亲也会沉默,他来见白花的日子越来越少。 那是怎么样寂寞而难熬的时光,少女的脚下是森然的刀剑,她的心愈加封闭,却还忍不住回忆之前的时光。 那段孤独困苦却没有悲伤的日子。 她把话藏在心里,关于母亲,关于父亲,关于哥哥,关于自己。 她不再寻求帮助,在她十二岁那年,她已经掌握了帝国所有记载在案的灵能技巧,然后十三岁的时候,白花通过帝国学者考试,成为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者。 她要变强,要强到能够打破沉默。 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和神树的白袍神官对战不落下风。那位谦谦的神官神情诚恳地告诉白花,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那时候,她收到了父亲的召见。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也就在那一天,她不仅见到了父亲,也见到了母亲。 并不像哥哥所说的那样,母亲还活着,她见到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那位踩着红毯,捧着神树,一路杀过来的女人。 她日思夜想的重逢变成了噩梦。 那是她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 黑火如瀑。 来势汹汹,白花的这一剑气势如虹。她挥剑的距离虽然不近,但却刚刚好,大剑长有一米六五,抛去剑柄也足有一米四,白花一步跨开,就和神树拉到了近旁,这一剑,足够从树梢直接砍到树根。 永夜小口微张,她捧着神树的右手动也不动,左手缓缓抬起。 仿佛只是做了件无聊的事情,她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握住了黒焰。 轰然。 整座雪原都猛地塌陷下去,以白花和永夜为圆心,所有的积雪都崩开,从空中鸟瞰,一个标准的同心圆映现在雪地上。 “何必扰人好眠。” 永夜的声音和白花像极了,但是却多了一丝冷漠。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感情,对一切都缺乏兴趣。 白花没有回话。 她没有任何对话的欲望,她想要说的话早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说了个精光;她有的只是愤怒,从那一夜开始燃起的火苗一直延续到现在。 愈燃愈烈,愈烧愈旺。 雪在她身前融化,在她脚下融化,在两个人之间融成一汪水潭。 但是白花一脚踏在了土地上,那是青色的大地,幼苗从雪被下蛰伏,这片雪原存在了多久,那些幼苗就沉睡了多久,时光在它们身上暂停,它们并不是死去了,只是在等待。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它们将比任何人都茁壮。 被握住的火焰骤然崩开,如同四散的黑鸦,在一片聒噪中,白花欺身更进,剑身深深插入地面,她则一脚踩在了剑柄上高高跃起—— 目光睥睨,她逆着太阳,只有眼里的火光明亮。 右脚跟狠狠地磕了一下剑身,大剑被牵扯着犁出地面,在空中做了一个回环,黑剑重新被少女高高擎起。 目标——神树! 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任何感情! 我想要杀掉的,只有你手里的那尊神明而已! 白花目光如炬,面色如常—— 剑身下坠,黑剑重若千钧,犹如一尊石碑、一座方尖塔,狠狠地砸了下来! 轰隆! 整座雪原都在颤抖,地面一片狼藉,四分五裂的大地就像是被撕开的棋盘,烟气四散而开,混着雪尘,变作一场短暂的落雪。 “现在的你,还不足够。” 永夜的声音从烟幕之后传来。 她身上一尘不染,那棵树也安然无恙,仿佛刚刚声势浩大的一击只是小孩子的胡闹。 她望着那柄剑,眼神里没有别的东西。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你这些年的成长让我太失望了。” 白花恍若未闻,她在永夜出声的第一瞬间就重新举剑攻上。她的灵仿佛无穷无尽,每一剑都势大力沉,整座雪原上满是隆隆的震响。 但是这样的攻击却是白费功夫,雪原被白花糟蹋得面目全非,但是她哪怕一剑都没有砍中过永夜,甚至连让她那副淡漠的神情有一丝动摇都做不到! “停下吧。” 永夜再一次拉开距离,她踩灭脚下的火花,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战斗?” 她重新站在白花面前,那副身体比白花足足高了一个头,轻而易举地把白花想要再次举起的黑剑扼在了空中。 “你的每一剑都不明不白,你的爱无关痛痒,你的恨软绵无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花,“你让我失望。” 白花还想挣扎,但是黑剑被她紧紧把持着,动弹不得。 永夜翠绿的瞳孔映着白花,宛若一潭幽深的湖水。 “你要去怨恨,你要去愤怒。你要把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时时刻刻在你脑海里重复,你要记得那些人的头颅从脖颈上滑落的样子,你要记得他们的惨叫,你要记得那些血的味道。” “你要恐惧,你要悲伤,你要把你生命中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抛掉,你的敌人就在你的眼前,但是你却弱小无力,像只蝼蚁。” 她一把把黑剑甩到一旁,那只手扼在白花颈上。她的唇几乎贴在白花的额前,冰凉的吐息喷在白花眉间。 “你要向死而生,你要以弱胜强。” “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我。” 故事的终章 故事的终章 帝国,西辖区,某座不知名的小镇。 街道上干干净净,行人也冷冷清清,宽阔的道路上很少人烟,店铺也都零零散散。西辖区就是这样,这里是帝国腹地,和黑暗地带接壤,除了学者和冒险者之外,很少有人光顾这里,而近两年,更是如此,本来半开放的边界都封闭了,只留下了森严的军队,牢牢地把守在边境线,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这是霞历五十五年,神树登基之后的第三年。 皇帝已死,这件事几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封诏书,也没有人敢去质疑,帝国就这么易主了,轻易得就像随手转赠送的一样玩物。 那是上层人的事情,和我们也无关。 这是大部分人的心声,但是这场地震,却震动了帝国的另一个层面。 灵能力者。 ### “哟,回来了啊。” 摆着水果摊的大叔喊了一嗓子。 迎面的青年笑着挥了挥手,扬了扬手里的水桶。 “今天收获可不少呢,晚上来我家吃烤鱼,喝两杯。”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大叔抛过来一个苹果,弄得青年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没有掉到地上。他狼狈地笑了笑,知道这是中年人捉弄他的小玩笑。 “晚上一定要过来啊!” 他背上背篓,转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青年搬过来镇里不久,才刚刚两年,但是他为人热心,又勤勉肯干,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如果不是看上去比较年轻,几乎会让人闹不懂他究竟多大岁数。 霞历五十五年,已经过去三年了啊。 他走进小屋,关好木门,把背篓放在地上。 这座小镇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说,所以大家都喊他小子,或者小伙子。这个称呼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叫他什么他都微笑着答应。 生火,烧水,煮饭。 他把今天钓到的鱼拿出来,准备处理一下。别看这里已经处在帝国腹地,但是竟然还有一座淡水湖,由于人烟稀少,湖里的玩意儿可还真不少,像这样肥美的大鱼,就算在帝都也都算珍馐呢。 他把鱼摔死在地上,捡起来一把刀准备刮鳞。鱼的生命力顽强,摔在地上还硬挺挺的,拿在手里的时候一个激灵,就从他手中蹦了出来。 刀子在空中拧了一下,划破了他的手指。 一个小口,血珠涌了出来。 青年楞了一下,转而才想到去洗手,包扎。 受伤,这可真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体验啊。 ### 夜晚降临。 小镇的夜晚没什么娱乐活动,甚至和大都市都不一样,酒吧,KTV,这里什么都没有,家家户户吃过晚饭,在灯下聊会天,就已经算是最大的娱乐了。 青年的家里灯火明亮,卖水果的大叔一家都过来这里吃烤鱼了。 不得不说青年的手艺是真的好,鱼本身就肥美,再加上他神乎其技的手艺,几乎没让大叔一家把舌头都馋掉。 酒过三巡,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叔开始谈天说地,大婶开始抱怨家常,他们旁边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则被轰到了一旁的屋子里写作业,小孩子嘛,总是要受罪些的。 “我是不懂,为什么皇帝要把这个帝国给那个劳什子神树,现在你看这个帝国,就跟个鸡蛋似的,边上给堵得严严实实的,连生意都做不起来。” 大叔带着酒气,抱怨起来。 “神神秘秘的,也搞不懂他们,当初那会儿声势浩大的,以为整个帝国要变天了呢,结果也没什么变化嘛,乱搞。” 青年在一旁抱着酒杯,笑了笑,没说话。 他总是这样,话少,随和,倾听者。 “话说回来,小子,你是从哪来的?怎么会想到跑来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我吗?”青年眯着眼睛想了想,“我是从帝都过来的。” “哟呵!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干嘛跑来这里?想不开?”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他似乎有自己的心事,大婶在一旁踢了踢大叔,示意他不要多问。 “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和我们这些小家伙,也没什么关系。” 青年举起酒杯。 “喝酒,喝酒。” ### 皇帝死了,神树登基。 帝国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骨子里已经翻天覆地。 所有的灵能力组织全部覆灭。神树仅仅花了一年时间,就横扫了全部的先天种。就连英灵殿,也只不过撑了三个月。上至神女,下至恩赫里亚,全军覆没。 值得一提的是三项议会临阵倒戈,所有的先天种全部投降,期待神树能够放他们一马。这不仅仅是三项议会中那些先天种的诉求,也是那些豪门家族的要求。 但是神树没有理会,一路碾压。 霞历五十三年,帝国之中再也没有先天种。 神树的手笔大得令人咋舌,因为祂处理完先天种之后,紧接着下手的就是自己的族裔。 那一天,树海里的血浓得发黑。 ### “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少年抱着长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他坐在树上,轻轻地问树下的少女。 “还记得当初在树海我和你说的那句话吗?” 出人意料的,少女没有正面回答他。她倚着树干,把背上的黑剑解了下来。 “她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连同那位神明一起,清扫了那里。” “我以为你不会什么都放弃了。”少年在树上叹了口气。 “撑下去有什么用呢?我的路上只有你而已。” 少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少女把剑插在树下。越过这片树林,就是帝国的西辖区,他们站的地方叫做黑暗地带。 再也不看那边的风景,她转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 ---全书完--- 不算结尾的结尾 故事结束了。 强制结束的,因为签约失败了,所以我也就不想写了,这个笔名应该也不会用了。我其实闹不太懂起点的签约机制,因为我写得太不网文了吗,还是我的成绩太差了?我不知道。 我的第一本书写到二十万字的时候才有46个收藏,而这本书到现在已经快3000个了,这对我来说是了不起的一个进步。 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些支持我的人,对不起柏衫祖冷衫。 这个故事的构架很大,我埋下的很多线索也都没能用上,但我不想让他没有结尾,于是就写了这么一个终章。 你知道吗?苏溪体内的神火是皇帝的,他本身也是皇帝用能力制作的一个人偶,为的就是隐藏著重伤的皇帝本人。 你知道吗?皇帝和神树其实是一个人,神树本身也不过是皇帝制作的一个人偶,然而最后却脱离的他的掌控。奥丁,天晶,还有神神秘秘的野种首领,都是皇帝一个人的独角戏,只不过这些我没办法写出来了。 小江山并不是白花的哥哥,他不是夜昙,他只不过是继承了夜昙所有衣钵的一名学生,包括了夜昙独一无二的血脉。 黑剑是白花的母亲,永夜的身体被神树制作成了使徒,而她本人则寄生在黑剑中,保护着白花。 盖娅是天外人的初代夏娃,也是白花独特血脉的由来,永夜是候补的夏娃,而皇帝(他的名字叫白昼)则是将永夜从黑暗地带盗取出来的人。就像普罗米修斯盗火。 帝国是一个被隔离的地方,灵能也是不正常的表现,实际上先天种比人类只不过多走一步,更多的历史隐藏在黑暗地带中等待人们发掘。 还有,还有。 只不过这些故事我没办法讲给大家听了。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写得故事不好,我写得人物太差,网站不愿意签,读者不愿意看,所以我扑街,我完蛋活该。 我都认了。 写这本书,从2月22日到3月19日,不到一个月,也算是速亡了,这一个月比我之前写书要轻松得多,有那么多人陪伴着我,我到过新书榜前三,也登上过玄幻分榜的榜首,足够了。 挺好的,就是结局太遗憾了,我还够不上网站的标准,也搞不懂网文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东西,我写的太糙太***那些能够签约的书来说,差了好几条街。 落后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立正,我认了,所以我这本书不写了。 我会再新开笔名,再想一个出色的故事,再重新创造一个我爱的世界。 再见了苏溪,再见了白花,再见了小江山。 五年之内成为超一流的网文作家,我是给自己这么规划的,这是我失败的第二次,但不是最后一次,我的五年之旅才刚刚开始。 如果有缘,我们下一本书再见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